《公主驸马素来不和》
1. 001
古陵元京,秋日金桂花开正盛,花瓣如雪簌簌而落,随风卷起一阵清香。
七月初七乞巧节,皇宫上下张灯结彩,侍卫们长刀系着红绳守护在侧,宫女们头戴红花端着喜盒进入长宁宫。
萧珍端坐铜镜前,金丝龙凤云纹的喜服,衬着娇俏的小脸,白嫩得如朵晨间沾满露水的花,浑身上下透着灵气,只是眼底浮现与面容稚气不相符的成熟。
侍女彩云站在身后,正为她整理发髻。
萧珍视线轻轻落在眼前镶满珍珠的凤冠上,随着坠在金丝上下摇曳的珍珠微微浮动,心口随之一紧。
女官在公主耳边恭敬地说:“殿下,时辰到了,该到奉先殿了。”
萧珍即刻起身说了声:“走吧。”
大喜之日,她并未有太多喜色,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女官还纳闷呢,以为公主殿下是要出嫁才魂不守舍,怎地如此果决?
不过想来也正常,毕竟这驸马是公主执意要嫁的。
明明先前殿下与荣王世子又是暗生情愫,又是互送定情信物,本以为驸马人选定了世子,谁成想公主突然变了卦。
公主殿下心思难以揣测,连圣上都没说什么,旁人自然不敢多嘴,可世家子弟那么多,怎地偏偏看上了定国公府三公子陆今安,一个无人在意的病秧子?
用殿下的话来说,那便是着了魔般的一见钟情,亲自去陛下面前求了这桩婚事。
话说回来,这位无人问津的陆三公子,因长宁公主倾心缘故,变得备受关注。
虽说三公子身子不好,面色苍白,一副病态,可仔细一瞧,倒是还有几分病气难掩的姿色,也难怪能入公主法眼。
奉先殿中,萧珍跪在蒲团上,敬香祷告,司礼监掌印潘信赨在一旁念着祝文。
凤冠压在萧珍额头,沉得她脖颈僵硬,也没见她腰弯下去半分,正如帝师所说,长宁公主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不容亵渎半分的贵气。
喜钟响彻皇宫,萧珍在女官的指引下,拜别皇上皇后,她看着父皇担忧不舍的神情,有一瞬恍惚,不由得想起她上次结亲。
准确来说,是前世结亲,那时她的驸马不是陆今安,而是荣王之子曲绍之。
新婚之初,两人万般甜蜜,是令元京上下羡艳的神仙眷侣,后来父皇病重,太子年幼,曲家生出异心,曲绍之也移情别恋,为了外室与她为敌。
萧珍临危受命辅政,卷入朝堂斗争,好在身边有亲卫,府中有幕僚,又手握大权,没人敢动她。
让她失去一切庇护,折她羽翼之人,便是曲家女婿陆今安。
萧珍与陆今安斗生斗死,纠缠不休,谁都不曾手软,每一步都要置对方于死地。最后,萧珍赐他一杯毒酒,亲眼看他喝下,死后将他埋藏荒林,三年后真相大白,她才得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她在他坟前吞椒而尽,再一睁眼,便重生了。
若说她是恨陆今安的,可为何还要将他牢牢攥住?
重活一回,她自知此时的陆今安想要什么。
萧珍看中他的本事,她又能给他权利,若两人能联手,各取所需,互利共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个人恩怨,权当是陌生人,算不上一笔勾销,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不行,平日偷偷折磨两下他解气。
萧珍坐在喜轿中,锣鼓震得她耳朵发麻,数百侍卫开道护送公主出嫁,城中百姓皆出来围观,不少人点香跪拜,希望能沾到福气。
元京百姓无人不知,长宁公主出生那日,天降祥云,北疆久旱甘霖,南岭蝗灾消散,元帝大赦天下,福佑万民。
风吹起车帘一角,跪地之人得以透过一角窥见公主尊容,她暗淡垂眸,稚气的脸上竟透着一丝悲悯。
驸马府尚未修建完成,喜轿浩浩汤汤地前往定国公府,落轿时,萧珍的心也跟着一沉,紧绷着神经让她眼皮一跳。
她不知道的是,陆今安跪在府门前等候多时,微风顺着掀开车帘吹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秋意正浓时节,天空万丈晴朗,也不免有凉意,萧珍牵着的这只手,是暖的,可她知道,这人的心是凉的,比石头还硬。
想到这,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萧珍脾气上来,一脚踢飞了火盆,燃烧的炭火滚了一圈差点烧了红绸,吓得众人掩面惊呼。
成婚跨火盆,代表新妇入门,身份转换,可她萧珍永远都是萧珍,不做谁家的媳妇,自然也不会孝敬谁家的公婆,她是为了利益才选陆今安做驸马的,更不会为了他家延续香火。
在场人谁也不敢惹大公主,即使敢怒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用惊讶掩饰尴尬。
唯一处处变不惊的是驸马爷,他也算是火盆打翻的受害者,险些烧到了喜服,鞋面也沾了炭灰,却眉头都没皱一下,静静地扫了一眼萧珍,似乎习以为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礼官为了缓解气氛,拿来红纸盖在盆上:“福火落地,铺红盖福!请公主驸马向前走,莫回头,误了良辰呐!”
众人见状继续鼓掌欢呼,一切恢复如常,成婚仪式正式开始。
萧珍透过朦胧的头纱,看着隐约的人影,再三地告诫自己,向前走莫回头。
上天给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她不能白白浪费,即便心里对陆今安千般怨,眼前的陆今安也不是那个该死的陆今安,他们的恩怨早就清了,她可以重新开始。
喜房内,萧珍坐在床上,当红盖头掀开的那一刻,她又见熟悉的面孔,心口不由得一紧。
陆今安生得着实好看,面容清俊,眉眼细长,温润又薄情,瞳孔幽深温凉,如他心思一样深不可测。
两人共饮合卺酒,萧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陆今安滚了滚的喉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原本陆今安比她虚长两岁,可眼下她这副躯体中的灵魂,可要比眼前陆今安大上许多,想想就有趣。
喜婆剪下两人一缕头发,缠起打结放入福袋,喜气洋洋地说着吉祥话。
萧珍毫无避讳地欣赏着陆今安,而陆今安始终淡淡地看着前方。
公主驸马的洞房,怕失了君臣礼节,没人敢闹得太欢,都拥着陆今安去喝酒。
“哎。”
萧珍招手,热闹的众人一下子停住,等待公主发话。
“驸马不胜酒力,可不能将他灌醉了。”
拥簇着陆今安的众人一愣,笑容中掺杂着为难,望向神色不明的陆今安。
景王世子,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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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萧珍的表哥李洵,给萧珍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什么眼光?选了这么个经不起折腾的病秧子?
萧珍毫不示弱地瞪过去,警告道:“听见了吗?”
李洵:“遵命~公主殿下。”
众人走后,萧珍稍微松了一口气,想到今晚...一时间心情复杂,多亏陆今安生了一副好皮囊,她对他是有好感的,要说也能勉强吃得下。
“彩云,本宫饿了,想吃点东西。”
“是,奴婢这便去给殿下拿些吃食。”
彩云自小同萧珍一起长大,性格自然也同萧珍相差无几,不在意那些世俗礼数,认为殿下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不容置喙。
可国公府内婢女们有所顾忌,毕竟新娘子饮食如厕,恐冲撞了喜神灶神,吃食之类他们可不敢随便给。
彩云瞪着眼,念着是殿下大喜之日,才耐心地讲道理,可没人听得进去。
“你们怎么...”
“参见驸马。”
陆今安微微点头,手里拿着红漆食盒,递给彩云。
彩云接过食盒,欠身道:“多谢驸马。”
待彩云走了,陆今安淡淡地瞥了一眼侍婢,“莫要乱嚼舌根。”
原本陆今安在国公府,没有地位也不受待见,如今荣升驸马,看在公主面子上,别人不得不高看他几分。
“是,驸马。”
-
萧珍喜笑颜开地打开食盒,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里面都是些鲜辣的吃食。
“彩云,只是你拿来的?”
“哦,是驸马给的。”彩云看了看食盒,惊讶道,“都怪奴婢没仔细看...”
公主从前无辣不欢,不知从何时开始变的饮食清淡,驸马不知也实属正常。
“不吃了。”萧珍放下筷子。
彩云见萧珍脸色不好,也没多问,收了食盒,刚要端出去,便碰见了驸马。
也不知是别人听她的话,还是陆今安听她的话,驸马在外面没有耽搁太久。
“驸马。”
陆今安扫了一眼未动多少的饭菜,等彩云出去,问道:“殿下,饭菜不合胃口吗?”
“还好。”萧珍收敛脾气,她总觉得面对如今的陆今安,还是不要带太多从前的怨气才好。
在与陆今安重逢后,她总是颇有耐心,和颜悦色地说话,甚至对他格外的好,装得很像那么回事。
陆今安微微点头,看向萧珍,缓缓地走过去。
萧珍咽了咽口水,藏在袖口下的手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紧张却未浮现在表面。
她镇定地看着眼前的陆今安,抬手勾了勾他的腰带。
萧玦承认自己的私心,她无法忽视对陆今安的感情,爱恨交织如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进一步退一步的痛楚,仿佛都毫无差异。
她从来不会为自己选择而后悔,即便落得个跌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结果,她也坦然接受。
陆今安蹲下来,温存地摸着她的脸,晃动的火光瓦解着他深不见底的双眸,慢慢浮上来一丝笑意。
“原来...殿下是爱我的。”
寒意顿时遍布全身,萧玦震惊地抬头看向陆今安,惊恐得头皮发麻,一下子打掉陆今安的手。
2. 002
记忆中的那座宫殿前落满了枯叶,寒风中枝头桂花却开得正盛,落日照耀着的紧闭房门中,萧珍将毒酒端给了陆今安。
陆今安眼睛都没眨一下,仰头喝掉了酒,问她的第一句话是:“殿下可曾爱过我?”
这话问的可笑,萧珍始料未及地愣住,刹那间,她浑身一热又一冷,两人若即若离,模糊不清的界限,却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清晰明了。
陆今安死死地盯着萧珍的背影,微微风吹动她的衣角,她却纹丝不动。
而今红光满布,到处洋溢着喜庆的婚房中,萧珍却万念俱灰,她打掉了陆今安的手,恐惧让她想要后退却又动弹不得。
原来陆今安也重生了。
是啊,老天给了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怎么又会让她好事占尽?
她装了那么久,刻意接近陆今安,自以为是地示好拉拢,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的不对。
可她种种行为,全都暴露在了陆今安面前,桩桩件件都证明,她是从前的那个萧珍,陆今安却一直装不知道,看她笑话,回想起来,一股火涌了上来。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陆今安,你记得,你死得一点都不冤。”
陆今安低头轻笑,眼底浮上一丝阴晦的笑意,把她按在床上,“微臣应该说什么?公主杀得好吗?”
萧珍抵抗着压在裙角的重量,她咬着牙,看向陆今安,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陆今安不气不恼地继续,抓住她的手按在一边,清俊的面孔生出阴戾,那是他原本的模样。
前世萧珍一直不解,陆今安病秧子一个,成天吊着一口气跟她斗,怎么那么有精力,后来她才知晓陆今安的病都是装的,这人本事大着呢。
萧玦挣脱他的手,接二连三的掌风,落到陆今安的脸上,对方没有丝毫推却的意思,反倒上瘾般地向前。
急促呼吸交织在一起,巴掌声清脆透亮,不知情还以为,新婚燕尔,公主驸马有多干柴烈火,难舍难分。
守在门外的丫鬟,头几乎要埋在胸口,悄悄地往外挪两步,装作没听见里面的动静。
彩云倒是坦然,她知道公主不会吃亏,做下人的要有眼力见,她命人去烧热水,随时候着准备给水。
打也打够了,“难舍难分”的公主驸马,此时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靠在床边,气喘吁吁,相顾无言。
萧珍转着手腕,看着被她一脚踹在地上的陆今安,慢慢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前都是她近一分,陆今安退三分,这人很会伪装,将君臣之礼一以贯之,不敢逾矩半分。
不愧是重活一回,他终于露出了本性,竟敢和她较劲?
有意思。
烛火的光被萧珍悉数遮住,她的影子笼罩着狼狈的陆今安,脸上交叠的巴掌印略显红肿,微红的眼眶衬得他几分娇弱,身上这件喜服已经松垮不堪,露出的锁骨上还有几道指痕。
她所有的震惊,质疑,愤恨,恐惧,甚至还有点不可置信的思念,全都化作了掌痕和指痕,挂在了陆今安身上。
头皮发麻却畅快无比。
萧珍眼底堆起笑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饶有兴致地蹲下来,抬手勾住他的下巴:“本宫原以为,你是那个清清白白的陆今安,没想到还是那个混账王八蛋。”
陆今安深吸一口气,温润低沉的嗓音微哑,“殿下莫不是后悔了?”
“后悔?”萧珍手指缓缓向下,滑过他的喉咙,让其为之一颤,她很享受这种掌控之感,继续勾住他的衣领,“本宫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反倒是你,莫非你还惦记着曲妹妹?”
陆今安冷笑一声,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殿下不也是将侍卫幕僚们护得很好吗?”
“是啊,他们是本宫的人,这辈子本宫护着他们,不会让奸人有可乘之机。”
两人对视较劲,他们都知道对方所说是何意,最终陆今安松懈下来,他都已经是驸马了,还有何不满意的?
“既然你我已挑明身份,本宫也不必跟你绕弯子了。”萧珍放开他衣领,起身坐到旁边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倒水,“你要听我的。”
陆今安不语,萧珍不愧是萧珍,向来如此直白。
“本宫知你心思,这辈子你做我的驸马,也不算吃亏,但你要听我的,婚后,便像从前装病,不要抛头露面,暗中帮本宫做事。”
陆今安精通易容术,那本事萧珍从前是见识过的,况且他手握千影阁这样庞大的暗线组织,他那歪门邪道的本事多着呢,不然也不会将萧珍耍得团团转。
至于不抛头露面,萧珍也是为了保护他,明面上的事能少参与便少参与,省得引火上身。
“微臣得殿下庇佑,还要装病?”
“是啊,你那些卑劣见不得光的手段,可不就要在暗地里进行吗?”
“既如此,殿下还信我?”陆今安抬眼,细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动容神情。
“敌之敌,亦我友也。”萧珍喝水润喉,“本宫只要你助我,纠察蠹虫,肃清朝政,我也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安定后,本宫可还你自由之身。”
萧珍不动声色地喝水,她本没打算放手,计划未及变化,实属正常,她又不是什么强抢民男的恶霸,既然知道陆今安是前世那个,万一人家心里还有从前的妻子呢?
她自顾自地想着,没看到陆今安哭笑不得的神情,半晌她听到耳边响起声音。
“...好。”
紧绷神经令萧珍甚是疲惫,她早都困了,伸了个懒腰,可她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做,她指了指让陆今安坐在床上,转手去脱他的裤子。
陆今安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萧珍理所应当地扯烂他裤脚,拿起匕首在大腿内侧划了小口子,将床上白帕暗了上去,血瞬时染红了白帕。
“本宫总得找个旁人难以发现的地方下手,不然旁人看到你手上的伤口,打眼一看便知道是做什么的。”
陆今安吃痛地闷哼,细小伤口并未给他带来多大的痛楚,反而生起一道愉悦。
他嘴上不饶人地揶揄道:“殿下竟还在意名声?”
言外之意,萧珍身边精壮侍卫一大堆,府上英俊幕僚也不少,旁人不敢妄加非议,但多少有些长宁公主好男色的传言。
萧珍满意地瞧着自己杰作,将白帕一把扔到旁边,“本宫是护着驸马的名声。”
她笑着看向陆今安,眼底意味不言而明。
陆今安面对无声嘲讽,忍气吞声。
萧珍拿了一床被子,扔到陆今安的脸上,“今晚,本宫睡床,你睡地上,日后搬回府,我们分房睡。”
这般屈辱于陆今安颠沛流离那些年所经历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只能说是开胃小菜,他受惯了屈辱,也没忘了反抗,可碰到萧珍,心头火热,却嚣张不起来。
或许是他心中有愧,又或者是他有不甘,面对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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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萧珍,他有征服的力气,始终都少了一点心气,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陆今安。”萧珍背靠着他,“恨我,就杀了我。”
萧珍与陆今安截然相反,骨子里带着高贵,面对什么都毫无惧色,说话直白,遇事果决,也最会拿捏人心。
“殿下放心,今晚不杀。”
陆今安声音听不出起伏变化,萧珍莫名很安心,她许是累了,昏沉睡去。
-
翌日清晨,萧珍迷迷糊糊地睁眼,躺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原本她认床,换个地方定是睡不好,奇怪的是昨夜却睡得很香。
彩云领着婢女们端着梳洗器具,鱼贯而入,原在公主府时,身边侍奉的侍女共有十个,这不是嫁入国公府显得低调,便没带过来。
“殿下昨晚睡得可好?”
说话的是国公府婢女,正为她穿鞋袜。
“好。”
婢女害羞一笑,“驸马担心公主睡不好,特地在枕中放了安神香。”
萧珍揉着脖子,摸了一把枕头,昨夜睡得太沉,竟未察觉里面有东西。
“驸马...有心了。”萧珍心尖涌上暖流,陆今安这人,算是有点良心。
按理来说,萧珍应该去给公婆奉茶,可陆今安父母早亡,如今国公与夫人并非陆今安的亲生父母,而是他的伯父伯母,陆今安是过继过去的。
他亲生父母戍守边关,陆今安也在边关长大,后来突生变故,定国公去世,定国公的哥哥承袭爵位,也就是陆今安的大伯。
奉茶这事便也免了,不然国公夫妇也经不起公主下架一跪,改为一同用早膳,用定国公的话来说,公主能赏脸用早膳,算是与民同乐。
“哎呀!”
萧珍正闭目养神,耳边响起惊呼,她不动声色地转头过去,瞧见婢女脸红如煮熟的虾,嘴里嘟囔着:好大一滩血。
她淡定地闭上双眼,彩云关切地趴在她耳边问:“殿下,你身体无碍吧。”
萧珍压抑着嘴角的笑意,“没事。”
“哦,好。”彩云也不懂男女这些事,殿下说没事便没事。
萧珍挑了件绛红如意凤纹衫,配上绯红福字裙,戴上能买下十个国公府的珠宝首饰,坐回铜镜前,用指尖蘸着口脂,轻轻地涂在唇上,彩云为她描眉。
“殿下,确定要穿这身去?”
“怎么?”萧珍疑惑问,“不好看吗?”
“...好看!”
二人说话间,陆今安走了进来,萧珍抬眉一瞧,他穿了一身素雅青衫,衬着清俊面庞,清雅得如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一轮弯月。
下人们识趣地走出去,萧珍嘴角弯起笑,抬颌问:“陆今安,本宫好看吗?”
陆今安堵着气,腿上被划了一道不说,还被撵出去睡地板。
“太艳。”
萧珍瞬时冷脸,真是活了两世,死过一回,胆子变大了,竟敢出言不逊地忤逆她了。
算了,毕竟欠他一条命,就这么互生怨怼也挺好,省得忘了前世的恨,白白浪费真心。
“你懂什么,本宫这叫给你撑场面,谁让你在国公府被人欺负成缩头乌龟。”
萧珍起身,趾高气昂地走到陆今安面前,毫不客气地戳了他胸口两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愣在原地的陆今安,微蹙的双眉下那双沉静的眼,望向消失在门口的一抹红,唇边勾起无奈的笑。
3. 003
陆家武将世家,祖父乃开国元勋,辅佐萧珍的祖父,从一介布艺到开国皇帝,立下赫赫战功。
先帝去世,元帝继位,要收回兵权,武将必定受波及。
元帝算是仁德,恩赐交还兵权的武将无上荣耀,允许其后代科举入仕。
陆今安父亲是陆祖小儿子,愿驻北疆,护国土,北疆虽苦寒,但地广物博,相传有无尽宝藏,记录在北疆舆图中。
庆元二十五年,陆父受召回京,任兵部尚书,后因拒交北疆舆图,以圈地称王,意图谋反的罪名,死在狱中。
元帝念定国公府世代护国有功,并未降罪波及其他。
简而言之,当年足以让国公府灭门的大事,只有陆今安的父亲死了,其他人该享福的享福,该入仕的入仕。
陆家将这事瞒得紧,萧珍那时候还小,这些都是她在陆今安死后才知道的,也怪她知道的太晚。
她若是陆今安,想必也不愿回这个家。
两人并肩走在去膳堂的路上,萧珍忽而停下脚步,“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陆今安被问得一愣,瞄了一眼面前虚掩的门,罪魁祸首可都在里面。
“殿下...确定要微臣在这说?”
萧珍刚回过神,未察觉走到门口了,收敛心绪,“走吧。”
门一推开,屋内的人纷纷起身行礼,定国公子嗣众多,大儿子陆今威户部任职,二儿子陆今朝刑部侍郎,皆为大夫人薛氏所出。
还有一个屡试不中的四公子陆今硕,混不吝一个,另外最小的孩子还在小周氏的肚子里。
“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萧珍坐上主位,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陆今安坐过来。
在场人低头,不敢表露出太多情绪,萧珍环视一周,最舒心的,还是身旁的大夫人薛氏,行为举止,大方得体,贴心地为萧珍布菜盛汤说:“这道清蒸狮子头很是不错,殿下尝尝,味道如何?”
“多谢大夫人,驸马府尚未建成,恐怕本宫还要在国公府叨扰几日。”
定国公陆史声如闷雷,豪迈地笑两声,“哎殿下能屈尊入住我国公府,可谓是寒舍荣幸啊,怎能说是叨扰呢?”
萧珍微笑着,深情地望向陆今安,“怀远自幼身子弱,多亏了各位多加关照。”
萧珍声音清甜,一声怀远,叫得陆今安都愣了一下,新婚夫妻关系好坏,不言而明,都说了撑场面,那便要撑到底。
“这是应该的。”陆史赔笑地道。
饭桌上其乐融融,只有陆今安冷脸,举了酒杯又放下,幽怨地望向萧珍,萧珍回了他一记白眼。
“用过早膳,本宫准备带驸马去驸马府看看,还有何需要修缮之处。”萧珍的言外之意,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有时候她也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在场人中谁还没欺负过陆今安呢?听了这话心惊胆战,怕陆今安向公主说一句他们的不是,惹火上身。
“驸马用好了吗?”
“嗯。”
“那便一起走吧。”
众人起身恭送萧珍,四公子陆今硕松垮下来,小周氏拍了一下他,惹得公子不高兴了。
“不就是公主吗?狂什么狂?”
小周氏连忙打了陆今硕一巴掌,扯着他一起跪地赔罪,“老爷,硕儿年纪小不懂事,回去妾身定会好好责罚他。”
小周氏是乐姬出身,当初一曲琵琶把国公迷得神魂颠倒,作为宠妾,受了公爷恩典,也能上桌吃饭。
定国公也看不惯萧珍的做派,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瞪了一眼陆金硕,“还小呢?都多大了,不成气候的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陆今硕愤愤不平,捂着脸,怒不敢言,公主怎么了?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公主又不是天下最大的,能压住她的可多了去了。
“日后,谁也不许在生出事端,如今那小子是驸马,凡事都要礼让三分,你这个逆子!罚你跪祠堂面壁,好好反省!”
-
萧珍坐在轿子中,抬头瞧着陆今安轮廓分明的侧脸,如画中仙,沉默不语时,倒有几分赏心悦目。
“殿下从前不是无辣不欢吗?口味何时变的如此清淡?”陆今安抬眼看她,若有所思。
萧珍不想回忆吞椒窒息的痛苦,她转移话题,“本宫想养生,活得久一点不行吗?”
“行。”
空气又安静下来,萧珍必须说点什么,压抑住心口疼痛,“陆今安,你说,谁会是第一个受罚的倒霉蛋?”
陆今安对其他人没太大兴趣,敛眸冷眼,“微臣愚钝不知。”
萧珍就知道这人会扫兴,自顾自地说着:“你那两位在朝为官的哥哥,到底是正妻教导出来的孩子,行事妥帖得当,挑不出毛病。陆今硕嘛,屡试不中的草包一个,早晚要惹出祸事。”
前世陆今硕屡试不中,投靠了代王,靠着代王的关系,在朝中谋了个无人在意的小官职。
“殿下...看人很准。”
“那是自然。”萧珍言语中透着俏皮和高傲。
陆今安转过来,看着她问:“既然殿下看人如此准,倒不如看看我?”
“你怎么了?”
“微臣...”陆今安眼皮一挑,“是何种人?”
萧珍冷哼一声,俯身向前,意外的是对方没有躲,她捏着他下巴,非要盯到陆今安目光闪躲,再扭正他的头,语气逐渐加重,“你虽生了一副好皮囊,但心却是黑的。”
陆今安双眼噙着没有温度的笑意,“那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你管我!”萧珍一把放开他,坐了回去。
“殿下天生丽质,蕙质兰心,但却也…心狠手辣。”
萧珍一个巴掌甩到陆今安肩上,一路两人再也没说过话。
驸马府就在公主府旁边,元帝命司礼监监督,工部修建,目前大概修建完成,只等公主驸马过目,看看还有何需要改动。
人后剑拔弩张,关人前恩爱何事?
萧珍皮笑肉不笑地挽着陆今安,同她认识的大臣打招呼,询问工程进度。
工部侍郎章鹏在前面引路,介绍着驸马府的一砖一瓦。
“哎,驸马你看,这汤池是不是有点小了?要不要挖得大点?”
陆今安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一切全凭殿下定夺。”
“驸马身子不好,想必日后汤池里要多多放药材,沐浴才行。”
陆今安:...
章鹏明了地说:“殿下恕罪,是臣考虑不周了,现下便差人整改。”
“有劳章大人啦。”
“殿下请看,这床是用金丝楠木打造的。”
萧珍坐着拍了两下:“行,结实,驸马虚弱,不能睡太硬的床。”
陆今安:...
驸马府整个逛下来,听得最多的话,便是驸马身子虚弱,萧珍说什么都能扯上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花园那边已经挪过来了殿下最爱的花,这边也移植的是桂花树,与公主府后花园布局大致相同...”
萧珍拍着手掌,满意地点头:“桂花好啊,这个年节,最适宜酿一些桂花酒,把这秋千换成长椅,再加上石桌,搭个雨棚...闲暇时,本宫也能同驸马小酌两杯。”
她特地强调桂花酒,幼稚地看向陆今安,毕竟他是喝了桂花酒死的。
陆今安不明白,这个小凶手怎么如此坦然,毫无愧疚,拿这件事刺激他。
“微臣身体不好,恐不能陪殿下饮酒。”
章鹏手上的笔记也不是,不记也不是,左右为难。
萧珍坐在秋千上,抬颌挑衅:“加上,驸马不喝,还有侍卫幕僚们陪本宫喝呢。”
陆今安目光冷淡,悄无声息地咬紧牙关,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成拳。
章鹏察言观色,不敢丝毫忤逆殿下的意思,更知此地不宜久留。
“臣有要事,先行告退,不打扰公主驸马。”
正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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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暖得刚好,如金箔挂在后花园每处,隔着阳光萧珍看向陆今安,两人目光交织,暗暗较劲。
“驸马板着脸做什么,是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微臣,不敢。”
“过来,替本宫荡秋千。”
即便陆今安有千般不愿,也只得乖乖听命地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推着。
许是阳光照得人暖意纵生,萧珍享受着这一刻,一呼一吸都变得舒畅,忽而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晴天霹雳般地搅乱了她所有好心情。
“殿下是怎么死的?”
萧珍踮脚停住,扭头质问道:“陆今安,你会说话吗?”
陆今安嘴角勾起一抹笑,双臂展开还保持着荡秋千的姿势,“微臣只是好奇,若是殿下寿终正寝,也不至于同微臣一般,含怨重生吧。”
这话带刺,扎了萧珍的心,她一下子放开秋千,祈求苍天有眼,让秋千能砸死陆今安。
陆今安早有预料地接住秋千,敛眸笑着,他的乐趣仿佛就是三言两语逗得萧珍发火。
从前他板得紧,丝毫不敢逾越,如今反倒是愈发放肆。
“陆今安,我们谈谈正事吧。”
“什么正事。”
“回府再谈。”
两人在外人面前尽显恩爱,上了马车立马冷脸放开对方,各坐一角,直到回府。
萧珍用过晚膳,一直在等陆今安过来。
“驸马呢?”
“驸马在公爷那说话,一会便过来。”
流逝的时间,一点一点消磨着萧珍的耐心,她烦躁地扔下首饰,去沐浴更衣。
亥时一到,她定会早早睡觉,才不会等陆今安呢。
萧珍穿着寝衣,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气哄哄地回了卧房,一推门便瞧见陆今安正不紧不慢地喝茶。
侍婢懂事退出去,关上了门。
“殿下。”陆今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珍只穿了寝衣,落在肩头的发尾,洇湿了胸前一片,水印映着春光,陆今安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殿下找我有何事?”
“你到底知不知道宵金楼背后靠山是谁?”
前世曲绍之与宵金楼千金暗中勾结,曲家一跃成为元京最大的商贾势力,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萧珍调查无果后,发觉宵金楼并不简单,而此时唯一知道线索的便是陆今安。
陆今安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殿下以为如何。”
“我就是看不透你,才直接问你的。”
“殿下以为微臣知道,微臣便知道。”
“你不要跟我在这捣糨糊。”
陆今安轻笑一声,位高权重的皇室中人不是向来如此吗?傲慢,自以为是,只遵从自己意愿,不会听别人说什么,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根本不重要。
“陆今安你不是想为你生父报仇吗?本宫想要肃清朝政,你我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齐心,才能共赢,不是吗?”
烛光落在陆今安寒得发冷的双眸。
还会巧言令色地蛊惑人心,他向来都是明知眼前是萧珍的陷阱,还忍不住往里跳。
陆今安声音很轻,“从前微臣行事低调,活得自在些。可殿下高调还拉上我,微臣可不敢多说一句,怕死。”
“做曲家女婿躲在背后算计,当真逍遥自在?”
“算计,说到底还是殿下好算计,把微臣留在身边,确实能高枕无忧。”
萧珍后悔选他做驸马了,整日说些不中听的话,只怕还未功成,便被气死了。
“本宫知道,你父亲当年之事,牵扯众多,说不定还有我父皇...”
陆今安心尖一颤,他没想到萧珍面对这些,会如此坦然。
至少他是做不到如此地步的。
“你恨国公府,甚至恨我父皇,皆是情有可原。本宫只问你一句。”
萧珍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陆今安,你恨我吗?”
4. 004
金猊铜炉生着薄雾烟,桂花龙井阵阵香,随着烟雾弥散,清甜中带着一丝苦涩。
萧珍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悲伤还是愉悦,陆今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杀了你,你应该恨我,你对我毫不留情,我也应该恨你,彼此怨恨,方能长久。”
事实证明,当年发生的那些事,不可能随着时光消失殆尽,如同一根腐烂布满荆棘的刺深入心脏,表面看不出痕迹,是因人伪装得好,不经意间的触及,还是会撕心裂肺的疼。
他们是宿敌,甚至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彼此,知道怎么碰这根刺能让对方最疼,三言两语杀人于无形。
陆今安不知在想什么,拳头紧了又松了,抬眼看她,“殿下说得是,早点歇息吧。”
说完起身就要走,萧珍心酸胀着,像有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心脏,“哎,等等。”
陆今安的脚步一顿。
“你去哪?”
萧珍看着陆今安的背影。
“新婚第二日便分房睡啊?别人该起疑了,怎么着本宫也得给你撑腰到搬出国公府。”
陆今安无奈,说分房睡的也是她,不让走的也是她,萧珍向来如此多变,从来受折磨的只有他。
“殿下房中哪里有微臣的安身之地?”
萧珍看在陆今安给她枕头里放安神香的份上,勉强在床上腾出了个地方,高傲地拍了拍。
受宠若惊的陆今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还是选择过去,只不过没脱衣服,连人带衣服地躺在床边,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也只用一瞬握手言和,如此快的转变,到分不清爱恨多寡,或许是这东西原本便是此消彼长,纠缠不清。
“本宫有那么吓人吗?”萧珍皱眉,自顾自地舒服地躺下去,“若是你掉下去,可别怪我。”
陆今安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身子往萧珍那边挪了半分,他挨得没那么近,清晰地感知萧珍的一呼一吸,还有带着水汽暖暖的香味。
萧珍素来喜爱用玫瑰花瓣沐浴,陆今安闻到的香味并不浓郁,是一股清甜的暖香,是萧珍的味道。
他身子一紧,火热随着萧珍的呼吸,遍布全身。
不应该在这睡,陆今安如此想,略显狼狈地起身,萧珍刚闭上眼,被动静吓了一跳,一睁眼就瞧见一个漆黑的背影坐在床单,吓得心一惊。
“大半夜的,你干嘛?”
“微臣,还是去睡书房吧。”
萧珍从后面把他放倒,按在床上,她困倦着说:“你别不识好歹啊。”
陆今安脑袋嗡地一下,手臂上覆盖上温软又瞬间抽离,堆砌起的理智土崩瓦解,转而看着萧珍转过去的背影,天知道他差点把牙咬碎,才能安分地躺在床上按兵不动。
夜色正浓,陆今安瞪大双眼,手抓着被角,根本睡不着,又不敢辗转反侧,躺得身子僵直,滋味实在难受,脑海里盘旋着萧珍的话。
“陆今安,你恨我吗?”
精心布局的复仇计划,只因碰到的对手是萧珍便化成泡影,他怎能不恨?
可他竟一时间无法回答,当萧珍把毒酒端在他面前时,他其实知道,事情已没有回旋的余地,还是心有不甘。
可当他抬眼望向面如死灰的萧珍,脑海浮现得竟是初见她时的笑颜如花,他鬼使神差地接住了那杯酒。
他一生泡在仇恨中,一点点抹杀掉他的心气,为了手刃仇敌,不择手段地算计很多人,当然萧珍也在其中。
桂花酒入喉,甜中发涩,陆今安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他自己也没预料到,会问出那句话。
“殿下可曾爱过我?”
他背负血海深仇归京,从一开始接近她,入公主府做幕僚,便是别有目的。
他乘了她的势,忘了她的恩,一次一次推开她,伤害她,自认为理所当然,又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
重生后,春日宴他再遇萧珍,萧珍一如初见般的模样,竟慢慢地消解他心中的恨。
宴会后,他坐在河边,空洞地望了许久,心底的仇恨和眼前的萧珍,他到底该选哪个?直到婚书送到了他手上,萧珍给了他转圜的余地。
或许,这次他有机会正视内心,好好地为自己,为萧珍筹谋…好好地弥补,填缝伤口,试着拔出那根刺。
-
这一夜,萧珍睡得很好,醒来时陆今安又不在身边,心里隐隐生出失落。
“彩云!替我梳妆!”
彩云拿着梳子,蘸着玫瑰水,慢慢地为她梳发。
“殿下,过几日回门,正巧碰上中元节,方才陛下差人来告诉殿下,可以带驸马在宫中多住几日。”
按照礼制,出嫁的女儿,天黑之前便要回到娘家,即便是公主也不能逾矩,除非得到圣上恩典。
萧珍缓缓睁开眼,莫大的恩典又落到了她的头上。
“殿下...中元节后要举行围猎大赛,到时王公子弟都会来...”
“你是想说到时候荣王世子与驸马见面了怎么办?”萧珍心中坦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应该担心本宫能不能摘得猎首。”
萧珍忽而想起什么,父皇收回兵权后,工部心思便也不在制造兵器上了,皇宫中的刀枪剑戟简直是不堪入目,她得出去打把趁手的弓箭。
可元京城哪有什么好的铁匠铺?她想到了一个最会邪门歪道的人。
“驸马呢?”
“奴婢不知。”
萧珍梳洗过后,挑了件藕荷色云纹对衫,下身是淡粉长裙,清新靓丽,出去找陆今安,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到驸马。
她叉着腰,站在院中,催命鬼似地喊着:“陆今安!陆今安!陆今安!!!”
“在呢。”
一道低沉声从她背后响起,萧珍转身一看,陆今安白衣,束起的黑发似乎有些湿。
“你干嘛去了?”
“沐浴。”
“大清早的沐浴...”萧珍狐疑地看着他,如此找不到人,想来也合理。
萧珍嗅了嗅,清冽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个寒颤,“你沐的冷水浴?”
陆今安眉毛一挑,“殿下这都能闻得出来?”
萧珍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殿下鼻子比狗灵的混账话,谁成想陆今安眼含笑意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她这才放开。
“殿下...”
萧珍提高警惕,盯着陆今安一张一合的唇,倘若他敢说大逆不道的话,她就敢大庭广众地扇过去。
“找我何事?”
萧珍松了一口气,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好的铁匠铺?”
两人距离拉近,熟悉的香味钻进陆今安的鼻子,绕得他心神一乱。
“殿下要做什么?”
“弓箭。”萧珍做出个射箭的动作,在空中咻咻地划了两下,在陆今安眼里像小狗挠爪子似的。
兴致勃勃的萧珍,期待着陆今安给出她回应,见他笑而不语,脸一下子冷下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不知道本宫自己出城去找。”
从前她府中有一幕僚名叫杜无名,可是全元京最厉害的锻造师,若是他在,哪里用得着求陆今安啊?
“哎,等等。”
萧珍刚一转身,手腕让人扣住,方才不知何原因,死了许久的人终有了动静。
“我知道,我带你去。”
-
定国公府外,有一穿着劲装,身负长剑的俊俏郎君,名唤魏龙,是长宁公主府的侍卫。
他手握缰绳,牵着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这马长得也俊,额头上生了一小搓白毛形如宝石。
如此养眼的画面,来往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这一人一马,心里无不感慨好英俊。
唯有一人见到魏龙,两眼一黑,陆今安面色阴沉,“殿下,他也要跟着吗?”
“嗯,不是要出城吗?”萧珍压低声音,打趣道,“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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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岭的万一你把我杀了怎么办?”
陆今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眼写着我还没活够,眼见着萧珍已经上了马,向他伸出了手。
“来啊,磨蹭什么?”
陆今安冷冷地瞥了一眼魏龙,“我带殿下去的地方,不能带别人,若他去,微臣便不去了。”
萧珍“嘶”了一声,若不是有求于他,早就把他扔这了,哪有给他发牢骚的时间?
“行,就你我二人去行了吧。”萧珍爽快地说,“魏龙,你且先回府。”
“是。”
待人走远了,萧珍用眼风无奈地扫了一眼陆今安,“行了吧?快上马吧。”
陆今安上马坐在她身后,拥挤颠簸的马背,让两人肢体不经意触碰,皆是一凛。
萧珍手里有御赐腰牌,出城入城畅通无阻,城中的路她认得,出了城便全要靠陆今安了。
“这路怎么走啊?”
萧珍话音刚落,后背覆上暖意,将她紧紧包围,声音落在她耳畔。
“向右。”
萧珍浑身一僵,本能地向右,腰旁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缰绳,耳畔的呼吸加重,她一回头,对上了陆今安的视线。
颠簸起伏的马背上,若即若离的呼吸,萧珍能清楚地看到陆今安双眸中映出的自己,心脏莫名地坠了一下。
“殿下,看路。”
“哦。”萧珍转头看着前面,视线从陆今安身上抽离,可紧贴在她身上的力道却不容忽视,阵阵微妙的酥麻,顺着血脉涌动,想要赶紧脱身,却又着迷贪恋,简直是欲罢不能。
萧珍浑身不自在,身后那位更是一绝,颠簸起伏中磨着他难受得很,双腿夹紧马腹,加快前进。
城郊外有一处玄真山,为皇家祭祀祈福的道士,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青松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刚一进门便是铁匠铺,萧珍还从没来过这里。
铁匠铺炉子熄着火,院里有个身着布衫之人,正躺在躺椅上,面盖蒲扇,听到动静起身,“哎呦,贵客啊,您有何看得入眼的?或者有什么想要的,鄙人不才,都能打。”
萧珍笑着打招呼,陆今安进来,“我们自己来就行。”
蒲扇哥“啧”了一声,显然是同陆今安认识,结果没等张口,就被陆今安撵了出去,并关上了门,铺子里剩他们两个。
“强盗啊你。”萧珍嘴上打抱不平,眼睛就没从弓箭上停过,看得眼花缭乱。
回头时,陆今安已穿上了铁匠服,挽起袖子,坐在小凳子上,熟稔地摆弄器具。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萧珍点头赞许,“哎,从前我府中有个幕僚叫杜无名,也擅长打造弓箭,他曾送给我一把紫檀神木弓,可是天下独一份儿,可惜后来那人死了,如今本宫也不知去哪找他。”
“哦。”陆今安挑着箭翎,“殿下选一个吧。”
小小铁匠铺看着不起眼,还真是一应俱全,恐怕工部都找不出种类如此之多的箭翎。
“当然是用雕翎了。”
“殿下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坐在这给羽毛染色。”陆今安说着去拿器具。
“哎,陆今安,打造一把弓箭,得十几日吧。”
“放心,殿下想要的弓已经打磨好了,只差雕刻装饰。”
“哦。”萧珍也没心情染色,托腮玩弄着羽毛,侧坐着漫不经心地看着陆今安,“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陆今安笑而不语,修长的手指捏着刻刀,游刃有余地刻着图案,萧珍不自觉地凑上去看。
两人不说话,一个雕刻一个看,看着看着萧珍累了,昏昏欲睡,再醒来时,日落西山,晚霞余晖落在陆今安俊俏的脸上,晃得人移不开视线。
萧珍愣了愣神,转而看向桌上的弓箭。
一把紫檀神木弓,静静地躺在那里,精致的镀金金凤,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萧珍愣在那,心生寒意,望向陆今安。
“陆今安,你与杜无名是何关系?”
5. 005
杜无名,是在陆今安离开公主府后,萧珍从江湖能人异士中招募的幕僚。她当时查过杜无名的底细,清白得像张纸,才放心用的。
这把紫檀神木弓,无论从工艺还是细节上来看,绝非什么杜无名的徒弟之类能做说出来的,除非是他本人。
萧珍觉得难以置信,脑海中浮现杜无名的模样,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早应该想到的。
“殿下聪慧,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萧珍眉头紧锁,为什么?为什么要易容在她身边?
那时萧珍新婚燕尔,陆今安也离开了公主府与曲绾之喜结良缘,他曾是萧珍最重用的幕僚,就连这段婚姻都是萧珍亲赐的。
为何要换个身份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段根本已经不需要他陪伴的时光,仔细想想,杜无名在她府中时,似乎没有大事发生,而陆今安确实总生病,见不到人影。
“陆今安你…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陆今安擦拭着弓箭,“殿下想听吗?”
“不想听。”
更多的是不敢听,萧珍赌气地扭头,起身便要走,陆今安拉住她的手腕。
“殿下想听,我可以都说给你听。”陆今安微蹙的眉间透着一丝恳切,他做了太多萧珍不知道的事情,曾以为能永远地随他入土,无人知晓。
可又见到萧珍,如果可以,他想把那些她不知道的事,都讲给她听。
一股火气漫上心头,像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萧珍喘不过气。
“陆今安!你在装什么深情?当初我不是没给你机会,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永远都留在我身边…”想到复仇,萧珍一顿,“要么便走得干脆,干嘛非要如此折磨人?”
前世从陆今安入府时,萧珍对他颇为赞赏,自以为给尽了他风光与荣耀。
到头来换来的是陆今安的背叛,直到陆今安死后,她才明白他是为了复仇,或许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可曾经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她算什么?活该?
陆今安缓缓地放开她的手,“微臣没有选择。”
“好,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可以狠下心地对我,为什么我都成亲了,还要费尽心思地易容成别人在我身边,如果...如果我们没再重逢,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耍我好玩吗?”
“没有。”陆今安冷静的神色中投着一丝真诚。
“行了,多谢驸马,这么好的弓,本宫可受不起。”
萧珍怒气冲冲地推门,一跃上马,嗬亮地叫了一声“驾”,扬长而去。
陆今安轻叹一口气,转而把刻好的弓,放在了木匣中。
他迟疑要不要带萧珍来之前,便想好坦白交代,会惹萧珍生气,是他骗了她,她生气也正常,什么结果都要欣然接受。
“哎呦,驸马怎么叫人丢下了?”铁匠拿着蒲扇回来。
铁匠是陆今安同僚高琛,两人师出同门,皆为李善徒弟。
“我说,你不是说要到长宁公主府去做幕僚吗?怎么进了元京城被富贵迷住了眼,转头嫁入高门做起驸马来了?”高琛看着怅然若失的陆今安,打趣揶揄道。
陆今安神色坦然,仿佛一切意外都在他计划之中一样,“计划未及变化。”
“哦,殿下竟然喜欢你这种小白脸。”高琛咋舌,回到屋子里,搬出压箱底的宝贝,掸了掸灰尘,“哎,瞧你这样,头回结婚,给媳妇惹生气,不知怎么办了吧。”
“这事简单,弄点好玩意儿,哄哄开心就好了,哎呀这可是我珍藏许久的几只金箭,啧,听说是师父曾经为叱咤风云的陆将军所打造的...哎哎哎。”
高琛话还没说完,金箭便被陆今安夺了去,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两人十岁相识,拜入李善门下,自知彼此心中所想,高琛怕陆今安误入歧途。
“怀远,莫要忘了你进京是为了什么。”
血海深仇。
高琛深深地看了陆今安一眼,提醒他别被感情牵绊住脚步。
陆今安拿着装好弓箭木匣,背在身上,罕见地叫了他一声师兄,“借匹马。”
-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如刀子般挂着萧珍的脸,树影飞速而过,融成一团墨绿。
萧珍脑海中满是与杜无名相处的点滴,最终都化作了陆今安的脸。
会易容了不起吗?凭什么把她耍得团团转?前世到死她都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萧珍快如疾风,化作一道红色虚影,城门守卫都没来得及拦,追了好几条街,才发现是公主殿下。
给皇家当差都是有眼力见的,见公主脸色不好,谁还敢往上贴?恭敬地退下。
萧珍本想直接回公主府,理智让她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回房将自己砸在了床上,浑身发抖,手指发颤,心脏要跳出了嗓子眼。
“陆今安!你个王八蛋!”
彩云连忙遣散了周围的婢女,待屋内她家殿下怒火平息,端进来萧珍爱吃的茶点果子。
萧珍歇也歇够了,骂也骂累了,正好口干舌燥,喝茶润喉,咬了口果子问:“有酒吗?”
“殿下想喝什么酒?”
“算了。”
彩云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方才景王世子差人来说,请殿下到五城兵马司领人。”
正在气头上的萧珍,将果子塞满嘴,鼓着腮说道:“不去。”
“是。”
公主殿下在气头上,就算是彩云也不敢多说一句,连忙退出去。
萧珍吃饱喝足后,倒头就睡。
-
夜幕降临,城中各处燃起灯火,北城兵马司的一处房门中,各怀心思两人相对而坐。
李洵正在倒茶,看着眼前神色坦然的陆今安,“驸马倒是很淡定啊。”
陆今安笑了笑没说话。
李洵把茶杯推到陆今安面前,微微眯眼,难掩兴奋,“我倒是好奇,驸马到底是怎么惹到我家小公主了?让她把你丢在了城外?”
“人微言轻,不如一会儿等殿下来,世子亲自问殿下。”
听了陆今安一本正经地说,李洵没忍住笑出声,“哎呀,驸马怎么这么有自信,殿下一定会来?”
说到底萧珍只有他这一个驸马,不接他回去接谁?
说笑间听到门开的动静,两人一起朝着门口方向看去,李洵丝毫不意外,能如此肆无忌惮行走在兵马司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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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萧珍没别人,陆今安缓缓抬头,眼底倒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
“呦,殿下来了?”李洵笑意更甚,谁会不喜欢看新婚小夫妻闹别扭的戏码呢?
萧珍哼哼两声,走过去坐下,抢了陆今安的茶杯喝起来,指尖敲着杯沿,若有似无地看向陆今安。
他倒是淡定。
“殿下你,怎么把人带出城,不带回来啊,殿下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能来去自如啊?”李洵佯怒。
“管你何事?”
李洵信手拈来,不气不恼地道:“驸马在臣这可许久了,臣着好吃好喝的供着,殿下还是早点领回去吧,莫要叫臣为难啊。”
“本宫想领回驸马,驸马也得跟本宫走啊。”
“走。”
陆今安言简意赅,萧珍听了微微动容,做出勉强的样子,“行吧,本宫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刚要起身,李洵忽然抬手,“殿下莫急,臣还有一事,要单独同殿下说。”
陆今安听话地出门等候。
萧珍扬起拳头,“你在这跟我装什么装。”
萧珍与李洵是表兄妹,两人一起张大,熟悉彼此的脾气秉性,了解一举一动,李洵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萧珍挥过来的拳头,顺手奉上一个弓箭盒。
萧珍微微一愣,握紧的拳头化为手掌,接过了盒子,下意识地以为是陆今安给她的那个,还纳闷怎么不亲自送给她?
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是一把玄色白虎弓,正当疑惑不解时,李洵压低声音开口道:“哎殿下,你可要收好了,这是曲哥哥送你的。”
萧珍手一顿,刚要发问。
“殿下要理解臣啊,那曲绍之整日拉着臣喝酒诉苦,说什么情缘难断,日夜日思夜想...臣也是万分苦恼,他说只要臣把这弓箭转赠给殿下,他就能放过臣。”李洵搓了搓手,“殿下可莫要让驸马看见。”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时候送。
萧珍微微眯眼,一下子合上盒子,狠狠道:“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
李洵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殿下,慢走哈,臣有要职在身,便不送了哈。”
-
从兵马司到国公府,两人坐在车轿中,相顾无言。
陆今安视线淡淡地落在萧珍手里抱着的弓箭盒上,紧了紧下颌线,一张单薄的小门,挡不住殿下与世子的对话,他可都听得真真切切。
曲绍之贼心不死,偏要往上凑,谁也没办法。
陆今安大方地说:“殿下拿着沉,东西还是给我吧。”
“不要。”萧珍还在气头上,“万一你给我摔坏了怎么办?”
原本陆今安还没有那么气,一看萧珍把那破弓箭盒当个宝贝似的,不由得心里一阵恼火,面色阴沉了下来。
什么破东西,还当个宝贝似的,比不上他的半分。
“曲哥哥也是一片心意,毕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本宫怎好不给面子?”
萧珍说的话,字字句句戳心戳肺,陆今安隐忍着怒意,若是从前,他恐怕不会再多说一句。
可今不知怎么了,非要争出个高下。
“殿下都有一把弓了,何必还收旁人的?”
6. 006
萧珍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还偏要跟他置这个气,“本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陆今安气极反笑,“好,殿下想怎么样便怎么样,旁人说不得半分。”
言外之意,萧珍眼光差,放着天下第一巧匠亲手打造的弓不要,非要选别的。
“哎呀。”萧珍眼睛盯着陆今安,挑衅地打开盒子,把那只玄木白虎弓拿出来,仔细地摩挲把玩,“这弓手感好,上头的白虎威风凛凛,正符合本宫的心意。”
“是吗?”陆今安冷冷地瞄了一眼,“玄木笨重,白虎粗糙,微臣倒是不知,殿下喜好如此特别。”
“是啊,本宫就喜欢这个。”萧珍伸出弓箭,“等到围猎时,本宫还偏偏就拿它去猎几只虎给驸马瞧瞧。”
“微臣,拭目以待。”
两人不欢而散,还要被迫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萧珍恨不得都要缩在床里。
谁知陆今安是吃错了什么药,偏要往她这边凑,萧珍一下子坐起来,“你干什么?”
“当初是殿下命微臣往里面点,怎么反倒如今变了卦?”
“那你这也太里了吧?”萧珍拿来一床被子,垒成墙,横亘在两人中间,“不许越界!”
“萧珍。”
萧珍刚躺下,听到陆今安连名带姓地叫她,一愣。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叫她,她反应了好一会,刚要发作,便听到陆今安说。
“...你真会折磨我。”
褒贬参半的话,竟一时浇灭了她的怒火,她是想要折磨陆今安,生怕让他痛快到了,以看陆今安痛苦为乐趣,担心不够麻烦,还好获得了本人的肯定。
“不用谢。”
这回轮到陆今安愣了,半晌他叹了口气。
“自始至终,你都把我当做你的仇人,你知不知道,真正该恨的人是谁?”
萧珍心一震,故作轻松地说:“本宫自然知道,还用你提醒?”
萧珍暂时不想去想这些,原本她以为重来一次就可以掌握一切,可如今看来不是的,变数未知,她要比原本想象的筹谋多出一步。
“所以...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对吗?”
萧珍不可否认地点头,“嗯。”
陆今安轻呼一口气,心口隐隐作痛仿佛好了许多。
“陆今安,你别担心,虽然你是个混蛋...但我会帮你的。”萧珍声音轻轻的。
陆今安从来都不相信别人,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听着萧珍平缓的呼吸,分不清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即便只是敷衍哄骗...他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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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公主归宁,元京上下又喜庆起来,眼见着九銮金鼎轿从国公府出发,城中百姓头回见到所谓的驸马,骑着白马,在队伍前,穿着朝服,腰束玉带,面冠如玉的清俊公子,果真是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萧珍一身蟒袍霞帔,头戴九凤朝阳钗,足蹬肤光云锦鞋,尽显天家帝女的气派,二人携手拜谒皇家宗庙,听到那声“宗室延绵,婚姻永固”时,萧珍有一刻的恍惚。
曾经她也对婚姻憧憬,也求一人真心,白首不离,可命运注定她的婚姻可以为任何人牺牲,即便她再风光无限,那都是别人给的,不是她挣来的。
平安无事倒也罢了,只要朝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她身负荣光,终究是虚妄。
除非她能主动掌控这一切。
萧珍将目光看向陆今安,这人永远是一副柔弱温润的样子,仿佛一眼便能看透,实则心机城府都藏在这双深邃的眸底,锋芒不露。
她不知如今选择是对是错,不敢拿权利赌真心。
从奉先殿出来,要去拜见帝后,萧珍亲昵地挽着陆今安的胳膊,并肩前行。
从外人来看,两人新婚恩爱夫妻,可两人始终没敢对视,也不知是谁做贼心虚。
“驸马刚才心里在想什么?”萧珍直白问了出来。
陆今安微微眯眼,刚才吗?
方才在奉先殿,两人跪在蒲团,三跪九叩之时,他忽而想起,前世陪在萧珍的身边的人,不是他。
他这个人,出生来没做过任何坏事,就连一只蚂蚁都要小心捧在手心,却在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善意被撕扯成碎片,他步步筹谋,精心复仇,自认为所有事,理所应当,
可当他跪在皇家宗庙前,后知后觉的悔意,漫上心头,可又有一丝庆幸,肆意滋生。
今生他若与萧珍无法善终,只怕他会疯。
“什么都没想。”
萧珍将信将疑地努嘴:“是吗?”
“嗯。”
“那驸马知道本宫在想什么吗?”
“微臣不知。”
萧珍苦大仇深地摇摇头,“这姑娘真倒霉,又成亲了。”
短短几个字,像一把刀子,狠狠|插在陆今安的心脏,疼得他久久缓不过神。
萧珍只是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转头一看陆今安痛苦的表情,略有试探地问:“怎么?往心里去了?”
陆今安摇摇头没说话。
萧珍试探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怎么还真伤到他了,勉强地哄一哄说:“陆今安,一会席面上有燕窝扒鱼翅,你多吃点,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本宫爱吃。”
说完,萧珍快一步,走在陆今安前面。
陆今安看着灵动的背影,凝在眉间的冷意,缓缓地化开,点点暖意,落入双眸,看到萧珍忽然回头,他收住了笑容。
“陆今安,一会要面圣,你紧张吗?”
“不紧张。”
是啊,陆今安怎么会紧张呢?这些所谓的天家贵胄,前世可都是被陆今安算计过的,包括萧珍。
“行,走吧。”
-
皇宫正殿,萧珍举止熟稔地行礼,从容不迫,合规合矩。
“儿臣萧珍,携婿陆今安,归宁问安,愿父皇母后皇祖母福寿安康,福寿绵长。”
坐在金丝软榻上的曲太后不咸不淡地瞧着。
旁边的元帝,严肃眉眼中,带着一丝慈爱,身边那位凤仪天下皇后娘娘,更是喜滋滋地瞧着两位新人。
帝后年龄相差甚远,皇后曲氏曾是贵妃,萧珍母亲去世后,承恩做了皇后。
元帝虽算不上年迈,正值壮年,看上去精神抖擞,脸却苍白中带有病态。
萧珍担忧地看向父皇,自从母后去世后,父皇无心朝政,一心寻仙问道,服用丹药伤了身体,现在看不出太多端倪,萧珍知道到最后,父皇会承受蚀骨钻心的痛苦。
“微臣恭请陛下万安,皇后万安,皇祖母万安。”
“嗯。”曲太后应了声,“哀家身子不适,就先回宫了。”
萧珍没有抬头,怕对上皇祖母犀利眼神,曲氏一脉沾亲带故,原本皇祖母就不待见她,她又没选曲绍之做驸马,自然要惹皇祖母不高兴。
元帝微笑着点头,命人送太后离开,将目光投向女儿,“珍儿,你一切可还好啊?”
“回父王,儿臣一切都好。”
“那便好,快都别拘着了,潘信赨,去通知下去,准备开始归宁宴吧。”
太监潘信赨,“是,奴才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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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办。”
皇家席面最是讲究,为了展示对公主的宠爱,归宁宴按照最高规格布置,连皇上皇后的赏赐都是按照礼制,双份备下,陆今安更是跟着沾了光,加官进爵,赏良田百亩,商铺十间。
君臣有别,萧珍和驸马不能坐在一起,她望向台下的陆今安,果然同她所料一般,坦然自若。
“珍儿啊,在国公府还住得惯吗?”
萧珍笑着道:“回娘娘的话,尚且不错,只是儿臣这人娇气,换了枕头便是整晚难安,同儿臣的母后一样。”
曲皇后的笑意减了两分,不动声色地看向旁边的元帝,见未表露出任何情绪,才稍稍安心。
萧珍知道会是这样,父皇哪里都好,就是不喜提母后。
“哎,珍儿,为了你的归宁宴啊,教坊司特地准备一出精美绝伦的歌舞。”
“哦?是吗?那儿臣便要好好看看了。”
萧珍察觉到一丝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琴艺不精,听不出是何曲调,视线不经意与陆今安对视,读懂了他关切担忧的眼神。
这才将目光朝着舞台中央的两个舞姬投去,她一时听不出曲调,看懂了她们在演什么。
讲的是叫涂慧母女,奸臣当道,内忧外患,母女两相依为命,颠簸流离,四处谋生,母亲身患重病,女儿听信妖僧所言,割肉炖药救母,血流光而死,母亲活了过来,受不了女儿去世,刎颈自尽。
后世将这故事变成话本,广为传唱,血浓于水,感天动地的母女情。
她不喜欢这个故事,更不喜欢后世解读。
没人在意奸臣当道,对百姓造成的悲剧,更没人在意,若是没妖僧存在,涂慧母女根本不会死,反倒在这歌颂上母女情深。
曲皇后想拿这个讽刺她,执着于母女情深,只会害得自己丧命,一无所有。
元帝却不以为意,认为皇后只是想和公主做好母女罢了。
萧珍不动声色地喝着酒,看完后,对皇后付之一笑。
千般怨恨也不能表露出分毫,今日她归宁是受天恩所赐,她不能不识好歹。
“父皇,娘娘,儿臣先去更衣。”
萧珍示意彩云陪她一起出去,她也不知哪里不对,总之心尖压抑着,令人窒息,心脏针扎般的疼,疼得她差点走不动路,一下子倒向柱子,吓得彩云连忙扶住她。
“殿下,这是怎么了?”
“无妨。”萧珍捂着胸口,“可能是方才酒喝急了,彩云扶我离开这里...”
她刚要走两步,另一侧的胳膊,一股强力将她整个人支撑起来。
“驸马。”
“殿下怎么了?”
“没事。”
陆今安扶她到偏殿休息,抬手搭上她的脉搏,萧珍顿觉颜面尽失,怎么偏偏让陆今安瞧见她脆弱的模样,日后不得成了让人嘲笑的话柄?
“你还会这个?”
陆今安应了一声,皱起的眉毛渐渐舒展,松了一口气,“殿下身子无大碍,只是情志过激,心脉痹阻,故而胸痛。彩云,去拿些香橼泡水,给殿下服下。”
“是,驸马。”
“大胆!还使唤上本宫的贴身侍女了,嘶,啊啊啊!”
萧珍手被陆今安抓着,按着她的手腕一处,疼得要紧。
“这是神门穴,可缓解殿下胸痛之症。”
“哦。”萧珍固执地嘴硬道,“没什么感觉。”
陆今安眉毛一挑,“哦,是吗?那换一个穴位。”
陆今安的动作太快,萧珍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指按在了她胸前。
7. 007
惊慌羞恼尚未发作,被胸口剧烈疼痛掩盖过去,骂人话尚未出口,萧珍只得半张着嘴,震惊地看着陆今安,漫上脸颊的绯红。
陆今安抬眼一愣,他不动声色地专注与按穴位,闷声问:“殿下,疼吗?”
萧珍已经来不及计较什么冒犯,什么分寸,当陆今安问她疼吗时,胸口的疼痛,随着温热指腹按压的力道,渐渐地消散。
“此为膻中穴,殿下淤堵严重,看来这世间也有让殿下憋闷之人。”
治病就治病了,还不忘调侃两句,真想把他嘴堵上,萧珍这次懒得跟他计较。
元帝膝下福薄,大皇子早逝,太子尚不满三岁,只有萧珍一个女儿。
在他们眼中,萧珍是女儿家,无法继承大统,元帝将她捧在掌心,事事由她,准她养幕僚,掌权,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辅佐幼弟,江山永存。
前世她这么做了,毕竟是圣上的恩赐,她不能不识抬举,即便是众叛亲离,亦是恩赐。
恍然间,她好像什么都得到了,权利,地位,名誉,皆在手中握得紧,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握住。
方才那出好戏,想必没人看不明白,陆今安淡淡地说道:“殿下就任由这出戏演下去?”
“不然呢?本宫能如何?”萧珍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陆今安,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陆今安收回手,抬眼认真地看着她,两人距离若即若离,膝盖时不时地碰在一起,萧珍竟留念这片刻温存。
“不惜代价,手刃仇敌。”
萧珍看着陆今安,那双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未有丝毫犹豫,她能看到陆今安不容撼动的坚定。
“那当初你为何喝那杯酒?”
陆今安低眸,声音未听出一丝情绪,“与其死在旁人手里,倒不如死在殿下手里,全当是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萧珍心一沉,胸口的酸涩渗入心里,搅得情绪五味杂陈。
彩云端着水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拉开距离,移开视线,做贼心虚。
“殿下,方才陛下传来口谕,若是殿下身子不适,可先回宫里休息。”
萧珍喝了一口香橼水,酸甜的味道入喉,回味还有些苦涩,“不必,今日归宁宴,是为本宫与驸马准备的,总要看完这出戏。”
说完,她看向陆今安,两人点头示意,共赴宴会。
萧珍修整后,重回宴席,曲皇后关切地问:“珍儿,没事吧,怎么了这是。”
“回父皇,娘娘,儿臣不胜酒力,便觉胸闷,多亏驸马照顾,现觉得好些了。”
“啊,驸马真是体贴。”
元帝:“那就不要吃酒了,多吃点菜,缓和缓和。”
“娘娘,怎么没见到太子殿下?”萧珍好奇地问道。
“哎,他一个小孩子,让他来这做什么,只会闹人。”
萧珍观察父皇的脸色,笑着说道:“小孩子嘛,活泼一些也是正常的,儿臣小时候还趴在父皇书案上睡觉呢。”
元帝低声笑着:“呵呵,说起来你的口水洇湿了朕的奏折,还没找你算账呢。”
“哎呀。”萧珍娇嗔地看了陆今安一眼,“父皇给儿臣留点面子,可别让驸马听见了去。”
曲皇后掩面笑着:“珍儿真是长大了,还知羞了,好好不说不说了,说到底,你与驸马如此恩爱,何时给陛下添个皇孙啊?”
“啊?”萧珍下意识地向陆今安看去,正巧他也看过来,眼神询问怎么了?
“哎呀,娘娘,哪有问得这么直接的?一切随缘吧。”
曲皇后半遮面地在萧珍耳边说道:“本宫命人送些好闻的香,今晚送到万寿宫,珍儿与驸马能睡个好觉。”
萧珍故作惊讶又装傻地笑着,曲皇后不至于蠢到当面算计的地步,说不定是“真心”为她好。
“不过听闻驸马身子弱,正好在宫中请太医,为驸马把把脉,调理调理身子。”
“多谢娘娘的好意。”
萧珍眯眼笑着,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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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之后,萧珍与陆今安回了万寿宫,她心里盘算着怎么将太医糊弄过去。
装病容易,找了太医过来岂不是会露馅?她知道陆今安的身体好着呢。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陆今安靠在椅子上看书,眼前萧珍来回踱步,扰得他根本看不下去半个字。
陆今安无可奈何地放下书:“何事让殿下如此为难?”
“一会儿,太医要给你诊脉问安,本宫在想万一发现你极其健康怎么办?先前作戏岂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就这事?”陆今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放心,不会露馅。”
萧珍光顾着担心,未瞧见陆今安脸色苍白,额头上竟还有一层细密汗珠。
“你怎么了?”
“没事。”陆今安继续拿起书,捏着一角,手背上青筋暴起。
萧珍察觉到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鬼使神差地摸了一把陆今安的额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都说了没事。”陆今安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仿佛在隐忍着剧痛,“放心,殿下所忧虑之事,不会发生,臣想单独待一会,安静安静。”
“好啊陆今安,你嫌我吵?本宫偏不走。”
“去留随殿下。”陆今安眉间满是不耐烦。
萧珍心里想才不会管陆今安的死活,气恼地走了出去,身边的彩云跟上来。
“驸马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没事,他说不用管他,便不用管他。皇后娘娘说请的太医何时来?”
“回殿下,应该快到了。”
“走,陪本宫去迎迎。”
太医院的太医,萧珍大多都认识,皇后派来的,都是些生面孔,一看就是她的人,不好贿赂。
“臣刘民,参见公主,驸马。”
“免礼吧。”萧珍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陆今安,“今日为驸马请脉,你若医不好,本宫不会怪你,若你信口胡诌,本宫饶不了你。你既在太医院当差,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
刘民授皇后之意过来,除了给驸马请平安脉,还要探一探驸马身子到底如何,能不能绵延子嗣,若是能,他差事倒不好办了,最好不能。
碍于公主在,有些话他只能回去单独说给皇后,可当他搭上陆今安的脉,吓得眼皮一跳。
这是什么死人脉象?
刘民胆战心惊地看了看陆今安的眼,心里感慨,受再多荣宠也无用,到底是个短命之人。
“回殿下,驸马先天禀赋不足,气血亏虚,致使形体失于充养,易受外邪所侵...”
萧珍眨着眼,想着陆今安真是有本事,还能骗得了太医?
除非…
“那有劳刘大人为驸马开些调理的汤药。”
刘民例行公事地行礼:“是,下官先行告退。”
送走了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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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萧珍又支开了彩云,转过头来,对陆今安上下其手。
陆今安唇色发白,没有推开她手的力气,呼吸随着她手上动作,不自觉地加深,低头看着她,无能为力,任由她摆弄,舌尖蔓延苦味,令他心生烦躁。
他无法控制地冷声说道:“殿下摸够了没有?”
萧珍手上动作一滞,“你是不是吃什么痛灵什么散了?”
“...是灵痛散,殿下怎知?”
萧珍呼吸一滞,她就知道,陆今安是吃药了,装病才如此天衣无缝。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陆今安死后的三年,她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本医书。
与其是医术,倒不如说是一本绝世毒典,上面是萧珍闻所未闻的药材,调配的毒药,她细细研读了很久,其中便有灵痛散。
这东西没什么特别,抑制心脉气血流通,使用者浑身剧痛,脸色苍白无力。
哪个傻子会闲的没事吃这药?萧珍起了疑心,才去查陆今安,顺藤摸瓜发现了陈年旧案,点点线索形成一张网,才让她真正完全了解陆今安。
“殿下,看了我的遗物?”陆今安脸白得透明,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显得特别诡异,“殿下记得这么清楚?”
“你管我?行了,你别说话了,我怕你一会死在这。”
萧珍把他扶到床边,手握着他的胳膊,也是凉得透底,从前她只是凭着回忆,想到陆今安三分真七分假病恹恹的模样,不知有多少迫不得已时刻,服用了那东西。
如今亲眼得见,萧珍心里不由得坠着疼,她坐在床边,看着陆今安蹙眉闭着眼,很难想象他到底有多痛。
真是够狠的,对自己都这么狠,算计别人下狠手也不奇怪。
萧珍捏起他的下巴,陆今安缓缓睁开眼睛,用眼神试探询问她在干嘛?
“陆今安,你这个样子,真叫人怜爱。”萧珍语气真诚得令人发笑。
“怎么...殿下想要怜爱我吗?”
萧珍回过神,一下子松开他的手,“你那些怪药什么的都在哪?”
陆今安抬颌示意,萧珍顺着他的视线,找到小红匣子,晃了晃说:“怕你再乱吃,没收。”
“哦。不是殿下让我装病的吗?”
“本宫是让你装病,但也没说让你损伤自己身体,算了这事是本宫失算没防备,算我欠你的,等搬回府后,本宫把你锁在院里,还是那样比较保险。”
也不管陆今安同不同意,萧珍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宫女进来侍奉点灯,顺带点燃了香炉,一阵清甜幽香瞬时蔓延开来。
萧珍心头一热,打趣说道:“哎,今晚恐怕难为皇后娘娘的一份好意了。”
“什么好意?”
“驸马没闻到吗?皇后娘娘送来的香,有一种体恤大爱的味道...”
陆今安眨眨眼,明白了什么。
“可惜了,驸马身子不适,白白浪费了,皇后娘娘的一份好意。”萧珍说得起劲,丝毫没顾及到驸马的感受,无意间瞥到他幽暗的眼神,她才后知后觉。
“我...不是。”
陆今安猛然握住她的手腕,顺理成章地往怀里一带,距离骤然拉近。
香炉中,燃着香得火焰烧得正旺盛,给空气中又添了几分燥热。
萧珍骤然觉得手腕上的劲一紧,她试着转动手腕,根本无济于事,手掌按在陆今安胸膛,跳动的心脏顶着她手发痒。
“殿下,是觉得我不行吗?”
8. 008
萧珍眼底闪过一丝慌张,陆今安漆黑的双眸,仿佛有摄人心魂的能力,她一不小心,失神地掉入漩涡中,抽不开身。
“本宫何时说的,你哪只耳朵听见了?再说不是你自己吃了浑身无力的鬼药,行不行还用本宫说?你放开我啊。”
“殿下荣宠在身,想做什么都可以,臣人微言轻,可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
不断逼近的呼吸,窒息般缠绕着萧珍,手指相接出,已渗出细密汗珠,布料摩擦声与香炉燃烧,意外合拍地融在一起。
“陆今安,本宫警告你...别碰我!”萧珍鲜少地说话如此没有底气,面对陆今安苍白的面孔,她又不忍心下手去打,屏息以待,忽而肩膀沉下来重量,暖意环住了她。
陆今安紧紧地抱住了萧珍,头亲昵地靠在她肩头,感到萧珍深吸一口气,有挣脱的意思,他“嘘”了一声。
“…别动,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陆今安放下所有防备,抱着香软,痛苦消减了几分。
萧珍脖颈一僵,用眼神去够肩上的陆今安,肩上重量并不沉,显然是陆今安收了力。
“陆今安,我...”
“…嘘,安静,就一会,马上就好。”
萧珍叹了口气,她想许是陆今安太疼了,疼得都能朝着她投怀送抱求安慰了,要不你睁眼看看我是谁呢?她这么想着,悬空的双手放松,安稳地落在陆今安的背上。
陆今安浑身疼,皮肤敏感得只要一碰,便如针扎似地疼,萧珍的力量不重,疼得他闷哼地向前拱了一下,吓得萧珍瞬间不敢动,无聊得只能抬头望月。
窗户半开,如半幅画只展开一角,夜空如墨倾洒而下,如水月色照在窗台。
萧珍忽而贪恋此刻的宁静...还有怀里的温度。
她脑海里思绪万千,前世她不知陆今安是定国公府过继来的孩子,仔细想来,当初陆大将军若是没有去驻守边关,凭着她祖父与陆祖的交情,说不准,她和陆今安就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萧珍收回思绪,陆今安呼吸均匀,毫无防备地靠在她肩上,眼皮紧贴着她的颈侧,灼热呼吸喷洒得她失魂落魄。
不知是那香起了作用,还是陆今安太过逾矩,萧珍难抵心头燥热,轻轻推开了昏睡过去的陆今安,将他放在床上。
温存拥抱将陆今安胸前衣衫揉成一团,虽说里面贴着寝衣,萧珍还是能隐约看到他紧实的肌肉,不是那种威猛壮实的,而是隆起形状都精致得恰到好处的。
萧珍轻轻吞咽口水,视线顺着他紧皱的眉头,滑过他凸起的喉咙,落在松垮的领口,看到那日她留下的痕迹,已变成淡淡的红印。
哎,如果陆今安是个哑巴就好了,就这么躺着安静得像幅画就好了。
萧珍如是想,命彩云打来温水,轻轻地为他擦拭冷汗。
“殿下,用不用请太医来瞧瞧?”
“不用,驸马就是累了,多多休息就好了。”萧珍将锦帕放入温水中,“驸马生病的事,不许传出去。”
“啊,啊,好。”彩云还纳闷,平日传得最欢的不是殿下吗?她不懂。
不管怎么样,反正听殿下的就对了。
翌日清晨陆今安醒来时,萧珍并不在身边,听彩云说是被陛下单独召见。
“驸马,殿下已为你备好早膳,殿下说不一定什么时辰回来,若是回不来,那便今晚酉时在奉先殿前见,今个是中元节,王室子弟都会来祭奠先祖。”
“嗯,好。”
“殿下说若是无趣,便可到藏书阁中找些书来解解闷。”
“知道了。”
-
乾元殿。
萧珍奉旨共同商议围猎相关事宜,按照父皇的意思,她事无巨细,忙得口干舌燥。
元帝赞许的目光中有藏不住的落寞,珍儿聪慧伶俐,行事妥当,生来带着祥瑞之气,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是女子,若是男子,元帝定会立她为储君。
“珍儿,累了吧,来喝口茶。”
萧珍抹了一把脸,笑着上前,双手接住茶杯,“多谢父皇。”
“珍儿啊,来陪父皇下棋啊。”
萧珍目光停滞在棋盘之上,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心想是时候了。
很多事情因她的选择略有偏差,可总归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眼下这架势,恐怕父皇要提让她辅佐幼弟之事了。
果真,眼前情景与她记忆中一样,父皇执白,她执黑。
萧珍摩挲着圆润的棋子,学着从前自己,不出常理地落下一子。
元帝看了一笑,漫不经心地问:“珍儿啊,你府中那些幕僚,有没有想过换一批?”
“怎么了父皇?他们可是犯错了?”
“没有,除了袁进伟,朕只是看他们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没有真本事。”
时间太过久远,萧珍已经不太记得父皇说了什么,总归与眼前差不多,那时她爽快地答应后,才召来了陆今安。
“好啊,那父皇帮儿臣参谋参谋呗?”
“好。”
“不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萧珍撒娇道:“能不能召一些好看养眼的啊,不然儿臣真的无法共事啊。”
元帝手一顿,笑道:“重要的不是样貌,而是才智谋略,对你衷心,倘若有一日父皇不在了,由你辅佐玴儿,坐稳皇位。”
萧珍心一震,笑容凝固在脸上,棋子险些没拿稳,该来的还是来了。
起初她还抱有一丝期望,想着自己都嫁给陆今安了,时局总归会有些变化。
她的父皇会将她推向深渊,当她低头看向棋盘时,一如既往地是死局。
“怎么了?”
萧珍握手棋子未落,未说出口的推脱咽了回去,舌尖泛起一阵苦涩。
元帝笑意淡了几分,眉间聚起威严,细长凤眼微眯,闪过一丝狐疑。
他信天命之说,再低头看向死局棋盘,目光愈加冷寒,将期望都寄托在他的祥瑞明珠身上。
“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望。”
“好。”元帝放心了,戏谑道,“父皇便帮你寻个好看又有谋略的幕僚,哈哈,珍儿如此,不怕驸马吃醋吗?”
生生咽下苦涩的萧珍,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悦,她打趣道:“儿臣深受浩荡天恩,谁敢多说半分?”
“哈哈,那也不能太放肆了,怀远这孩子,你要多照顾一点。”元帝把棋子收起来,“毕竟啊,他不容易。”
萧珍抬眼看向他的父皇,她虽不知当年陆将军之死真相,她若要成为破局之人,毕竟承受比死还要痛苦的代价。
殿中的香沁人心脾,吸入肺里却令人窒息。
-
萧珍兴致并不高,回到长宁宫时,李洵也在。
陆今安和李洵相对而坐,手里拿着画,不知在看什么,手边还堆了一大堆,见到萧珍过来,不约而同地神色慌张。
萧珍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驸马,世子,做什么坏事呢?”
率先反应过来的李洵,连忙夺了陆今安手上的画,欲盖弥彰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殿下不是陪陛下下棋了吗?怎么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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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回来了。”
死局有什么好下的?见两人东躲西藏的样子,萧珍哪会那么轻易饶过,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抢李洵手里的画。
“给我,给我!”
“哎哎哎,殿下,你要保证,看了不会生气。”
萧珍抬了抬下颌,“嗯”了一声,顺手夺过李洵手里的话,补充一句:“看了再说...”
画卷展开摊在萧珍面前,纸张泛黄,彩墨结块,上面的福娃娃头戴着老虎帽,小脸几乎要占满整张纸,眼神呆滞,笑得诡异。
萧珍想起来了,这是她百日宴时,父皇请了江南画师,特地为她画的生日画像,当时看到这幅画,元帝震怒,没画出半分小萧珍的模样,还是母后解释,公主面容不能被外人瞧见,才平息了圣上怒火。
后来萧珍长大,看到这幅画,气得不行,命人藏起来,高置藏书阁。
“笑笑笑,李洵,从小你就拿这画像取笑我,你笑够了没有?还有你!”萧珍怒而指向陆今安,“你也跟着添乱,陆今安,你觉得好笑吗?”
陆今安眨了眨眼,抿着嘴“啊”了一声,李洵实在憋不住,一听陆今安也同意,不约而同地捧腹大笑起来。
时间过去那么久,萧珍倒也不会因画像自卑,今日心情不好,坏情绪涌上心头,她也不是故意脆弱,一时红了眼,转身走了留下两个错愕的男人。
李洵意识到了事情不对,萧珍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把手放在嘴边,“哎,你的殿下,好像生气了。”
陆今安神色凝重望向离去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夕阳晚霞金光正盛,萧珍迎着霞光,气呼呼地走着,一步一跺脚,圆滚的泪珠染上霞光,掉落下来如金色珍珠。
“殿下。”陆今安一个箭步过去,扣住萧珍手腕拉过她,呼吸一滞,“抱歉。”
“你没错,那画就是丑,丑怎么了?本宫长得美就行了呗。”萧珍心里的委屈,根本无从说起,脑海中都是那盘死棋局。
“陛下同你说什么了?”陆今安知晓萧珍性子,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掉眼泪。
“没什么,你们想笑就笑吧,本宫无惧!”萧珍用颠三倒四的话,忍着肆意生长的委屈。
“臣给殿下重画一张。”陆今安带着点哄的意味,“好看的。”
“我不要,我不稀罕!”
萧珍甩开陆今安的手,朝着奉先殿的方向去,赶在酉时前去,监看法事。
奉先殿。
“殿下。”
司礼监掌事太监潘信赨的小徒弟,潘七,恭敬地迎上来。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啦,那边是玄清观的明真道长。”
萧珍很少接触道观这边的事,对道观人不甚了解,在她看来道观里的人都一样,不过这个明真道长大有来头,是元帝钦点道录司掌事,掌天下道教事。
“殿下。”
“明真道长,有劳了。”
殿前摆好了祭坛香炉,道士们包围在祭坛周围,明真道长背对着,口中念念有词。
皇室子弟恭敬地站着,在不远处观礼,萧珍咬着牙,朝着陆今安微微靠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
“如此盛大的法事,本宫也为你做过。”
陆今安眉毛一抬,他没法不计较萧珍的报复,舌尖顶了顶上颚,咬牙切齿道:“殿下破费了。”
萧珍岿然不动,心里升起得意,再来一记绝杀。
“怎么不见承绪哥哥?”
萧珍亲切地叫着曲绍之。
“殿下尚不知,臣又如何知晓。”
9. 009
祭台上,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低沉咒语摄人心魄,法事随着剑指符咒结束。
明真道长从袖中拿出黄符纸,用朱砂笔走龙蛇地画下符咒,分发下去,要贴在宫门三日,以保安康。
萧珍看到了荣王,却不见曲绍之的身影,连他的妹妹绾之也不在。
“说实在的,你...想她吗?”
萧珍想着不必说明,陆今安自知她说的是何意,毕竟他与曲妹妹也是夫妻一场,怎能说放下便放下?
“或是说,和本宫成亲,你愿意吗?”
萧珍心绪很乱,词不达意。
“…殿下。”陆今安隐忍着,他察觉到了萧珍的不对,但他也不愿听萧珍说这些,烦闷的情绪萦绕心尖,又掺杂着些许的烦躁。
台上的明真道长正四下发着符咒,不经意间瞥到陆今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元帝正在同明真道长论道,萧珍身子甚是乏累,也无力精神再去追究些什么,只能在旁边陪笑,终于挨到结束,她特地没同陆今安一块走。
“你知道,承绪为何没来吗?”李洵在她耳边悄声道。
萧珍一凛,“为何?”
“大病一场,尚未痊愈,不适合来参加法事。”
萧珍心头莫名沉重,有一瞬她觉得是不是不应该拿前世的错来惩罚一个无辜的人,无论曲绍之他最终成为什么样,至少眼下他还是钟情纯良。
李洵咋舌道:“殿下,有时臣真是挺羡慕你的,活得那是比男子还潇洒,情爱之事皆是过眼云烟,深情又薄情。”
面对揶揄,萧珍懒得跟李洵计较,她只想早点回去睡觉,法事终于结束,萧珍刚要回到长宁宫,陆今安被元帝留下来说话。
萧珍关切地看向陆今安,谁能想到人家连个眼神都没给她,直接走了。
既然心里都呕着气,又何必再硬往上凑,萧珍转身碰见了荣王,上前去打招呼。
荣王名为曲靖昌,曲氏也是前朝名门望族,在元京颇有威望,谁见了都要敬让三分,荣王从前在户部任职,如今入内阁,也是雷厉风行的风云人物。
“殿下。”曲靖昌不卑不亢。
“荣王舅舅,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劳烦殿下挂念,老臣一切都好。”
“承绪哥哥,可还好?”
“犬子不过是偶感风寒,吃几副汤药便也好了。”
简单寒暄过后,萧珍回宫,身心俱疲,头痛欲裂,心尖有说不上的酸痛。
她竟一时间分不清,重生到底是奖赏还是惩罚,善心道德立于心尖,才让她备受煎熬。
“彩云,你去给荣王府送些药...”萧珍转念一想,摇头道,“还是算了,本宫累了,替我更衣梳洗,就寝吧。”
“是。”
萧珍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听见彩云问:“殿下,驸马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他是去父皇身边,不会有事,留盏灯吧。”
“是。”
烛台只留一盏,明暗烛光中,萧珍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了轻巧脚步声,她刚要翻身,闻到了酒气,被人扼住手腕,不能动。
“陆今安?”
昏暗晃动的烛光,映着陆今安晦暗不明的脸,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珍,也不让她动。
“你做什么?你喝酒了?”
“我没醉。”
陆今安语气平静,听起来也不像醉的样子,可目光呆滞,又不想清醒的样子。
萧珍躲着酒气,抬手摸着他的脸,父皇可不是贪杯之人,怎么喝了这么久?
陆今安低头埋得很深,嘴里嘟囔着:“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萧珍勉强地挣脱开一只手,想要叫彩云过来,却被陆今安堵住嘴。
他用气声说道:“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们就不会如此痛苦,可若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也不会来到你的身边,萧珍,你让我怎么办?”
静谧暗处低语,最能窥探人心,也最怕识懂人心,恐怕天下只有萧珍,能感同身受此时陆今安的痛苦,她掰开他的手指。
“因为,我们受到命运的恩赐,也要接受惩罚,什么都要忍着受着,剥皮抽骨才叫重获新生。”萧珍是笑着说的,从那盘死局开始,她都觉得一切烂透了。
不过是又重来一遍,到底有什么意思?只有一点变化,那便是陆今安。
可未验明的选择,皆是剑走偏锋,谁又能保证,结局是皆大欢喜?
“萧珍...”
“放肆!你怎么...”
萧珍话未说完,裹挟着酒香的热气迎面而来,始料未及的吻,重重落在唇间,她手指一麻,差点忘记呼吸。
她含糊不清地叫着陆今安的名字,对方根本不理,沉重呼吸压在她耳边,握着她手腕的手沿着掌心,向上摸索,顺着指缝,扣紧握住。
唯一亮着的那盏灯,微弱的光亮,勾勒着交织的两人,暗夜中两颗紧贴的心脏,放肆地交织在一起,沉重压抑了两世的情愫,不受控制地冲破而出。
萧珍头皮发麻,已然感受不到唇的存在,夜色涌动下,她早已失去理智,尽全力地回应陆今安的吻,手摸着他的脸,指腹沾染上一片湿润。
他哭了?
他哭什么?
正当萧珍伸手抱住陆今安的那一刻,他擦唇而过,倒在她怀里。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萧珍,震惊地瞪大双眼,双手还悬空在那里,疑惑地看着倒在他怀里的陆今安。
睡?睡着了?
萧珍疑惑地低头确认。
还真睡着了?
谁能想到,适才还陷入缠绵悱恻温柔乡的萧珍,眼下使出浑身力搬着烂醉如泥的夫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精疲力尽的萧珍,安顿好陆今安后,瘫软地靠在床尾,厌恶地扫了他一眼。
今晚这是闹的哪一出。
看着眼前人睡得昏沉,萧珍有气无处撒,翻箱倒柜地找出来那把紫檀神木弓,怒气冲天地跑到床边,对准陆今安,拉满弓。
月光刚好透过明窗,落在陆今安棱角分明的脸上,清雅得像一副水墨画,酒色未沾染上红,反而令他脸色更白,如白玉亮得透明。
谁看了都会心软,何况是萧珍。
再加上手上这把弓确实不错,轻便,灵敏,不费力,萧珍心情大好,收起弓箭,过去弹了一下陆今安的鼻尖。
“月色很好,饶你一命。”
萧珍也不知为何心情莫名的好,收起弓箭,当个宝贝似地放回去,没看到身后躺在床上那位,颤动双睫微微睁开眼。
-
翌日清晨,萧珍穿着鹅黄金丝上衣配着绯红衣裙,金翠步摇璀璨地点缀着乌黑亮发,整个人显得十分俏丽。
两人用早膳,萧珍难得和颜悦色,为陆今安布菜,“来驸马,尝尝这道煎鲜鱼,外香里嫩,酥而不硬,很是好吃,再来尝尝秋意露浓汤,是用金瓜佐以蜂蜜牛奶炖煮而成,鲜甜不腻,最重要的是里面的虾仁,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还有,这醒酒汤,可是本宫亲手下厨做的,香橼取汁,温水溶解,倒入蜂蜜,加薄荷...”
陆今安看上去有些茫然错愕,他快速地瞥了一眼萧珍,收回眼神低头,“殿下是给臣下毒了吗?”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搅乱萧珍的兴致,她一拍桌子,“喂!陆今安,你别不识好歹。”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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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安端着碗,汤匙贴着唇,抿了一口醒酒汤,眉头舒展,萧珍只要一吼他,就很受用,对他好反而不习惯。
“彩云,这醒酒汤,给父皇送一碗。”
萧珍眼风扫了陆今安一眼,把刚给陆今安布好的菜,端到自己面前,一口肉不给他吃,一口汤也不给他留,无声地喝了一大口,鼓着腮挑衅他。
陆今安没抬眼,拿起巾帕,毫无预兆地抬手为她擦嘴角。
萧珍愣了,慌神间呛住一口汤,咳嗽起来,陆今安无奈地放下手中碗,为她拍后背。
剧烈咳嗽泪都溢了出来,余光瞥见陆今安单膝跪地轻拍后背,样子显得很虔诚。
“你...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后背上的力渐轻几分,陆今安确认萧珍没事,才缓缓地坐了回去。
“昨晚臣没失态吧。”
萧珍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记得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今安轻轻摇头,宿醉令整个人动作都变得迟滞,他想了想,“嗯,不记得了。臣,昨晚做了什么?”
没来由的怒气,萦绕在心尖,食欲骤减,萧珍也吃不下去了。
“殿下,该去丽水猎场了。”
“彩云,替我更衣!把父皇御赐的那件浮锦月牙白袍拿出来。”
那浮锦料子甚是金贵,全元京至此一匹,萧珍特地做成了衣袍,等着围猎穿。
她跺脚看着身上的衣裙,白浪费她大早上起来,梳妆打扮华丽,简直是给瞎子看。
“时候不早了,启程。”
-
元京城北有一片竹林,依靠着连绵如脊的丽水山,秋时翠绿橙黄交织,甚是唯美,这里是皇家丽水猎场。
围猎自然要穿得轻便,萧珍干脆把头发全都束起,略施粉黛,飒爽干练,男装女装皆光彩夺目,整个元京也找不出第二个,长宁公主是独一份。
萧珍深吸一口气,即便她不出风头,也自然要有人挑毛病,倒不如自在随心。
皇家行帐中,萧珍背对着陆今安,照着铜镜,检查自己妆容。
“殿下,您是想选哪把弓呢?”
萧珍自然要选最好的那把,将曲绍之送的丢给了陆今安。
都来到围猎场了,陆今安倒是摆起架子,犹豫了一会才接住。
“怎么?驸马不喜围猎?”
丽水猎场中,有专人圈养一些动物,放归山中,就等着皇室围猎时,任之宰割。
陆今安觉得此等站在最高点杀生行为,与畜生无异,他最不喜欢便是如此。
“驸马还没来过丽水猎场吧。”
“嗯。”
萧珍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伏在陆今安耳边,“后山荒林或许驸马没来过,说不定你会感觉到亲切呢?”
“此话怎讲?”
萧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因为…本宫把你的尸骨,埋在了那里。”
陆今安身体一僵,颤动双眸看向萧珍,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是该恨还是感恩。
萧珍粲然一笑:“别清高了,围猎而已,驸马不喜欢,我去找表哥和绍之哥哥。”
萧珍弯唇,拿着那把玄木弓,掀帘而出,身后的陆今安闭了闭眼,隐忍着追了上去。
元帝已率先进入猎场,王亲贵族都在外面等候圣驾归来,萧珍跑到李洵身边,走近一瞧,发现还有另一个人。
曲绍之病态未全消,起身行礼,不忍去看萧珍的眼睛。
“世子,身体可有好些?”
李洵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敬佩萧珍坦然,又将目光投向神色阴郁的那位。
此等好戏,比围猎有意思。
10. 010
曲绍之不是个薄情人,是名副其实的多情种,萧珍知道他的深情不值钱,深陷情感中固然轰轰烈烈,转眼投入下一段感情也是毫不犹豫。
现下曲绍之如此痛苦,只是还没从萧珍这里走出来,而已。
可都碰面了,不说话算怎么回事?更何况萧珍掌握分寸,手拿着玄木弓,任谁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公主驸马感情还是不容撼动的。
“劳烦殿下挂念,微臣一切都好。”
“嗯,那便好,怎么没见绾之妹妹?”
曲绍之抿了抿唇,“家妹身体不适,便没有前来。”
“绾之妹妹身体怎么了?”
曲绍之抿唇似有难言之隐。
李洵见状出来打圆场:“哎殿下,您口渴了吗?喝点茶吧。”
萧珍特地看了一眼陆今安,似笑非笑道:“各位不必拘束,坐吧。”
萧珍坐下,抬头向陆今安望去,见他杵在那,不知在发什么呆。
哎,毕竟夫妻一场,陆今安担心曲绾之也实属正常,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驸马,坐啊。”
听了萧珍的话,陆今安才动了动,缓缓地移到她身边坐下。
“驸马想必不认识这些王室子弟,由本宫来为你介绍一下吧。”萧珍派头做得很足,陆今安岂非不认识,在座的各位谁没被他算计过?除了李洵。
“坐在正对面的是聂首辅之子聂天善,次子聂天奇,两兄弟皆在今年科举入仕,旁边的是帝师蒋太师义子蒋洛风....”
蒋太师为人正直,一生清廉,奈何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纨绔风流,一气之下在外面收了个义子。
“我身后的便不必多介绍了吧,荣王世子曲绍之,后面的是他的哥哥,曲纡之。”
曲纡之乃平妻所生的庶长子,自然没有继承爵位的道理。
陆今安扯了扯嘴角,不语。
“小皇子!小皇子!你慢点!”
曹嬷嬷跟奶娘侍女,三五人在后面追着,穿着黄金衣袍的萧玴在前面跑着,手里抓着泥巴,大眼睛提溜转,抓到全场衣服最白的萧珍,挥手扔了上去。
陆今安抬手去挡了,有一半还是溅到了萧珍,洁白衣袍沾染了一滩污秽。
“殿下可莫要同小皇子一般见识,他还小不懂事。”曹嬷嬷行礼赔罪,抬头瞧见是浮锦的料子,才惊呼跪拜在地道,“哎呀这...殿下恕罪。”
萧珍起身,扫了一眼身上的泥巴,压抑着心中怒火,居高临下地盯着萧玴,她还没说话呢,小皇子嘴角一瞥,豆大泪珠掉下来,哇地一声扑倒在奶娘怀里。
萧珍头皮发麻,心里一阵烦躁,哭什么呢?该哭的是她吧。
皇后不知从哪循声赶来,母慈子孝地抱起萧玴,轻声哄着:“你哪里又得罪姐姐了?闯祸了是不是?”
浮锦袍不怕尘土,入尘不染,可却怕和了水的泥土,怕是洗也洗不掉了,见皇后栽赃嫁祸的架势,说不是冲她来的,谁信?
“娘娘,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小孩子嘛,顽皮一点可以理解。”萧珍硬撑着嘴角,勾出一抹隐忍的笑意,“无妨,本宫去换一身衣服,彩云,陪我去换衣服。”
萧珍逃也般地回了营帐,远离是非之地,换衣服时,见彩云板着小脸不悦,她逗笑地问:“怎么啦,也生气啦?好像弄脏的是你的衣服似的。”
“奴婢就是气不过!”彩云愤愤不平,“殿下又没有错,凭什么要殿下退让?”
“不,本宫有错,错就错在,不该穿这件衣服出来招摇,惹人嫉妒。”萧珍换了一件玄衣,素得连花纹都没有,远处一看好似宫廷侍卫一般。
仔细一想,父皇连皇后都没赏赐,偏偏独赏了她,能不叫人眼馋吗?既然有人不想让她招摇,那她便一反常态地低调到底,看谁还敢说什么。
换好衣服出来时,正巧碰到陆今安,萧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驸马在这干嘛?”
陆今安靠在营帐边,站直身子,抬颌示意他不喜欢那边,有人碍眼。
萧珍嘴角噙着笑,看了陆今安一眼,悄悄地在他身旁耳语:“驸马是正宫,要有气度,才不枉本宫的宠爱。”
陆今安阴沉着脸,也没说话,呈口舌之快的萧珍,笑着跑开。
第一波围猎结束,围猎最多者非元帝莫属,开宴宰了一只鹿,分发给众人吃鹿肉。
元帝瞧了一眼萧珍,眉头一皱,“珍儿怎地穿得这么素,没穿朕赐你的浮锦?”
怕萧珍乱说,皇后连忙接过话茬,“皇上恕罪,都是臣妾的不是,没看好玴儿,弄脏了珍儿的衣袍。”
“哦?”
萧玴吃着鹿腿,用那双懵懂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元帝,奶声奶气地叫着父皇。
元帝怒火一下子消散,从曲皇后怀中接过萧玴,“向姐姐道歉。”
小孩哪懂什么天家威严,软声软气地趴在父皇肩头撒娇。
萧珍磨了磨牙,脸上挂着笑,“哎,都是小事,父皇何必苛责玴儿呢?不用向姐姐道歉,应该是祝姐姐多多猎些猎物,好向父皇讨要赏赐。”
看到女儿如此懂事,元帝不免舒展笑颜,笑了两声说道:“好,若是珍儿能勇夺猎首,父皇定赏花翎,赏马褂,银百两,玉腰带。”
不是金银首饰,也不是恩赐荣誉,而是与朝中大臣相同待遇,底下的看客心思各异,却不约而同地一眼明了元帝的心思。
萧珍心里感慨着纵使再来上千百回,不同的场景,人心都不会变的。
只要父皇铁了心想让她辅佐幼弟,见缝插针地都会为其铺路。
萧珍回头撞进陆今安的双眸中,两人神情出奇的一致,她知道此刻,陆今安已读懂了她的内心。
-
清风摇曳树林,马蹄踏进松脆落叶中,静谧中带着一点回响。
萧珍骑马走在最前方,身后是李洵和其他王室子弟,旁边是侍卫和随从。
最后面是曲绍之和陆今安,这两人氛围说不上的诡异。
“驸马可知,你手中拿的弓,是我送给殿下的。”
曲绍之只有对萧珍,才有那副温柔的模样,他一看见陆今安便恼火,心口堵得发疼,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夺了他的驸马之位,偏偏陆今安这人还神色坦然,仿佛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一样。
原本是他与殿下情投意合,可不知这陆今安给殿下下了什么迷魂药,竟让殿下转头去选他做驸马。
“知道,此弓笨重不堪,殿下不喜欢。”
曲绍之紧了紧下颌:“那你知不知道…”
“知道。”陆今安不耐烦,别有深意地说:“我都知道。”
前世见过萧珍与曲绍之恩爱模样,心里滴血的滋味儿,到现在时不时还会记起,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那又如何,又能怎样?至少现在站在萧珍身边的是他陆今安,其他的说什么都是废话。
“知道便好。”曲绍之哼了一声,“我对殿下这颗真心,天地可鉴,虽不知殿下为何改变心意,但你也别高兴太早。”
陆今安冷笑:“怎么?”
“我与殿下青梅竹马,情谊不可撼动,若你敢对她不好,我要你好看。”曲绍之说完,欲想上前,跟上萧珍。
陆今安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这曲绍之还真是自信,他不甘示弱地上前越过曲绍之,没说多余的话,冷冷地看着曲绍之一眼,抢先与萧珍并肩前行。
萧珍正骑马,余光瞥见身旁过来的身影,“驸马,你不是对围猎不感兴趣吗?怎地如此兴致高涨啊?”
“臣再没兴致,猎物可就要跑了。”
此猎物非彼猎物,萧珍自然没来得及体会,还以为陆今安真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想要与她一决高下。
“前面有虞卒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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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不必担心...”萧珍话锋一转,“毕竟都是本宫的。”
曲纡之在后面同蒋洛风在议论着,谁敢跟殿下争什么猎物,毕竟在场只有萧珍一个女子。
不如都让给殿下,以尽君臣之义的话,让萧珍听见了,她勒紧缰绳停了下来,看着身后那些要尽显大义,谦让之礼之人,冷冷地说道:“比试便是比试,说什么让不让的,你觉得女子不如你们男子?还是觉得本宫不如你们?”
“微臣不敢。”曲纡之连忙回道。
原本殿下能成为他的弟媳,谁知让别人钻空子抢了先,他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瞪了一眼曲绍之。
对于这个前大舅哥,萧珍没有多少欣赏,毕竟他善妒虚伪,不但觊觎世子之位,还对她颇有成见,她与曲绍之关系破裂,少不了他的挑拨。
“诸位,若是谁敢敷衍了事,便是对本宫的不敬。”萧珍也不是故意说给陆今安听的。
“是,臣等定当全力以赴。”
萧珍冷哼一声,缰绳一紧,呵了声驾,率先出征。
不遗余力这件事,只有陆今安和曲绍之遵命服从,他俩倒也不是同公主殿下在争什么,而是彼此较劲,至于较得什么劲,想必在场无人不知。
陆今安一身青衫蓝袍,疾风扫落叶般地飞驰而过,身后穿着金玉袍的曲绍之,不甘示弱,以烈火之势追赶,围猎差点成了赛马。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座可谓皆为渔翁。
两人发狠忘情地比试着赛马,萧珍双眼如炬,拉弓射箭,捕捉猎物。
跟在萧珍后面的曲纡之,眼神不算太好,算是有个指路标,也收获颇丰,怎么着也得上来跟萧珍说上两句话,她没理他。
萧珍余光瞥见山坡杂草中晃动过人影,她认出那不是皇宫侍卫,正鬼鬼祟祟,伺机而动。
一时间她不确定是冲着谁来的,前面只有曲氏兄弟二人还有陆今安,她心中暗叫声不好,握紧缰绳动作显然惊动了那波人。
“让开!让开!”
飞驰而过的风刮得萧珍耳朵发疼,她不知黑衣人是何来历,竟敢埋伏在皇家猎场行刺。
“魏龙!去禀报皇上!”
“是!”
无论是冲着谁来的,萧珍都没打算放过他们。
冲出围猎场,丽水山后是一片荒地,萧珍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穿林而来的箭,裹挟着烈风,刺破萧珍肩头,两声齐声的“殿下”消散风中。
黑衣人以为这样便会阻止萧珍的追赶,那箭是有细小倒刺的,没人能承受的住,萧珍哼笑一声,通红的眼眶,染上嗜血的狂,毫不犹豫地拔出箭。
身后追赶的陆今安,眉眼一冷,他就知道萧珍会如此,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她。
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疯起来不管不顾,武艺说不上多高超,但手段狠厉残忍,对人对己皆是如此,不然前世也不会杀尽他心腹。
尽要遗忘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涌入陆今安的脑海,爱恨缠着他的心头,分不清钝痛是心疼还是恨意。
追出围猎场后,萧珍拉弓射箭,踩着倒地的黑衣人,夺过长刀,厮杀起来。
鲜血浸染枯叶,肩上有伤,萧珍便手持双刀,一手主力一手辅助,挥洒自如,刀刀不致命,刀刀如凌迟。
黑衣人各个身负重伤,倒地呻吟。
萧珍上前搜身,衣下梅花腰牌硌了她的手,她愣了一下,慌忙地藏匿,原本无大碍,邪火攻心,猛地停住脚步,将喉咙涌上咸腥,生生咽下去。
陆今安和曲绍之双双赶到,萧珍背过身,不想狼狈的样子,被两人中任何一个看见。
“殿下。”
“别过来。”
肩头剧痛难忍,箭中恐怕有毒,念头一动,萧珍脚下一软,向后倒去,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今安!你要把殿下抱到哪去?”
11. 011
萧珍意识尚未全失,只是脚软无力,心急出不了声,她看着陆今安冷冽的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瞥了一眼曲绍之。
只这一瞥,并无其他意思,陆今安将萧珍小动作尽收眼底,胸膛闷哼一声。
“箭头有毒,若不及时将碎箭取出,恐有性命之忧。”
荒地前有一片破庙,无头佛像布满灰尘,陈旧红柱上结满蛛网。
地上蒲团勉强能用,陆今安抱着萧珍,绕过蜘蛛网,从袖袋中拿出火折子吹亮,行动迅速地点上烛火,脱下外衣,铺在蒲团上。
曲绍之跟了上来,刚要上前去扶萧珍,被陆今安一把推开。
“出去,别添乱。”陆今安扯着衣袍,见曲绍之迟迟未动,冷眼瞄了下他,“怎么?殿下的玉体岂是你能觊觎的?”
“你...本、本世子三岁与殿下同浴一汤,凭何不能?”
今日陆今安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与曲绍之争个高下,极为幼稚,根本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算共浴?如今只有本驸马能同殿下共浴,世子能吗?”
“你!”
“出去!”萧珍穷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顶着肺说出的话。
陆今安勾起唇角,似有得意地看向曲绍之,随着萧珍下一句开口,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也出去。”
“殿下?”
“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
耳儿根终于清净,萧珍拿着木棍咬着,轻轻褪去衣物,雪白肩膀上,倒刺深入的伤口,如十字梅花的形状,血洞随着她的呼吸,涌出鲜血。
找准残片捏住,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眼一闭心一横,拽出残片。
沾满鲜血玉指颤抖着,贝齿咬紧的木棍断成两截,萧珍颤抖着缠带止血,麻木疼痛激起皮肤块块青紫。
牙都快咬碎了,萧珍未吭一声,气若游丝地靠在柱子上,汗水打湿了头发,凝成珠挂在额头肩颈,灰尘飘在眼前,朦胧一片,破旧的佛门缓缓打开,熟悉身影站在冷白光里,一步步朝她走来。
耳朵仿佛被堵住,霎时安静下来,她的心跳随着脚步,节奏起伏,牵引着她的视线,仿佛有一束光冲破心脏,顷刻而出。
萧珍觉得是有人来救她的,或是有人来化解她的痛苦,那人占据她的视线,是陆今安。
“殿下,可有感觉好些?”
萧珍穿着玄衣,看不出血迹,肩头无非多了块深暗一团,她点点头,看向后面的曲绍之。
“你得罪谁了?”
黑衣人目标明确,目标就在曲氏兄弟和陆今安三人之中。
梅花腰牌是千影阁独有的,总归不能刺杀阁主,只有在曲氏兄弟中。
想来陆今安应是不知今日行动,他也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在皇家猎场公然行刺。
曲绍之被问得一愣,连忙否认说我没有。
萧珍不再说话,怀里梅花腰牌便像烫手的山芋,她忍痛喘息看着陆今安。
她下意识地还是要保他,可皇家侍卫早晚会查到行刺之人身份。
“我们先在这等等,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萧珍微微抬颌,耳边传来细微响动,她转头看向断头佛像,缓缓起身,上前查看。
佛像后有一块蹊跷的图腾,看起来像是一条毒蛇盘旋着初升烈日。
萧珍眉头一皱,蹲下去查看,不知踩到了何种机关,地板发出剧烈响动。
“殿下小心!”
陆今安话音刚落,忽而脚下悬空,在地面坍塌的一刻,抱住萧珍。
-
丽水场还在等着王室子弟回来开庆功宴,结果传来得确是急报。
“启禀皇上,长宁公主遇刺,与驸马和荣王世子一起追捕刺客,下落不明。”
元帝眉间缓缓聚起怒意,“什么?”
“属下已派人去搜寻,现未有寻到踪迹。”
元帝低声斥问:“刺客往何方向去了?”
“丽水以北,荒林庙方向。”
元帝冷冷地瞥了潘信赨一眼,潘公公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
“通知禁卫司,搜寻荒林,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公主。”
“是!”
-
萧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尽是心跳声,反应过来时,发现她趴在陆今安胸口。
她微微一动,扯动着肩膀伤口,吃痛地闷哼一声,惊动了陆今安。
“曲绍之呢?”
萧珍听到陆今安无奈地哼了一声,连忙从他身上起来,扶着肩膀勉强起来。
“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萧珍白了陆今安一眼,声音微弱气势倒是很足,“本宫人美心善,若是你丢了,我也会担心你的。”
“放心,他死不了。”陆今安起身环视四周,“这密室并不大,说不定他在哪个角落晕着呢。”
“先找到曲绍之,再想办法出去。”萧珍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这怎么有个密室?”
她来过荒林无数次,父皇病重,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踏入此地,萧珍前生唯一一次违背皇命,便是为了见陆今安,屡次破禁入荒林,从未发现庙中密室。
“走啊。”
萧珍吹亮火折,护着微光,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借着晃动烛光,看到青黑墙壁上,清清浅浅的布满指痕,不像是动物,倒像是人的。
难道这里关过人?
毒蛇缠日,这图腾她见过一次,母后去世时,手中握着玉瓶,上面就是这图腾,当时她还小,长大后想要查清母后死亡真相,只有那个玉瓶是唯一线索,她怀疑与世家争斗有所牵扯,可怎么也查不到线索,只要她一提母后,父皇便不开心,无奈作罢,后来玉瓶一直埋在了公主府桂花树下。
可这与荒林庙有何关系?
“小心!”
萧珍一时走神,听到身后的声音,稳住心神。
“别,一惊一乍行吗?”
陆今安轻叹上前,抓住她的衣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不似醉酒那晚放荡。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伪君子!
看着陆今安的背影,萧珍在心里骂得紧,走着走着就不动了,挡在她身前的陆今安回头问。
“怎么了?伤口疼?”
萧珍轻吸一口气,她常常一副万丈冰山,高傲难融的样子,实际一点温暖便能将她融化。
“不疼。”
“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拼命,值得吗?”
“本宫做事,从不在乎值不值得,只在于想或不想。”
陆今安不置可否地挑眉,这倒是像萧珍的做派。
“陆今安。”
“嗯?”
萧珍想试探他,问他知不知道千影阁行刺之事,又或者千影阁有何目的,可这些话,她一时间问不出口。
“你知道此地有密室吗?”
“不知。”陆今安没有说谎。
萧珍余光瞥见墙画,话堵在了喉咙,惊得愣在了哪里。
陆今安她的目光望去,也是浑身一僵。
青黑墙上挂满了交织人影,并未使见者感到愉悦,而是扭曲诡异带来的寒意,上面不止是人与人,还有人与各种形态各异的精怪。
心里升起一阵恶寒,看得萧珍差点反胃,许是被惊住得僵住了,反应不过来,只得瞪大双眼,陷入幽深恐惧中。
忽而视线一暗,温热掌心挡在她眼前,耳边落下两字,救回了她的魂魄。
“别看。”
萧珍轻轻颤动双睫,扫着陆今安掌心连着心尖发痒。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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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怎地如此诡异。”
“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挡在身前的温度,悄无声息地环绕着萧珍,身上的寒意消散几分,她缓过神来。
“那…你挡在本宫身前,怎么怎么出去?”
陆今安低声轻笑,绕到萧珍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挡住她的眼。
腰间覆上来温热,萧珍瞬时浑身一凛,酥麻顺着后背爬到脖颈,她很不习惯。
“相信我。”
陆今安的声音轻拂过耳畔,萧珍后背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的胸膛,任由他拥着向前走。
“陆、陆今安,你不会把我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然后杀了吧。”
“对。”陆今安轻笑一声,脚步却没停,仿佛他说的是真的一样。
“那不行,若是本宫死了,你便是鳏夫,鳏夫可是不好再嫁的,你可要想清楚。”
萧珍心里害怕,嘴上就不停,陆今安对她的强装镇定了如指掌,单手抱起她,放上台阶。
猝不及防的双脚腾空,萧珍未来得及恐惧,双脚已走出了那间密室,再转身时,陆今安将身后的黑暗挡得严严实实,她想看都看不到。
萧珍欲盖弥彰地往里面看一眼,以证明自己的胆大。
陆今安挑眉揶揄道:“怎么,殿下还想再欣赏欣赏?”
“本宫可没有特殊癖好。”萧珍拍了拍袖子,“走吧,还不知道曲绍之在哪呢。”
“殿下如此关心他?”
萧珍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若是你走丢了,本宫也会担心你的。”
回应她的是一段沉默,萧珍总觉得要说点什么。
“话说回来,曾经多少有些感情,好与坏不能全然忘怀,就像你于曲妹妹,是一样的。”
再怎么说,前世也是做过夫妻的,她与曲绍之,陆今安与曲绾之,有些难以忘怀的情感,实属正常。
“殿下觉得,我与曲姑娘,应该有几分情谊。”
“本宫如何知晓?当初是你求我赐婚的,自己对人家姑娘有几分情谊还不清楚?”
前世她与陆今安斗个鱼死网破,仅存的愧疚全都补偿给了曲绾之,赏赐关心半分不少,也算尽了姑嫂情谊,从来她的怨气都是冲着陆今安去的。
“殿下对曲绍之的情谊又有几分?”
萧珍气着,伤口扯着疼,懒得同陆今安理论,赶快出去才是要紧事。
眼前是一条长道,破旧木头堆在一边,仿佛有火烧过的痕迹,萧珍余光一瞥地上有烧过的裙摆碎片,她蹲下来拨开查看,里面有她最熟悉的布料。
虽说烧毁成了碎片,一捏便知,那是浮光锦。
“陆今安。”
“嗯?”
“你看。”
陆今安应声过来,接过萧珍手上的碎片,两人对视后,生出相同的念想。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萧珍抬头看到了的曲绍之,躺在一个床架旁。
灰尘中掺拌着浓浓的铁锈味,墙上还挂着各种刀具,生锈刀刃上盖着厚厚血迹。
萧珍更加疑惑,旁边是春宵一度的场景,这边又是开膛破肚的景象,荒林庙下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刚要伸手去扶起昏倒的曲绍之,就被陆今安拉了回来,驸马难得积极地说:“殿下伤口尚未痊愈,此等小事还是让臣来代劳吧。”
萧珍耸耸肩,无所谓地让出位置,陆今安晃了晃曲绍之,见他尚未清醒,抬手打了两巴掌。
萧珍惊讶地看着他,这两巴掌要说是不带着私怨,她是断然不信的。
“殿下放心,他还活着,许是惊吓过度,晕厥了。”
“行,前面便是出口,那便有劳驸马,背他出去了。”
陆今安冷脸。
萧珍挑眉:“难道要让本宫背他?”
12. 012
刚背上曲绍之他便醒了,陆今安毫不犹豫地放开了他。
“殿下...”
“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曲绍之茫然地环视四周,“这是在哪?”
“别问那么多,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人若问起,全然装作不知,知道了吗?”
“嗯...嗯。”
出口处有石梯,石门紧闭,四周光滑无物,陆今安在前面探路,萧珍与曲绍之在后面相顾无言。
曲绍之率先开口:“殿下...难道不应该同微臣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萧珍装傻。
“殿下,难道不欠微臣一个解释?”曲绍之没打算就此放过,步步紧逼。
“你想要本宫解释什么?”
萧珍看着曲绍之的双眼,他眼底悲痛是真的,真情是真的,至少此刻是。
她已经栽过一次跟头了,知道推开这道真情的门,背后是多么腐烂不堪。
“为何变心?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曲绍之想不通,他也算相貌堂堂,与殿下青梅竹马知根知底,门第不说相配,他家万贯家财也亏待不了殿下,此前明明两情相悦,怎么说变就变?
“本驸马还没死呢。”陆今安拼好了榫卯机关,手掌放在上面,蓄势待发。
“驸马~”萧珍唇角勾起笑,“用不用我帮你?”
“不必。”
话音刚落,陆今安按动开关,石门开启,他们又回到荒林庙中。
萧珍走出来,抬眼望去一惊,断头佛像竟变成了断手佛像。
地上也没有血迹和火堆,显然这是另一座庙宇,萧珍这么想着,推开了门,发现此地在山后,而他们躲避的荒林庙在山前。
她抬头看着牌匾,上面是三个字:荒林?
若不仔细分辨,竟还看不出来,不知是错字还是有意为之。
“我们不该出现在这,在禁卫司找到我们之前,远离荒林庙。”
天边最后一丝光没入地平线,眼前一片漆黑,松间枯叶吱吱作响,秋日晚风总是要凉一些。
肩上有伤,萧珍疾步走着,身子愈发地冷,她紧咬下唇隐忍不发,忽而温暖包裹住她。
陆今安单手将她环在怀里,身后的曲绍之大叫一声失礼,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说,急得直跺脚。
“别动。”陆今安收得紧,又怕碰到她伤口,松了几分力,低声耳语,“殿下,莫要叫外人看笑话。”
萧珍没有推开他的力气,只能任由着他驱使着。
即便曲绍之气得跟上来并肩同行,陆今安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萧珍只恨自己没有力气,这样窝窝囊囊地夹在中间,还不如去死。
“殿下,上来。”
陆今安没给萧珍拒绝他的机会,直接把她背起来,加快脚步走在前面。
曲绍之质问:“你能行吗?”
陆今安白了他一眼,“你好好走你的路。”
熟悉桂香味道钻进鼻里,昏昏欲睡的萧珍清醒了几分,她是喜爱用桂花熏香的,陆今安跟她在一起后,自然也换掉了檀香。
只不过陆今安本身自带一种沉静的香味,与清甜桂香交织在一起,生出怪异的和谐。
萧珍喃喃一句:“好香啊。”
也正是这句话,击垮了曲绍之,他自动地与两人拉开距离。
痛到麻木便感知不到痛了,趴在陆今安肩头的萧珍只想睡觉。
“殿下。”
“嗯?”萧珍只觉头脑昏沉。
“别睡。”
陆今安声音很柔软,落在萧珍耳边轻飘飘的,如秋风凉意拂过耳畔,可眼皮还是昏沉,说话含糊几分,如同婴孩呓语。
“...我没睡。”
陆今安心一热,怕萧珍睡着了,慌不择路地问了一句。
“殿下把臣埋哪了?”
这招果然有效,萧珍支撑着昏沉头脑起来,目光迷离地环视四周,喃喃道:“...不是这。”
说完下巴一下砸在陆今安肩膀上。
陆今安没躲,贴着她,试探呼吸,微小起伏,一下一下牵动着他的心跳。
黑暗将他的恐惧无限放大,他从未真正感受过失去的痛苦,明明他前世失去萧珍无数次,都比不上此刻强烈。
“天如此黑,路都看不见,殿下怎知不是这?”
萧珍轻笑着,她来过无数次,不用思考,双脚便能把她带到陆今安坟前。
“...荒林庙以东四公里...竹林深处...”
声音愈来愈小,陆今安慌了神,他重复着别睡。
“不如等殿下好了,亲自带臣去看看。”
萧珍想嘲笑他,哪有这么积极看自己坟墓的,可渐渐没了力气,意识也逐渐模糊。
陆今安抬头,蜿蜒山影间总算见到火把微光,禁卫司果然在搜查荒林庙。
“来人!!!”
禁卫司统领洪无涯闻声跑来,招手唤来车驾,陆今安将萧珍小心地放到轿中。
“驸马!”洪无涯拦住陆今安,“请驸马恕罪,跟我们回禁卫司,做个供录,我们回去也好交差。”
陆今安紧了紧下颌,清冷双眼透着寒意,面对严肃盛气的统领也毫无畏惧。
“殿下若有何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驸马恕罪,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驸马世子同我们回禁卫司,至于殿下,自有人照料。”
萧珍蹙眉地靠在轿中,嘴唇白得发紫,鼻息间痛苦的轻哼。
陆今安心扯着疼,用目光轻吻萧珍额发,抿了抿唇,跟着洪无涯回禁卫司。
-
萧珍仿佛掉入了冰窖中,浑身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透着彻骨的寒,五脏六腑都结了一层霜。
长宁宫内,秋日暖阳落在她身上如针一般,刺入血肉般疼痛,身后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夫君。
萧珍转身见曲绾之提裙,发疯般冲她跑来,穿透她的身体,奔向不远处的陆今安,扑倒在他怀里。
陆今安踉跄地单膝跪地,血从嘴角流出,清秀面庞泛起痛苦的波澜,凝眉看向她,“殿下可曾爱过我?”
萧珍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她急得想要上前,脚下地白玉砖忽而开裂,她悬空而起,两人距离愈来愈远,漫过来的是陆今安的血,摔到了父皇身边。
血浸染全身,萧珍趴在地上,绝望地扯着龙袍一角,痛苦呜咽祈求着。
“父皇,求求你,放过他...”
元帝凤眼薄情,轻蔑地瞄了她一眼,踢开她放在鞋面上的手,阔步向前。
萧珍窒息后清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暖意慢慢包裹着她,待看清眼前的父皇,她又惊愕地瞪大眼,后知后觉刚才只是梦。
“...父皇。”
“珍儿,可有好些?”
萧珍愣怔地说:“好...”
元帝招手:“宣太医。”
彩云贴心服侍萧珍起来,于太医过来诊脉,屋子里乌泱泱一片人,国公一家都恭敬地在一旁候着,她抬头找寻陆今安的人影。
“驸马呢?”
潘信赨得了元帝的眼神,谄媚地眯眼笑着:“殿下不必担心,禁卫司秉公办事,驸马只是过去配合,世子也在。”
萧珍下意识地看向父皇,心有怒意隐忍不发,如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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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说什么。
“那驸马何时回来?”
“配合做完供录,驸马自然便回来了。”潘信赨回道。
萧珍皱了皱眉,没有确切时辰,便是无期。
太医诊脉后,“启禀皇上,殿下的身体并无大碍,余毒已解,肩上伤口也并不深,只需静心调养便好。”
元帝:“好。”
萧珍满心都是陆今安,她知道荒林庙并不简单,如此急切地去审问,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珍儿,你在荒林庙,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
“儿臣...记不太清了...只是去追刺客,肩上中箭后,便头疼...”萧珍装柔弱很有一套,只要她避而不谈,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珍儿,既你身体已无大碍,父皇对你的赏赐,也不能食言。”
“敢问父皇,珍儿可是猎首?”
萧珍半路退场,若还能摘得猎首,自然是无法服众,但天子金口玉言,说她是猎首她便是。
元帝神色冷淡下来,仅剩的耐心全在赏赐萧珍上,那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耀,化作了烫手山芋,硬塞在了萧珍手里,吃了是会噎死人,烫死人的。
“珍儿是父皇的女儿,父皇的赏赐,都是你应得的。”
幸好萧珍受了重伤,可以笑得苦涩勉强,跪地谢恩受了赏赐。
“既然珍儿身体已无大碍,朕命你监察协助三法司,审理调查刺客一案。”
萧珍跪地尚且不稳,强撑着挺直腰板,接了皇命。
“珍儿今日好好休息,父皇改日再来看你。”
“恭送父皇。”
“恭送皇上。”
元帝起身离去,国公一家去送,屋里瞬间清净,关门一瞬,萧珍跌坐在地上。
“殿下!”彩云惊呼地扶起她。
监察审理,多么大的权利,放在她手里,看似荣光,实则是枷锁。
禁卫司扣着陆今安,让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身负皇命代表着皇家颜面,不容偏私,旁人不知其中门道,还真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好差事。
“去叫魏龙,袁进伟过来。”
“是。”
天色已晚,国公府一片死寂,红木长廊疾步快走两个人,玄衣的是魏龙,布衣是幕僚袁进伟。
袁进伟年近半百,屡试不中,才华无处可施,好在公主将他收入麾下。
前世袁进伟衷心耿耿,一直到死都在为长宁公主筹谋尽忠,以报知遇之恩。
“魏龙,禁卫司那边情况如何?”
“共捕罪犯九人,无一人招供,只在他们身上搜到了梅花腰牌,此事恐与千影阁有关,三司会审还未有结果。”
萧珍微微闭眼,“皇上命我监察协助此事,袁先生,依你之见,本宫该当如何?”
“这...”袁进伟紧皱眉头,三角胡子抖了抖,“殿下不如暂避锋芒,抱病不出?”
萧珍嘴角弯起苦笑,她也想过装病,可陆今安还在禁卫司。
“是下官疏忽了驸马,那倒不如殿下便配合三司,此事牵扯众多,谁都知道难办,若是迟迟未有结果,想必圣上自会出手终结此事。”
“但愿如此。”萧珍收敛心绪,“袁先生,还请您帮我去查查曲氏兄弟动向。”
“是。”
袁进伟曾在落榜时,以货郎谋生,江湖上朋友众多,消息自然也灵通。
“魏龙,带上几个亲卫,陪我去禁卫司。”
彩云握住萧珍的手,“殿下,现下身子尚未痊愈,不易去凶煞过重之地啊。”
“无妨。”萧珍微微抬颌,“你们先出去,稍等片刻,本宫更衣。”
“是。”
13. 013
天色已深,冷若寒霜的月光,照在寂静街道,远处传来马蹄车轮滚过,车驾去往禁卫司方向。
萧珍披着玄色红绒大氅,失神地坐在轿中,月光映着毫无血色的小脸,苍白几乎透明。
“殿下,你可还好?”
“无妨。”萧珍从袖袋中拿出铜镜,瞄了一眼病态的脸,又命彩云拿出口脂,“彩云,本宫手不方便,你帮我涂。”
“是。”
口脂抹在唇上,方有气色,萧珍满意地轻点头,又拿出了牛皮纸包着一颗药丸。
“殿下,这是何物?”
萧珍笑了笑,从陆今安那搜刮来的药,不曾想派上用场,用在了她身上。
她认得这是止痛的药丸。
面对那些人,怕因病削弱气势,屏息凝气,仰头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哎,殿下…”
“无妨。”
火辣苦涩的药味,从舌尖蔓延开来,说不上有多难受,只是难吃,萧珍清晰地感知药丸顺着喉咙进入胃里,药味回荡鼻息,舌尖麻木。
“殿下,到禁卫司了。”
萧珍轻吐出一口气,掀开车帘,甩开的裙摆飘荡散落,又垂落身后。
“恭迎殿下。”
苦痛从萧珍眉间消失不见,冷脸聚起威严,光是扫一眼,便让人心惊胆战。
长宁公主乃皇家血脉,举手投足之间帝女威严,那双眼睛与元帝太像,尤其是板起脸的样子,有幸见过皇上尊荣之人,无不感叹又胆怯。
眼前是禁卫司统帅洪无涯,身着官服坐在正中央是都察院御史彭延春,右手边是大理寺寺丞王泽峰,由于牵扯到陆今安,刑部侍郎陆今朝,不宜出面,来者是右侍郎左纪刚。
“参见殿下。”
萧珍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奉旨来监察协助三司办案,若有不周,还望诸位多包含。”
左纪刚谄媚地笑着行礼,“殿下哪里的话,有殿下辅助此案,定会势如破竹,早日圆满结案。”
萧珍自小在元帝身边长大,时常爬在父皇书案上睡觉,朝中官员是何脾气秉性,她悉数知晓,更别提后来辅政后,要时常碰面。
彭延春年岁已高,自称不喜沾染太多朝中复杂之事,想来也是难以沟通。
王泽峰刚正不阿,此性格优劣相伴,公正自然好,太过公正也是件麻烦事。
至于左纪纲,她了解不多,毕竟他在刑部负责审理地方案件,如今是陆侍郎因故不能参与案件审理,才调配了左纪纲过来。
她对眼前人倒是熟悉,反倒是他们不熟悉萧珍,尤其是彭延春,曾是坚定认为太子年幼,理应另立储君,不应让公主在位辅佐,风骨铮铮大参特参长宁公主牝鸡司晨之过。
“洪统领,先带本宫去刑房看看吧。”
洪无涯微怔,刑房到处血腥,公主殿下金尊玉体,岂能去那肮脏之地?
萧珍从容地笑着,她不仅不怕,还亲自上手过呢。
“有劳了,还请洪大人,帮本宫照顾好彩云,给她找个舒心处,也好安心等本宫。”
说完,萧珍拍了拍彩云手背,示意她安心。
既是奉旨前来,洪无涯也不好拒绝,带着萧珍去审讯处。
堂中高坐的三位大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彭延春哼冷一声,捋了捋花白胡子。
“这是唱得哪一出?老朽老了,看不懂喽。”
无人应答他的话,彭延春把笔摔在案上,“本官年岁已高,熬不动了,一把骨头,都要散了,有劳二位大人了。”
说完阔步走出禁卫司。
-
血腥凝重的刑房内,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叫,铁烙烫穿皮肉滋滋地响,谁进了禁卫司的刑房,还能活着出来?简直是活神仙。
“参见殿下,参见统领。”狱卒连忙过来迎萧珍,“殿下金尊玉体怎好来此处?”
“多嘴。”洪无涯瞪了一眼。
“里面是何人?”
“回殿下,审讯的那九个,都承受不住刑死了,只剩里面这个,是个硬骨头。”
“本宫知道了,你们先在门口候着。”
萧珍转身进了铁门,浓厚铁锈味钻进鼻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流鼻血了,实际血腥味全来自于眼前之人。
铁链锁着手腕,浑身布满血痕,半张脸已肿得睁不开眼,急促喘息吊着半口气。
“本宫认得你。”
原本失去意识的他,听到后动了动耳朵,抬眼看向萧珍。
“与本宫过招的九人之中,只有你身手不凡,尚能与本宫过上两招,你叫什么名字?”
空中一片死寂,刚有一些意识的人,又低下了头。
“既然你不愿说,本宫也不勉强,暂且唤你无名吧。”
清冷光顺着高墙落进来,被铁栅分割成一束束,落在萧珍晦暗不明的脸上,她抬眼看向滴血的刑具。
“不愧是硬骨头,用了这么多酷刑,都撬不开你的嘴,你也应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跟你绕弯子,说,你们刺杀的目标是谁?”
无名缓缓地抬起脸,仅剩那半张能看的脸,聚起轻蔑的笑。
“又或者简单来说,曲绍之和曲纡之,你们要杀谁?”
无名笑着转转手指,示意萧珍靠近,沙哑嗓音挤出破碎的音:“...你。”
萧珍双眸颤动,后退半步,显然是不相信,又或者说她不敢信。
她顿了顿道:“你知道,此事若是追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们的阁主会有大麻烦,最好方法便是停在你这。”
无名恶狠狠地仇视萧珍,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无名,你身上可没有梅花腰牌啊。”
无名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个聪明人,“你怎会?”
“本宫也不想与千影阁牵扯太多,一切都看你交代多少,现在不说无妨,本宫等着你开口,可你要想清楚,拖一天,你的阁主便危险一天。”
“若你想好了,本宫可保你一命。”
萧珍说完转身离去,走出刑房。
“里面那个是唯一的活口,不许再用刑,保住他性命,才能问出线索。”
“是。”
萧珍忽而停下,转身问洪无涯,“敢问洪统领,驸马的供录可有做完?本宫是否可以带驸马回家?”
洪统领:“请。”
-
带回供录两人,一个是当朝驸马,一个是荣王世子,身份尊贵,谁都不能动,自然要好吃好喝的招待。
天光微亮,蓝白相接分割云层,散落出稀稀散散的光,落入禁卫司后院厢房,门推开了。
陆今安抬头,楞在了那。
供录过程很短,陆今安早知是禁卫司有意扣押他,坐在房间里耐心等着,总会放他出去,只是他没想到来接他的人是萧珍。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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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很意外吗?”
体内止痛药效消散得快,要趁着狼狈之前离开这里,萧珍欠了欠身:“有劳洪大人,本宫先领驸马回去了。”
至于隔壁那位世子,自然有王府人来接。
萧珍带着陆今安上了马车,得空松了口气,差点坐不稳,还好陆今安一把扶住她。
萧珍脑海里闪过无名说的话。
...你。
她百思不得其解,若是真的千影阁之人为何会想杀她?陆今安知情与否,她一时间竟拿不准。
许是止痛劲过了,钻心疼痛瞬间袭来,疼得她抬不起头,手腕覆上来指腹温度。
陆今安为萧珍诊脉,她想缩却缩不回来,手腕只能任由他双手牢牢扣着。
“殿下偷用我的药了?”
“什么叫偷?本宫这叫物尽所用。”
陆今安缓缓收回手:“看来殿下对臣的遗物还真是颇有研究,可殿下可知止痛丸只是一时,药效过后,可要还以从前千百倍的疼痛?”
“那又如何?”
萧珍疼得眉头紧蹙,心想幸好有口脂遮盖,才显得不那么狼狈。
“疼吗?”
“不疼。”
陆今安看着萧珍嘴硬的样子,一时分不清轻颤指尖,气得还是心疼。
准确来说是又气又疼。
眼不见心为静,萧珍已没有精力去分辨神情,她不去看陆今安,终于挨到回府,浑身无力地瘫软在陆今安怀里。
陆今安将她打横抱起,回了房间,放在床上,去盖被子。
“...等等。”萧珍扯住陆今安的袖子,“帮我洗拭妆面。”
“啊?”陆今安不解地皱眉,顺从地示意彩云去拿热水。
热水端来,彩云退到门外,陆今安将锦帕浸湿,刚要擦她的唇。
“陆今安,你可知这洗拭妆面步骤,先卸眉,再去粉,最后褪唇。”
陆今安手一顿,单膝跪地,用手肘撑开萧珍的腿,向前半步,仰望着她。
两人距离暧昧又疏离,陆今安轻轻地为她擦拭脂粉。
微凉的锦帕裹着温热指腹,柔软地拂过萧珍脸蛋,疲惫疼痛消减几分。
萧珍挺直腰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细碎的光落在他真挚不解的眼底,似乎泛起一阵不耐烦。
她恨不得目光带刀,穿过深邃双眸,直达陆今安的心,剖开鲜红心脏,看看他到底他在想什么。
雪白锦帕上沾满了脂粉,飘在热水中映出五彩光,像是光彩夺人的萧珍,褪去了伪装的面纱,露出原本毫无血色的原貌。
陆今安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仿佛有人用刀在凌迟他的心脏。
“殿下,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陆今安,你可知,父皇命我督查刺客一案?”
“殿下若信得过臣,臣可以帮殿下。”
萧珍从袖带中拿出梅花腰牌,塞在陆今安手里。
“如今,九个死了八个,只剩一个死鸭子,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牵扯到千影阁可是麻烦事,驸马可知其中利害?”
陆今安紧捏着腰牌,抿唇不语。
“陆今安,是你想杀我吗?”萧珍颤抖着双唇,问出这句话时,紧绷神经忽而松懈,委屈如潮水般涌来,始料未及的泪滴在了陆今安的手背。
她本意不想如此,僵硬地不动,任由断了线的泪,砸在陆今安手背,紧紧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