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另娶我改嫁,洞房当晚你哭什么?》 第1章 太子 “蓉姑娘,你虽对太子有救命之恩,也有夫妻之实,但太子早已定下未婚妻。” “况且如今他恢复记忆,自是要回到宫中去。” “你要多少财帛尽管提,太子会尽量补足。” 那沉甸甸的声音传来,中年男人气质高雅与这间草屋格格不入,他说他姓闻名仲。 赵蓉儿胸口像是被大风刮过,唯余一身薄凉。 她做梦也没想到,她曾经救助的男人居然是流落在外的太子…… “那我的孩子呢?”她强撑着镇定,但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嘶得厉害。 那天他们将孩子抢走,打伤了她的腿,还并未痊愈。 闻仲眼眸闪过一丝轻蔑。 果然是乡妇,半点体面都无。 夫君、儿子煌荣熠熠,该是何等幸事。 换做寻常人拿了钱,就走了,她倒死缠烂打。 他高高在上道,“蓉姑娘放心,太子会替他们寻一个出身高贵的生母,届时待太子登基,他们便是整个李朝最尊贵的公主和皇子。” 赵蓉儿瞬间浑身发麻。 ‘高贵’两个字足以将她的骨头碾碎。 她只是一个妓子意外生下的女儿,从小没了爹娘,在这农户摸爬滚打,连一句上京话都不能言。 的确不足够作为未来皇帝孩子的生母。 “那能不能让我偶尔见见……” 赵蓉儿这些天躺在草屋里自生自灭,已经认清了现实,但两个孩子是十月怀胎的骨肉,也是她的希冀。 她做不到割舍。 闻仲面色闪过一丝冷,果然如太子所料,这个女人不死心,他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蓉姑娘,你这样的话会暴露两位小殿下的身份,届时世人非议,对太子,对两位小殿下都是不好的。” 赵蓉儿浑身犹如坠入冰窖之中,“那他呢……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闻仲嗤了声道:“自然,太子殿下与未来的太子妃青梅竹马,情比金坚。” 末了他又补充,“两位小殿下,得知太子妃能做自己的生母,也很高兴。” 一瞬间,赵蓉儿双手攥得发白,眼睛克制不住地泛起自嘲的泪霜。 曾与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如今要与她撇清关系,还抢走了她的两个孩子。 她的孩子也像忘记了她这个娘亲…… 赵蓉儿的指节攥得发白,“我能再见见他们吗……” 闻仲眉头一蹙,少顷,“蓉姑娘要想见两位小殿下,需求得太子殿下恩典。太子此刻栖在知州府中,你若执意如此,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太子不会改变主意的。” 赵蓉儿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多谢闻大人。” 闻仲鄙薄不耐,却碍于太子的吩咐,不得不耐着性子完美解决这件事。 只是怎么会有人蠢得送上前被人奚落? 别人或许不知太子,闻仲却知晓,太子阴冷心狠,绝不会留有情面。 何况恢复记忆的太子,恐怕只会觉得这失忆的五年万分不堪。 闻仲嫌弃道:“那你随我来。” 赵蓉儿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跟上闻仲。 闻仲将她安排在一个马车上。 四角有顶盖,富丽奢华。 衬得她这身粗布麻衣,更加鄙陋不堪。 但赵蓉自始至终挺着腰板,不愿佝偻一分,只是脸颊愈发苍白,长睫也轻轻扇动。 直到车轮滚滚,一路颠簸,到达知州府。 门外驻守的一对石狮看着威风凛凛。 “蓉姑娘,走吧。”闻仲扫了她一眼,比石狮还要神气。 赵蓉儿沉默地点了点头。 知州府内上下的仆役看到赵蓉儿,不禁都投来目光,有好奇、更多的是鄙夷。 在这里,哪怕是下人,穿得都是赵蓉儿一辈子接触不到的绸缎面料。 赵蓉儿心脏微紧,步伐始终不变,跟在闻仲的身后。 到了主院,闻仲进去传话,让赵蓉儿在外等候。 不知道等了多久,悬日高照,散发着炽热的气息打在赵蓉儿的面颊上,她险些站不稳,毕竟大病未愈。 忽然一道犹如清风雪月般温婉的声音而至。 “你就是赵姑娘吧?” 赵蓉儿轻微抬起了双睫。 只见款款走来的女子,身穿锦绣华服犹如铺上一层金粉,整个人流光溢彩,相较于她皮肤,女人的皮肤犹如那绵软的绸缎一般,细白如玉,头戴玉饰金钗,面容犹如那三月春桃般昳丽。 除去李显,这是她第二个见到的如此好看的人。 她目光还算平静。 直到那女人笑了笑道:“想来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太子的未婚妻,沈如月。” 赵蓉儿一怔,看着那宛若神仙妃子的脸,以及身上随意一件都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饰品,不禁有些恍惚。 她就是闻仲口中的太子妃? 沈如月看着她,“你救太子有功,按理我该赏你,你想要什么?” 她温温和和的语气,仿佛没有任何居高临下之意。 赵蓉儿却敏锐捕捉到“赏”字。 她并非清高,如果旁人要给她赏钱,她早已欢欢喜喜的接受了。 可他们一个个都是抢走她孩子的人…… “我救殿下并不是为了赏赐……”赵蓉儿深吸了口气,话未说完,被打断了。 沈如月轻微挑眉,眼睛多了几分锐利,“你想说,你是大发善心?可据我所知,你救太子时,他身上的锦衣未脱,你不就是看见此,才出手相救吗?” “还是说,你觉得赏赐不够,想要的更多?” 话落,沈如月的柔和瞬间冷却下去。 赵蓉儿看着她高扬的眉眼,睨着目光看向自己,忽然如鲠在喉。 生来卑贱,是她的原罪。 任何辩词,都不过白费口舌。 “太子与你,云泥之别,我和太子从小便一同长大,是先帝亲赐的联姻,情分非凡,你若看得清眼前的局势应当放手才是。” “你的那对儿女我也自会视如己出。” 清亮的声音一字一句犹如巨石般打在赵蓉儿的身上,像是要打弯她的脊梁。 沈如月说的没错。 这样的局面最好的结果就是放手。 一个农户女,对于一个即位的太子只能是奇耻大辱。 可想到两个孩子软软呼呼喊着娘亲的模样,赵蓉儿的手指用力嵌入掌心,她还是想亲耳听到他们的答案。 “赵姑娘,太子请你进去。” 闻仲的声音忽然而至,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第2章 无关 赵蓉儿立刻稳住摇摆的心神,随闻仲进屋。 她并未注意到,闻仲与沈如月遥遥相望,点了点头,这才为赵蓉儿引路进去。 这也是赵蓉儿第一次知道。 屋子内里面还有廊道,走了一会。 闻仲敲响门,“殿下,赵姑娘到了。” “进来。”男人沉稳清冽的嗓音,如此的熟悉,可又如此的陌生。 闻仲为她推开了房门,赵蓉儿呼吸蓦然变得有些沉重。 她步入室内,率先闻到了一股薄薄的香气,抬头只见一抹玄色身形坐在书案前,目光清冷,如圭如璋,依旧是那张脸,只是身上多了上位者不容窥探的冷然。 她某一根神经紧紧发疼,下意识张口,“夫君……” 听到那个词汇,李显冷峻的眉眼间一蹙。 他虽恢复了记忆,但这几年与赵蓉儿的过往也不曾遗忘。 他没有回应,而是冷冷道,“赵姑娘,见到孤为何不跪?” 这一刻,赵蓉儿清晰的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的阿显。 哪怕眉眼再相似。 声音再如出一辙。 都不是。 因为阿显从不舍得她蹙一下眉,难过一下。 赵蓉儿双手紧拢,跪伏于地,嗓音艰涩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他只是轻微地睨了她一眼,“是闻仲给的条件还不够优渥吗,你需要什么可以尽管开口。” 赵蓉儿唇抿到发白,“回殿下,民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李显的视线落在赵蓉儿泛起泪光的眼睛,冷漠的口吻捎上了几分残忍,“赵姑娘,莫非还想要孤娶你不成?孤念在这些年你的照顾,不追究你欺君犯上的罪过,但若你挟恩图报,孤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一字一句,凉薄无情,犹如刀刀利刃划破赵蓉儿的心胸。 她的这些年,像是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赵蓉儿顿感眼前一片模糊,强撑着道:“民女只想再见孩子一面。” 这是赵蓉儿唯一想要。 只见,那书案上眉眼冷隽肃穆的男人,睥睨着她卑微的姿态,“你还真是执迷不悟,来人,拖下去,行二十大板。” 赵蓉儿的身子一颤,还不待她反应,门外立即两名仆役冲上来,将她按住,拖到了烈日之下。 赵蓉儿挣扎无果。 “啪!” 第一杖挟着风声落下时,刑杖砸在腰臀交界处的闷响,惊飞了檐下栖雀。 赵蓉儿死死咬住了唇,抬起头,远远看见屋里,男人端坐在太师椅,指尖摩挲着茶盏,冷漠无情的摸样。 “啪!” 第二杖又精准叠在方才的伤处,赵蓉儿的指尖险些扣进砖沿,喉间也漫上腥甜,透过被冷汗糊住的视线,她看见男人浅浅啜了口茶。 很快,第三杖、第四杖…… 一杖一杖,似乎都在否定他们的曾经。 这一刻,她终于清醒认知到,她的阿显不在了…… 那个曾经连她的手上多了一小道豁口都心疼不已的阿显不在了。 “啪、啪、啪!” 到第十杖时,赵蓉儿的衣衫已经透出斑驳血色。 屋内的男人却突然起身,翡玉扳指在桌案叩出略带不耐的轻响。 “清醒了吗?” 紧接着冰凉的尾音,伴着一盆冷水,让赵蓉儿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 她吃力地仰起头,男人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他的容颜。 “民女……”一张口,染血的贝齿触目惊心,“民女清醒了,请……请太子赐……黄金百两,让……民女衣食无忧吧。”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几乎用尽了赵蓉儿全部的力气。 李显冷嗤了声,似乎对她现在的回答很满意,“好,孤允你。” 他转身。 “殿……殿下……” 赵蓉儿再度出声,男人的脚步一顿,回头,目光有几分凌虐的暴戾。 “你又想如何?” 这一刻,赵蓉儿仿佛身在油锅,生不如死,但又有一种脱离苦海释然。 “请太子……再许民女……一封和离书,民女……咳咳……民女日后好改嫁他人……” 她话到最后,嘴角渗出了血。 连悲喜都感受不到。 李显的脸色一沉,漆如冷墨的眉眼盛在炽热的阳光下,有些刺眼得看不清神情。 其实,他与赵蓉儿脱离关系根本连和离书都用不上。 用了和离书就代表她曾是他的妻,若是万一以后她以这和离书作为要挟…… 男人摩挲着玉扳指。 赵蓉儿再笨也感受到了他的顾虑,“太子放心……用太子曾经的名字便好。民女只要我夫君的和离书。” 过往的四年他不叫李显,而叫阿显。 李显目光敛了敛,一抹暗流划过,如同施舍般地,“好。” 他执笔,写下和离书。 他的笔锋遒劲有力,一封和离书费不了多少功夫。 轻飘飘的纸业落在赵蓉儿的脸上时,她看着上面赫然写着‘阿显’两个字,她不识字,但这两个字她识得。 是她夫君曾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的。 那时的她总是学不好。 但,今天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阿显……曾经光是听这个称呼都会胸膛滚烫的名字,可如今不是了,他是摆在和离书上的绝笔。 赵蓉儿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笨拙地握着毛笔,一字一顿地写上“赵蓉儿”几个字,歪歪扭扭,不成模样,但已经是阿显教她之后,她自己写过最好的一次了。 李显看着那个字,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失神。 赵蓉儿收好和离书,目光看向李显,凄然一笑,“民女……在此,祝太子殿下一生顺遂,我此生绝不会打扰。” 李显冷漠的眼眸没有漾起一丝波澜,抬手示意仆役将赵蓉儿丢出去。 他转身离开。 闻仲从阴暗处,缓缓走到李显身侧,“太子若是不放心,何不如直接寻个机会将那赵姑娘杀掉便是,永绝后患。” 李显眼眸稍稍回神,面色无波,“左右不过一个农妇,掀起不了什么波澜。” 闻仲轻笑,“这倒是。只不过臣意外的是,太子倒是变得宅心仁厚了……” 李显眼眸闪过一丝冷,“你是觉得孤下不了手?” 闻仲抿唇,带了几分笑:“臣自然不敢如此觉得,毕竟殿下心系沈姑娘,臣想,殿下定然是不会对那蓉姑娘留情的。” 李显冷然,收回眉眼。 第3章 我也喜欢沈姐姐 赵蓉儿被仆役抬着出府。 她知道今日一别,自己再不会见到李显,包括她的两个孩子。 然而刚出主院,一道清亮的嗓音而道。 “大宝喜欢沈姐姐,要是沈姨母是大宝的阿娘就好了……” “我也喜欢沈姐姐。” 赵蓉儿心脏一颤,那声音赵蓉儿再熟悉不过了。 她错愕地抬起头,就见她的两个孩子,此刻正抱着沈如月的双腿,满心欢喜撒娇。 而沈如月似乎瞥见了赵蓉儿,抬眼,略带挑衅地看她,唇轻微一勾。 赵蓉儿的瞳孔瞬间缩紧。 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 她克制着颤抖的身体,看着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此刻却在喊另一个女子“阿娘”。 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远比方才的杖刑,痛上百倍。 她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却撞见大宝转过来,布满嫌恶的小脸,“咦,那是什么东西,好脏啊。” 二宝也往沈如月的怀里缩了缩:“阿娘,好可怕。” 赵蓉儿挣扎的动作一停。 她低头,看着浑身鲜血,脏污不堪的自己,忽然哑然。 而那边的沈如月眯眼,炫耀似的将两个孩子护进怀里,冲仆役厉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丢出去,吓到两位小殿下,你们担待得起吗?” “是。”仆役瞬间瑟瑟发抖,加快了步伐。 —— 轰隆。 大雨倾盆。 破旧的木屋连一盏油灯都点不亮。 赵蓉儿被丢回了草屋,空荡荡的一切犹如冷风般侵入她的身体。 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明明她平生所愿不过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夫妻和睦,子女美满。 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一边擦干眼泪一边仰头望着外面的雨,心如刀绞,她逼迫自己去忘掉这一切,双手握紧。 大不了一切重来。 她十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一样好好的活着。 况且李显给了她百两黄金,已经足够她衣食无忧了。 赵蓉儿的呼吸沉得压着她的胸口。 “撕拉——”忽然一阵破风之声贯穿了长夜。 赵蓉儿一怔,吃力地抬眸,下一秒“砰”地一声响,那木门被一脚踹开。 只见一阵寒光凝聚悬在刀剑上,一道黑影瞬间刺来。 赵蓉儿的神经陡然绷紧,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躲开,可牵动了身上的伤势。 “嘭!”她整个人一骨碌滚在地上,本就严重的伤势,摔在地上,腰窝和背脊都感觉到剥皮拆骨似的刺痛。 赵蓉儿浑身疼出了冷汗,抬眼只见那黑衣人眼眸悬着杀气。 “你是谁……?”她哆嗦着唇,但依旧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露怯。 这几天和李显身边的人打交道。 她已经见了太多的大风大浪。 那人冷然,一言不发,继续用刀剑劈来。 赵蓉儿根本站不起来,挣扎地往外爬去,双手在粗粝的地面上抓出血痕。 杀手似乎看出了她已经没有逃跑的能力,那腿根都凸起一截,显然是断了。 他冷笑声,沙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要怪就怪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太子疑心重,不会留你的。” 赵蓉儿那一刻,清楚的听到了‘太子’二字。 她如同一瞬间被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寒冷无边,痛到指节扣在地上都在发白,鲜红洇湿了一大片。 李显…… 他竟然要杀自己?! 当真是无情啊。 赵蓉儿失笑,眼泪滚烫落下,眼见那杀手要取她性命,尽管已经不能动不能爬,她也依旧扬起头,用近乎撕裂的声音,“救命!有人杀了啊——” “救命!有人要杀我!” 夜色太深,雨声过重,显然是没有人能听到她微弱的呼救。 杀手眼中划过一丝冷嘲,“赵姑娘,好走。” 下一秒刀柄,正中对准赵蓉儿心脏的位置,一把刺下。 濒死前的绝望,让赵蓉儿浑身薄凉。 她忽然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救李显。 如果可以她宁愿李显死在那深山之中,也不要倾心于他,为他生儿育女,更不要落到被人羞辱,被取性命的地步! “咻——”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抹锋利无比的短箭,突然伴着一道雷鸣,刺入杀手的小臂。 瞬间一阵痛意,只见杀手手里的长剑脱手,砸向赵蓉儿。 赵蓉儿的小脸一白,想要翻身躲开,可是身上的伤势,压根容不得她挪动半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当啷!” 一道矫健的身影踢开了那落下的剑。 突然出现的男人扣住那弩,反身对着那杀手射去。 杀手的胸口瞬间被贯穿。 他的脸色发白,隔着灰败雨夜看见了一道挺拔健硕的身形,骤缩的瞳孔,仿佛看到了索命的修罗。 “全都滚!”男人低沉清亮的声音,穿透雨夜。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其余杀手顿然感觉到了眼前人定然是练家子,脸色微变,随即破窗跳出而去。 赵蓉儿惊魂未定。 下一秒一道坚实有力带着清冽冷香的双臂环住她,“蓉儿,是我。” 沉沉的男声传来,面对杀手时冷硬的语调,此时竟然有一丝颤抖。 仿佛在后怕什么。 赵蓉儿仰头,只见一个身段挺拔颀长,面容俊美至有些妖异的男人。 他挡在她的身前,熟悉的保护姿态。 她一眼认出这是自幼住在自己隔壁,但几年前离家参军的邻家哥哥萧柳钦。 赵蓉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猛抱住了男人的胳膊,“萧哥哥——” 女人就这么扑过来。 她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与少女时小豆芽完全不同,如今的她身形曼妙,如同绽放正盛的娇花。 萧柳钦毫无防备的背脊微微一僵,黝黑的夜色里,那张脸似乎多了抹别的异色。 但他没有挣扎,任凭怀中的小女人抱着自己。 过了半晌,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只是被抱住,还可以动,僵硬的抬起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慰着她的肩,“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一句我在。 赵蓉儿的眼泪夺目而下。 她的情绪早就到了崩溃的界点,眼泪混着雨水从那张苍白失色的小脸不断往下流。 在她心中,萧柳钦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小时候他总是给她送吃的,保护她不受那些地痞骚扰。 所以小小的赵蓉儿,屁颠颠地跟在他的身后,缠着他。 还有人戏称,她是他的童养媳。 萧柳钦总会呵斥他们。 那时候,是赵蓉儿最快乐的时光。 第4章 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但萧柳钦参军之后,她的处境愈发艰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夫君呢?” 萧柳钦的声音传来,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停顿和冷意。 赵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住。 甚至没察觉萧柳钦这些年一直在外,如何得知她成婚了。 她不想将萧柳钦牵扯入这场风波,只是苦笑着,“我没有夫君了,他已经回到自己家中去了,孩子也去了,他家很是显赫……” 说着,她努力挤出一道笑容,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萧柳钦心脏微堵。 杀手掉落的长剑,还在一旁。 他一眼就知道这是宫廷里的御用。 再看着眼前赵蓉儿那双亦如记忆里漆黑好看,但丧失了明亮的眼睛。 他的脸色愈沉。 早知如此……当年他就不该那么离开。 赵蓉儿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她感觉眼前的萧柳钦变得很陌生。 周身的那股压迫的气息,她唯有面对恢复身份的李显时,才感觉到过。 也许…… 边疆很残酷,所以才如此磨砺人。 萧柳钦没有再追问,双臂牢牢将赵蓉儿打抱起来。 赵蓉儿疼得脸色一白,下意识抬手抱住萧柳钦的胳膊。 而这个动作,让她的身体离男人更近。 浸湿的前襟一览无余地紧紧贴在男人剧烈跳动的胸口。 萧柳钦的脚步一顿,像是踩到什么,差点趔趄。 他低头,赵蓉儿那张血污也掩盖不了的精致漂亮小脸映入眼帘。 她死死咬着唇瓣,紧蹙的眉眼,似乎强忍着剧烈的疼痛。 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姿态有多亲密。 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心没肺。 男人唇角扬起了个颇为无奈的弧度,稳稳地将瘦小的赵蓉儿放在木床上,“你骨头断了,我要替你接骨,忍一忍,要是痛,那便咬我的手。” 赵蓉儿苍白着小脸点了点,萧柳钦点亮烛火。 宽大温暖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她的腿。 赵蓉儿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粗粝。 她忍不住蜷缩了下指尖。 “喀嚓。” 一阵巨大的力量扭转。 她感觉一股强烈的痛,一瞬间冷汗直冒,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轻响,骤然骨头归位。 而赵蓉儿没有咬柳钦,而是死死咬住下唇,一片腥甜流入口腔之中。 下一秒,一只大手钳制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的唇瓣分开。 “怎么这么傻?”男人着急得有些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蓉儿下意识仰头,噙着眼泪的双眸赫然对上男人漆黑如凝墨的长眸。 是双很漂亮的丹凤眼。 近距离下。 她才发现萧柳钦的五官比记忆里俊美的少年更凸出了,大抵是被风沙打磨得更加硬朗。 他的脸上还有数道浅浅的疤痕,平添了几分难驯的野性。 但他的动作却小心温柔,指腹擦试过她唇角渗出的血。 萧柳钦的眼眸一沉,“你夫君不会回来了吗?” 提到李显,赵蓉儿麻木的心脏又是一痛,故作洒脱一笑,“我放他走了,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放心吧萧哥哥,我没吃亏,他给的钱足够我这一生都衣食无忧了!” 她仰着小脸,冲萧柳钦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仿佛在求表扬。 萧柳钦眼眸沉沉压了下去,良久,“蓉儿,当年的话依旧作数。” 赵蓉儿一怔。 当年萧柳钦参军走得匆忙,只让人捎了一句话她。 等他回来,给她一个家。 可是她等不及。 而现在…… 赵蓉儿的笑容淡下去,且不说现在的她根本配不上萧哥哥,她也无力再爱上谁。 她那么爱李显,还不是输的很彻底,就连孩子都愿意认当别人为母亲…… 赵蓉儿胸膛轻微滞涩,“萧哥哥,可我心里……” “没关系,以后还长,你慢慢想。”萧柳钦似乎不想听见她后面的内容,开口打断她。 声音不大,但有点急。 赵蓉儿呼吸微颤,目视那双阒黑的双眼。 她沙哑地蠕动了唇,“好。” —— 这方雷声轰鸣,雨水滚滚而落。 剩余杀手一路逃至知州府,钻入主院。 伴随着雷雨,杀手看清了那坐在堂上的女人,脸照的雪白如鬼魅精怪,她静坐在哪里像是一尊雕像,精致的面容扭曲狰狞。 吓得那杀手噗通跪了下去。 杀手颤着唇,“小姐……” 沈如月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尸体呢?” 杀手抿住了唇,“小姐恕罪,本是要成功了的,忽然杀出来一个男人……把赵姑娘救下了,那男人脸上有疤,身上有功夫,奴才不敌,便就退了。” 沈如月的眉头狠狠一皱:“没用的东西!” 雷声轰鸣。 她研磨着手上的玉串,冷然道,“算了,你去告诉闻仲,未免夜长梦多,半月待京都稳定后,带着太子殿下回京。” 杀手颤颤磕头,“是。” —— 翌日,雨过天晴。 赵蓉儿坦然的接受了一切,接受了李显的狠心,接受两个孩子的离开。 鎏金村的人都知道赵家的那个孤女,和她那漂亮夫君分开了。 村中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说赵蓉儿被人甩了成了弃妇,也有人说赵蓉儿不守妇道所以连两个孩子都不要她,往她的院子里丢石头泼粪。 还有人想夜爬赵蓉儿的屋子,不料被萧柳钦踢飞出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萧柳钦参军回来,他与赵蓉儿青梅竹马,以前就护着她,更别说现在还是军爷,有一身的功夫。 这样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也有的人眼红,凭什么赵蓉儿的命这么好。 赵蓉儿倒想劝说萧柳钦,都是乡亲邻里,不想闹得太难看。 男人一句将她问住了:“你还要留在这?” 赵蓉儿一愣。 她其实没想那么长远。 她只是一介孤女,没什么眼力见,也没什么大志向,就算李显给了一百两黄金,她也不知道怎么花。 萧柳钦叹了口气,道:“我不日要跟着军队回京述职,你跟我一起。” 经过这件事,他不会放心赵蓉儿待在这儿。 何况,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若是外人知道她一介孤女,怀揣百两黄金,只怕性命不保。 第5章 只求李显这一次 若是外人知道她一介孤女,怀揣百两黄金,只怕性命不保。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信那个男人不懂。 萧柳钦的眸底滑过一丝的暴戾。 真想亲手剁了他…… 赵蓉儿沉默了,她知道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一介孤女,根本无法在世道立足。 若是有萧柳钦相护,自然是好的。 但是京城……就代表她会离李显和孩子很近。 她怕会给萧柳钦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干涩道:“萧哥哥,容我再考虑下。” 萧柳钦并不勉强她,只是环顾这僻陋的屋子,“这地方不能住人了,你这些天搬到镇上和我一块住吧。” 何况,不知道刺客会不会再来。 这次赵蓉儿没再推搪,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日,萧柳钦雷厉风行地将赵蓉儿接到了镇子上。 赵蓉儿才知道萧柳钦不仅参军,还当了官儿,刚好班师回朝,驻扎在这附近。 萧柳钦还去往县郡最大的铺子定了几匹好布料,让那裁缝上门为赵蓉儿量定尺寸几件新衣服。 一起送到赵蓉儿手上的还有几件漂亮的首饰,都是他一一挑选的。 赵蓉儿的鼻头一酸。 这些被人疼爱的细节,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哪怕和李显在一起,也都是她忙前忙后,哄着男人开心。 “你安心养伤就行。”萧柳钦安抚赵蓉儿。 赵蓉儿听话的点头,只是这日,萧柳钦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在家等我,你要是不开心就让小翠陪你说会话。” 小翠,是萧柳钦手下一个将士的妹妹,请来照顾她。 赵蓉儿不疑有他,只是心中忽然有些不舍。 毕竟这些时日都是萧哥哥宽慰她,他要是走了她还真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调节。 但她向来不任性,点头,看起来很乖,“那你早去早回。” 萧柳钦眼眸带了一抹笑色,他手指轻轻落在她的脑袋上,像幼时那样揉了揉,“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赵蓉儿一顿,几分僵硬,但还是点点头,“好。” 柳钦见她神色,轻微敛神,收回了手,“等我。” 说罢,男人得到她的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赵蓉儿看着远去的背影心莫名有些发沉。 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赵蓉儿等了许久,直到半月,依旧没有听到萧萧柳钦回来的消息。 直到一道踉跄的身影跑来,小翠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听说前面闹匪患,官兵被山匪给围住了,县里的人手不够,根本救不了!” 赵蓉儿倏然站了起来。 她才知道萧柳钦所说的有事是去剿匪的。 她心乱了一瞬,“报官了没有?” “官府人手不够,根本敌不过那些山匪,只能寻更大的官了,可哪些更大的官怎么会管我们这种平头百姓的死活!”小翠急的眼泪打转,眼里尽是绝望。 这地方穷乡僻壤,县令只忙着偷油水养活自己,哪有钱给捕快发钱? 如此自然没有兵力去剿匪。 那谁能救萧萧柳钦? 赵蓉儿瞬间张口,“我有办法。” 小翠一顿,目光诧然地看向了赵蓉儿。 赵蓉儿嗫喏着唇,心头发紧。 她知道她不该去寻李显了。 但好像命运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只有他能够帮得了她。 赵蓉儿呼吸一沉,“我知州府认识些人,或许他有办法。” 小翠顿然一惊,怎么也看不出赵蓉儿居然认识知州府的人,但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去备马车。” 赵蓉儿点点头,跟着小翠一同上了马车。 她脑海浮现过很多。 她只求李显这一次。 唯一的一次,只要萧柳钦平安。 然,到了知州府,门外的侍卫一眼认出了她是几日前闻仲大人带来的女人,但还是将其拦下,冷声道,“沈姑娘正在置办花宴,太子有令,闲杂人等一概不能入内打扰沈姑娘的雅兴。” 赵蓉儿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丝竹之声,胸口一阵闷痛。 小翠急了,“人命关天,你们好歹是官府,怎能见死不救!山匪未清,你们还在这里寻欢作乐!” 侍卫眼眸一锐利,“找死!” 说完就要拔刀。 赵蓉儿挡在了小翠身前,侍卫瞬间收住了刀。 赵蓉儿声音嘶哑,“那日你见过我,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求见殿下一面,从今往后绝不再打搅。” 侍卫双眸略微迟疑。 一道柔柔散散的声音开口,“谁在说话?” 赵蓉儿仰头,便见沈如月就那样风姿绰约地站在那一处,足够令人失神。 她眯眼看赵蓉儿,双眸泛起了一丝冷意,“赵姑娘?上次的伤这么快就好了,这次又想闹哪一出?” 赵蓉儿呼吸微颤,眼眸发红地看向沈如月,“沈姑娘,我……” 她不知如何对外称呼萧柳钦,只能道:“我的兄长,因为山匪遇险,请求知州府大人派兵相救。” “兄长?”沈如月挑了下眉。 据她所知,赵蓉儿可就是个孤女,哪来的兄长。 怕是又来接近殿下。 沈如月扬起漂亮高贵的面容,“不管你是不是有位兄长,赵姑娘都寻错人了,寻常除匪应当去各县郡寻找太令,这里可不是你求人的地方。” 赵蓉儿知道想要沈如月帮她很难,毕竟隔着那样一层身份。 小翠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知州府也是当官的,怎么就不能管了……” 沈如月意外地看向小翠,浑身粗鄙,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冒犯的人了,她本以为这赵氏已经足够蠢笨。 没想到这还有一人更胜一筹。 沈如月凝眉,“下等人应当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赵姑娘,这番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吗?” 她勾唇,含着讥讽而笑。 赵蓉儿面色一变,“沈姑娘觉得应当如何求人。” 沈如月仰头,目光落在赵蓉儿身上,“既如此,赵姑娘就跪在这长道之上吧,若是我心情好,兴许能帮你到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小翠顿然睁大眼,欲要破口大骂。 赵蓉儿一把抓住了小翠,目光看向沈如月,“有沈姑娘这番话,我这条贱命跪死也不足惜,只求沈姑娘大人有大量,救我兄长——” 第6章 也是可怜人 赵蓉儿一把抓住了小翠,目光看向沈如月,“有沈姑娘这番话,我这条贱命跪死也不足惜,只求沈姑娘大人有大量,救我兄长——”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幼年时她遭受的侮辱不比如今的少。 就连村口的阿婆都说赵蓉儿是真火打造出来好钢。 她曾经以为,她和阿显能在破旧的鎏金村当一辈子的夫妻。 直到坠马落崖,他恢复记忆。 那血淋淋的真相告诉她,他有未婚妻,更是未来的国主。 如今萧哥哥许她半生安稳,她好像真的是个祸害,刻死了爹娘,她却又害了萧哥哥。 所以受辱好像也是她活该。 小翠见赵蓉儿跪下,呲目欲裂,可她也清楚眼下得靠那个女人,于是红了眼,“小姐,我陪你。” 说罢,小翠跟着一同跪下。 路上的人皆是看向这两个女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如月看着两个人下跪,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那就让我见见赵姑娘的诚意吧,若你两人能跪足一天一夜,我便派人去救人。” 一天一夜…… 赵蓉儿脸色惨白,“我可以一直跪,沈姑娘能不能先派兵。” 沈如月轻轻扬眉,一字一顿,“你配谈条件?”挑衅味十足。 小翠恨得咬牙。 赵蓉儿脸色失去了血色,但也只能闭眼。 两个人跪在知州府外,迎来送往地人皆是看向这两人。 赵蓉儿清楚的知道,两个人跪在知州府外,李显不可能不知道的,但他没来,只能说明他在纵容沈如月。 没关系……屈膝之辱罢了。 她受得起。 而一切也如赵蓉儿想的一样,门外的侍卫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李显,李显闻言她又再次婚嫁,连眉都没有抬一下。 反倒是旁边的闻仲道,“殿下,要不要出手帮一下?” 又是试探。 李显冷然,“孤有闲到要为一个草民惩奸除恶的地步?” 闻仲顿然一笑,“倒也是,那既如此,臣就继续禀报说京城的事情了。” 李显支了支下巴,算是允了。 闻仲娓娓道来着京城的局势。 他目光望向一处,微微出神,忽然想起了他与那个民女成婚时的模样,那时贫穷,只买的起一个盖头,那时他挑起盖头时,她瓷白的脸颊微微泛红。 听说侍卫说她为了——兄长。 别人不知晓,他却是清楚知道这个兄长是谁。 两人在一起,她提过最多的就是那位兄长。 他骤然一声冷笑,这民女倒是迅速。 这么快就跟那人纠缠一起了? “若殿下真放心不下,不如去看一眼?”闻仲听他冷笑,于是提议道。 李显起身,“孤去看看如月。” 说完,大步离去,闻仲不由啧声。 赵蓉儿的伤虽然好了,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跪着很快就感觉到头晕眼花,但还是强撑着自己的精神。 直到一声“殿下”清脆的声音响起。 赵蓉儿抬眸,就见那倨傲的沈如月如同刚出巢的黄莺般朝着李显快步而去。 李显身姿挺拔,龙姿凤章,光是站在那一处便是天人之姿。 他应允了沈如月,目光却落在赵蓉儿身上,瞳孔轻轻一缩。 休养了几日,赵蓉儿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且在萧柳钦特地嘱咐下,进补了不少,面色逐渐红润起来。 她的容貌本与沈如月相差甚远,眼下不知是不是经历场痛彻心扉的生死别离,仿佛一夕间就换了个人似的。 身上铮铮然几分犟骨,不仅添了一番风韵。 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她身姿下的风光。 赵蓉儿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出现,只不断恳求着面前的沈如月。 她声音嘶哑开口,颤着双眸。 “沈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兄长——” 李显微顿,听着那‘兄长’二字,顿然怒火中烧。 “放肆!” 她才拿和离书,竟然为了别的男人,求到他的面前。 赵蓉儿和小翠都吓得一颤,慌忙地匍匐在地。 她抬头,这才注意到李显,立即磕头,颤抖的祈求:“殿下息怒,实在是人命关天,民女才不得不求到这里。” 李显冷嘲:“孤忙着处理国家大事,哪一件不是性命攸关?” 沈如月见李显面露厌恶,得意地勾唇,随即上前安抚盛怒的男人,“殿下您别生气,都怪如月,见她救夫心切,一时心软,便没叫人将她赶走。” 她扭头对身后的护卫喊道:“来人……将她们都打发走。” 赵蓉儿见沈如月突然反悔,脸色大变,悲切地诘问,“沈姑娘,你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在这跪够时辰,就会帮我跟太子殿下求情!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李显闻言,蹙眉看向沈如月。 “这……” 沈如月故作无辜的解释,“太子殿下,原本臣女也只是想要让她知难而退,不要打扰殿下,没想到她为了那个男人,竟这般执着。” 李显回忆起赵蓉儿曾为了救他,不要命的爬悬崖采药,心阴鸷的沉了下来,原来她对谁都能这般用情至深。 闻仲也在旁帮腔着羞辱赵蓉儿:“蓉姑娘,哭多了可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没空救你所谓的兄长!” 赵蓉儿自然能听出他言语里嘲讽。 在他们眼里,只怕他是为了接近男人,故意编造出的理由。 可萧哥哥对她有恩,她又怎么能对他的安危坐视不管? 赵蓉儿冷静了下来,重新跪好,“我相信殿下,一定不会将百姓的安危,弃之于不顾的!” 而与此同时,因为在这跪了很久,路过的百姓都有些好奇的驻足,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冤案,才让赵蓉儿这般锲而不舍的在这长跪不起。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看她在这里跪了许久,再跪就出人命了吧?!” “也是可怜人,听说是为了救被土匪抓走的兄长,在这求知州府救人呢。” “不会是鎏金村那儿被掳走的村民吧?那伙土匪很是凶悍,俺刚听说官府派去的人都出事了,说不定那些村民也已经遭遇不测!” 第7章 蠢货 “什么?” 赵蓉儿闻言,当下便慌了神。 那些绑匪把去救人的官兵杀了? 那萧哥哥岂不是也……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萧哥哥已经等不起了! 萧柳钦救过她,如今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不能坐视不管! “太子殿下!不能再等了,求求你,救救他吧!”赵蓉儿看向面前脸色阴沉的李显,对萧柳钦的着急压过了惧怕与心痛,整个人往地上一拜,拼尽全力的呐喊,祈求李显能大发慈悲,心软一次。 赵蓉儿的声音嘶哑得听不出原本得音色,她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见她如此,旁观的百姓这也忍不住帮她喊了起来。 赵蓉儿见到这一幕,感动不已。 但她却没有注意到,李显的脸色愈发阴沉。 沈如月见状,朝那些跟着“起哄”的百姓冷冽质问:“剿匪一事,官府自有安排,你们这般喊着,扰了太子殿下处理公务,成何体统?” 原本替赵蓉儿说话的百姓息了声,被吓得战战兢兢跪下。 赵蓉儿忙道:“沈姑娘,人命关天,求您替民女通报一声。” 不管如何,她今天就算是豁出去了,也要想办法救萧哥哥。 “赵蓉儿!” 沈如月对她这般锲而不舍,甚是恼火,“你想找死吗?” 赵蓉儿咬牙。 若不是萧哥哥,她本就该死了…… 所以为了救萧哥哥,舍她这条性命又如何? 赵蓉儿深吸了口气,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高喊:“太子殿下,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恳请殿下出兵救救我兄长!” 所有百姓哗然,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还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赵蓉儿闭了闭眼。 她知道,此话一出,自己跟李显之间,将再无牵连。 沈如月一脸震惊,没想到,她竟然拿救命之恩要挟,鄙夷的同时,心里又暗暗窃喜。 真是个蠢货…… 李显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原本清朗无双的眸子,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赵蓉儿,翻滚过一抹滔天的怒意。 很好! 她竟然为了那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挟恩图报,逼他救人。 “赵氏,你真是放肆!” 男人终于舍得开尊口,嗓音却沙哑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 沈如月附和:“赵蓉儿,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挟恩图报,何况……” 她顿了顿,不屑道:“当初你是救了太子殿下没错,可你救他,也是为了偷他身上的华袍卖钱!” “不……不是的!” 赵蓉儿没想到沈如月颠倒黑白,摇头向众人解释,“当时太子殿下重伤,危在旦夕,民女家中贫苦,实在囊中羞涩,卖掉华袍,也只是想给他请郎中!” 这些事情,明明李显都是知道的。 闻仲阴阳怪气的质问:“太子殿下那身华袍,光是上面的金丝线,便足以将这穷乡僻壤的整间医馆买下,赵氏,你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 面对莫须有的恶名,赵蓉儿看向李显,却见他神色淡漠,丝毫没有要替她辩驳的样子。 赵蓉儿心灰意冷,也恢复了理智。 她再度抬头,质问闻仲,“大人,您可知道,想要救一个命在旦夕之人,需要多少名贵药材吊着,才能活下来?” 闻仲被她质问得一时语塞,还未想到措辞。 她便冷嘲道:“您怎能未查证,便这般空口白牙的污蔑?” 闻仲被问得面色难堪,一阵青一阵白的。 沈如月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妇,竟然能把足智多谋的谋士诘问得哑口无言,真是小瞧了她。 她的眼睛一眯,闪过一抹算计,给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立即领悟,匆匆退下去。 而赵蓉儿理了理心底里的失落,深深吸了一口气,恭敬的匍匐在地,“恳请殿下,出兵灭匪!” 李显看着地上不断磕头的赵蓉儿,油然升起一股躁怒,“你一介草民,也配指使孤?” 明明嗓音还是很熟悉,但此刻却冷得彻骨。 赵蓉儿本就低落尘埃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的踩了一脚。 她抬头,红着的眼睛对上李显的冷眸,“民女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也会对深受匪患残害的百姓于心不忍。殿下您既然身为太子,难道就这么看着山匪肆虐吗?” 她说的话很有感染力,令躲在不远处的百姓纷纷拍掌叫好!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为赵蓉儿说话。 眼见着民声越发朝赵蓉儿倾斜。 “娘亲……我要娘亲!”一道孩童稚嫩的哭声传来。 赵蓉儿整个人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两个锦衣华服的小团子一大一小的往这边走来,其中玉姐儿抱着小枕头,一边揉眼睛一边哭着喊沈如月,奶声奶气的哭喊,让赵蓉儿心中一痛。 玉姐儿年纪小,才三岁,还是粘人的时候,每次睡醒见不到娘亲就要闹。 而骋哥儿比玉姐儿大两岁,小孩子嘴硬着,想娘亲不会直说,总打着陪妹妹的名义,来缠着她。 “玉姐儿……” 她的声音一哑,慌神地想要站起身,去抱自己的孩子。 那名先前听从沈如月吩咐退下去的婢女,突然追出来,一副慌忙告罪的样子,向沈如月道:“小姐,两位小殿下,午睡醒来,哭着要你,奴婢没办法了……” 赵蓉儿的动作顿时僵硬在原地。 她愣愣地看向沈如月,只见沈如月佯装生气的训斥了婢女一句后,又露出心疼之色,对玉姐儿招招手:“那也不该将两位小殿下带到这么多人的地方。来,玉儿,快到娘亲这里来。” “玉姐儿……”赵蓉儿咽了咽喉咙,发出一声轻呼。 她的视线一刻舍不得分开地落在远处玉姐儿小小的身子上。 玉姐儿听到两道呼声,懵懵懂懂地杵在了原地。 那双乌黑的眼睛看了看沈如月,又看了看赵蓉儿,小手攥着小枕头,怯生生开口:“娘亲……脏。” 赵蓉儿如遭雷击。 那是她难产两天两夜生下的女儿,如今掩着鼻子,看着她。 下一秒—— 第8章 嫌恶 “坏女人!” 一旁的骋哥儿冲过来,抓起地上的石块,直接朝她砸来,“不准你欺负我们的娘亲!” 石块正中赵蓉儿的额角,鲜血顺着她颤抖的唇角,滴落在被太阳烤得焦灼的地面,她浑身吃痛的颤了颤,一抬头,骋哥儿粉雕玉琢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嫌恶。 赵蓉儿的心瞬间像被一只大掌狠狠攥住,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两个孩子,此刻一个攥着沈如月的裙角,一个正用小靴子踢她膝盖。 世间何种痛,比得过。 骨肉离心。 沈如月站在台阶,得意看着赵蓉儿的反应。 围观的群众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玉姐儿的那句话,也可以拆解成,对沈如月嫌弃赵蓉儿很脏。 “骋哥儿……”赵蓉儿的唇轻轻发抖,看着将自己视若仇敌的骋哥儿,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 骋哥儿突然扑上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狠狠咬她手腕,“坏女人!你再敢欺负如月娘亲,就打断你的手。” 赵蓉儿的手腕一痛,脸唰地白了,额前冷汗涔涔而下。 但她唯恐伤了骋哥儿,又不敢推开他。 “你干什么!不许伤我们家小姐。”小翠急眼了,忍不住上手,但还没有碰到骋哥儿。 赵蓉儿耳边只听见一道肉体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 李显一脚将小翠踹飞出去几米远。 赵蓉儿想要去扶,也被一脚踹在心窝。 赵蓉儿踉跄倒地,下意识用手撑住自己,瞬间手腕传来一声骨头脆响。 比这更疼的是骋哥儿拍手的笑声:“爹爹好厉害!” 赵蓉儿的十指深深抠入地面,她突然想起六年前…… 忽然想起她生玉儿,痛不欲生,大夫问:“保小还是保大?” 当时她疼得咬碎嘴唇,她的阿显毫不犹豫地说保大,并且孩子刚落地,阿显就冲上来,将她抱进怀里,骋哥儿也脚步蹒跚地要抱住娘亲。 父子两那害怕的样子,她至今记得。 “殿下,别吓到孩子了。”沈如月走上来,轻声劝说,完全是贤良大度的模样。 “赵氏。”李显的怒意稍缓,如墨的眉眼迎着炽毒的日光,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映得他侧脸如玉雕般冷硬,“剿匪一事,朝廷早有部署,岂是你一介民妇可以置喙?今日有太子妃求情,以及两位孩子在场,免你死罪。” 他一说话,百姓们吓得立刻噤了声。 闻仲冷眼看着刚刚还伶牙俐齿,现在失魂落魄的赵蓉儿,阴沉地跟李显进言:“殿下,臣觉得,此女屡次冒犯您,以下犯上,按当朝律法,最轻,也要重大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听到要打二十大板,那些百姓都吓得倒吸一冷气。 赵蓉儿的脸色一白。 上次她已经体会过,那板子的威力…… 尚且没有打满,就让她躺了一个月。 她抬头看着李显,男人的脸色晦暗难辨,不知在想什么,见李显迟迟不言,闻仲察觉到自己这位素来果断决绝的主子,似乎犹豫了。 “殿下,您若是心软了……” 李显挑眉看他,冷道:“动手!” “是!”护卫听令。 “不要啊!太子殿下饶命,大人饶命,我家小姐已经在这烈日下跪了一天,若再挨二十大板,她会没命的!”一直吓得不敢出声的小翠连忙爬起来,磕头求饶。 李显冷眸不为所动。 一旁的沈如月眼神更是鄙夷不屑。 乡野村妇,如今倒也称小姐了。 众目睽睽之下,赵蓉儿再度被护卫拖着架在木凳上。 赵蓉儿闭了闭眼,咽下喉间血腥气。 然而还没等板子落下—— “住手!”一道低沉沙哑的急喝。 众人只见一匹枣红骏马如疾风般掠至。 男人一身墨色劲装骑于马上,银黑色的战甲未卸,风尘仆仆,腰间的龙纹剑也尚携着血腥寒气。 “我看谁敢伤她!” 萧柳钦一跃下马,抬腿踹飞按着赵蓉儿的护卫,剑眉下一双鹰目扫过众人,杀伐的目光骇然让沈如月手中锦帕惊落,闻仲也不自觉后退半步。 “你是什么人?”李显的眸色一凛,周身沉下去的气息,自带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萧柳钦却没有半分畏惧。 他只冷冷看了李显一眼,道:“我便是赵蓉儿的兄长。” “你……”李显的脸色骤然阴沉滴水,刚要发怒,却听闻仲颤颤地道:“萧……萧校尉?” 李显的瞳孔一缩。 闻仲和他分析京中局势,最强调的便是萧柳钦这么号人物。 年纪轻轻,骁勇善战。 在边疆以以一挡百的杀敌之势,连破敌军六城,让当今圣上龙颜大悦,只待他班师回朝,便封为骁勇大将军。 是闻仲极力谏言要拉拢的人,就算拉拢不成,也不能得罪。 而眼下,萧柳钦自报家门后,直接单膝蹲下查看赵蓉儿的伤势,指尖堪堪触及赵蓉儿的肩膀,赵蓉儿便疼得瑟缩了下。 他的瞳孔骤缩,解下披风裹住她发抖的身子,转身时气势陡然凌厉,“殿下,这是何意?莫非吾妹替我等剿匪厮杀的将士求情,是有罪当罚不成?”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却让全场的人骇然。 尤其是闻仲,浑身的冷汗都渗出来了。 这话真是好大一个罪名! 若是太子不能给个交代,只怕会让三军将士心寒! 沈如月眼里也闪过慌乱,她没想到赵蓉儿所说的兄长是萧柳钦! 她以为只是个乡野村夫。 她强自镇定:“萧校尉有所不知……” 萧柳钦冷笑打断:“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沈小姐想说,我误会了不成?” 男人的气势凌烈,却不同于李显那种身份带来的清冷矜贵。 他是彻头彻尾在沙场上厮杀出来的,所以直让人觉得在面对死亡与血腥。 他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直视李显,声音震耳发聩:“今日,臣敢问太子殿下,是觉得我等将士的性命无关紧要,还是借此机会欺侮我的小妹?” 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 李显的脸色彻底绷不住了,眉眼沉沉,仿佛发怒在即。 第9章 彻底完了 闻仲忙道:“萧校尉,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太子殿下也只是按律法办事。” “律法?”萧柳钦冷笑一声:“闻大人,原来大周竟然如此为难一介弱女子的律法,我只能回京面圣时,斗胆问陛下,此等律法,可废否!” 闻仲险些腿软倒地。 这事要是传到皇上的跟前,那么萧柳钦,问的到底是废律法,还是废太子?! 李显的面色已然冷成如冰。 两个男人的目光对峙,在场所有人都嗅到了腥风血雨的气息。 “哇……” 这时的玉姐儿怕得发出响亮的哭声。 骋哥儿的小脸也白了,看着害怕,可还是倔强地把妹妹护在身后。 沈如月赫然清醒过来,她赶紧将玉姐儿和骋哥儿抱进怀里,冲萧柳钦厉声叱问道:“萧校尉好大的威风,要吓坏皇孙,你该当何罪!” 萧柳钦皱了下眉,他的目光扫过骋哥儿,落在玉姐儿那张与记忆里的小赵蓉儿七分相似的脸蛋,就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身份。 他的目光又冷了冷,薄唇尚未启。 “萧哥哥……”赵蓉儿虚弱地拽住萧柳钦的袖角,冲他摇了摇头。 终究是,不忍听见孩子的哭声。 她只恨自己没有他们父子三人的心狠…… 但从今往后,她与孩子的母子情分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萧柳钦低头看着赵蓉儿那张愈发惨白的小脸,周身的气息更沉,当即在所有人的惊呼声里,将她打横抱起,临走前掷下一句:“今日吾妹身体不适,改日臣在亲自登门向太子殿下讨教!” 说罢,他抱着赵蓉儿,大步流星地离开。 在场的百姓噤若寒蝉,自觉地退避出一条道路。 李显盯着萧柳钦抱着赵蓉儿离去的背影,一股不可抑制地怒火涌上了心头,他的脚往前一挪,下一刻却被沈如月挽住了胳膊。 “殿下,我们先带孩子进府吧。”沈如月的脸上堆出温柔动人的笑,但话说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该死的赵蓉儿! 她倒是小看了这个村妇,竟然还有这种本事,勾搭上了萧柳钦给她当靠山。 而闻仲此刻已经面色如土,懊悔不迭。 他知道自己这下是彻底完了! 萧柳钦虽然人从未在京城,可是京城里全是他的杀名。 这可是一尊名副其实的杀神! 萧柳钦将赵蓉儿带回了僻静的院子。 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赵蓉儿正咬着牙,往膝盖上涂药。 她跪的时候,早就没知觉了,现在撩开衣服才发现,膝盖在滚烫的地面,燎起水泡破了皮,混着膏药,都像揭去层血肉。 加之赵蓉儿的腿本就白,平日里一点磕着碰着的小伤就很明显,如此严重的伤势,更是触目惊心。 “小姐,忍着点。”小翠心疼得直掉眼泪。 “咳。”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出现。 赵蓉儿抬头,只见萧柳钦站在门口,掌中握着个小瓷瓶。 “萧校尉。”小翠一惊。 “萧哥哥……”赵蓉儿也慌忙拢裙子,却被男人一把扣住手腕。 那力道恰好停在将疼未疼的界限,像他此刻眼底晦暗不明的光。 赵蓉儿有些不知所措。 萧柳钦敛了敛灼热的视线,拿出手里的药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比普通伤药的药效更强,但是会更疼些。” 说着,他看了眼赵蓉儿,似乎在等待赵蓉儿的决断。 “多谢萧哥哥。”赵蓉儿咬咬唇,伸手要接过药瓶。 萧柳钦没有给她,自己打开了,要替赵蓉儿上药。 小翠已经极其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房里一时之剩下赵蓉儿的小声吸气声,她已经极力忍耐,只是在药粉洒下来的时候,她的唇瓣一咬,没忍住溢出了声轻吟。 萧柳钦的手一顿,拇指碾过瓷瓶,“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回来?” 赵蓉儿抬头看他,男人的眼睛深邃,此刻更是漆黑得看不清情绪。 “对不起……我……我一听你被山匪困住,就想着去找援军……”她自知给萧柳钦添了麻烦,声音小小的,很是愧疚。 “罢了……”萧柳钦叹了口气,呼吸扫过她颤动的睫毛。 她总是听话又不听话。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应该告诉你的。”萧柳钦不知何时取来了柔软的丝帕,往她伤处缠,动作比刚才还要轻三分。 这次被山匪困住,不过是他们将计就计,想要将这一带的山匪一锅端。 他虽然带着三军班师回朝,但因为皇帝催得急,迫不及待举办庆功宴,来昭告天下,所以萧柳钦只带了一小部分队伍,大部队还在后面慢慢前行。 但是萧柳钦沿途,发现四处都是流匪作乱。 他手底下的兵又都是性情中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他并不想让赵蓉儿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她,反而弄巧成拙。 赵蓉儿摇摇头,这本就是军中要事,她不该知道,只是她更加担心今日萧柳钦因为她得罪了李显,恐怕会惹来祸事。 萧柳钦看着女子眼里不加掩饰的担忧,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你的萧哥哥,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赵蓉儿的脸颊没由来一红。 什么叫……她的萧哥哥。 她怎么觉得萧柳钦出门剿匪回来一趟,有些不正经了。 她并不知道萧柳钦得知她为自己着急的,有多开心,可是看到她受伤又有多气愤。 但萧柳钦不愿让赵蓉儿为这件事负疚,正色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赵蓉儿点点头。 不知为何,萧柳钦的话莫名让她安心。 哪怕……他们今日得罪的那个人可是一国太子。 “早些休息。” 萧柳钦将赵蓉儿的伤包扎好,就从她的房间里退出来。 夕阳已经渐渐落下,此刻空气没有那么燥热,风还添了点凉意。 阴影里,一个身手矫健的暗卫神出鬼没地来到萧柳钦地身侧,对萧柳钦毕恭毕敬道:“大人,今日之事,属下已经查清了,是那闻仲小人挑唆。” 萧柳钦的眸光一冷,嗓音带上杀意:“那就先拿他下手。” 暗卫点头,似又有几分踌躇道:“那太子呢?” 萧柳钦闻言,轻嗤道:“不足为惧,如今皇帝病势幽微,本就忌惮太子势力,他若敢有大动作,其他几位只怕求之不得。” “是。”暗卫拱手告退,身影重新消失在阴暗处。 第10章 太子妒火 是夜,万籁俱寂,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烛光。 闻仲和衣坐在桌前。 赵蓉儿的事会牵连到萧柳钦,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设法缓解…… “啪——” 窗扇一声清响,闻仲转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 “殿下,萧校尉在外等候。” 李显才起,正用早膳,闻言先是一怔。 那句“改日上门讨教”竟然不是空话? 赵蓉儿那贱妇究竟与萧柳钦说了什么,竟哄得萧柳钦替她出头! 脑海中骤然出现赵蓉儿为了萧柳钦下跪的场景,李显牙关一紧。 “让他进来。” 萧柳钦身高腿长,逆着晨光入内,不知是否因为久经沙场的缘故,似带着无尽煞气。 “太子殿下。” 他出声,姿态不多恭谨。 一个朝中新贵,携功待封,一个失忆流落在外数载的太子。 李显坐直了身子,还是觉得隐隐被压了一头。 “萧校尉,坐。” 下人入内奉茶,走动间带活了厅内的气氛。 “太子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闻大人?” 上来就直奔主题,半点不与李显客气。 李显被噎的不轻,面色也随之阴沉下来。 闻仲是他的人,萧柳钦此举完全就是在往他脸上扇巴掌。 “萧校尉,这事不过一场误会,改日孤让他上门致歉便是。” “误会?” 萧柳钦眸光一冷,两字在齿间反复一遍。 “殿下这么说,臣就不得不觐见时劳烦陛下说理了。” 他定定看着李显,是明晃晃的威胁。 “将士在外拼杀,将生死置之度外,家小却因为一场误会就没了半条命,若都如此,御敌戍边倒不如在家享清闲了。” 轰! 李显脑中一阵嗡鸣。 这话太重了。 昨日那些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他震怒之下都觉得胆寒。 如今无人旁观,他更看出,萧柳钦这话并非玩笑。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依萧校尉之见,孤该如何处置闻仲?” 李显语带不悦。 相比闻讯,更多的是警告。 让萧柳钦认清他的身份。 “既然是口无遮拦,就打二十板,稍作警告,殿下以为如何?” 二十板。 这个数字就是萧柳钦的答案。 他摆明了要给赵蓉儿讨个公道。 李显险些咬碎了压根,视线定在萧柳钦身上。 一息、两息、三息…… 萧柳钦作势起身。 “看来殿下是不愿了,臣根基浅薄,这些事情还是交由陛下——” “慢着!” 李显死死握着椅子扶手,咬牙切齿。 “就依你,来人,传闻仲过来!” 萧柳钦这才坐回座位,端起桌角摆着的茶,却也不喝,只打发时间似的拨着杯盏。 “殿下,殿下!” 婢子慌里慌张跑进来,气息还未平稳,就急道:“闻大人、闻大人晕倒在房中,浑身是血——” “砰!” 李显起身,带翻了椅子。 “萧柳钦,是你?!” “殿下这是何意?” 萧柳钦不紧不慢,“当咣”一声,将杯盏搁下。 “这处可是殿下的人守卫其中,臣如何有这个本事?况且臣今早才过来,先时在镇上陪小妹去,殿下尽可探查。 这事情摆明了就是萧柳钦作为,可他不承认,李显还真不能将他如何。 李显哼了声。 “萧柳钦如今风头正盛,封赏过后便是平步青云,可要想仔细了,莫将鱼目混做珠,白白断送前程。” “这就不劳殿下费心。” 萧柳钦理了理衣袖,淡淡道:“自有鱼目混珠之人,臣却自认有几分眼力,认得清明珠。” “冥顽不灵!” 李显气急,拂袖而走。 “殿下。” 萧柳钦忽然叫住他,“您方才可是答应了,二十板,殿下一言九鼎,不会食言吧?” 李显心头火又是一阵猛蹿。 “不如萧校尉随孤一道过去,当场将那二十板打了?” “倒也不急这一时,何时殿下要训诫闻大人,让臣过来瞧着便是。” 说着不急,却没给李显运作的空间。 萧柳钦点完了火,走得轻易,其余人却遭了殃。 沈如月得知此事,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小院中,赵蓉儿伤了膝盖,索性让小翠搬了椅子,坐在树下打络子。 为了讨生计,能赚钱的活计她都琢磨过,上手像模像样。 “小姐,您做这个,是给萧校尉的吗?” 小翠坐在一边,手中编出个四不像,支着下巴看赵蓉儿的动作。 赵蓉儿动作一顿。 这几天她刻意不去想,小翠的话却提醒了她。 萧柳钦那日认真说出的话回响在耳边,让赵蓉儿不自在起来。 如她所言,与李显的关系将她自己消耗太多,若是贸然答应萧柳钦,反倒是对他的侮辱。 “小姐——” “砰砰砰!” 院门被人砸响,声音急促。 明显来者不善的动静,赵蓉儿拉住了小翠,让她不要理会。 “赵姑娘,是我。” 敲门声停下,转而,沈如月开了口。 若她非见不可,这扇薄薄的大门挡不住什么。 赵蓉儿也知道这个道理。 “开门吧。” “嘎吱”一声,随着门缓缓打开,婢子侍卫先涌进来,呼呼啦啦将院子占了大半。 好一个反客为主。 两人之间僵持着,赵蓉儿也没好脸给沈如月。 “沈姑娘,民女腿上有伤,不便起身,失礼了。” “无妨。” 沈如月嫌弃地扫了一眼桌凳,还是坐在赵蓉儿对面。 “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说给赵姑娘。” “你那兄长对你倒是真真儿好,为了给你讨公道,跑去用军功威胁殿下,他是莽夫,我却想问问赵姑娘。” “当真要看着他与殿下结怨,即便断送前程也不劝上一句吗?” 话中尽是施舍的意味,好似她今日能开尊口,就是赵蓉儿占了便宜。 事实果真如此吗? 赵蓉儿眼睫一垂,遮住了笑意。 萧哥哥也真是,怎么一大早就去找晦气,也不跟她说一声。 至于沈如月说的结怨? 无论此事萧柳钦出于何种考虑,赵蓉儿都不会拆他的台。 说到底,萧柳钦是为她出气,她现在向沈如月服软,岂不是让萧柳钦孤身一人。 “沈姑娘,我不知内情,敢问萧哥哥是说要为我出气,才要处罚闻大人吗?” “这……” 沈如月一滞。 萧柳钦要真是这种蠢货,她反而觉得省心。 偏偏萧柳钦话里话外,只说闻仲的话会让将士寒心,让他们怀疑自己誓死效忠的王朝是否值得。 大义在前,闻仲在劫难逃! 第11章 血脉 “沈姑娘可还有事?” 赵蓉儿懒得跟沈如月虚与委蛇,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非必要不往来。 没想到赵蓉儿会是这个态度,沈如月脸色铁青,一时还真没了话说。 “休要小人得志,咱们走着瞧!” 沈如月愤愤扔下一句,转身离去。 院中很快安静下来。 赵蓉儿心中却没有刚才表现的那样淡定。 萧柳钦是在战场上厮杀赢来的荣光,此番回京述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真因为此事受牵连…… “在琢磨什么?” 萧柳钦不知何时回来,正站在赵蓉儿面前。 “萧哥哥?” 赵蓉儿下意识起身,膝盖一阵刺痛,直直往前栽去。 萧柳钦一伸手,将人揽了个满怀。 “都伤着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赵蓉儿稳住心神,从他怀中脱身,坐回椅子里。 “还说我,都是你忽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转而,她问起萧柳钦去找李显的事,“真的不会影响你吗,他毕竟是太子,若是有意为难……” “怎么,还不信我?” 萧柳钦眉头挑起,带着脸上的疤也轻轻一动。 看着这样的萧柳钦,赵蓉儿心中忽而安定下来。 “自然信的,谢谢你,萧哥哥。” 谢他出现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让她有喘息的余地。 也谢他所做的种种。 “瞎客气什么?” 萧柳钦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晌午吃鸡汤面,成不成?” “好!” 赵蓉儿赶紧应声。 她从前吃尽苦头,偶尔的一点甜就是萧柳钦接济她的鸡汤面,这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回忆。 鸡汤撇去油星,手擀的面条入口劲道,是赵蓉儿这几年试了多少次也做不出来的味道。 她埋头吃面,额头沁汗也顾不上擦。 脑门上忽然一阵温软,赵蓉儿愣愣抬头,看见萧柳钦手中的青色帕子。 “我、我自己来。” 她一把夺过,胡乱擦了擦汗,把帕子收进自己袖口。 萧柳钦眸底带笑,看着她几乎将整张脸埋进碗里。 “慢些吃,不够还有。” 话刚说完,赵蓉儿就呛了一下,猛咳起来。 知州府。 李显面前的桌上摆满各色菜肴,入口却没有半点滋味。 闻仲还昏迷不醒,萧柳钦又虎视眈眈,怎能不让人头大。 “你今日去见赵蓉儿,她怎么说?” 沈如月出门的事没瞒着,李显随口一问。 本就心情不佳的沈如月垂眸,飞快眨了眨眼。 “是我无用,没能让赵姑娘松口,否则殿下此刻也不必烦恼了……” 她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往赵蓉儿身上推,倒是将李显择的干净。 “怪你什么,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村姑,还能指望她识大体不成?” “话虽如此,可赵姑娘在殿下身边数载,本以为她能体恤殿下,谁知她口口声声都是她那兄长,说、说殿下如何难做,也是闻大人先不该的。” 沈如月字字句句都在往李显心上扎刀子。 李显执筷的指节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他就知道! 赵蓉儿和萧柳钦之间绝不清白!! 从前赵蓉儿就爱在他面前提起萧柳钦,每每说起时,笑容满面。 如今他刚将人休弃,萧柳钦就回来了,竟然误打误撞成全了他们! “无妨,此事孤自有定夺。” 李显眸光阴鸷,尽是算计。 两人尽在咫尺,心中却各有城府。 不过两日,萧柳钦正在院中与部将议事,李显的人就上了门。 “萧校尉,殿下今日履约,请您尽快过去。” 那日的事情风声不小,闻言,几个部下也跟着起哄。 “走呗,咱们还没见过那位高谈阔论的主儿,瞧热闹去。” “小翠,去叫大人的妹妹过来……” 人堆里就有小翠的兄长,招呼着她传话。 有外男在,赵蓉儿避去了后屋,此刻还不知道事情。 小翠扭头就往后头跑。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知州府去。 到时,已经有人等在府门外,看见他们这么多人,脸色不算好看。 “萧校尉,殿下只请您与赵——赵姑娘入内。” “劳烦进去通传一声,今日本也不是什么关起门的事,这些都是当时剿匪的兄弟,合该看看。” 他这么说,下人拿不定主意,正迟疑着,沈如月出来了。 “诸位里面请,殿下已经让人移到宽敞处。” 说着,沈如月又斥了下人一句,“没脑子的,来者是客,便是拿不准主意,进去问就是了。” 下人说着赔罪的话,朝着一行人连连躬身。 “萧校尉,请。” 沈如月笑着招呼。 进去时,闻仲已经被按在长椅上。 赵蓉儿只扫了一眼,看见杂乱的头发底下半张苍白的面容。 这才几天,闻仲怎么搞成这样? 一时间,赵蓉儿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想法。 有些畅快,又有些茫然。 李显坐在主位,因为今日之事颜面尽失,看也没看赵蓉儿他们。 “打。” 侍卫得令,立刻扬起木板。 “啪——” 重重一下,闻仲嘴角立刻溢出闷哼。 木板落在身上的声音不绝,每一下都不曾留手。 赵蓉儿隐隐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也疼了起来,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忽然,她眸光一凝,盯着“闻仲”的左耳。 她记性不错,尽管与闻仲只是数面之缘,却记得他耳下有颗痣。 眼下正在挨打的人,不是闻仲! 赵蓉儿扯了扯萧柳钦的袖口,正欲开口,又停住。 如今是在李显的地盘,要是被他听见…… 二十板打了小半个时辰,趴在长椅上的“闻仲”浑身血污,比之赵蓉儿之前的模样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何,萧校尉可解气了?” 李显指节叩在桌上,婢子立刻上前,替他满上一杯。 萧柳钦察觉他话中的不怀好意。 “殿下说笑了,闻大人不是因为言行不当才受罚么,这话倒像是臣与闻大人有私怨。” 两人视线交锋,谁也不落下风。 半晌,李显一摆手。 “把人带下去,一股子血腥气。” 行刑的侍卫立刻上前,拖着“闻仲”离开前院。 婢子提着水桶过来,很快将地面的血迹清扫,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 “萧校尉,如今闲事已毕,孤还有桩正事。” 第12章 绝望 “殿下请讲。” 萧柳钦已经料到李显不会轻易罢休,按住要理论的赵蓉儿。 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李显眸光一暗。 “萧校尉入京述职,孤也正好回京,不如你我一道,劳烦萧校尉一路护送。” “毕竟孤身份已经传开,难免会有些宵小之辈动歪心思。” 这由头一出,萧柳钦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臣领命。” “那就尽快休整,三日后启程。” 李显拍板。 离开知州府,赵蓉儿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要不是她,萧柳钦和李显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萧柳钦也不会被找上。 不必想也知道,这一路上不会安生。 “看路。” 一只手拎住了赵蓉儿后领。 她回神才看见自己脚下走偏,险些撞到路边的小摊。 “怎么了?” 看见她脸色不对,萧柳钦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她往僻静处走。 赵蓉儿蔫头巴脑地跟上。 “萧哥哥,你若是不为我出头……” “那也躲不过这桩差事。” 萧柳钦截住她的话,“京中也传了消息过来,命我护卫太子回京。” “那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你让他打了——” 赵蓉儿猛地想到什么。 “刚才那人、那人不是闻仲!” “我先前见到他的时候看见了,他耳下有一颗痣,刚才挨打的那人没有,李显糊弄我们!” 萧柳钦却不觉得意外,“闻仲是他左膀右臂,自然不会轻易舍弃。” “那岂不是让他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刁难了你?” 赵蓉儿更气了。 一口气正卡着不上不下,嘴上忽然被什么一碰。 她下意识张嘴,是块儿饴糖被塞进了嘴里。 “这些事情有我,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别皱着眉头了。” “可……” 赵蓉儿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一阵嘈杂。 “杀人了!” “救命、救命啊——” “这人疯了!” 萧柳钦立刻将赵蓉儿往反方向一推,“去找他们,我去看看。” “萧哥哥!” 赵蓉儿还想拦,回头只看见萧柳钦的背影。 她一咬牙,快步往一行人分开的地方去。 混乱的中心,一个男人持刀,身上已经溅了不少血。 周遭的人好几个都带着伤。 “有人保官了吗?” 萧柳钦跑近先问。 “早让人去了,可官差过来还得些时间,这疯子见人就砍——” 那人话还没说完,身边一阵风掠过,就已经不见萧柳钦的身影。 男人双眼猩红,看起来神志不清的样子,目光扫视着众人,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后生,你……” 看见萧柳钦暗中靠近男人的动作,不少人都提着一口气。 萧柳钦看准时间,大步上去,直接一个背摔把男人撂倒。 “砰!” 尘土飞扬,男人手里的刀也因为剧痛脱手。 赵蓉儿也带着萧柳钦的部下赶来。 “赵姑娘,我们都说了头儿不会有事的,你是没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那叫一个英勇!” 小翠的兄长还在吹嘘,赵蓉儿已经快步跑向萧柳钦。 “没事吧?” 萧柳钦抽了男人的腰带,把人捆住,确定他不能再害人才放开。 对上赵蓉儿焦急的视线,他眸光柔和了些。 “只是一个人,我能应对。” 若是局势复杂,他也不会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 道理赵蓉儿自然明白,只是难免心跳加速。 直到这时,官差才姗姗来迟。 “让开让开,闹事的人在哪里?” 几个官差挤进人群,视线一扫,看见了站着的萧柳钦,下意识后退。 “不许动!” “官爷……” 有人弱弱开口,“闹事的已经被这位收拾了,他是好人。” 最后两个字在看清萧柳钦长相时陡然一低。 怪不得会被错认成闹事的。 官差这才反应过来,讪笑着收起防身的东西。 一低头,看见了地上的男人。 “张二麻子?” 听见官差还认识这人,围观的百姓越发好奇,追问起来。 “这人是山匪啊。” 官差脸色难看的跟死了人一样。 人好端端的关在他们牢房里,现在青天白日冲出来在大街上砍杀,跟扇他们巴掌有什么区别? “让大家受惊了,这人我们先带回去,有受伤的先去看诊,别凑热闹了。” “那诊费?” 一个汉子龇牙咧嘴跳出来,手臂还在往外渗血。 “去去去,到福林堂去!” 带头的官差一摆手,语气满是嫌弃。 汉子嘿嘿一笑,往医馆去。 一行人看了场热闹,在李显那边收到的不痛快也散了些。 回到家中,萧柳钦叫住要进屋的赵蓉儿。 “想好了吗?” “啊?” 赵蓉儿一怔,旋即整个人慌乱起来,“我、我……” “要随我入京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赵蓉儿尴尬地找起地缝。 “三天后就要启程了,你尽快决定,左右在这边也无牵挂,不如出去看看。” “知道了,我再想想。” 赵蓉儿含混说了一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夜里,赵蓉儿躺着看屋顶,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去京城的,想看看未曾见过的繁华,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繁华乡,能养出李显和沈如月这样,精致却没有心的人。 可一旦随行…… 想到李显,赵蓉儿心跳就乱了节拍。 并非还有残存的感情,而是因为李显的狠心。 她不想因为自己,牵连萧柳钦更多。 那自己去? 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一瞬,赵蓉儿就摇头甩开。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李显跟沈如月都不会放过她,保不齐就死在半路上了。 想着想着,赵蓉儿眼皮子发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脏……” 骋哥儿那日的话语出现在耳边,赵蓉儿仓皇抬头,看见一双儿女眼底的嫌恶。 他们好似全然忘了这几年的温馨时光,已经将沈如月当成亲娘。 赵蓉儿抬脚想要上前,骋哥儿却拉着玉姐儿后退。 “你不是我们娘,我们娘是如月娘亲!” 骋哥儿语气尚稚嫩,说出的话却犹如尖刀。 “不,不是的……” 赵蓉儿大步上前,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玉姐儿,就被人一脚踹开。 李显那张英俊的脸,在这瞬间变得狰狞。 “滚!” 赵蓉儿整个人被绝望笼罩,呼吸一点点变浅。 第13章 家中失火 “蓉儿,蓉儿!” 萧柳钦俯身,按在赵蓉儿一处穴位上。 “呼!” 赵蓉儿倏地睁开双眼,眸子空洞无神。 片刻,她的神智才清醒。 “萧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 赵蓉儿怔怔看着萧柳钦,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柳钦还未开口,小翠“哇”一嗓子哭了出来,“小姐,您吓死人了!” “我刚才看外面起风,想着给您加个薄毯,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您像是魇着了,怎么也叫不醒,只好叫了萧校尉过来。” 听着小翠的话,赵蓉儿才有了实感。 那不是梦,是她的亲身经历,也正因此,才更身临其境。 赵蓉儿缓缓呼出一口气,随手将汗湿的长发往后一捋。 “萧哥哥,我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萧柳钦颔首,叮嘱小翠去烧点热水,先让赵蓉儿洗洗。 一夜未眠,次日,赵蓉儿顶着黑眼圈出现在了萧柳钦面前。 “萧哥哥,我跟你一起去京城。” 她想明白了。 语气留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然被人除掉,不如走在人前。 闻言,萧柳钦的心放下了些。 “那好,这两天要是有想带的,尽快收拾一下,还有——” 萧柳钦将钱袋子递给赵蓉儿,“有什么想要的,自己先去置办,启程在即,我有时候可能顾不上照看你。” “不用,我晚些回一趟鎏金村,去取些东西,不用另外置办。” 萧柳钦点点头。 “那我让人跟着你们。” 赵蓉儿是傍晚回去的,各家都刚吃完晚饭,不少人在村口闲聊。 看见赵蓉儿,人群安静了一瞬。 “呦,还知道回来呢,这是巴上的男人不要你了,又回来当泥腿子?” 有个嗓音尖锐的女人阴阳怪气。 她家男人正是摸进赵蓉儿屋里,挨了打的那个。 虽然恨自家男人不争气,可看伤用了家里的银子啊! 赵蓉儿睨她一眼。 “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家里的事,你家男人跟村西的寡妇,啧啧……” “你说什么?!” 女人瞬间就急了,上前想跟赵蓉儿扯头花。 赵蓉儿却不会站在原地等她,径直朝着自己家走去。 女人才追出两步,就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挡在了她面前。 两人都未着戎装,身上却带着煞气。 女人立刻就蔫吧了。 周遭人也不敢再看热闹,三三两两散去。 赵蓉儿推开门,院里扔了一堆烂菜叶,因为天气的原因,已经散发出臭味。 “谁干的!” 小翠气得不行,转身就要去找人算账。 赵蓉儿叫住她,从院角取出木桶,三两下把菜叶子都铲了进去,提起就走。 各家的大门都开着,看见赵蓉儿往村里去,不少人悄悄跟了上去。 赵蓉儿停在一扇紧闭的院门前,左右看了看,叫来跟在身边的萧柳钦部将。 “劳烦大哥,帮忙把门踹开。” 话音刚落,门立刻就从里面打开。 刚才险些跟赵蓉儿打起来的女人表情不自在,瘦瘦的身板挡着门。 “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 赵蓉儿一看她这心虚的样子,心里的猜测就被坐实。 她手上一用力,直接把半桶臭菜叶子泼了进去。 散发着恶臭的汁水溅在女人身上,惹她发出尖锐的喊叫。 “赵蓉儿,你要死啊你!” “有来有往而已,王田挨打是他活该,你们要揪着不放,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赵蓉儿不确定自己这一走,要多久才会回来,当然要先把气出了。 女人抬手就要往上冲,看着赵蓉儿身后两个高大的男人,她又讪讪停住。 “还也还回来了,你该走了吧?” 看着女人梗着脖子找场子的样子,赵蓉儿轻嗤一声,故意朝她凑近。 女人被吓得瞬间缩了回去。 赵蓉儿回头,视线扫过看热闹的众人。 凡是欺负过她的,都偏头避免对视。 赵蓉儿目的达成,半点没停留。 直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村民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这赵丫头疯了不成,怎么……” “嘘!” 话还说完,开口的人就被捂了嘴。 “你忘了她那阵仗?小心再回来找咱们。” 原本还想埋怨几句的人瞬间没了动静,悄声各自回家。 屋内还在养伤的王田听着外面的动静,气得面容扭曲。 “想做个交易吗?” 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黑布蒙着脸的男人,声音有些沉闷。 王田身子一缩,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你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给你一份新户籍,三百金。” “真的?!” 王田立刻精神了,双眼泛着精光。 男人拢在宽袖中的手伸出,晃眼的金光让王田忘却了身上的痛。 “我要做什么?” 男人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只要能办好,刚才答应你的,分毫不差。” “干了!” 王田伸手,接了定金在手中。 家里婆娘凶悍,他又不是安生过日子的,只要拿了金子,又有新户籍,后半辈子岂不是随他快活潇洒。 入夜。 赵蓉儿躺在熟悉的房间里,想到要离开,心中迟来的不舍。 小翠已经在另一间屋子歇下,屋子内外都静悄悄的。 忽然,屋后一道响声。 “啪——” 像是瓦片被踩碎。 “什么人?!” 萧柳钦的人立刻警醒,追了上去。 很快,小翠就推门进来,点亮了蜡烛。 “他们已经去追了,小姐,我……” “不对!” 赵蓉儿鼻尖动了动,披了外衣就拉着小翠往外跑,只来得及捞起枕边的一个小盒子。 两人刚到空地上,屋内瞬间腾起火光。 “什么人这么歹毒,竟然深夜纵火!” 小翠一阵后怕。 要不是那人蠢笨,不慎踩碎了瓦片,保不齐,她们今日就要葬身火海。 赵蓉儿却心觉不对。 纵使她今日的举动会得罪人,都是一个村里的,也不该有人想治她于死地才对。 恐怕还是跟李显脱不了干系。 正思索,追出去的两人折返回来,拎着王田的后脖颈把人扔在地上。 “赵姑娘,你看看可认得这人。” 看清是王田,赵蓉儿更确定这事情有人指使。 “就是咱们白天去的那家,带上他,咱们过去一趟。” 第14章 故意找茬 “开门!” 深夜,王家大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方氏披衣起身,口中还骂骂咧咧,看见来人,瞬间像是吃了死苍蝇似的。 “赵蓉儿?” “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我是往你家里扔了烂菜叶子,那你也已经还回来了,大半夜带人过来是要干什么?!” 赵蓉儿一抬手,王田就被扔在了两人中间。 “我倒要问问你们一家想做什么,王田半夜往我家泼火油,要不是我反应快,此刻已经被烧死了!” 天气本就干燥些,那屋子遇火就着,索性左右没有邻家,赵蓉儿就没费力气灭火。 此刻回头,还能看见冲天的火光。 证据确凿,方氏看着衣角浸染火油的王田,脸色变了又变。 已经有人被砸门的动静惊醒,看见火光具是大惊失色。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快救火啊!” “赵丫头,你们这是干什么,那房子不要了啊?” “哎呦,快去请村长……” 周遭乱成一团,就在人群要往赵家去的时候,赵蓉儿叫住他们。 “家里没有值钱的物件,我明早就走,也不必收拾了,若是要请村长,直接请来这边吧。” 闻言,众人互相看了看,满头雾水。 “哎呦,王家的怎么倒在地上!” 有眼尖的看见了王田,抬手一指。 天色昏暗,王田蜷缩着,又被人挡住,以至于半天没人瞧见。 此时在看赵蓉儿这阵仗,不少人都已经反应过来。 “这有些人啊,还真是只要没咽气,就不会老实。” “啧啧啧,这两天不是说浑身都疼,连地也下不了吗?怎么害人的时候又能下地了?” 周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眼中尽是鄙夷。 都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没吵过嘴。 可也没有因为这个就要置人于死地的。 吵嚷中,村长被请了过来。 “蓉儿。” 人群外,萧柳钦的声音清晰传入赵蓉儿耳中。 “萧——你怎么回来了?” 赵蓉儿下意识叫他,话出口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些长舌之人,囫囵改口。 萧柳钦显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看向王田的视线冷得骇人。 看见萧柳钦,周遭的人下意识让开一条路。 村长也客气凑了上来。 “萧家的,今天这事……” “苦主就在这儿,村长跟我说什么?” 萧柳钦不接岔,示意村长问问赵蓉儿的意思。 碰了个软钉子,村长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赵丫头,既然是证据确凿,那就让王田赔了损失,你看怎么样?” “我不要他赔,让他去坐牢。” 赵蓉儿半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他今天能放火,明天就可能捅我刀子,我害怕。” 听着她语气强硬的“害怕”,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说辞。 方氏眼中怨毒一闪而逝。 下一刻,她“噗通”就朝着赵蓉儿跪下。 “蓉儿,我家还有老小要养,若是掌柜的被捉, 一家的温饱该如何解决啊?” “今日只是是掌柜的一时糊涂,我们愿意赔偿,你说个数,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给你!” 说着,她就开始朝赵蓉儿叩头。 赵蓉儿侧身躲开。 “如你所说,哪怕我今天被烧死了,因为他有家小要养,就可以不追究吗?” “这——” 方氏噎住。 原本还有人同情方氏,当即也反应过来。 “那就报官吧。” 有萧柳钦坐镇,村长歇了和稀泥的心思,点了两个汉子押上王田。 “先关起来,天亮之后带去镇上见官。” 方氏面如死灰,瘫坐在地。 …… 次日,赵蓉儿正在帮萧柳钦收拾行李,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 玉姐儿怯怯看着她。 小翠扯了扯赵蓉儿,欲言又止。 赵蓉儿一转头,跟玉姐儿的视线对上。 “你来做什么?” 不是不认她这个村妇了吗,现在又跑过来,不怕被沈如月知道? 玉姐儿抿着唇,一言不发。 上次她悄悄跟着赵蓉儿回来过一次,因此记住了路。 “你——” 赵蓉儿张口要说什么,喉头却发涩。 再如何决绝地想着划清关系,这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让她如何能真的割舍。 玉姐儿看着她这幅表情,嘴一瘪,眼泪就在眼中打转。 见状,赵蓉儿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迈步上前。 才伸手,玉姐儿却忽然扭头就跑,看也不再看赵蓉儿一眼。 手僵在空中,赵蓉儿才软下的心顿时凉透。 三日一晃便过。 离开时,李显与沈如月的马车奢华无比,出城时阵仗颇大。 赵蓉儿就与小翠坐在马车中,跟在他们后面。 正在赵蓉儿被晃得昏昏欲睡时,马车外,有人吹了声口哨。 “姓萧的还真是会享受,公务在身,竟还不忘带上两个小娘子,也不知夜里……” 后面的话被笑声淹没,满是不怀好意。 “还真别说,那小娘子虽是乡野出身,样貌却不俗,尤其是那身段,啧啧。” “要是不出众,姓萧的可未必能看上。” “路途遥远,也不知道姓萧的吃饱喝足,咱们能不能跟着沾沾光。” “你去问问?” 外面的人越说越过分,甚至几次先开马车帘子,直勾勾盯着赵蓉儿。 “登徒子,看什么看!” 帘子又一次被掀开,小翠直接挡住了赵蓉儿。 “嚯,还有几分脾气呢?” 几人看小翠,就像是看什么张牙舞爪的猫儿,伸手就想碰她。 “啊!” 手上一阵刺痛,侍卫身子一斜,从马背跌落。 赵蓉儿手中的匕首上沾染血迹,显然就是那人痛呼的原因。 骚乱才起,萧柳钦就折返回来。 一看这情形,立刻猜出大半。 “谁的人?” 地上的人只顾哀嚎,像是听不见他的问话。 “唰——” 寒芒闪过,萧柳钦手中的长剑出鞘,落在了那人颈侧。 嚎叫瞬间消失。 “回话。” 男人额头倏地冒出冷汗,下意识看了一眼队伍正中间。 虽未言语,这反应就是答案。 恰在此时,李显与沈如月所在马车帘子被风掀起一角。 沈如月对上赵蓉儿的视线,眼中闪过笑意。 明摆着不怕被人知道是她的意思。 赵蓉儿咬着下唇,生出对权势压迫的无力。 李显的侍卫打马而来,“萧校尉,殿下让您莫要耽误行程。” 第15章 不三不四的人 “走吧。” 赵蓉儿不愿因为这事让萧柳钦落人话柄,主动开口。 事情看似轻轻揭过,言语欺辱赵蓉儿的几人却很快消失在队伍中。 小翠满是不忿,嘀咕着埋怨。 “我哥哥说萧校尉可是出了名的治军严明,也不知刚才那几人是谁的部下,这般混不吝!” 赵蓉儿靠在软垫上,刚才挥刀的手还有些抖,没接她的话。 傍晚时分,队伍才寻了空地扎营。 赵蓉儿没下马车,跟小翠窝在马车里吃干粮。 帘子外才有声响,赵蓉儿就警觉抬眼,下一刻,她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垂眸的同时,一只手探了进来,递来了热水。 是萧柳钦。 “你们夜里就歇在马车上,我守在附近,有事叫我。” 相聚不远的位置,李显和沈如月对坐在支开的桌椅前,手边的吃食十分精致。 玉姐儿吃着东西,余光不时往赵蓉儿的方向看一眼。 夜渐深,除去分出来守夜的,其余人都睡了过去。 沈如月借口更衣,带着婢子离开。 昏暗中,一道小小的身影跟了上去。 “尽快让人除掉那个村妇,若是让她跟到京城……” 沈如月的声音断断续续。 玉姐儿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住手——” 驻扎的地方忽然有人喊叫。 玉姐儿身子一颤,下意识爬进草丛里。 马车内,才睡着的赵蓉儿被惊醒,倾身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两道身影拳脚相向,缠斗在一起。 随着劝架的人跑近,点亮的火把照出两人的面容。 一个是萧柳钦,另一个…… 赵蓉儿看了半晌,也没认出来。 “老马?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有人认出被萧柳钦踩在地上的人,难掩惊诧。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萧柳钦才挪开踩着马武的脚。 同僚越来越多,老马像是有了倚仗,又精神起来。 “这可怪不得我,我起来放水,摸黑走错了方向,谁知道萧校尉眼巴巴盯着别人的马车,上来就打人。” 听见这无理搅三分的话,赵蓉儿哪里还不明白。 深更半夜,若是让马武钻进了她的马车,她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如今一计不成,他竟然还想攀扯萧柳钦! 赵蓉儿攥着帘子的手收紧。 偏偏她还不能开口。 马武没指明是她,她急着解释反倒是接下了这盆脏水。 萧柳钦冷哼一声,带着疤的面容在火光下威慑十足。 “太子殿下歇息在此,深夜有人鬼鬼祟祟,我还当是贼人欲行不轨,自然要将人拿下。” 他一句话,就将针对赵蓉儿的事揭过。 本就是马武理亏,嘟哝几声便作罢了。 李显收回视线,启唇骂了句“废物”。 这么一闹,赵蓉儿彻底没了睡意,听着稀疏的虫鸣坐了整夜。 天快亮时,陆陆续续有人去不远处的河边洗脸。 赵蓉儿趁着人少,带小翠下了马车。 还没到河边,就有人对着他们嘻嘻哈哈。 赵蓉儿只当没看见,闷头越走越快。 “呀!” 小翠慌张转身,顺带拉了赵蓉儿一把。 “真不要脸!” 她咬牙切齿地骂。 察觉到赵蓉儿要回头,小翠加大了力气,“有脏东西,别看!” 河边都是糙汉子,原本还规规矩矩洗脸,现下竟然解了衣裳用汗巾擦身。 赵蓉儿脸色青紫交加,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此举确实够恶心人的。 两人只得折返。 身后的哄笑声陡然加剧,不必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小翠再怎么大大咧咧,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气得眼睛都红了。 心里正咒骂,河边骤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动静。 两人下意识回头。 衣衫不整的一个也没了,再一看,河边下饺子似的全是扑腾着呛水的人头。 小翠“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蓉儿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看见了萧柳钦。 心中倏地安定下来。 有萧柳钦在,他总会护着她的。 经了早上那一遭,再启程时,赵蓉儿耳边清静了不少。 沈如月今天没跟李显在同一辆马车,而去去了两个孩子那边。 骋哥儿窝在她身边,听着她说京城的繁华。 “如月娘亲,她真的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他咬着小手,语气满是纠结。 骋哥儿虽然年纪小,却也记事了,昨夜梦到娘亲柔声哄他,心中不禁动摇。 闻言,沈如月眸光一闪。 “骋哥儿想让她跟着吗?” “我……” 骋哥儿张口有些迟疑,显然沈如月之前的话对他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玉姐儿待在角落,听见沈如月诱哄骋哥儿,紧咬着牙关。 她更明事理,自然知道一家四口的和睦是因何被打破。 “我不要她跟着!” 骋哥儿听了几句沈如月的话,才生出的眷恋散了个彻底。 “玉姐儿呢?” 沈如月扭头,面色柔和地看着玉姐儿,循循善诱。 玉姐儿也摇摇头。 “我们要跟着爹,以后如月娘亲才是我跟弟弟的娘亲。” 沈如月这才满意,一人奖励一块糕点。 后半天,道路崎岖,马车晃得人直犯恶心,赵蓉儿便带着翠儿下来,跟在队伍里走。 两个孩子正是爱热闹的时候,走走停停地在路边玩闹。 不知怎的,玉姐儿跟赵蓉儿之间的距离就拉近。 “娘……” “乡巴佬,离小殿下远些!” 玉姐儿才小心翼翼开口,有人朝着这边骂出声。 收了惊吓,玉姐儿顿时不敢再靠近。 看着她怯怯的样子,赵蓉儿心下一阵酸涩。 血脉至亲,赵蓉儿看得出她眼中的依恋,却也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她只能是“阿显”的夫人,玉姐儿却是太子殿下的女儿。 “小殿下,您怎么不让嬷嬷抱着,属下去叫嬷嬷来。” 有人想借机在李显面前露脸,火急火燎地往前跑。 玉姐儿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木讷了些。 旁人看来,更觉得玉姐儿是走累了。 片刻,嬷嬷跟沈如月一起等在路边,接到了玉姐儿。 “赵姑娘,你作为萧校尉的家属随行,我本不该说什么,只是两个孩子娇贵,你莫要因为一己之私让他们出了事。” “是我走不动,在路边歇息,不是……” 玉姐儿低声解释。 沈如月对着她倒是没有训诫,柔和了些,“累了跟我说便是,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理。” 第16章 杀人啦 赵蓉儿呼吸一滞,看着骋哥儿躲在沈如月身后的样子,更是心如刀绞。 须臾,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就不劳烦沈姑娘提醒,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会跟两位小殿下保持距离。” 闻言,玉姐儿眼睛都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 娘亲这是不要他们了吗? 赵蓉儿却避开了玉姐儿的眼神,转身离去。 前面,萧柳钦牵着马在路边等她。 “赵姑娘还真是受欢迎,先前听殿下说赵姑娘有位青梅竹马,若非去参军,两人兴许……” 沈如月说到一半,似是才想起还有两个孩子在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们,没说下去。 这话却勾起了玉姐儿的某些记忆。 她印象中,是听说过萧柳钦的。 看着不远处并肩往前走的两人,玉姐儿心中第一次出现挣扎。 赵蓉儿对此一无所知,蔫蔫地低头看着路面的小石子。 “想骑马吗?” 萧柳钦忽问。 赵蓉儿刚抬头,忽然被扶了一把,回神时,已经骑在了马背上。 “别怕,墨云很有灵性,不会摔着你。” 萧柳钦哄她一句,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 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李显恰巧回头,就看见赵蓉儿眸子亮晶晶地,伸手摸着马身上的鬃毛。 她与萧柳钦在一处,竟意外的合拍。 手中的缰绳骤然攥紧,是李显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失态。 第三日,一行人途径城镇。 队伍在城外驻扎,李显一行人则是住进了城中客栈。 “你……” “我不去。” 萧柳钦一开口,赵蓉儿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抢先拒绝。 要让她跟那两个人住在一起,她会被膈应死。 “也好,那你跟我的人待在一起,我今夜要在城内护卫,有事就招呼他们。” “我这么大人了,萧哥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蓉儿心觉好笑。 萧柳钦这分明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萧柳钦才跟着李显进城。 一路上,玉姐儿频频看向萧柳钦,小脸上满是纠结。 萧柳钦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却不曾理会。 小城镇中即便是最好的房间,比起京城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是太过简陋。 萧柳钦刚叫了热水沐浴,房门就被敲响。 “萧校尉。” 沈如月换了身清雅的衣饰,带着款款笑意。 “先前的事情有诸多误会,接下来一路都要同行,我擅自做主,备了一桌酒菜,还请萧校尉赏脸。” “同席就不必了,我一节武夫,与殿下和沈小姐一道反而拘束。” 萧柳钦直接拒绝,抬手就要关门。 沈如月的笑僵了一瞬,坚持道:“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萧校尉若是不愿移步,我在这儿说也是一样。” “当年殿下示意,才与赵姑娘有了一段,如今一切回到在正规,赵蓉儿的出身您最清楚,不让她随行,也是好意。” “杀她也是好意?” 萧柳钦骤然出声。 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那笃定的语气,分明也知道刺杀赵蓉儿的是谁的人。 沈如月满腔的话也说不出来,铩羽而归。 萧柳钦嗤笑,正欲动作,衣角被人扯动。 低头,是玉姐儿。 对上萧柳钦面上的伤痕,玉姐儿瑟缩了下,攥着衣角问:“你真的很早就认识我娘亲吗?” 萧柳钦没应话,看着这张跟赵蓉儿相似的面孔,心绪起伏。 少顷,他抬手,揉了一把玉姐儿的头发。 “你记事多,也知道今朝之事,对她别生怨。” 玉姐儿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却隐隐明白,萧柳钦真的很关心赵蓉儿。 城外,赵蓉儿带着小翠去了农户家,给了些铜板,借水擦洗了身子。 几天赶路,她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又不好当着萧柳钦的面说。 “丫头啊,你们这是往哪边去?” 在院子里擦头发时,农户家的老妇跟赵蓉儿闲聊起来。 听见两人要去京城,脸色古怪。 “这再往前……” 老妇跟家里男人互相看了看,还是看在赵蓉儿给铜板的份上提醒道:“往前估摸着半天的脚程,有个歇脚的茶楼,看见时躲远些。” “有说法?” 赵蓉儿好奇。 她从前只听说过坑人的黑店,还没真正见过是什么样子。 况且她们这么大一群人,即便有黑店,也得收敛心思才对。 见她半点不上心,老妇急了,“要是坑些钱还好,可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只要进了那茶楼,就没见有人活着出来的。” 嚯,还是害命的啊! 赵蓉儿下意识一激灵。 “您放心,我们人多,不会有事的。” 知道对方是好意,她宽慰道:“我们还不一定走不走那边,要是走的话,兴许能帮忙除害呢。” “你这丫头!” 老妇见赵蓉儿这样,以为她是不信,凶巴巴地把人赶走。 “砰!” 木门在眼前重重关上。 赵蓉儿一脸无奈。 不过老妇的话还真让她有点疑惑。 要是真有这样的地方,方圆十几里都知道了,官府不管吗? “兴许就是以讹传讹呢?” 小翠一看赵蓉儿的表情就知道她感兴趣,却没怎么当回事。 “这地方消息闭塞些,有些事情口口相传,再听见未必就是原本的样子。” “也是。” 赵蓉儿捋了捋半干的头发,随手用木钗挽起。 “先回去吧,别让营帐的人等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往扎营的方向去。 忽然,前面小土坡后传出女子的哭喊。 “救命、救——”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求救声。 “小娘们,爷能看上你,是你家祖坟冒了几辈子青烟!” “既然不愿意做妾室,就当个失了名节的破烂货!” 这动静,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蓉儿跟小翠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面色凝重。 管吗? 遇见了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啊!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土坡。 赵蓉儿视线四下扫着,定在一处。 她们两个女子,真动起手来未必打得过男人,要是有个趁手的家伙可就不一定了! 小翠猫着腰,捡了两个木棍,在手中掂了掂。 赵蓉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比划着数字。 三、二、一! 两个人同时冲出去。 “砰!” 赵蓉儿一棍子敲在了男人头上。 “杀人啦!” 第17章 救错人了 被压在身下的女子非但没有感谢,反而满脸惊恐地看着赵蓉儿两人。 “姑娘,你别怕,我们是……”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啊?!” 女子撇嘴骂了句,拢了拢散开的衣襟。 “我们是两口子,出来找新鲜的,你们打了我家掌柜的,赔钱!” 啊? 赵蓉儿和小翠面面相觑,两人还一脸状况外。 可看女人脸上没有半点伤痕,显然刚才那一下不是在扇巴掌。 即便赵蓉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反应过来事情的缘由,脸上还是一股热意。 “这……该赔的我们肯定赔,当务之急是不是先带你夫君去看大夫,要是有个万一……” “呸呸呸!” 女人晦气地看了赵蓉儿一眼。 “你还有脸说?” “明明是你们——” 小翠忍不住辩驳。 谁家好人大白天在外面做这种事情,还说些惹人误会的话。 奈何她一个未出阁的丫头,话没出口先羞红了脸。 见她们俩这样,女人翻了个白眼。 “行了行了,说的轻松,看大夫,他这么大身板,怎么往镇上送?” 赵蓉儿转头,看见男人衣裳没穿好,又急忙转头。 “我们还有人,你先给他穿好衣服,我们叫人来送。” “那不行,你们一走不回来了怎么办?” 女人说什么也不放人。 “那让我妹妹去叫人,我在这儿等着。” 赵蓉儿一指小翠。 “小姐,您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 小翠头一个不愿意。 显现赵蓉儿的处境她是知道的,今天的事情这么蹊跷,搞不好是什么针对赵蓉儿的阴谋呢! “行啊,那你们直接给钱。” 女人看她们磨磨唧唧,朝着赵蓉儿伸手。 赵蓉儿在腰间一摸,顿时尴尬了。 身上没带银子。 “你们这是拿人开涮呢,人就是你们打的,现在送去城里也不行,给钱也没有,怎么办?” “别看我是一个人好欺负,今天这是你们要是给不出一个交代,我就报官!” 女人咄咄逼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盯着赵蓉儿,生怕她跑了似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赵蓉儿一时间也没招了。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渐近。 “赵姑娘,小翠?” “哥!” 小翠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扑了过去,还不忘带着赵蓉儿。 “你来的正好,赶紧先给点钱。” 赵蓉儿脸上挂不住,也跟着说:“有劳了,回去之后我取给你。” 当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洪青问了数目,从钱袋子摸出碎银,直接递出。 女人借了银子,塞进嘴里咬了咬,笑得眼睛一眯。 “行了,赶紧走吧。” 都是庄稼人,赵蓉儿打的那一下还不如在地里摔一跤来得重。 只是恰巧打准了位置,才叫人睡过去。 她都怕这几人再不走,地上的男人就该醒了。 一直走出好远,小翠才说了前因后果。 “你们这还真是……” 洪青挠着头,不知道说她们什么才好。 要不是他看两个人半天没回去,这两人恐怕还真就被缠住了。 “哎呀呀,这事你别跟其他人说啊,丢死人了!” 小翠耳根通红,瞪了洪青一眼,要他保密。 反倒是茶楼的事洪青有些上心。 “附近既然有这个说法,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我让人过去看看,要是真有问题,不能置之不理。” 说着,正好迎面有人走过来,是经常跟着萧柳钦的那一伙。 洪青把事情一说,几人都嚷嚷着要去。 “我牵马去!” “走路慢些,咱们骑马,一来回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赶在明早出发前就回来了。” 三两句说着,几人就张罗起来。 赵蓉儿有心跟着,却骑不了马,只好叮嘱他们。 “千万注意安全,要是真有问题,不急着出来,回来叫人也不耽误事的。” “赵姑娘放心。” 洪青摆摆手,“这几个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赵蓉儿却不会因此就真的放心。 这可都是萧柳钦的人,万一真有个好歹…… “洪大哥,你让人去给萧哥哥传个口信,看他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洪青本也是这个打算,闻言招手又叫过来个人,跟他嘀咕了两句。 看着传信的人骑马远去,赵蓉儿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 不成想,没过多久,萧柳钦就赶了回来。 “我让人在城中打听了,那地方确实有些问题,洪青,让弟兄们集合!” “是!” 洪青当即一激灵。 赵蓉儿更是忧心忡忡。 “萧哥哥,前面已经过去了几个人,那茶楼要是真有问题,他们不会出事吧?” 看出赵蓉儿的不安,萧柳钦眉眼柔和了些。 “去的那几个都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多半还能立个功。” 自己手下的人几斤几两,萧柳钦了若指掌。 在赵蓉儿的目送下,萧柳钦一挥马鞭,率先冲出。 李显得到消息时,来传话的人连萧柳钦的影子都没看见。 “好得很!” 李显气得牙痒痒。 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他身侧,“殿下且由着他去,咱们的人也探查了情况,那茶楼背后的人可不简单。” “哦?” 李显眉一挑,示意他说下去。 男人正是闻仲。 明面上,他是被那二十板打没了半条命,还在镇上养伤。 “茶楼的主人姓汤。” 闻仲只说一句。 李显当即精神不少,“当真?” “萧柳钦这个蠢才,恐怕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得罪什么人,还未入京,先得罪了汤家……” 李显哼笑一声,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汤家可是武将世家,说一句镇国柱石都不为过。 萧柳钦身为军旅之人,出头之日可远咯。 两人说着,丝毫不觉得朝中出现这样的蛀虫又是不对,反而沾沾自喜,等着萧柳钦栽跟头。 四海茶楼。 夜色如墨,掌柜在柜台后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吱——” 大门被推开,五六个汉子勾肩搭背走了进来。 “还起灶吗?” “起!” 掌柜视线在几人身上一扫,带笑迎了上去。 “这几道都是店里的招牌,量也大些,几位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可以都试试。” 标的价格也还算公道,没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漫天要价。 “行,就你说的这几个,都要。” 看着文气些的男人格外豪爽,把钱袋子往桌上一扔。 第18章 一群蠢货 菜先后上桌,几人却不急着吃,而是招呼着掌柜的一起坐下。 “又没别人,正好我们哥儿几个初来乍到的,聊聊呗。” 掌柜的眸光微闪。 下一刻,他笑了两声,从柜台后拎起一壶酒。 “成啊,深夜相遇就是缘分,这是我们东家从京城带过来的好酒,几位给品鉴品鉴。” 说着,他顺手给几人都满上。 “掌柜的,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你们东家怎么想到在这儿做生意?” 离掌柜最近的人一揽他脖子,十分自来熟。 掌柜踉跄了下,转头就见几人杯中都已经空了。 “这……东家有他的考量吧,反正也不要求我们赚多少钱,倒是乐得清闲。” “嗐,这有钱人的心思咱们真是猜不透,我们哥儿几个家里闹了灾,家里没招了,这不,就想着结伴出来找找活路。” 旁边的人给掌柜满上一杯,开始倒苦水。 “您见着南来北往的人多,能不能给哥儿几个指条路,我们要是真能混出个名堂,一定不会忘了您。” 说着,他解开扔在桌上的钱袋子。 好嘛,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石子儿,一个铜板都没夹带。 “不瞒您,这顿饭钱咱们都掏不出的。” “吃霸王餐啊?” 掌柜的面色一沉,起身的动作却被按下。 几人隐隐将他围住,“这不是说了吗,实在没活路了,先在这儿借点银子使使……” 话音忽然变弱,男人钳制掌柜的力度减弱。 掌柜的起身,掸了掸肩膀被搂过的地方。 “巧了,你们想借银子,我想借的却是诸位的命。” 他手掌轻击,有几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打手出来,捆住了桌上的人。 “一群蠢货。” 掌柜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指尖擦去壶口的一点酒渍。 “带下去的,正好两天后上面来取货,饿他们两天。” 否则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到时候坏事就不好了。 打手应声,把人拖了下去。 掌柜的坐回柜台后,又恢复了刚才昏昏欲睡的样子。 骤然接近的马蹄声让掌柜的撑开眼皮,他忖度着,起身将酒壶加满。 不多时,一群戎装在身的将士就推门入内。 “大人?” 掌柜的才挤出的笑意僵在嘴边。 还以为能干把大的,竟然来了一群不能动的。 “大人是用些饭菜还是住店?” 很快调整好表情,掌柜的递出菜单,试探着开口。 “先吃,也住。” 萧柳钦言简意赅。 “让人把我们都马牵好,准备些草料。” “成,您先看看都上些什么,我这就让人准备。” 掌柜的暗中比了个手势,示意打手们把“货”看好。 一群人乌泱泱坐满了大厅,还有不少就靠墙站着。 “救命!” 后院石破天惊一声喊,掌柜的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他“噌”地起身,挡住了以萧柳钦为首的,探查的视线。 “是我小侄儿的声音,他歇在后面厢房里,最近睡得不踏实,经常魇着。” “是吗?” 萧柳钦看着他强装镇定的神情,淡淡反问。 掌柜的掐了一把手心,让声音平稳下来,“我去叫他过来,惊扰大人实在不该,需得罚酒三杯才成。” 说完,他等着萧柳钦拒绝。 萧柳钦却一动不动,见他也没动作,不禁疑惑。 “怎么不去?” 这时候较什么真! 掌柜的心中大骂,后背已经被汗浸透。 “您坐、您坐,我这就去。” 看着他消失在帘子后面,萧柳钦一个眼神,就有几个人悄然离开大厅。 “不争气的,还不快过来!” 掌柜的一脚踹进来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大人,这就是我侄儿。” 青年怯怯看了萧柳钦一眼,端起酒壶上前。 “您大人有大量,我自罚三杯,先跟您赔罪。” 说着,他麻利地仰脖,烈酒入喉,眉头皱的死紧。 接连又是两杯,他一抹嘴,咧嘴朝萧柳钦笑起来。 “大人,我叔骂过我了,今晚你们歇在这儿,我晚上不睡,明天再补回来。” 掌柜的站在一边,喉头吞咽了下。 萧柳钦轻轻摆手,示意他把人带走。 方才离开的人已经有动作快的返回,在萧柳钦耳边低语。 “两天?” 萧柳钦若有所思。 “你们先留在这儿,我去见太子。” 洪青会意,张罗着众人热闹起来。 赵蓉儿哈欠连天地待在营帐外,望着萧柳钦一行人离开的方向。 无论萧柳钦怎么说,她心中始终不安定。 蓦地,她眼睛一亮。 晨光熹微中,一人一马飞快朝着这边靠拢。 “萧哥哥!” 赵蓉儿打量着萧柳钦身后,却没看见其他人。 见她眼睛忽闪忽闪眨巴着,分明是好奇的不得了,却不开口问,萧柳钦也故意不说。 “他们呢?” 赵蓉儿先忍不住。 “事情有些负责,茶楼背后还有人,之前去的人已经混进去了,我……” 萧柳钦没有隐瞒,将事情几句概括给赵蓉儿。 “你要查到底?” 李显从营帐中走出,显然也听见了萧柳钦的话。 昨夜他睡不着,还是连夜出城,就等着看萧柳钦如何得意,又在回京后郁郁不得志。 “正是。” 萧柳钦回望李显,“臣的部下已经探明,两日后会有人过来接应,到时将其一网打尽,再审问幕后主使。” “只是如此一来,势必耽误行程,殿下若是回京心切,可带人先行一步。” “萧校尉这是嫌孤碍事?” 李显故意挑理。 “臣并无此意,殿下在外已久,京中难免惦记,是走是留,全凭殿下。” “左右也不差这两天,孤还是觉得与萧校尉同行更安全些。” 李显等着后面的热闹看,话里的刺都少了。 这态度让萧柳钦瞬间察觉出异常,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记下。 晌午,城内来人。 “赵姑娘,我家小姐请您进城一趟。” 沈如月身边的婢子说着“请”,姿态却是高高在上。 赵蓉儿蹙眉。 “沈姑娘可有说是做什么?” “您去了自然就知晓。” “我……” 赵蓉儿思虑再三,张口便要拒绝。 两人之间不是能和睦相处的关系,若是沈如月有心算计,她此去就是狼入虎口。 “我还有些事与萧校尉商议,劳烦姑娘带话给沈姑娘,今日便罢了。” 第19章 玉姐儿遇险 “不来?” 客栈内,沈如月听了婢子带回的话,眼中浮现怒意。 “我叫她是给她面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骂过,沈如月计上心头。 “来,你去……” 她低声吩咐婢子。 用过午膳,骋哥儿被嬷嬷哄着,很快睡去。 玉姐儿也闭着眼,却是清醒的。 听见嬷嬷的脚步声,玉姐儿放缓呼吸,制造出自己已经睡着的假象。 嬷嬷帮两人盖好被子,坐在了桌前。 “唉,这两个孩子命苦,幸好遇上沈姑娘,以后还有人能对他们好,那赵姑娘……啧啧,不说也罢。” “可说呢,现下还在回京路上,她就忍不住将萧校尉叫去,也不知两人孤男寡女的……” 嬷嬷跟婢子低声说着,难掩对赵蓉儿的鄙夷。 玉姐儿睫毛颤动,盖进被子里的手也紧紧攥着,在掌心掐出小月牙。 房门清响,嬷嬷和婢子走了出去。 玉姐儿睫毛已经被泪水沾湿,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给自己穿了外衣,悄悄溜出客栈。 扎营的地方距离城门是一条直线,玉姐儿不怕走错。 她想当面问问赵蓉儿。 问问娘亲,是不是真的不要她跟骋哥儿了。 小小的身影出了城门,跟着的人折返客栈回禀沈如月。 赵蓉儿一夜没歇,晌午瞌睡得厉害,在帐篷里补觉。 暮色四合之际,她才打着哈欠起身。 余光看见什么,赵蓉儿瞳孔骤缩。 玉姐儿! 她拿起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你女儿在我手里,一个人来四海茶楼西边三里处】 “萧哥哥!” 赵蓉儿鞋都来不及穿,踩着布袜就往帐篷外跑,跟听见动静的萧柳钦撞个正着。 “怎么了?” 看赵蓉儿表情不对,萧柳钦牵着她回到帐篷,往她手中塞了杯热水。 “我……” 赵蓉儿开口,猛地意识到什么。 不能说! 背后之人能悄无声息把纸条放在这里,一定不是简单角色。 要是惹了他不悦,玉姐儿就危险了。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那天你没回来,我被人杀了。” 赵蓉儿胡诌了一句。 萧柳钦没想到她会对自己有所隐瞒,看出赵蓉儿有所隐瞒,也只当是梦中的内容没有说完全。 “既然不急着走,萧哥哥,也带我去四海茶楼看看呗。” 赵蓉儿喝了口热水,镇定下来。 “一直待在营地也无趣,而且李显在这边,我不想跟他离得太近。” “迟些我过去时带着你。” 萧柳钦没拒绝。 当下茶楼已经被他控制,没有半点危险,要去当然可以。 路上,赵蓉儿又缠着要学骑马。 “之前问你,不是说不想学?” 萧柳钦打趣。 赵蓉儿抿唇,晃了晃萧柳钦的袖子,“现在又想学了,不行吗?” 她开了口,在萧柳钦这儿就没什么不行。 萧柳钦直接让出自己的墨云。 与上次牵着马慢慢走不同,萧柳钦一扯缰绳,墨云就撒开蹄子。 耳边是风声阵阵,赵蓉儿认真记着萧柳钦口中需要注意的技巧。 很快,四海茶楼的轮廓就出现在眼前。 掌柜的看见萧柳钦带着生人过来,视线惯性般扫了赵蓉儿一遍。 正要细看,周身陡然一凉。 掌柜的瞬间回神,连声告罪。 趁着萧柳钦与部将议事,赵蓉儿摸去马厩,悄摸牵走了墨云。 “好墨云,你帮我这一次,要是真有危险,我不牵连你,你只管跑……” 赵蓉儿抱着墨云的脖子,絮絮叨叨跟它说着,缓解自己的紧张。 一路往西,很快,赵蓉儿就看见一个青瓦红柱的亭子。 亭子里坐着个人,宽大的斗篷将人完全笼罩。 “玉姐儿呢?” 赵蓉儿强装镇定,迈进了亭子。 神秘人喉间发出沙哑的低笑。 “据我所知,那两个孩子都已经不认你了吧,你为何还要在意他们的生死呢?” “你懂什么?” 赵蓉儿被扎了心,却没有因此动摇。 “你要我来,我已经来了,该你履行诺言了。” “可笑,我答应你什么了?” 神秘人语气中满是讥讽,转过头,只露出一双倒三角眼与赵蓉儿对视。 “你——” 赵蓉儿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确实没答应放了玉姐儿。 纸条上只让她过来。 她关心则乱,也顾不得这许多。 “说吧,要怎么样才能放了玉姐儿。” 神秘人伸手,一个骰子落在石桌上,一起出现在赵蓉儿面前的还有几张叠起来的纸。 “她被我放在一个地方,赵姑娘,我们来玩个游戏,只要你能得到全部的线索,就能找到她。” “什么游戏?” 赵蓉儿完全来不及思索神秘人是什么用意,只想缩减时间。 这似乎正是神秘人想看到的。 他下颌微抬,“掷骰子,你只要点数大过我,就可以选一个线索。” “反之……” 他语气慢悠悠的,当着赵蓉儿的面将一张纸条撕碎。 “要是我的点数打,就会减去一张纸条,想好了就开始。” 赵蓉儿二话不说,拿起骰子就往桌上一抛。 六点。 她直接拿出一张纸条,打开纸条的手都在发抖。 【树林】 很笼统的两个字。 赵蓉儿咽了咽口水,正要继续,骰子被神秘人抢先拿起。 “到我了。” 他说着,轻轻抛出骰子。 五点。 赵蓉儿手一抖,手迟迟没能伸出。 还能有上一次的好运气吗? 要是没有…… “咕咚——” 赵蓉儿吞咽了下,将骰子紧紧攥在手心。 一局,两局,三局。 赵蓉儿手中多出两张纸条,地上也出现了一堆碎屑。 看着拼凑不出准确地点的纸条,赵蓉儿心急如焚。 “这张上有确切的地址,赵姑娘,我们换个玩法。” 神秘人收起骰子,将纸条放在两人中间,拿出两个火折子。 “有一个是浸了水的,没有火星,另一个是正常的,我们各选一个,若是正常的在我手里,那二位就天人永隔了。” 说着,他伸手就好打开其中一个。 “慢着!” 赵蓉儿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怎么确保自己没骗人,万一两个都是好的,第一个就点燃了纸条呢?” 神秘人摇摇头,一次将两个盖子打开。 风一吹,其中一个窜出火苗,另一个没有反应。 “可以了?” 神秘人重新盖上火折子,袖子一掩,打乱了顺序。 “来选吧,赵姑娘。” 第20章 要的就是你们的命 赵蓉儿掌心浸满冷汗,心跳也加剧到了极限。 怎么选?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没法思考。 “怎么,赵姑娘这是想让我先?” 神秘人说着,朝其中一个火折子伸手。 电光火石之间,赵蓉儿捞起神秘人将要触碰到的火折子。 “我选这个!” 她定定看着神秘人,企图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神秘人垂眼,拨开剩在桌上的那个。 “噌——” 火苗倏地窜出。 赵蓉儿悬着的心回落,从桌上拿过纸条。 来不及展开,手中忽然一空。 “你干什么?!” 赵蓉儿紧绷的神经骤然被碰到,恶狠狠瞪着神秘人。 “放心,愿赌服输。” 神秘人握住纸条,慢悠悠起身,“我带你过去,正好,我也想看些有趣的事。” 赵蓉儿心怀戒备,攥紧了袖中的匕首。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段距离。 不知走出多远,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道山崖! “呜呜……” 一侧响起孩童的呜咽,赵蓉儿倏地看过去——玉姐儿被吊在树枝上! 她整个人在空中瑟瑟发抖,树枝也随之颤动。 “娘!” 看见赵蓉儿,玉姐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见树枝又晃动两下,赵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动!” 她厉喝一声,脚下不敢耽搁,往玉姐儿的方向去。 “啪!” 赵蓉儿脚下踩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脚抬起来的瞬间,原本松松垮垮套在玉姐儿脖子上的绳索骤然收紧。 身后,神秘人笑出了声。 “赵姑娘,我早说了,要看些有意思的事。” “如今你若是继续迈步,这小妮子在你过去之前就会被勒死,你要是停在原地……” 赵蓉儿眼中升起一点希冀的微光。 “她就会被活活吊死在空中,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断气!” 神秘人说到最后,笑得肆意。 赵蓉儿却如坠冰窖。 她收回身体的重心,踩在刚才松动的位置。 玉姐儿脖子上的绳索果真松开了些。 被这一吓,玉姐儿连哭也不敢再哭,死死咬着下唇。 赵蓉儿被机关钳制在原地,同样动弹不得。 “你想要什么?” 赵蓉儿深呼吸了两次,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她又问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豁出命也帮你办到,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我说,我要的就是你们的命呢?” 神秘人语气一转,变得阴森。 “萧柳钦那莽夫,竟然剿灭了我们山头,我只是出门一趟,回来就成了人人喊打的流寇……” 他停在赵蓉儿面前,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软剑。 “他不是在乎你吗?我偏要让他生不如死!” 随着话音落下,剑刃划破了赵蓉儿颈侧,温热的血顺着脖颈一点点渗入衣襟。 赵蓉儿紧咬牙关,没发出半声痛呼。 “倒是个硬骨头。” 神秘人握着剑比划,似是在思量下一个伤口要留在什么地方。 四海茶楼。 掌柜的三次进来,替议事的萧柳钦几人换上新茶。 “大人,饭点要到了,小的先让人备些饭菜?” 萧柳钦摆手,正要言语,窗外一声嘶鸣。 是墨云! 萧柳钦脸色铁青,足尖点地,直接从窗口翻身而出。 墨云看见他,前蹄在地上刨动着,是一个很焦灼的动作。 “该死!” 萧柳钦意识到什么,跃上马背的同时,狠狠一扯缰绳。 墨云人立而起,打了个响鼻。 楼上的人追到窗前时,萧柳钦的背影已经远去。 城内,沈如月听着底下人的回禀,心情大好。 一次除掉两个碍眼的,剩一个骋哥儿,随便糊弄着就是了。 “如月娘亲……” 房门被敲击,发出闷响。 沈如月一个眼神,嬷嬷就从门缝出去,“小殿下,主子已经歇了,别打搅她睡觉,咱们出去玩儿。” 骋哥儿正是好哄的年纪,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兴冲冲探着脖子往外看。 山崖上。 赵蓉儿大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浸透,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 神秘人一手支在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强撑的模样。 “娘,我手好疼……” 玉姐儿哑着嗓子开口,满是哭腔。 神秘人转头,想看看她的惨状。 视线从赵蓉儿身上离开的瞬间,赵蓉儿眸光一厉。 耳边风声骤近! 神秘人意识到危机的同时,一只银钗死死扎进了他的脖颈。 血液喷溅中,赵蓉儿冷着脸,将银钗扔在地上。 神秘人捂着脖子,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赵蓉儿就这么盯着他,看着他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咽气。 “娘……” 玉姐儿声音已经小的几乎听不见,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崽子。 赵蓉儿弯腰,拖着神秘人的尸体压在机关上。 每一次动作,她的余光都紧盯着玉姐儿,生怕绳结会忽然收紧。 直到彻底从机关上挪开,赵蓉儿卸力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没事了,玉姐儿,没事了……” 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踉跄去帮玉姐儿解开绳子,一把将玉姐儿捞进怀里。 回到熟悉的怀抱,玉姐儿几乎是在下一瞬就嚎啕大哭。 她还太年幼,经历过最血腥的事情就是年节时村子里杀猪宰鸡,自己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闻着鼻尖的血腥味与潮湿的触感,玉姐儿怕得不行。 半晌,她也抽噎着从赵蓉儿怀里出来。 “娘,我们——小心!” 玉姐儿瞳孔骤缩,眼中全是朝着赵蓉儿射来的箭羽。 赵蓉儿已经没有力气,死死将玉姐儿护在怀里。 如果在劫难逃,起码她还有血脉能延续下去。 玉姐儿会替她活。 “铛!” 铁器交接,赵蓉儿预想中的痛觉并未出现。 “蓉儿!” 萧柳钦分奔而来,后半程担心惊动歹人,他把墨云留在了山腰。 此刻,萧柳钦只觉得呼吸间带着的血腥气比刀片还要伤人。 每一息,都诉说着赵蓉儿的命悬一线。 后面,他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萧柳钦解开披风,把互相依偎的娘俩都裹了个严实。 神秘人的同伙有人会追究,萧柳钦一把抱起赵蓉儿,视线从玉姐儿身上扫过。 “藏好。” 没人知道赵蓉儿来这里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不会让人看见玉姐儿。 第21章 殿下眼瞎吗 可怜了萧柳钦的一众部下。 火急火燎追上来,才看见人影,萧柳钦就跟他们擦肩而过。 “搜山,一个也不许放过。” 萧柳钦语气甚至称得上平稳。 熟悉他的人却齐刷刷冒出冷汗。 有人要遭殃了! 城内。 医馆的大夫正要关门,忽然被一股力道冲到,往后退了好几步。 抬头,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浑身血腥气,走路带风。 “侠、侠士……” “过来看伤。” 萧柳钦没好气回头,看见他跟个鹌鹑似的缩着。 大夫讷讷“啊”了一声,没让萧柳钦催第二遍,小跑上前。 “怎么是个姑娘。” 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侠士可否回避,我让小女来帮忙处理。” 他做大夫的不在意这些,可伤者是女子,他不得不替对方考虑。 萧柳钦的视线在大夫身上停留一瞬,退到帘子外。 伤口还没处理完,外面忽然乱糟糟的。 医馆的门被推开,一群人拥了进来。 “萧校尉,听闻小殿下在此,我们来接小殿下。” 为首的人正是李显身边的侍卫。 玉姐儿正趴在赵蓉儿身边,帮她清洗身上的血污,听见外面的声音,手僵在半空。 …… 赵蓉儿醒来时,天还黑着,只有屋子一角点着蜡烛。 “玉姐儿?!” 伸手摸了个空,赵蓉儿猛地起身。 包扎好的伤口裂开,瞬间又渗出血色。 “她没事。” 萧柳钦从桌边起身,端着温在炉子上的热粥上前。 “太子的人带她回去了,你先顾着自己吧,大夫说你几乎流干了大半的血,接下来都得好好养着了。” 说着话,他很自然地舀了一勺粥,喂到赵蓉儿唇边。 赵蓉儿耳根一红,想自己结果,手臂上的痛感却提醒着她。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隔间里安安静静,只不时有咀嚼的声音。 咽下最后一口,赵蓉儿抬手擦嘴,和萧柳钦的手碰到一起。 唇上被温凉的触感蹭过。 萧柳钦的指节已经移开,赵蓉儿总觉得还有异物感,忍不住抿了抿唇。 “对了,那人的同伙捉到了吗?” “他们是……” “是之前那伙儿流寇的漏网之鱼。” 萧柳钦抢先说出来。 手底下的人并不是一无所获。 严刑之下,很少会有真正的硬骨头。 赵蓉儿撇撇嘴,嘟哝了句“幼稚”。 她哪里看不出,萧柳钦这是不满她的自作主张,在闹小脾气呢。 想到他千钧一发之际赶到,赵蓉儿就觉得心中暖暖的。 “这次的事情是意外,玉姐儿被他们捉去了,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不可能不管她。” “即便是搭上自己的命吗?” 萧柳钦心里清楚,赵蓉儿现在要紧的是好好休养,还是忍不住问。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是赵蓉儿将玉姐儿护住,决绝赴死的场面。 即便是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萧柳钦,也不得不承认。 他害怕。 但凡他去迟一步,等着他的就是赵蓉儿的尸身。 见萧柳钦侧身不看自己,赵蓉儿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后怕。 当时来不及想那么多,一切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可要是真让她深思熟虑…… “好了,歇着吧。” 萧柳钦先从情绪中抽离。 再怎么说,赵蓉儿现在也还是个伤患,身体最要紧。 赵蓉儿松了口气,躺回带着药香的被褥里。 一夜好眠。 赵蓉儿醒来时,脸色虽苍白,看着还是精神了不少。 “抓到的人都在县衙的牢房暂时关押,我的人连夜审讯,会尽快让事情水落石出的。” 萧柳钦如是说着。 两人心中都有怀疑的人选,却碍于没有证据。 赵蓉儿点头,还没来得及言语,医馆的门就被人敲开。 “正好,赵姑娘也醒了。” 来人是李显身边的亲随木瑛,一直对赵蓉儿很看不上,觉得她是个攀附权贵的乡巴佬。 “昨日小殿下与赵姑娘一起出了事,如今高热惊厥,殿下请赵姑娘过去问话。” 怎么会? 赵蓉儿难掩惊诧。 萧柳钦明明说,昨天晚上玉姐儿被人带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碍。 身上也让大夫的女儿查看过,只有被绳子捆出来的淤青。 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赵蓉儿咬牙切齿。 沈如月! 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居心叵测的人盯着她们! “赵姑娘,请吧。” 木瑛再度催促。 赵蓉儿换了衣裳,一出门就被萧柳钦按进马车。 县衙内,李显坐在首位。 看见赵蓉儿被萧柳钦扶着入内,他张口便要呵斥。 话将出口的瞬间,理智占据上风。 现在他们两个在外兄妹相称,这样的举动算不上过分亲昵,反而是他没有立场。 “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玉姐儿只是跟你出去一趟,回来就出了事,你当真歹毒至此?” “她毕竟……” 是你的血脉,你连她也害吗? 李显的话没说完,在场的人却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殿下看过大夫了?” 萧柳钦没有来地问。 李显尚且一头雾水,被他的话牵动情绪的赵蓉儿先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见状,李显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骂他眼瞎! “萧柳钦,你好大的胆子!” “哦?” 萧柳钦满是疑惑,“臣只是听着殿下的嗓子有些哑,关心殿下的身体是否康健,难不成连这个也不能问吗?” “巧言舌辩!” 李显剜他一眼,继续将矛头指向赵蓉儿。 “孤在问你,你如实回答。” 说就说呗。 赵蓉儿做不出被算计了还要打落牙齿活血吞,从睡醒看见那张纸条开始讲。 “……您也说了,民女与玉——小殿下并非陌路,听说她出事,自然关切,担心误了事,只能先按照流寇所说……” 于自己而言的惊心动魄,此时说起来竟然几句话就能概括。 赵蓉儿心下感慨,一口气忽然堵在嗓子眼。 “咳、咳咳咳——” 血沫随着赵蓉儿的咳嗽溢出唇角,看起来分外瘆人。 萧柳钦揽着人往自己肩上一按,示意赵蓉儿歇歇。 “昨日之事,即便殿下不追究,臣也会追究到底,有人敢害臣的家人,就好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萧柳钦看似是表明他与李显在同一阵营,更多的只有李显知道。 第22章 不能让萧柳钦被笑话 “殿下,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蓉儿伤重,就不多叨扰了。” 萧柳钦说罢,直接带人离开。 屏风后,有轻微的响动。 沈如月脚步匆匆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 “殿下,您让臣女来听这些做什么,玉姐儿还病着,若是醒来不见臣女……”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还要演戏吗?” 李显没留半点情面。 尽管沈如月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亲耳听到这话从李显口中说出,还是让她呼吸一滞。 “放心,孤要是想算账,你此时应该跟那些人在一起。” 李显转身,看着紧咬下唇的沈如月。 “你记住了,玉姐儿和骋哥儿都是你的孩子,赵蓉儿那般乡野之人,即便因为孤的孩子丧命,也是她的福分。” 沈如月怔愣片刻,明白了李显的意思。 李显要彻底与鎏金村的“阿显”分割。 这两个孩子的身体就能流淌着他的血,是不会被放弃的。 那么,真正要被割舍的,只有一个人。 赵蓉儿。 萧柳钦刚带着赵蓉儿回到医馆,洪青就跑了过来。 “大人,那些流寇……都服毒自尽了。” 他们连夜审讯,已经有人开始扛不住,想要交待找上他们的人。 偏偏就是一顿饭的时间,洪青他们再回到牢房时,里面的人整整齐齐死了一点。 “太气人了,他们这根本就是把人当猴耍!” 洪青愤懑道:“别的死法也就算了,可那些人都是服毒身亡,服毒,不是牙齿里藏了药,是真正吃下去的。” “可是所有人的手脚都被捆住,把人带回来之前,大家还仔细搜了身,绝没有能藏药的地方啊!” 洪青只是从军,不是傻。 能做到这些事情,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说明了幕后之人的身份。 “死就死吧,本也是早就该砍头的。” 萧柳钦倒不至于因为这个动气。 本来就知道害人的是谁,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该做的事情他都会做。 接下来的行程还算风平浪静。 赵蓉儿从始至终都待在马车里,只有天气很好的时候才能掀开帘子透透气。 “到了。” 马车外,有人长嘘一口气,显然早就因为连日的赶路疲惫不堪。 赵蓉儿也十分期待京城的模样,掀开了帘子。 巍峨的城门出现在眼前。 进城的队伍一眼看不见尽头,也有人背着香囊闷头离开。 他们队伍中有李显,萧柳钦又是入京受赏,直接从旁进入。 “我即刻就要入宫面圣,你跟着洪青,先去客栈休息,等我出来……” 萧柳钦仔细叮嘱着,送他们到客栈门前才折返。 “萧校尉战场上那般勇武,怎么这会儿反倒婆婆妈妈起来,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傻子。” 李显已经精心收拾过,整个人潇洒俊逸,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动听。 萧柳钦懒得接话,一抖缰绳,走在了李显前面。 李显不愿被抢风头,打马去赶。 客栈内,赵蓉儿与小翠一进去,就被精致的装潢吸引。 “怪不得人家都说呢,在京城扔块砖头,能砸着三个朝中官员,这随便一个看着身份就不简单啊。” 小翠低声感慨。 一旁忽的有人嗤笑出声。 “哪儿来的乡巴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进,仔细结账的时候给不出银子,拿这贱命可不够抵的。” 他这一说,同桌的人先哄笑起来。 大厅里,众人的事情都因此落在了赵蓉儿几人身上。 小翠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惹来这样的关注,顿时害怕起来。 洪青脸色也不大好看。 自家妹妹受辱,他当然看不过眼。 可那几人看起来非富即贵,事情真的闹大,吃亏的也只会是他们。 “我妹妹确实初来乍到,这话也只是看见大家都气度非凡,心生感慨,并无恶意,倒是几位让人大开眼界。” 赵蓉儿将小翠护在身后,看向那一桌的公子哥儿。 “来京城以前,我还以为这里人人都读圣贤书,个个是端方君子,原来也有爱戏弄人的?” 要只是赵蓉儿自己带着小翠,被人调侃两句也少不了一块肉。 可她是作为萧柳钦家属的身份随行入京,现在萧柳钦还在等封赏,要是他们先被人踩了下去,连带着萧柳钦也要被人笑话。 兴许说起萧柳钦,都不说那是个大将军,而是捏着鼻子笑话:他妹子一进京城,就被人挤兑的一声也不敢吭! 那公子哥儿压根没想到有人敢跟他们顶嘴,顿时一拍桌子。 “你个小娘们——” 看见赵蓉儿长相的瞬间,他像是见鬼一样,仓皇起身带翻了椅子。 “诶诶诶,犯不着动手……” 他的狐朋狗友还想劝架,却见他不是去大人,而是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赵蓉儿不明所以,倒也乐得清闲。 二楼,一道身着紫袍的男人看着赵蓉儿,眼中带了些笑意。 “能让那小子带来的,果真不是寻常女子。” 赵蓉儿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只当是刚才的混乱吸引来的,并未在意。 热水洗去一身疲惫,赵蓉儿上了药,原本还说等萧柳钦回来,却很快睡了过去。 皇宫,紫仪殿内。 萧柳钦垂首静立,不发一言。 “行了,回你的东宫去,这几日不必上朝。” 皇帝总算与李显说完了话,摆手让他退去。 殿门重新关上,萧柳钦一提袍角,恭谨见礼,“回京途中对殿下有些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你啊!” 皇帝要说的话被萧柳钦打乱,气得笑了起来。 “下回谁再说武将不善权谋,真便让他跟你辩一辩,递来的折子看着一本正经,小心思还真不少。” 他明旨召萧柳钦率小队先入京,说得可是来受赏的。 现在还未封赏,先把人罚了,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行了,他这些年在外面,确实也有些不像样子,那赵氏,朕听说是你妹妹?” “若不是太子殿下,臣此番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迎娶她过门,如今只能这样替她撑腰。” 萧柳钦张口就是一句大不敬。 殿内侍奉的宫人齐刷刷跪下,额头触地,呼吸都放轻不少。 皇帝面色一肃,定定看着萧柳钦。 “你这话,可是对皇家有怨?” 第23章 你是萧将军的媳妇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是为深仇大恨。 萧柳钦说的是真心话,却让满屋子的人都提着脑袋陪他冒险。 一旦皇帝震怒,别说罪魁祸首,就是他们这些听见,也一个都跑不掉。 “我自己运道不好,有什么好怨,就算没有太子殿下,蓉儿是好姑娘,上门求娶的人也只会踏破门槛,总有能让她动心的。” 皇帝看着萧柳钦的神情,知道他这话不是借口。 僵硬的气氛陡然缓和不少。 “萧卿,你果真是难得的将才啊。” 皇帝往后一靠,刚才威慑众人的气势收放自如。 “先前已经说好,入京便封你做将军。” 他抬手,太监总管忙捧着明黄色圣旨快步行至萧柳钦身前。 “萧将军,接旨。” 萧柳钦于是又跪。 明黄色卷轴缓缓展开,在萧柳钦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 离开皇宫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皇帝留了萧柳钦在宫中用膳。 “主子,今日在御前,您何必说那些?” 暗卫出现在萧柳钦身侧,不解地问。 皇帝气势变换的瞬间,暗卫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旦有什么万一,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让男主平安离开皇宫。 “要让他彻底对我放心,就得先让他放下戒备。” 过往的事情,但凡是皇帝想查,就没有能瞒得住。 与其让这件事成为悬在头顶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不能一开始就把事情挑明。 他说的那些话,虽然真心,却也是为了让皇帝对他放心。 到客栈时,洪青还在大厅等着。 “让后厨准备了些饭菜,一直热着,大人——如今是将军了,将军先用些?” “在宫中吃过了。” 萧柳钦一眼就看出洪青心里有事,不动声色扫了扫周遭,不少人都在打量这边。 他递出一枚腰牌。 “陛下赐了忠勇伯府隔壁的宅子,那地方有些年头了,这几日先住客栈,你尽快找人修缮起来。” 洪青眸子一亮。 “得令,将军!” 这嗓子瞬间吸引了大厅众人的视线。 生面孔,才入京,将军…… 关键词迅速串联在一起,所有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 萧柳钦。 这人跟萧柳钦是一起的,那他中午陪着的那两个姑娘? 只顾着看热闹的众人都是懊恼不已。 自从知道萧柳钦这么个人,想跟他搭上线的人数不胜数,却没有半点门路。 今天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竟然错过了! 此刻想起赵蓉儿镇定自若的样子,众人不禁感叹。 此女颇具将门之风! 洪青三两句说了今天的事,预料之中地看见萧柳钦唇角笑意。 路过赵蓉儿门前,萧柳钦抬手要敲,还是顿住。 累了一路,先让她休息…… “萧哥哥!” 门从里面拉开,赵蓉儿先上下打量了萧柳钦一遍,见他一切如常,才松了一口气。 “宫里又不是龙潭虎穴,这么担心做什么?” 萧柳钦看着她这样,觉得有些好笑。 赵蓉儿却不赞同。 她浸了帕子给萧柳钦擦手,低声道:“怎么不是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宫中与虎穴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还有李显呢,他是陛下亲子,若是故意给你使绊子,那才是麻烦呢。” 萧柳钦等她说够了,才拿出一把铜钥匙。 “这是?” 赵蓉儿打了个磕巴,险些咬到舌头。 “陛下赐了一座宅子,很大。” 萧柳钦看着她,说得委婉又直白。 赵蓉儿双手胡乱捏着衣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萧柳钦和钥匙。 半晌,她才道:“我想自己住。” 萧柳钦心瞬间凉了半截。 赵蓉儿一开口却有了更大的勇气,继续说道:“我答应跟你一起来京城,是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过崭新的生活,也是……” 她迟来的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袖口的花纹,“也是担心留在家里被他们弄死,想着萧哥哥你能保护我。” “我以后可以一直保护你。” 萧柳钦脚下一动,站在赵蓉儿正对面。 赵蓉儿摇头。 “萧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已经给出过答案了,不管我的想法会不会改变,我都不会住在你家。” 这对萧柳钦不公平。 单纯只是兄妹还好,可她既然知道对方的心思,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活在别人的庇护下是很简单的事,赵蓉儿也相信,只要她现在点头,以后万事都不用操心。 但是她不能,也不想。 看出赵蓉儿的坚决,萧柳钦苦笑着收回钥匙。 “那住的离我近些,这总可以吧?” 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搭把手。 这次赵蓉儿没拒绝,甚至挪近了两步。 “还有就是,租房子的钱我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先把从小带到大的那个玉佩押给你!” 赵蓉儿说得飞快,转身就从枕头底下放翻出包裹严实的玉佩。 “等我赚了钱,再去找你赎回来。” “你我之间——” “不能说不要!” 赵蓉儿一扭头捂住耳朵,“就当是暂时给我保管着,不然我就得送去当铺,要是到时候要不回来,我唯一的念想都没了。” 明知道赵蓉儿是故意这么说,萧柳钦还是接过了玉佩。 萧柳钦在此处落脚的消息传开,接连几天,上门的人络绎不绝。 客栈的营收翻了几番,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各种点心不要钱地往赵蓉儿房间送。 “咚咚咚。” 房门再次被敲响。 赵蓉儿从桌前抬头,便往外走边无奈道:“真不要了,跟你们掌柜说……” 话音一顿,来的不是送点心的伙计。 “你是?” 来人紧张地搓着手,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我是、我来找萧将军,我想当他的兵!” “那你应该去找他才对,来我这儿干什么?” 赵蓉儿不解。 少年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她,“我老舅说的,这屋里是萧将军的媳妇,她说话好使。” “什么?!” 赵蓉儿眼睛瞪得比少年还大,“这话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啊,说萧将军回京述职还带着夫人,两人十分恩爱。” 少年一紧张,一只手想挠头,一只手想抠手,成了个十分滑稽的动作。 “蓉儿,怎么了?” 隔壁的萧柳钦听见动静,过来就见一个人张牙舞爪站在赵蓉儿面前。 第24章 汤家 三人面面相觑,少年“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萧、萧将军……” 萧柳钦面上不显,隔在了他和赵蓉儿中间。 “快得了吧,人家是来找你的。” 赵蓉儿拍了拍萧柳钦肩膀,坐回了桌前,“有话去外面说,我这儿还有事呢。” 她这两日在盘算接下来的应声。 总不能大小的事情都靠住萧柳钦,多的不说,还得攒钱赎玉佩呢。 萧柳钦已经帮她找好了住处,是个小院儿,跟在鎏金村的屋子差不多大小。 原本是另一处,赵蓉儿看过之后觉得太大,没那个必要。 人是出去了,刚才的话却落在赵蓉儿心上。 外面现在都以为她和萧柳钦是那种关系吗,萧柳钦又是否知道呢? “小姐。” 小翠抱着一身衣裙入内。 “过两日大部队班师回朝,我哥说将军的不少旧部都知道您,到时候少不得有人摆放,我给您准备了一声衣裳。” 说着,小翠用架子撑开了衣裳。 样式很简单,做工却十分精致,从纹样到绣花,都是上乘的手艺。 “有心了。” 赵蓉儿道了句辛苦,想到什么,让小翠在她身边坐下。 “之前没想起问你,现在已经到了京城,你大哥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你想不想回家里去?” “您要赶我走?” 小翠“噌”地起身,满是不可置信。 没料到小翠会是这个反应,赵蓉儿有些无奈,“不是赶,您要是原因留下,我当然也高兴,只是你不是奴仆出身,让你做这些事情总归不妥的……” 小翠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 “将军让我跟着您之前就问过了,是我自己愿意的。” 闻言,赵蓉儿沉默了片刻。 “那也成,只是咱们不论主仆,当搭伙过日子,你要是想走,随时跟我说。” 两人短暂达成共识。 萧柳钦宅子正式上匾那日,时辰还没到,就有人开始在大门前放鞭。 “小姐,咱们不过去吗?” 小翠和赵蓉儿也已经到了他们的新家。 院里距离萧柳钦府宅只隔了一条街,将那边的热闹听得清清楚楚。 “迟些再去。” 赵蓉儿坐在院中,院里有颗桂花树,枝叶葱茏。 今日这场面,少不得有朝中的人上门祝贺,她就在场只会让萧柳钦分心。 萧柳钦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只是听赵蓉儿怎么说,也就不再问。 另一边,萧家的情形却不像赵蓉儿想的那样。 院子里多是军中之人,朝中来祝贺的寥寥无几。 “主子。” 亲随从外面进来,在萧柳钦耳边低语几句。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萧柳钦身上,见状,不禁心生好奇。 “都入座吧。” 萧柳钦没有给人解惑的意思,转身往厅内走。 此刻,相聚不远的汤府门庭若市。 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停满了马车,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往这边赶来。 “小汤大人。” 锦袍男人三两步上前,朝汤家长子拱手,“今日府上大喜,来得匆忙,贺礼稍后奉上。” 何止匆忙。 半个时辰之前才临时说府中设宴,众人今日都打算好了在萧柳钦面前露个脸,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酒水已经备下,若有怠慢之处,诸位海涵。” 汤锦霖仪态端方,是这武将世家中少有文官,领职御前。 一进前院,好些都是早前约好,要去萧家的。 “如今都来了这边,萧将军那边……” “那还能如何?萧将军如今虽势头正猛,可汤家的根基何其身后,姻亲更是遍布权贵之间,孰轻孰重,咱们心里总不能失了那杆子秤。” “话虽如此,可……” 院中诸如此类的议论不少,分明是来赴宴,却不见多少喜色。 萧家这头又等了两柱香,没再有人来。 “诸位稍坐,还差一个人。” 萧柳钦并没因为冷场而表现出什么,瞧了亲随一眼。 很快,赵蓉儿就赶了过来。 “见过诸位大人。” 赵蓉儿一摆手,身后几个跟进来几人,抬着一口箱子。 “今日兄长入新居,原想着我是女眷,不便露面,如今倒是阴差阳错了。” “略备了些薄酒,诸位别嫌弃才好。” 军中之人不讲究那些,爽朗一笑,自己就忙活起来。 酒足饭饱,厅内众人都有些上头,歪七扭八地坐着。 赵蓉儿招手将萧柳钦叫到门边。 “余出不少饭菜,已经做熟的也放不住,不如给城中乞儿?” “你做主便是。” 萧柳钦也被灌了几杯,脖颈泛着红。 桌上有人叫,他很快折返回去。 城西,破败的大院里聚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 “最近乞讨越来越难了,前些天还能有些剩下的饭菜,最近米价菜价都在涨,人家见了咱们就远远避开,生怕被缠上。” “唉……” 众人正商量法子,角落里响起婴孩的哭声。 抱孩子的妇人尴尬摆手,“最近实在是没奶,孩子太饿了,不是故意吵着你们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情绪又低落不少。 “好香啊!” 靠近院墙的人使劲吸了吸鼻子,一脸渴求,“也不知又是哪家办席,闻着就让人流口水了。”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敲响。 破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嘎吱”一声松动,直接从门框上掉了下来。 门内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小翠的手还伸在半空,无措地看向赵蓉儿。 赵蓉儿挤出一个笑,侧身露出送饭菜过来的推车,“家里今天办事,做好的饭菜余出来些,都是干净的,你们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 立刻有人连爬带滚的地过来,“这还嫌弃什么啊,好心人,活菩萨!” 其他人也犹犹豫豫地过来。 原以为是残羹剩饭,他们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见的却并不埋汰。 “那个抱孩子的!你快过来!” 有人想起孩子猫儿似的哭声,回头招呼了一句。 看着众人狼吞虎咽,赵蓉儿心中忽然被触动。 “大伙儿把饭菜搬进去吧,现在天气并不炎热,放在阴凉处还能再吃一顿,只是别攒着,放坏了不值当。” 一群人当即忙活起来。 赵蓉儿则是趁乱走到抱孩子的妇人面前,塞给她一些铜板。 “仔细收好,要是实在吃不上饭,可以到永平巷最里面的院子,只要我在家,就有你一口饭吃。” “谢谢、谢谢您……” 妇人连连鞠躬。 第25章 出难题 “送去给了乞丐?” 汤家,听说萧柳钦那边只摆了三桌,剩下饭菜全都糟践,汤宏嘴角勾起。 “老爷,我们这样会不会惹陛下不悦?毕竟那萧柳钦是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的,此事传到御前……” 汤夫人刘氏柳眉轻蹙。 “传到御前又如何?” 汤宏不以为意,“难不成因为他一个后生,我家中有了喜事就不能庆贺?” 不过是二房的庶子添丁,这事情放在往日,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此举分明就是故意要萧柳钦没脸。 次日,朝堂上,不少人都等着看萧柳钦会不会告状。 毕竟是少年人,正志得意满,就碰了钉子。 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上首皇帝的面,萧柳钦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命锁。 “听闻汤府昨日添丁,我家中有客,不便离席,这是贺礼。” 他挑事还好,汤宏压根不会放在眼里,现在这样却是恶心人了。 不少人都摒住呼吸,生怕他们当场动手。 气氛凝滞了一瞬,汤宏伸手,“萧将军有心了。”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一触即燃。 忽然,上位的皇帝出声。 “今天就先到这里。” 太监总管会意,上前一步,“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俯首齐拜,刚才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皇帝已经走出两步,又想到什么。 “萧卿,你随朕来。” 萧柳钦应声,跟了上去。 御书房内,桌上的奏折放了厚厚几摞,萧柳钦垂眸,目不斜视。 “朕叫你来,是因为南疆。” 皇帝抽出一本边关急奏,随手瞥向萧柳钦。 “他们安分了十几年,如今缓过劲来,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萧柳钦一目三行扫过奏报,躬身抱拳。 “臣可率兵前往,镇压南疆。” 闻言,皇帝却并不满意。 “萧柳钦,你这是跟朕讨巧?” 皇帝是在问他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他却将决策权又抛了回去,只想执行。 小心思被看穿,萧柳钦面上一囧。 “此事干系重大,非臣一人之言可以左右,陛下何不交内阁议事?” “指望他们?” 皇帝嗤笑,“那些个老东西现在越来越滑头,到最后还是要推给朕,朕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 内阁都被贬低,这事情萧柳钦就更不能开口。 他后退一步,身子又躬了些。 “臣一介武将,您若是让臣上阵杀敌,臣自然是看肝脑涂地也没有半句怨言,这些事情臣实在一窍不通,因为妄言耽误大事就不好了。” “朕在问你话,你这是要抗旨?” 皇帝语气陡然一冷。 萧柳钦连称不敢,“容臣一日,臣回去好生思量,明日早朝过后回话,可好?” “滚下去,明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哼了声,却比给出明确的威胁更让人胆寒。 看着萧柳钦离开的背影,皇帝眸光幽深。 “陛下,您分明是想重用萧将军,怎么这样来回的折腾人?” 太监总管冯全接过小徒弟手中的茶,放在黄帝手边。 “是个可用之材,只是没见过朝中的弯弯绕,不打磨总归有所欠缺。” 况且年少居功,这一身的气焰助长下去,怕会发展成他不想看见的场面。 “陛下思虑周全。” 冯全垂首,悄然站回皇帝身侧。 而萧柳钦一离宫,就将手底下的人召集起来。 “陛下今天出了个难题,今夜之前,谁要是有主意,本将有重赏。” …… 消息传到宫中,皇帝将手中的奏折合上。 “幼稚。” 不过是一群常年待在军中的汉子,能想出什么高招来? “这也算是集思广益么。” 冯全看出皇帝并未着恼,跟着说了句玩笑话。 东宫。 李显烦躁地坐在桌前。 他当然不会任由萧柳钦就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得风平浪静,还未入京,就已经让人跟男主手下的人有了接触。 南疆的事情,他尚且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皇帝竟然就已经交到了萧柳钦手中。 “让人盯紧萧柳钦,关键时候可以给他找些麻烦。” “是。” 暗卫应声,躬身退去。 “爹。” 骋哥儿从书架后钻出来,伸着手要李显抱。 从前赵蓉儿在的时候总会管着两个孩子,尽管那时李显也没什么大出息,也不会让两个孩子打搅他。 “跟着小殿下的嬷嬷呢?” 李显蹙眉,问身边亲随。 很快,两个嬷嬷脸色苍白着被带进来。 “殿下……” 两人进门就跪了下来,“奴婢一时疏忽,让小殿下搅扰了殿下,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 李显坐在上首,手中翻阅的是他不在京中的这几年发生的大小事情。 感觉到这氛围的古怪,骋哥儿也开始不自在,在李显怀中扭着身子。 “娘呢?我要娘亲。” 霎时间,满屋子的人都没了动静。 李显视线落在骋哥儿脸上,看见他五官中和赵蓉儿相似的部分。 “殿下……” “没听见小殿下说什么吗,去传沈如月。” 李显冷声。 骋哥儿还想说什么,嘴才张开一点,又没了动静。 两个嬷嬷当面并未收到什么处罚,只是夜里从东宫送出去两具尸体。 傍晚时分,赵蓉儿带着小翠出门。 “小姐,明天咱们做些米糕吧,放得住,味道也好,可以在家中备着。” “行啊,正好把要用到的东西都买齐,看看还缺什么。” “那……” 啪! 一颗石子砸在赵蓉儿脚边。 “小娘子,过来。” 茶楼临街的窗口开着,一个看起来就十分富贵的公子哥儿正晃着手中的扇子。 赵蓉儿斜睨了他一眼,抬脚就要越过茶楼。 头顶一阵风声,赵蓉儿反应及时,侧身闪躲。 一只茶杯擦着她的肩头砸下,在脚边碎了一地。 脚踝刺痛,又温热的触感顺着肌肤滑下。 不用看,赵蓉儿也知道脚踝被划破。 “上来。” 茶楼里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加重语气。 赵蓉儿抬头,静静与他对视。 半晌,男人移开了视线。 “真晦气,怎么遇上个傻子!” “你可小心着些。” 对面的好友劝他,“底下那位是新入京萧将军的妹妹,要是真把人得罪了,你家老头子得先用马鞭抽你。” “嘁,两人姓都不一样,谁知道是什么妹妹。” 第26章 门牙都磕掉了 脚踝一动就疼的厉害,赵蓉儿不得已,只能放弃了出门采购的计划。 伤的地方隐秘,她自己又没开口,还是到了家,小翠才知道她被碎瓷伤到。 “小姐,您刚才怎么也不说,家里现在连个药都没有!” 小翠在屋里转了两圈,先打了一盆水过来。 “我这就出去买药,您先擦一擦伤口周围,等下直接就能上药。” 没等赵蓉儿说不要,小翠已经跑得没影了。 院门再次被推开时,赵蓉儿正在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头也没抬地开口。 “怎么这么快,我记得这附近没有医馆——” 半截青色的衣角映入眼帘,赵蓉儿瞬间噤声。 萧柳钦面色沉沉,指尖在伤口周围按了按。 “怎么回事?” “不打紧,刚才出门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摔了杯子,有个瓷片溅过来,都是小翠大惊小怪的,这伤口就算不上药,两天也愈合了。” 赵蓉儿一心虚就容易话多,萧柳钦只由着她说,也不接话。 “萧哥哥……” 见说什么都没用,赵蓉儿只好故技重施,伸手拽了拽萧柳钦的袖子。 “真不是什么大事,你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害,回来不也跟我说没事吗,我这跟你比起来完全就是皮外伤。” “你搬来将军府。” 萧柳钦忽然说。 一想到才多久没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再见的时候身上就添了新伤,萧柳钦旧事重提。 “这个咱们之前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再说了,现在两边离的也不远,溜达着就到了。” 赵蓉儿依旧不肯。 她明白萧柳钦是出于好意,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两人不欢而散。 “将军?” 小翠回来时,正好遇见离开的萧柳钦。 进门一看,赵蓉儿表情也怪怪的。 “小姐,您这是和将军吵架了?” “不是去买药了吗,药呢?” 赵蓉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小翠反应过来,赶紧拿出包好的药粉。 “大夫说了,这个止血散的效果特别好,还有祛斑的作用,用过之后,伤口处连一点痕迹都不会有呢。” 说着,她就要给赵蓉儿上药。 院门却被人推开。 萧柳钦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上好的上药。 “用这个吧。” 小翠只犹豫了——压根没犹豫,直接把自己买回来的放在了一边。 药粉蛰得伤口刺痛,赵蓉儿缓缓吸气。 “还知道疼,下回再遇见这种事情躲远些,正主都未必有事,就你受了牵连。” “什么呀?” 小翠一头雾水,“是我跟小姐出门采买,来到街上就被人拦住,言语十分轻薄,我……” 后腰被人拧了一下,小翠猛地反应过来。 “我、我胡说的,将军,没这回事。” 萧柳钦却没理会,转头就走。 赵蓉儿心里哇凉哇凉的。 刚才萧柳钦拍还能折返回来,就说明没有因为她的拒绝生气,这一回是真把人惹到了。 转头一看,小翠正一脸忐忑地看着她。 “小姐,奴婢去跟将军说吧,这事情本来错就不在咱们,将军怎么会生气呢?” “好小翠,这事情你不用管,迟些我去见他。” 赵蓉儿知道萧柳钦在意的是什么。 萧柳钦让她跟着一起来到京城,是想着能够成为她的依靠。 而不是让她受了伤都不说出实话,只用借口搪塞。 次日一早,赵蓉儿和小翠上街闲逛,无意中听见不少人都在议论一桩闲事。 “你说那位呀?我早就知道他要栽跟头,没想到是夜喝多了,没看着路,连门牙都磕断了。” “什么啊,别说门牙,连舌头也咬了一下,爬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 “他家里可还伴着他入朝为官呢,如今这门牙缺了半颗,总不能到陛下面前说话漏风吧?” 周围一阵哄笑。 赵蓉儿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心里隐约猜到什么,问了句。 “婶子,你们这是说谁啊?” “啊?” 听见陌生的声音,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回头,眼睛瞬间一亮。 “哎呀呀,可巧了,丫头,你还记得昨天在街上叫了你的那个二流子不?就是他啊,昨天夜里吃了酒,摔在了护城河边。” “可险呢,要是运气再差一些,大晚上摔进河里可就没命了。” 才不是运气。 赵蓉儿脸上满是惊讶,心里却一清二楚。 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之人,萧柳钦不会随便把人命当做儿戏。 摔的那一跤,就和她脚踝处的伤两两相抵了。 “说起来也是他活该,一天到晚的……” 几个婶子还在说,赵蓉儿离开的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宫中,下了朝。 见萧柳钦又是被皇帝单独叫走,不少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当时在汤家和萧柳钦之间选择了汤家的那一批人。 看萧柳钦这势头,往后怕是青云直上。 “方大人、方大人!” 一个体态圆润的官员叫着同僚,快步追上,“你说,咱们要不要找机会订上一桌,请萧将军小酌两杯?” 毕竟当时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如今同朝为官,萧柳钦能松口就是最好了。 “这个……先不急。” 方从显稍稍忖度,“这两日皇帝召见随多,却也足见事情紧要,办好了才是功,办不好,他能不能往上走还有待商榷。” “啧,要不说还得是你老奸巨猾,那就先看看。” 胖大人一抹汗,好像刚才急着要缓和关系的人不是他。 御书房,皇帝听过萧柳钦的回答,神情晦暗。 “这就是你给出的解决办法?” “非臣一人所想,臣初来乍到,想找人取经,也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只好将底下的部将召集起来。” 萧柳钦也不隐瞒,“只是这么一说,具体如何,还得陛下圣裁。” “朕昨日还说内阁那些老东西滑头,没想到你藏得倒深。” 皇帝没明说对萧柳钦给出的答复是否满意,摆手让他下去。 冯全亲自将萧柳钦送出宫,态度比先前又好了些。 “萧将军慢走。” “公公留步。” 萧柳钦回身,往冯全手中塞了几片金叶子。 “有劳公公来送,闲时喝喝茶。” “哎呦,这怎么使得……” 冯全说着使不得,一看四下无人,金叶子全揣进了袖口。 第27章 汤宏的邀约 要说这冯全也是个人精。 当面喜滋滋将金叶子收了,一转头,就在皇帝面前将萧柳钦卖了个干净。 “给你的,告诉朕做什么?” 皇帝斜了冯全一眼。 宫中做事的,哪个没收过些孝敬。 更别说冯全还是皇帝身边的,不少人给他送好处,都要求着他收下。 “奴才这不是见陛下看中萧将军么,自然事无巨细要让您知道。” “得了,朕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收着吧。” 皇帝心情不错,在这些小事上也懒得计较。 冯全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 “萧将军。” 萧柳钦行至中途,被人从后面叫住。 回过头,是个生人。 “奴才是镇国将军府的管事,正要去您府上请您呢。” 王管事说得客气,垂首道:“明日一早,将军要去京郊的驻军中巡查,想着先前是您带兵,想着邀您一起,有什么事情也好当面说清。” 萧柳钦只在战场上对这些人有调度指挥之权,真正的虎符却是皇帝和汤家各执一半。 如今汤宏相邀,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给萧柳钦面子。 “有劳王管事,我明日会在城门外等候。” 萧柳钦想看看汤家要做什么,并未拒绝。 回去时,洪青对着他一阵挤眉弄眼。 “眼睛抽筋了?” 萧柳钦心觉莫名。 洪青却又不说,只是推着萧柳钦,让他进去。 厅内,赵蓉儿正坐在桌前。 “你怎么过来……” 话音未落,萧柳钦看清了桌上的菜色。 都是从前家中的味道,新找的厨子是京城人,自然不可能知道。 “快来洗手吃饭。” 赵蓉儿笑得眉眼弯弯。 昨天的事又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没必要因为这个,反而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萧柳钦顺着台阶就下,擦洗了手,坐在赵蓉儿对面。 一顿饭吃完,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却缓和下来。 下人收拾了碗碟,奉上新茶。 “萧哥哥,我想在巷口支个小摊。” 赵蓉儿这些天没少观察附近的情况,盘算的差不多才开口。 “都打算好了?” “其他的都没什么,只是官府有些手续,我已经去问过了,有点麻烦……” 她托腮,对着萧柳钦眨眨眼。 “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后天给你送去。” 萧柳钦并不反对赵蓉儿做什么。 他不会因为自己现在能供养得起赵蓉儿,就将她变成笼中鸟。 至于摔断门牙的倒霉鬼,两人谁也没想起要说。 翌日。 萧柳钦一早就等在城门外,却迟迟不见汤宏现身。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来往的人悄悄打量起萧柳钦。 墨云打了个响鼻,在原地不停踏步。 “萧将军!” 有人骑马赶来,看见萧柳钦,长舒了一口气。 “快随属下去驻地,汤将军在处罚弟兄们,说是看了呈回的奏报,有些处置不合规,如今腾出手来追责了。” 萧柳钦在众人心中颇具威望,这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走!” 萧柳钦心下一凛,立刻抖动缰绳。 他出门时天还没亮,汤宏绝不可能出发更早,这是故意把他晾在城门外。 萧柳钦赶到驻地,不少将士都被按在条凳上。 “萧将军。” “萧将军……”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萧柳钦身上。 汤宏的视线在其中分外明显。 今日之事,萧柳钦若是开口,明摆着跟汤宏过不,不开口,在军中的威信就会大打折扣。 “汤将军,战场上形式瞬息万变,若是事事都先循规蹈矩,请示过后再行事,一旦贻误战机,就不是轻易能挽回的了。” “再说……” 萧柳钦从袖中取出一物。 “此乃陛下特许,遇到紧急情况,不必等待批复。” 出门前,他下意识将此物带上,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汤宏没想到萧柳钦会有这东西,形势瞬息改变。 成了汤宏被架起来。 方才他那般强势,现在退步,岂不是成了笑话? “那……还打不打啊?” 被按在条凳上的几人迟疑着问。 “汤将军也是为了正军纪,如今误会解除,自然是皆大欢喜。” 萧柳钦一个眼神,便有人上前说和。 汤宏起身就走,片刻也不多留。 “今日多亏萧将军及时赶到,否则咱们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从条凳上翻身爬起,因为体型壮硕,凳子腿看起来摇摇晃晃的。 “嗐,谁能想到这一茬啊,当时机不可失,兄弟能只能先往前冲,谁承想还险些挨了军棍。” “那下回你还上不上?” “上啊——” 男人眼一瞪,“你瞧不起谁呢?!” 听着他们斗嘴,萧柳钦却是若有所思。 汤宏是武将不假,可也在朝多年,做事当真会如此浅薄吗? “将军。” 方才说和的那人上前,两人只一对视,彼此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萧柳钦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天色渐晚,汤宏正在书房鉴赏新得的画作,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老爷,有客上门。” 汤宏慢悠悠卷起画轴,妥善置于匣内才出声。 “带进来。” 少顷,一个中年男人跟着管事入内,站定便跪伏下去。 “汤将军威名震耳,今日得见,卑职十分钦佩,望将军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哦?” 汤宏挑眉,往后一靠。 “你是萧柳钦身边的人,他如今势头正猛,你却弃他选我?” “将军明鉴,萧柳钦随在战场上勇武,可并无出身,根基浅薄,卑职……卑职今年已经三十有二,若是还不能更进一步,往后的机会就更少了。” 这话倒是现实。 汤宏没说准不准,书房内安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半晌,汤宏再度开口。 “卑职褚逍!” 褚逍忙又叩首。 “先回去吧,日后若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会有人找你。” 这是答应了? 褚逍眼睛瞬间亮起,接连磕了几个头。 “多谢将军,卑职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人被带离,内室响起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 “将军信他?” 一个脸上刺字的残疾男人缓缓出来,虽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却另有风骨。 “信与不信都不要紧,只要他能供我驱使,就够了。” 第28章 死人了 夜深,萧柳钦还在书房,烛火轻曳,幽若的光在他侧脸上跃动。 “主子。” 暗卫进来,递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查出这些,汤家要动作了,这些天需得小心些。” 萧柳钦划开,原本散漫的神情变得认真。 逐字看完,萧柳钦眸光已经彻底沉下。 “下去吧。” 暗卫欲言又止。 片刻,他无声退了出去。 萧柳钦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将纸条凑近了烛火。 火焰顺着纸张窜起,将要烧上萧柳钦指尖的瞬间,萧柳钦轻轻一扬。 飞灰在地上落了一遍,窗缝渗入的风一吹,就了然无踪 若说白天的京城是人间烟火,入夜,沿着护城河的一圈灯火通明,就是某些人的天堂。 “秦公子,喝啊!” 酒池肉林中,一个敞着衣襟的公子哥儿笑着举杯,杯中的酒液漾出一些,洒在怀中的女人身上。 “李公子真是粗鲁,妾这一身衣裳可是新裁的,花了不少银子呢……” 话音未落,一张轻飘飘的银票就落在了女人手里。 女人立刻眉开眼笑。 被招呼的秦执斜眼往这边一扫,遥遥举杯。 此刻,屋内这三五个男人就是京城最权贵的那几家出身,一句玩笑话就足以决定太多人的生死。 “不知道京城什么时候能再出现有意思的事,就这些地方,我已经来腻了。” 枕在娇软美人怀中的一个男人兴味阑珊。 这话一出,李麒“啧啧”两声,推了把怀中的美人。 “听见没,下去跟你们吴妈妈说,咱们齐大公子腻味了。” 他敢说,女人却不敢接话,干巴巴笑着。 “得了,难为人家做什么,你不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 齐驷手一抬,带翻了桌上的酒壶。 女人慌忙跪下就要收拾,他却摆摆手,“都出去吧,我们有正事要说。” 屋内其余人也动了起来,裹着衣裳先后出去。 窗子一开,屋内的酒气和脂粉气被带着水汽的江风冲淡。 “新来的那个,怎么说?” 李麒起身坐在桌前,面上哪还有刚才的玩世不恭。 秦执赤脚上前,手腕上一串血玉打磨出的念珠鲜艳如血。 “已经让人试过了,有些本事。” “哦?” 一听秦执这话,原本还不怎么把萧柳钦当回事的齐驷也看了过来。 秦家在这些事情上可很有一套,能被他这么说,萧柳钦恐怕不是一般的不简单。 “细说说。” 屋内几人逐渐坐在一起,无人察觉,屋檐上有一道轻微的响动。 …… 天蒙蒙亮时,一声惨叫打破了京城的平静。 “死人了——” 出来摆早摊的老汉瘫坐在地上,浑身发软。 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远远地没看见河面上是什么,还想着是不是怎么值钱的,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具面朝下的尸体。 随着开关门的声音和脚步声,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都离远点,先报官——” 远在另一边的宫中。 正等着早朝开始的秦国公眉心一跳,直觉发生了什么。 想到家中彻夜不归的混小子,秦玄一个眼神,示意守在一边的人靠近。 “下朝之前,让秦执在宫门口等着。” “是。” 随侍快步离去,脚步中看得出,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萧柳钦就在人群中,对不远处的小动静只当没看见。 议事正到关键处,外面忽然一阵骚乱。 “陛下,秦国公家中出事了,如今秦老太君和秦夫人正在外请求面圣。” 冯全出去转了一圈,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看向秦玄时,眼中是藏不住的惋惜。 秦玄只有一个老来子,是从小宠溺着长大的,如今…… 想着,冯全在皇帝耳边又说了一句。 “果真?” 就连皇帝都面露惊色。 冯全沉重地点点头。 秦玄心中的不安已经到达顶峰。 “陛下,臣母亲与夫人不会无故入宫,请陛下先召人入内。” 皇帝抬手,冯全立刻扯着嗓子,“宣秦老太君,秦夫人觐见。” 婆媳俩互相搀扶着,秦夫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此刻鬓边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老爷,执儿……” 秦夫人开口,话未说完,已经变成悲鸣。 啪! 秦玄手中握着的笏板倏地断裂,砸在地上。 “老爷!” 秦夫人一惊,眼睁睁看着秦玄高大的身形倒了下去。 “秦大人!” “秦国公——” 朝堂上瞬间乱成一团。 一场兵荒马乱,秦玄在太医的急救中醒了过来。 入目就是穿着诰命服的母亲和夫人,这才不得不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秦老太君直直朝着皇帝跪了下去。 “陛下,老身的孙儿死得蹊跷,请陛下彻查。” “请陛下彻查。” 秦夫人也跟着跪下去,哭哑的嗓子说出这几个字,让人听着都为之动容。 “这怎么使得……” 皇帝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将秦老太君扶起,示意冯全搀扶秦夫人。 “老太君,此番之事,即便你不说,朕也会让人彻查。” 既然要查,事情交给谁就成了难题。 干系重大,落在谁手中都是烫手山芋。 况且若是其中牵扯到权贵,查还是不查? 不查,得罪的是秦家。 查? 那就是因为死人惹恼活人了。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还要活。 看着底下人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样子,皇帝心中无名火起。 “让你们查个案,就这么难吗?” “京兆尹——” “陛下!臣近日身体不适,正在与底下人交接事宜,打算中秋之后便回乡的,如今实在是空有心意,余力不足啊。” 没想到京兆尹能怕成这样,皇帝脸色铁青。 “大理寺?” “臣、臣……” 大理寺卿战战兢兢,显然也是在绞尽脑汁想借口。 就一个两个这反应,就算逼着他们接下差事,恐怕也进行不下去。 就在这事,皇帝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 萧柳钦。 他是没有根基,可也正因如此,他就不必怕。 只要背靠着皇帝,萧柳钦尽可以放手去查。 “萧卿,此事不如就交由你来查办?” 萧柳钦走出,躬身一拜。 再一再二不再三。 皇帝已经被前面两个推拒,他要是再拒绝,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送了。 “臣领旨。” 第29章 倒霉鬼萧柳钦 下朝时,秦家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赵蓉儿听说这事就到了萧柳钦府上,原本是想着他从宫中出来,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结果一照面,就看见萧柳钦脸色并不好看。 “是今日早朝不顺利?” 她试探着开口。 毕竟萧柳钦这才刚到京城,还接触不到什么事情。 萧柳钦稍一迟疑,“只是遇见一桩棘手的事,接下来恐怕要不安生了。” “是吗?” 赵蓉儿灵机一动,说起秦家的事,故意逗萧柳钦,“那可是秦家人的命根子,现在出了事,也不知追查凶手的事情会落在哪个倒霉鬼……” 她对上萧柳钦的神情,语气一点点变弱。 不会吧? 下一刻,萧柳钦的话坐实了她的猜想。 “京兆尹与大理寺接连推拒,陛下大怒,直接将差事指给了我。” “那你也——” 赵蓉儿想说让萧柳钦也撂挑子,却意识到这是天方夜谭。 若是一开始就找上他,还有拒绝的机会,可那会儿皇帝已经在气头上。 更别说秦家人还在当场。 恐怕一旦秦玄从丧子之痛中缓和,那两人都不会好过。 “无妨,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柳钦说这个不是为了让赵蓉儿跟着头大,他认真道:“就算你不来,我迟些也要过去一趟。” “这几天你就住在我府上,这事情牵连甚广,我现在掺合进来,不少人都会盯着,少不得有人想从你下手。” “行。” 赵蓉儿没犹豫,直接点头。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之前不跟萧柳钦住在一起,是不想两人之间不清不楚。 现在这境况,她一味逞强只会让萧柳钦难做。 说定接下来的安排,萧柳钦陪着她回去取衣裳和惯用的东西。 案子才开始查,就碰了软钉子。 萧柳钦被拦在长公主府门前,有些头疼。 齐驷正是当朝长公主的第四子,皇帝的亲外甥。 尽管来之前萧柳钦就知道今天不会轻松,还是犯了难。 皇帝虽说让他放手去查,可要是真惹恼了长公主,让他去皇帝面前告状,萧柳钦绝对没好果子吃。 正思索着,院门再次打开。 长公主的车架缓缓驶出。 “庆华长公主。” 萧柳钦上前行礼,停步的位置恰到好处。 “你是?” 帘子掀开一条缝,端坐在内的女人扫了萧柳钦一眼。 萧柳钦只好将事情又说了一遍,“据人证所说,最后和秦公子在一起的就是齐小公子还有小李大人,臣奉命拜访。” 几个小辈平时就走得近,庆华长公主自然是知道的。 她视线落在萧柳钦身上,半晌没言语。 “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本宫相信你心里有数。” 萧柳钦道了句谢,又婢子引着入内。 见到齐驷时,他脸色也并不好看。 任谁酒醒就听见好友的死讯,也做不到坦然接受。 “齐公子,你可还记得,睡前所在的屋子里有没有异样?” 齐驷揪着自己的头发,面色痛苦。 “没有,那一层平时就是我们几个包着,别人压根上不去,昨夜我们尽兴之后说了会儿话,酒劲上头,很快就睡了……” 他一点点代入昨夜的氛围,将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捋顺,很努力想帮萧柳钦找出凶手。 也是为他洗清嫌疑。 萧柳钦仔细听着,不时在手边的纸上写下几个字。 片刻,齐驷将头发揉成了杂草。 “萧将军,我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些了,我和秦哥无冤无仇,犯不着害他的。” 论身份,是齐驷更胜一筹,可萧柳钦如今是奉命行事,他不介意给对方面子。 萧柳钦闻言点点头,“只是了解事情经过,本将也以为齐公子的身份,不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先告辞了。” 萧柳钦头也不回地离开。 院中,齐驷看着萧柳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回廊,面上的神情一扫而空。 虽然不知道秦执为什么会出事,可萧柳钦参与了进来,齐驷不介意陪他玩玩。 到李家时,府中的管事已经等在门前。 “萧将军。” “老爷知道您今日会来,担心底下的人怠慢,让奴才在这儿候着。” “少爷受了惊吓,现在还在发热,要劳烦您多走几步了……” 管事领着萧柳钦往府里走,口中娓娓说着短短半天,府中发生的事。 到李麒院外时,正撞上大夫火急火燎的往外走。 “等等,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管事叫住大夫,当着萧柳钦的面问。 大夫连连摆手。 “烧得更厉害了,原本准备的药不见效,我正要去拿存着的药材,闲言少叙!”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跑远。 管事无奈地看向萧柳钦。 “您看这,老爷叮嘱了要配合您的,可我们少爷眼下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恐怕您也问不出什么了。” 话虽如此,萧柳钦都到这儿了,也不可能转身就走。 两人进了院子,从半开的门缝中看见躺在床上的李麒。 脸色涨红,嘴唇的颜色更是不正常,双眼紧闭着。 “萧将军,您如今要顾及的事情多,不若就先从别处查,等少爷好些了,我们让人去您府上说一声。” 管事打着商量的语气。 “也好,那就有劳了。” 萧柳钦没坚持,顺着管事的话转身。 撷芳院的姑娘们被关在楼里,事情查清楚禁止,整个撷芳楼都不许进出。 萧柳钦转了一圈,又回到撷芳楼。 “将军!” 看守的正是他手下的人,见是他来,开了缠在大门上的锁链。 “萧将军啊,咱们撷芳楼虽是风月场,可不该碰的事情也是没人敢沾的,那日三位爷叫了几个姑娘陪着,不多时又让人下来,再就没动静了,我们是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啊。” 吴妈妈一脸憋屈,都不知上哪儿说理去。 撷芳楼原本在京城可是头一份的,现今秦国公家里的在这儿出了事,即便是为了给秦玄卖好,也不会有人再来。 “他们常叫的那几个,让过来。” 萧柳钦抽了个凳子坐在大厅,省得避着人说话再被曲解。 不多时,几个姑娘推推搡搡上前。 “萧将军……” “就你们几个?” 萧柳钦打眼一扫,有六个。 早前他来时,出来的可只有五个。 第30章 李麒上门 “萧将军,妾昨夜随客人出去了一趟,许多人都看见了,您先前来时妾还未赶回。”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女人身子一颤,很快上前解释。 萧柳钦点头,这一茬就算是过去了。 “平时都是他们三个一起来?” “齐公子和秦公子一起来的时候多些,李公子么……” 最边角的一个女人回想了片刻,有些不确定,“他有时跟秦公子他们一起,有事跟另一个人来,也是年岁相当,但是我们姐妹几个都叫不上名字。” 经她一说,其他几个也反应过来。 “是诶,那位公子看着气度不凡,身份不会太低,可这楼中有些身份的恩客,我们都多少知道些来头。” “唯独那位,好像一直都没人提起。” 萧柳钦意识到,这人或许是个突破点。 “你们之中有人会画画吗?” “我会!” “芳悦姐姐会!” 两人同时开口。 穿着粉衫子的女子走出,身若杨柳。 很快,笔墨就已经备齐。 芳悦思量着,跟身边几个姐妹商议了几句,才落笔纸上。 从发丝到眉宇,下颌到腰腹,芳悦下笔却是有几分神韵。 萧柳钦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 等最后一笔落下,芳悦侧身让开。 站在正前方时,萧柳钦对上了画中人的正脸,心中迷雾散开。 难怪会眼熟了。 这人的五官与李显有些相似,多半出身皇室。 “这些时日你们安分待在楼中,出了命案,有人把手反而更安全些。” 临走,萧柳钦回头提醒了一句。 “您放心,我会盯好姑娘们的。” 吴妈妈赶忙应声。 说句不把人命当命的,但凡死的是个没身份的,半点水花也溅不起,撷芳楼此刻已经在营业了。 萧柳钦将画像妥善守在袖中,一到隐秘处就叫出暗卫。 “带着画像去查,看看这人是谁。” 暗卫应声,消失在小巷。 回到家中,桌上是温热的饭菜,赵蓉儿在桌前等他。 “怎么不先吃?” 赵蓉儿已经昏昏欲睡,听见萧柳钦的声音,很快清醒过来。 “这不是想着你在外面还没吃,我要是吃了,你就得一个人吃饭了。” 许是因为跟李显在一起之前,她没有真正的家人,所以格外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感觉。 由己及人。 赵蓉儿认为萧柳钦忙了一天,回家若是看见有人在等,会开心些。 萧柳钦被她理所当然的话触动,心头一软。 两人安静吃着饭,好似一天的疲惫都消减了大半。 吃到差不多,萧柳钦放下筷子,跟赵蓉儿说起今天的事。 赵蓉儿抿唇,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他姓李,这个李……” 跟皇室有没有关系? 知道她想说什么,萧柳钦摇头。 “李家是贫农出身,是李麒爷爷那一辈科举考前,在京城留了下来,发展至今。” 也是因为这个,李麒在秦执他们面前就有些不够看。 “听起来是齐驷的反应正常些,李麒被吓成那样,总让人觉得他是心虚。” 赵蓉儿嘀咕着。 这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再怎么说,李麒一个大男人,还没亲眼看见死尸,只是酒醒之后听说,竟就吓病了? “还只是猜想,更多的得见着了才能知道,这两日李家要是不来人,我还得再去一趟。” 齐驷说得清清楚楚,上门再问就要得罪人了,反而是李麒,萧柳钦觉得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东西。 “对了。” 萧柳钦想到什么,抬眼看着赵蓉儿。 “朝中有人提议着筹备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事,过段时间京城可能会因为此事热闹起来,你……心里提前有个准备。” 赵蓉儿喉头一紧。 到底是几年的时光,她想得再透彻,身体上的反应还是骗不了人。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成不成婚与我何干?” 说着,她起身就往自己暂住的院子走,“你吃完也赶紧歇下吧,这些天少不得要劳心费神。” 萧柳钦坐在桌后,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暴起。 他如何不知这事就是落在赵蓉儿身上的疤,可腐肉一日不剜尽,赵蓉儿就要被牵着痛。 与其如此,不如狠下心,帮她彻底斩断过去。 赵蓉儿恍恍惚惚回到屋子里,久违地想起她跟阿显成婚的时候。 当时家中说是家徒四壁的不为过,那是一场不能称之为婚礼的仪式。 她就那样有了家人。 又被扔下。 辗转一夜,梦中光怪陆离,睁眼时就忘的干净。 “赵姑娘。” 才起身,外面就有人来找。 “姑娘,来客人了。” “来客人找我干什么,萧——你们将军呢?” 赵蓉儿一头雾水。 怎么想,小厮也不应该来找她吧? 小厮却愣愣地挠头,“将军天不亮就出去了,先前他说了,姑娘也是府上的主子,若是他不在,一切以姑娘的意思为准。” “您若是不见,小的就先让他回去,迟些再来。” “等等。” 赵蓉儿叫住他,“把人带到前厅,备茶,我即刻就到。” 现在正是萧柳钦查案的关键时候,任何一个上门的都有可能带着线索,不能轻易放走! 赵蓉儿如是想着,耳边不自觉出现那句:姑娘也是府上的主子。 萧柳钦真是,怎么什么话都说! 心里乱糟糟想着,一进前厅,赵蓉儿就吓一跳。 无他,坐在椅子上的人纯色苍白,看上去实在不是很康健。 脑海中灵光闪过,赵蓉儿将人打量一遍。 “李公子?怎么亲自过来了?” “你是?” 李麒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女人。 他赶早过来,就是想在萧柳钦出门之前见他一面。 “萧将军是我兄长。” 赵蓉儿并未自报家门,而是钻了语言的空子。 李麒眼底闪过挣扎。 可他时间有限,要是这趟回去,下次再有机会见到萧柳钦,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姑娘,我这儿有要紧的东西,你务必交到萧将军手中。” 李麒说得认真,将紧紧攥在手心的荷包塞进赵蓉儿手中。 “只能给萧将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察觉到李麒的状态不对劲,赵蓉儿点头。 “李公子放心。” 李麒了却心事,匆匆离去。 揣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赵蓉儿整天都坐在前厅,只有极少数几次不得不去后院。 第31章 巧救李麒 天已经彻底黑透,萧柳钦才快步入内。 赵蓉儿“噌”地起身。 “我有事跟你说!” 她将在袖子中藏了整天的纸条塞进萧柳钦掌心,“回房再看。” 萧柳钦已经从管事口中知道早上的事,不动声色攥紧了赵蓉儿的手。 陡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亲密,赵蓉儿将手抽离。 “饭菜还温着,你快吃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匆匆就走,脚下一绊,险些趴在门槛上。 萧柳钦眼底才出现笑意,管事就快步入内。 “主子,秦家来人了。” “带过来吧。” 萧柳钦就在饭桌前坐下,全然不觉得这样待客会不会失礼。 来人四十出头,眼底满是精光。 “萧将军。” 入内看见厅中情形,来人忙是一揖。 “将军为着秦家的事受累了,待家中过了丧期,定然好生酬谢将军。” “奴才是秦家管事,今日前来,是家里在少爷书房发现了些东西,想着会对破案有用,便让奴才给您送来。” 秦管事说着,取出一只木匣。 “萧某职责所在,称不得受累,只是事情进展缓慢,秦国公莫怪才是。” 萧柳钦没应秦管事的奉承,只伸手将木匣接了过来。 打开,里面是一沓信纸。 “萧某定不负所托,只是琐事缠身,未能给秦公子上柱香,还请管事代萧某同国公说上一声。” “将军客气了。” 两人客套几句,秦管事识趣地告辞。 萧柳钦将秦家送来的东西与李麒送来的放在一起,不得不感概这事情牵连之深。 次日晌午,赵蓉儿在萧家待着无趣,想回去取些东西,带了萧柳钦留给她的人往小院去。 “几天没回来,屋子里恐怕都生尘了——” 赵蓉儿边说着,边伸手推门,话音戛然而止。 砰! 她一把关上了大门。 定了定神,赵蓉儿重新将门打开。 院子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听见开门的动静都没动一下,不知道是死是活。 “小心!” 跟在后面的随安瞬间上前,将赵蓉儿护在了身后。 随安上前,剑鞘往前伸了伸。 地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跟死尸没什么两样。 察觉对方气息微弱,随安这才放心了些,俯身将人反过来。 “李麒?!”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赵蓉儿还是认出了满脸是血的人。 昨天见面时,李麒虽然脸色难看了些,却还是在尽可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今天这就…… “能找个可信的大夫吗?” 尽管不知道李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赵蓉儿还是没打算见死不救。 随安思索片刻,还真想出来个人。 “姑娘先回咱们府上去,我直接带他去看伤,也好将人安置在隐秘的地方。” 李麒在这桩命案里可是至关重要的人证,要是他们能将人藏住,保不齐会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赵蓉儿知道事情要紧,自己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没犹豫。 只是看见这样的场面,难免心中总是惦记着。 “在想什么?” 萧柳钦已经到了面前,赵蓉儿都没听见脚步声,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今天回去了一趟。” 赵蓉儿抿唇,说着今天事情的经过,越发感概京城的水深。 李麒这样的身份,放在几个月前,还是她听说都没机会听说的人物。 眼下却半只脚迈入黄泉,还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 “他要是能活下来,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对你总能有几句实话吧?” 赵蓉儿说着,竟然没想着给自己谋个什么好处。 萧柳钦却没这么天真。 能在京城游刃有余,足见李麒并不是简单角色。 这样的人,即便受了恩情,也未必会当回事。 “且先看着吧。” 萧柳钦今天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收获并不理想。 撷芳楼里能问出来的都已经说尽了,再就是齐驷跟李麒,李麒还落了个生死未卜。 齐驷那身份,更不是萧柳钦想问就能见着人的。 “主子。” 随安叩门。 “李公子醒了,说想见您。” 萧柳钦与赵蓉儿相视一眼。 两人才正说着这事,人就醒了。 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心念只一转,萧柳钦就抬脚要去。 不管李麒有什么算计,他都要见了才知道。 “我也去!” 赵蓉儿回过神时,萧柳钦已经到了院里,她赶紧追上去。 “这几天为了不坏事,我连大门都没怎么出过,这会儿可是跟你一起出去,你会让我遇险吗?” 赵蓉儿为了能出门,说得一本正经。 萧柳钦稍一迟疑,还真带上了她。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两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就在赵蓉儿快被晃晕时,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赵蓉儿脚踩在地面的瞬间,就像是踩进了一团棉花,腿一软就往地上栽。 “诶——” 下一刻,萧柳钦转身稳稳接住了她。 “快进去吧。” 赵蓉儿满脑子都是丢人,压根抬不起头。 转身之际,她听见萧柳钦若有似无的一声低笑。 院门推开,里面的架子高低错落,晾的全都是各种药材。 一个八九岁的都小童梳着双髻,穿梭在架子里打理药材,偶尔够不着时,就拖一条长凳踩上去。 “将军!” 听见开门的动静,小童看过来,见到萧柳钦,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 “爷爷刚还说您今天要过来一趟,我还当他诓人呢,您怎么真来了?” “是因为里屋看伤那个人吗?” 小童叽叽喳喳地说着,萧柳钦也有耐心陪他。 知道里屋有人咳了一声。 小童瞬间噤声,躲在了萧柳钦身后。 看出赵蓉儿好奇,小翠低声跟她解释。 原来这爷孙俩都是军属,老爷子妻子早逝,就一个独苗苗,还死在了战场上。 小童与他也不是一家,而是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母亲悲痛之下投了井,只留下个没人管的小娃娃。 老爷子骤经丧子之痛,险些跟着去了。 是寒冬雪夜里,孩童微弱的哭声让他活了过来,两人便相依为命。 萧柳钦不时会接济他们。 赵蓉儿听着,视线落在萧柳钦的背影上,无比庆幸还能再见到萧柳钦。 “钱伯。” 萧柳钦朝着老人点点头。 “伤得有些重了,如今只是吊着命,要是想让人活着,问话就得温和些。” 第32章 留他一命 言下之意,只要萧柳钦不在意李麒的死活,也能逼问出一些有用的。 医者仁心,今日但凡是换个人,钱伯都不会说这种话。 萧柳钦应了一声,迈步入内。 “这位想必就是赵姑娘,若是不嫌我这儿茶水简陋,坐下喝杯水吧。” “怎么会。” 赵蓉儿上前落座,还不忘自侃一句,“说起来,我才是乡野出身,钱伯伯不怕我糟蹋了好茶就好。”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很快熟悉起来。 不多时,萧柳钦迈步出来。 赵蓉儿好奇地看过去,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这些天就有劳钱伯了。” 萧柳钦道。 这话无疑也是在说明,他刚才并没多问什么,而是想留着李麒的命。 “小事一桩,我这院子几百年也不见得来个人,人放在这儿,你就放心吧。” 说着,钱伯语气还有些骄傲。 问了几句钱伯与小童的近况,萧柳钦就要走。 “将军。” 钱伯叫住萧柳钦,“别顾念我是老头子,真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只管开口。”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赵蓉儿反正是一句也没听明白。 萧柳钦却头也不回,朝钱伯摆了摆手。 “真到用您的时候,我可不会客气。” 回去的路上,赵蓉儿的视线几乎要在萧柳钦身上戳出一个洞。 “想问什么?” 萧柳钦转头,对上赵蓉儿的视线。 赵蓉儿欲言又止。 “钱伯还有什么身份吗?” 最开始听小翠说时,赵蓉儿并没多想,只当他是个寻常老头。 可后来无论是谈吐,还是泡茶的手法,无不表明,他大有来头。 况且,钱伯对萧柳钦并不是下对上的敬重。 听着赵蓉儿逐一说出她的判断依据,萧柳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钱伯确实大有来头,不过我不能说,等什么时候他自己愿意说了,你自然就会知晓。” 闻言,赵蓉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又不说,问她干什么! 不知李麒都跟萧柳钦说了什么,他出门的时间更早,回来的却越来越晚。 有时候,赵蓉儿甚至等到后半夜也等不到他。 这天半夜,赵蓉儿趴在前厅的桌上眯了一会,忽然察觉到什么,瞬间睁眼。 萧柳钦一脚迈过门槛,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回来了……” 赵蓉儿一张嘴就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完一句话。 “饭菜都凉了,我去下碗面吧?” 说着,赵蓉儿没等萧柳钦的答案,已经抬脚往外走。 从萧柳钦身边过时,她脚步一顿,鼻尖动了动。 好像是…… “你受伤了?” 赵蓉儿瞬间清醒过来,绕着萧柳钦走了一圈,凑近才看见,他后背的衣衫虽然完好,深色的外衫却被洇湿。 赵蓉儿哪还顾得上吃饭,急急扯着萧柳钦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受的伤?严不严重?让人看过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从她口中说出,完全没给萧柳钦说话的机会。 直到她朝着萧柳钦的衣带伸手,萧柳钦才按住了她的手。 “只是小伤,不碍事。” 赵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视线却落在萧柳钦背上,压根挪不开。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 要说是因为查案,那也查了这么多天,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出事? 忽然,赵蓉儿想到什么。 “事情有进展了?” 若非如此,恐怕轻易不会有人对萧柳钦动手。 萧柳钦颔首。 正欲开口,赵蓉儿就伸手捂在他脸上。 “不用告诉我,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自会知晓,如今尘埃尚未落定,多一个人知道,就是一份负累。” 背后之人倘若当真手眼通天,难保不会想着从赵蓉儿下手。 她不确保真到了那时候,自己能防得住。 闻言,萧柳钦眉心一蹙,倒也没坚持。 “还有一件事,蓉儿,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萧柳钦正色,“先前你说想摆个小摊,我闲时想了想,总归是耗日子,你要是愿意,可以跟着钱伯学学医术。” “这……” 赵蓉儿意动。 她如何不知道其中弊端,可终日无事可做,她实在有些待不住了。 现下萧柳钦为她想出的路,反而会随着时间的累积,成为宝藏。 “钱伯会愿意吗?” 赵蓉儿自认不是天资聪颖之人,医书繁杂,钱伯又是有真本事的人,会愿意教她这个徒弟吗? “只要你想,他那边,我自会去说。” “不。” 赵蓉儿打断了萧柳钦的话。 萧柳钦眼中的惊诧还未完全浮现,就听见赵蓉儿继续说道:“既然是我拜师,自然是我亲自去说服钱伯。” “要是我做不到,只能说明我没这个运道。” 萧柳钦开口,钱伯固然会答应,却只是看在萧柳钦的面子上。 赵蓉儿只要借着他的光认识钱伯,剩下的路,她要自己走! 看着赵蓉儿眼底亮起的光,萧柳钦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本就不是依附于人的菟丝子,只是被困在了那个小村子了,又遇人不淑,蹉跎了年华。 六年,做什么也该小有所成了。 在赵蓉儿身上,却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劫难。 “也好,那就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带你过去。” 说定这件事,赵蓉儿再起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许是因为太兴奋,赵蓉儿躺下怎么也说不着。 被抛在脑后的事骤然翻涌而出,她一骨碌爬起来,懊恼地拍了怕脑门。 “怎么把他的伤忘了!” 赵蓉儿在房间翻找出几瓶伤药,小跑着往主院去。 府中的人都知道赵蓉儿的身份,一时间也没人想起说什么。 “萧哥哥,你——” 赵蓉儿抬手敲门,谁想那门压根没关,她的手刚碰上去,那扇门就开了大半。 萧柳钦已经沐浴过,上半身光着,正背过身给伤口上药。 赵蓉儿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片刻,萧柳钦喉头滚动,捞起搭在架子上的里衣。 赵蓉儿如梦初醒,脸红的彻底。 “我来给你送药,你、你自己要是够不着,就让随安他们搭把手!” 说完,她逃也似的跑开。 听着急促的脚步渐远,萧柳钦迈步,捡起被赵蓉儿惶急扔在地上的药。 他又不会吃人,至于吓成这样么? 第33章 性命攸关 因为这夜的乌龙,萧柳钦一连几天,都没能再看见赵蓉儿。 直到…… 正午时分,赵蓉儿正在屋里做针线活,眼皮猛地一跳。 晃神的刹那,针尖刺破指尖,在绢丝上落下点点血痕。 “砰砰砰!” 房门被急促拍响,足见来人的急切。 “出事了,小姐,将军出事了!” 小翠语带哭腔,显然是慌了神。 赵蓉儿带翻了椅子,跑过去开门,就见小翠身上还带着土印子,像是摔了跤。 “将军,将军浑身是血地被抬进来,我哥哥已经去请大夫了,小姐……” 这几日无事,赵蓉儿没让小翠在她身边拘着,小翠就跑去前院,想帮她留意萧柳钦几时回来。 话才说到一半,赵蓉儿已经跑了出去。 “赵姑娘。” 萧柳钦身边的暗卫出来,拦在了房门前。 “主子危在旦夕,里面正在施救。” 赵蓉儿止住脚步,紧咬着下唇。 她在暗卫身上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视线下垂,血顺着他的衣摆,一滴滴落在地上。 苛责的话堵在喉间,却说不出。 “你也去看伤,萧哥哥不会想让你带伤守着他。” “主子……” “我会陪着他。” 赵蓉儿伸手,在暗卫惊诧的视线中,抽走了他腰间的剑。 “你如今重伤,未必比我有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今天无论谁要害他,都进不了这扇门。” 赵蓉儿的语气不似玩笑。 暗卫第一次意识到,萧柳钦看中赵蓉儿,不仅是因为从小相识的情谊。 更是因为这个乡野出身的姑娘,骨子里带着的那份坚韧。 “去吧。” 赵蓉儿又催了一句。 暗卫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屋后走去。 今天的事情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他们听说有个关键的人证,赶着去见,一到京郊就被人围攻,招招都是冲着要命来的。 萧柳钦一行人当真是存了必死的决心,出去时明里暗里带了二十多个人,回来只有萧柳钦跟随身的暗卫。 但凡有半点失误,此刻两人就已经曝尸荒野。 赵蓉儿心慌得厉害,紧紧握着剑柄,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姑娘,宫中来了御医,快让里面开门!” 管事边跑边嚷,看似是急着让太医进去,却是在提醒里面的人。 太医赶到时,门正好从里面打开。 钱伯只开了门就转身往进走,嘴里说着萧柳钦的伤势。 “……左肩和下腹的贯穿伤并未伤到要害,只是止不住血,真正要紧的——” 钱伯掀开盖在萧柳钦身上的薄被,箭尾已经被剪断,余下的半截箭身没入萧柳钦心口处。 “万幸,这支箭是擦着心脏过去,否则现在人已经没了,却也因为离心脏太近,不能动手拔剑。” 谁伸手,萧柳钦的命就握在谁手里。 太医来之前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眉头紧皱,无从下手。 心念一转,他想起面前这老头说的头头是道,本事不俗的样子。 “不知阁下是?” “人命关天的当口,谁有时间跟你闲聊?” 钱伯斜了太医一眼,手上继续忙活起来。 “要是真想救人,宫中应该有紫参,你让人去取,最少要五十年份的,糊弄人的就不用拿过来了。” 太医被钱伯说得一愣,思量过后发现他这话还真不是胡说。 “你先稳住萧将军的伤势,我回宫一躺,太医院有个后生,手很稳。” 钱伯手一摆。 “赶紧去,别在这儿碍事。” 宫中,皇帝听说萧柳钦的情况,瞬间火冒三丈。 “他们这是要除萧柳钦吗?” “这是把朕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他猛地一拍桌,三人个人才抬得动的桌子顷刻间四分五裂。 “让大理寺、兵部都滚过来,今日之事必须彻查,谁要是再说那些乌七八糟的借口,当场革职,不必再来问朕!” 天子震怒,满殿的人跪伏在地,无人敢言。 “周烬,滚进来!” 未见禁卫军统领吭声,皇帝朝着门外便是一句。 兵甲碰撞的声音响起,禁军统领周烬快步入内,单膝跪下。 “臣领命!” 旋即,召集人马浩荡离宫。 消息传开,众人对此的看法却不尽相同。 被点名的那几个无不是胆战心惊,跟着周烬进宫的路上,还有人想试探几句,周烬却是守口如瓶。 太医带着紫参与另一个年轻些的后辈回到将军府时,萧柳钦的脸色又苍白了不少,已经不像是活人。 钱伯脸色更是臭的吓人,连太医也不敢出声打扰。 “先泡参水。” 看着呆愣在屋内的一老一少,钱伯一口气哽在嗓子眼。 两个拖后腿的! 舌下含了参片,萧柳钦面色才好转了些。 钱伯分出余光给站在一旁的年轻太医。 “你手很稳?” 小太医一愣,下意思点头。 钱伯打量了他几眼,侧身让开,露出萧柳钦左手的一处伤。 “过来处理这个伤口。” 小太医看着腼腆,一到动手的时候,整个人都镇定下来。 钱伯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斟酌思量。 “就你来。” 他拍板,飞快写好一个药方。 “照着这个方子准备三份,让府里的人煎上。” 被派了任务的太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钱伯踹了一脚。 “磨蹭什么?!” 语气莫名严厉,太医稍稍欠身,紧接着就跑了出去。 屋内霎时静下不少。 钱伯将注意事项说了一遍,让小太医自行消化,旋即一枚银针扎醒了萧柳钦。 “将军。” 赶在萧柳钦开口之前,他提醒屋里还有外人,以防萧柳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让人拿住把柄。 “接下来的过程十分凶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不能昏睡,甚至不能用麻沸散,务必坚持住!” 萧柳钦残存的意识理解了钱伯的话,费力点了点头。 接着,他动了动唇。 “你要问赵姑娘?她在屋外守着。” 钱伯说着,自以为参透了萧柳钦的想法,头一扭就叫了赵蓉儿入内。 门一开,血腥气就打散了赵蓉儿心中的侥幸。 “一箭射在心口,我们准备拔箭了,有什么想说的,抓紧时间。” 好好的一句话,从钱伯口中说出来,像是让萧柳钦交代后事。 赵蓉儿本就眼眶通红,闻言瞬间又落了泪。 第34章 闭门不见 “哭什么?” 萧柳钦精神了不少,还能分出精力哄赵蓉儿。 “安心待着,等着听好消息就行。” 赵蓉儿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意,“说话算数啊。” “我你还不放心?什么时候食言过?” 萧柳钦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勾起,玩笑似的抬手。 “要是信不过,咱们拉勾。” 赵蓉儿的心瞬间被戳中,伸出小拇指,和萧柳钦的手指勾在一起。 只只说了几句,赵蓉儿就被钱伯撵了出去。 刚才泡上的参水被一点点喂入萧柳钦口中,以便他能恢复些精神,撑过接下来的医治。 太医端着药从赵蓉儿面前过去,她的视线顺着门缝看过去,和躺在床上的萧柳钦对视了一瞬。 “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钱伯问小太医。 被委以重任,小太医紧绷着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屋内外的人都紧绷着,同样,外界也有数不清的人在等在这里最终的结果。 这样大的阵仗,不少人都知道萧柳钦这回危在旦夕。 皇帝震怒,萧柳钦能活下来还好说,要是咽气了,那就真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究竟是哪个蠢货,竟然在这种时候对萧柳钦下手!” 李显在东宫气得直打转。 他不嫌萧柳钦碍眼吗? 哪怕是他这个东宫太子,对萧柳钦下手之前还要掂量掂量,到底是什么人能没脑子到这个地步? 更别说还是萧柳钦接手了秦家的案子,正倍受瞩目! “殿下,当务之急,是让人先盯着萧家,一旦有个万一……” 李显手底下的人提醒。 他们暗中也有些筹谋,萧柳钦扛过这关也就算了,要是他命不好,那些事情又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查出来,才是真的无可挽回。 “早就让人盯着了。” 李显没好气地说。 要等这些人想起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国公府。 秦玄听说这件事,本就苍老下去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萧柳钦只是替我儿查案,碍了谁的路?” 秦管事没接这话,而是上前道:“听说这回连宫中那支紫参都动了,恐怕萧将军是当真不好了,咱们府上还有些药材,您看……” “拣些他现在用得上的,你亲自去送,顺道看看情况如何。” 这种事情,传来传去总是有出入,还是己人看过才放心。 秦家的动作已经不慢,还是有人抢在了更前面。 汤府的管事被拦在门外,面上的笑有些勉强。 “老哥这是什么,咱们都是奉命行事的,我此番前来也并无他意,只是我家主子不忍萧将军这样的英才有个万一,送些药材过来罢了。” “也不必费心招待,只消让我进去一趟,有说法向主子交差便是。” 管事吴叔站在大门前,只当一个字也没听见。 眼看着汤府的管事要急眼,吴叔才看他一眼。 “并非是我有意为难,只是我们府中素来不与各家来往,要是我这时候放人进门,让我家主子在病中生气,那可就罪该万死了。” 吴叔搬出萧柳钦,这场对话就只能到此为止。 秦管事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马车,看着这边的动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 还是吴叔先看见他,走了过来。 “叨扰了。” 秦管事说着,视线往将军府大门看去。 “这是老爷从库房里选的药材,萧将军最近正用得上。” “国公爷有心了,这药材还请带回去吧,府上主子吩咐了,谁家带来的东西都不留,剩的惹人不痛快。” 这话还是赵蓉儿说的。 她进不去房间,只好在外面瞎琢磨,还真想到了这一点。 萧柳钦如今在皇帝眼中还是个可用之人,因而不少人愿意给他面子。 若是这份面子没了呢? 一旦失了帝心,萧柳钦一个初到京城的,没人会将他放在眼中。 秦管事不知这府上还有一位主子,只当是萧柳钦的意思。 能有这样的吩咐,足见此前萧柳钦神智清明。 如此说来…… “你是说,萧柳钦并无大碍?” 秦玄闻言,眸光闪动了一瞬。 “正是,奴才听着那意思,像是伤得有些麻烦,一时半刻处理不好,因而显得阵仗大些。” “又或者,萧柳钦此番遇险,本就是他与皇帝商量出的结果?” 秦玄有更深一层的猜测。 萧柳钦刚一出事,皇帝就使出雷霆手段,震慑了朝野上下。 如今将军府的大门紧闭一日,就有人要提心吊胆,当真没有商议吗? 赵蓉儿突发奇想的一个提议,却引得不少朝中的老狐狸盘算起来。 萧柳钦真伤假伤,他们没亲眼看见。 皇帝的雷霆手段却使得人人自危。 没人原因相信这是一场巧合,更多的都认为这几日接连不断的事情都有预谋。 众人对萧柳钦受宠信的程度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猜测。 事件的主人公对此却一无所知。 剪拔出的瞬间,血液飞溅,萧柳钦的意识也终止于此。 恍惚一瞬,他整个人陷入混沌之中。 小太医死死攥着手中的箭头,还有些回不过神。 “让开让开。” 钱伯将人挤到一边,有条不紊地上药,止血、包扎。 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连带被端出的,还有刚缠上就被血浸透的纱布。 赵蓉儿满目都是鲜红,心里越来越堵。 “小姐?” 小翠忽然在她肩头一拍。 赵蓉儿倏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咬着唇,连呼吸都忘了。 “您脸色难看成这样,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没事。” 赵蓉儿摇摇头。 她想让萧柳钦醒来时,知道有人一直等着他,盼他平安。 小翠还想说什么,房门再度打开。 钱伯擦着手走了出来。 “萧哥哥怎么样了?” 赵蓉儿立刻凑上去,呼吸都放轻不少,生怕从钱伯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今晚能不能醒来。” 醒了,这一关就算是彻底闯过去,接下来好好养着就成。 要是不醒…… 钱伯看着赵蓉儿的脸色,没说出剩下的话。 赵蓉儿顺着门缝进去,快步走到床前。 萧柳钦双眼紧闭着,上半身几乎被纱布缠满,还有血迹在缓缓渗出。 “这位是?” 小太医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张口,就被一把捂住了嘴。 第35章 平安渡过 赵蓉儿的身份,严格来说是很少有人知道的。 好巧不巧,这位太医有家眷跟着去接李显的人去过鎏金村。 这位的身份怎么说起都为难,不如避开。 赵蓉儿没心思理会这些小动作,全副心神都落在萧柳钦身上。 “我姓赵,二位随意称呼便是。” 她只答了一句,拿起搭在一旁的毛巾在温水都投过一遍,擦去萧柳钦因为剧痛而渗出的汗珠。 “外面让人准备了饭菜,二位受累了,先去吃些吧。” 两人识趣地将空间让给赵蓉儿。 门关上,赵蓉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萧柳钦的脸。 从小时候,到重逢后的现在,萧柳钦在她心中一直无所不能。 此刻,他却这样了无声息地躺在赵蓉儿面前。 “萧哥哥,若是这事情实在难办,咱们不办就是了,即便陛下震怒,你有战功在身,最多这将军不当了,功名利禄还能比性命更要紧么?” “要是早知道入京会让你摊上这样的麻烦事,我应该想法子让你留在鎏金村才对……” 赵蓉儿絮絮叨叨说着,说到嗓子哑了也不敢停下。 天色一点点暗了,她怕萧柳钦真的醒不过来。 掌心握住萧柳钦冰凉的指尖,赵蓉儿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窗外,最后一抹光亮也悄然消失。 赵蓉儿看着来往点亮蜡烛的下人,脸色已经与萧柳钦的差不多,一片煞白。 “萧哥哥,咱们可是拉过勾的,你要说话不算数吗?” 赵蓉儿勾住萧柳钦的尾指,低声喃喃。 下一刻,她就觉得小拇指勾住的那只手也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 “萧哥哥?!” 赵蓉儿直勾勾盯着萧柳钦,好似他马上就会睁眼醒来。 即便萧柳钦是个铁人,这种时候想要完全清醒过来也是天方夜谭。 能给出这些回应,都要得益于赵蓉儿在他耳边的念叨。 赵蓉儿亲眼看着萧柳钦的手指又轻轻勾了勾,眼中的喜悦几乎要凝为实质。 “钱伯、钱伯——” 赵蓉儿跌跌撞撞往外跑,被门槛绊了一下都没停顿。 “醒了,萧哥哥醒了!” 这话一出,从喝茶的钱伯,到院里的下人,同时看相赵蓉儿。 钱伯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一番检查过后,钱伯给出了赵蓉儿想听的答复。 “没事了。” 最关键的时候已经过去,萧柳钦连在战场那样恶劣的环境,生死一线也能活过来,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在使出,赵蓉儿喜极而泣。 脸颊一片冰凉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不是何时满脸都是。 “钱伯,这次真是多谢您,还有两位太医,我让人备了些茶钱,几位莫要推辞才好。” 说着,赵蓉儿唤了一声吴叔。 三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被捧了进来,不必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赵姑娘,我们今日是奉命前来,职责所在,担不起您这一声谢。” 太医连忙摆手。 要说小太医还实打实做了事,他完全就是个打杂的,此事闲下来,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 “既然萧将军已经脱险,宫中还等着我们去回话,就不叨扰了。” 赵蓉儿起身想送,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吴叔,去送两位大人。” 吴叔与她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听见将军府传出的好消息,有人欢喜有人忧。 “经此一事,陛下多半是想让萧柳钦做纯臣了,只是不知他会如何安排。” 秦玄若有所思,已经认定今日之事是皇帝做的一场戏。 在此之前,朝堂的局势是陷入僵持的。 从大理寺与京兆尹敢拒绝皇帝的安排开始,皇帝恐怕就已经酝酿着一桩事。 有些人好日子过久了,已经忘了天子之怒是怎样的骇人。 “老爷,公子的案子还未结,如今萧将军出事,咱们府上的事……” “这两日就要出结果了。” 即便明知道皇帝实在利用秦家这一场事,秦玄非但不能有丝毫异议,还得说一句“陛下英明”。 毕竟逝者已矣,即便立刻结案,秦执也不会活过来。 能因此让皇帝记住秦家,就当是他为家族做出的最后一件事。 真正优秀的政治家,要学会在任何局势中,将利益最大化。 果然,秦玄一语中的。 隔日,皇帝就召了一应人等入宫。 “秦老,事已至此,你也节哀。” 皇帝视线先落在秦玄身上。 言下之意:朕知道你看出来了,把事情烂肚子里,朕念你个好。 秦玄微微躬身。 “时也命也,执儿本就是求来的,如今许是享够了福,回去逍遥自在了。” 这话虽是应和皇帝,却并不生硬。 众人都知晓,秦玄成婚多年一直无子,是秦老太君让大师掐算了一个八字,将已经有婚约的女子接入府中。 生下秦执,那女子便上吊了。 也是因此,秦玄头几年极易高烧惊厥,是秦夫人日夜不休,亲自照料,才将他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 思及此,皇帝眸中的审视褪去。 “皇城之内出现这样的事,原是朕治下不严,才叫他们都松懈了,朕有意设立检察司,由萧卿执掌,诸位意下如何?” 心知这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几人都没急着开口,想看看其他人的意思。 检察司督查百官,有便宜行事之权,萧柳钦一个初到京中,毫无根基的人…… “老臣以为,萧将军忠直勇武,担任监察司主事再合适不过。” 秦玄头一个站了出来。 皇帝既然开口,这事情落实就是早晚的事,不如助推一把。 有秦玄带头,长眼色的都明白过来,接连附和。 “如今萧将军养伤,正是筹备监察司一应事宜的空档,待萧将军伤愈,正好有事可做。” “如今朝中松散,倒是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国公府的独苗遇害,背后之人非但不思悔改,还继续对朝中重臣下手,实在猖狂!” “陛下,臣以为……” 下首众臣各抒己见,其余人得知消息时,监察司设立已经板上钉钉。 消息传到将军府,上下众人无一欣喜。 萧柳钦大半时间还在昏睡,口谕都是吴叔应下。 第36章 李显上门 到底是底子好,即便伤成这样,才半个月,萧柳钦就已经能起身走动。 “诶!” 赵蓉儿一进院子就看见萧柳钦下地,惊得快走几步。 “快坐下快坐下,小心别扯着伤口。” 萧柳钦被她这态度惹得哭笑不得,依言在门边的椅子坐了。 “不妨事了,这么多天没下床,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萧柳钦安抚了赵蓉儿两句,见她还是蹙眉,伸手抚了抚她眉间的印子。 “好了,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赵蓉儿先将人上下打量过一遍,见伤口没有扯到,才放心了些。 “这回实在伤得厉害,你都不知道,我——” 赵蓉儿情急之下险些脱口而出一句话,及时咽了回去。 “主子,外面有人递了拜帖。” 吴叔拢着袖子进来,将袖中的拜贴拿出,“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听着是个年轻人。” 依着萧柳钦如今的名声,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 这人保不齐又是…… 萧柳钦翻开拜贴,看见字迹时动作一顿。 “让他进来吧。” 这是认识? 赵蓉儿想着,没开口。 不多时,一道身影跟在吴叔身后,往这边来。 起先赵蓉儿还没认出来这是谁,直到他开口跟萧柳钦说话。 “萧将军。” 李麒一进门,二话不说,朝着萧柳钦就跪了下去。 “您本不必受这一遭,我受您恩惠捡回一条命,却害您险些丧命,今日前来,便是任您处置。” “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柳钦还未开口,赵蓉儿就坐不住了。 李麒看她一眼,笑得凄凉。 “京郊的事,我知道的,若是萧将军那日不顾及我这条命,让人审问,一早就会知道了。” 赵蓉儿质问的语气一歇。 这么算来,也怪不到他头上。 “那你今天来干什么,担心我们事后算账?”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烂命一条,萧将军若是想要,拿去就是了。” 李麒这语气,倒像是上门来寻死。 “起来吧,坐下说话。” 萧柳钦似乎知道李麒这样的缘由,并不如何惊讶。 没料到萧柳钦会是这个态度,李麒抬头,头上的兜帽滑落。 赵蓉儿低呼一声,意识到反应太过,有些不好意思。 李麒原本俊秀的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将整张脸毁得彻底。 “你这是……” “好笑吧?” 已经被看见,李麒也不再遮掩。 “从我不能再给家里带去益处的时候,就已经是弃子了,萧将军,您妹妹救我一次,您救我一次,若是不嫌弃,我后半辈子就还这两条命。” 合着还是来拜山头的。 从刚才的话中回神,赵蓉儿看着李麒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可惜,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只有一片寂静。 “萧将军,您既然要在京城扎根,很多事情无论想不想,都不得不沾染的。” “既然您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不如就让我来,我在京城多年,很多事情能做的更隐秘。” 他看得出,萧柳钦是有打算的,手底下招揽人只是早晚的事。 “你先回去吧。” 萧柳钦没接李麒这话。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如今都还不到知道萧柳钦谋算的身份。 李麒起身,却不是朝着院外去,而是将一张纸递给萧柳钦。 “我来得冒昧,将军心中怀疑也是正常,这是我的诚意,愿不愿意收留,将军看过再做决断。” 萧柳钦按在桌上,并未当面翻开。 “我的住处将军知道,只等三日,三日后,我会离开京城。” 李麒说着,朝坐在萧柳钦身边的赵蓉儿点点头。 “李某告辞。” 萧柳钦不动如山。 人一走,赵蓉儿好奇的视线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想看?” 萧柳钦往她面前一推,示意她直接看。 李麒来这一趟,好像开了个头。 接下来,上门拜访的人就没停过。 多数都借着养伤挡了回去,实在挡不掉的,萧柳钦也只能出面应付。 “太子殿下事物繁忙,怎么有空过来?” 萧柳钦说着,喉间就溢出几声闷咳,“恕臣失礼,未能相迎。” “无妨,坐着就成。” 李显进门就阴沉着脸。 若非皇帝训诫,说他对萧柳钦的态度有失储君风范,他是万万不会来的。 更别说…… 李显的视线落在屋内另一道身影上。 赵蓉儿正忙前忙后,一会儿担心萧柳钦手里的茶温度不对,一会问他坐着会不会牵动伤口。 “果真低贱,来了京城也改不了伺候人的毛病。” 李显看着眼前场景,只觉得无比刺目。 理智还未回笼,伤人的话就先说了出去。 室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赵蓉儿手中的茶倒了一半,呆愣着眨了眨眼。 萧柳钦眸光沉沉,看向李显。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不知道,寻常人家,这些微末之事身边人来做才更显亲近。” 赵蓉儿也笑,添满了杯中的茶,推给萧柳钦。 “萧哥哥说的是。” 看着眼前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李显心中的火气熊熊燃起。 “二位倒是情义深重。” “我与蓉儿幼时的情分在,总归是与旁人不同的。” 两个男人争锋相对。 萧柳钦虽还虚弱着,对上李显,气势分毫不弱。 身为话题的中心,赵蓉儿心中冷笑,没想到还能再看见李显这幅神情。 “殿下若无事,便请回吧,我兄长还要养伤,太医叮嘱了,不许劳神太过。” 赵蓉儿正色,当真有几分女主人的派头。 她越是这样,李显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不该是这样的。 赵蓉儿走了天大的运道,才有幸侍奉他几年,如今跟着来到京城,竟不是为了求他再给些好处? 她连那两个孩子也不管了吗? 种种思绪下,李显面色复杂,意味不明地看着赵蓉儿。 “太子殿下。” 萧柳钦将赵蓉儿护在身后,眼底暗含警告。 “殿下。” 半敞着的房门被人敲响,李显的亲随站在门外,面色焦急。 “太子殿下事务繁多,就先去忙吧。” 萧柳钦直接开口赶人。 李显脸色青黑,视线却忍不住看向赵蓉儿。 然而,从前那个对他百般在意的人,此时满眼都是萧柳钦。 都是因为萧柳钦! 李显心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 第37章 她真会不管吗 瞬间,一切好像都连在了一起。 是萧柳钦出现的时机太巧,让赵蓉儿正好在那个时候有了依靠。 否则…… 李显不能完全否认,他其实想过带赵蓉儿回来。 只是这念头还未完全成型,就被萧柳钦的忽然出现而搅散。 “殿下。” 门外的人还在催促,吐息间,萧柳钦就调整好了心态,大步离去。 赵蓉儿按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压下心中陡生的恨意。 她自知跟李显的身份天差地别,纵然两人之间前缘尽断,她也没想过要做什么。 偏偏李显不肯放过她。 “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因为——”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 萧柳钦拦下她没说出口的话。 “该说的,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了,要是再说这些见外的话,我真要生气了。” 萧柳钦故意板着脸。 这一招对赵蓉儿来说却没什么用处。 “好好好,不说了,回去躺着吧,正好该换药了,我去叫随安。” 赵蓉儿絮叨着这些小事,忽然停住,打量着萧柳钦的神情。 “怎么?” 萧柳钦转头,见她似是有话要说,等了片刻。 赵蓉儿的话压根没出口,自己就反应了过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没什么,我先出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想问,萧柳钦会不会也觉得她这样不好。 可萧柳钦待她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这话问出口未免太伤人。 “蓉儿。” 萧柳钦叫住她,猜出她在想什么。 “你这些天做的很好,不要因为他的三两句话就胡思乱想。” 赵蓉儿眼眶一热,背对着萧柳钦点了点头。 李显这头,一出将军府就听说了个坏消息。 “折损那么多人?” 亲随点头,“那白虎十分凶狠,沾了药的吃食能嗅出来,一口也不吃,陷阱也每每都能躲过,时间越来越近,大家只能硬上,结果……” 要不了多久就是皇帝寿宴,李显想在寿宴上出风头,就将心思放在了西边群山中的一只白虎身上。 白虎凶残,若是他能将之驯服,献给皇帝,自然大放异彩。 得手还罢了,总归有个说法。 如今事情没成,折损的人却不少,一旦让人知道,少不得口诛笔伐。 “多找些当地的人,多少银子都没问题,让他们帮忙。” 事已至此,白虎无论如何都得带回。 只要能入皇帝的眼,即便日后事情被传开,皇帝也不会苛责太过。 心念转动,李显想起一人。 “带上闻仲,他兴许能有办法。” “殿下?” 亲随一怔,意识到事情要紧,急忙去办。 回到东宫,沈如月已经在前厅坐着,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 “殿下,臣女想着两个孩子在宫中拘谨,明日正好要随母亲去京郊的庄子小住几日,殿下若是信得过,臣女带他们出去走走?” 听见李显的脚步声,沈如月抬眸。 眼前人分明已是角色,李显却不自觉想起赵蓉儿。 若是赵蓉儿,定然会缠着他,说些什么一家人就要在一起之类的话。 “殿下?” 见李显眼底的恍惚,沈如月眼睛一眨,带着淡淡的疑惑。 “你带去就是,孤还能信不过你?” 大婚之后,沈如月就是他们名正言顺的母亲,提前培养感情也好。 “跟嬷嬷去收拾东西吧,明儿走得早,一早从宫里出去太折腾人了,迟些我带你们出去。” 沈如月同玉姐儿和骋哥儿说。 骋哥儿还是个糊涂蛋,一听说要出去,面上的笑就藏不住。 倒是玉姐儿内敛些,抿唇看着沈如月,欲言又止。 “我就留在这儿,出去还要麻烦人照料……” “玉姐儿。” 李显沉了脸。 “你是孤的女儿,生来便是前呼后拥,受人侍奉的,如今已经到了宫中,从前在那小村子的习惯就该摒弃了。” “说孩子做什么。” 沈如月拦了一下,将玉姐儿牵到身边。 “殿下的话虽然有些中,却在理的,你们是当今圣上的孙子孙女,身份尊贵,不要觉得是麻烦了谁。” “能在你们身边侍奉,才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 闻言,玉姐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两个孩子都被嬷嬷带下去。 李显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回来事情太多,竟让人让人教导他们两个,如今这般小家子气,实在让人……” 后面的话变成一声叹息。 沈如月上前奉了盏茶,语气低缓,让人听着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两个都还小呢,这次从京郊回来,您去皇后娘娘身边借嬷嬷过来就是了,学起来也快。” “但愿如此吧。” 李显心里还有事,兴致缺缺的。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沈如月就识趣告辞,去接了两个孩子出宫。 她一走,殿内一个小宫女也跟了上去。 “殿下今日去见了萧将军。” 小宫女抱着花瓶,从沈如月身边经过时小声说了一句。 萧柳钦? 沈如月顿时明白过来,李显见到她是眼底的恍惚是因为什么。 她自认处处不输赵蓉儿,可赵蓉儿给李显生了两个孩子。 沈如月不是满脑子情爱的天真女子,也熟知男人的劣根。 但凡赵蓉儿死在鎏金村,李显最多惦记她几个月。 回到京城之后权势在手,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她忘个干净。 偏偏赵蓉儿没死成。 不仅没死,还跟着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来了京城。 李显不惦记才怪。 想着,沈如月的视线落在身侧跟着的两个孩子身上。 赵蓉儿真能舍下这两个孩子吗? 她能在入京的途中为了玉姐儿豁出命,要是再遇到险境…… “锦屏,你过来。” 沈如月示意婢子凑近,低声叮嘱了几句。 …… 萧柳钦伤势渐好,府中众人悬着的心也慢慢回落。 这天,赵蓉儿难得来了兴致,想试试做之前在茶楼看见的一个招牌菜,全当打发时间。 “青笋、羊蹄……” 赵蓉儿带着小翠,在菜场对着单子买东西。 “嫂子,你这话别是骗人的吧?” 前面小摊上,一个妇人忽然低呼。 旁边的人扯了她一把,警觉地四下看看。 “嚷嚷什么,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一大家子都要被连累了。” “可……” 那妇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那可是太子殿下的血脉,沈家如何敢啊?” 第38章 放心不下 太子、沈家。 这两个词瞬间吸引了赵蓉儿的注意力。 李显与沈如月之间如何,跟她没有半点干系,可她听见那两人说了“血脉”。 几乎是不假思索,赵蓉儿就认定,她说的是玉姐儿他们。 嘴上说再多狠话,赵蓉儿还是忍不住往两个妇人那边挪了挪。 “人家沈小姐什么身份,她进了太子府,生下的才是太子正儿八经要栽培的继承人,置于那两个……” 妇人只是寻常百姓,却对天家血脉嗤之以鼻。 出去几年,带回来两个没娘的野孩子,说句难听的,李显能带他们回来,在许多人看来都已经是施舍。 赵蓉儿身侧的手紧攥着,险些忍不住上前理论。 理智拽着她站在原地,继续听着两人的议论。 她们却不再说了。 “得了得了,我好赶着回去做饭,明儿还是老规矩,新送来的给我留两人份。” 妇人一垮菜篮子,转身往街口走。 赵蓉儿在原地挣扎半晌,抿唇跟了上去。 “大姐,大姐等等!” 妇人闻声,狐疑地盯着赵蓉儿。 赵蓉儿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大姐刚才说的,我想听个完整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回去还有事,没空在这儿跟你墨迹……” 妇人说着,甩开赵蓉儿就要走。 赵蓉儿将钱袋子塞进她手心,死死将人拉住。 “你可想清楚,若是说了,我只听个八卦,不会干涉分毫,要是不说,我转头闹去沈府,不定还能拿个赏赐。” “你!” 妇人气急,张口要骂,又担心惹恼赵蓉儿。 “竟然爱听这个,什么怪癖!” “罢罢罢,我说就是了我,我女儿在沈家做事,无意听见沈家夫人跟小姐商量,说这几日将那两个小娃带去京郊的庄子上,到时……” 怕因为嚼两句舌根害女儿丢了差事,妇人说完盯着赵蓉儿。 “你当真不会说出去?” “自然。” 赵蓉儿应得干脆,快步离开。 她身影消失的瞬间,妇人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身形不似方才佝偻,腰背挺直了些。 赵蓉儿一路魂不守舍,回到府中就愣愣坐在桌边。 小翠担心她出事,悄悄去找了萧柳钦。 傍晚时分,吃饭时,赵蓉儿筷子险些戳进眼睛里。 “我让人跟着了。” 萧柳钦忽然开口。 赵蓉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剜了小翠一眼。 “沈如月应该不至于这么糊涂,再怎么说,玉姐儿他们都是李显的亲生孩子,要是有个万一,她跟李显之间也会有隔阂。” 她话是这个说着,却因为萧柳钦让人跟去京郊的举动而松了一口气。 萧柳钦没戳破她的心思,只是把赵蓉儿喜欢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天色彻底暗下,赵蓉儿躺在榻上,耳边不断回响今天那妇人的话。 “沈小姐自然不会除掉他们,可若是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病了、痴了,太子殿下难道还会因为他们跟沈小姐发脾气吗?” 会吗? 赵蓉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翻了个身,眼底没有半点困意。 烛台上火光摇曳,每一次的光影跃动,都牵动着赵蓉儿的心神。 忽然,她翻身坐起。 得去看看。 这念头滋生,迅速在赵蓉儿心中扎根。 趁着夜色,她收拾了几件衣裳,悄然离府。 府中还有人夜半未眠,听见暗卫回禀,萧柳钦也不觉意外。 “让人跟上。” “已经安排妥了。” 暗卫垂首回话。 萧柳钦垂眸,睫毛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 次日一早。 沈家一连出来三辆马车,婢子小厮跟了一长串。 这阵仗在京城不算稀奇,赵蓉儿悄然跟上去时,也并无人觉察。 两个孩子入京之后就没机会离开东宫,此刻听着外面的惹恼,面上出现向往的神情。 沈如月跟对面的沈夫人相视一眼,将骋哥儿抱在了怀中。 “好奇就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就是。” “玉姐儿也是。” 说着,婢子便将马车一侧的帘子掀开。 主街的繁华看得两个孩子目不暇接,连连感慨。 人群中,赵蓉儿看着两个孩子跟沈如月亲昵,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涩。 生养之恩,短短的几十天就已经被彻底摸去了吗? “糖人!” 骋哥儿看见街头一个小摊,身子动了动。 赵蓉儿同样被勾起回忆。 在“阿显”变成李显之前,他们刚答应了下次去镇上时给两个孩子买糖人。 一夕之间,平静的生活就天翻地覆。 马车徐徐停下,婢子上前跟摊主说了几句,很快,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的样子就被画出来,栩栩如生。 听着马车里骋哥儿开怀的笑,赵蓉儿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沈如月对两个并不差的样子,昨天听到的或许只是以讹传讹。 赵蓉儿心想着。 沈家这种大家族,议事真的会被人随随便便听见吗? 还是这种一旦传出去,就会败坏沈家名声的事。 就在赵蓉儿动摇时,一直半阖着眼的沈夫人抬眼,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赵蓉儿身上。 赵蓉儿心跳骤然一停,慌乱垂眸。 旋即,她又在心中安慰自己。 沈夫人并未见过她,兴许只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觉得被冒犯到。 思绪繁杂,赵蓉儿的脚步却没停,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 “赵姑娘。” 刚出城门,赵蓉儿就被叫住。 她紧张转头,认出是萧柳钦身边的人。 “京郊有些远,主子吩咐我来送姑娘。” 赵蓉儿只觉得心脏被羽毛轻轻碰了一下,喉间有一团气堵着。 沈家这庄子是祖产,多年修缮下来,远远看去就十分壮观。 再跟上去就太明显了。 赵蓉儿叫了停,在附近的庄户人家借宿。 沈如月还不至于让孩子在庄子里出事,多半会让他们出来,她盯紧些就是了。 马车徐徐停下,庄子里的管事带着仆从迎出来。 “夫人,大小姐。” 久不见主子,管事满脸堆笑。 待看见马车里还有两个小娃娃,管事笑意僵了一瞬间。 李显回京的事情众人私底下没少议论,管事身为沈家人,也大致了解。 如今还未成婚,他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就开始给别人带孩子了? “这两位日后也是主子,来个人领他们转转,看想住哪个院子。” 沈如月吩咐下去。 第39章 儿女遇险 一连几日,庄子里风平浪静。 赵蓉儿几次靠近,听见的都是骋哥儿的笑声。 “娘……” 墙角探出个小脑袋,玉姐儿不知怎么发现了赵蓉儿,朝她招手。 赵蓉儿稍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 “娘,你快回去吧。” 脚下还未站定,玉姐儿的话就像把刀子,扎进了她心窝。 赵蓉儿呆愣在原地,心里竟然只有一个荒诞的念头。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玉姐儿还在继续说着:“沈小姐好心带我跟弟弟出来,若是爹知道您也在这儿,保不齐要怪沈小姐的。” “好,我知道了。” 赵蓉儿机械应声,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转身,又是怎么一步步离去。 “姑娘,你这是遇着事情了?” 借宿的农户家,怀着孕的妇人在后院乘凉,看见赵蓉儿木然的神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没事,出门累着了,我去歇歇。” 赵蓉儿应了一句,过门槛时没留意,摔了重重一跤。 “哎呦!” 农妇吓了一跳,赶紧来扶赵蓉儿。 “天大的事情也会回去的,总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这一下摔的不轻,是找找家里的药油……” 说着,农妇去主屋翻找。 再出来时,赵蓉儿已经不见了。 桌上放着一粒碎银子,是这几日借宿的报酬。 “人走了?” 家里男人跟过来,看见屋内空空如也。 夫妇俩对视一眼,没管别人家的事。 将军府的人这几日一直在附近候着,看见赵蓉儿,立刻驾车上前。 “姑娘要去哪儿,我送您。” “回去吧。” 赵蓉儿上了马车,蜷坐进角落。 察觉到不对,暗卫默不作声,却朝着留下来的比划了两下。 马车走得慢,摇摇晃晃中,赵蓉儿眼皮慢慢发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到了沈如月耳中。 她唇角微勾,指尖白子落在棋盘上。 “我要赢了。” 沈夫人摇摇头,没再执子,理了理袖口。 她还背靠着萧柳钦,仔细暗处的眼睛。 “母亲放心,他萧柳钦再如何,我身边的人可是父亲安排的。” 沈如月不以为意。 天快黑时,骋哥儿钻进了玉姐儿院子里。 “姐姐、姐姐!” 他最近吃得好,小小一个圆润了不少。 玉姐儿从屋里出来,眼睛红红的。 “姐姐,咱们出去玩。” 骋哥儿全然没发现玉姐儿的情绪不对劲,肉嘟嘟的手牵着她就要往外走。 玉姐儿顺着他的力道,两个小娃娃一前一后地过了拱门。 …… 两个孩子紧牵着手,走着走着,忽然掉进一个大洞。 赵蓉儿猛地扑过去,玉姐儿和骋哥儿小小的身影被黑洞彻底吞噬。 “不要!” 赵蓉儿一声惊呼,从睡梦中醒来。 因为姿势不对,这一觉睡得手脚发麻。 她却顾不上难受,心中生起浓重的悲戚。 “快掉头!” 母子连心,她不会无端梦到这样的场景! 暗卫一惊,忙驾车转头。 还未来得及折返,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就扑棱着翅膀落在马车上。 暗卫捞过鸽子,扫了眼鸽子腿上的纸条,脸色瞬间一变。 “出事了。” 赵蓉儿脑海中紧绷的弦瞬间断开。 沈家的庄子里已经乱成一团,骋哥儿双眼紧闭,左臂已经被血浸透。 玉姐儿躺在另一张榻上,面色苍白。 “快请大夫,让人去东宫传话,请太子殿下尽快过来,最好——最好能带个太医过来。” 沈如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院外一阵吵嚷,管事快步入内。 “夫人,有人闯进来了,说是要见两个小主子。” 沈夫人轻睨了他一眼。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也由着她闹?” 管家周身瞬间一寒。 “是,奴才这就把人赶出去。” 话落,他几乎是小跑着往门外去。 赵蓉儿直勾勾盯着管事,等他松口。 “来人,把闹事的赶走!” 管事手一挥,护院和小厮一拥而上。 几道身影飘然而至,和最初跟着赵蓉儿的暗卫一起,将她护在中间。 来人明显身手敏捷,护院们一时间不敢动作。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你赶紧走吧,真动起手来,你手底下这几个人能讨什么好?” “眼下是里面正乱着,等主子腾出空来,你……” 管事循循善诱,想将赵蓉儿忽悠走。 赵蓉儿油盐不进,招呼了暗卫一声,就要往里闯。 “滚开!” 身后一声暴喝,赵蓉儿还未反应过来,李显就怒气冲冲上前。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是我,我听说——” 啪! 李显听也不听,甩手就是一记耳光。 赵蓉儿只觉耳朵里一阵嗡鸣,霎时什么也听不见了。 被李显带来的人拦住的暗卫们心顿时凉了。 赵蓉儿挨了打,他们回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火药味陡然浓重! “若是两个孩子有什么万一,孤要你好看!” 李显撂下狠话,三两步进了院门。 听见响动,沈如月狠狠一掐大腿,眼泪说来就来。 下人向李显请安的声音一出,她转身就直挺挺跪了下去。 “殿下,是臣女看顾不力,让玉姐儿和骋哥儿出了事,请殿下责罚!” “怪你什么?” 李显扶起沈如月,看见她通红的眼和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 “孤已经听底下的人说了,是她跟过来,缠着两个孩子,才会让他们慌乱之下踩空,幸好你去得及时。” 沈如月满眼羞愧,又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臣女刚让人去传信,您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这时间,恐怕传信的都连京城都到不了。 李显却有些庆幸。 “孤与人约了去北郊的马球场,方才正要回京,从官道过时遇见就沈家的人,一问才知道是出了事。” “你放心,孤已经让人拿着腰牌去请太医。” 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不放心啊! 沈如月几近抓狂。 她要的就是底下人去京城,李显过来,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差。 如今计划被打乱,她怎么能安得了心! “也是臣女疏忽,玉姐儿说看见了赵姑娘,臣女并未放在心上,还是让他们出了门,要是能将他们拦住,兴许就不会出事了。” “小姐,明明是小殿下——” 屋内的婢子要替沈如月辩解,被她剜了一眼。 第40章 谋逆之罪 “如月。” 李显按住沈如月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 “孤在你眼里,就是不分是非,随意迁怒的人吗?” 沈如月连连摇头,飞快往骋哥儿那边一扫,又低下头。 看出她在想什么,李显松开了她。 “外面那些传言,孤并非全然不知。” 沈如月心里一咯噔,轻咬下唇。 李显继续说:“你待两个孩子,孤是看在眼里的,沈家一开始培养你,就教养的是国母,而非拈酸吃醋,爱使小性子的人。” “两个年幼的孩子而已,谁养着他们,谁才是他们母妃,你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闻言,沈如月提着的心落回实处。 “小殿下醒了!” 庄子里的大夫得到授意,一枚银针刺入骋哥儿手臂上的穴位。 骋哥儿缓缓睁眼,还有些茫然。 “爹,如月娘亲——” 他眼睛倏地睁大,愣愣看向自己的手臂。 “爹,手、手坏了……” 骋哥儿还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说出最直观的感受。 他的左手完全不听使唤,一点也动不了了。 李显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手顺着骋哥儿左肩往下,紧盯着骋哥儿的反应。 骋哥儿却是一动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殿下,臣女找到两个孩子时,骋哥儿的手臂被碎石压着,恐怕……” 沈如月欲言又止。 重伤之后失去知觉,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骋哥儿的左臂多半是废了。 想归想,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李显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骋哥儿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到这么大的。 尽管依着他现在的身份,以后再有几个孩子都是轻而易举。 可道理不是怎么论的。 皇家从来亲缘浅,况且他逐渐掌权,以后能分出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完全不会再有时间那样仔细地陪着一个孩子长大。 而骋哥儿是他作为“平凡人”的孩子,带着他的期盼出生,那份感情就是不可比拟的。 然而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他还惦记着大力栽培的儿子,就这样成了残废。 刹那间,李显对赵蓉儿的恨意烧到了极致。 “锵——” 利剑出鞘,李显持剑朝外走去。 “太子殿下!” 沈如月惊呼一声,作势要拦,伸出的手却擦着李显的衣摆而过。 赵蓉儿脸上火辣辣的,还未回神,整个人骤然腾空。 下一瞬,长剑刺入刚才还被她踩在脚下的地面,没入半截。 若是她还在原地,此刻也要被扎个对穿了。 “把这群人拿下!” 李显冷声开口。 东宫侍卫立刻拔剑,朝着赵蓉儿和几个暗卫而去。 “太子殿下。” 一道身影缓缓出现,投在地面的影子被灯笼拉长。 萧柳钦来了。 赵蓉儿转头,两人对视。 下一瞬,萧柳钦眸光暗沉。 来的路上可没人说赵蓉儿挨了打。 “过来。” 赵蓉儿半点不犹豫,抬脚就走向萧柳钦。 这一幕落在李显眼底,愈发挑动他本就燃烧的怒意。 “萧柳钦,你身边这贱妇意图谋害皇室血脉,你护着她,便是谋逆。” “你胡说!” 赵蓉儿一激灵,顾不得李显是什么身份,当即反驳。 这罪名太重,无论是她还是萧柳钦,都不能随随便便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孤听闻你这些天一直在庄子附近徘徊,若无歹念,打听他们的行踪做什么?” “你前脚离开,后脚两个孩子就被发现在山脚下出事,你敢说这是巧合?” 李显字字珠玑。 “为什么不敢?” 赵蓉儿没被唬住,瞪视回去。 “即便有人居心叵测,也不可能是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李显心中一时惊诧。 赵蓉儿几时胆子这样大了? “赵姑娘这话,莫非是说我要害两个孩子?” 沈如月姗姗来迟,一脸震惊地看着赵蓉儿,似是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他们是我从东宫带出来的,要是出了事,我头一个洗脱不了嫌疑,我是疯了么?” “倒是你,赵姑娘。” 沈如月迅速倒打一耙,“我们沈家家眷出游,这宅子又是私产,你为何会跟过来?” 赵蓉儿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得出话。 她难不成要说,自己听见一个买菜的妇人说沈如月要害两个孩子,出于不放心就跟了上来? 这话莫说李显信不信,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殿下,人带来了。” 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侍卫带着一对夫妇过来。 正是赵蓉儿借宿的那户人家。 没想到此生还有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两人慌忙行礼。 “你们可见过她?” 李显直奔主题。 妇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赵蓉儿。 “见过,见过的,这位姑娘在草民家中借住了几日,前不久刚离开,还留下了一些银子。” 妇人说着,从腰间摸出碎银子。 她说的实话,赵蓉儿也无从辩驳。 “她离开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沈如月紧跟着问了一句。 端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又是个贵人,妇人没敢隐瞒,将赵蓉儿的失魂落魄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更佐证了赵蓉儿是害人之后心虚。 李显摆手,让人将夫妇二人带了下去。 赵蓉儿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所有矛头都指向她,恐怕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背上这一口黑锅了。 沈如月好缜密的心思! 此事过后,两个孩子只怕就彻底跟她离心了 “将这逆贼拿下!” 李显一声令下,在场侍卫虎视眈眈。 唯独萧柳钦不紧不慢。 他将赵蓉儿护至身后,挡住李显的目光。 “殿下定案这般果决,若是手握大权,不知会有多少冤假错案?” “萧柳钦,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要护着她?” 李显憋闷的同时,心底忽而有些畅快。 只要萧柳钦坚持护着赵蓉儿,他就能萧柳钦打成赵蓉儿的同谋。 即便皇帝不会重罚萧柳钦,也能让他被扒一层皮! 盘算着,李显就要开口。 萧柳钦却转头看向院外。 “看够了?再不出来作证,殿下要将我们二人捉拿下狱了。” 还有人在? 李显瞬时汗毛竖立。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是最基本的,却没能分辨出周遭还有气息。 藏在暗中的,究竟是谁? 第41章 保持距离 众人的注视下,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敬王叔?” 李显认出来人,神情变幻。 萧柳钦为什么会认识李敬,又为什么说让他作证? “敬王爷!” 满院子的侍卫仆从都跪地行礼,沈如月也微微屈膝。 反倒是被萧柳钦护在身后的稳稳站着。 等她反应过来要行礼时,李敬已经叫众人起身。 “本王与萧将军就在后山骑马,没成想,本王马术差了萧将军半头,目力却胜了他。” 两人正要回去,李敬看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扎进了灌木丛。 稍一停留,那人就改头换面地出来。 说着,他视线落在赵蓉儿身上。 “当时那人穿的衣裳跟她一模一样,身量也差不多。” “那不是正说明就是她图谋不轨?” 李显接茬。 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他们看见的人真的是赵蓉儿,萧柳钦怎么会带他过来作证? 下一刻,李敬的话就印证了李显的猜想。 “人我们当场就扣下了,原想着送去官府让他们查,半道上萧将军的人来找,说这头出了乱子,正巧,人我们带来了。” 李敬拍了拍手,侍卫押了个女人入内。 乍一看,身形与眉眼还真与赵蓉儿有几分相似。 要是再换上类似的衣裳,天色昏暗的情况下很容易让人错认。 一旁,沈如月险些将手中的帕子扯拦。 赵蓉儿这个贱人,运气怎么这么好?! “显儿,人我就交给你了,可得查问清楚。” 李敬手一摆,侍卫将押着的人交给李显身边的侍卫。 发觉李敬对他的不满,李显心头一跳。 李敬是皇帝唯一活下来的兄弟,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甚至李敬连闲王都不是。 他手中是有实权的。 这么一个人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安稳度日,就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要是他在皇帝面前说起这事…… 李显面色一肃。 “敬王叔说的是,孤只是看见骋哥儿出事,关心则乱,既然王叔将人犯送来,孤定会仔细查问。” 李敬点点头,“那赵姑娘我们可就带走了,事情明显与她无关,京郊这么大的地儿,总不能沈家人在,其余人就不能过来吧?” “再说,赵姑娘和两个孩子的关系,你真要自欺欺人吗?” 若非自私阴毒到了极致,哪个做母亲的会害自己的孩子? 还是将一双儿女都置于死地! 李显被说的无地自容,也不再阻拦赵蓉儿离开。 沈如月只庆幸找人时沈夫人接了手,让一个眼生的家仆去做的事,前半日就已经将人打发了出去。 就算查下去,也只能查到是有人针对两个孩子。 她一推二五六,咬死不知道就是了。 此时,紧赶慢赶的太医才到。 “骋哥儿的手,你务必尽全力。” 李显语气认真。 太医心当即凉了半截。 这话一出,说明事情严重了。 …… 李敬在半途就与萧柳钦两人分道,去了他城外的住处。 马车上,萧柳钦与赵蓉儿谁也没先开口。 忽然,赵蓉儿鼻尖动了动。 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就要去扯萧柳钦的衣裳。 萧柳钦却在她伸手的同时躲开。 “你伤口裂开了,是不是?” 赵蓉儿执拗地盯着萧柳钦,一旦听到否认的话,就要伸手验证。 萧柳钦没做作声。 沉默就是答案。 知道沈如月的打算时,再想其他法子转圜已经来不及。 即便捉住假扮赵蓉儿的人,只要李显铁了心要收拾他们,再多证据都能被按下去。 唯独一种可能。 有人的身份高到李显捂不住这边的事。 时间紧急,萧柳钦能想到的人只有李敬。 两人早年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彼时李敬风头正盛,萧柳钦初露锋芒,两人还暗中相较谁拿下的人头更多。 只是边疆离京城太远,以至于这桩过往无人知晓。 “又是我连累了你。” 尽管萧柳钦三令五申,不许赵蓉儿说这种话,赵蓉儿却忍不住自责。 若非萧柳钦以自伤为代价,今日她陷进这场阴谋,能留个全尸都算是李显仁慈。 “现在国公府的案子已经了结,你的伤势也已经稳住,明天我就搬回去。” 赵蓉儿闷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保持距离的话。 萧柳钦眼前一黑,被这榆木疙瘩气了个半死。 可他也清楚,从始至终赵蓉儿都处在一个被他庇护的身份。 她眼看着李显的施压都被自己承担,是个正常人都会自责、会愧疚。 会不安。 因为这份了解,萧柳钦没有拦着赵蓉儿。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谁也没开口。 沉默中,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另一边,沈家的庄子里,气氛前所未有地压抑。 尽管早有准备。 真的听见太医说骋哥儿的手再也抬不起来,李显还是失了控。 沈如月陪着熬到半夜,此刻也十分憔悴,握住李显青筋暴起的手。 “不是捉住了犯人吗?让人严加审问,将幕后主使揪住,为骋哥儿报仇便是。” 事已至此,也只有将心中的怒火发泄,李显才能好受些。 他亲自往关人的柴房去。 沈如月则是直奔沈夫人的房间。 “只差一点!” 她咬牙切齿,看着坐在床头的沈夫人。 “母亲,只差一点,我就做成了,为什么赵蓉儿跟她那两个贱种这么走运?” 哪怕只是让李显迟来一炷香,骋哥儿都不只是没了一条胳膊这么简单。 沈夫人眸光沉静,拍了拍沈如月的手。 “身有残疾者不能继承大统,活着又如何?” 作为长子,看着李显的基业内沈如月的孩子继承,这何尝不是对骋哥儿的折磨? “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母亲,殿下心里对赵蓉儿还有惦记,我看得出来。” 李显或许以为那是身份恢复之后的嫌弃,是将赵蓉儿当做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作祟。 但沈如月分得清,那是余情未了。 身份的悬殊不允许李显承认,他对一个村妇念念不忘,偶尔流露出的情绪却骗不了人。 “那又如何?” 沈夫人语气半点起伏也无。 “殿下的身份,无论身边还是心里,都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皇后却只有一个。” “只要他离不开你,就够了。” 第42章 皇帝召见 在沈家的庄子稍停了两日,待两个孩子的伤势都好些,李显才将他们带回东宫。 既请了太医,皇帝那边是瞒不过的。 况且事关皇室血脉,李敬一早就让人传了消息给皇帝。 李显还未坐稳,皇帝身边的冯全就在门外请安。 “殿下,陛下召您过去问话。” 李显心下一咯噔,片刻没敢耽误。 才过了上午最热的时候,赵蓉儿从屋内出来,看着院中的空地若有所思。 “小翠,迟些咱们……” 院门忽然被敲响,声音盖过了赵蓉儿的话语。 “谁啊?” 赵蓉儿上前两步,没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板问话。 “陛下召见,还请赵姑娘快些开门。” 冯全拢袖站在门前,眼底还带着些对赵蓉儿的好奇。 赵蓉儿此人,可是不少人都早有耳闻的。 听见宫中来人,赵蓉儿慌乱了一瞬,立刻叫过小翠。 “你快去将军府,跟将军说这边的事情,我先应对。” 催着小翠从后门离开,赵蓉儿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 萧柳钦带人赶来时,小院已经空无一人 “将军,小姐被他们带走了?” 小翠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柳钦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算不得好看,似是没听见小翠说什么,抬脚就往外走。 赵蓉儿坐在入宫的马车上,手下意识攥紧袖口。 垂眸间,看见袖口的褶皱,跟这富丽的马车格格不入。 “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所谓何事?” 冯全稍有沉默,不多时,靠近了赵蓉儿些。 “东宫两位小殿下出事,方才陛下召见太子殿下,随后便是让您入宫。” 毕竟她跟萧柳钦有这层关系在,冯全倒不介意给她行个便利。 赵蓉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还不知道李显在皇帝面前会怎么诋毁她,若是皇帝一怒之下要治罪…… 心念急转,赵蓉儿惊觉,无论怎样的小聪明,在皇权之下都毫无用处。 宫墙之内,是上位者的喜怒就能决定人命的地方。 怀着满心忐忑,赵蓉儿跟在冯全身后,进了偏殿。 “民女见过陛下,愿陛下福寿绵长,江山永固。” 赵蓉儿屈膝拜下。 她的想法很简单,自己一个小地方来的,力求礼数周全反倒容易出错,伏低做小反倒容易些。 皇帝坐在桌后,鹰隼般锐利的视线落在赵蓉儿身上。 “赵蓉儿?” “正是民女。” 赵蓉儿头也不敢抬,恭谨答话。 “说来,朕倒是应该谢你。” 皇帝话是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感谢的意思。 “太子殿下身负气运,即便没有民女,也能逢生,民女不敢居功。” 说完,赵蓉儿才觉得落在她身上目光移开。 皇帝收回眼底的审视,让人赐座。 “你与显儿的两个孩子出事,你可愿意照料他们,直至痊愈?” “陛下?” 赵蓉儿猝然抬头,满眼惊诧。 皇帝现在说这话,难不成是要让她留在太子身边。 “只是暂居东宫,你与太子之间的事情,朕都不会,不会强求你如何。” “两个孩子毕竟年幼,又经历这样的事,总要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看着。” 闻言,赵蓉儿意识到,皇帝这并非是在跟她商议。 “民女遵旨。” 见她识趣,皇帝对她满意了些。 “只是……” 赵蓉儿迟疑着抬眼,看了皇帝一眼便迅速低头。 “兄长还不知民女入宫只是,若是他寻不见臣女,怕是要担心了,可否容民女离宫一趟,也收拾些衣物和常用的物什。” “萧卿那边,朕自会让人传话,你的一应用物也已经备下了。” 说罢,皇帝一摆手,是要赵蓉儿下去的意思。 冯全上前一步。 “赵姑娘,请。” 赵蓉儿抿唇,知道开口无用,缄默跟上。 两人离开偏殿的同时,有内监快步入内。 “陛下,萧将军在宫门外求见。” “他动作倒快。” 皇帝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去告诉他,今日之事已成定局,让他回去。” “是。” 内监应声,小跑着出去。 到东宫时,李显正好不在,省了赵蓉儿跟他打交道。 “赵姑娘,殿下已经吩咐过了,您来了之后直接住两个小主子所在的西偏殿,方便照看。” 一个宫婢上前,讲话的语气算不上客气。 “这是东宫的掌事姑姑玉华,也是一早就在殿下身边侍奉的,姑娘在东宫,有什么事情跟她说就成。” 冯全看了玉华一眼,警告她客气些。 毕竟是皇帝让赵蓉儿来的,她在宫中受人苛责,岂不是在打皇帝的脸? 见状,玉华才朝着赵蓉儿欠身。 “赵姑娘,您的住处已经收拾了,奴婢带您去瞧瞧,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这便算是将赵蓉儿交到了东宫。 冯全跟她点点头,未在东宫久待。 “走吧。” 没了冯全,玉华对着赵蓉儿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赵蓉儿也无心多说,左不过少打些交道就是了。 “玉华姑姑。” 来往的宫人看见玉华,无不是十分恭谨,反倒是看向赵蓉儿时,眼底带着打量。 “玉华姑姑,两位小殿下刚歇下。” 一进西偏殿,照看两个孩子的嬷嬷就迎上来。 其中一个是跟着去鎏金村的,看见赵蓉儿,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是赵姑娘,后头就跟你们一道照看两位小殿下了,赵姑娘身份非同一般,你们可得仔细些。” 玉华看似叮嘱,话里话外却让人并不舒坦。 几个嬷嬷皆是点头,心中在想什么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小殿下既睡着,赵姑娘就先安置吧。” 玉华随手指了个宫婢,示意她领着赵蓉儿。 东宫亭台楼阁,无不是匠人细细雕琢,赵蓉儿行走其间,格外注意踩下的每一个步子。 走着走着,她禁不住晃神。 离家之前让小翠去找萧柳钦,也不知他听说自己被留在东宫,会是何种反应。 皇帝说是暂待,却没给个期限,十天半个月便罢了,若是三五个月…… 宫门外。 萧柳钦长身玉立,看着紧闭的朱红宫门。随着门开一道缝,他的视线也偏移过去。 “萧将军,陛下说了,赵姑娘在宫中不会出事,此事不必再提了。” 第43章 受困东宫 宫门在眼前再度合上,萧柳钦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东宫。 赵蓉儿正在屋内收拾,一个宫婢就在外叩门。 “赵姑娘,两位小殿下醒了,您若是无事,可以过去了。” 实则是玉姐儿听说新来一个姓赵的,试探着说想见见。 赵蓉儿应声,跟着过去。 双方一照面,玉姐儿就变了脸色。 “你……” 赵蓉儿听出那是声叫到一半改口的“娘”,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上前。 “见过两位小殿下。” “谁叫她来的?让她出去!” 骋哥儿听见赵蓉儿的声音,立刻就像是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 两个嬷嬷立刻上前,一个半抱住他,另一个按住他乱动的上半身。 “小祖宗诶,您身上还有伤呢,可不敢这么闹腾。” “小殿下,这是陛下指派过来照看的人,即便是不想留,也需得殿下回禀了,再让人离开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骋哥儿,似乎已经笃定只要李显回来,赵蓉儿就会被赶出去。 屋内唯一知道内情的嬷嬷一声不吭,只将玉姐儿抱在怀里。 赵蓉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赵姑娘,您看这……” 抱着骋哥儿的嬷嬷看向赵蓉儿。 “小殿下伤着,太医叮嘱了,他情绪不能起伏太过,您要不还是先避开?” 赵蓉儿看着整个脑袋都埋进嬷嬷臂弯的骋哥儿,唇角笑意苦涩。 “小殿下身体要紧,我在门外候着就是了。” 站在门外,赵蓉儿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 两个孩子都不想看见她,李显也未必愿意见她。 兴许……李显真能开口让她出去。 然而,一切的侥幸都在看见李显时,彻底消碎。 李显是在赵蓉儿住进东宫的第三天回来的,风尘仆仆,像是出了一趟远门。 他在西偏殿看见站在门外的赵蓉儿,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怎么在外面?” 李显语气平静,就好像赵蓉儿只是一个被皇帝指派过来的人。 嬷嬷听见声音,上前行礼。 “殿下,小殿下一看见赵姑娘就情绪失控,实在无法,赵姑娘这才守在屋外。” “既然当不了差,不若殿下去回了陛下,请赵姑娘离开东宫,也省得牵动小殿下情绪……” 嬷嬷的声音在李显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脑袋也低垂下去。 “你在教孤做事?” 李显语气平静。 噗通! 嬷嬷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着小殿下不愿看见赵姑娘,担心赵姑娘留在东宫会影响小殿下伤势痊愈,绝无他意啊,殿下!” 李显却不想听下去,他只一个眼神,内监立刻上前,押着嬷嬷离开。 这才是真正的李显。 赵蓉儿垂眸站着,心中波澜不惊。 李显迈上台阶,要往屋内走,从赵蓉儿身边经过时脚步一顿。 “想离开吗?” “陛下召民女入宫,为的是照看两位小殿下,如今办砸了差事,民女心下实在惶恐。” 赵蓉儿答非所问,微微屈膝。 这几日,她已经将宫中的礼仪学了大半。 闻言,李显嗤笑一声。 “还知道自己无用,那就好好站着吧,什么时候骋哥儿愿意见你,你再近前侍奉。” 听这话中的意思,她留在东宫的时间还长? 赵蓉儿呼吸一滞。 前两日便罢了,如今李显回来,她恐怕更没有好果子吃…… 浓重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李显却已经越过她,进了房门。 “殿下。” 赵蓉儿叫住他,“民女家中还有些惦记的事,可否回去一趟,宫门落钥之前便归。” “惦记事情,还是惦记人?” 李显头也不回,语气讥讽。 赵蓉儿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还请殿下恩准。” “爹!” 屋内,骋哥儿听见李显的声音,已经嚷嚷着要见他。 李显于是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只要能让骋哥儿准你近身侍奉,就给你一天的假。” 刚才那嬷嬷明明说了,骋哥儿见也不愿意见她。 赵蓉儿气得直咬牙,躬身应声。 “对了。” 李显还嫌不够,倾身靠近了些,“忘了跟你说,萧柳钦被安排了差事,短时间内你是见不着他了。” “你!” 李显只差明说这事情是他插手。 否则皇帝已经有意让萧柳钦做监察史,还遣他出去做什么? 质问的话堵在嘴边,受着权势裹挟,赵蓉儿清楚地知道。 心中再如何不满,只要说出来,意义就变了。 李显欣赏够了赵蓉儿的变脸,阔步入内。 里面响起稀碎的说话声,赵蓉儿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更没人告诉她,沈如月会来。 “赵姑娘?” 沈如月微讶,好似先前半点不知赵蓉儿在宫中的事。 “沈小姐。” 赵蓉儿见礼,没兴致陪她做戏。 “殿下跟两个孩子几日未见,想必正有话说,赵姑娘不如陪我在偏厅小坐?” “恭敬不如从命。” 赵蓉儿心知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想看看沈如月要做什么。 东宫众人已经将沈如月视为另一个主子,待她与赵蓉儿的态度天差地别。 两人才落座,新茶就已经奉上。 “赵姑娘,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沈如月拨弄着杯盏,难掩对赵蓉儿的鄙夷,“我与殿下的婚事在即,同为女子,想必你也能明白,我不想让旁的女子与我未来夫婿来往过密。” “沈小姐放心,我半点也不想再跟太子殿下有牵扯。” 赵蓉儿斩钉截铁。 未免沈如月不信,她又道:“是陛下看在两个孩子出事,顾念他们年幼,让我照看些时日,伤势好转我便会离开。” “那不就是要赖一辈子?” 沈如月身边的婢子脱口而出。 刚说完,就被沈如月瞪了一眼。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蓉儿追问。 至今为止,她仍不知两个孩子的伤势究竟如何。 只是看见玉姐儿精神不错,以为他们受惊更多。 可这婢子的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赵蓉儿这时候还在蒙在鼓里,沈如月看她时,带着些难言的怜悯。 “骋哥儿的手臂被碎石砸到,太医说……无力回天。” “怎么可能?” 赵蓉儿失手打翻了杯盏。 第44章 宫婢告状 她竟然不知道。 沈如月看着赵蓉儿这样惊诧到难以接受的反应,心里就觉得好笑。 然而,面上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想来陛下的意思也不会是让姑娘一辈子为奴为婢,估摸着是其余伤势好了就能离开,姑娘放心。” 她不说还好,每说一遍,都像是在往赵蓉儿心上扎刀子。 骋哥儿还那样小,一条手臂就废掉了,以后该如何是好? “沈小姐,这两个孩子的出身不好,日后不会跟你的孩子争抢什么,你不必这样提防他们。” “赵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沈小姐很谨慎,在东宫这地方更不会表现出半点破绽。 赵蓉儿同她对视,少顷,还是先开了口。 “沈小姐不日就是东宫的女主人,这两个孩子日后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让他们不缺吃穿就好,成吗?” “赵姑娘,你既然说得出我的身份,也该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该做的。” 沈如月呷了口已经温热的茶,尽显太子妃的端庄气度。 “玉姐儿和骋哥儿都是殿下的血脉,我自会将他们视如己出,倒是赵姑娘,你以什么身份说这些呢?” “民女……” 赵蓉儿一噎,意识到,沈如月从头到尾就没有跟她好好说话的意思。“沈小姐,殿下出来了。” 宫婢轻轻叩门,在外回话。 沈如月抬手,扶了扶发髻间的流苏步摇,华光异彩闪动间晃到了赵蓉儿的眼。 看着沈如月娉婷袅娜的身姿,赵蓉儿低垂视线,一时无言。 念着李显先前的话,赵蓉儿再回到两个孩子屋外时,试探着敲了敲门。 “小殿下歇了么?” “不准进来!” 骋哥儿应激似的,一听见赵蓉儿的声音,语调就陡然尖锐。 少顷,里面有细碎的脚步声。 玉姐儿从门内探头,跟赵蓉儿对上视线。 “去旁边吧。” 玉姐儿示意。 明明还是个小丫头,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 赵蓉儿想着,抬脚跟上。 “你是为了萧将军吧?” 一进屋,玉姐儿就问。 “我听见你在门口跟爹说的话了,是不是因为爹答应你,只要我们让你留下身边,就放你出去,你才想跟我们亲近?” “怎么会?” 赵蓉儿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些话怎么会正好被玉姐儿听见? 她又听见了多少? “不是的,是陛下要我进宫照料你们不假,可玉姐儿,你们是我的孩子,我心里总是惦记你们的。” 赵蓉儿心想玉姐儿已经不算小娃娃,是明事理的年纪了,想跟她分析其中缘由。 玉姐儿却躲开她伸出的手,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 “别再装模作样了。” 她定定看着赵蓉儿,口中说出的话却如同尖刺。 “我跟弟弟一开始就不想看见你,是照料的嬷嬷说你是奉命而来,即便我们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才想着互不相干的。” 玉姐儿确实不是不懂事的年纪。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 清晰到,赵蓉儿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你和骋哥儿都这么想?” “还不够明显吗?” 玉姐儿皱眉,“你还像之前那样,咱们互不干扰不就行了?” 赵蓉儿心中对两个孩子的不忍顷刻就散了大半。 现在这情形,恐怕她继续示好不仅没用,还可能起到反作用。 “你知道皇命难违就好,陛下让我来,我若是什么也不做,传到陛下耳朵里,是解释不清的。” 听赵蓉儿这样说,玉姐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你按照之前的就好,骋哥儿现在不愿意看见你,你出现在他面前,只会影响他痊愈,若是皇爷爷问起,我们会帮你说话。” 玉姐儿思索一下,像是做出让步。 她这样的年纪还不明白,皇帝身为九五之尊,想知道什么是不用问话的。 有的是人愿意将这边的事情事无巨细,说给皇帝。 “那就多谢小殿下了。” 赵蓉儿点头,领受了玉姐儿的“好意”。 萧柳钦不在京城,赵蓉儿在京城没有半点依靠,短时间不再想着离开。 不用做侍奉人的事情,又因为是皇帝指派的,东宫的人并不分活计给她,终日无所事事。 有人却看不得她清闲。 “赵姑娘,殿下召见。” 李显身边的内监快步上前,尖细的嗓子惊醒靠着柱子昏昏欲睡的赵蓉儿。 “姑娘倒是有闲心,快随奴才走吧。” 赵蓉儿迅速整理了衣摆,跟在内监身后。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李显要见她做什么。 进入厅内,西偏殿几个宫婢垂首站在一旁。 “赵蓉儿。” 李显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睨着赵蓉儿。 “你这些时日在西偏殿,做的都是什么差事?” “民女……” 赵蓉儿张口,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做了什么能拿来说的。 “殿下,您瞧,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为首的宫婢立刻站出来,满脸不忿,“陛下将赵姑娘安置过来,奴婢们并不敢多问,可她这般整日闲着,说出去算是什么身份,婢子还是主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蓉儿心下一阵无语。 她是没干什么,可也没给西偏殿这些人添乱,互不相干不好吗? 腹诽中,赵蓉儿却低着头,不去看李显的反应。 现成的借口摆在眼前,李显不会让她好过。 下一刻,李显就开了口。 “陛下叫她来,做的便是跟你们一样的事情,她偷懒这么久,怎么没一个人同孤说起?” 偷懒。 赵蓉儿心下翻了个白眼。 本也没人开口要她做事,她又不是闲得慌,还得上赶着。 “你……” 李显张口,恶劣地看着赵蓉儿,想看见她惶恐求饶。 赵蓉儿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等着李显拍板。 “既然这些天你偷懒的活都是她们分摊,从今天开始,这些人的差事都交给你,若有半点疏漏,你们找玉华就是。” 最后一句,是对着几个来告状的宫婢说。 几人瞬间欣喜。 现在天气可还热着,几人有洒扫的,有浣衣的,还有要在药炉边盯着煎药的,都不是轻松的活计。 “赵蓉儿,你可有异议?” “并无。” 赵蓉儿摇摇头,坦然接下。 只是些杂活,对她来说算不得辛苦。 第45章 先跑为敬 “赵蓉儿!” 正晌午,有人将赵蓉儿的屋门敲的砰砰响。 门只开了一道缝,她就挤了进去。 “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谁让你回房偷懒了?” “还有什么?” 赵蓉儿一头雾水。 这些人自以为刁难,给她安排的事情确实给两个孩子洗衣、清扫院落、换屋内陈设…… 说起来杂七杂八一堆,对赵蓉儿来说实在稀松平常。 “你还嘴犟,那么多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做完了——” 玉琴说着,拽着赵蓉儿就往外走。 “今天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的证据,你就等着受罚吧!” 赵蓉儿半点不怵,甩脱了玉琴钳制着她的手。 “去就去,我会跟着你走。” 玉琴志得意满,率先往后院去。 衣裳洗得干干净净,晾在竹竿上。 “哼,一定是你不敢在这种面子上的事情偷懒,我就不想……” 谁知一连走过好几个应该是赵蓉儿在干活的地方,该规制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妥当,让人寻不出半点错处。 玉琴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说什么,却又一时无言。 忽然,她余光看见一个内监路过时,视线落在赵蓉儿脸上。 霎时间,玉琴福至心灵。 “说!你是不是找人帮忙了?” 没完了是吧? 赵蓉儿本想着陪玉琴闹闹也无妨,见她越说越过分,转身就走。 她也是疯了,这大热的天不在屋子里乘凉,竟然真跟着一个故意找茬的人跑出来晒太阳。 “你心虚了,我这就去找玉华姐姐!” 玉琴还以为自己捉住了赵蓉儿的把柄,美滋滋地往正殿去。 “糊涂!” 听完玉琴这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玉华面色黑得如同锅底一半。 她看着还在沾沾自喜的玉琴,“你说这些,可找到什么证据了?” “啊?” 玉琴一愣,下意识摇头。 哪里有什么证据,不都是那随意一撇,让她来了灵感。 玉华心中骂了句蠢货,意识到,自己将搓磨赵蓉儿的这个差事交给玉琴有多糊涂。 “这些事情你以后不用再管,安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 “玉华姐姐,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玉琴还沉浸在自己被重用的喜悦中,突然听见这话,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怎会,只是这东宫里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些勾心斗角,而是殿下和两位小殿下。” “他们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两位小殿下,务必不能让赵蓉儿接近他们。” 玉华说这些时,相比与掌事宫女,竟更像是东宫的赵蓉儿人。 本也是该有这层身份的。 宫中皇子身边的人一开始就是精挑细选,存着日后收用之意。 玉华也并非奴籍,父亲在任巡抚。 这样的身份,太子妃之位虽不能肖想,做个侍妾乃至侧妃,都是轻而易举的。 可惜当年正要提起这事,李显就出了事。 一耽搁便是好几年。 如今李显大婚在即,再说这些事情就有些不合时宜。 玉华心里憋着气,面对赵蓉儿时,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是以,赵蓉儿在房门外看见玉华时,直觉便知她来者不善。 “玉华姑姑。” 赵蓉儿欠身,算是打过招呼。 “听说你今日跟玉琴起了争执,从后院一直吵闹到前院?” 玉华张口便是斥责。 赵蓉儿更笃定这人就是来找事的。 事情究竟如何,随便找个人来都能问出些头绪,又怎会一上来便是斥责。 “这没做过的事情,我倒不知该如何承认。” 赵蓉儿没被她一上来这阵仗吓到,同样表现的有些诧异。 “我今天确实见过玉琴,跟她说了几句话,只是不知这争执从何而来?” “若姑姑是来断案的,也应该把两个人叫到一起,看看是怎么一回事,怎的姑姑这样子,倒好像认定了,就是我从中挑事?” 赵蓉儿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她当成软柿子。 玉华本以为只要她一拿架子,赵蓉儿就会被吓到,现在这局势却是她没想到的。 “那兴许是我听错了,只是同在宫中做事,姑娘该收敛时还是收敛着些,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要好。” “多谢姑姑提前。” 赵蓉儿道谢,话音却陡然一变。 “但姑姑这话也不对,我只是暂住宫中,并不长久在此。” 眼下之意,玉华既然想装瞎,就别当假善人。 没想到赵蓉儿会把话说的这样直白,玉华嘴角的笑瞬间僵住。 两人对视片刻,赵蓉儿眼底一片坦然,任她打量。 最后还是玉华先败下阵来。 “我在宫中多年,活的是不如姑娘通透。” “姑姑谦虚了。” 赵蓉儿还没蠢到那份上,接了这话,粉饰太平。 然而玉华却不是甘愿吃瘪之人。 一出西偏殿,她瞬间变了脸色。 若真是个乡野村姑,玉华反而要纳闷李显恐怕不止失忆,还摔坏了脑子。 如今从赵蓉儿身上看见可取之处,一切反而变得顺理成章。 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 入夜,李显带着满身疲惫回宫。 他是给萧柳钦使了些绊子不假,自己却也并不怎么轻松。 接连几日的奔波下来,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 玉华端着一碗汤入内,轻轻放在桌上。 相处多年,即便中间分开了这么些时日,两人的默契却是不减。 李显只一个眼神,玉华就站在了他身后,抬手按上了他的额角。 “殿下这几日分外辛苦。” 玉华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话落就没了下文。 可正如她对李显的了解,李显也对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闻言,李显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 “宫中有烦心事了?” “奴婢哪敢烦心。” 玉华嗔了一声,继续替李显按了起来。 她不说,李显反而更想知道。 不出半刻钟,这几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已经整理成册,摆在了李显桌上。 视线从那些纸页上扫过,李显哼笑一声。 “耍威风竟然闪到了东宫,她莫非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谁的地盘? 自然是皇帝的地盘! 赵蓉儿一听说李显回来,就知道大事不妙,换了身衣裳就去向皇帝请安。 美其名曰:询问萧柳钦几时回京。 “民女漏夜前来,叨扰陛下了。” 第46章 去慈宁宫吧 赵蓉儿恭谨跪在皇帝面前,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起来吧,赐座。” 皇帝也是忙了半日,全当趁着这空隙歇神。 “这几日在东宫,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 赵蓉儿闭口不提在东宫受的那些气。 皇帝要是真心为她做主,就不会到了这时候才问。 偌大的皇宫,无处不见皇帝的耳目,他会不知道东宫的事? 赵蓉儿岂会天真至此。 见状,皇帝微微颔首。 “若太子给你气受,只管来见朕,朕会为你主持公道。” 赵蓉儿受宠若惊,还没坐稳,急忙起身谢恩。 “民女斗胆,今日前来,是想问问萧家阿兄几时归京,毕竟……毕竟民女是受他照拂,才能来到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有幸得见天颜。” “如今日日都在宫中,民女心下惶恐,便如同陛下召民女来陪着两个孩子疗养一半,也想见见熟悉的人。” 这话倒怪了。 东宫有她两个孩子,有她朝夕相伴数载的夫君,能让她“安心”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皇帝视线落在赵蓉儿脸上,想看出她撒谎的痕迹。 没有。 一丝也没有。 皇帝忍不住怀疑,难不成,这赵氏当真寡情至此? 短短的时日,当真能将数载的情份抛却。 “陛下?” 赵蓉儿被看得不自在,动了动身子。 皇帝收回视线。 “萧卿此去是往南,前几个月南边有个州府连日大雨,发了涝灾,赈灾的官员过去竟然没能镇住场子。” 说起这事,皇帝似是被气笑,唇角勾起一瞬,又被强压下去。 “朕想着萧卿刚下战场,身上的煞气兴许能让他们安分些,倒不必真的动手,震慑一二便是了。” “可他的伤……” 赵蓉儿开口,忙又噤声。 皇帝的安排,岂是旁人能轻易置喙的。 看着赵蓉儿紧张的样子,皇帝一改刚才严肃的神情。 “朕便是这样蛮横的君主么?” 这话并非质问,赵蓉儿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噗通”跪了下去。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只是一时失言,请陛下责罚!” 上首,皇帝眸光幽幽。 既不叫赵蓉儿起身,也不说如何处罚。 赵蓉儿喉头吞咽一下,额头触地。 “忤逆该罚,不过么……” 皇帝话音一转,“真心却不必罚,你也是关心则乱,今日就饶你一回。”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赵蓉儿连连谢恩。 皇帝摆摆手。 “胆子这样小,让冯全带你去慈宁宫。” 慈宁宫? 那不是太后的寝殿吗? 赵蓉儿心中余悸未消,尽管疑惑,也不敢多问。 直到走出殿门,赵蓉儿腿一软,扶着柱子就瘫坐在地上。 冯全从门外的宫人手中接过一盏茶,递给赵蓉儿。 “姑娘受惊了。” 赵蓉儿“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整个人才像是溺水上岸,大口喘息。 “姑娘,歇口气儿,咱们快写过去吧。” 太后歇得早,若是去迟了,叨扰了太后,恐怕皇帝都得落两句埋怨。 赵蓉儿思及此,顿时强打起精神。 “冯公公,我没事了,走吧。” 冯全看了一眼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赵蓉儿,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两人沿着平坦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一前一后往慈宁宫方向去。 “赵姑娘,您从前不在京城,并不知晓,太后娘娘善名在外,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赵蓉儿心头的迷雾却陡然被拨开。 太后心善。 不正是她如今需要的庇护! 难不成皇帝因为吓着了她,故意给她行了方便? 这大不敬的念头只在心中一瞬,赵蓉儿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 小命不要了吗,什么都敢想! 冯全的注意力一直落在赵蓉儿身上,见她神情变幻着,忽然就给了自己一下,神情僵了一瞬。 未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冯全斟酌着开口。 “萧将军今日递了请安的折子回来,姑娘来时,陛下正在看请安的折子。” 言下之意,皇帝今日对赵蓉儿的网开一面,多半是因为折子里有让皇帝开怀的事情。 赵蓉儿心下一暖。 萧柳钦远在南边,竟还替她着想。 “太后娘娘喜欢乖巧些的,姑娘过去少说少做,只记住一点,您是去陪太后娘娘说话的,并非做婢子。” 要说先前赵蓉儿还是猜测,此刻就明白了。 皇帝一早便知道她在东宫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只是不想理会。 如今却因为萧柳钦立功,给了赵蓉儿一份施舍。 说话间,慈宁宫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太后已经换了衣裳,召见赵蓉儿时,掺着银丝的头发挽起,只簪着两支玉钗。 赵蓉儿迈过门槛,余光被翠色的玉一晃,识趣地垂眸。 “民女赵蓉儿,见过太后娘娘。” “赵蓉儿……” 太后低喃了句,搭在佛经上的手翻了书页。 “起来吧,皇帝既然让你来,这几日就在哀家身边跟着。” “是。” 赵蓉儿应声。 冯全走后,太后身边的月姑姑就上前两步。 “姑娘,太后娘娘要歇了,奴婢带您下去。” 赵蓉儿的身份在这些上位者眼中没有半点遮挡,看着赵蓉儿离去的背影,太后低声叹气。 翌日,天光泛起微光。 赵蓉儿睁眼,鼻尖就闻到了浅淡的檀香。 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在床头打着精致络子的香囊上。 皇帝说她不是来做婢子,她自己却不敢失礼。 太后起身时,赵蓉儿已经侯在外间。 “你倒有心。” 太后看见赵蓉儿,视线忽的凝在她面上。 昨夜见面是天色已晚,屋内的烛火不足以让太后看见赵蓉儿的长相。 可此刻天光大亮,太后从眼前人的眉眼中,看见了一丝熟悉。 不,不可能。 太后拨动手腕上的佛珠,压下心底滋生的疑窦。 “坐,先吃盏茶。” 太后戴着点翠护甲的手轻轻一抬。 每日晨起,太后必饮的那杯茶,被婢子递到了赵蓉儿手边。 月姑姑一惊,下意识看向太后。 太后却已经在铜镜前落座,示意婢子上前梳头。 瓷白的象牙梳从太后的发丝间穿过,婢子的手很灵巧,挽出一个端庄大方的发髻。 “你来。” 太后朝着赵蓉儿招手。 第47章 吃人的深宫 “太后娘娘。” 赵蓉儿忙搁下杯盏,快步行至太后身边。 太后看向摆在桌上的钗环。 “替哀家选一支吧。” 赵蓉儿呼吸一滞,推拒的话到了嘴边,又很快意识到什么。 她抿了抿唇,视线在桌上各色珍宝中扫过。 少顷,赵蓉儿视线落在一支素色檀木簪上。 颜色看着素了些,上面的雕刻的花纹却十分细致,且表面光滑,一看便是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就选这个,如何?” 太后的视线落在铜镜上,从赵蓉儿手中的木簪移向她的脸。 “眼光不错。” 赵蓉儿松了一口气,将簪子交给梳头婢子,没敢越俎代庖。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请安了。” 宫婢快步入内,屈膝通传。 太后似是没听见,看着镜中人鬓角的一缕灰白发丝。 “老了……” 满屋子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唯独赵蓉儿,她疑惑地蹙了蹙眉。 “太后娘娘福泽深厚,何故因为些微小事烦恼?” “民女出身乡野,有些事也与京中的贵人看法不同,只姑且一说,娘娘全当听来解闷,可好?” 太后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 往常这时候,就连陪她入宫的月儿也不敢说什么,赵蓉儿倒是胆大。 “民女长大的村子有个说法,只要时候积德行善之人,福德积攒到一定的限度,就……” 赵蓉儿边说便思索着,将乡俗太重的地方挑拣着修改。 院中,皇后看向守在门外的婢子。 视线交错,婢子立刻低头快步上前。 “昨夜陛下让冯公公送了个姑娘过来,正陪着太后娘娘说话呢。” 这事不算隐秘,皇后问了,她说一句也不算逾矩。 皇后却立刻警觉。 女人? 还是皇帝送到慈宁宫的女人? “那女子……” 皇后迟疑着要说出猜测,婢子立刻摇头,“听说是在宫外时跟着太子殿下的那位。” “竟是她。” 皇后想起李显对赵蓉儿的形容,还未见人,心中先起了厌恶。 “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今日合宫都来向母后请安么?” 她来得早,正是想着先入内叙话。 待六宫妃嫔来时,她再跟太后一起召见众人,方显她们婆媳和睦。 如今全都被赵蓉儿毁了! “皇后娘娘?” 迟来一步的淑妃看见皇后还在院中,暗恼自己走得太急。 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就看见皇后过来,专程在原地等了片刻,没成想还是遇上了。 皇后脸上挂起浅笑,朝淑妃微微颔首。 很快,其余妃嫔接连赶到。 赵蓉儿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有些坐立难安。 “太后娘娘,民女不知今日是六宫来请安的日子,耽误了时辰……” “不妨事。” 太后不以为意。 见赵蓉儿仍有些惶恐,她才说了实话。 “今天就算没有你,哀家也是要晾着她们的,不必过意不去。” 对此,赵蓉儿半信半疑。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后还是没有让众人进来的意思,赵蓉儿才安心坐下。 太阳已经完全爬出,灼灼热意让皇后为首的一行人花了妆容,鬓发也被细汗打湿。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今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啊?” “站这儿的时间,臣妾已经将这段时间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一遍,并无越矩……” 众人都心下惴惴,闻言也立刻回想起自己是否有言行不妥之处。 毕竟,初入宫时,她们就知晓太后从不明着责罚人。 只是无论谁做错了事,其余人都要在请安时候着。 事情越严重,时间就越久。 随着太后年岁渐长,六宫妃嫔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儿站过了。 在场众人无不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其余人,想揪出罪魁祸首。 “月姑姑,我有些腹痛……” 去年才入宫的伊贵人唇色泛白,身形摇摇欲坠。 月姑姑当即上前,将人稳稳扶住,直接带了进去。 看着伊贵人踉跄的背影,人群中,一个浅色宫装的妃嫔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 伊贵人离开烈日笼罩的范围,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 不等她开口,一盏茶就递进手里。 “你应当知道今日是因为什么。” 太后坐在一侧,看着伊贵人,深邃的眸光好似能看透一切。 伊贵人身子一颤,立刻跪在太后脚边。 “太后娘娘,嫔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怎么,以为哀家冤枉了你?” 太后看着她苍白的唇色,训斥的话化为一声叹息。 “这般窝囊的性子,在宫中如何活得下去?” 闻言,伊贵人瞬间明白,太后这是什么都知道了。 “太后娘娘,钱妃背后是汤家,她是汤将军的外甥女,嫔妾出身卑贱,能得到陛下宠幸已经是万幸,如何还敢因一己之身搅乱后宫。” “即便是以失去一个孩子为代价?” 此话一出,赵蓉儿瞬间僵住。 她的视线在太后和伊贵人之间来回,后知后觉意识到话里蕴含的意思。 尽管早就知道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赵蓉儿还是禁不住浑身生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太后处置了这件事情,又是怎么回去屋子。 整个人躺在榻上,风从窗缝吹进来落在身上时,赵蓉儿才清醒了些。 亲眼见识深宫会将人变成怎样的恶魔,赵蓉儿才知道自己从前的念头有多天真。 她竟然想着反正走不了,在东宫混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细细思量,她的命恐怕也有人在算计。 这时候,她前所未有地想萧柳钦。 想念在他身边的安心。 很快,她又忍不住谴责自己。 既不想给出萧柳钦想要的,又想从他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 失魂落魄的赵蓉儿不知,她才走,李显就到了慈宁宫。 “听闻今日有人惹皇奶奶动怒,孙儿带了些宫外的点心来,给您解解闷儿。” 李显说着,视线却不动声色在殿内打量。 “别看了,人不在。” 太后直接点破他的心思。 李显立刻站直了身子,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们这些被太后带大的,从骨子里都很怕她。 她总是不打不骂,温声让人胆寒。 “皇奶奶,赵氏从前是孙儿——” 太后一个眼神,李显当即噤声。 第48章 接她回家 “哀家不管从前你跟赵氏如何,现在她住在哀家这慈宁宫,哀家看她也合眼缘,她便是哀家身边的人。” 太后拨弄着腕上的佛珠,并未因为两人之间血脉相连,就纵容李显。 李显抿唇,不甘心让赵蓉儿就这么留在慈宁宫。 “皇奶奶,孙儿那两个孩子念着赵氏,他们在京郊受了伤,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太子,你真当哀家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么?” 太后眸光总算有了些变化,不是一贯的慈眉善目,带上几分审视。 “孙儿不敢!” 李显后背一凉,立刻改口。 今日这一趟能否带着赵蓉儿已经不重要,要是真惹太后动怒…… “孙儿这几日忙糊涂了,说话失了分寸。” “赵氏能入您的眼,是她的福分,就让她在您身边侍奉着。” 说罢,李显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去。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太后看着李显消失在门外,轻嗤了声,“去告诉皇帝,要是没有改立太子的打算,就好好管教着。” “是。” 月姑姑应声,转身出去。 接下来的时日,于赵蓉儿来说就是难得的平静时光。 这日,她正陪着太后在偏厅抄经。 一宫婢入内,同太后请安之后,看向赵蓉儿。 “赵姑娘,陛下召您过去,冯公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赵蓉儿一惊,下笔歪斜,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 “太后娘娘,那民女就先过去了?” “去吧。” 太后头也不抬。 赵蓉儿屈膝行礼,才转身往外走去。 一照面,见冯全面上带笑,赵蓉儿悬着的心瞬间落下。 “冯公公。” “哎呦,不讲究这些个虚礼,咱们快走吧,萧将军回来了,等着您呢。” “萧哥哥回来了?!” 赵蓉儿一喜,语调都上扬了。 紫仪殿内。 萧柳钦一身黑色轻甲,坐在皇帝下首。 “南边递回来的折子朕都看见了,此番,你确实没有辜负朕的期待,做得很好。” 皇帝说着,将手边的折子往萧柳钦的方向推了推。 萧柳钦起身去看,口中不忘说道:“蓉儿这些时日也多谢陛下关照。” “你啊。” 皇帝听出他话中带刺,也不恼。 越是上位者,越是喜欢这种不会完全遮掩自己心思的。 “朕知道你心里有气,赵氏跟太子有那段过往,你怨朕让她在宫中,是不是?” “臣不敢。” 萧柳钦面不改色,答得很干脆。 不敢,而非不会。 “萧卿,你接掌监察史之事就在眼前了,却因为一个女子不愿离京,朕只是让她待在宫中,已经是宽恕了。” 是了。 让萧柳钦去南方之事,皇帝先前就与萧柳钦提过一次,是萧柳钦不愿。 赵蓉儿一进宫,萧柳钦就不得不去。 两人正说着话,冯全带赵蓉儿入内。 “陛下。” 赵蓉儿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萧柳钦身上,恭谨向着皇帝行礼。 起身时,余光一瞥,正与看着她的萧柳钦对上。 “赵氏,你今日便可离宫了。” 皇帝看着两人这样子,一摆手,直接赶人。 若非看萧柳钦是可用之才,他才不会做这些惹人烦的事,还得费心给他送功绩。 一出紫仪殿,两人同时缓下脚步。 “你……” “你——” 萧柳钦和赵蓉儿同时开口。 旋即,两人又一齐笑了起来。 “我没事,陛下虽让我留在宫中,却十分照顾,让我在慈宁宫陪着太后娘娘。” 赵蓉儿知道萧柳钦想问什么,一股脑都说了。 说罢,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萧柳钦。 “反倒是你,伤势本就没有完全愈合,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轻松吧?” 萧柳钦摇头。 “出发时,伤口已经无碍了。” 至于这一路上,说是轻松不可能,可如今已经回来,也不必说来让赵蓉儿担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很快就回到之前的相处氛围。 “先前不是说想去找钱伯吗,耽搁了这么时间,还去不去?” 马车停在宫门外,赵蓉儿弯腰要进去时,萧柳钦忽然问。 “去,我——” 赵蓉儿急着答话,一抬头,脑门撞在了马车上。 萧柳钦也是一慌,赶紧就上前帮着检查。 只短短几个呼吸,赵蓉儿额头就红了一片,隐隐还有肿起的征兆。 “去医馆。” 萧柳钦扶着她进了马车,同车夫说。 马车飞快驶过街巷,径直往最近的医馆去。 赵蓉儿龇牙咧嘴揉着额头,悄悄瞪了萧柳钦一眼。 “说话也不会挑时候,万一给我撞出个好歹,借你的钱我就不还了!” “好,不还。” 萧柳钦也顺着她说。 赵蓉儿气不顺,手上力道一大,撞到的地方又开始疼。 忽然,萧柳钦眸光一凝,攥住了赵蓉儿手腕。 “怎么了?” 赵蓉儿不明所以。 但见萧柳钦面色凝重,她也有些迟疑。 萧柳钦拉过她的手腕,端详片刻,“这些天在宫里,有什么东西是每日都用的?” “那也太多了,沐浴梳妆、一日三餐……” 赵蓉儿掰着手指头数每说一个,都要看看萧柳钦的表情。 “入口的,平日不曾接触的。” 萧柳钦缩小了范围。 “每天都有……” 赵蓉儿眼珠子打转,一样又一样从记忆中翻找。 倏地,她面色大变。 “是茶。” 赵蓉儿反握住萧柳钦的手,即使就在他身边,还是凑近了些。 “是太后娘娘每日都用的茶。” 慈宁宫菜色简单,却换的很勤,同一道菜不会连续出现三天。 唯独一样。 太后每日晨起都要饮一杯温茶。 自从赵蓉儿住进去,每天早上都会在太后房中帮着侍奉,也能混一杯茶。 而萧柳钦这反应,那茶多半是有问题的。 说还是不说,怎么说? 两人犯了难。 很快,萧柳钦先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直接去钱伯家。” 车夫应声,在下一个街口换了方向。 寻常外伤谁都能治,若是中毒,当下可信的就只有钱伯了。 他们到的也巧。 马车刚停下,钱伯带着小童走出,看起来要出门的阵仗。 “将军?” 钱伯惊讶,没想到萧柳钦这么快就回来了。 等看见赵蓉儿,他眉心就隆起不少。 “这是怎么弄的?” “这个不打紧,钱伯,你来看。” 萧柳钦牵起赵蓉儿的手腕。 第49章 旧相识 赵蓉儿这才得到机会,自己也凑近了去看手腕。 可这翻来覆去,她也看不出什么不对。 “钱伯,您看出来了?” 她好奇发问。 钱伯往她手腕上一划,指甲印紧挨着一道细小的黑线,隐在肌肤底下。 寻常时候就算看见,也只会以为是沾了什么东西。 “还真是吃人的地方的地方,你这个进去一趟的都没落着好,里头那些……” 钱伯感慨一句,侧身将他们让进去。 “这事还是要告诉太后娘娘。” 赵蓉儿被钱伯这话一点,犹豫一路的事情有了答案。 太后帮她挡了几次李显,她都是知道的。 真要说报答,太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倾家荡产也未必送得起什么。 这个消息却够了。 怎么见到太后又成了难题。 赵蓉儿还在宫中便罢了,现在皇帝将她放归,她这身份,却不够格见到太后。 “太后娘娘?” 钱伯脚步一顿,转头看赵蓉儿。 赵蓉儿不明所以,愣愣点头。 “姑娘若是信得过,这消息我来递,不会隐去你的姓名,如何?” “要是能成,我还要谢您呢。” 赵蓉儿说笑的意味更多些。 钱伯自己都住着破旧的院子,要是真有能搭上宫里的关系,还会…… 想着,她看向萧柳钦,忽然就愣住。 萧柳钦一早就说过钱伯的身份不简单,钱伯听到太后出事,反应也有些奇怪。 收敛思绪,赵蓉儿语气认真了些。 “这件事我不是为了领功,太后娘娘对我有庇护之恩,钱伯,只要消息能传进去就行。” “我知道了。” 钱伯心里存着事,脚步也沉了不少。 细细检查过,他提笔写了个方子。 “赵姑娘入口的不多,这药连服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再来。” “多谢。” 萧柳钦拿起药方,诊金还没递出去,就被赶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赵蓉儿一直闷声不吭。 萧柳钦以为她被中毒的事情吓到,正要开口,赵蓉儿忽然转头看他。 “钱伯不会是什么名门世家出身的吧?” 她琢磨了一路,实在想不出来,眼巴巴看着萧柳钦。 萧柳钦安慰的话噎在喉间。 “到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他还是这一句。 赵蓉儿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撇嘴嘟哝了两声。 眼看马车驶过巷子口,径直往将军府去,赵蓉儿急忙叫停。 “我回小院!” 车夫回头,询问萧柳钦的意思。 “小翠这些天一直住在将军府,你那院子早落灰了,这两天让人先收拾收拾。” 萧柳钦离京时就叫了小翠过去。 赵蓉儿不在,她一个姑娘家自己住着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在将军府还能有个照应。 闻言,赵蓉儿没再坚持。 才一下马车,小翠就扑了过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瞧着都瘦了,待会儿我去厨房给您炖个汤。” 小翠叽叽喳喳说着,连带着赵蓉儿心情也好了不少。 “这额头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 小翠说话时只顾着打量赵蓉儿身形,一抬头看见她额头红肿,顿时变了脸色。 赵蓉儿好笑,转头看见萧柳钦稍稍不自在的样子,轻咳了两声。 “这个啊?这个是……” 她拖长尾音,故意逗萧柳钦。 “刚才好回来了,有些着急,不小心撞的。” “放心吧,我能受什么委屈?将军是去给陛下办事的,陛下还能让人寒心吗?” 小翠恍然大悟,心疼地帮赵蓉儿揉了揉。 “那奴婢先帮您煮两个鸡蛋去,剥了壳滚一滚。” 说着,她风风火火便跑了。 …… 入夜,慈宁宫一片静谧。 小佛堂前点着供灯,太后跪坐在蒲团上,神情专注。 月姑姑脚步匆匆,连平日最注重的规矩也忘了。 “娘娘,有宫外的消息。” “有就放着,哀家念完经再看。” 太后双眼微合,口中却十分流畅,显然已经背下。 月姑姑却没退开。 “是那位的消息。” 啪! 一声脆响,太后手中的佛珠落地,急切转身。 伸向那薄薄一张纸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纸页展开,入目的字迹眼熟,却与从前苍劲的笔力不同。 “哀家老了,他也老了……” 太后抚上自己生出皱纹的眼尾,眸光一点点变冷。 “月儿,明早去跟皇帝说,那小丫头忽然一走,哀家还有些舍不得,明儿让她再来一趟。” “赵姑娘?” 月姑姑一怔,没想到宫外的来信会跟赵蓉儿有什么关系。 “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她低声应下,退了出去。 太后指尖描摹着纸上那几行字,眸光微颤。 赵蓉儿没想到钱伯的动作会这么快,只一夜,她就重新踏足暂住过的宫殿。 “太后娘娘。” 赵蓉儿屈膝,视线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认识他?” 太后没让赵蓉儿起身,毫无预兆地问了句。 赵蓉儿立刻明白过来她问的是谁,指尖蜷了蜷。 钱伯会愿意被找到吗? 她是不想让太后被蒙在鼓里,可若是因此会让萧柳钦的人陷入被动…… “赵氏,哀家在问你话。” 太后语气陡然严厉。 “太后娘娘,民女斗胆,想问问您与那人的关系。” “你这是防着哀家?” 太后眸光一厉,隐有怒意。 “民女不敢。” 赵蓉儿连忙跪下,低着头不敢看太后。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说出跟钱伯有关的事。 屋内气氛瞬间凝滞。 良久,赵蓉儿听见茶杯搁在桌上的声音。 咚! “起来吧。” 赵蓉儿猛地抬头,太后面色缓和,并无责罚之意。 “你很好,不枉费他肯帮你。” 太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若赵蓉儿在她逼问之下松口,等着赵蓉儿的就是棍棒了。 宫墙之中,想让人丧命多的是罪名。 赵蓉儿全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谢恩之后两腿还在发软。 “你怎会跟他相识?” 太后似乎只是闲话家常一般,随口问道。 赵蓉儿张口,心中那根弦一紧。 “太后娘娘,不如您还是直接责罚民女吧。” 说着,赵蓉儿又要往地上跪。 月姑姑上前拉住了她。 太后也嗔她一眼。 “好大的脾气,坐着吧,哀家不问就是,只一句。” 太后神情认真,定定看着赵蓉儿。 “他如今是否安好?” 第50章 赏赐 赵蓉儿想着从小翠口中听到的,钱伯这些年的经历,一时不知如何评论。 儿子没了,儿媳也没了,自己明明是个有本事的人,却也蜗居在那个破院子里…… 这般想着,赵蓉儿缄默不言。 “他过得不好?” 太后从赵蓉儿的反应中有了猜测,却盯着她,非要听见答案从她口中说出。 “也不算不好,他如今带着一个小孩儿,并不孤寂,也在做事,日子挺有盼头的。” 有盼头。 这是赵蓉儿这个乡野长大的人,能给出的自认为还不错的说法。 太后听着这话,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她实在难以想象,从前亮眼成那样的少年,在暮年会是如此。 转念一想,当年的动荡,能留下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好,那就好……” 赵蓉儿听来听去,发觉钱伯与太后似乎关系匪浅的样子。 一时间,心中的好奇压过了对上位者的恐惧。 她小心翼翼开口,“太后娘娘,您能告诉我,他从前是什么身份吗?” 闻言,太后也诧异地看着赵蓉儿。 “你不知道?” 太后原以为,赵蓉儿这么帮着那人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既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做到守口如瓶? 短短一天,太后第二次因为同一个感到意外。 “萧将军也不知道吗?” 想到萧柳钦,太后不禁疑惑。 刚才赵蓉儿所说,她与那人是通过萧柳钦才相识,萧柳钦可不像是会被轻易糊弄的人。 下一刻,赵蓉儿就露出个十分生动的表情。 “他知道啊,但他就是不说,还说什么,钱伯愿意说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谁知道钱伯什么时候会说啊,到时候我还在不在京城都不一定了。”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赵蓉儿捂嘴噤声。 太后却因为难得在宫中看见一个真性情的人,眼底笑意真切了些。 “既然如此,那哀家也不能说了。” 看着赵蓉儿骤变的脸色,太后打趣道:“萧将军替哀家照看着人,哀家可不能做过河拆桥的。” “太后娘娘……” 赵蓉儿低声嘟囔。 这话题很快揭过,太后稍一示意,月姑姑就抬头轻击。 守在门外的宫婢次第入内。 “蓉儿,这是哀家给你的谢礼,也算是让你以后能有些东西傍身。” 随着太后的话,托盘上的绒布逐次掀开。 满满当当的金子压得宫婢双臂发颤,更让赵蓉儿亮眼发光。 钱啊! 她欠萧柳钦那笔钱立刻就能还上了。 见她乐成这样,太后调侃道:“萧柳钦平日苛待你了不成,真正的好东西还没瞧见呢。” “您不知道,民女置办宅子的银钱是跟萧哥哥借的,为此将随身的玉佩都押给他了。” 话音刚落,赵蓉儿担心太后误会萧柳钦,忙又解释,“他原本让我住将军府,我不肯,他又说送我宅子,我还是没要。” “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住在萧家像什么样子。”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解释清楚没有另说,太后反正是被逗乐了。 “你是个好的,如今闹成这样,是……不说这些了,往事不可追,萧将军哀家瞧着也是个好的。” “且他对你上心,你能拿得住他。” 许是因为自己从前的错过,当下看见个合眼缘的,太后就忍不住多说两句。 况且赵蓉儿对萧柳钦,不像是没心思。 这丫头傻愣愣,怕是还没看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母后今日真是好心情。” 门外响起皇帝的声音,下一瞬,他就迈步入内。 “赵氏果真合您心意,不如留在身边几年,她出去也有个倚仗。” 虚名而已,这样的恩裳,皇家想给多少都是一句话的事。 只要从慈宁宫出去,外头的人说起赵蓉儿,就不会再是:嫁过太子的那个。 而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一褒一贬,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太后却摆摆手,“这丫头活泛着呢,想做外头自在的雀儿,做什么让四方的牢笼圈住她。” 闻言,皇帝也便歇了心思。 一转眼看见太后给赵蓉儿的赏赐,皇帝心头一动。 “既然不让到宫里来,那朕便赐赵氏一块腰牌,准她随时入宫。” 这话是对太后说。 见太后并无反对之意,皇帝的目光才转向赵蓉儿。“赵氏,你拿了这腰牌,往后来得勤些,多陪太后解解闷。” “谢陛下恩典!” 赵蓉儿急忙俯身,激动的微微发颤。 头天,她还在因为不能直接入宫面见太后而犯难,事情竟就这般顺水推舟地解决了! 皇帝还想借机规训赵蓉儿几句,太后一摆手。 “皇帝,你政务繁忙,哀家就不留你了。” 这还是头一次,皇帝过来连被热茶都没喝上就被打发走。 “好啊,母后如今新得了有趣儿的人,也用不着儿子陪您下棋了,午膳时朕再过来。” “晚膳吧。” 太后尤觉不够,“午膳哀家留了蓉儿,你若来,她连饭也吃不好了。” 赵蓉儿紧张地捏着裙摆,生怕皇帝会因为此事动怒。 皇帝却只是“啧啧”两声,也没说午膳究竟来不来,便走了。 “吓着了?” 太后瞧了眼赵蓉儿袖口攥住的褶皱,不慎在意,“皇帝与哀家之间没有那些弯弯绕,哀家不是他亲母妃,只是膝下无子,教养了他几年。” “如今说起来,只是在深宫中彼此为伴,反倒少了不少烦心事。” 赵蓉儿捂耳朵的心都有了。 这可都是皇家私事,再听下去,她就该担心被灭口的事。 “太后娘娘,方才您说赏赐里有好东西,快叫民女开开眼吧!” 她脖子一梗,打断了太后的感慨。 太后难得跟人说起这些,一时忘我,回神也知道不该多说,顺着换了话题。 在慈宁宫用了膳,赵蓉儿才由月姑姑亲自送出去。 那些个赏赐就明晃晃跟在后头,生怕旁人看不见似的。 东宫。 李显的人垂首回禀着,只觉屋内的气压越来越低。 “她竟把手段使在了太后身上,当真不要那条贱命了吗?” 在李显看来,赵蓉儿若是不在他身边,就合该困苦潦倒才对。 可她如今却一点点顺遂起来,甚至入了太后的眼! “殿下,奴才听闻,陛下也赏了腰牌给赵姑娘,准她随时入宫——” 砰! 内监话未说完,脚边就碎了个瓷盏。 第51章 借刀杀人 她竟然还得了皇帝的赏赐? 李显只觉得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皇帝不知滴他跟赵蓉儿之前的事情吗,对赵蓉儿这般看重,置他于何地? 赵蓉儿不能留了。 李显如是想着。 他对赵蓉儿残存的情愫在他自身的利益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心念一动,他将亲随唤至身前。 “孤外出时得了一件好东西,你去一趟沈家,务必亲自交给如月。” “还有……” 余下的话逐渐变低,只有离他最近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沈家,闲月汀。 沈如月听闻东宫来人,立刻让人去备茶。 “沈小姐。” 方尧捧着匣子入内,双手呈给沈如月,转达了李显对她的惦念。 “殿下有心了。” 沈如月心头微动。 紧接着,就见方尧欲言又止。 “都先下去吧。” 沈如月摆手,打开了在厅内侍奉的婢子。 厅门掩上,方尧才道:“殿下这些时日未在宫中,今日回来才知晓,那赵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得了陛下与太后娘娘青眼,恐怕是想借着这两位……” 沈如月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还当赵蓉儿是真的老实了,没想到是藏着别的心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 沈前面色平静,心中已经盘算起来,要是李显对赵蓉儿还存着心思,那她不介意斩草除根! “沈小姐,今日殿下让属下来,便是为着表明态度。” “他想要求娶的女子只有您,希望您与殿下之间不要因为此事生出误会。” 方尧说着,余光却不忘观察沈如月的神情。 见她面色缓和了些,适时面露难色。 “可恨赵蓉儿实在狡猾,短短时日,就让太后因为她训斥了殿下,以至于殿下如今束手束脚,不少事情都屡屡受限。” “一个村姑而已,殿下若是真跟她纠缠,才失了身份。” 沈如月明白了李显的意思,指尖搭在他送来的礼物上。 “你去回殿下,些微小事,我替他处理便是。” “如今,那就有劳沈小姐了。” 方尧躬身,退了出去。 啪嗒! 锁扣声响,沈如月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粉色珍珠,通体莹润,散发着浅浅的光晕。 “赵蓉儿么……” 沈如月指尖抚上珍珠,浅淡的粉色映衬在她指尖。 将军府。 赵蓉儿正支着下颌犯难。 虽然说没什么事情,本来应该把去找钱伯的事情提上日程。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 太后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再打听钱伯的行踪,但赵蓉儿不确定她会不会让人跟着自己。 万一去的时候被人盯上,岂不是暴露钱伯了? “这事情愁什么,我让人去问问就成了。” 萧柳钦见她愁眉苦脸,招手叫随安上前。 钱伯能主动揽下传信的事,想来是不担心被故人找上的。 赵蓉儿却觉得是因为她,钱伯才会知道太后的事,以至于带着歉意。 这事情要是没个准话,她还不知道要怎么纠结。 “即便要学,这也不是三两日能成的,您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这些天先顾好自己。” 萧柳钦说着,鼻尖忽然动了动。 “这药味是?” 他起身就要在院子里查看,赵蓉儿一脸心虚,扯住了他的袖子。 “萧哥哥,我这几日开始喝药了,兴许是什么时候溅在了身上,换下来洗洗就成。” 赵蓉儿边说,边起身就要往屋里走。 萧柳钦觉察什么,视线落在她身上。 被他一盯,赵蓉儿半点没犹豫,立刻就怂了。 “好吧,今天喝药的时候洒了半碗,我嫌重新煎药麻烦,就没跟小翠说。” “你——” 萧柳钦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小命不要了?” “哪就有这么严重,而且我又不是没喝,只是不小心洒了,明天多喝点也是一样的。” 赵蓉儿还在替自己辩解,萧柳钦起身就走。 “诶!” 赵蓉儿叫了两声没叫住,干脆也没管这事。 就是半碗药,大不了她明天补回来就是,性命攸关的事,就算萧柳钦不说,她也不会当成儿戏。 这般自我安慰着,赵蓉儿打了个哈欠,放心进屋去睡觉。 迷迷糊糊中,赵蓉儿只觉得一股苦的让人舌根发麻的味道直往鼻腔钻。 “谁啊,这么……” 嘟哝着一翻身,赵蓉儿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看见床边站了一个人。 更为关键的是,那人手里端着瓷碗。 跟赵蓉儿平日喝药用的碗一模一样! 不会吧? 赵蓉儿已经有了猜测,还是带着些侥幸心理。 “正好,醒了就起来喝药。” 萧柳钦说完,转身将药碗放在了桌上。 “每天喝多少药都是有定数的,万一多喝了影响药效,还得给钱伯添麻烦,今天就算了吧。” 赵蓉儿爬起来,因为只是小睡,她衣衫整齐,只是发髻有些散乱。 “你说的有理,所以只有半碗。” 萧柳钦坐在桌边,铁了心要看着赵蓉儿喝下去。 见实在躲不过,赵蓉儿三两步上前,姿态豪迈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好了!” 萧柳钦勾唇,变戏法似的一翻手腕,取出包蜜枣。 “喏,知道有人怕苦,顺路带的。” 一见蜜枣,赵蓉儿瞬间不计较萧柳钦送药的事,拆开纸包就吃了一个。 甜滋滋的。 她眼珠子一转,想起萧柳钦不喜甜食。 “萧哥哥,你也尝尝,这家的手艺真不错。” 萧柳钦张口要推拒,甜腻的蜜枣就挨在了他唇边。 这动作有些亲昵了。 两人同时愣住。 赵蓉儿先回神,趁着萧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蜜枣塞进他嘴里。 萧柳钦看着眼前人明媚的笑,无奈摇头。 “你喜欢的话,我每日回来都带。” “这还差不多。” 赵蓉儿嘴角上扬,脑海中出现在慈宁宫时,太后对她说的话。 喝个药都要管着她,也不知是谁拿住谁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赵蓉儿赶忙摇头。 她明明、明明对萧柳钦没有那个心思的,怎么太后三两句话说的,她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看着赵蓉儿一会儿一个表情,萧柳钦也不做声,只是静静看着她。 “小姐,奴婢——” 小翠急吼吼一推门,忙又捂着眼睛转身。 “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啊!” 第52章 监察司开张 “回来!” 赵蓉儿没好气地叫小翠。 他们俩明明什么也没干,小翠这么一说,倒显得两人刚才有多亲近。 小翠笑嘻嘻地进来,手上拿着一张请柬。 “过几日京城的千金小姐们游园呢,请柬送到府上了,您看要不要去?” 连她都请,恐怕不是什么高规格的游园会。 赵蓉儿自嘲地想了想。 却也是实话。 就她这身份,真正世家大族的聚会若是喊了她,还不知要被笑话多久。 “人家未必是诚心相邀,我何必去自讨没趣?” 赵蓉儿看得看,并不因为想要融入所谓的圈子,就委屈自己。 这游园会若去,还不知多少人要拿她打趣。 小翠想想也是,十分晦气地将请柬撇了开来,“您还喝着药呢,在外头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好了。” 这话听的赵蓉儿哭笑不得。 好歹也是京城,游园会的主家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出半日,沈如月就接到消息,知道赵蓉儿并不打算参与。 “不去?” 沈如月想着赵蓉儿要留在京城,少不得要跟京城的闺阁千金打好关系,才张罗了这一场。 赵蓉儿不来,她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小姐,孔小姐让奴婢问问,这游园会是否还要继续。” 本就是为了赵蓉儿才有的局,现在正主不到,她们还要折腾吗? “继续。” 沈如月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孔轻兰是什么蠢货,赵蓉儿前脚说了不去,后脚游园会就取消。 这不是明摆着说游园会有问题? 婢子应声,察觉到沈如月的不悦,怯怯退去。 一计不成,沈如月却不止准备了这一场。 傍晚时分,萧柳钦从监察司出来,街边一个穿着孝服的俏丽女子惊呼一声。 推着的板车脱手,直直朝着萧柳钦撞去。 “小心!” 女子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动静并未响起,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板车被萧柳钦身边的随从轻松拦住。 “对不住对不住,民女实在没有力气,才会让板车脱手,并非有意冲撞大人……” 女子说着,眼眶通红,一双清透的双眼泪眼蒙眬望着萧柳钦。 只对视一眼,她就慌忙低头,生怕惹得萧柳钦动怒。 “你这是?” 萧柳钦扫了一眼板车上盖着的白布,底下能看见一个人形的轮廓。 不问还好,一问,女子眼中的泪霎落了下来。 “这、这是民女的母亲,她蒙冤而死,死后还被人泼脏水,可恨县令收了孝敬,竟将民女拒之门外,不准状告。” “民女也是走投无路,才斗胆入京状告,却不知该寻哪位青天大老爷……” 她期期艾艾地说着,不少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人,眼底都浮现出同情。 她一个弱女子,能拉着母亲的尸身走怎么远,可见是个孝顺的。 “姑娘,你的手……” 有人视线下移,看见了女子双手发颤,有血顺着指缝滴落。 她胡乱在衣摆上抹了两下,又朝着萧柳钦道歉。 “萧将军不正是监察史吗?” 有人忽然反应过来,“这姑娘说当地县令收了孝敬,正在萧将军职责之内,她误打误撞,可算是遇对了人。” “是诶,这姑娘还是好运,要不是遇见萧将军,还不知道要无头苍蝇似的找多久呢。” “主子,这事?” 随从也上前,等着萧柳钦指派任务。 “先将人带去监察司安置,问清缘由,相干人等整理个名册出来。” 萧柳钦不负众望,当着众人的面,有条不紊安排下去。 随着女子被带走,看热闹的人才缓缓散去,议论声却没减。 看热闹可没有嫌多的,况且这事情跟话本子上写的一样,让人意犹未尽。 回到家中,赵蓉儿坐在院里一个果树下,正盯着从绿色转熟的果子。 啪! 枝叶间一声闷响,最顶上已经完全成熟的果子直直掉了下来,砸在赵蓉儿怀里。 “诶!” 赵蓉儿惊诧,转头一看,萧柳钦正在拱门外站着。 “今天回来的有些晚啊,饭菜都已经好了,就等你呢,算你有眼力见,回来就知道赔礼。” 她说着,很不讲究地用袖子擦了擦果子,啃了一口。 唔! 口感和她想的一样,汁水饱满,甜中带酸。 “这果子在京城很常见,估摸着很快街上就有人卖了,可以让他们采买时带些。” 萧柳钦想到回来时经过的街巷,似乎已经有人摘来摆摊了。 赵蓉儿却没应。 她晃了晃手里的果子,“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还是说,让你这个大名鼎鼎的萧将军在家摘果子,你觉得丢人了?” “怎会。” 萧柳钦听出赵蓉儿故意调侃,作势要揽赵蓉儿肩膀,“不仅我每天给你摘,还能带着你上树,想要哪个自己选。” 赵蓉儿连连退后,警惕地盯着萧柳钦。 “不会把我留在树上吧?” 这话并非无的放矢。 小时候赵蓉儿性子也皮,上蹿下跳,什么地方都去过。 唯独一样,学不会爬树。 萧柳钦就说教她,接过把人带到树上,自己一出溜滑了下来,急得赵蓉儿在树上大骂。 自己挖得坑,再不容易也得填上啊。 萧柳钦暗暗想着,要是知道自己会喜欢上这个傻姑娘,当时应该对她再好一些。 脚尖一点,萧柳钦便跃至枝桠间的空隙。 “想要哪个?就当给之前的事情赔礼。” 赵蓉儿哼了声。 “你想得美,我这人心眼可小得很。” “那就先还着,什么时候树上的果子摘完了,什么时候再翻篇,总成了吧?” 萧柳钦故意提出个三五日都过不去的事情。 赵蓉儿稍加思索,对上萧柳钦的视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达成共识。 赵蓉儿顺势就开始拿乔,一指离萧柳钦最远的方向。 “就要那个,上面红了一小半的,饭后吃着正好。” 萧柳钦循着她说的方向看去,身形腾挪,踩在了两指粗细的枝干上。 整条树枝都因为多出一个人的重量晃了三晃。 “你留意些!” 赵蓉儿心跳快了一瞬,恼自己思虑不周。 别把人摔着了才好。 萧柳钦余光始终落在赵蓉儿身上,见状往前一大步,探手去摘。 却在此时,异变突生! 第53章 身份疑云 萧柳钦脚下的树枝一晃,像是要断裂。 他也因为这一个不稳,从树上直直摔了下来! “小心——” 赵蓉儿来不及多想,竟然伸手想接住萧柳钦。 墨色衣摆从赵蓉儿指缝划过,萧柳钦一个旋身,站在了赵蓉儿面前。 再看他面上,哪里有半点慌乱。 “你骗我?” 赵蓉儿眼睛微眯,只要萧柳钦敢承认,立刻就要让他好看。 就算是假的,此时此刻,也只能是真的。 萧柳钦一本正经,“骗你做什么?刚才不慎被太阳晃了一下,脚下没踩稳。” “真的?” 赵蓉儿狐疑。 萧柳钦的身手她是知道的,若是这都会出事,恐怕也没命从战场上回来了。 “千真万确。” 萧柳钦说着,抬手竖起三指,“你要是不信,哇发誓,要是我……” “行了行了,我又没说不信。” 赵蓉儿担心有些话一语成谶,拦住萧柳钦。 两人说着话,往前厅走去。 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净手的铜盆也备在架子上。 “将军……” 留在监察司问话的下属拿着一沓纸,进门才看见里面正要吃饭。 “要紧吗?不要紧就饭后去书房。” “不急不急,您先用膳,属下迟些到书房回禀。” 说罢,他躬身退了出去。 倒是这话引起了赵蓉儿好奇。 “有案子?” 她是知道的,监察司虽然设立,一时半刻却无事可做。 因为不清楚萧柳钦的处事,许多事情都从明面上消失,因而萧柳钦一直是去点卯,还未正式经办什么。 “今日下值遇见的,说是当地官员收受贿赂,以至于百姓枉死,无处申诉……” 这事当时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也就没有保密一说。 赵蓉儿听罢,不禁唏嘘。 “这事可不好办,一个寻常的县令是没这么大胆子的,保不齐后面还有人。” “无论有没有人,案子到了我手里,只有真相大白。” 这话但凡是从旁人口中说出,赵蓉儿都要笑他大放厥词。 可开口的是萧柳钦,她就觉得十分可信。 “那你接下来可有得辛苦了,我跟厨房叮嘱一下,饭菜上多用些心。” 赵蓉儿心里有数,这种事情她帮不上忙,老老实实顾好将军府,就是对萧柳钦的助力了。 这般想着,赵蓉儿有个小心思悄然萌生。 次日,监察司内。 萧柳钦坐在上首,那入京告状的女子孟思月跪在堂下。 小吏将昨日孟思月说的,以及他们连夜查出来的诵读一遍。 “孟氏,综上所述,是否属实?” “对,都对的。” 孟思月一双眼睛红肿,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恍惚。 “大人,暑天太热了,我娘的尸身放不了太久,还请您早日查问清楚,让她得以瞑目。” 闻言,刚到门外的赵蓉儿眼睛一眯。 这话看似是在祈求,却暗含威逼,倒不是里面这位是口不择言,还是有意为之。 三两日将县令处置便罢了,万一耽搁个十天半月,就任由她母亲的尸身腐烂吗? “本史已经让人去传县令,今日就会赴京,查问之后本史自有结论。” 萧柳钦并不被她的话裹挟,还要说什么,余光看见了外面对赵蓉儿。 “你下去吧,需要问话的时候,会有人找你。” 萧柳钦说罢,起身先往外走。 好巧不巧,从孟思月身边过时,孟思月正好起身,脚下一歪,直直朝着萧柳钦摔去。 “救我!” 孟思月惊呼的同时,萧柳钦侧身避开。 砰! 一声闷响,孟思月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萧柳钦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眼中只有赵蓉儿。 “今日怎么来了?” “厨房炖了汤,一路走过来已经不烫了,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赵蓉儿将手中的瓦罐拿起来晃了晃。 萧柳钦心情大好,带着她往偏厅去。 喝汤的空隙,赵蓉儿再三思索,还是道:“刚才那位就是苦主吗?” “怎么?” 萧柳钦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此刻说这些决计不是因为八卦。 赵蓉儿抿唇,“我有些猜测,未必准切,你全当听来解闷。” “那姑娘手上有些茧子,像是做农活所致的,可无论身量还是行走见的动作,都不像是……”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赵蓉儿稍一停顿,才将话说完。 “不像是良家子。” 未成想,萧柳钦听见她这样说,竟然半点也不觉得惊讶。 赵蓉儿脑中灵光一闪。 “你早就看出来了?” 见萧柳钦点头,她苦哈哈地笑了笑,“还以为能帮上你呢,不过也是,你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早就遭人算计了。” “怎么没帮上?” 萧柳钦反驳,“先前我只知道她另有图谋,却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你来这一趟,反而让她的真实目的浮出水面了。” “真的?” 赵蓉儿不大相信,总觉得萧柳钦这话是在安慰她。 见状,萧柳钦扫了一眼门外,示意她凑近些。 “怎么可能?” 赵蓉儿一惊,险些跳起来。 “什么人会大费周章做这种事情?” 萧柳钦说孟思月是想离间他们两人的关系,可两人对外一直是兄妹相称,赵蓉儿也没怎么在人前露面。 思索间,一个可能出现在赵蓉儿脑海中。 “是他?” 没说名字,两人却都知道说的是谁。 除了李显,赵蓉儿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出这种无聊的事情。 “这样的话,孟思月报官的是,会不会也领有蹊跷?” “多半确有其事,不过孟思月未必是真正的苦主。” 凭空捏造太容易被拆穿。 萧柳钦猜测这事情应当是属实的,只是真正有家人枉死的不是孟思月。 赵蓉儿一阵无语。 闲成什么样,才能想出这种事情。 别说现在她跟萧柳钦之间还没有什么,就算两人真的进一步发展,她也相信萧柳钦。 身边人和陌生人,有脑子都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赵蓉儿有些好奇。 正好无事,萧柳钦就跟赵蓉儿多说了几句。 不多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孟思月端着一碟点心进来。 “萧大人,民女这几日要在监察司叨扰,只是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这点心是家乡流传颇广的,您试试可还喜欢。” 第54章 误打误撞 说着,孟思月完全忽视了厅内还有个人,径直朝着萧柳钦走去。 “放着吧。” 萧柳钦指节在桌面一点,拒绝孟思月继续靠近。 “大人,您先前可不是——呀,是民女糊涂,忘了还有人在,那民女就放这儿了。” 孟思月这话说得隐晦,就好像赵蓉儿过来之前,她跟萧柳钦之间发生了什么似的。 转身离开的同时,孟思月余光落在赵蓉儿脸上,见她蹙眉,孟思月嘴角微微上扬。 一个乡下妇人而已,等她入了萧柳钦的眼,略施小计就能将赵蓉儿赶出去! 想到那人许诺的好处,孟思月盘算起接下来的事情。 只要萧柳钦吃了点心,剩下的事…… 厅内,赵蓉儿半趴在桌上,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萧大人,快尝尝这点心,可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呢。” “你跟着起什么哄,想吃了带回去?” 萧柳钦说话时看着赵蓉儿,只要她点头,下一刻就要让人给装起来。 “我才不吃,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加了什么东西,你也不许吃,等下就倒了去。” 赵蓉儿瞪他一眼。 明知道东西有问题还吃,存的什么心思? 萧柳钦十分冤枉,替自己辩解,“她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这东西要是有问题,底下人不会让送来的。” “那你是想吃?” 赵蓉儿语气还带着笑,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怎会,你不是才送了汤来么,吃饱了,没有半点空余留给旁人。” 这还差不多。 赵蓉儿哼了声,把点心整盘倒进空了的瓦罐里。 “我拿去喂巷子里的流浪狗,可别浪费了孟姑娘的一番心意。” 萧柳钦哪会说什么,亲自将人送出监察司,还不忘叮嘱哪条路上的狗温顺。 点心上裹着鸡汤的油腥,味道刚散开,巷子里三五条狗就扑了过来。 赵蓉儿头也不回,赶紧就往外走。 还未拐过巷口,身后一阵撕咬的声响。 赵蓉儿心猛地一跳,试探着转身,几条狗正在撕咬,得胜的短暂朝着战局外的一条狗扑去,很快又被撕扯着缠斗起来。 萧柳钦回到厅内,正翻开底下人传回的消息要看,赵蓉儿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快叫几个人跟我走!” 萧柳钦面色一肃,一抬手,几个亲信就跟在了身后。 一行人赶到时,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条狗,满是血腥气。 “它们吃完点心就发狂了,毕竟是挡了灾,找人给看看吧。” 要是赵蓉儿没带走,这点心还不知会不会辗转着被谁误食,确实称得上是挡了灾。 “抬下去吧。” 萧柳钦示意。 跟来的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手脚麻利的很,避开伤处扛起半人高的大狗,走小道往医馆去。 地上还散乱着没吃完的点心,赵蓉儿用帕子包裹着拾起。 “找人看看吧,药能加进来,你手底下的人恐怕也信不过了。” 因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萧柳钦是叫监察司选拔进来的人盯着,难保不会被收买。 虽非亲信,也够膈应人了。 “我先送你回去。” 萧柳钦接过了点心,却只是收进袖子里。 往家走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将军,赵姑娘?” 一辆马车停在了两人身边。 是钱伯带着小孩儿,两人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上来吧,正好我要去将军府,有事跟将军商议。” 人一多,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也消失了。 回到府中,一进门,赵蓉儿就想到什么。 “把点心拿给钱伯看看。” 这不是现成的大夫吗! 萧柳钦于是将帕子递了过去。 钱伯看了看两人,将帕子抽开一角,掰碎了点心,从中间取出没沾油星的。 “这东西你们从哪儿来的?” “有人送的,钱伯,您先说说里面加的什么?”’ 赵蓉儿一看钱伯这反应,心中的好奇更是到达了顶峰。 钱伯没急着开口,先将点心的碎渣都包好,擦赶紧了手,又用茶水洗了一遍。 “这是春药。” 哈? 赵蓉儿险些惊掉下巴,视线转向萧柳钦。 孟思月这是一时半刻都不想等啊? 这么快的药效,萧柳钦一旦吃了,她怎么确保在场的不是赵蓉儿。 就不怕弄巧成拙吗? 似乎看出赵蓉儿的不解,钱伯继续道:“准确来说,这只是春药的一部分,服下之后会让人烦躁,闻到依兰香便会催生欲念。” 难怪了。 赵蓉儿想起那几条狗血腥的场面,一阵作呕。 只要萧柳钦吃了点心,他们俩一句话说不到一起,她就会被气走。 到时孟思月再出现,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至于是在监察司? 萧柳钦就是监察司的顶头上司,就算有人听见动静,也只会帮着守门,没人敢打搅。 事情发生,萧柳钦就不得不给孟思月名份了。 有入京告状这一“壮举”在,她咬死了是萧柳钦强占她,萧柳钦也无从辩解。 这计谋不算缜密,可一旦踩进去,还真叫人轻易脱不了身。 “随安,去传话,立刻让人将孟氏拿下,严加看管。” 萧柳钦一声令下,随安快步去办。 静观其变也要在可控范围内,如今事情快要不受掌控,萧柳钦自然不会任其发展。 “钱伯,你刚才说有事?” 萧柳钦安排完,想起一开始遇见时,钱伯说的话。 钱伯点头,却没立刻开口。 “折腾这一趟,我也有些累了,就先回去歇着了。” 赵蓉儿识趣地开口。 说罢,她没给两人开口的时间,快步走了出去。 对此,她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萧柳钦的身份本就牵扯太多,总不能事无巨细都让她知道。 “将军,去那边的人回来了。” 钱伯这两日不在京城,出去就是为了接应他们的人,对方伤重,留在安全的地方养伤,传递消息的事情也就交给了钱伯。 他将一张牛皮纸交给萧柳钦。 因为做过特殊处理,刚展开只能看见一片空白。 萧柳钦拿出专门的药剂,涂抹在纸面上。 随着药水渗入,纸面上逐渐显现出自己。 钱伯转身,避开了纸上的内容。 萧柳钦很快将字迹看完,一角还画着半张布阵图。 只一半,就能看出排兵布阵之人的厉害。 第55章 给她撑腰 萧柳钦思索着,将布阵图描在纸上。 “钱伯,这个你带出去,让咱们的人尽快研究透彻。” 保不齐,下一次在战场就要遇见了。 钱伯忙将布阵图接过,妥帖藏在衣襟里。 “宫里在找你。” 萧柳钦提醒他。 钱伯一怔,很快若无其事地笑笑。 “找我这个糟老头子干什么,瞎折腾。”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动容却做不得假。 稍一沉默,他才妥协似地说:“下次再问起,让赵丫头捎带着报个平安。” 省得她一直惦念。 毕竟是故人,钱伯心中也难免挂怀。 如今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能知道彼此平安就足够了。 孟思月被捉拿时,还在做着拿下萧柳钦的美梦,房门就被撞开。 “你们做什么?!” 孟思月惊跳起来,看着冲进来的人。 为首的便是随安,一言不发,只一抬手,身后的人就围了上去。 “你们做这事,萧大人知道吗?” “他今早还说要助我洗清我娘身上的冤屈,将那狗官查办,你们是不是收了那狗官的好处,跟他沆瀣一气?!” 孟思月怒骂着,上前的人无动于衷,直接将她按下,双手缚住。 “放开我,我——” 话音未落,萧柳钦迈入院落。 孟思月立刻换了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委屈巴巴地看着萧柳钦。 “萧大人,民女不知做错了什么,这几位大哥许是误会了民女,您快跟他们说说……” “那不如,你先同本史说说,今早的点心里加了什么?” 孟思月呆愣在原地。 他知道了? 可那药需得和依兰香一起,才能发挥效用,她还没找到机会出现在萧柳钦面前。 “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民女只是做了些点心报答您,若是今早那位姑娘吃了点心,觉得不和胃口,民女下回换一样就是了。” 孟思月在赌。 赌萧柳钦到底是全都知道了,还是在诈她。 “都仔细些,找找她屋子里有没有依兰香。”萧柳钦直接看向屋内搜查的人。 孟思月瞬间失去辩解的力气,瘫软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你主子是谁?” 萧柳钦居高临下,睨着因为害怕而轻微发颤的孟思月。 “民女,民女只是一时糊涂,想着家中已经没有依靠,想留在您身边,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心思啊。” 孟思月一口咬死,做的这事只是因为她自己想要搭上萧柳钦。 能被选中做这件事,孟思月也不是什么蠢货。 只得罪萧柳钦一个和两边都得罪,她分得清轻重。 事情却不似孟思月想的简单。 萧柳钦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的同时,随侍押着孟思月离开。 眼看着那到好大的身影原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孟思月才陡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 中秋宴将近,各家都张罗着设宴时,宫中先有了动静。 “小姐。” 小翠乐颠颠跑进来,“宫里来人来,正在院里等着呢。” 赵蓉儿忙放下看到一半的医书,快步出去。 “月姑姑?” 见到来人,赵蓉儿心下已经。 寻常差事可用不到月姑姑,太后遣她出来,难不成是有什么要紧事? “姑娘不必紧张,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来得内监或婢子便是了,是奴婢想着久未出宫,也看看京城如今的风光。” 月姑姑笑吟吟说着,将一封请柬给了赵蓉儿。 “两日后宫中秋日宴,太后娘娘心情好,也叫上年轻女眷们热闹热闹,说说话。” “这……” 赵蓉儿却有些犯难。 “月姑姑,到时去的都是那些千金小姐,我混在其中,怎么看都不伦不类的,不若明日我入宫陪天后娘娘说说话,将日子错开。” 看赵蓉儿是认真再考虑,月姑姑忙打断了她的思绪。 “太后娘娘此举正是为了给您抬面子呢,外头有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太后娘娘并非不知,只是她身份摆在这儿,总不能为难一个小辈。” “您是说?” 赵蓉儿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月姑姑话中所指。 监察司的事情也逃不过太后的眼吗? 惊讶只在瞬息。 转而,赵蓉儿又觉得十分正常。 “太后娘娘有心了,您转告她,两日后我一定最早过去,赶着热闹之前先陪陪她,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赵蓉儿藏不住事,嘴一快,险些把钱伯的事情当场说出来。 月姑姑隐约猜到什么,眉眼也柔和了些。 “那奴婢和太后娘娘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 说罢,月姑姑朝院外招呼一声。 两个婢子分别捧着木盒与托盘入内。 “这是太后娘娘给您准备的衣饰,您长得好,若是好好打扮,定能艳压群芳。” “至于这两个婢子,是到时给您梳妆的,这两日就在府上叨扰了。” 两个婢子忙朝着赵蓉儿屈膝,唤了声“赵姑娘”。 “我这便回去复命了,姑娘留步。” 月姑姑敛袖,拍了拍赵蓉儿手背。 两日一晃便过。 赵蓉儿还未参加过这样隆重的宴会,天不亮就睁了眼,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边亮起微光时,两个婢子敲门入内,就对上赵蓉儿亮晶晶的双眼。 “姑娘先吃些东西垫垫吧,今日的妆面有些复杂,上了妆就不方便吃喝了。” 杏眼的小姑娘提醒了赵蓉儿一句。 闻言,赵蓉儿立刻有些头大。 她对宫中不排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御膳房的饭菜着实诱人。 今天太后的宴会,菜色还不知道有多精致,她都不能吃吗? “你这丫头,话也不说仔细些。” 另一个推了推她,朝赵蓉儿露出个笑。 “只是头一遍上妆时麻烦,后头不影响,这丫头说话不过心,您别在意。” 赵蓉儿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她们都坐。 两个婢子忙呼使不得。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本身也不是什么主子,吃顿饭而已,又不会叫旁人知道。” 两个婢子这才犹豫着坐下。 清淡的小食很快送上来许多,桌上几人各自用了些。 沈家,闲月汀。 沈如月盛装打扮,两个婢子正一左一右,捧着精美的珍珠冠为她戴上。 最中间的,正是李显相赠的粉珠。 沈如月悠悠抬眸,满屋的婢子都低呼出声。 惊为天人。 第56章 赐九凤簪 “小姐光彩照人,太子殿下见了一定喜欢。” 一个婢子看痴了,下意识嘀咕了一句。 “是么?” 沈如月从镜子里看着。 涂着口脂的唇芳若春日桃花色,好似凑近就能闻到花香,让人忍不住想要轻嗅。 婢子噤声,很快双颊就绯红一片。 沈如月轻笑出声,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这秋日宴从前也是太后邀人,只是近几年李显失踪,皇室血脉流落在外,也就没了这个闲情。 若是她能在秋日宴上博得太后的好感,婚事上也能少些麻烦。 时辰差不多,各家的人都出了门,在主街形成一场盛况。 此刻,慈宁宫内。 赵蓉儿坐在太后身侧,正跟她说着什么。 “真是这么说的?” 太后像是没听清,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是。” “他说知道您惦记着,如今虽不得见,却也想让您安心。” 赵蓉儿没有过多粉饰,只是按照萧柳钦说的,原模原样转述了一遍。 仅仅是这样,也已经让太后十分满足。 “他能让你来说这样的话,看来对你和萧将军都十分满意,日后若遇着事情……” 太后抬手,从自己的发髻中取下一支九凤簪。 “这个你收着,即便是皇帝夫妻,看见此物也要让你三分的。” 这三分不在权势尊荣,而在孝道。 太后能够把象征身份的东西给出去,就已经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物太过贵重,民女何德何能,不敢领受!” 赵蓉儿急忙起身,屈膝垂首。 “哀家给出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 太后语气微沉,“还是说,你看不上这是哀家戴过的,需得打一支新的给你才成?” “民女绝无此意!” 赵蓉儿脑袋垂得更低。 忽然,她的手被人握住,沉甸甸的九凤簪塞入手中。 “自然不是让你时时刻刻都带着招摇的,只是给你一个倚仗,萧将军行走朝中,你又被人盯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招人算计,哀家可没心思时时盯着。”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赵蓉儿纵有惶恐,却也不敢将簪子还回。 月姑姑适时捧来一只木匣,让赵蓉儿将九凤簪放了进去。 赵蓉儿跪地一拜,行大礼谢恩。 “太后娘娘,各家的女眷来得差不多了。” 宫婢入内通传。 “那就走吧,出去瞧瞧各家的姑娘们都长成了什么样。” 太后说着,牵起赵蓉儿的手,竟是要这样带着她出去。 赵蓉儿心跳如雷,步子都拘谨不少。 “太后娘娘到——” 内监的通传声打破了园中的闲谈,众人忙起身问安。 “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太后越过众人,一路带着赵蓉儿往主位而去。 “这是哪位小郡主,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没几个人看清赵蓉儿的长相,下意识在宗室贵女中搜寻对应的人名。 “什么小郡主,这是那位……从外头带回来的。” 有人悄悄指向东宫的方向,周遭听见这话的具是一惊。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与沈家女早有婚约,在外头有过一段便罢了,只要日后不再提及,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如今不仅让人跟着回来,还送到了太后身边。 难不成……是要借着太后给沈家施压? 众人心中揣测着,一旁,沈如月面沉如水。 亏得她来之前还想着讨太后欢心,竟成了天大的笑话! “太后娘娘,不知这位是?” 沈母睨了沈如月一眼,示意她稳住心神,开口试探了句。 “一个小丫头罢了,没什么身份,哀家让她坐在上首,你们觉得坏了规矩?” “臣妇不敢!” 众人被太后这话一吓,连称不敢,若非顾着仪态,怕要慌得不成样了。 “不知姑娘贵姓?我第一眼瞧着便觉得面善,许还沾些亲故呢。” 户部刘侍郎的夫人极为圆滑,立刻将话题引到赵蓉儿身上。 余下的人也吹捧几句,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赵蓉儿几时遇上过这么多夸赞,耳根通红地站在太后身侧。 是的,站。 太后让人备了小凳,是赵蓉儿实在做不到顶着这么多人的视线坦然入座。 再者,今天这阵仗已经够大了。 赵蓉儿摸了摸袖间装着九凤簪的木匣,心中一阵雀跃。 这也让她越发好奇。 钱伯究竟是怎样的身份,竟然能让太后做到这份上。 “太后娘娘,臣女最近习得一首古曲,听闻您早年也在一次宫宴上演奏此曲,不知是否有幸得您赐教?” 赵蓉儿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时,一个穿着粉衫子的圆脸小姑娘站了出来。 太后来了兴致,打量了小姑娘几眼。 “你是……乔月家的?” 李乔月,庆丰长公主。 太后的亲女儿。 “外祖母,正是孙儿。” 周颖调皮地眨眨眼,“孙儿今日穿了身新衫子,还担心您认不出呢。” “没个正形。” 太后笑骂了句,示意她开始。 周颖抬手,当即有内监抬着箜篌上前,放在了中间宽阔的位置。 “外祖母,孙儿开始了。” 周颖福身,坐在圆凳前的瞬间,整个人就严肃不少。 弦丝拨弄间,乐声自周颖指尖流淌而出。 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周颖身上,多数是惊讶。 就连太后,也惊讶周颖小小年纪竟然就学会这一曲。 随着乐声渐入佳境,天边遥遥飞来几只披着彩羽的鸟雀,并不落下,在空中盘旋着。 “嚯,快看!”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众人回神,就见一只巴掌大的小雀落在了太后面前。 太后放轻呼吸,怕吓跑了这个小家伙。 一曲终了,鸟雀们才结伴飞远。 “小郡主的风采,丝毫不输当年的太后娘娘啊。” 秦家老太君不由感慨。 她年岁长些,亲眼看过当年还在妃位的太后弹奏此曲。 “当时便是这般,鸟雀争相飞入殿内,一时被引为祥瑞之兆。” 在那之后不到半月,就诊出喜脉,更坐实了祥瑞之兆这一说。 只可惜了那个孩子…… 太后也想起伤心事,笑意散了大半。 那是她第一个孩子,庆云,才及笄便和亲远嫁,母女至今未能再见。 “你弹得很好,比哀家厉害,只是这曲子不好,以后莫要再奏了。” “谁说不好?” 一道女声从太后身侧响起。 第57章 庆云长公主 话音落下,满园无声。 众人都看向说话的人,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不要命的人,连太后的话也敢反驳。 却见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穿着一身黑,难掩天家威仪。 “你、你是……” 太后直直看着来人,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幸好有赵蓉儿扶住。 “母后,不孝女庆云,见过母后。” 庆云长公主只说出这一句,就忍不住语带哽咽。 二十载的分离,小妹孩子的年纪已经跟她和亲那年一般。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庆丰长公主也走了过来,眼眶泛红地握住庆云的手。 秋日宴还在继续,最尊贵的几个人却匆匆离席。 太后问了赵蓉儿的意思,她不愿打扰太后母女重逢,留在的园中。 赵蓉儿才斟了杯果酒,还未送到嘴边,面前就投下一片阴影。 “就算你让太后另眼相看,也休想借此进入东宫。” 沈如月居高睥睨着她,语气虽高傲,心底的不安却只有自己知道。 见到庆云长公主这么关键的时候,太后都还惦记着赵蓉儿。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上心了。 “沈小姐,若是我没记错,先前陛下是指派我去东宫的,我要是想留下,何必太子殿下一回来,我就匆匆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几次将太子殿下拒之门外,您在宫外,想必不知吧?” 赵蓉儿故意往对方心里戳着软刀子。 她本无意招惹谁,可要是人家找到她面前,她也不是躺平任捏的软柿子。 只一个对视,沈如月就看出赵蓉儿的想法。 这是有底气了? 沈如月只觉好笑。 不过是侥幸得太后多问了几句,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吗? 难不成,她以为如今庆云长公主回来,太后还有时间管她的死活? “赵蓉儿,人贵自知,莫要被人抬举了两句,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瞧您这话说的,我姓甚名谁,不是有您帮忙记着么?” 赵蓉儿说的敬称,话却不是那么个话。 “你!” 沈如月气急,一时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顾,扬手就要给赵蓉儿一耳光。 “你个贱人!” 然而,这一巴掌并未落下。 一只纤细却同样有力的手拦下了沈如月。 “沈小姐,言辞未免失了些教养。” 周颖同样并未收着离开,一见赵蓉儿被刁难,立刻站了出来。 她可记得,刚才太后分明是要给赵蓉儿造势。 “郡主?” 沈如月没想到还会有人帮赵蓉儿,脸色几经变换。 “您莫要被蒙蔽才是,她借势猖狂,任由下去,恐怕……” “沈小姐也知道,她是在借势?” 赵蓉儿如今借的是太后的势,沈如月明知道这一点,却辱骂赵蓉儿,还要动手? 沈如月浑身的血都因为这一问,瞬间冷了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心里恨赵蓉儿恨的要死,却迫于周颖在场,不得不挤出一个笑。 “只是方才跟赵姑娘话不投机,一时失了理智,还要多谢郡主提醒。” 单一个周颖,她当然可以不在意。 可周颖身后是庆丰长公主。 沈如月对其还是十分忌惮的。 讨不到什么好,沈如月没有多耽搁,寻了由头就离开。 “多谢郡主。” 赵蓉儿举杯,敬了周颖一杯。 “我对你还真有些好奇,您究竟是何处入了外祖母的眼,让她护着你?” 周颖杏眸微整,打量着赵蓉儿。 察觉到她并无恶意,赵蓉儿先将杯中酒喝了。 “因为我知道太后娘娘想知道的事情,她因此愿意多照看我几分,仅此而已。” 她说得含糊,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也坦然。 周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倏地笑了起来。 “你确实有点意思。” “多谢夸赞。” 赵蓉儿坦然接下。 两人说着话,很快换了位置。 不少关注赵蓉儿的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无他,周颖虽看着随和,却并非好亲近的。 京中不知有多少人想搭上她,都被三两句绕远,赵蓉儿竟跟她有说有笑的? 这乡下来的野丫头究竟有什么魔力? 有周颖全程陪着,赵蓉儿耳根清净了不少,一直到秋日宴结束,也没有不长眼的凑上来。 “赵姑娘……” 出宫路上,赵蓉儿才走几步,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转身一看,正是刘夫人。 赵蓉儿还记得,最开始刘夫人先改口帮她说话的。 “夫人。” 她屈膝。 “哎呀呀,快起来,我刚才那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是真看你面善,我姑姑家孩子嫁去的就是你们那边,只是名字有些拗口,我一时叫不上来了。” 刘夫人不由分说,就牵住了赵蓉儿的手,带着她往自家马车去。 赵蓉儿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直接的手臂一沉,被人拽着往一起方向去。 “蓉儿。” 关键时候,萧柳钦的声音从将军府的马车内响起。 赵蓉儿忙顺势推开了刘夫人的手。 “你怎么过来了,今天监察司没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我跟陛下说过,他答应的。” 萧柳钦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 刘夫人听见这话,更清楚了萧柳钦对赵蓉儿的看中,心里刚有个苗头的想法按了下去。 “既然有人来接,我就不凑热闹了,萧将军,赵姑娘,你们慢走。” 她朝着萧柳钦点点头,上了自家的马车。 “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一定猜不到!” 赵蓉儿兴冲冲的上了马车,立刻将九凤簪取出,从头说了起来。 庆云长公主的事情,萧柳钦是知道的。甚至就是他亲自将人迎回来。 然而看着赵蓉儿眉飞色舞的样子,他配合着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庆云长公主在邻国身份贵重,岂是轻易能回来的?” “这就不知道。” 赵蓉儿摇头,“人家母女许久不见,我一个外人跟过去不像话,也就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另一边。 沈如月一回到闲月汀,就在屋内一通打砸。 “贱人!” “她个贱人,凭什么有这么好的运气——” 门外,沈夫人的身影出现。 常年累积的习惯,看见沈夫人的瞬间,沈如月就冷静下来,只是呼吸未能平复。 第58章 两国联姻 “先前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一句也没记住?” 沈夫人开口并非责备,却让沈如月一时抬不起头。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在别的事情上都游刃有余,唯独遇见赵蓉儿,总会方寸大乱。 “母亲,我……” “不必跟我说,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沈夫人转身之际,沈如月看见了她面上的失望。 “母亲,女儿知道了,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沈如月喃喃说着,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待秋日宴的事情传到李显耳中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去慈宁宫用膳?” 骤然听见太后宫中的婢子来传话,他难掩惊诧。 “是,两位长公主今日都在,娘娘心中欢喜,陛下和娘娘也在。” 婢子答得仔细。 李显起先并未觉得有异,已经跟着走出一段距离,才猛地顿住。 两位长公主? 如今在京的只有他二姑姑庆丰,另一个…… “庆云姑母回来了?” “正是。” 婢子如实回答。 闻言,李显面色更是阴沉得不成样。 这么大的事情,他提前没得到消息也就算了,竟然现在才知道?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被人捂住了眼睛耳朵,家事无妨,要是旁人想害他,他难不成要等刀架子脖子上才能知道? ……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 饭桌上,皇帝正跟庆云说话,余光看见李显神思不属,眉头一皱。 “父皇,儿臣这两日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忽然有些眉目,失态了。” 李显朝着桌上几人致歉,自罚了一杯。 “姑母,您远道归家,侄儿礼数不周,并非有意怠慢。” “无妨无妨,显儿是吧,本宫离开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呢,一晃眼也长这么大了。” 庆云看着如今丰神俊朗的李显,不禁感慨。 气氛松动了些,李显悬起的心才回落,警醒着不敢再出神。 一顿饭也算是其乐融融。 婢子奉茶时,庆云才正了正神。 “皇兄,庆云此番回来,还有一桩事情想先与您商议。” 这话一出,皇后几人起身就要退下。 庆云身份特殊,能让她正色,恐事涉两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无碍,都留着吧。” 庆云先一步开口,“此番回来,一是与至亲许久未见,另一个么,则是羌国有几位适龄的皇子,我代羌国皇室来问问,朝中可有和亲之意?” 她如今是羌国皇后,熟知几位皇子的品行,否则也不会走这一趟。 “轩辕阆的意思是,若咱们不想公主远嫁,选个样貌身世过得去的女子,给一份尊荣就是了。” “有我在羌国,自不会让家中过去的人受委屈。” 此举说是和亲,实则不过是展示两国邦交,对于和亲之人的真正身份,羌国倒不是很在意。 “这个……” 皇帝若有所思,没直接答应,也未拒绝。 “庆云,你既然回来,这些时日就好好陪陪母后,和亲之事,朕商议之后再做定论。” “那就等皇兄的消息了。” 庆云浅笑颔首。 此刻,将军府也有客上门。 周颖坐在偏厅,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杯盏。 门外刚响起脚步声,她就立刻坐直了身子。 “蓉儿姐姐。” “郡主。” 赵蓉儿福身,没因为周颖表现得亲近就失了礼数。 “蓉儿姐姐,我听说你都不怎么出好,正好现下得闲,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周颖一双杏眼笑吟吟看着赵蓉儿。 赵蓉儿半刻都没迟疑,就点头答应。 两人前脚刚走,萧柳钦就进了门。 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在院中,萧柳钦视线在厅内一扫。 客人用过的茶盏还未收起。 “这个啊,方才庆丰长公主家的小郡主来过,说今日在宴上跟咱们家姑娘一见如故,邀着出去闲逛了。” 因着周颖的身份,是吴叔在旁侍奉,说得一清二楚。 萧柳钦默了默,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赵蓉儿能认识些人也好,不至于总闷在家里。 另一边,周颖已经带着赵蓉儿到了主街。 “我常去的有一家茶楼,里面说书先生的评书很不错,咱们先去坐坐吧?” 周颖刚才在席间也喝了几杯果酒,这会儿酒意上头,脑袋晕乎乎的。 赵蓉儿半搀着她,哭笑不得地点头。 出来什么时候什么,都醉了怎么还不忘出来玩乐。 两人循着茶楼进去,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之处,满座皆是凝神细听,没人在意新进来的是谁。 伙计迎上前,正要询问,就看清了周颖的脸。 “郡主素日都在二楼,小的领两位上去。” 赵蓉儿颔首,示意伙计带路。 二楼靠着栏杆摆放的小桌前,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静静看着赵蓉儿两人在他不远处坐下。 男人露出的眼眸深邃,不似本地人。 赵蓉儿只顾安置已经坐不稳的周颖,完全没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一通忙活之后,赵蓉儿视线往楼下看时,已经一阵喝彩声。 “下一段可有客官要指定的?” 伙计上前,一声铜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南郭先生说书一向的规矩便是如此,指定的内容一段二两银。 若无人指定,就是他随便来选,喜不喜欢都不许挑刺。 咚! 伙计刚说完,一块银锭子就砸在了台上。 “就接着刚才的,给爷讲完。” 说话的人有点大舌头,像是喝多了酒,语气嚣张得很。 闻言,有熟知南郭先生脾性的人立刻暗叫不好。 下一瞬,南郭先生“啪”地合上折扇。 “对不住诸位,有人坏了规矩,咱们今日就到此为止,明儿请早。” 说罢,他转身就走。 掌柜的从后头跑出来,连声说着好话哄人。 “要撒酒疯上外头撒去,谁不知道南郭先生的规矩,喝了点酒,真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 “脑子不清醒就滚出去,少在这儿捣乱!” 正在兴头上的人被激起了火,纷纷斥责起醉酒的人。 栏杆前,周颖一听见底下乱哄哄的,整个人精神不少,趴在栏杆上揉了揉迷蒙的双眼。 “怎么了这是?” “底下有人吵嘴,你先坐回来,小心——” 赵蓉儿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声闷响。 周颖胳膊底下压着的栏杆出现一道裂纹。 第59章 英雄救美 察觉到危险,赵蓉儿立刻就伸手去拉。 栏杆也在瞬间开裂。 “周颖!” 赵蓉儿惊呼出声,就在周颖半个身子悬空之际,一只手越过赵蓉儿,揽住了周颖的腰,将她整个人带了回来。 “多谢多谢,先让我朋友坐着吧,她喝了些酒,又晃了一下,吐你身上就不好了。” 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赵蓉儿说着感谢的话,把周颖接了过来。 幸好楼下正乱着,也没人看着这边的情形。 男人绅士地站在一旁,在赵蓉儿接手之后就没再跟周颖有接触。 “你们经常来这儿吗?” 男人视线落在周颖身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赵蓉儿也没设防,“她来得多些,我今天也是陪她来的。” 男人点点头,招来伙计。 “给两位姑娘换个位置,栏杆开裂了。” 伙计吓得脸都白了,位置周颖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才换完位置,掌柜就满头大汗地跑上来。 南郭先生才安抚好,他连口水都没喝,就听说周颖在楼上险些出事。 “郡主没事吧?” 掌柜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看见周颖袖口划出的破口,凑近了些。 “姑娘,小的这就让人去给郡主置办衣衫,还请您到时帮着说两句好话。” “栏杆失修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今日二位的茶点都记在我账上,再让南郭先生给二位说一段郡主最爱的《彩桥明月》,如何?” 赵蓉儿晃了晃周颖,看她眼睛已经睁不开,便道:“先准备一间屋子让她歇息,再置办衣裳,其余的等她醒来再说。” “诶,您跟我来。” 掌柜赔着笑,躬身在前面带路。 一旁的男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道幽光。 郡主么,那就是他那个母后的……外甥女? 瞧着倒是娇憨可爱,若是能娶回去,想必他父皇会很满意。 周颖这一觉就睡到了半夜,期间萧柳钦来找过一次,当时周颖还未醒。 赵蓉儿认为两人是一起出来的,她没有留下周颖,自己先一步回去的道理。 “头好疼……” 周颖哼唧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就伸手捂住了额头。 “这次宴会用的什么酒,该不会是放坏了吧?” “这话也就你敢说了。” “这个时间就别折腾了,在这儿歇下吧,明天一早回去。”赵蓉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周颖木木点头,忽然坐直了身子。 “之前楼下是不是有热闹来着,我还没看清楚呢,就记得有人扯着我晃了两下,晃得人晕乎乎的。” 见她还惦记着八卦,赵蓉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栏杆都裂了,你也敢往上趴,要不是当时有个戴面具的好心人,我可拉不住你。” “这不是没事嘛。” 周颖没有印象,半点不觉得害怕。 两人说着话,很快,赵蓉儿也昏昏欲睡。 相识第一天就同榻而眠,这对两人来说都是很新鲜的事了,以至于第二天一早睁眼时,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蓉儿似醒非醒时,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 睁眼的瞬间,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周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眼里没有半点困意。 “醒了,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我记得昨天半夜醒来时你还没睡。” 周颖也知道是自己贪杯,害得赵蓉儿没睡好,有些不好意思。 赵蓉儿摇摇头。 “没事,先起来吧,你昨天喝多了,早上得吃清淡些。” 两人说话的工夫,门就被从外面敲响。 “郡主,热水和早膳都备下了,二位穿戴好招呼一声。” 是掌柜亲自带着人来送。 见周颖全程没提栏杆的事,掌柜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落在实处。 “得了,不过就是一桩意外,我还能揪着不放吗?” 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周颖摆了摆手,“今天真的让人都检查一遍,我这是运气好,才没出事,换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是是是,昨天已经连夜让人检查过一遍,全都加固过了。” 掌柜赶紧表态。 周颖满意点头,又想到什么。 “昨天帮我们忙的那个人,之前来你这儿时怎么没遇见过?” “那位公子昨天也是头一回来,听着口音应当是羌国的。” 掌柜知无不言。 听到羌国,赵蓉儿跟周颖相视一眼。 庆云长公主不正是羌国皇后吗,昨日那人,难不成是跟着她回来的? 想归想,两人却并未说出来。 “行了,这事不算完啊。” 周颖故意看了掌柜一眼。 在他慌张的视线中,悠悠接了一句,“我昨天可听见了,你还欠我一段南郭先生的《彩桥明月》。” “诶,您随时来,随时招呼。” 掌柜嗓音都亮堂了不少,差点就被周颖吓出个好歹。 两人下楼时,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 “蓉儿姐姐,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一定去找你,到时候再带你去个好地方,全当是为昨天的事情赔罪了。” 周颖信誓旦旦地说着。 赵蓉儿见她认真,故意打趣,“为何不是今日就去?” “今天?” 周颖面露难色,半晌还是凑近了赵蓉儿耳边。 “今天真不行,我昨晚上没回去,我娘都给我记着呢,得赶早回去领罚。” 这原因确实让人无从反驳。 赵蓉儿想了想,问:“要不我去帮您说说,昨天毕竟是事出有因,就说险些出事,你也吓着了。” “千万别!” 周颖急得直摆手,“这京城上下,大小的事情就没有我爹不知道的,乖乖领罚还能好些。” “我先送你回去吧,人是我带出来的,我亲自送回去才说得过去。” 赵蓉儿正迟疑,将军府的马车就到了。 “郡主。” 萧柳钦颔首,算是与周颖打过招呼。 周颖瞬间乖巧起来,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她小时候被兵痞吓唬过,尽管府上很快将几人都处置了,还是给周颖留下了心理阴影。 “既然萧将军来接,我就放心了,蓉儿姐姐,明天我去接你。” 周颖飞快地说完,转身就上了马车。 赵蓉儿好奇地打量着萧柳钦。 “这么英俊,怎么还把人吓着了?” “果真英俊?” 萧柳钦俯身凑近。 第60章 被偷家了 尽管是在马车里,赵蓉儿还是下意识环顾四周,紧张地推了萧柳钦一把。 “你做什么!” “这不是让你看清楚些吗?” 萧柳钦鲜少露出这样的事情,看得赵蓉儿愣了神。 “嘁,我又不爱看。” 赵蓉儿移开视线,喉头却吞咽了一下,明显是在紧张。 就在她以为萧柳钦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萧柳钦却退开了。 “回去好好歇着,我去监察司了。” “啊?” 赵蓉儿双眼蓦地睁大。 “你故意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走了。” 萧柳钦直接跳下马车,背影潇洒。 赵蓉儿气得咬牙切齿,真要计较,却也犯不着因为这个去追。 驿站内,庆云长公主坐在桌前,对面的正是昨夜赵蓉儿和周颖遇见的那个面具男,轩辕竞。 “看好了?” 庆云长公主完全不见在太后面前时的温良,眸光冷冽。 轩辕竞勾唇,缓缓露出个笑。 “自然,说起来,她与您还沾亲,相处起来要省事不少。” “李乔月不会同意的。” 尽管刚及笄出嫁和亲,庆云长公主却清楚自己妹妹的脾气。 况且李乔月膝下无子,只有周颖这一个女儿。 “和亲她不打听,可若是周颖对我情坚不移,非嫁不可呢?” 他自然不会看错,周颖那丫头多半是个向往话本子里那种轰轰烈烈爱情的,只要设计几次巧合,还不是手到擒来。 “事情没这么简单,你真以为李乔月会养出一个蠢货吗?” 庆云长公主还是不信。 宫中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她自认比大多数人都要清楚。 皇室宗亲中要是养出有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那才是养废了。 而周颖,庆云长公主虽然不知道李乔月的驸马有什么本事,却知道李乔月不会嫁给一个蠢货。 这样的双亲,养出的不会是天真的小白兔。 “那您说,若是儿臣执意要娶周颖,什么法子可行些?” 轩辕竞看准了猎物就不会轻易更改,询问起对策。 庆云长公主思量片刻,只给出一个字。 等。 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事成之前谁也不信,就连受益人轩辕竞,也不能从她口中知道一丝半毫。 “多谢母后,那儿臣就静候佳音了。” 熟知庆云长公主行事,轩辕竞已经觉得这事十拿九稳。 两人短暂会面,庆云长公主很快就回去了宫中。 毕竟,虽然太后近些年礼佛,许多事情并不掺合,但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关键时候,太后的偏向比她做再多都管用。 众人心思各异,一只肥鸽子就这么装进了庆丰长公主府。 彼时,李乔月正坐在正厅。 周颖蔫头巴脑地跪坐在一侧,抄带着人像的话本子。 这是李乔月一贯的法子。 不止内容要一字不差,插图也得完完整整描摹出来才算完。 周颖正眼晕,那只白的晃眼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入内,一脚踩翻了桌角的砚台。 “娘!” 周颖立刻炸毛,一把将鸽子逮住。 李乔月视线落在鸽子腿上的纸条,眼底闪过丝丝笑意。 “拿过来吧,剩下的不必抄了。” 驸马事忙,不能时时在京城陪伴,偶尔遇见趣事,就会用这个法子给她传回来。 然而,看见纸条上的内容,李乔月瞬间变了脸色。 “你昨夜遇见一个戴面具的人?” “是啊,您又知道了?是爹说的吗?” 周颖应着声,好奇地要看纸条上的内容。 李乔月手一松,纸条就落进了杯盏,被茶水浸透。 “娘!” 周颖不满地嘟哝。 平时都给她看的,现在不高兴了,连这个也不给看了! 只有李乔月知道,这根本不是驸马送回来的。 在京城中,有人知道他们夫妻的传信方式,还站在他们这边。 心中百转千回,李乔月面上半点不显。 “昨天的事情,你事无巨细再说一遍。” 周颖一阵不情愿,但还是规规矩矩重复了一遍。 “头晕?” 李乔月抓住重点。 昨天的宴会上,所有人喝的酒都是一样的,甚至她比周颖还要多喝几杯,却没觉得半点不对。 “赵姑娘跟你一起,她可有醉酒的征兆?” “这我哪还记得,反正从头到尾都是她在照顾我,应该没什么事。” 这就是了。 李乔月记得清清楚楚,赵蓉儿也是喝了果酒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没事,唯独周颖的酒有问题? 联系到今日收到的纸条,李乔月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寒。 是庆云长公主,李乔雪。 她的好姐姐。 这场算计早在所有人都还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昨夜萧将军去找了你们?” 李乔月又确认一遍,对送来这张纸条的人选有了猜测。 “是啊,娘,我都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明日我还答应去找蓉儿姐姐,带她去我的小庄子玩呢,您明日就放我出去吧。” 周颖可怜兮兮地扯着李乔月衣袖撒娇。 看着自家女儿傻不拉叽的样子,李乔月一阵头疼。 李乔雪这次还真猜错了。 周颖实在不是聪慧的,也不知他们夫妻俩的八百个心眼子都给了谁。 “去吧,赵姑娘从前不在京城,你说话做事都仔细些,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放心吧,我长了脑子又不是摆设。” 周颖喜滋滋地擦了沾墨的手,跑了出去。 李乔月叹了口气,给驸马送去书信。 人家都算计到门上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把他拖在外面。 驸马收到飞鸽传书已经是三日后。 他正站在羌国皇都外,城墙脚下。 “咕咕、咕……” 熟悉的鸽子声在头顶响起,周晟伸手一接,一直灰色带白围脖的鸽子落在他手臂。 “乖乖。” 周晟摸了摸鸽子脑袋,乐呵着打开纸条。 只一瞬间,怒骂声几乎震聋了周围人的耳朵。 “王八蛋,个天杀的混蛋玩意儿,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一边骂骂咧咧,他翻身上马就要往回赶。 还帮什么帮,家要被偷了! 此行,周晟是因为羌国皇室动乱,被皇帝差遣过来帮忙,现在? 可拉倒吧! 皇帝要是知道他们被人算计,也不会愿意插手羌国的事。 京城。 赵蓉儿正听萧柳钦说起轩辕竞的事情。 “你是说,庆云长公主这趟回来有问题?” 第61章 一招鲜:买 “从宴会上的酒,到郡主去茶楼,这些都在他们计划之中,唯一的变数是郡主带上了你。” 既然事情已经将赵蓉儿牵扯进去,萧柳钦就不会瞒着她。 赵蓉儿脑海中出现那日母女相见的情浓,不禁胆寒。 血脉至亲,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可她也清楚,庆云长公主在羌国二十年,早就已经在那边扎了根。 反倒是这儿,好似已经成了随时可以斩断的过往。 权势倾轧无可厚非,赵蓉儿却有些担心太后。 她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如今回来却满怀算计。 “皱着眉做什么?这些事情自然有人操心,咱们顾好自己就成了。” 萧柳钦按了按她皱起的眉,念叨了句。 “我才不是操心。” 赵蓉儿身子后仰,躲开萧柳钦的动作。 两人从来没有开诚布公的说过什么,相处间,有些事情却已经水到渠成 只等着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眼下没什么事情,你那本医书看的怎么样,要是没什么大问题,我领你去找钱伯。” 有人指路,总比自己摸着石头淌河要轻松得多。 一说起这事,赵蓉儿就忍不住紧张起来。 “再过两天吧,中秋之后我们去见钱伯,我紧着再看看。” 万一到时一问三不知,就算钱伯不说,她也无地自容。 萧柳钦点点头,顺了她的意。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只是还没到中秋节,就先到了庆云长公主回来时,说出的和亲期限。 事涉两国,她说出的,皇帝不会因为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就怠慢。 “今天叫你来,是和亲的事情商量出来了,如今皇室宗亲中没有适龄的,若是羌国愿意,我们从京城的世家女子中挑选合适的,封做公主,以公主的仪制出嫁。” 皇帝直入主题。 对此,李乔雪并不觉得意外。 她这些年虽然没有回过京城,对这边的情况却并不陌生。 一开始,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周颖。 “如此也可,皇兄有合适的人选了?” 李乔雪将心思藏得极深,只表现的对皇帝的安排并无异议。 只有在所有人都没有方便的时候,她想做的事情,成功的几率才是最大。 “人选上……初步拟定了几个,过两日中秋节,宫中有宴会,到时一并见过就是了。” 皇帝将誊抄的名字身份递给李乔雪。 家里都是在京城能排上号的,也是嫡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几个孩子的意思都问过没有,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别闹得家宅不宁才好。” 李乔雪多问了一句。 这一走可就是背井离乡,所以说嫁过去之后也是金尊玉贵,却要与家人分离。 “自是问过了,若是因为这个生了怨,反倒弄巧成拙不是?” 两人说了个大概,只等中秋宫宴。 …… “为什么不让我去?” 庆丰长公主府,周颖嘴巴噘得老高,满脸不情愿。 “中秋宫宴可是每年仅次除夕夜宴的热闹,我几日前就开始盼着了,好端端的,做什么不让去?” “听话,爹明儿领你上珍宝阁,看上什么只管开口。” 周晟在外人面前那些足智多谋回来时半点也不带,对妻女就一个字:买! 这一招也确实管用。 周颖刚才的不情愿瞬间没了,笑挽住周晟的手臂。 “哎呀呀,不过就是一场宴会嘛,京城一年从头到尾,宴会多的数都数不清,不去就不去。” “小没出息的……” 李乔月伸手,戳了戳周颖的脑袋。 打发走周颖,夫妻俩才相视一眼,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周晟摇头。 他们都知道传信提醒的人不会无的放矢,况且轩辕竞的出现也确实蹊跷。 两人已经尽可能将自己的人手渗透在李乔雪身边,却至今没有发现她半点不寻常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上些心。” 只要他们盯紧了周颖,自然能及时出手。 中秋宴将近,周颖悄摸找上了赵蓉儿。 “你也不去了呗,到时候人多的跟什么一样,那些个套程没半天就走不完,咱俩上灯会玩儿去。” “也好。” 赵蓉儿没多思索就答应下来。 上一次的秋日宴人少些,她尚且觉得不自在,中秋宫宴的盛况更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两人一拍即合。 当日,参加宫宴的人都早早开始收拾,两人却在一间茶楼躲清闲。 正是上回险些出事那家。 南郭先生讲着的,是掌柜欠下周颖的《彩桥明月》。 “怎么样,这故事本就出彩,从南郭先生口中说出,更让人动容。” 周颖兴致勃勃地说着,等赵蓉儿附和。 赵蓉儿也没让她失望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慈宁宫。 太后不悦地扫了一眼李乔月。 “两个都没来?” 她还惦记着那两个小丫头过来陪她说说话,谁想一个两个的都躲到宫外去了。 “哎呀,颖儿那丫头上回宴会贪杯,多喝了些,回去头疼的厉害,被我教训了两句,这回就说什么也不肯来了。” 李乔月打着圆场,看似是骂,却没什么怒意。 “正好她想着赵姑娘对京城这些宴会不熟悉,来了难免觉得拘束,不如在外头自在些。” “再说了,颖儿是自家的,赵姑娘手中也有皇兄给的腰牌,平日多来就是了,两个小丫头,拘着她们做什么。” 李乔雪的那些盘算,证据确凿之前,李乔月不会说给太后。 信不信是一回事,大好的日子里,别坏了老人家的好心情才是要紧。 旁边人也劝了几句,总算是让太后的脸色好看了些。 “你们总有理,哀家可说不过你们。” “那两个小的就算了,雪儿怎么也不见?”太后在屋内环视,未见李乔雪的身影。 李乔月笑着倚在太后身边,“您忘了,姐姐这次是代表羌国来的,自然是跟着羌国使臣一起入场。” “是啊,哀家年纪大了,可哀家这双眼睛还没瞎。” 太后的语气忽然一沉。 她转头看着李乔月,没了刚才的玩笑。 “哀家虽不知是为着什么,可这些日子你们明里暗里的动作不少啊。” “母后,儿臣……” 李乔月张口,讷讷几声。 第62章 拿钱羞辱 “哀家不是逼着你说。” 太后看着这个常年陪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拍了拍她的手背。 “乔月,哀家自认也算是个合格的母亲,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哀家帮着参详一二还是可以的。” 李乔月紧抿着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少顷,太后叹了口气,是打算翻篇的意思。 “你们都出去。” 李乔月忽然坚定,看向屋内众人。 屋内有后宫妃嫔,有宗室妇人,老老少少坐了一屋子。 “都去吧,宴会也该开始了,先入席。” 太后一开口,屋内的人这才起身告退。 房门掩上,就连月姑姑,也自觉退了出去。 “母后,您别怪儿臣心狠。” 李乔月只说一句,眼眶就泛着红。 “实在是姐姐欺人太甚了,和亲之事从她口中说出,皇兄并未拒绝,也已经找出合适的女子给她跳线,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颖儿!” “母后,您不知道……” 她将这些日子搜集到的证据,先前那次宫宴的问题,全都搬到了明面上。 太后整理片刻,最后也只化为一声叹息。 “哀家早知道她在羌国多年,心思不会如最初那般,却不曾想到会是这样。” “母后,儿臣只要您一句准话,真闹起来,您会不会回护姐姐?” 李乔月执拗地看着太后,要她一句准话。 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太后舍弃谁,她都做不到。 “真到那时候,哀家只当不知。” 太后握着李乔月的手紧了紧,心绪恍惚。 却换做李乔月反握住了她的手。 “母后,只要颖儿无事,她就一直是儿臣的姐姐,颖儿的姨母。” 这是李乔月能给出的,唯一的保证。 却也无济于事。 李乔雪能有这样的算计,足以证明她的心已经不在这边,即便化解这一次,下次、下下次呢? 在这一刻,太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要失去一个孩子了。 然而无论是站在何种立场上,她也无法袒护李乔雪。 …… 华灯初上,京城的主街上已经热闹的不成样子。 每隔一两步就会有摊贩招呼客人。 各式各样的花灯悬挂在架子上,吸引的人移不开视线。 “蓉儿姐姐,你看那个!” 周颖看见一盏九层莲花灯,每一片花瓣都做得轻灵透亮,栩栩如生。 最中间应该是连蕊的位置点着一支蜡。 “咱们去猜这个灯谜吧,看能不能赢下来。” 周颖说着,眼巴巴看着赵蓉儿。 “那就要靠郡主了,我没怎么参加过灯会,更是不知道什么灯谜。” 赵蓉儿倒没拒绝,只是实话实说。 “啊……” 周颖瞬间蔫吧了。 她自己也猜不出几个,这次本想着带了帮手,应到莲花灯的机会能大些,没想到赵蓉儿会这么说。 两人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径直朝着小贩走去。 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很快,男人就取下了那盏莲花灯。 周颖的叹息还在喉间,男人直直朝着这边走来。 “姑娘,我没拿错吧?” “这……你……?” 周颖说话磕磕巴巴,转身去看赵蓉儿,不知道遇见这种情形该如何回应。 “这就不必了,我们并非是想要这盏灯,只是对灯谜有些兴趣。” 赵蓉儿知道轩辕竞来者不善,并不打算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周颖的视线落在灯上,然而听见赵蓉儿的话,她还是立刻收回视线。 不管怎么说,赵蓉儿不会害她就是了。 轩辕竞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被面具遮住的嘴角下垂。 “姑娘莫非忘了?先前在茶楼时,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他试图勾起赵蓉儿和周颖的回忆。 周颖面露恍然。 “就是你啊,我之前听蓉儿姐姐说过,只是当时酒意上头,实在不记得了,那天多谢你。” 说着,周颖摸索着接下钱袋子,“你或许也不缺这些,不过我也没旁的,聊表心意了。” 那天的事情即便算不上是救命之恩,也是个恩情了,给钱,实在是最羞辱人的方式。 周颖一脸天真,好像真是因为想不到其他报答的方式。 赵蓉儿眼底隐隐浮现笑意。 她就知道。 周颖或许在娇宠之下会天真些,却不会是蠢货。 只要庆丰长公主回去问起过轩辕竞的事,周颖一定会有所防备。 轩辕竞面色青红交错,握着莲花灯提手的力道收紧。 咔擦? 竹柄裂开。 周颖疑惑地看他一眼,又把钱袋子往前递了点。 “收着吧,下次还不一定能不能遇见,要是不能偿还,我心里总要念着呢。” 她越诚心,越像是在朝轩辕竞扇巴掌。 “只是举手之劳,刚才我也是看两位看着旁边的莲花灯,因为你们是喜欢,才去要来……” “是要来的啊。” 周颖若有所思,从钱袋子里取出了一粒碎银子。 “人家也是出门来做生意,需要养家糊口的,这灯被你拿来,又弄坏了,就算还回去也没办法再用既然是因为我们,我把钱给了。” 说罢,周颖把钱袋子往轩辕竞手里一塞,顺便拿过了花灯。 两人已经走出一截,回头就见轩辕竞还站在原地。 “你呀,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招了。” 赵蓉儿低低笑着,坦言看出她是有意。 “那怎么了,本来就是他先图谋不轨的,我娘问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人有问题。” 周颖下颌微抬,十分骄傲,“从小我娘就说,我身份不俗,想算计我的人不计其数,我若是分辨不出就去问他们,他们又不会害我。” 说完,她看向身边的赵蓉儿。 “蓉儿姐姐也不会。” 赵蓉儿心下触动,没想到两人只是泛泛之交,周颖就将她引为好友。 两人正说着,一个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撞了周颖一下。 “诶呀——” 周颖身形踉跄,险些撞在一个小摊上,好在被赵蓉儿拉住。 “没事吧?” 赵蓉儿上下打量着周颖,忽然面色一凝。 “看看身上丢东西没有。” 她下意识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发现他手紧攥着,像是藏着什么。 周颖忙在身上摸索,脸色微变。 “帕子不见了。” 她们闲时会绣些帕子自用,针脚都能看出是谁的女红。 第63章 贴身之物被盗 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丢失贴身之物,难免让人心中一紧。 “蓉儿姐姐……” 周颖说到底是个没经历过什么的小丫头,顿时就有些慌了神。 “先别怕,让我想想。” 赵蓉儿安抚似的拍拍周颖的手。 万幸的是,东西刚丢,这边就发现了。 少顷,她凑在周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能行吗?” 周颖意动,却还是有些迟疑。 “放心,咱们先这么安排,您尽快让身边人传消息入宫,看长公主怎么说。” 与此同时,那偷了东西的人已经被按住,只是搜遍全身,也不见帕子的踪迹。 “东西呢?” 暗卫扯着男人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男人张了张口,示意暗卫凑近些。 暗卫刚一动作,一口血水就吐在他脸上。 只是瞬息,男人就生机全无。 “先回去!” 暗卫当机立断,跟回周颖身边的同时,让人入宫去传信。 宫宴上。 群臣毕至,好不热闹。 正有人在说祝词,一个婢子快步入内,在李乔月夫妇二人耳边低语。 两人面色当即沉下。 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太后见状,掩去眼底的希冀。 李乔雪如此行事,她不会再有回护。 “皇兄,臣妹不胜酒力,需得驸马搀扶着去偏殿稍些了。” 李乔月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去。 不多时,萧柳钦也从席间起身,循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萧将军。” 拐角处,有人低声叫住萧柳钦。 认出是刚才进殿内传话的人,萧柳钦跟了上去。 李乔月和驸马已经在湖边凉亭中等候。 “宫外传来消息,有人盗走了颖儿的贴身之物,暗卫去追时,东西已经转手了,并未寻到,赵姑娘提议……” 李乔月三两句将事情概括。 “将军来之前本宫与驸马已经商议,赵姑娘的建议可行,本宫已经让人安排下去。“ 他们并非没有应对的法子,只是赵蓉儿这想法角度清奇,兴许能有奇效。 “还要多谢萧将军和赵姑娘,若非赵姑娘相伴,那丫头不会老实待在家中,一个人遇事未必能及时反应。” “长公主客气了。” 萧柳钦没替赵蓉儿应下这声谢,只道:“羌国虎视眈眈,臣身为武将,即便不能立刻做些什么,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萧将军大义。” 李乔月看着萧柳钦淡然处之,口中的话亦非空谈,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不少。 周晟默默挡在两人之间。 视线忽然被遮住,李乔月一怔,旋即对着周晟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 “办正事不见你反应这么快!” 周晟看天看地伸手挠头,就是不接李乔月的话。 见两人之间这般氛围,萧柳钦眸底也有了几分笑意。 庆丰长公主府,烛火通明,被找来的绣娘都是可信的,一个个并不多话,只垂头各自忙活。 周颖就坐在其间,没个帕子快收针时,都会带着先送到她面前。 赵蓉儿看了片刻,发觉周颖收针的特点,也加入进来。 …… “孙小姐的舞姿果真曼妙,令人见之不忘啊。” 李乔雪眸中含笑,夸赞着一舞结束,正在原地呼吸微急的女子身上。 孙家小姐忙福身,“多谢长公主夸赞。” 一侧的轩辕竞却始终兴致缺缺。 孙家小姐已经是待选名单中最后一人,他却从头到尾都表现平淡。 “孙家的有心了,赏。” 皇帝面色不悦,示意冯全。 和亲是羌国提起,他们费心张罗了这一通,羌国来人却不见反应,难不成是在戏耍他们? 冯全立刻摆手,内监捧着托盘上前,绒布上搁着一对玉如意。 “谢陛下赏赐。” 孙家小姐处变不惊,恭谨谢恩。 如此,倒引得皇帝多看了她两眼。 即便未能担负和亲大任,这般心性,嫁入皇子府中亦是妥帖的。 随着孙家小姐入席,宫中乐师奏起雅乐。 “庆云,来哀家身边。” 太后唤了李乔雪一声。 有长公主这层身份在,即便她此行是代表羌国,此举也并无不妥。 李乔雪起身,坐在了婢子新放的软凳上。 底下是丝竹管弦,推杯换盏,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 “雪儿,当年之事,你可怨哀家?” 和亲之事,她对李乔雪确实有所亏欠。 “和亲之事,兹事体大,又涉及两国,是造福百姓之事,母后,这些您都已经问过女儿了,如今何故再次发问?” 李乔雪偏头,面上带着些许疑惑。 她表现的滴水不漏,太后原本还想看看事情是否有挽回的余地,闻言就知道李乔雪这是铁了心。 “母后心中有愧啊。” 太后没说李乔月已经发现的事情,眸中出现追忆。 “当年的事,说到底是哀家欠你的,原本并非没有转圜之机,是哀家当时处境艰难,担心强出头会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这才……” “母后。” 李乔雪打断太后的话。 “女儿嫁过去之后得遇良人,还要谢您呢,不说这些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李乔雪心中的怨念却并未消减。 别看她如今风光无限,刚过去时,也是实打实遭了罪的。 至亲的母女,如今近在咫尺,各自心里却存着算计。 “和亲的人选,你可有合适的?” 太后转移了话题。李乔雪就着各家千金的情况说起来,倒像是认真考量过的样子。 “如此说来,你是更满意郑家的丫头?” 太后视线随着落在一个梳灵蛇髻的女子身上。 凤眸琼鼻,唇红齿白。 倒是个好样貌,与周颖更是没有半点相似。 “这丫头像年轻时候的儿臣,况且,无论选中的是谁,有儿臣在,都不会让她受委屈。” “也好。” 太后握着李乔雪的手,像儿时那般,细细摩挲着。 “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如今在羌国也独当一面了,日后若是遇着什么事,无论是哀家还是您皇兄,都不会置之不理。” “儿臣知道。” 李乔雪亲昵地倚在太后身边,任谁看来,都是一副母女情深的景象。 宴会还未结束,几位提前接到通知的闺女就被叫到偏殿。 李乔雪坐在首位,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 “该说的,陛下已经让人知会过了,如今本宫再问问你们,也有人并非自愿?” 第64章 当街造谣 “长公主殿下,臣女愿意。”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接连表态。 李乔雪点头。 “那好,今日宴会你们不必再参加,各自回家去吧,避免节外生枝。” “具体的人选,明日会有人去府上落定。” 闻言,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在场几个中,没谁是真心愿意和亲的,可皇帝开了口,若敢说不愿,断的便是家中往后的气运。 此刻见庆云长公主面色和善,这些个贵女们才放心了些。 宴散已是深夜,众人回府路上,还能看见街上的热闹。 “岳丈大人!” 一个穿着书生袍的男人从街边冲出,直接跪在了庆丰长公主府的马车前。 只差一步,扬起的马蹄就要踩死他。 “这儿可没有你岳丈,莫要交错了人才好。” 周晟掀开帘子,咬牙切齿看着男人。 不少官员都是这个方向,前面的马车一停,自然有人上前探看。 不多时,周遭就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眼见戏台已经搭好,男人挺直了腰板。 “岳父大人,小婿与颖儿两心相悦,已经互许终生,可今日颖儿说她不日便要前往羌国和亲,让小婿不要再惦记她。” “岳父、岳母,小婿知道和亲之事干系重大,颖儿去,也是肩负她作为宗室女的责任,可您二位身为她的父母,难道不是更希望她开心吗?” 男人说得情真意切,一个大男人都红了眼眶。 周遭不明真相的人见状,下意识就信了大半。 “女子嫁人是十分慎重的事,没有心上人便罢了,可如今郡主分明是有心上人的,为何一定是她去和亲呢?” 稍年轻些的都对爱情怀揣向往,闻言立刻同情起男人。 “你放屁!” 周晟掀了帘子,跳下来就要按着男人收拾一顿。 “老子的闺女,眼瞎了才会看上你这样的!” 还是王公贵族呢,说话怎么如此粗俗……是驸马啊,那没事了。 周晟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做出什么事情都正常。 最初,李乔月要跟周家结亲的,所有人都以为是光风霁月的大公子,没想到竟然会是周晟。 “驸马。” 李乔月也从马车中出来。 众人一见她,立刻齐刷刷跪地行礼。 “长公主。” “庆丰长公主!” 李乔月一扫周遭,“都起来吧,还请大家安静些,本宫问这所谓的‘颖儿’的情郎几句话。” 这话十分管用,看热闹的百姓瞬间安心了下来。 李乔月这才踩着脚蹬下地。 “你叫什么?” 男人已经在心中预想了无数次,唯独没想到李乔月的第一个问题会这么简单。 他愣了一瞬,才答:“楚学文。” 李乔月点点头。 “你与颖儿之事,你可有什么凭证?” “有的!” 楚学文在袖中一摸,小心翼翼取出一方绣帕。 “这是颖儿亲手绣的,说作为我俩的定情信物,我一直随身带着。” “胡说八道!” 人群外一声娇喝。 周颖急得直跳脚,却挤不进人群。 眼见当事人来了,靠近外围的人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周颖三两步跑进来,甩手就给了楚学文一巴掌。 “好个登徒子,和亲的人选早已经定下了,压根就不是本郡主,况且本群主见都没见过你,何来的定情信物?” “是啊。” 有女眷上前,“和亲的人选一早就有了,与郡主无关,这我们都是知道的。” “可说呢,方才他说起和亲,我就觉得不对劲,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站出来作证的人越来越多。 围过来的百姓们也不禁狐疑。 这两边说得对不上啊。 “原来如此……” 楚学文顿时悲痛不已,愣愣看着横眉冷竖的周颖。 “原来如此啊,颖儿。” “若是你直言对我厌烦,我虽未有功名在身,却也决计不会纠缠与你,好聚好散便是了,你做什么用和亲之事诓骗我呢?” 他眼睛一眨,便落下一滴泪。 “我还念着你在京城长大,会不习惯去羌国,拼着被长公主和驸马爷处置也来帮你说话,原来都是一厢情愿。” 说着,楚学文将手中的帕子攥起,作势要扔,却又满是挣扎。 “罢了,这帕子如今我还给你,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从前那些,全当是我高攀。” 他伸手就要把帕子往周颖怀里塞。 大庭广众之下,要是周颖真的被碰到,就算两人之间真没什么,也说不清了。 “慢着。” 一道身影挡在了两人中间。 赵蓉儿夺过楚学文手中的帕子,戏谑道:“这就是你跟郡主的定情信物?” “自然,你又是谁?” 楚学文没把赵蓉儿当回事,皱眉有些嫌恶。 “我是谁不打紧,可你污蔑皇室宗亲的名声,这可不是能蒙混过关的。” 赵蓉儿将手帕举起,展开在众人眼前,“颖儿前几日就绣制了几十条这样的帕子,供在长公主府的小佛堂。” “今日中秋,她用帕子包了福银,送给有缘人,我虽不知你这帕子是从何而来,当下的人群中却能找出一样的。” “若是你现在承认,我们只当你是鬼迷心窍,如若不然——” 赵蓉儿看向身后的李乔月和周晟,意思十分明显。 “对了,我有!” 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讶然惊呼,像是刚发现这么回事。 被周围的人齐刷刷盯着,她窘迫了一瞬。 “方才我带着孩子放花灯时,摊主给的,说是善人给的福银,行善事的,我当时带着孩子,不便细看,就收了起来。” 一边说着,妇人从怀中取出帕子,一点点顺着边角打开。 很快,帕子的全貌展现出来。 众人看看这个,又看看赵蓉儿手里那个。 “真的一样啊……” “我也有!” 又有人相继出声。 待几人一对,都是在河边花灯的摊子上领的。 众说纷纭之际,摊主已经被叫了过来。 “这个?” 他看着赵蓉儿手中的帕子,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一堆。 “今日长公主府的人给的,说是府上行善,让我捡着给看起来家境不富裕的人,如今约莫给出来七八条了。” 好事之人凑上去拿了个,当着众人都面三两下扯开。 碎银丁零当啷落地。 “楚学文,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65章 和亲作废 “这、这……” 楚学文哪知道还有这一茬,呆愣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这也是不一样的,我这个收到的早了,就是郡主亲手给我的!” 事已至此,改口只会让他受人唾弃,不如咬死了周颖。 毕竟指使他的人身份也不简单。 只要能坏了周颖的名声,对方未必不会出手捞他。 “是吗?” 周颖从赵蓉儿身后走出,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这帕子上的并不完全是我的绣工,因为需要的数目多,女子的绣品又不便外传,府上寻了几位绣娘。” “整体都是她们绣的,我只绣了每朵花花蕊的位置,诸位尽可以上前来看,花蕊处的针脚是不一样的。” 周颖俯身,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楚学文。 “至于你,你口口声声说这帕子一早就有的,为何又跟这一批一样?” “还是说,本郡主的真心就这样浅,与人做定情信物的东西都不是亲手所制?” 至此周围的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分明就是这楚学文不知从何处知晓福银是长公主府的手笔,想借机讹诈一笔。 万一真让他侥幸坏了周颖的名声,那对长公主府更是伤筋动骨。 “忒不要脸了!” 百姓们忍不住破口大骂。 虽说领到福银的只是少数,可谁能保证下次做善事不会惠及自身? 要是因为个别不要脸的人,让长公主府以后都不再行善,他们才是彻底没希望了。 “报官,必须报官!” “报官!” 众人叫嚷起来。 看着这样的效果,李乔月和周晟都颇为满意。 他们二人有的是手段把事情按下去,可赵蓉儿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他们即便是让人寸步不离地护着周颖,也保不齐会不会让人钻空子。 与其到时候头疼,不如直接趁机把事情闹开。 正常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再民众眼皮子底下发生,周颖才是完全清白的。 否则即便事后澄清,也会被说成是权势压人。 今天这样处置就全然不同了。 众目睽睽之下,是楚学文贪图权势富贵,胆大妄为。 当夜,皇帝的口谕送到了驿站。 “母后,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冯全离开,轩辕竞才转头看向李乔雪。 他自然听得出冯全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可置信。 “和亲的事,取消了。” 李乔雪亦是面色凝重。 来之前,轩辕阆几次叮嘱,如今羌国形式不稳,无论如何,都要落实和亲之事。 只有让其他人看见这边还愿意支持轩辕阆,局势才能稳定下来。 可如今,冯全说皇帝思量再三,不愿再有女子远嫁。 短短一句话,就让她的这趟行程变成了笑话。 “母后……” “你先下去,本宫要好好想想。” 皇帝不会是轻易出尔反尔的人,一定是有人干涉了他的决定。 脑海中接连闪过几个人名,都被李乔雪自己否决。 “主子。” 暗卫踉跄着入内,直接跪在地上。 身后的地面上,是一连串血迹。 “属下无能,行动未能成功。” “长公主府的人似乎早有觉察,应对十分及时,许多安排都没能派上用场。”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李乔雪心中的迷障。 李乔月!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对方当时实在太不起眼,以至于她完全没把这个妹妹当回事。 不成想,对方这些年竟然默默无闻地发展至此。 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暗处,李乔月究竟是何时开始觉察? 皇帝既然知道了,那太后…… 一瞬间,李乔雪想了太多。 “事已至此,你下去好好养伤,离开之前出现在人前。” “是。” 暗卫起身,离去的脚步十分迟缓。 此行,李乔雪带来的暗卫都是其中翘楚,能将人伤到这份上,可见李乔月的本事。 此刻,长公主府。 千鲤池旁明灯盏盏,李乔月夫妇在此设宴,款待赵蓉儿与萧柳钦。 “此番之事,多谢两位。” 周晟先行举杯。 事情本来跟萧柳钦他们无关,两人袖手不管也无可指摘。 如此一来,他们虽然也能知道,却要比现在晚不少。 事情未必能如此顺遂。 “凑巧而已。” 萧柳钦陪了一杯。 那夜他去接赵蓉儿,意外发现了有人守在附近,追查之下才有了后面的事。 赵蓉儿不善交际,只是安静坐着吃喝。 “爹、娘!” 周颖小跑过来,性子半点没因为这次的事情有所改变。 “蓉儿姐姐。” 她直接坐在赵蓉儿身边,将取来的盒子递过。 “这是给你的谢礼,这次的事情把你牵着进来,恐怕那人反应过来,你也要不得清静了。” “不妨事。” 萧柳钦喝了几杯,有些醉意,懒懒接过话茬。 “有我护着,让她尽管来。” 以他的身份,说这话似乎轻狂了些,在场的人却心知肚明。 萧柳钦有说这话的底气。 李乔月知道这事会不会告诉皇帝? 之前还有可能,现在他们承了萧柳钦和赵蓉儿的情,只要他行事不出格,这事情不会从他们口中传出。 对上萧柳钦的视线,赵蓉儿呼吸一滞。 她大抵是醉了吧,怎么连视线也偏移不开。 分明脑子里还在叫嚣着,这是在外人家里,要注意分寸。 可…… 赵蓉儿还是掩饰不住过快的心跳。 “蓉儿姐姐?” 周颖说了两句话没听见旁边的人应声,转头才看见她耳根通红。 “醉了吗?我爹爱喝酒,家里的酒烈些,彩屏,去沏壶茶来。” 周颖拿开了赵蓉儿面前的酒杯。 赵蓉儿掐了掐掌心,让自己冷静了些。 “长公主,驸马,我与蓉儿明日还要拜访长辈,就不搅扰了。” 萧柳钦起身告辞。 听见是有事,周晟这才没留人。 萧柳钦这小子是真对他脾气,好些年没遇见这种人了。 想着,周晟咂巴咂巴嘴,又喝了一杯。 还没尝出味道,耳朵就被人揪住。 “还喝?” “诶诶诶,这不是都打开了,不喝就浪费了呀。” 周晟说着,朝周颖比划着求救的动作。 听见身后的嬉闹,赵蓉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离开长公主府,萧柳钦才问:“真不害怕?” “你不是说了吗?会看着的。” 酒壮人胆,赵蓉儿抿唇,直勾勾看着萧柳钦。 第66章 酒醉亲昵 “蓉儿,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萧柳钦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好像眼前只是一场美梦,一旦惊醒,就不作数了。 闻言,赵蓉儿双眸晶亮,朝着萧柳钦伸手。 因为常年辛勤而带着薄茧的指尖,慢慢落在萧柳钦的旧疤上。 “萧哥哥……萧柳钦,我从前觉得你太好了,而我……我以为你值得更好的人。” “那现在呢?” 听出赵蓉儿的松动,萧柳钦一点点引导着她。 “现在?” 赵蓉儿眉眼弯弯,踮起脚要跟萧柳钦说什么。 萧柳钦低头,想听得更仔细。 忽然,怀中一沉,赵蓉儿已经闭上眼睛,显然是醉得彻底。 宿醉醒来,赵蓉儿把昨夜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萧柳钦几次试探,她都是满头雾水,半点印象也没有的样子。 “萧哥哥,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我喝多之后说了什么胡话?还是做糊涂事了?” 赵蓉儿从没这样醉过,这次还是对长公主府的酒没有上心。 毕竟入口带着果味,谁会以为是烈酒。 萧柳钦眸光幽幽,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蓉儿一眼。 “没什么。” 已经知道赵蓉儿心中所想,他并不急着更进一步。 不管赵蓉儿还在顾忌什么,他都等得起。 他越是不说,赵蓉儿就越是惦记。 是夜,赵蓉儿翻来覆去睡不着,看见透过窗扇洒进来的月光,她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幅画面。 是萧柳钦垂眸,眼底万顷柔光。 她痴痴望着,一头栽进了萧柳钦怀中,被接了个满怀。 “不对不对,我胡思乱想什么……” 赵蓉儿摇头,将脑海中怪异的画面甩出去,耳根却泛着红。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周颖在饭桌上的话一语成谶。 赵蓉儿出门时,隐约觉得一道视线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几次回头都没能发现什么。 心下不安升腾,本能催促着赵蓉儿加快脚步。 “赵姑娘,从左边走。” 刚过拐角,宽大的斗篷从头顶罩下,将赵蓉儿遮了个严实。 听出是萧柳钦手底下的人,赵蓉儿脚下一转。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走出,衣着打扮与赵蓉儿一模一样。 女子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步态与赵蓉儿一模一样。 暗处的人并未发觉什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直到“赵蓉儿”越走越偏僻,进了人迹罕至的小巷。 跟了一路的人陡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就要跑,后路已经被堵住。 …… “审出来了。” 傍晚时分,萧柳钦还在监察司,暗卫就寻了过来。 “是庆云长公主的人,说是查到了郡主脱险是因为赵姑娘,将和亲不成的事记在了姑娘身上。” “倒会胡搅蛮缠。” 萧柳钦合上卷宗,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既然好好的日子不想过,就给她找些事情吧。” “是。” 暗卫一拱手,大步离去。 驿站内,李乔雪和轩辕竞坐在桌前,桌上的茶已经发凉。 天色一点点暗下,轩辕竞心中烦乱,也开始坐不住。 “母后,今日之事,恐怕是不成了。” 不用他说,李乔雪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此行带来的那些所谓“精锐”,在京城完全被人压着。 先是在李乔月身上吃瘪,转头竟然连一个女人都收拾不了! “一群废物!” 轩辕竞大骂,“砰”地一拍桌子。 “您也是,何必畏首畏尾,您此行代表的是羌国,父皇有言在先,若是真遇着事情,有他手书一封,您直接拿出来不就是了?” “他是羌国的皇帝,不是这儿的!” 李乔雪一脸恨铁不成钢。 轩辕竞在其他事情上很有些小心思,却不是第一次看不清局势。 有时李乔雪真的会头疼,扶持这样一个东西实在是让人心力交瘁。 “那又如何?现在羌国早已经不是当年,还需要看旁人的脸色吗?” 轩辕竞一脸倨傲。 这些年羌国整体确实发展不错,兵强马壮,民富力强。 唯一一点。 分裂。 皇室几个亲王手中各自都有实权,轩辕阆虽是皇帝,却有的是人不服他。 轩辕阆之下,几个皇子有各怀心思,死死攥着那一点权势不放。 争来争去,一副好牌打了个稀烂。 “其余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接下来的任务是跟京城各家的贵女接触。” 李乔雪懒得跟这个蠢货说太多,警告他,“周颖那边不用再想,若是不想回去受罚,就带回去一个皇子妃。” “知道了。” 轩辕竞不情愿地应声。 可先前一眼就相中周颖,现在让他换一个人选,他还真想不到找谁。 心念一转,轩辕竞计上心来。 他偏就要周颖! 既然母后认定他做不到,自己还就非要让她大吃一惊! 憋着一口气,轩辕竞千方百计打听起周颖的下落。 “青云寺?” 轩辕竞皱眉,“消息属实吗?” 探子低着头,不敢多看轩辕竞一眼,“千真万确,属下多方打探过,每月二十五,庆丰长公主雷打不动的带郡主去青云寺。” 这消息在京城不算隐秘。 不少人因此都说,李乔月这一份佛心像极了年轻的太后。 “这就好办了。” 轩辕竞“唰”地合起折扇,在掌心一敲。 “孤也去!” 探子还要说什么,身边一阵风掠过,轩辕竞已经翻身上马。 城外,庆丰长公主府的马车正朝着一个方向驶去。 “哎呀!” 周颖忽然懊恼地一锤手。 “早知道就带上蓉儿姐姐了,前两天找她的时候她还说呢,因为上回出门的时候有人暗中跟着,萧将军都不怎么情愿让她出门了。” “若是跟着咱们一起,也能安全不少。” 李乔月余光落在她身上。 跟赵蓉儿有什么关系? 分明是府上这几日对周颖约束有些多了,好些天没让她出门。 唯一一次就是去将军府,还是周晟出门时顺路将人送到了将军府门前。 都是千年的狐狸,李乔月夫妇知道有人暗中盯着长公主府,岂有让周颖涉险的可能。 “长公主。” 一个抱剑的婢子坐在马车外,耳朵动了动,将联系掀开一条缝。 “跟上了。” “好,你亲自盯着。” 青叶是先帝在世时赐给李乔月的人,这些年也帮着她选出不少可用之人。 对于她,李乔月是十分信任的。 第67章 人口买卖 “对了,跟来的还是探子?” 李乔月随口一问。 外头静了静,青叶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轩辕竞。” 李乔月瞬间明白过来。 今天这是好不容易看到机会,要有动作了。 她睨了眼蠢蠢欲动的周颖,一个眼神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别想。” 周颖霎时间蔫吧了。 “娘,您怎么知道我……” “萧将军?” 车夫迟疑出声,迟疑地放缓了速度,打量停在路边的马车。 “长公主,萧将军的马车似乎陷在泥坑里了,要帮一把吗?” 有马车,那就是赵蓉儿也在了! 周颖立刻精神,一掀帘子就跑了出去。 “蓉儿姐姐!” 须臾,不远处的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里面的人露出一双眼睛。 “郡主?” 赵蓉儿疑惑,但还是从马车上下来。 对上李乔月的视线,赵蓉儿朝她点点头。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就你一个人吗?” 周颖身子前倾,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帘子遮得严实,看不清楚里面还有没有人。 “他也在,只是昨天追查一桩急案,整夜没合眼,趁着在路上,让他歇歇。” “好吧……” 周颖撇撇嘴。 还想跟赵蓉儿一起呢,要是萧柳钦也在,她是叫不动人的。 “陈伯,快来!” 周颖回头招呼一声。 话音刚落,车夫刚有动作,眼前的马车里先出来了人。 萧柳钦眼底还带着青黑,眸光不如何清明的样子。 对视的一瞬,周颖惊得打了个寒颤。 “萧、萧将军,我们路过,看你们的马车陷在泥里,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有劳。” 萧柳钦语气淡淡的,因为才睡醒的缘故,带着几分倦意,很快一扫而空。 几人合力,将军府的马车很快从泥潭中脱身。 前面就有一口井,车夫赶着马去洗车身和马身上的泥。 萧柳钦两人并未在原地枯等,上前跟李乔月说了几句。 “青云寺?” 得知两人此行的目的,周颖比谁反应都快。 “我们也是要去那边的,要不上马车先走,日头有些晒人,这附近两个乘凉的地方都没有。” 长公主府的马车华贵异常,话说只是多出两个人,就是再来四个,也不显拥挤。 “上来吧,萧将军着急向往,想必是有公务在身,让车夫清理了马车,再来追就是了。” 李乔月开了口。 赵蓉儿转头看着萧柳钦,等他拿主意。 少顷,萧柳钦道了谢。 无他,李乔月猜了个正着。 他此番前往青云寺,正式在审讯中得知对方还有同谋,就藏身在青云寺内。 萧柳钦错身之际,青叶脚尖一点,跃至马背。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因为萧柳钦在的缘故,周颖颇为不自在,几次三番想跟赵蓉儿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长公主常去青云寺,是否见过里面一个叫妙善的和尚?” 萧柳钦先挑起了话题。 “妙善师傅?知道啊。” 周颖抢在李乔月之前出声,“听说妙善师傅是五年前到的青云寺,直接就剃度出家了,这五年里始终没有离开过青云寺一步。” “他对佛法确实十分精通,现在不少人都是专门去找他的。” 周颖捡着知道了说了不少。 李乔月却一句话抓住了重点。 “人有问题?” 已经要去抓捕了,就无所谓保密这一说。 萧柳钦坦言,“有一桩案子,妙善行走在青云寺是在寻找合适的目标,一旦遇上,就会借着探讨佛法了解对方的大致情况,判断是否能下手。” “他这些年确实没有离开青云寺不假,前前后后却送走了十几人。” 这个“送走”,意思是? 在场只有周颖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李乔月是明白人,赵蓉儿提前听说,唯独周颖一头雾水。 “那些人是否还有可能找回?” 李乔月随口一问。 “难。” 萧柳钦大致分析了几句。 简而言之,就是那些人已经被卖到各地,买家多是深山里的,或是有特殊癖好,正经人家都不愿意将闺女嫁进去。 这些人往往拿得出钱,所幸买个现成的。 此等情形,就算能将人找回来,后半辈子也已经被毁了。 女子名节甚至大过性命,经历此番折辱,是否还有命在,都成了未知。 “这事,从前竟没人发觉吗?” 李乔月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惊讶。 女子失踪,家里难道也不报官? “妙善在筛选,家庭和睦的他们不会找上,多是孤苦之人遭罪,或是与家中不睦,他们挑唆着受害人与家中争吵,便成了‘离家出走’。” 萧柳钦眸光晦暗,看向李乔月。 “长公主是否好奇,这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 若是寻常人,萧柳钦不会有此一问。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疯了吗?!” 情绪稳定如李乔月,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她一时兴起做的恶,毁掉的是多少人的后半生! “萧将军,这件事情你尽管查下去,遇到任何组合,都可以来找本宫。” 李乔月万金之躯,享受的也是这千千万万寻常百姓的供养。 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既然李乔雪把事情做到这份上,就应该准备好被反噬。 “臣代她们,谢过长公主。” 有李乔月这话,萧柳钦确实会少些麻烦。 这话题太沉重,周颖安静了一路。 最后一段上山的路是石阶,无论怎样的天潢贵胄,想上去都只能步行。 众人只当这是在表虔诚。 殊不知,这段石阶葬送了多少青葱年华,又是以多少性命铺就。 “萧将军。” 李乔月行至中段,忽然回头看萧柳钦。 “那些人,已经捉住的那些,他们有招认是因为什么吗?” 旁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或许是为财,可李乔雪身价不菲,这些年各项加起来,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什么原因能让她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并未细说,但这事从她和亲的第二年就开始了。” 只是单纯的宣泄吗? 仅仅因为她背井离乡,嫁到陌生的地方,就要将无辜之人拖下水? “审讯时,本宫想去问几句话。” “明早,长公主直接到监察司便是。” 李乔月颔首,没再言语。 “站住!” 树木遮挡的小道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几人同时看过去。 第68章 待宰的羔羊 “堂堂青云寺,行的竟是这般龌龊之事,真是令人作呕!” 女子拢着难以蔽体的衣裳,踉跄跑出林子,一眼看见萧柳钦几人。 只一停顿,身后的人就追了上来。 七八个武僧,手中还握着短棍。 似乎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上山,几个武僧相视一眼。 “几位香客要去寺里?” “怎么,去不得?” 周颖呛了一声。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般香客都是下午来,这时候寺中僧人们正在做功课,恐怠慢了诸位。” 他们几个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武僧哪敢招惹,朝身后的人摆摆手,最末尾的僧人立刻悄声折返。 “这是山脚下的一个小贼,趁夜进了寺里偷东西,我们正要将人捉了送去官府,惊扰诸位了。” 武僧说着,手一摆,竟是要当着萧柳钦几人的面捉人。 “啊——” 一个武僧刚伸手,手腕就被一颗石子击中,痛呼出声。 “姑娘,先过来。” 赵蓉儿上前两步,将萧柳钦的身形挡住了大半,以免她觉得有压迫感,不愿上前。 女子看向赵蓉儿,眼底带着迟疑。 几人这才看见,她脸上有个巴掌印,脸已经肿了起来。 “青叶!” 李乔月一声令下,青叶身形闪动,直接折了最前面一人的手腕。 “既然管不好自己的手,本宫帮你管。” “贵人,是她先盗窃……” 已经到这时候,武僧还是咬死了不松口。 李乔月懒得听他辩解,一声令下,几人就被青叶捆在了身上。 赵蓉儿解下披风,裹在了女子身上。 披风上带着的体温似乎让女子感到安心,她将薄薄的布料拢紧,遮住身上那些痕迹。 “我们让人先送你下山,好吗?” 赵蓉儿试探着握住她的手,缓缓安抚她的情绪。 女子眨眨眼,像是在消化赵蓉儿话里的内容。 却在此时,被捆住的武僧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 只一瞬间,女子面容扭曲,转身朝他扑过去。 几人阻拦不及,看着女子狠狠咬住武僧的脖子,血顺着他的脖颈滑下。 他非但不觉得疼,还动了动唇,在女子耳边说了句什么。 “别!” 赵蓉儿一时到不对,第一时间就要冲上去,却已经来不及。 女子转身朝着他们露出个凄然的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闷响过后,几十级台阶底下绽开血花。 赵蓉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的手甚至都已经碰到了女子的衣裳,却没能将人拉住。 周颖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半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乔月面色彻底沉下。 听说时再怎么愤怒,也比不过亲眼看见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的震动。 “带人过来,先把青云寺围上!” 萧柳钦语气森然,转身直接往山顶走去。 “我……” 赵蓉儿没跟上去,有李乔月在,萧柳钦放心她的安危。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转向李乔月。 “长公主,柳钦让我来,就是想着可能会有人在,让我帮着安抚,可刚才我差点就拦住她了……” 李乔月叹息一声,拍了拍赵蓉儿的肩。 “她身上那些,你我都看见了,就算救她回去,她真能活下去吗?” “你已经给了她体面,她会感谢你的。” 女子冲出来时,几人就看见了她身上的痕迹,那破破烂烂的衣裳什么也遮不住。 也是因此,赵蓉儿第一反应就是给她一件蔽体的衣物。 “走吧,我们先下山。” 李乔月自己是不怕的,可一个周颖,一个赵蓉儿,两个都被吓着了,继续待下去恐怕会出事。 赵蓉儿摇头。 “长公主的好意我明白,但我还是想上去看看,万一、万一寺里还有人,总有能救下的。” 赵蓉儿不想就这样轻易离开。 周颖也没听李乔月的,挽住了赵蓉儿的手。 “我也去,娘,再找人来,就要把她们的伤口揭开一次,就让我们去吧。” 见状,李乔月没说什么,带着她们往寺里去。 大门敞开着,几人进去时,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大片。 可见萧柳钦是动了真怒的。 “长公主,后院还有人,您带着郡主和蓉儿过去一趟。” 萧柳钦带人清扫前院,可后面那些此刻正是惊弓之鸟,若是看见满身煞气的男人,恐怕更会影响情绪。 李乔月颔首,迈步往后院去。 说是后院,其实就是草草搭建的破院子,院墙高的吓人,就算站在山上最高的位置,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门上挂着手臂粗细的铁链,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就不担心里面的人叫嚷吗? 赵蓉儿下意识想。 可木门推开的瞬间,她眼眶就红了。 里面人挤人,因为她们开门的动静,女人们紧缩在角落,手脚都被捆缚。 说是人,更像是待宰的羔羊,嘴里都被塞上了布团。 赵蓉儿紧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上前去解捆缚着她们的绳索。 刚把一截麻绳扔在地上,赵蓉儿就被狠狠推倒,手脚得以解放的女人扑上来,死死咬住赵蓉儿的胳膊。 隔着衣衫,赵蓉儿钻心的疼,却只是伸手,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周颖猛地转身,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王八蛋!” 绕是李乔月,也稳了稳心神,才组织好语言。 “大家不用害怕,我们是来救大家的,绳子解开之后大家先待在院子里,很快会有人送来赶紧的衣服,换上之后我带你们离开。” 这一刻,李乔月没有以自己的身份说事,只是用最简练的言语阐明。 听着李乔月的话,又看着眼眶通红,仍旧帮她们解开绳索的赵蓉儿和周颖。 一院子的可怜女人才终于找回一些神智。 得救了? 想到这些日子的生不如死,她们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茫然。 得救了,可接下来怎么办? 她们还回得去家吗? 出了这样的事情,回去就以为从此一家人都要被指指点点,家人也会嫌恶。 前路迷茫,让她们看不见半点希望。 赵蓉儿跟李乔月打过招呼,让人去了青云寺的厨房,煮了大半锅米粥。 “先吃点吧,缓缓神。” 萧柳钦也已经过来,只站在院外跟李乔月说话,没进去惊扰她们。 第69章 进宫揭穿 周晟原本在操持府中的事情,听说了个大概,亲自带人上来。 几大箱衣裳被搬进院子里。 “时间紧急,带来的都是成衣,未必合身,先换上吧。” 赵蓉儿说着,带头打开了一口箱子。 跟来的还有府上嘴严的婢子,帮着满院子的人打理。 都是未经世事的小丫头,抽噎声断断续续。 “驿站那边……” 李乔月看向萧柳钦。 这么大的动静,那个人一定会得到消息,他不担心对方会逃吗? “长公主放心,这边的事情,她不会知道。” 能传递消息的人,他这趟出来之前已经连夜处理掉了。 “将军,底下的人在山脚下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监察司从属大步上前。 “带过来。” 萧柳钦正憋着气,捉到的人简直是撞在了刀口上。 然而,那人被带过来时,萧柳钦和李乔月相视一眼。 怎么会是轩辕竞? 难不成,这边的事情他也参与其中了? 轩辕竞慌得不行,强撑着一口气才不至于出丑。 “本殿下只是途径此地,你们的人未免太大胆了些,连本殿下也敢动,莫非是要破坏两国邦交吗?” 见他这般色厉内荏,萧柳钦挑眉。 如果不是装的,那就是他真跟这事没关系,只是误打误撞被牵连了。 想归想,萧柳钦故意横他一眼。 “二殿下,青云寺牵扯进了一桩大案,无论是谁,只要出现在周围,都要配合调查。” 晦气! 轩辕竞暗啐了口,余光看见李乔月,心虚了一瞬。 “本殿下是听闻郡主今日会到青云寺布施,想见郡主一面,并无他意。” 这话还不如不说,李乔月本就窝火,闻言三两步上前,一脚踹在轩辕竞膝窝。 “你算个什么东西?” 轩辕竞哪知道这女人火气这么大,伸手就要打回去,又被周晟给了一记窝心脚。 “不记教训是吧?今天爷再跟你说一遍,以后我闺女再看见你一次,你挨一次揍!” “你这是不讲理!” 轩辕竞下意识反驳。 话刚说出口,就又挨了一脚。 “理是跟人讲的,爷跟你讲不着,刚才的话,你记住没有?” 眼见周晟的拳头蠢蠢欲动,轩辕竞无比憋屈地点头。 等他回去,一定…… “带下去,先关着。” 萧柳钦拍板。 起先轩辕竞还没意识到这话是在说谁,直到他被人按住了肩膀。 “混蛋,你们说话不算数!” “我已经说过了,这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你们凭什呜呜——” 一团破布塞进轩辕竞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 烦人的家伙被弄走,里面的人也已经安抚的差不多。 可这么多人,安排去哪里又成了问题。 “先暂住在前面青云寺的厢房,怎么样?” 赵蓉儿福至心灵。 青云寺上下都不干净,这一趟已经被捉干净了,寺门也要封锁,住进来也没人会发现。 等他们找到了合适的法子安置,再接到山下就是了。 “住倒是能住,就是这青云寺……” 她们就是在这里出的事,会想住在这里吗? “夫人。” 院子里,一个收拾整齐的女子走了出来,看起来精神尚可。 “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就先住在青云寺吧。” 她们能得以解脱已经是万幸,不敢再麻烦恩人更多。 “不行。” 李乔月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我在京郊有个庄子,你们住进去吧,庄子里有些活计,照看的人暂时不在,你们正好帮着做些事。” 若是让她们直接住,这些人可能拒绝。 但李乔月说有事情要她们做,那就勉强算是报答了。 “我进去跟她们说说。” 女子没直接答应,转身又进了院子。 只是短短几句话,却能看出她的思维清晰,也很有原则。 如果不是被牵扯进这桩烂事,未来一定不会差。 压下心底的惋惜,李乔月转身,一改刚才的神情。 “萧将军,今天这事,本宫抢你一个头功,让本宫去跟皇兄说。” “长公主?” 李乔月话是这么说,可明眼人都知道,李乔月这是在帮萧柳钦。 论公,李乔雪是羌国皇后,不管怎么处置,都会影响两国关系。 论私,她是皇帝的亲妹妹,庆云长公主。 这件事要是萧柳钦去说,皇帝夹在其中为难,火气少不得要落在萧柳钦身上。 可要是李乔月去戳破,事情就不一样了。 李乔月跟皇帝天然是一个阵营,反倒李乔雪因为和亲之事,跟皇帝生疏不少。 “那就多谢长公主了。” 萧柳钦也不是爱揽麻烦的人,有更好的选择,他自然不会推辞。 …… 紫仪殿。 皇帝面色阴鸷,紧盯着李乔月。 “你这话属实?” “自然。” 李乔月一派坦然,“事情证据确凿,人现在都在臣妹的庄子安置着,还只是青云寺的。” “据审问,这事情是从庆云和亲第二年开始的,最初是在我们与羌国交界的地方,逐渐往京城方向扩散,各地的情况,驸马已经让人去详查。” “受害人的安置,参与者的处罚,以及……庆云,这些事情都还需要您定夺。” 周晟表面上吊儿郎当,实则这些年一直在帮皇帝办事。 也是因此,夫妻俩都得皇帝信任,李乔月才有底气来说这件事。 “先控制住庆云,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了,你去跟母后说,缓着些,别气着她。” 皇帝几乎理智全无,一口将杯中的茶饮尽,才稍稍压下了一点火气。 “其余的事情就先让驸马处理,这么多年,朕相信他。” “是。” 李乔月先把皇帝的安排应下,呼出一口气,挺直的肩背塌了下去。 “皇兄,臣妹不瞒您,我手里有人的第一时间就是让人去羌国,生怕阿姐去和亲受了委屈。” 结果人回来才知道,羌国跟李乔雪成亲的那个皇子虽然在朝局之争上不怎么出彩,对李乔雪却是不差的。 甚至因为她是和亲去的,对她十分体贴。 偏偏就是这样,一年之后,李乔雪做出了这种害人的事情。 “她纵使要恨、要怨,怎么也不该对那些可怜人下手。” “说从前那些事情干什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她何等的蛇蝎心肠!” 知道皇帝需要时间平复心情,李乔月先去了慈宁宫。 第70章 逃脱 当日,太后就在慈宁宫病重。 赵蓉儿刚陪着周颖安置好那些女子,回到京城就听说太后出事,紧忙入了宫。 才一夜,太后的发丝就灰白了大半,形容憔悴。 “哀家错了,是哀家错了……” 太后受的打击太重,如今连起身也艰难,靠在软枕上。 “那孩子一开始就说她不想去,是哀家不想因为阻拦和亲跟先帝生出嫌隙,劝她改变了心意。” “她这是在怨哀家啊。” 这话太后可以说,赵蓉儿却不能接。 因而,她只是沉默着坐在圆凳上,让太后有个由头,能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驿站。 李乔雪不紧不慢坐在琴架前,烧蓝点翠的护甲抚在琴弦上。 铮! 琴弦在她指甲崩断。 “皇后娘娘……” 婢子上前一步,想到李乔月的脾气,又退了出去。 “外面那些人已经围了一天一夜,分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二殿下也不知所踪,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了?” “呵,怎么了?” “有人要将本宫当成砧板上的鱼肉,处置本宫呢。” 李乔雪说着,嘴角笑意越发讥讽。 那几个人也不想想,就她如今这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 莫说是还没查出什么,即便是证据确凿,难不成,还要让她给那些人偿命? 婢子却吓了一跳,欲言又止。 “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李乔雪嗤笑一声,抬手正了正衣冠,起身往外走去。 “娘娘……” 婢子立刻跟在她身后。 出去时,萧柳钦正在和看守的部将说着什么。 “萧将军。” 李乔雪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柳钦,同他打了个招呼。 “回来之前,轩辕阆就说萧将军是个难得一遇的大才,会成为羌国的劲敌,如今看来,却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呢。” 话音未落,在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李乔雪这话无异于是亲口承认,羌国早有不睦之心。 “谬赞了。” 萧柳钦将这话随口带了过去。 “臣此行是来请您入宫,太后娘娘听闻此事,骤然病重,陛下问了太医,恐怕……命臣尽快带您入宫。” “怎么可能?” 李乔雪下意识讥笑,可看萧柳钦神情不似作伪,她笑意僵在脸上,有些怪异。 “哈,真是虚伪至极,本宫就随萧将军走一趟,看看他们又要演什么戏码。” 嘴上逞着强,李乔雪迈出的脚步却有些不稳。 她和亲时不是不懂事的年纪,知道太后已经在当下将能给的都给了她。 也是因为她带去的东西解了轩辕阆的燃眉之急,两人得以相敬如宾了一段时间。 可后来…… 李乔雪眸光晦暗,越走越快。 到慈宁宫时,李乔月正入宫陪伴,一见她来,转身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雪儿?” 太后双眼失了大半神采,视线甚至是在空中凝了凝神,才看向李乔雪所在的方向。 “来了,坐。” 她拍拍床榻边沿,好似与李乔雪之间并无隔阂。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还能因为什么?听说了你那些事,说那些人若是真要算账,她愿意以身代之,转头就病了。” “但凡你还有些良心……”李乔月深深看了李乔雪一眼,起身就往外走去。 萧柳钦就在外面站着,两人目光交错了一瞬。 内里两人说了什么,并无第三个人知道,只是,李乔雪出来时低着头,眼眶也有些泛红。 李乔月一进去,太后就剧烈咳嗽起来。 “盯紧那个混账!” 太后怒道。 李乔月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去追。 这时萧柳钦已经带着李乔雪往宫外走去。 “萧将军。” 李乔雪没预兆地开口,萧柳钦转头的瞬间,一把褐色粉末撒向他。 粉末挥散,李乔雪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萧将军!” 李乔月急急追过来,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咱们都被她骗了!” 李乔雪进去之后并不是跟太后说话,而是直接把太后绑了起来。 李乔月两人听见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李乔雪在自说自话! “这女人真是个疯子!” 李乔月啐了声,“本宫这就去照陛下,宫中密道不少,能通往宫外的最少也有三条。” “事关重大,需得有图纸才能去搜,萧将军,你先召集人手。” 两人短暂碰了个头,各自去忙。 “什么?!” 紫仪殿。 皇帝本就因为这事情头疼,猛一听萧柳钦把人带丢了,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一摆手,“冯全,把图纸拿来!” 无数人因为李乔雪的失踪焦头烂额,李乔雪却出现在慈宁宫。 彼时,太后已经歇下,侍奉的婢子守在外间。 李乔雪一步步走到榻边。 夜色幽微,太后双眼紧闭,被子外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圈红痕。 “母后,不是孩儿心狠,可孩儿如今也有放不下的事情,不能就这样被捉。” 她说着,弯腰去帮太后盖被子。 俯身的瞬间,太后倏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两人心跳同时停了一瞬。 片刻,李乔雪有动作之前,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乔雪眸光颤动了一瞬,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昏暗中,她伸出的手只是将被子往上扯了些。脚步声逐渐远去,太后始终闭着眼,没有再看李乔月离去的身影。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难以抉择。 整夜,京城各处搜寻的人来往不止,人心惶惶。 “这是怎么了?” 一缕天光照在京城各处,有人悄悄探头出来,被闪着寒光的铁甲吓了一哆嗦。 “你管人家怎么了,别瞎问。” “我这不是好奇吗……” “什么人?!” 街道上一声厉喝,男人小心翼翼转头探看,就见一道身影被按在地上。 “官爷、官爷!” “我真没干什么啊,我就是看见人来人往,想看看热闹,我家三代都在京城,保证没干过半点亏心事——” 男人着急忙解释,生怕慢了一步就小命不保。 “带下去!” 官吏不听他的辩解,直接将人拿下。 抓错再放就是了,要是让涉事的人趁乱溜走,他们才是惹上大麻烦。 只是看个热闹就要被抓? 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人,瞬间就没了动静。 第71章 以命换命 京郊,萧柳钦亲自带人守在一处密道出口。 一路排查下来,这有这个过人的可能大些,守在出口的皆是全神贯注。 “将军,已经让问过轩辕竞了,长公主做的事情,他也知道些。” 被掳走的人已经不全在这边。 “姿色上乘的,都已经被运去了羌国,据说长公主暗地里培养了一批人,那些姑娘被当成奖励,圈养了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见的人都心知肚明。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有人对李乔雪的认知在瞬间完成统一。 一连两天,密道的几个出口都没有半点动静。 “不对劲。” 萧柳钦几乎是瞬间意识到,密道只是障眼法。 李乔雪还有其他办法! 他心念急转,命其他人继续守着,自己翻身上马。 李乔月刚行至门外,见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骑,眼眸微眯。 看清来人,她心下一咯噔。 “没找到人?” “密道已经整体摸了一遍,只有进去的痕迹,未见离开,而且……” 萧柳钦话音一顿,才接着:“底下的人仔细检查了脚印,她可能进到一半就退了出去。” “人还在宫里?” 李乔月瞳孔一缩。 真是灯下黑。 宫中已经戒严,两人一开始都没想到李乔雪会这样大胆。 可现在,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就只剩下这一种。 “我先进宫、不,你跟我一起。” 李乔月稍一思索,带着萧柳钦往宫中去。 两个都不是蠢人,李乔雪敢留在宫中,一定是有所依仗。 唯一有可能的,是太后。 这下麻烦了。 事情一旦捅破,太后的处境势必艰难。 皇帝再如何尊重她,也不会允许她在这种事情上有异心。 可若是不说,他们在宫中找人便处处受限。 一时间,李乔月也陷入两难。 太后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来,让月姑姑扶着她起身,坐在屋内能照到太阳的地方。 似乎已经晒了一会儿,李乔月入内就看见太后面色尚可。 “母后,您糊涂啊。” 她一口气梗在喉间,看见太后的瞬间,却说不出别的。 太后招手,示意她上前。 李乔月梗着脖子,站在刚进门的地方。 “您不知道,她把人拐去羌国,让她们像畜牲一样被人圈养着,母后,她是您的孩子,那些姑娘就不是家人的珍宝吗?” “她害了太多人,总要给个交待的。” 太后搭在桌上的手颤了颤。 可…… “月儿,你去叫皇帝来,哀家有话跟他说。” “放心,哀家不是要帮她求情。” 看李乔月迟疑,她补了一句。 李乔月这才转身离开。 月姑姑端来一盏茶,汤色明亮,茶香沁鼻。 “娘娘,您何至于……” 太后摆手,打断了月姑姑余下的话。 “她再如何十恶不赦,也是哀家的孩子,让哀家怎么能置之不理。” 月姑姑眼底满是哀色,背过身按了按通红的眼角。 此举倒是全了她对庆云长公主的亏欠,可皇帝与庆丰长公主…… 不多时,皇帝与李乔月一同过来。 他还不知道李乔雪脱身与太后有关,眼底是对太后的关切。 “还病着,怎么开着门受风?” 太后避开他的视线,示意两人落座。 “皇帝,你非哀家亲生,这些年却对哀家十分孝顺,哀家记着你的好。”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皇帝疑惑一瞬,只当是因为太后病中多思。 太后摇头,让他们好好听着。 李乔月蓦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打翻了太后手中的杯盏。 “月姑姑!” 厉喝之下,从太后病倒就寸步不离的人却没有出现。 宫门前,月姑姑拿出慈宁宫腰牌。 “太后娘娘召女眷觐见,还请行个方便。” 守门的禁军检查了腰牌,侧身放行。 月姑姑身后,一个婢子垂首跟上。 绕过拐角,月姑姑转身,“长公主,您有法子离京,奴婢就不跟了,去唤个人随着进宫,以免禁军起疑。” 李乔雪颔首,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月姑姑却没有按照她所说的那样安排,而是走向人迹罕及的深巷。 铛! 铛! 铛…… 丧钟鸣响,过了二十一声。 京城各处,所有人都凝神细停。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太后薨逝! 各宗亲霎时动作起来,女眷换了素净的衣裳入宫。 “皇后娘娘,您看?” 玉兰躬身,说了外头宗亲来见的事。 皇帝簪好一朵素白的绢花,才缓缓起身。 慈宁宫。 皇帝与李乔月坐在偏殿,面色如出一辙。 他们来之前,太后就已经服毒,即便被李乔月发觉,也只是看向皇帝。 “庆云糊涂,犯了大错,哀家对她疏于管教,是哀家的过失。” “皇帝,哀家知道你为难,有哀家这一条命,你对天下人也有个交待,她、她如今是羌国皇后,即便是为着两国邦交……” 话未说尽,太后口中开始溢出鲜血。 纵然已经说不出话,她还是死死盯着皇帝,势要从他口中听见一句准话。 李乔月目光灼灼,太后感觉得到,却不敢跟她对视。 直到太后一点点咽气,也没能听见皇帝松口。 今日之举不仅是让皇帝气恼,更让李乔月寒心。 她与驸马都为皇帝办事,今日这事一出,皇帝难保不会对她心生不满。 “陛下!” 禁军统领周烬快步入内,“底下来报,方才太后娘娘身边的月姑姑带着一个婢子出了宫,慈宁宫众人已经核查,并无缺少。” 李乔月合眼,彻底没了话说。 “陛下,是臣妹未能及时觉察,以至于让人脱逃……” 皇帝锐利的目光落在李乔月身上,确定她并未参与其中,转而化作更深的无奈。 “罢了,先处理母后的身后事。” 逝者已逝,现下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那她?” 李乔月试探皇帝的意思。 太后以命相换,就是要李乔雪平安,皇帝会松口吗?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母后骤然得知庆云行此悖逆之事,惊怒之下咽气,是庆云罪孽深重。” 闻言,李乔月不知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为太后不值。 要是知道皇帝的选择,她还会这样吗? 城门外,李乔雪躲在一辆拉木材的板车缝隙,神情怔忪。 太后只说送她出来,她却不知道,太后竟然是这个打算。 第72章 入宫守灵 惊闻噩耗,赵蓉儿瞬时如遭雷击。 那日探望时,太后虽然面色难看了些,却不像是油尽灯枯。 短短几天,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思绪杂乱,赵蓉儿匆忙换了庄重些的衣裳,往宫中赶去。 “赵姑娘。” 一脚迈出府门,已经有马车等在将军府门前。 钱伯外裳散乱,显然是情急之下想换身衣裳,却心神动荡。 “你要进宫吗?” 赵蓉儿点头。 “太后娘娘对我多加照拂,我合该送她。” “我送你。” 两人对视一瞬,赵蓉儿并未多问,上了马车。 从丧钟响起到现在,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京城都已经乱了。 沿街看去,艳丽的装饰悉数撤去,整整齐齐挂起了白绸。 赵蓉儿几次张口,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距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时,马车就已经行进不前了。 “钱伯,就停在这儿吧。” 赵蓉儿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心下肃然。 宫中还不知道是何种情形,她第一次独自面临这样的情形,难免紧张。 钱伯跟着赵蓉儿走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簪,看得出是亲手雕刻。 “这个……要是有机会,放进陪葬的东西里吧,没有便罢了。” “好。” 赵蓉儿接过木簪,放进了袖中。 迈入宫门,入目尽皆素白。 引路的婢子发间簪着不起眼的白绢,除此之外再无妆点。 灵前,皇室子弟与宗亲都已经满面悲戚,跪着送太后最后一程。 赵蓉儿远远站着,没急着上前。 “赵姑娘,长公主召您。” 有婢子快步行至赵蓉儿身边,低声耳语。 赵蓉儿收回视线,跟着婢子往偏厅去。 李乔月一身素白,眼眶微红。 见赵蓉儿入内,她也只是扫了一眼,没什么开口的兴致。 “坐。” 看出她的拘谨,李乔月下颌微扬,朝她示意。 “吓着了?” “这倒是没有,只是……” 当着李乔月的面,赵蓉儿也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张口有些迟疑。 “没别的事,这会儿灵堂还得闹一场,想着你过去也是待着,就让你来躲个清闲。” 里面的弯弯绕赵蓉儿并不知道,茫然道谢。 京郊,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 李乔雪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衫,跟着着众人,在临时立起的排位前跪拜。 口中说着不在意,可真正到了这时候,李乔雪却有些遗憾。 分明是血脉至亲,她连送太后最后一面都做不到,只能远远磕几个头。 那女人精明一辈子,怎么临了临了,糊涂成这样? 悲伤只在片刻,不多时,有人悄然摸进了村子里。 “母后。” 轩辕阆一身狼狈,穿得衣裳也不怎么合身。 “你的事情进展如何?” 李乔雪纵然是坐在昏暗的屋子里,也难掩一身气度。 相比于她,轩辕阆就有些不够看。 面色一僵,轩辕阆道:“人已经潜进去了,只是还不知道布防图的位置,需得仔细搜查才行。” 就这,还是因为太后薨逝,各处主事的人都跪在了宫中。 “罢了,咱们先往边境去。” “事成只是让他们来追,若是不成,也不影响你我回去。” 李乔雪摆摆手,难掩倦怠。 这几天也确实是惊险了些,若非太后心软,她真有可能被困在宫中。 她对于自己做了什么还是有数的,一旦落在皇帝手中,羌国皇后这个身份未必能护住她。 夜深,一辆马车缓缓从村子前面的小道驶离。 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一队人马就到了村口。 “禁军拿人,所有人待在院子里,禁止喧闹!” 喊声伴随着马蹄声,从村口响到村尾,打破了小村庄的宁静。 不多时,各家各户都亮起烛火。 …… 宫中,不少人都已经被劝回去,只剩下李显、周颖这样的血亲还留在灵前。 其中,一个人的存在格格不入。 赵蓉儿跪在周颖身旁,余光忍不住扫向一旁。 两个孩子都跪在李显身后,困得无精打采,脑袋低垂着。 “爹……” 骋哥儿刚想说什么,就被玉姐儿拽了拽袖子。 玉姐儿年长几岁,知道当下的庄重,不敢让他打搅。 李显心不在焉,没听见这短促的一声。 倒是周颖想到什么,迟疑了一瞬。 “来。” 她朝两个孩子招招手。 玉姐儿还在犹豫,骋哥儿就小跑了过来。 “表姑姑。” 周颖点头,“刚才怎么了,想出去吗?” 小孩子待不住很正常,他们俩已经跟着跪了几个时辰,歇息片刻不碍事。 骋哥儿抿唇,小声道:“手疼……” “手?” 周颖脸色瞬时一变。 两个孩子之前出事,她是听见一些风声的,这是还未痊愈? 想着,周颖忙叫来婢子。 “去叫太医来一趟,带两个小殿下去偏殿。” 这边的动静引起李显注意,他这才注意到两个孩子到了周颖身边。 视线一扫周颖旁的赵蓉儿,李显神情不大好看。 “太子表哥,骋哥儿手疼,我已经让人去叫太医,看过之后先让两个孩子回去吧。” 周颖虽不常在宫中走动,可毕竟有这层关系在。 又事关骋哥儿康健,李显颔首。 赵蓉儿心下稍安。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赵蓉儿回头,看见了探头探脑的玉姐儿。 稍稍思忖,她还是跟周颖打了招呼,往外面去。 玉姐儿就跟在她身后,也不敢靠得太近。 直到赵蓉儿停下,她才小心观望了一下,小跑着凑近。 “不是不愿意见我么?” 赵蓉儿侧着身,只能看见小小的身影站在自己身边,看不清她的神情。 “弟弟以为是你要害我们。” 玉姐儿死死攥着拳头,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一点点说着。 在庄子时,骋哥儿因为剧痛意识全无,她却只是昏迷,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她分明听见了,院子里的人说是有人假扮赵蓉儿。 可骋哥儿听不进去,李显也默许着他误解。 “先前他伤得厉害,又听不进我皆是,未免、未免影响他伤势痊愈,我才赶你出门的。” 玉姐儿这话是在说明之前东宫时对赵蓉儿的刁蛮缘由,赵蓉儿听着却不觉得欣慰。 她在东宫的时间不短,玉姐儿未必没有跟她解释的机会。 之所以拖到现在,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超出意料,让玉姐儿感到害怕了。 第73章 不再见 “我知道了。” 赵蓉儿淡淡点头,算是对玉姐儿的话给出反应。 见状,玉姐儿的心狠狠一沉。 她猜错了吗? 难不成,娘亲是真的不打算再管他们? 玉姐儿对人的感知很准确,她知道沈如月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甚至,她眼睁睁看着李显对他们的态度也开始冷淡。 若是听之任之,她和骋哥儿以后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这些都是东宫一个嬷嬷教玉姐儿的,玉姐儿都听进了心里。 然而思来想去,能帮他们的人只有赵蓉儿。 眼见赵蓉儿迈步要走,玉姐儿心一横,拦在了她面前。 “娘,您来东宫吧。” “你说什么?” 赵蓉儿听清了,却只觉得无比荒诞。 她看着因为心虚而闭眼的玉姐儿,当真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教导全都喂了狗。 “沈如月是钦定的太子妃,我去东宫?去与人共侍一夫,为奴为婢?” “娘,事情没有您说的这么……” “玉姐儿。” 她还要说什么,赵蓉儿打断了她的话。 “今天的话,我当没听见,你我从今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赵蓉儿说完,心中陡然畅快。 亏得看到骋哥儿伤势复发,她还担心这两个孩子在东宫过得不好。 事实证明,这两个孩子不愧是李显的血脉,骨子里就带着自私。 无论他们是出于何种缘故,赵蓉儿都不接受他们想将自己拖进那个火坑。 “什么人?!” 巡逻的禁军听见动静,朝着这边走来。 赵蓉儿正要开口,一道人影先从拐角走出,迎了上去。 “是我,在这儿跟家里人吵了两句嘴。” 听见萧柳钦的声音,赵蓉儿没再理会还停留在原地的玉姐儿。 她上前,大大方方和萧柳钦一起出现在人前。 天色本就暗,玉姐儿又被挡住,也就没人深究。 禁军离开,赵蓉儿头也没回,只是转头看向萧柳钦。 “走吧。” 萧柳钦颔首,两人并肩远去。 “什么时候过来的?” 赵蓉儿忍不住问。 “一开始就在。” 萧柳钦也没隐瞒,“看见你出来了,现在各处都不太平,跟过来看看。” “宫中总不至于出事,刚才那些禁军就动作就很快,要不是你在,我可有得解释了。” 赵蓉儿无所谓他听见多少,只是心里犯嘀咕。 这次的事情触到了皇帝的逆鳞,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都不会安生了。 假山后,玉姐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眸光闪动。 就是因为萧柳钦吗,所以娘亲才会不管她? 萧柳钦身为武将,感知十分敏锐,立刻就察觉到落在身上的注视。 他不动声色,却给了暗处的人一个手势。 正如他对赵蓉儿说的,现在不太平。 即便这孩子真的有问题,也不能在见过赵蓉儿之后出事。 赵蓉儿却不知道这些。 回到慈宁宫时,已经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昏昏欲睡。 “你也歇歇再去?” 萧柳钦拦了赵蓉儿一下。 “无妨,我又不是长时间守着,今夜过后就回去了,别落人话柄。” 两人说话的情形落在李显眼中,李显神色几经变换,垂眸思量着什么。 后半夜,玉姐儿才回到东宫。 “哎呦,小殿下?” 西偏殿的人见着玉姐儿,顿时一惊,忙往她身后瞧。 随行的一个也没回来,竟叫她一个人走回来的! “一群懒货,我明儿就回了殿下,把他们全都处置了!” “嬷嬷,不怪他们。” 玉姐儿定神,看着从进宫以来就对自己照顾量多的方嬷嬷。 “我、我做了一件事,没叫人跟着,不敢会慈宁宫,我就直接回来了。” 刚才都没觉得有什么,此刻,玉姐儿却忽然慌了神。 方嬷嬷眼皮一跳,示意玉姐儿噤声,两人悄悄回了屋。 天将明时,萧柳钦换值,陪着赵蓉儿出宫。 暗卫在他们上了马车之后跟着献身。 “有发现?” 萧柳钦挑眉,看着暗卫这样子,心里出现个不可能的念头。 “这……” 暗卫看一眼赵蓉儿,似乎在思索怎么开口。 “若是不方便我听的,我——” 赵蓉儿倒不多想,起身就要回避。 萧柳钦的手按在她肩上。 “直说便是。” 暗卫便道:“昨夜您不放心,让属下暗中护送小公主,却见小公主拿了太后娘娘的一件陪葬之物。” 偷盗? 赵蓉儿心头一跳,越发觉得这个女儿变得陌生。 暗卫接下来的话就想一道惊雷,骇得赵蓉儿瞳孔骤缩。 “小公主将那物放在了陛下指给您歇息的屋子,房间东南角,压在花盆里。” “她疯了不成?!” 赵蓉儿当即就要去找玉姐儿问个究竟,萧柳钦将人圈住。 “这不是知道了吗?没事。” 话音一转,萧柳钦扫向暗卫,“东西呢?” “已经找了相近的,将之替换出来,待您示下。” “放回去吧。” 萧柳钦丝毫没有追究此事的意思。 闻言,暗卫应声去办。 赵蓉儿却是坐不住了。 “萧哥哥,那孩子实在被教养的不成样子,这件事非得让她吃些教训,否则以后还不一定捅出什么乱子!” 偷太后的陪葬栽赃给萧柳钦。 亏她想得出来! “事情也没成,况且那孩子不是蠢笨的,此刻怕已经慌了神,我让人去留意东宫的情况。” 萧柳钦说这些不是做戏,而是确实没打算跟玉姐儿计较。 她越做些损害萧柳钦的事,赵蓉儿的心就是跟着偏移。 长此以往,谁是真正的得利者还未可知。 “你真是——” 赵蓉儿没好气地剜萧柳钦一眼。 “这么心慈手软,是嫌算计你的人还不够吗?” 话是这么说,她如何不知,萧柳钦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不追究。 本以为这事情稀里糊涂就结束了,不成想还起了场风波。 玉姐儿说的话太骇人,方嬷嬷听过几乎吓破了胆,安抚好玉姐儿就去找了李显。 “办成了?” “可说呢,玉姐儿回去的时候真真儿把人吓坏了,奴婢不敢隐瞒,第一时间就来回话了。” 方嬷嬷不忘表忠心。 李显若有所思。 少顷,他才道:“去找玉华领赏,这事情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奴婢晓得,一定守口如瓶。” 方嬷嬷连连保证。 她一走,李显立刻给了亲随一个眼神。 第74章 陪葬品丢失 接连几日,李显都让人盯着皇帝安排给萧柳钦的屋子。 陪葬品规制妥当,将要封存时,李显却忽然问起。 “回殿下,这都是内务府逐一清查,再交由户部校对,确保万无一失。” 底下人只当李显是随口一问,拍着胸脯打包票。 “毕竟是太后娘娘身后事,再核一遍。” 李显上下嘴皮子一碰,给底下人找了事情来做。 内监一阵头疼,碍于是李显亲口说的,只得答应。 转头,他就犯起嘀咕。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陛下的意思?” 是不是对他们安排的不满意了,才让李显敲打的? 这念头一出,底下人立刻慌了。 “对,再对一遍!” “里面毕竟小玩意儿不少,别真缺了漏了。” 上头一张嘴,底下忙断腿。 太后走得仓促,这陪葬品本就准备的有些急,心里一慌,内务府看着又拟了不少加进去。 李显这一等,大半天就过去了。 再问时,内务府就含含糊糊,只说还在核准。 有方嬷嬷的话先入为主,李显直觉这是内务府发现不对,正设法不久。 “话都说不明白,孤去瞧瞧!” 好巧不巧,李显前脚刚走,皇帝就到了灵堂。 “太子呢?” “回陛下,太子殿下问了几次陪葬之事,方才听过之后似是不放心,亲自去瞧了。” 这事他插什么手? 皇帝拧眉,眼底是明晃晃的不满。 “叫他回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太后停灵最后一日,李显身为太子却不在灵前,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 内监慌里慌张便去传话。 内务府,李显已经大致扫过一遍,正捏着清单蹙眉。 “都没有问题?” “是,每一样都核对过,只有两样是刚添上的,已经叫人去取了,还未回来。” 内监不知道李显问这些说什么,如实相告。 李显面容扭曲了一瞬。 他被耍了! “殿下、殿下!” 内监跑进来,见他便道:“陛下到了灵前,见您不在,发了好大的脾气,您快回去吧!” 这话一出,霎时如同火上浇油。 可开口的是皇帝,李显连脾气都没处发。 他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内务府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可心里如何,该做的事情一点也耽搁不得。 “公公,您快来!” 正查到最后一口箱子,内监骤然惊呼,唤内务府总管上前。 “这箱子有一尊太后娘娘供奉多年的青玉观音像,怎的、怎的……” “慌慌张张!” 内务府总管斜了内监一眼,视线刚落在箱子里,脸色霎时一白。 “这、这——” 他亲手放进去的青玉观音,如今成了玉佛陀。 两者不说是一模一样,简直没有半点干系。 “找,掘地三尺也要在送葬之前找出来!否则咱们一个也别想跑,全都掉脑袋!” “是是是。” 满屋子人惶急应声,应声就跑了出去。 总管扶着箱子,瘫软在地上。 但凡是旁的没了,他钻个空子都能替过去,可这观音像,皇帝是说过的,到时要放在太后身边。 与此同时,将军府。 “佛像?” 赵蓉儿语调骤变,三两步走到暗卫面前。 “你是说,一开始玉姐儿拿走的,就是一尊白玉佛像?” “正是。” 暗卫心下一沉,见赵蓉儿这反应,意识到恐怕出了事。 下一刻,赵蓉儿就道:“太后娘娘最喜的是青玉观音,咱们这是误打误撞,替人挡害了,快去告诉将军!” 暗卫知晓事情严重,立刻去办。 赵蓉儿在厅内焦急踱步,思索着对策。 幸而是她看见今日留在府中的暗卫眼熟,多问了一句。 若如不然,恐怕禁军已经到了门口,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宫中不藏事,赵蓉儿知道消息的同时,事情已经传开。 冯全一脸难色,还是咬着牙上前。 “陛下,内务府来人,说……” 在皇帝的视线中,冯全的声音越来越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上首久久未有响声,冯全心中越发不安,却不敢抬头看一眼。 良久,才听见皇帝开口。 “阖宫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倘若太后的陪葬之物已经不在宫中,就将上下经手的人都添进去。” 添进去? 进哪里去? 冯全后背渗出一身冷汗,忙出去安排。 听闻此事,李显却心头却是一松,叫来亲信吩咐了几句。 没用多久,搜查的禁军就到了萧柳钦住过的屋子。 “这地方像是进过人,搜仔细些!” 带队的人一摆手,七八个人冲进去,四下搜寻。 砰! 不知是谁腰间的剑鞘碰到花盆,花盆忽然摔在地上。 “有东西!” 看见露出的一角玉质,众人都激动起来。 泥土一点点拨开,露出的只是一块还未雕琢的玉,还带着不少杂质。 “痕迹很新,看起来是新藏的,先把人找出来!” 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好不容易有点线索,禁军赶紧动作起来。 不多时,一个婢子就被揪出来。 “大人,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还请大人……” 装糊涂的话还没说完,婢子面前就被扔了块玉石。 “见过这个吗?” 婢子瞬间没了声音。 “这、这是主子不要的,让奴婢扔了,奴婢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啊!” 见她不似说谎,禁军蹙眉。 “什么时候扔的,当时可有人看见?” “有,有的有的,婢子急忙转头,视线在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一扫。” “连翘,连翘姐姐,她当时也在做事,亲眼看见我把这东西扔掉的!” 被指认的婢子脸色一白,还是走上前来。 “奴婢连翘,见过大人。” “她说的可属实?”禁军问。 连翘点头,“确有其事,奴婢还跟她说了几句话,因此有些印象。” 得,线索又断了。 禁军不由得一阵烦躁。 皇帝给的时限只到太后入皇陵之前,若是东西找不到,不仅内务府,禁军的人也逃不了好。 “去去去,都下去!” “大人……” 一个内监迟疑着上前,“这屋子先前是萧将军住过,不只他可有留意到什么,您方才说着痕迹很新,约莫也就在这两日了。” “萧将军?” 禁军的人稍加思索,一拍大腿起身。 “我去见见他!” 第75章 被敲闷棍 “萧将军!” 萧柳钦才入宫门,就被迎面走来的人叫住。 “周统领?” 认出来人,萧柳钦脚步一顿。 周烬三两步到了跟前,一搭萧柳钦肩膀。 “前几日你在宫里暂歇,当时可有在屋里发现什么?” “周统领这话,是出事了?” 萧柳钦反问。 “唉,你在宫外不知道,今天……” 周烬三两句将事情大概一说,愁眉苦脸,“那小子还惦记自己还找你,我说萧将军又不是烦人,我走一趟就成了。” “你来的正好,省得我跑一趟。” 闻言,萧柳钦做思索状。 半晌,他摇摇头。“当日是在宫中办差,说是歇息的地方,却没在里面多待,这些细枝末节还真想不起来了。” “无妨,我们继续查问就是。” 周烬没当回事,“你这时候入宫是?事情不要紧的话往后放一放,陛下正因为陪葬品的事大为恼火,可别惹火上身。” “确实不打紧,但陛下有言在先,相关事宜无论大小,需得第一时间上报。” 萧柳钦领了好意,却没走,“我此刻折返,万一传到陛下耳中,迁怒的就是你了。” 两人说着话,一路到了紫仪殿。 周烬公务在身,两人就此分开。 与此同时,将军府。 赵蓉儿得知萧柳钦已经进宫,悬着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悬到了嗓子眼。 “姑娘,宫中来人。” 吴叔快步入内,面色焦急。 “快请进来,不,我这就出去!” 赵蓉儿立刻起身,三两步就出了厅门。 来的是个眼生的内监,见了赵蓉儿,眼底有一丝不屑。 “赵姑娘,皇后娘娘召见,随咱家走一趟吧。” 原是凤鸾宫的人。 赵蓉儿心中有数,跟着上了马车。 凤鸾宫。 皇后一身宫装,面容端肃。 “赵氏,太后的陪葬中,有一件是你加进去的?” 按照规制,赵蓉儿自然做不到。 可陪葬中会选些太后常用的物件,木簪便是这样夹带进去的。 “正是。” 赵蓉儿恭谨应声,解释道:“太后娘娘对民女多有关照,民女身份低微,无以为报,侍奉太后娘娘时见到她十分喜爱一支木簪,专门寻人做的。” “本想着过些日子,太后娘娘寿宴时献上的,如今也只能让她带去了。” 慈宁宫的婢子作证,证实了赵蓉儿的说辞。 皇后眸光幽幽,没有轻易放人的意思。 “皇后娘娘,沈小姐来请安,正在殿外等候。” “让她进来。” 皇后扫了赵蓉儿一眼,明知两人之间的渊源,却不让她避开。 “该问的本宫已经问过,今日有些乏了,你们年轻人说说话。” 说着,皇后起身朝外走去。 赵蓉儿只一愣神,再看见就是皇后离开的背影。 “怎么是你?” 沈如月入内,显然是不曾见过皇后,惊诧莫名。 “沈小姐。” 赵蓉儿未免被揪错处,客客气气问候了一句。 “皇后娘娘近日多有操劳,乏了,让我们在此等候。” 这话算是讨了个巧,告诉沈如月,皇后还会过来,以此避免沈如月过分刁难。 沈如月睨她一眼,越过赵蓉儿,坐在距离主位更近的位置。 对话传到皇后耳中,她正坐在铜镜前,不由轻嗤。 “小心思不少。” 扯虎皮竟然扯到了她身上。 心中虽如此想,皇后对赵蓉儿却多出些好奇。 她虽见过赵蓉儿几次,今日却是第一次单独召见,倒不卑不亢。 只是…… 想到什么,皇后眼底笑意消退。 婢子正要将金簪戴入皇后发间,从镜中看见婢子的动作,皇后面色一沉。 “兰溪。” 兰溪姑姑快步上前,立刻打发了婢子。 “这丫头刚选上来的,原是瞧着机灵,才破例放进来给您梳头,奴婢这就让人教她规矩。” 说着,兰溪将桌上华丽的饰物尽数收起,换了素净些的白玉簪。 殿内无人言语,气氛也并不融洽。 短暂的时间内,沈如月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寻常时候想收拾赵蓉儿还要顾及萧柳钦,如今大丧,莫说萧柳钦,他能调动的人也各司其职。 若是能趁此机会,将赵蓉儿彻底根除…… 沈如月起身,朝着凤鸾宫的婢子走去。 “府上还有些事,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奴婢送沈小姐。” 宫婢知晓她是未来太子妃,巴不得有机会讨好。 两人离开,赵蓉儿百无聊赖地坐在殿内。 皇后并未发话,她不便离开。 不多时,一个内监躬身入内。 “赵姑娘,萧将军找您。” 赵蓉儿稍一迟疑,担心是有要紧事,跟着离开。 内监带的路越来越偏,赵蓉儿察觉不对,停下脚步。 “公公,您这是何意?” “反应倒快,可惜,晚了!” 内监转身,赵蓉儿正要跑,后颈便是一阵剧痛。 另一个埋伏在此的内监扔掉木棍,两人抬着昏迷的赵蓉儿往无人处去。 不知过去多久,赵蓉儿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口中塞着布团,手脚也捆缚中。 所处的空间昏暗逼仄,周遭还散发的恶臭。 嗒、嗒…… 冰凉油腻的液体顺着缝隙落在赵蓉儿身上。 几乎一瞬间,她反应过来。 这是被人藏在运潲水的车上了! 赵蓉儿侧了侧身子,感觉大腿位置被硌了一下,放下心来。 那个东西还在就好。 正想着,车轮碾过石块,赵蓉儿身子一歪,脑袋重重撞在木板上。 “慢着些,别还没到地方人就死了。” “怕什么,那位本就是要她的命,早死晚死又有什么……” 外面的说话时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赵蓉儿心惊不已。 也不知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形,萧柳钦是否知道她已经失踪? 外面最少也是两人,还不知他们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难不成,真要死在今日? 赵蓉儿思绪翻滚,又一滴潲水滴在她脸上,熏的她几欲作呕。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早早死去! 赵蓉儿心中陡然升起强烈的求生信念。 从跟李显牵扯在一起,她遇见的性命攸关的事情太多。 先前都能死里逃生,没道理这次不行。 这样鼓励着自己,赵蓉儿的情绪逐渐得以平复。 这般处境,中途脱身是难,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第76章 赌命 越走,路越颠簸。 赵蓉儿甚至分不清自己的脑袋磕了多少次,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吁——” 车夫一拽缰绳,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快打开看一眼,别真死了。” “别动!” 赵蓉儿已经听见木桶搬动的声音,却被另一个人厉声打断。 “委托起见,等接应的人过来再说,死了不怕,跑了事大。” 闻言,另一个人也没了动作。 还有接应的人? 看来是图谋已久,不知是谁恨她至此,不顾眼下太后大丧也要下手。 昏暗中,时间过的分外缓慢。 赵蓉儿忽然感觉一阵轻微的震动感,立刻警觉。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人呢?” 问话的人声音像是被什么阻隔,听起来有点模糊。 砰砰! 外面的人拍了拍木板。 “在里面封着,怕人跑了,关进去就没打开。” 外面的声音低了些,赵蓉儿只听见有人说话,却分辨不出话中的内容。 很快,装潲水的车就再次动了起来。 四周都是马蹄声,显然已经完成交接。 驶出一段路,这群人才停下来。 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木板被人撬开。 赵蓉儿立刻抬头,就见天已经黑透了,只剩皎洁的月光。 “呕——” 赵蓉儿还未来得及反应,搬潲水的人先呕了出来。 满是嫌恶地扫了赵蓉儿一眼。 “扔河里涮涮干净。” 为首的人扫过来一眼,似也带着嫌弃。 赵蓉儿嘴还被堵着,下一刻就整个人都腾空了。 “噗通!” 河水冰凉,将赵蓉儿整个淹没。 她被拎起又按下,接连反复。 直到口鼻都呛满了水,拎着她的人才作罢。 有人扛着她上了马背,朝着明月高悬的方向而去。 隐约可见的城镇轮廓被抛在身后,赵蓉儿只看见两边越来越荒凉的景象,心中阵阵发寒。 砰! 整个人重重砸在地方,赵蓉儿疼得蜷成一团。 “贱人,你坏我事时没想到今日吧?” 这声音…… 声音十分耳熟,赵蓉儿笃定曾经听见过。 可这人戴了张半遮面的面具,看不清……面具! 赵蓉儿一激灵。 这人莫不是轩辕竞? 当日李乔雪不知所踪,轩辕竞也很快不见,只是当时的人手都在找李乔雪,加之这些事情轩辕竞并未参与,也就不了了之。 “呜、呜呜!” 赵蓉儿呜咽两声,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轩辕竞摆手,离赵蓉儿最近的人扯下了她嘴上的破布。 “殿下,您若是因为和亲之事未成,可就怪错了人。” 赵蓉儿张口就为自己辩解。 迎来的却是轩辕竞轻蔑一笑。 “本殿下如何行事,也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今天你落在本殿下手中,本殿下就让你知道知道羌国的规矩。”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个人朝着赵蓉儿凑近。 很快,捆缚着手脚的绳子被解开。 赵蓉儿却不觉得庆幸,反而汗毛竖立。 这惊慌随着轩辕竞举起长弓而攀升至顶峰。 “赵姑娘,本殿下赌你的命。” 轩辕竞嘴角带笑,却让人胆战心惊。 对上赵蓉儿的双眼,他故意道:“每三息,本殿下会射出一箭,十支箭射完,若是你还活着,过往之事一笔勾销。” 羌国善战,轩辕竞身为皇储,更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莫说十支,一箭便足以封喉。 尽管如此,赵蓉儿还是没想着放弃。 已经离京城这么远,即便萧柳钦已经知道她失踪,找过来也需要时间。 她不能坐以待毙! “如今我为鱼肉,要如何都是殿下一句话,不如先容我歇息片刻。” 她抬了抬胳膊腿,示弱道:“我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莫说三息,就是三十息,也只是坐在这儿当活靶子,您未必能尽兴。” “殿下,夜长梦多!” 轩辕竞身侧的侍卫低声提醒。 就在赵蓉儿心下惴惴之时,轩辕竞却答应了。 “半个时辰。” 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睨着赵蓉儿。 半个时辰之后,无论你还能不能动,本殿下不会手软。 “一言为定。” 赵蓉儿心中狂喜,面上却尽可能表现的平静。 不管怎么说,能得这半个时辰,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忽然,赵蓉儿察觉有视线落在她身上。 视线一转,轩辕竞的随从之一正阴测测看着她。 不会吧? 要是前脚轩辕竞一走,后脚她就被这些人一刀砍了,她找谁说理去? “殿下!” 赵蓉儿忽然扬声,“您既然容我半个时辰,能不能再给些吃食,我也一天没吃饭了。” 听见她得寸进尺,轩辕竞险些被气笑。 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想着一口吃的? “赵蓉儿,本殿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就半个时辰,届时无论你再如何狡辩,本殿下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轩辕竞一甩马鞭,朝着林子深处而去。 他没应赵蓉儿的话,却也表明了态度。 半个时辰之后要见人。 果然,赵蓉儿再看时,原先那到不善的目光已经小时。 她呼出一口气,未敢松懈。 只是暂时保住了小命,半个时辰却并不足以让萧柳钦找过来。 更多的,还是要靠她自己。 赵蓉儿放人自己瘫在地上,最大限度的恢复体力,同时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赵蓉儿起身,往林子里走去。 “站住!” 有人骑马拦在她前面。 “未经允许,不得擅动!” 赵蓉儿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其他心思。 只一眼,也足够她大概看清林子周边的情况,倒未必就是死局。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赵蓉儿身上的痛觉都好似被屏蔽了。 渐进的马蹄声昭示着轩辕竞的靠近。 他在林中做了什么,赵蓉儿无从知晓。 可他看向赵蓉儿时,脸上的表情却让赵蓉儿十分不安。 该不会,林中多出了什么陷阱吧? 赵蓉儿试探的看向轩辕竞。 “殿下,咱们的赌约里就只是那十支箭,再没有其他了吧?” “自然。” 轩辕竞哼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赵蓉儿的胆小。 赵容儿受制于人,未敢露出丝毫不满。 长弓入手,张弓搭箭。 轩辕竞将弓弦拉至满月,看着赵蓉儿。 “跑吧。” 狩猎者的游戏,开始了。 第77章 生死一线 赵蓉儿片刻也不敢耽搁,拔腿就跑。 一。 二。 三! 她以自己的吐息计数,默念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就地一滚。 耳边一道风声,锋利的箭簇擦着她鬓发而过。 “再来!” 轩辕竞一击不中,反而越发来了兴致。 赵蓉儿爬起,顾不得擦身上的尘土,心中再次默数。 一连三次,赵蓉儿都躲过了要命的箭矢。 马背上,轩辕竞眸光晦暗。 只有熟识的人才看得出,他从现在才开始认真。 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赵蓉儿顾不得时间还未到,直接躲在了树后。 粗重的喘息声中,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轩辕竞从一开始就是要她的命。 所谓的赌约只是戏耍。 凭什么? 就凭轩辕竞身份高贵吗? 如果一开始就是正儿八经的和亲,赵蓉儿的存在又能影响到什么。 分明是算计不成,所以恼羞成怒。 真小人,装什么伪君子! 赵蓉儿咬牙,一点点将自己调整至最佳状态。 “二殿下,来!” 她竟是主动从树后离开,挑衅的意味十足。 轩辕竞轻咬下唇,久违地兴奋起来。 他一勒缰绳,宝马往林子的方向靠近。 三息转瞬即逝,箭矢离弦。 “唔……” 左臂一阵剧痛,赵蓉儿唇间溢出痛呼。 她捂住渗血的左臂,一咬牙,扯下衣料绑在伤口上方,直接把箭拔了出来。 霎时间,血液飞溅。 她不顾额头渗出的细汗,哆嗦着包扎了伤口。 双方的距离不远,轩辕竞能隐约看见赵蓉儿的动作。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轩辕竞本以为这是一只柔弱的羔羊,只需要射出一支利箭,就会将她吓破胆。 现在看来,却是他小瞧了赵蓉儿。 出于这份莫名的欣赏,他没有急着射出下一支箭,给足了赵蓉儿喘息之机。 赵蓉儿靠坐在地上,呼吸急促,面上却带着笑。 她知道,自己的冒险成功了。 一旦轩辕竞对她失去兴趣,就会立刻结束这场游戏。 相反。 若是能勾起轩辕竞的兴趣,她就能在危机中存活。 赵蓉儿不想死,所以她会抓住一切有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贯穿整条手臂的伤口疼得人几乎失去理智,赵蓉儿咬牙忍了下来,还在思索下一步如何进行。 轩辕竞耐心消失,弯弓又是一箭。 树皮被穿透,剪头在树身留下深深的痕迹,以示催促。 赵蓉儿扶着树干起身,疼痛让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远在京城的另一边,萧柳钦回到府中,却未见赵蓉儿。 “将军。” 两个安排在赵蓉儿身边随身保护的暗卫回来,直直跪在地上。 瞬息之间,萧柳钦意识到什么。 “属下办事不力,赵姑娘……不见了。” “在哪里出的事?” 萧柳钦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脑子无比清醒。 “宫中。” “今日您入宫不久,皇后娘娘就让人来召姑娘进宫,问起……” 暗卫事无巨细说起。 到内监将赵蓉儿带上小路,他们跟上时,只看到扔在地上的木棍。 “皇宫内外都已经找过了,不见姑娘的下落。” 萧柳钦心跳前所未有地快,转身就往外走。 “随安,你带人去一趟沈家,把所有人都盯紧,盘问今日是否有人出城,孟侨,你……”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实则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骑上马就往城门去。 “萧将——” “今日离京的马车、装货的板车,是否都经过盘查?” 萧柳钦直奔主题。 守城门的人是先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和萧柳钦有几分交情,闻言知道失态紧急,立刻叫人来问。 一见这阵仗,守城门的兵卒以为出事,整个人都慌了神。 “都、都查验过的,最近非常时期,上头吩咐过——对了!” 他想到什么,小心翼翼看了萧柳钦一眼。 “倒是有两个人有些奇怪,不知道算不算。” “说。” “哦哦,是两个拉潲水的,他们那辆车的底板比寻常的车要厚出不少,他问谁说是因为长时间要拉重物,担心承受不住重量。” “朝哪个方向去的?” 萧柳钦几乎可以认定,带赵蓉儿离开的就是这辆车。 正如兵卒所说。 特殊时期,出事的先例不在少数,戒备比平时森严几倍不止。 “西边!” 兵卒眼神坚定。 因为是第一次见到加固那么多的板车,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还被同僚笑话了。 萧柳钦撂下一句“多谢”,城门守将想要开口时,眼前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雀山。 赵蓉儿身上又多出两道伤口,分别在左肩和腰腹。 她鬓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要包扎伤口而扯的不成样子。 十支箭,才堪堪过去一半。 轩辕竞坐在马背上,锐利的目光几乎穿透树干。 “你若认输,本殿下给你个痛快。” 说实话,他对赵蓉儿越来越欣赏了。 如无先前的种种,恐怕他会把人带在身边。 “殿下要失言不成?” 赵蓉儿从衣襟里摸出一颗药丸,是钱老给的,只说关键时候可以保命。 此刻正是生死攸关,赵蓉儿不假思索,服下药丸。 等待药效发作的间隙,赵蓉儿继续往林子深处去。 越靠里,轩辕竞的视线就越受阻,她才能有周旋的机会。 马蹄声始终和她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让赵蓉儿不至于丧气,却也看不到希望。 啪! 一颗石子从左前方的树顶上砸下,直直朝着轩辕竞而去。 石子来得猝不及防,轩辕竞猛地被砸中脑袋,射出的箭一歪。 赵蓉儿下意识抬头,看见了一只长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动物。 因为距离太远,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种类。 只分神一瞬,赵蓉儿朝着林子深处而去。 老天爷都在帮她,她又岂会留在原地。 轩辕竞抬头时,那只小动物已经不见。 赵蓉儿踉跄跑出两步,重新躲在一棵树后,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手无意中敲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 赵蓉儿陡然想到什么,又敲了两下。 树干是空的? 她试探着敲了敲旁边的,同样的声音。 马蹄声已经逼近。 赵蓉儿故意露出半边肩膀,吸引轩辕竞的视线,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 她倏地蹲下。 利剑射来,中空的树轰然倒塌。 第78章 虎口分食 趁着轩辕竞的道理被阻隔,赵蓉儿跌跌撞撞往林子深处跑出。 雀山她只是听闻,因为距离京城太远,还一直未有机会来过,其中凶险半点不知。 前路未知,后有刽子手。 赵蓉儿没得选。 等轩辕竞绕过倒塌的树,已经分辨不出赵蓉儿的方向。 他面色阴沉,看着四周参天古木。 砰! 羌国独有的信号弹升空,炸开。 远远跟着的人立刻聚拢而来。 赵蓉儿片刻不敢喘息,死捂着身上的伤口,避免血落在地上,暴露了逃生的方向。 忽然,赵蓉儿脚下一滑,从斜坡滚了下去。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瞬,是迎面将要撞上的巨石。 嘀嗒、嘀嗒…… 水声在昏暗的洞穴内分外清晰。 一道身影面朝下,趴在地上,没有半点起伏。 不知过去多久,那到身影忽然动了动,艰难抬手,拨开了遮住整张脸的乱发。 正是从半山坡摔下来的赵蓉儿。 洞穴内密不透光,她伸手摸索,却只摸到一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头。 有水声。 她静静分辨着方向,滚下来时伤到了腿,她只能借助完好的右手,一点一滴往水源爬去。 轩辕竞带来的人手不少,赵蓉儿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自己,也不知道她带着一身的伤,能支撑多久。 可只要还能动,她就不会躺在地上等死。 手伸进终年不见天日的水潭,赵蓉儿一激灵,陡然清醒了许多。 她撑起上半身,含了潭水入口。 林子里,一群人正在搜寻赵蓉儿的下落。 “还没找到?” 轩辕竞并未参与其中,而是待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 幕僚几番犹豫,还是道:“殿下,赵氏失踪,京城一定会找,万一因此泄露您的行踪,岂非得不偿失……” “只是一个重伤的女人,你们要找多久?” 轩辕竞眸光幽幽,看得幕僚噤声。 找一个重伤的人自然不会耗费太久,可赵蓉儿就像是凭空消失,他们沿途搜寻,连零星散落的血迹都不曾发觉。 眼看着时间消逝,找人的侍卫还是一无所获,轩辕竞拎起长弓,出了营帐。 “殿下,夜深露重,让他们去找就是,您——” 轩辕竞侧目而视。 幕僚再度闭口。 咔擦! 枯枝被踩断,轩辕竞站在山坡上,接着晨曦的微光扫视四周。 忽然,他视线落在一处。 那里的草似乎被什么重物压过,歪斜一片。 轩辕竞快步上前,越靠近,呼吸声越浅,唯恐惊动了什么。 长弓的一头挑开草丛,血盆大口骤然袭来。 轩辕竞一骇,就地翻滚,躲过满是腥臭的兽口。 定睛看去,是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老虎爪下,是身量庞大的野鹿。 那一路拖拽的痕迹并非如他所想,只是老虎带猎物回穴。 轩辕竞后知后觉,想要离开,老虎却再度扑上来,吼声震天。 “该死的畜生!” 轩辕竞怒骂,狼狈闪躲。 侍卫被这边的响动吸引,很快围了过来。 兽瞳抬起,看向手持利刃的众人,低吼着退开。 “殿下,您没事吧?!” 侍卫一拥而上,有人戒备,有人查验轩辕竞伤情。 轩辕竞颜面尽失。 “回帐!” 侍卫忙背起轩辕竞,朝营帐的方向去。 轩辕竞全然不知,但凡他一声令下,让侍卫们去追老虎,就能看见那个隐秘的洞穴口。 赵蓉儿听见兽吼,身子一颤,蜷缩在角落,祈祷着不被发现。 然而,令人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洞穴入口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重物在地上拖行。 赵蓉儿死死屏住呼吸,却意识到,自己此刻满身都是血腥气。 心一点点凉下,她握紧了摸索间捡起的碎石。 只要进来的东西敢靠近,她就…… 指尖被什么湿热的东西一舔,赵蓉儿脑子里瞬间乱成了浆糊。 这又是哪一出? 要吃她了吗? “嗷、嗷嗷……” 身后发出幼兽的叫喊,软乎乎的,似乎是饿了,还在嘬她的指尖。 赵蓉儿另一只手扬起的石头顿住,对这样的小家伙下不去手。 分神间,老虎已经拖着猎物到了她面前。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盖过赵蓉儿身上的伤,让她浑身寒毛竖起。 兽瞳在昏暗的环境中散发幽光,就那样直勾勾看着赵蓉儿。 赵蓉儿“唰”地收回手,两手紧紧攥着石头,从中汲取心理安慰。 可她根本没力气砸下去,也担心一击不成,反而彻底惹恼了老虎。 那老虎却只是将咬死的野鹿推到赵蓉儿脚边,自己一甩尾巴,绕过去圈住了幼崽。 听着幼崽急切进食的声音,赵蓉儿试探着朝老虎带回来的猎物伸手。 就在她摸到野鹿脖颈处伤口的瞬间,老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慢悠悠收回视线。 这是不管她了? 赵蓉儿心一横,直接趴下去啃野鹿的伤口,腥味十足的血落入喉管,还是温热的。 因为饥饿而微微痉挛的胃得到舒缓,赵蓉儿眯了眯眼。 察觉到她停止进食,老虎甩了甩尾巴,有些烦躁的样子。 赵蓉儿瞬间又僵住。 老虎推开进食的幼崽,踱步到赵蓉儿面前,一口就撕咬下大片血肉。 赵蓉儿甚至能听见它咀嚼时发出的声音。 它吃完,散发着幽光的兽瞳看着赵蓉儿,等待她的动作。 “这是……让我也吃吗?” 赵蓉儿试探着出声,才意识到,自己喉间一阵剧痛。 她缓缓俯身,再次靠近野鹿。 老虎没有动作,静静看着她。 赵蓉儿于是也咬下一口生肉,口感太奇怪,她强压着不适,将肉咀嚼,吞咽。 虽不知老虎为什么不伤她,反而将猎得的野鹿与她分食,赵蓉儿却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子庆幸。 能活下去了。 就这样,赵蓉儿作为洞穴的另类者,和虎崽享有着同等的待遇——被投喂。 洞口不见天日,赵蓉儿也便不知道时间的变幻,只能记下进食的次数,大致估算时间。 又在石壁划下一笔,赵蓉儿从头摸索,已经是第十次了。 约莫有三日了。 心下思索着,忽然,赵蓉儿身子一僵。 她竖起耳朵,上半身直立起来。 又是一道隐隐的哨声传入耳中。 有救了! 赵蓉儿心急之下想要起身,牵扯到未愈的伤。 第79章 团聚 哨声忽远忽近,说明萧柳钦就在附近搜寻。 赵蓉儿从衣襟里摸出另一只口哨,憋足了力气,猛地吹响。 哨声在洞穴内盘旋,听得赵蓉儿耳朵阵阵嗡鸣。 她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吹响哨子,声音也传不出去。 得出去才行。 她思索着,视线落在被哨声吓到,整个炸毛的老虎。 “虎姐,来帮我一把。” 她这两日就是这样称呼老虎,老虎没恼,她就当是默认了。 相处下来,赵蓉儿知道,老虎是很有灵智的,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半晌,老虎浑身的毛倒了过去,它舌头一卷,舔了舔在她肚子上乱蹭的幼兽。 在赵蓉儿的注视下,老虎起身,挂着碎肉的尖牙勾住了她脖颈的衣领。 老虎很聪明,这个动作完全避免了牵扯赵蓉儿的伤口,带着她往洞外去。 直到这时,赵蓉儿才发现,洞穴出口是个向上的缓坡。 也是因此,她滚进来才没摔死。 拖拖蹭蹭,出洞穴时,正好又是一声哨音。 赵蓉儿拍了拍老虎的后脖子。 “虎姐,你放下我,快回去吧,等下别被我萧哥误伤了。” 这话复杂,她也不确定老虎能不能听懂。 老虎的视线落在哨子上,退回洞穴,却没进去,而是趴在洞口看着赵蓉儿。 赵蓉儿也不多言,深呼吸两下,吹响了哨子。 “呜——” 声音传出很远。 远处有同样的哨声回应,每一声都越来越近。 最后一道清晰的哨音传入耳中,赵蓉儿也看到了风尘仆仆的萧柳钦。 “蓉儿!” 萧柳钦急步上前,伸手想要将赵蓉儿揽入怀中,却担心触碰到她的伤口,一时手足无措。 “没事,伤得不重。” 赵蓉儿勉强挤出一抹笑,想安慰萧柳钦,却让他的神情越发自责。 “先回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好。” 萧柳钦点头,先将自己的外袍解给赵蓉儿,小心避开伤口,将她抱了起来。 下山时,山脚下已经有一辆马车等着。 钱伯就在马车里等着。 “钱伯,先看看她的伤。” 萧柳钦将人放平,眼底的怜惜几乎要化为实质。 钱伯未言语,先搭上赵蓉儿的脉搏。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 “性命无忧,只是需要养一阵子了。” 这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萧柳钦的心落在了实处。 “将军,你先回避,我帮姑娘处理一下伤口。”钱伯又道。 萧柳钦深深看了赵蓉儿一眼,去了车夫的位置。 赵蓉儿有意识时,整个人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鼻尖也是熟悉的气息。 “小姐,您醒了?” 小翠守在一边,赵蓉儿只是眼睫微颤,她立刻就凑了上前。 赵蓉儿眼神逐渐聚焦,看见小翠双眼通红。 “这不是没事吗,哭什么……” 话音未落,小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小姐,您这也未必太惨了,明明没有招惹他们,怎么今年有麻烦找上来?” 帮忙换药时,小翠看见过赵蓉儿身上的伤口,见她到这时还在强颜欢笑,忍不住又是一阵难受。 哭着哭着,忍不住又笑起来。 “不过还好,钱伯已经帮您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只是左臂上的伤口,想要养好得费一些时间。”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门外,萧柳钦也听见了声音,敲响房门。 “醒了吗,吃些什么?” 小翠也反应过来,眼巴巴看着赵蓉儿。 赵蓉儿开始还没觉得饿,被两人一问,肚子还真“咕噜噜”叫了起来。 “就准备一些清淡的小粥,这几日都没正儿八经吃过东西,吃太急容易伤着。” 小翠忙应声,着急忙慌去办。 萧柳钦这才进来。 看着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的赵蓉儿,萧柳钦张口,没发出声音。 “是我疏忽……” “萧哥哥。” 赵蓉儿脸色一沉,故意道:“我现在可不能轻易动气,萧哥哥非要现在说这些吗?” 该说不说,这话虽然不讲道理,但确实管用。 萧柳钦一梗,咽下了想要道歉的话。 这件事他们两人都没有做错什么,无需因为旁人,影响了自身。 赵蓉儿想了想,问:“当时在城外接应的人是轩辕竞,至于宫中……应当就是李显他们了。” 赵蓉儿自认还没得罪过谁,要说有人看她不顺眼,别无他选。 “找到那两个内监时,一个掉进了井里,另一个上吊自杀了,暂时还未有头绪。” 萧柳钦不免带上些自责。 太后丧期,许多事情做起来都束手束脚。 “我这不是没事吗?她敢动手,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不是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蓉儿知道萧柳钦身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不忍心他再将这件事强加在自己身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赵蓉儿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和饭菜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碗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舌根发麻的汤药。 “小姐,钱伯说您惊悸,又失血过多,内外都有伤,这药早晚各一顿,可万万不能懈怠。” 显然,赵蓉儿上回偷偷倒药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赵蓉儿嗔了萧柳钦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先放着吧,我吃完饭就喝。” 她是嫌药苦,那也是要分时候的。 没什么事情时,那些所谓调养的药少喝一半碗不碍事。 当下这个是为了保命,赵蓉儿还没糊涂到这份上。 白粥入口,赵蓉儿喟叹一声,眼睛都眯起来了。 “总算是吃到饭了,这几天一直在洞穴里跟着老虎吃生肉,再吃下去,我——” 她脑子比嘴快,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劲时,屋内两人的视线都已经落在她身上。 “老虎?” “这、这个嘛……” 赵蓉儿嗫嚅着,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清楚这件自己都觉得很神奇的事情。 “反正就是我阴差阳错掉了进去,虎姐发现我之后也没吃我,每次去山里捕猎回来,还会分一些它的猎物给我。” 正说着,钱伯过来了。 赵蓉儿赶忙把这桩奇事也说给他,想着钱伯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道原因。 “这个啊?” 钱伯诊着脉,慢悠悠道:“你不是吃了之前那颗药吗?” “保命的效果可不仅仅是护住心脉那么简单,还会散发出一种味道,会让兽类将你当做同类。” 第80章 买婢子 也就是说,即便赵蓉儿遇到的不是老虎,而是其他的什么动物。 待遇也跟这几天在老虎洞差不了多少。 唯一不同的就是虎姐有个幼崽,它会大发慈悲,让赵蓉儿逗逗幼崽。 这是赵蓉儿枯燥生活里唯一的乐趣。 “还能这样?” 赵蓉儿一喜,起身就要朝钱伯道谢,被萧柳钦一把按了回去。 “还带着伤呢。” 赵蓉儿吐了吐舌头。 见她精神不错,钱伯就没有叮嘱更多。 一无所获是说来让赵蓉儿放心,实则萧柳钦已经有了轩辕竞离开的路线,正让人咬紧了去追。 将赵蓉儿伤成这样还想全身而退,能让他迈进羌国,都算是萧柳钦没用。 毕竟是在宫里出的事,人一醒,消息立刻就传了过去。 宫中赏赐流水一般送过来,竟还是冯全亲自来的。 “姑娘无事就好,您可是把人吓坏了,萧将军那几日……” 冯全话说一半,留了悬念让赵蓉儿自己猜。 送走冯全,又来了周颖。 她进门没见萧柳钦,松了一口气。 “这个,我娘让带过来的,说萧将军用得上。” 周颖将一张纸折了折,塞给赵蓉儿,“你的伤不打紧吧?” “那日正是太后娘娘入皇陵的日子,眼见着时辰要到了,我实在脱不开身,后来府上也让人去找了……” “郡主,不说这些。” 赵蓉儿已经有些困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我现在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身上的伤也已经让大夫看过,静养就好。” “好,那就好,那你先歇着,我明儿再来陪你说话。” 周颖想的简单,衣食住都有人操劳,大夫也已经看过,人事尽完了。 如今自然也就只能等赵蓉儿慢慢恢复。 两人说了会儿话,周颖见赵蓉儿实在困得厉害,并未久留。 萧柳钦还未回来,然后容儿捏着手中小小的纸团,好奇不住得满眼。 按说,这事情本就跟她有关,看看也没什么,可…… 一连几日,赵蓉儿被小翠盯得很紧,非必要都不能起身。 即便如此,小翠还嫌不够。 “怎么耷拉着脸?” 赵蓉儿一日醒来,见小翠神游天外,叫了她两声。 “啊?” 小翠回神,摇了摇头。 “奴婢只是在想,要不要让人去村子里收些自家散养的乌鸡,给您炖汤补补身子。” 这明显是借口。 只是她不说,赵蓉儿也不好追问太多。 还是从萧柳钦这儿才知道了答案。 “买婢子?” 赵蓉儿讶然。 “我身边有小翠了呀,要那么多人做什么,这次的事情……” “不是赶她走。” 萧柳钦看着主仆俩几乎如出一辙的反应,叹了口气。 “小翠的兄长也有封赏,如今是官身,她留在府中与你作伴倒没什么,继续做那些杂活,传到陛下耳中就不妥了。” “那是得买。” 赵蓉儿当即改口。 她刚到京城就打算让小翠回去的,是小翠坚持,这才把人留下。 如今她这伤没三两个月好不了,身边只有小翠一个,确实是顾不过来。 萧柳钦办事很利索。 刚得了赵蓉儿首肯,当天,吴叔就带了几个婢子到赵蓉儿屋里。 “姑娘,您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留在身边侍奉。” 赵蓉儿打眼一扫,个个低垂着头,姿态倒十分眼熟。 “已经教过规矩了?” “是罪奴,主家犯了事,被砍头了,这些是旁支的女眷,专人教导过规矩,若是在空中留不住,就要去军中了。” 吴叔低声解释了几句。 赵蓉儿颔首,“都抬起头来,我看看。” 闻言,七八个姑娘小心抬头,视线仍是下垂的,没落在赵蓉儿身上。 都是十五六的姑娘,若是去了军中…… “将军可说了留下几个?” 赵蓉儿心有不忍,问了问。 “都是要留的,先紧着您身边,余下的会安排其他活计。” 听吴叔这么说,赵蓉儿放心不少,指了两个。 “就她们吧。” “诶。” 吴叔一应,摆手打发了其余几个。 那两个姑娘直直就跪在了赵蓉儿窗前,“砰砰”磕头。 “多谢姑娘收留,多谢姑娘……” “起来吧。” 赵蓉儿摆了摆手。 两个小姑娘跪着不敢动,怯怯看向吴叔。 吴叔好笑,“这也是咱们府上的主子,日后你们便是听她的,一切以她的意思为主,就是将军的话,不听也没什么。” “是,都听夫人差遣。” 她们显然是误会了赵蓉儿和萧柳钦的关系,惹得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小翠纠正道:“叫姑娘就成。” 两人忙又改口。 “是,姑娘。” 赵蓉儿说了几句话,精神就不大好了,打了个哈欠。 “先下去歇着吧,后晌再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们。” 两人又是一礼,跟着吴叔出去。 这一觉睡的浅,只半个时辰,赵蓉儿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就睁了眼。 外间影影绰绰看见两道身影,一个正是萧柳钦。 “萧哥哥,今日下值早?” 听见她醒,萧柳钦绕过遮挡的屏风入内。 “还成,没什么事情,回来看看你,也安心些。” 闻言,赵蓉儿耳根微微发烫。 “人都见了?” “见了,选了两个,那俩丫头看着像是双胞胎,都有些胆小,我带着放心。” 赵蓉儿还是不习惯让人侍奉,像玉华那样强势的,她见着总觉不自在。 萧柳钦看出她的想法,柔声道:“院里要有个主事的,吴叔忙着前院,许多事情上未必顾得过来,我再帮你选一个,如何?” “也好。” 赵蓉儿知道萧柳钦不会害她,顺势应了。 转而,她又说起雀山的事。 “虎姐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只是这位‘恩人’金银财宝都用不上,我们该如何报答?”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始终没有头绪,这才拿出来问萧柳钦。 “你不若先问问新选上来的婢子,若是谁给出建议,就给谁些赏赐,也可看看几人的心性。” 萧柳钦说着,后补了一句,“若是都没法子,你再来问我。” 赵蓉儿眼睛一亮。 “那就先按你说的,迟些你将人选好了,我叫到一起问。” 草草说定,赵蓉儿兴致勃勃,吃饭时胃口都好了不少。 萧柳钦在旁看着,给她添了不少菜。 第81章 徐徐图之 傍晚时分,连带着萧柳钦选下的人,一共三个人被带到赵蓉儿面前。 听过赵蓉儿的问题,三人都是一怔。 少顷,双胞胎姐妹的其中一个站了出来。 “姑娘,奴婢家中有一个回驯兽的下人,奴婢听他说过些,这虎在野外是十分强大的,依姑娘所说,它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幼崽,多出一个成年人也不会缺少吃食。” “既然如此,贸然干涉反倒会破坏它原本的生活规律,不如先让人远观,若是冬日缺少猎物,再让人送生肉或活畜……” 她说的头头是道,整个人都没了刚过来时的拘谨。 赵蓉儿靠坐在软榻上,听得连连点头。 “说得不错,你叫什么?” “景华,于锦华。” 双胞胎中的姐姐认真说着,转头看向另一个人,“这是奴婢的妹妹,于锦瑟。” 于锦瑟忙上前一步。 “见过姑娘。” 萧柳钦选中的那人也上前见礼,叫于锦屏。 三人同出一脉。 “姑娘,如今三位在咱们院里做事,这名字可要改过?” 大户人家置办下人,选到主子身边之后是要改名的。 闻言,三人也看向赵蓉儿。 赵蓉儿却摆摆手。 “不必了,去掉姓氏,只叫名字即可。” 三人的名字还挺好听,让她赐名,她可想不出来。 “多谢姑娘。” 三人一喜,连声道谢。 家中获罪,她们还能保有这个名字,已经是奢求了。 “这几日就在院中待着,熟悉一下府中的情况,这边没什么活计,一起打理好院子就是了。” “是。” 三人屈膝,满是感激地退了出去。 小翠耷拉着脸,蔫了吧唧地给赵蓉儿倒了杯茶。 “小姐,您觉得她们三个怎么样?” “还成,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的,虽然先前家底不差,也不像放不下身段的,先看看吧。” 闻言,小翠更蔫了。 她就是村户出身,因为兄长在萧柳钦麾下才能到赵蓉儿身边。 倒不是说她上赶着要伺候人,只是两人相处之间,她与赵蓉儿之间是有感情的,如今忽然多出几个人,她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赵蓉儿意识到什么,好笑地戳了她一下。 “先前将军都亲口解释过了,又不是要赶你走,有人做事,你不是也轻松吗?” “话是这么说,可……” 小翠有些别扭,不知道怎么说。 “好了,别多想,以后进出还是你跟着我。” 赵蓉儿哄小孩儿似的,劝了她一句。 小翠这才不说什么了,心里却铆足了劲,一定不能让新来的那三个超过她的地位! …… 养伤的时间分外无聊,赵蓉儿每天连们也不出,就在院里看她们打牌。 她这院子事情少,每天大把的时间闲着,于家那三个加上小翠,正凑一桌。 赵蓉儿三五天看下来,自己也能上桌了,到点就招呼着开始。 “碰!” 赵蓉儿一把推倒了牌,笑意盈盈。 萧柳钦进院子就看见这一幕,跟着想笑,低咳了声。 “萧哥哥?” 赵蓉儿抬头,立刻起身。 “我不打了,你们几个玩儿。” 她领着萧柳钦往另一边的石桌去。 虽然入秋,京城却还没降温太多,下午在院中正正好。 话是这么说,几个婢子还是收拾了桌子,很快奉了茶来。 萧柳钦先饮了口茶,心下满意不少。 “今天感觉怎么样?” “当然都好了。” 赵蓉儿笑他明知故问。 “刚才进来不是看着了吗,都能打牌了,还挺好玩的。” 萧柳钦无所谓她做什么,能陪赵蓉儿打发时间,这几个婢子就不算白来。 屋后,锦华锦瑟两姐妹看着身量高大的萧柳钦,相视一眼。 “阿姐,你说要是……” “这事急不得。” 锦华稳重些,拍了拍妹妹肩膀,“将军与姑娘虽是兄妹相称,你我却都心知肚明,先安心在姑娘身边侍奉。” “是。” 锦瑟抿唇,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萧柳钦身上。 周颖三五不时也来,偶有一次撞见她们打牌,更是舍不得走。 她自然不缺牌搭子,只是那些人都因为她的身份让着她,玩起来并不尽兴。 “胡了!” 周颖喜滋滋数着桌上的铜板。 因着桌上还有两个下人,她们也就是一两个铜板地打,不至于让两人手里没银子。 “今天在这边用膳?” 赵蓉儿一手摞着牌,转头问。 周颖注意力还在牌桌上,自然是赵蓉儿说什么她都点头。 几圈打下来,周颖春风得意,家财万贯的主儿,却因为几个铜板乐呵。 “行了行了,收拾吧,上壶新茶,我跟你家姑娘有事情说。” 尽了兴,周颖才想起来正事。 “容儿姐姐,我娘手上有个善堂,这两日说着让我接手,我心里不踏实,想让你陪我过去看看。” 赵蓉儿伤主要是左肩和手臂,行走并不影响,否则周颖也不会开这个口。 闻言,赵蓉儿稍一思索就答应下来。 “什么时候去?” “今天有点仓促,我让人准备点东西,明天咱们去吧。” 周颖掰着手指头数,米粮、布料都缺,多的不说,每样拉一板车总是要的。 赵蓉儿看着她盘算,自己也有些想法。 周颖离开之后,赵蓉儿将锦屏叫到跟前。 “你去账上支些银子,方才郡主说的那些,咱们也看着准备些,不必那么多,只要不空手就成。” “不如咱们准备些书?” 锦屏提议。 赵蓉儿眼睛一亮,“就按你说的,准备简单些的,简单识字的那些就可以。” 衣食有长公主府看顾,不会差,读书识字却同样重要。 要是能让善堂的孩子启蒙,也是善事一桩了。 锦屏得了夸赞,笑意真切不少,快步去办。 “小姐,茶。” 锦瑟也不甘落后,立刻将放温的茶递给赵蓉儿。 “放着吧。” 赵蓉儿还在惦记善堂的事要怎么跟萧柳钦说。 两人之前说好的,伤势痊愈之前赵蓉儿不出门。 说曹操曹操到。 萧柳钦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去支银子的锦屏。 “明天出门?” 赵蓉儿一打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咽了咽口水。 “郡主明儿去善堂,我想去看看,坐马车的,不走什么路,我……” “我陪你。” 赵蓉儿还在绞尽脑汁解释,萧柳钦直接拍板。 第82章 小彤 “啊?” 赵蓉儿一头雾水。 萧柳钦一戳她脑门,“发什么愣,明日休沐,我在府上也是闲着。” “可……” 赵蓉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周颖好像有点害怕你,你一起去的话她会紧张的。” 对,赵蓉儿从记忆中翻出这一点。 她一本正经道:“周颖要接手善堂,明天过去这一趟很要紧,要是她表现的局促了怎么办?” “我在马车上等你。” 萧柳钦很配合地退了一步。 赵蓉儿这才意识到,萧柳钦不是因为无聊。 而是不放心她自己出门。 一瞬间,她完全顾不上考虑周颖见到萧柳钦会是什么反应。 “好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因为萧柳钦的加入,第二天要带的东西又翻了一番。 入夜,锦屏小心翼翼敲响了赵蓉儿的房门。 “姑娘,今天的事不是我故意去找将军,只是去账房时,正遇上将军也在……” “这有什么的。” 赵蓉儿不置可否。 她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算没有锦屏,她也不会瞒着萧柳钦。 “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天你们都要跟着我出门,可得养足精神。” 锦屏愣愣应声,转身要往外走,又顿住脚步。 “姑娘,您小心那两姐妹。” 这话没头没脑,赵蓉儿一蹙眉,还要再问,锦屏却已经出了门。 至于说会不会是故意吊赵蓉儿胃口,这念头出现的瞬间,她就否定了。 犯不着。 小院就这么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凡赵蓉儿直愣一点,直接把那两姐妹叫来问话,锦屏里外都不是人。 “姑娘?” 小翠进门就见赵蓉儿若有所思,也被勾起了好奇。 “没事。” 赵蓉儿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起身去洗漱。 只要又异心,迟早会露出马脚,她不急在这一时。 心思各异中,周颖很快就到了将军府。 看着将军府门前那几辆板车,周颖半点没有意外,反倒觉得:果然如此。 下一刻,两个人并肩从大门走了出来。 萧、萧柳钦? 周颖脚底下像是生了刺,站着就忍不住想动。 尽管理智上直到萧柳钦是好人,不会伤害她,可心中的坎儿却轻易过不去。 赵蓉儿跟萧柳钦说了一句,快步往周颖身边走去。 “他在另一辆马车里等我,我们结束之后还要去拜访一个长辈,省得来回折腾了。” 这话自然是托辞。 然而一听说萧柳钦不露面,周颖顿时就放松不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善堂方向去。 最城南的位置,一个三进的院子红木漆门大白墙。 四十出头的妇人站在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 “许嫂,小主子过来且还得一会儿呢,您站在门口做什么?” “嗐,只说了小主子今儿过来,赶早不赶晚嘛,在这儿等着又不费什么事,若是人来了,门口却没人迎接,那才是麻烦。” 许嫂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盘在脑后,是很能干的面相。 两人正说着话,巷子口忽然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来了来了!” 许嫂赶忙迎上去。 马车上接连下来两个人,许嫂到嘴边的话一顿。 “这位是许婶子?” 周颖来之前有人跟她说过善堂的情况,一照面就认了出来。 “正是正是,郡主快里面请。” “不急。” 周颖拍了拍赵蓉儿的手,同许嫂介绍,“这是赵姐姐,她和萧将军一起,给善堂准备了些东西。” 单说赵蓉儿,许嫂是不认识的。 可她知道萧柳钦啊。 闻言,许嫂立刻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帘子被风吹起,马车里空空如也。 看出她的心思,赵蓉儿道:“将军常年在战场上,身上难免带了些煞气,善堂里有不少孩子,担心吓着他们,将军并未一同前来。” “多谢将军,多谢赵姑娘。” 许嫂失望了一瞬,很快调整好心情,见过两人连带着婢子们迎进去。 “郡主今早送来的已经够多了,几个月都吃不完,这一下子又送来这么多……” 许嫂笑得眼角纹路清晰可见。 赵蓉儿担心归置的人不仔细,叮嘱道:“有两个箱子,里面都是些最简单识文断字的书籍,可以知会一声,想感兴趣的拿去看看。” 书? 许嫂讶然。 生活在善堂里的都是些可怜人,接济之下,能吃饱穿暖就已经是福分了。 竟还有人惦记着他们有没有书看。 “我代善堂的娃娃们多谢姑娘,姑娘行大善事,会有福报的。” “也不止小娃娃们看,还有些是叫织布制衣的,若是有妇人想学来糊口,你也可以登记名册,递给郡主。” 长公主府名下是有布庄的,来的路上,赵蓉儿已经和周颖合计过。 只要善堂的人愿意学糊口的手艺,周颖都会帮她们安排。 一来就给这儿的人谋了这么大一个好处,许嫂对周颖可是彻底改观了。 本以为就是个娇贵的主儿,名字底下挂个善堂赚名声的,毕竟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 如今看来,却是她狭隘了。 “郡主,赵姑娘,正好今儿送来的新鲜蔬菜不少,两位不妨留下来用膳?” “这……” 周颖意动,转念一想,萧柳钦还在外面的马车等着。 “下回吧,今儿还有其他事情堆积。” “好好好,您随时过来。” 许嫂乐呵呵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从院子跑出来,正撞在周颖腿上。 月白色的裙子上瞬间多出两个黑乎乎的手印儿。 “小彤!” 许嫂面色瞬间变了,忙将小娃娃揽过去,“郡主恕罪,孩子天生智力有些缺陷,是被人扔在善堂门前的,不懂什么规矩。” 说着,她跪地就要叩首。 小彤见许嫂这样,也被吓到,以为周颖和赵蓉儿是坏人,尖叫着就朝两人撞了过来。 “小心!” 锦屏护住赵蓉儿,弯腰就将小彤搂住,是一个很有技巧的姿势,直接把小彤的手脚都控制住。 许嫂惶然抬头,看见这情形更是两眼一黑,只恨不能立刻昏睡过去。 “郡主……” “别伤着这个孩子。” 赵蓉儿率先开口。 “姑娘放心,是用了巧劲让她动弹不得,不疼的。” 锦屏转身解释。 第83章 撞破丑事 “等等!” 赵蓉儿的余光看见什么,倏地叫住锦屏。 她凑近去看,小彤耳朵后面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一看就是被人用利器划出。 周颖也凑过来,两人视线交错,同时看向许嫂。 “郡、郡主?” 许嫂心跳加速,不明所以。 “小彤是什么时候捡来的?” “她刚出生就被扔过来了,已经在这儿待了好几年了。” 许嫂如实相告。 这话一出,周颖的眼神越发凌厉。 “西柳,去报官!” 跟在周颖身后的婢子应声,转身就往外走。 “且慢!” 许嫂连爬带滚地到了周颖面前,想攥住她的衣摆求情,又怕惹她更气。 “郡主,究竟是什么事情,您就算是报官,也让老婆子我死个明白啊。” “好,那我就成全你。” 周颖示意锦屏把孩子抱低些,让许嫂看清她耳后的伤。 伤口周围还在往外渗血,显然是这几日的新伤。 “怎么会这样?小彤,小彤,这伤是谁弄的?” 许嫂一把从锦屏怀里抢过小彤,挽起她的袖子,裤腿,青紫的淤痕数不胜数。 “惺惺作态!” 周颖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府上的人说这边大小事宜都是你负责,你是日夜不离善堂的,这明显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留下的伤,你一点都不知道?” “郡主明鉴啊!” 许嫂连连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一片。 “我早先是事无巨细经管着善堂,可我并非独身一人,我也有家要顾,半年前我儿媳怀孕了,家里实在是走不开。” “我就、就……” 她支支吾吾,不肯再说下去。 “现在是跟我说,你要是不肯配合,咱们就到衙门去,你作为善堂主事,每月是有工钱的,连长公主府的银钱也敢骗,当真是胆大包天!” “怎么回事?” 萧柳钦进来,直直停在赵蓉儿身侧。 里面的动静不小,他听着又是要报官,又是求饶,实在放心不下。 周颖怒火上头,完全压过了对军中之人的恐惧。 “萧将军来的正好,这人领着长公主府工钱,却偷奸耍滑,致使善堂的孩子遭受虐待,我们正要将人押去官府!” 萧将军? 许嫂对萧柳钦早有耳闻,瞬间转向他,“将军,民妇对此毫不知情啊将军,小彤从捡回来就一直是我照顾着,跟我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我要是早知道——” 未尽的话语都在和萧柳钦对视的瞬间堵在了喉间。 冷。 他的眸光太冷了。 “将军,在后街抓到一个鬼鬼祟祟想要逃走的人。” 侍卫拎着一个绑住了手脚的人入内。 许嫂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将军,郡主,这人是我们专门过来做饭的,都叫他宋老六,说是家里就剩他一个了,要的工钱少。” “我们当时也是想着能省些钱,就把人留下了。” 宋老六一连心虚,尤其是看见小彤时,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还不老实交代!” 赵蓉儿一瞪眼,故意吓唬宋老六,“你以为萧将军无端过来做什么,善堂的人早就发现了你的小动作,特意选在今日就是想捉你个证据确凿!” “我招,我都招!” 宋老六平日就是个窝囊的,起先在这边干活还算认真,却在一次醉酒后沾上了赌博。 那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一旦沾上,这辈子就搭进去了。 他刚开始还能克制着,每次只耍点小钱,可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每一次都看着旁人赢的盆满钵满,他终于坐不住,押了一把大的。 却输的血本无归。 为了不被剁手,他借了印子钱。 那背后的东家知道他在善堂,提出了一个条件,可以帮他免掉高额的利息。 他则定期将善堂的孩子带出去,用作满足某些人的怪癖。 “混账!” 许嫂疯了似的,扑在宋老六身上厮打他,“你还是人吗?你个畜生,下地狱的东西!” 不少人都从后院出来,看着眼前的闹剧不知所措。 在他们眼中,许嫂慈祥,宋老六憨厚,这两人怎么会厮打起来? 许嫂打得力竭了,狠狠锤了宋老六一下,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还不忘抱住小彤。 “我可怜的小彤啊,你可怎么办啊……” 见她哭得撕心裂肺,周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宋老六错在不该沾染了赌博,拖这些本就可怜的孩子进泥潭。 许嫂不改力有不逮还占着位置,以至于耽搁了长公主府另择人选接管。 若是有一个能避免,事情都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小彤后知后觉,意识到许嫂是因为自己伤心,用黑乎乎的手抹在许嫂脸上,帮她擦眼泪。 “不哭、许嫂不哭……” 她含含糊糊说着,全然没看见许嫂脸上越擦越黑。 一院子的人都看着她的动作,没人出声。 “还有别人吗?” 萧柳钦忽然出声。 这话提醒了周颖几人。 善堂的孩子不知小彤一个,按照宋老六所说,他做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 “将军,我——” “去官府再说。” 萧柳钦打断他的话。 无论有没有,在人前说都不妥。 宋老六忙噤声,生怕再发出半点声音就会惹恼萧柳钦。 萧柳钦一个眼神,立刻有人将宋老六带了出去。 “还有许氏。” 萧柳钦言简意赅。 赵蓉儿见她满脸惊慌,解释道:“是去问问善堂的情况,你没参与进去,把事情说明白了就行。” “真的吗?” 许嫂这时候才知道担心自己。 她家里还有一大摊子,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被关进大牢,家里人都要被指指点点。 “全看你怎么配合,老实配合,别磨磨蹭蹭!” 周颖一肚子气。 要不是因为她贪那点工钱,顾不上善堂也不吭声,事情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就因为这个,不管许嫂表现得怎么可怜,她都不会心软。 有人已经因为她的贪念付出代价,一丝一毫的心软,都是对小彤的残忍。 “是是是,我配合,我一定配合,问什么我都说,那小彤……” 这孩子还满身是伤,总不能放着不管。 “我们会找大夫。” 周颖说完,锦屏很机灵地抱起孩子,跟在几人身后。 第84章 推给周晟 四邻听见动静,看见是一向和善的许嫂被带走,议论声四起。 “昨儿不是还说吗,说小主子要接手善堂,她得好好准备,这是把自己准备进去了?” “那不是宋老六吗?是不是他们两个……” 外界众说纷纭,怎么猜测的都有。 事情尚未查明,善堂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安排了医女给孩子们检查。 除了小彤,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小男孩儿是同样的遭遇。 她们各自都有残缺,本来就已经被命运折磨,却又遇到了恶魔。 周颖捂着脑袋,一阵头疼。 “说好了轻轻松松,没什么烦心的事情,我才答应接手的,一来就出这么大个事,查下去还有赌场,印子钱……” 在京城能搞这些,身后都是有靠山的。 长公主府是不惧旁人,可牵扯太多,毕竟麻烦。 “郡主。” 赵蓉儿神秘兮兮招手,示意周颖凑近。 两人嘀咕了几句。 “还是你聪明,我这就回家去找我爹!” 趁着现在事情还没传开,只要周颖回去撒娇卖乖,周晟十有八九能结果这个烂摊子。 当然,周颖也不是完全不管。 她没有经手过这么复杂的事情,能顺利查下去也就算了,但凡中途出问题,出现漏网之鱼,周颖良心上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 与其说是把这件事情推出去,不如说是多上了一重保险。 看着周颖脚步轻快离去,赵蓉儿松了一口气,面上凝重未减。 “还真是人心叵测啊。” 那宋老六打眼看去,整个就是憨厚老实,属于无缘无故挨了骂,都不会还回去的人。 谁又能想到,这就是个禽兽! “刚才在说什么?” 萧柳钦从另一边过来。 两人说话时,他在跟负责这桩案子的京兆尹沟通,只看见周颖神情变化,没听见声音。 赵蓉儿抿嘴,摆明了不肯说。 “罢了罢了,那先回去?” 萧柳钦随口一问,见她不说,也没坚持。 马车晃晃悠悠向前驶去,将街道的热闹抛开。 临街的茶铺,管事看着马车远去,提笔飞快写了一张纸条,塞进包好的茶叶里。 “智明,把这个送去敬王府。” “诶!” 活计放下抹布,跑上前接过了茶叶。 做生意的,隔三差五往各家送东西都是常事。 要不然京城里里外外那么多的店铺,好生意凭什么落在自家头上。 孙智明到时,王府管家正从外面回来。 “陈管家!” 他快步上前,趁着没人注意,一把将茶叶塞进陈管家手里。 陈管家认出孙智明,心里一咯噔。 指尖顺着纸包摸索,触及小纸团时,陈管家脚步乱了一瞬。 这头,周颖刚堵住从外面回来的周晟。 “爹爹!” 她惊喜出声,快步上前。 周晟可有日子没听见这亲昵的动静,下意识就去摸钱袋子,“想要什么?” “哎呀!谁说我是要买东西?” 周颖气鼓鼓地嘟嘴,一脸被误解的委屈。 见惹着了宝贝女儿,周晟赶忙拉着人往屋里去,“可别让你娘看见,否则非得扒我一层皮不可。” “说吧,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哼,有事也不告诉你!” 周颖转头,故意不跟周晟对视。 两人一番拉扯,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还不是善堂的事,我第一次接手,有些事情不大明白,原想着问问你,现在看来,还不如我自己——” “哎呀呀,我还当是什么事,小事一桩,抱在为父身上!” 周晟哄人心切,直接大包大揽。 “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周颖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是不是,是我这几天正好闲着,想帮我闺女把善堂的事情捋顺,你跟着我就行,大概看看。” 两人心思各异,面上看着都挺高兴。 这心情甚至都没有维持超过半天,当天下午,京兆府就来了人。 “善堂?” 周晟一头雾水,他刚要来善堂近几年的支出,还没看呢。 “先让人进来吧。” 很快,约莫两柱香,京兆府的人匆匆离开。 “贵全!去把郡主叫来!” 书房内,周晟语气实在算不上平静。 随从捂住耳朵,小跑着往后院去。 不出意料地,周颖已经不在长公主府了。 “多谢收留啊,蓉儿姐姐。” “你就这么跑出来,不怕长公主和驸马担心吗?” 赵蓉儿已经让人去收拾屋子,她则陪着周颖闲聊。 “这有什么,我出门之前跟我娘说了,至于我爹……” 周颖迟疑了一下,大咧咧道:“等京兆府的人上门,他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府上了。” 有理。 赵蓉儿一时无言。 玩笑过后,两人的心情却不轻松。 “那几个孩子我已经让人带出来,会另外找地方安置。” 这次的事情来不及隐瞒,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留在京城,日后难免要面对流言蜚语。 周颖的反应已经很及时。 “许嫂虽未参与,可这事情说到底也是她疏于管理,半年的银钱退回是首要的,按说还有几个孩子治疗的医药钱。” 周颖说着,话风一转。 “医药钱我们担了,那两个一个赌徒,一个也拿不出,不能因为这个耽误正事。” 治病的那几个钱对长公主府九牛一毛,这份心却难能可贵。 房门被轻轻敲响,锦屏的声音响起。 “姑娘,长公主府来人,送了郡主的衣衫首饰,说郡主喜欢将军府,小住几日也无妨,管家正在前院跟将军说这事呢。” “什么?!” 赵蓉儿还没反应过来,周颖火烧屁股一般就蹿了起来。 “完了完了,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不行啊……” 一边嘟哝着,周颖一边往外跑,连锦屏捧进来的东西都没看。 赵蓉儿起身,迈出一步又作罢。 她几天在外面待得久了,伤口有些疼,去了萧柳钦面前恐怕会被看出来。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现在帮您擦洗换药吧?” 锦屏顺手将周颖的东西收好,转脸笑盈盈看着赵蓉儿。 赵蓉儿无有不应。 刚褪去衣衫,院子里就传来说话声。 “将军,姑娘在换药,还请您稍候片刻。” 锦屏直接将萧柳钦拦在了外面。 小翠拧了拧帕子上的水,低声叹道:“她胆子也太大了。” 第85章 合作吗 “是萧柳钦给她的胆子。” 赵蓉儿低声喃喃。 “什么?” 小翠没听清,凑近了问。 赵蓉儿却只是摇头,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心里清楚,吴叔说过的话,萧柳钦选人时一定也是说过的。 她身边的人,万事以她为先。 锦屏做得很好。 萧柳钦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无妨,既然在换药,让她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锦屏神情自若,半点不担心刚才的事情会惹恼萧柳钦。 换完了药,赵蓉儿一身轻松,躺在被褥里。 周颖没再回来,想必已经跟着长公主府的人走了。 想着,赵蓉儿不禁摇摇头。 真是小孩子心性。 也足以说明长公主府将周颖养得很好。 善堂的事情原本牵扯不到监察司,可不偏不倚的,一封检举信夹在奏折里,直接摆上了皇帝案头。 “冯全!” 皇帝大怒。 “叫内阁那些人滚进来,还有周烬,萧柳钦,一个也不许落下!” 冯全看见那不该出现的东西放上案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耳边却是皇帝交代的差事。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传内阁的大人们,周统领和萧将军,奴才亲自去办。” 冯全应着声,几乎是连爬带滚地出去。 内阁先置,一进门就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骂。 “什么东西都能夹在折子里递上来,今日是检举信,明日若是传肠的毒药,是机关暗器,你们是不是立刻拥立新君?” 这指责太重,内阁众人跪成一片,无人敢接话。 萧柳钦匆匆奉召入宫,在紫仪殿外遇见了周烬。 周烬今日轮值,休沐在家,接到消息才匆忙赶来。 “里头这是?” 萧柳钦瞄了一眼,皇帝还在骂人。 周烬摇摇头,让他噤声。 “来了就滚进来,站在外面等朕去请吗?” 皇帝看见外头的人影,脾气瞬间又上来。 萧、周二人赶忙入内,恭请圣安。 “周烬,你带人里里外外清查一遍,朕要知道,这东西究竟是经由谁手,如何放到朕的案桌上!” “是!” 周烬半点没犹豫,斩钉截铁。 皇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视线又落在萧柳钦身上。 “萧卿,你上前来。” 萧柳钦不敢耽搁,快步上前。 皇帝一抬手,冯全立刻将写满了检举姓名与事迹的信纸交给萧柳钦。 “这事朕交给你,凡是信上所写,你务必逐一查验。” “臣领旨。” 萧柳钦将信纸折好,妥帖放在衣襟里。 “好了,你们俩去办吧。” 皇帝一摆手,他俩的事情就算完了。 迈出紫仪殿的瞬间,萧柳钦听见身后骤起的骂声。 周烬“吁”出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不少。 “还好有那群人在前面挡着,不然我今天也躲不过一顿骂。” “那你这差事?” 萧柳钦挑眉。 能悄无声息在皇宫放东西,足见那人的不简单了,真能找到吗? 周烬一脸莫测,搭住了萧柳钦肩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能不能找到人,全看你核查的这些消息是否属实,只要属实,把信放在宫中的,可以是任何一个死刑犯。” 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 属实,那就是检举有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倘若是胡编乱造,那上天入地也要将人揪出来,让皇帝泄愤。 戏耍皇帝,这可不是轻易能揭过的。 “这名单并非绝密,萧将军不如让我看一眼,兴许还真有我知道的。” 值得一提的是,周烬是周晟大哥的儿子,与周颖是表兄妹。 萧柳钦不接茬,默默看着周烬。 少顷,周烬败下阵来。 “好吧,我就是想看看名单,先从这几个人的仇家开始查。” “反正你也要查,我也要查,咱们彼此行个方便,这人要是查出来没问题,我想办法让他脱身。” 他确实也有说这番话的底气。 萧柳钦看着他,似乎在权衡利弊。 “萧将军,我请你吃盏茶,咱们外头说话。”周烬放缓了语气。 萧柳钦没拒绝。 两人还未出宫门,这场对话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哼笑一声。 “惯会耍滑头,他爹那正直的样子没学到半点,全随了周晟。” 虽这么说着,皇帝却没说周烬胡闹,可见周烬所言不假。 只要师出有名,把信塞进折子里的,可以是大理寺狱中的死刑犯。 皇帝急召,赵蓉儿放心不下,遣人问了几次,得到的都是萧柳钦未归的消息。 她换了衣裳要出门,却在府门前遇上了萧柳钦。 “要出门?” 萧柳钦看她这身打扮,有些不赞同。 “姑娘见您久久未归,担心您呢,想去宫门口瞧瞧。” 锦屏脆生生地就这么说出了赵蓉儿的心思。 赵蓉儿耳根一烫,嗔了锦屏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 “奴婢失言,请姑娘责罚。” 锦屏接话倒快,膝盖一弯就要请罪。 偏赵蓉儿拿她没办法。 “罚你不准用晚膳,回院里扫地去!” “是,奴婢这就去。” 锦屏朝萧柳钦与赵蓉儿分别行礼,往府内去。 “瞧瞧你选的人,我如今可管不住了。” 赵蓉儿见萧柳钦面色不大好,故意打趣他。 萧柳钦看出她眼底的笑意,顺着这话道:“那我将人换了?” “反正都是你的人,换个不这么伶牙俐齿的,否则我都要说不过了,岂不是要生闷气?” “她方才说错话了?” 就知道他要问! 赵蓉儿心跳快了两拍,却扭过头去。 “她说是她说,对不对的我可不接,万一你拿我的话当借口罚人,岂不是让我做了恶人?” 两人说话间,已经前厅。 婢子奉上新沏的茶,垂首退了下去。 赵蓉儿指腹试了试杯盏的余温,才推到萧柳钦面前。 “今日入宫可还顺利?” “好坏参半。” 萧柳钦大致说了当下的情况,以及周烬提议合作的事。 “可以叫郡主出来喝茶,问问周统领是否可靠,若是可以,你也轻松些。” 毕竟周烬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们俩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不如合到一起省力。 “不用这么麻烦。” 萧柳钦拿人主意,“我迟些去见一见驸马,周烬行事有他的影子。” “那也成,反正你万事小心。” 赵蓉儿忍不住叮咛。 第86章 撞见蹊跷 自打刚入京城就受伤那次之后,每逢萧柳钦接着什么差事,赵蓉儿都要叮嘱一句。 这已经成了两人之间的习惯。 尽管萧柳钦说不用她打听,赵蓉儿还是将事情记在了心里。 过了正晌午,赵蓉儿让人去长公主府传信,邀周颖一见。 两人去的,正是京兆府附近的茶楼。 底下是茶叶铺子,楼上是茶馆,若是楼上没有喜欢的,也可在底下现选。 “这老板会做生意啊。” 赵蓉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划分,不由感慨。 周颖眼前也是一亮。 “我爹有包茶,闻着可香了,那小气鬼说什么也不肯分我,正好今儿来茶楼,我非得找出他那款才行!” 全京城,但凡做生意的,就没有不认识周颖的。 正儿八经的财主么,只要能入眼,价格压根不是问题。 掌柜亲自出来接待,引着周颖往一两千金的名贵茶叶分区走。 周颖瞧着茶叶的样子,有觉得像的就闻两下,天差地别的看也不看。 “掌柜的、掌柜——” 活计急匆匆跑进来,一见有客人,顿时没了动静。 见状,掌柜大致猜到事情。 “郡主,那您先看着,小人这儿有桩急事,去去就来。” 周颖头也不回。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就成。” 茶叶种类繁多,直到看花了眼,周颖也没找到想要的。 “算了,改天我悄悄拿一点,咱们先上楼,你不是有事情要……” 说到一半,周颖发现赵蓉儿表情不对,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诶,那不是敬王叔府上的管家吗?” 周颖一眼认出正在跟掌柜说话的人。 敬王? 赵蓉儿隐约觉得听说过这个人,却挽住周颖的手臂,将她往楼上带。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不能被敬王的人看见。 “蓉儿姐姐,你认识陈管家吗?” “我怎会认识陈管家,不过是他跟我家乡一位叔伯长相相似,我吓了一跳,这才多看两眼。” 赵蓉儿随口一说,没告诉周颖一切只是出于直觉。 “这样啊,那蓉儿姐姐,你今天要问的事什么事?” 周颖看出赵蓉儿的反应不对,却并未深究。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一两个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了,只要不损害自身,就没必要刨根问底。 赵蓉儿收敛思绪。 “周烬这个人怎么样?” “表哥?” 周颖狐疑地看向赵蓉儿,“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不会是对我表哥……” “想什么呢?” 赵蓉儿瞬间炸毛。 这话前脚传到萧柳钦耳朵里,她跟周烬都要遭殃。 周颖被她这反应逗笑,笑着摆手。 “说笑的,说笑的,我知道姐姐跟将军有情,只是前头的事情烦人,你们俩要成事,还得等等。” 说着话,她才转入正题,“大伯早年外放过些时日,表哥是在我家长大的,称呼上是表哥,却与我兄长无异。” “他为人品行都不出错,可是有事情牵扯到了?” 赵蓉儿不知道这事情能不能说,含糊道:“将军有桩差事,要经周统领的手,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么,帮着打听打听。” “嗐,若是因为这事,姐姐放心便是了。” 周颖笑吟吟的。 “他有时看着没个正形,正事上从来可靠,让萧将军放心就成。” 赵蓉儿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可不知因为什么,在楼下看见陈管家和掌柜说话的那一幕,总是鬼使神差出现在赵蓉儿眼前。 “嘶——” 愣神间,赵蓉儿将一口滚烫的茶喝了进去。 “哎呀呀,怎么这样不小心!” 周颖立刻起身,关切地凑到赵蓉儿面前,“有事没有,快喝口凉水缓了缓……” “来人!” 周颖唤了伙计入内,“快去找冰块来,别将人烫出个好歹。” 好在茶楼亦有冷茶,冰块是常年备着的。 赵蓉儿含了一块冰入口,口腔的灼痛得以缓解,好受了不少。 周颖支着下颌,盯着赵蓉儿看。 片刻,冰块化了大半,赵蓉儿口腔都冷得发麻了,又抿了口温水。 侧眸对上周颖关切的视线,赵蓉儿心下一暖。 “已经好了,别上心。” “姐姐身上本就有伤,若是跟我出门一趟,再添了新伤,萧将军还不知要如何呵人了。” 周颖嘟哝着,当真小孩子似的。 赵蓉儿心下一动,在周颖脑袋上揉了一下。 “放心吧,他要是知道了,也有我护着你。” 这动作和言行都逾矩了,两人同时愣住。 赵蓉儿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周颖就靠进了她怀里。 “这话我可记住了,日后万一有什么得罪萧将军的事情,姐姐一定说话算数。” “这个么……” 赵蓉儿拉长了语调,“还是要看什么事情,倘若你错了,我可不敢护着。” “好好好,还是萧将军更要紧,跟我只说好听的话,是吧?” 两人说笑着,气氛松快不少。 在茶楼前分别,赵蓉儿神情淡了些。 她这些时日不出门,确实有些犯糊涂了。 再如何姐妹相称,周颖是皇室子弟,天潢贵胄。 被旁人看见,少不得要议论她没规矩了。 马车缓缓驶离茶楼,赵蓉儿靠在软垫上,琢磨着刚才的重重。 那伙计进门时,慌乱的神情做不得假,怕不是简单的茶叶那么简单。 可敬王……敬王! 赵蓉儿倏地反应过来。 可不就是城外庄子里那次,她还承了李敬的请。 回到将军府,萧柳钦在前厅坐着,手边是几张密密麻麻的纸。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向赵蓉儿。 一路上的犹疑都有了答案。 赵蓉儿将自己看到的,已经和周颖说的,都原原本本告诉了萧柳钦。 她不擅长这些,却有擅长的人。 “我知道,你不让我掺和进来是怕我累到,也担心有人盯上我。” 看见萧柳钦眼底的不赞同,赵蓉儿抢先开口,“可是你太辛苦了,我也想替你分担一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她情真意切,萧柳钦再多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萧柳钦默了默。 “茶楼和陈管家那边,我会让人去查,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能帮上你就好。” 赵蓉儿看着萧柳钦冒出的胡茬,像是被什么吸引,缓缓伸手。 第87章 一丘之貉 “将军——” 吴叔拿着什么东西进来,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转头就往外走去。 “哎呦,我这怎么……” 他嘀咕着,步子迈的飞快,赵蓉儿想把人叫住都没来得及。 萧柳钦脸都黑了,握住赵蓉儿伸在半空的手。 “看都看见了,我可不吃亏。” 赵蓉儿嗔他一眼,却没抽回自己的手。 片刻,赵蓉儿推了推萧柳钦,“说正事呢,那人是王爷府上的管家,你说会不会是?” 这猜测有些大不敬,即便知道是在自己家里,赵蓉儿还是没说出口。 “不会。” 萧柳钦对李敬却是十分信任。 “他……毕竟天潢贵胄,议论太多不妥,日后我带你多见见他,你就知道了。” 赵蓉儿被勾起好奇,追问了几句。 门被敲响,刚才走远的吴叔折返回来,讪笑着看两人。 “来人拜访将军,方才走得急,人还在门前晾着呢。” 吴叔办事素来妥帖,忽然闹出这一遭,不禁惹人发笑。 却也从另一方面说明,等着见面的人身份并不太高。 赵蓉儿心想。 果不其然,人被带进来时,她半晌也没想起是谁。 “萧大人。” 须发都有些灰白的男人一上来就客客气气。 萧柳钦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 “张大人,怎么今日贵步临贱地,也到这儿来了?” 赵蓉儿坐在屏风后,闻言瞬间精神了不少。 萧柳钦可不是毒舌之人,这位张大人有些说法啊。 这般想着,赵蓉儿慢悠悠喝了口茶。 外间,对话还在继续。 “张大人说笑了,您那日赴宴,醉酒之后可谓是酣畅淋漓,我等蝇营狗苟之辈,实在惊惶啊。” 萧柳钦嘴上说着害怕,那语气就好像在问:“你怕不怕?” 张德林此番上原本就是有事相求,闻言紧张得掌心直冒汗。 “下官酒后失言、酒后失言,萧大人,此番事毕,下官在福云楼设宴,给您赔罪。” “心意领了,只是张大人也知道我如今奉陛下之命办事,若是跟大人走的近了,引起些什么风言风语,传到陛下耳中成了大人心虚……” 萧柳钦好整以暇,视线落在张德林身上。 张德林一激灵,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瞧我,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没掺和这些,想早些解释清楚,倒忘了人言可畏。” 他一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什么就要往桌上放。 咚! 萧柳钦指节敲在桌面上。 “张大人,可想清楚了?” 张德林的东西还在手里捏着。 被萧柳钦这样一问,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吴叔,送客。” 萧柳钦却是端起桌上杯盏,没了再说的意思。 半晌,脚步声彻底远去,赵蓉儿才从里间出来。 “这位张大人是?” 萧柳钦似笑非笑,“怕是有人推出来投石问路,既然开了口子,我就拿他来开刀。” 这事情牵连甚广,虽说检举信中已经给出名单,可毕竟无缘无故,只因为一封不知来路的东西就彻查,难保不会让人寒心。 张德林就是有人递上来的筏子。 暗卫随着张德林潜入宅邸,当天夜里,三尺见方的箱子就抬到了将军府。 “张大人回府之后,从府上各处共找到来往信件与账簿若干,让心腹送到城外销毁,属下全给截了回来。” “另外,将军府四周都有高手盯着。” 这是有人坐不住了。 但凡萧柳钦手底下无可用之人,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旁人注视之中。 “取这个时,可有打草惊蛇?” “主子放心,属下并未与旁人交手,只是伺机替换,张大人府上的人已经回去复命。” 此事干系重大,底下人动起手来也格外小心。 “做的不错,名单上其他几家也盯紧些,若是迟迟没有动静,可以去找周统领。” “是。” 暗卫躬身,无声退去。 箱子放在书房正中的地面上,萧柳钦并不急着看,而是将其收进书房西墙后的密室。 机关开阖间,里面有光影闪动。 萧柳钦越是不动如山,就越是有人寝食难安。 只两日,张德林就开是奔走,聚了一桌子在福云楼。 “诸位可要救我一救啊,那姓萧的小儿铁了心要叫我难堪,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倘若我出事,在座的可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张大人,这是什么话?” 离门口最近的郑献皱眉,“你做这些事情时,可没谁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那白花花的银子也进了你的口袋,怎么,现在要翻脸了?” 其余人也面色不虞。 似乎只要张德林敢点头,他们立刻就会走人。 张德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面色微变,解释道:“我并非此意,情况实在紧急,咱们之间利益勾连,无论是谁被查出,其他的都难以善终,自然应当齐心协力度过难关。” “张大人,你这话说的,倒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起先咱们说的好好的,都不接他的茬,让他迷头苍蝇似的乱转去,你倒好,转头就跑去了将军府,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你在心虚?” “谁说不是,姓萧的还没动手,你自己先乱了阵脚,现在又要把这些人也牵连进去。” “张大人,现在知道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去将军府时怎么没想着知会我们一声?” 正如张德林所说,他们这一桌的人在很多事情上都互有来往,一旦坐实了某一个的罪名,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面对这一连串的指责,张德林只觉得有无数只蚂蚁在往他脑子里钻。 “好了!” 他一把拍在桌子上。 “现在还有心思吵这些,看来诸位还是不知道着急,那就等事到临头,看是谁先死!” 听出张德林话中破釜沉舟之意,桌上几人面色微变。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张德林哼笑一声,“到时候你们自会知晓。” 说罢,他起身就想要离开。 咔! 房门从里面落锁。 郑献眼神冰冷,看着张德林。 剩下几人也接连起身,朝着张德林围了过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张德林这时才知道害怕,满脸惊恐,连连后退。 几人不语,只是向他围拢。 巨大的惶恐涌上心头,张德林慌不择路,朝着半开的窗子扑了过去。 “有人跳楼了!!” 楼下霎时惊呼一片。 第88章 死人 “死了?” 萧柳钦还在回府的路上,就被这消息拦了路。 到福云楼时,那几个前来赴宴的人都还在,神情多多少少带着些不自在。 看见萧柳钦,几人都回避了视线。 “萧将军。” 郑献上前,主动接了跟萧柳钦的交流。 “张大人为何跳楼,诸位在此都说了些什么,有劳郑大人说明。” “自当如此。” 郑献拱手作辑,示意萧柳钦坐下说话。 “我们与张大人都是同一年入朝的进士,虽说各自所司之职不同,却常有来往,今日张大人将我等叫来,说有要事相商……” 萧柳钦不动如山,静听着郑献娓娓道来。 待他说完,萧柳钦才问:“他要你们救他?” “是,他说自己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如今大祸临头,想讨个活路,可不管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具体事由。” “不知是多饮了几杯,还是……他就冲着窗口扑去,我们都饮了酒,行动迟缓,阻拦不及。” 郑献说着,满面颓然,又似带着无尽的懊悔。 “他向你们求救,却连事由都不肯说?” 萧柳钦明晃晃的怀疑。 就算是郑献他们要救,也总该知道是什么事情,才能从中运作。 哪有守口如瓶的求救? “我们也觉得这事奇怪,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问急了,他就一个劲的喝闷酒。” 萧柳钦点点头,看向了其他几人。 “郑大人所说,你们可有疑议,或是要补充什么?” 众人都是摇头。 只有一个穿紫色长袍的人欲言又止。 “这位大人眼生,似乎从未见过。” 萧柳钦扫视一眼,狐疑道。 那人上前,躬身施礼,“草民余景安,不才,未能入朝为官,如今在澧县做教书先生。” 知道萧柳钦要说什么,他紧跟着解释道:“草民与张大人是同乡,这些年一直来往甚密,正巧今日草民入京拜访一位父子,张大人知晓草民回京,便邀约至此。” 向外界求救这样要紧的事情,张德林会叫一个草根出身,毫无背景的人一起过来? 萧柳钦不禁多看了余景安几眼,“你方才要说什么?” “草民想起一事,不知是否与此案有关,因而迟疑。” “说来听听,是否有关,我自会判断。” 得了萧柳钦首肯,余景安道:“那是前年的事情了,年关将至,返乡之前我来问他有没有需要捎带回乡的,当时他府上有贵客,他对那人的态度很奇怪。” “十分恭谨,但又好像带着怨愤,只是他谨小慎微,隐藏得很好,要不是我们自小相识,我恐怕也看不出什么。” 这倒是个线索。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 萧柳钦问。 “这个么……” 余景安迟疑着,“见到时兴许能认出来,可要让我说,这一时半刻,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人看似知无不言,却说得含含糊糊,什么有用的也没有。 萧柳钦暗暗记下此人。 “先生这几日可有空闲?涉及命案,后头恐怕还要再问几次话,提前安排好时间,别叫大理寺寻不见人。” “纵使大人不说,草民也会留在京城,等水落石出。” 余景安难掩悲戚,“我们多年好友,奈何命运捉弄,让他走的这样不明不白,我要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回去,有何颜面再见他的家人?” 又问过其余几人,大理寺的人才姗姗来迟。 “萧大人。” 大理寺丞路远入内,见萧柳钦在,小跑到了跟前。 “已大致问过了,记一下这位先生的住处,余下的,让我的人跟你们走一趟,已经问过了。” “多谢萧大人,实在是城南还有一桩案子,绊住了脚,户部钱大人家中失火,钱大人一子两女皆葬身火海,钱夫人受不了这刺激,精神也有些……” 路远说着,叹了口气。 两位朝臣家中接连出事,想也知道,明天的早朝上皇帝会是何等震怒。 萧柳钦无意掺合其中,拍拍路远的肩,率先离去。 果然。 次日一早,皇帝龙颜大怒。 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偌大的宫殿落针可闻。 “怎么,都哑巴了不成?” 皇帝起身,脚步声落在众人耳中,就像是倒计时一般。 “京兆府?” “大理寺?” “巡防营?” 皇帝每叫出一个,就跪倒一片。 “朕问你们话,都听不见吗?” “下官、下官……” 京兆府尹瑟瑟发抖,一句囫囵话没说出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锵! 皇帝一把抽出身侧周烬的佩剑,目光森冷地看着其余人。 “既然说不出话,那就不必再开口。” 此刻,众人才想起。 这位是年少亲征,一举让邻国安分至今的君王。 而不是什么守成之主。 “陛下,臣已经查明,钱大人府中起火是有人恶意浇了火油,如今正在全城搜捕可疑之人。” 大理寺卿眼一闭,也不管这消息还未落实,先喊了出来。 剑光从他眼前一晃,寒铁在他肩膀沉了沉,“朕要的,是能办事的人,再有下次,你的脑袋和乌纱帽一起掉。” “臣谨记于心!” 大理寺卿冷汗涔涔,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巡防营统领整个人都哆嗦着,脑子里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陛下。” 萧柳钦忽然出声。 “您前些时日交代的事情有了些眉目,您看……” “还是你让人省心。” 皇帝脸色好转不少,随手一抛,将剑还给周烬。 “都滚吧,别在这儿碍眼了,萧卿,你随朕来。” 巡防营统领长出一口气,起身时晃了一下。 “这萧柳钦也真是,整日净想着出风头,怪道是小地方来的,眼皮子——” 嘀咕的人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 “你要是没跪够,自己滚回去跪在殿外,老子领萧将军的情,再听见你废话半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粗鄙!” 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可他细胳膊细腿,哪敢真跟巡防营的大老粗起冲突,只能吃了闷亏。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萧柳钦呈上的东西,眸光晦暗。 “萧卿,这些来往信件,你可有核查?” “搜出来的远不止这些,尚未核查的都还在臣府中。” 言下之意,还有更骇人的。 第89章 拦车 皇帝视线落在萧柳钦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萧卿,这事情若是办成,文武百官恐怕要得罪大半,你就不担心?” “臣为陛下做事,他们若是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心怀怨愤,倘若别有用心,那便让他们记恨,又何妨?” 皇帝半晌不语,似是在思量萧柳钦这话的真假。 书房内静悄悄的。 忽然,皇帝朗笑出声。 “好,说得好!” 他抛出一物,萧柳钦下意识接住。 入手是一块沉甸甸的腰牌。 “见此腰牌,如朕亲临。” “萧卿,京城这一池子水浑浊了太久,你这一次就彻底肃清,有朕在,那些个牛鬼蛇神都不必理会。”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萧柳钦单膝跪地,语气铿锵。 “臣,定不辱命!” …… 两位朝廷命官相继遇险,京城每到傍晚就开始冷清,小摊贩不知所踪。 赵蓉儿掀开马车帘子,见状叹息一声。 “说到底,稍有个风吹草动,真正可怜的还是这些人。” 他们连发生了什么都无从知晓,却出于害怕,连生计都暂且搁置。 萧柳钦坐在马车内,闻言也看了一眼。 “贵人救命!” 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扑在路中间,拦住了将军府的马车。 “吁——” 车夫忙拽缰绳,马车一阵摇晃,险些将赵蓉儿摔了出去。 “什么人?!” 随行侍卫立刻上前,将女子和马车隔开。 女子爬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七八个打手就追了出来。 “大人,这是我们家二小姐,不满家中商议的婚事,执意要和一个穷书生私奔,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惊扰大人了。” 管事模样的人说着,一抬手,打手就要上前。 “慢着。” 赵蓉儿探身出来,视线在几人身上一扫。 “既然说这是你家小姐,你们是哪家哪户,要私奔的书生又在何处?” 没想到真有人会管这闲事,管事模样的人一怔。 很快,他镇定道:“城北宋家,二小姐闺名婉莹,那书生见事不妙,扔下我家二小姐跑了。” “小姐,小姐救我,我不认得这些人,我是湘南人,被掳来的这儿,这些人是芳月斋的打手,我——” 女子话没说完,那些人竟然一拥而上,当着一群侍卫的面将人打晕。 这还得了?! 赵蓉儿当即跳了下来。 “拦住他们!”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立刻动手,双方缠斗——说是缠斗并不准确。 几个打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见尘埃落定,赵蓉儿才迈步上前。 “你们究竟是芳月斋的打手,还是宋家的护院,我自会查明,可你当着监察司是面行凶,这事情咱们就得到衙门去说道说道了。” 听见“监察司”三个字,管事模样的人瞬间脸色煞白。 总不是惹了那位活阎王? 下一瞬,帘子掀开,露出骨节分明的手。 视线往上,是萧柳钦那张标志性的,带着旧伤痕的脸。 “让底下人去办就是,别耽误了时间。” 他们今日约好了和李敬在福云楼见面,正好满足赵蓉儿的好奇心。 萧柳钦露面的瞬间,那几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真是他。 还来不及辩解,侍卫就将几人捆缚,带往衙门。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福云楼方向去。 李敬已经先到一步。 “路上遇到些小插曲,误了时辰,王爷莫怪。” 萧柳钦说罢侧身,露出跟在身后的赵蓉儿,同她道:“这位便是敬王殿下了。” “王爷。” 赵蓉儿屈膝。 李敬半点架子也没有,一条腿盘在椅子上。 “都坐,本王也是刚到。” 视线落在赵蓉儿身上,他思索片刻,“本王与赵姑娘应当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那日还要多谢王爷。” 赵蓉儿说着,倒了杯酒,“今日有幸得见,民女敬王爷一杯,聊表谢意。” “爽快!” 李敬仰头饮尽杯中酒,让伙计上菜。 “原是与萧老弟有些话说,他说要带人赴约,本王还担心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可冷场了。” “没让王爷扫兴才好,民女可是一直记着王爷的恩情,听闻将军要来赴约,坚持要来的。” 不清楚李敬的话是客套还是真心,赵蓉儿还是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以免他对萧柳钦不满。 这小心思如何瞒的过李敬,他满脸揶揄,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柳钦。 “萧老弟好福气啊。” “王爷若是羡慕,早些寻一个知心人就是了。” 这话同样是坐实了他与赵蓉儿的关系。 赵蓉儿耳根一红,在桌子底下戳了戳萧柳钦。 什么话也往外说! 李敬哈哈大笑,自侃道:“我寻个姑娘才是误了人家终身,有酒有马,潇洒自在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等王爷过够,可没有好姑娘等着了。” 萧柳钦显然与李敬关系不错,言语间,跟和帐下的兄弟们说话一般。 “那便是本王命中缺姑娘了,又何必强求?来来来,吃菜,这道是福云楼新出的,尝尝合不合胃口。” 李敬没继续这个话题。 他能潇洒自在,未尝不是无妻无子的缘故。 但凡有个子嗣,皇帝都不会对他放心。 “王爷,这地方说话可方便?” 萧柳钦突兀问出一句。 李敬眸光微眯。 少顷,他看了身侧侍卫一眼。 窸窣响动过后,他正了神情。 “现在方便了。” 萧柳钦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王爷看看这个,事关重大,让谁转交都不稳妥。” 能让萧柳钦说出这种话…… 李敬视线落在纸上。 下一刻,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汤水飞溅。 “哪个王八蛋干的?!” 萧柳钦眼疾手快,一手护着赵蓉儿,另一只手端着赵蓉儿刚才多吃了两口的那道菜。 “查出来就是这样,眼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陛下那边我还瞒着。” “多谢。” 李敬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萧柳钦拉着赵蓉儿起身,换到了窗边的小桌上。 “没事,接着吃。” 赵蓉儿都要好奇死了,哪还吃得下去。 她趴在窗户上,看着李敬翻身上马,直奔皇宫方向。 “王爷这是去做什么?” “找陛下告状。” 萧柳钦说得轻描淡写。 第90章 进宫告状 紫仪殿。 “王爷、王爷,陛下正在与几位大人议事,您……” 砰! 冯全好话说尽,还是没能拦得住李敬。 “皇兄,臣弟有要事,能否先请几位大人回避。” 殿内几人视线低垂,识趣地没看皇帝的神情。 只身闯紫仪殿,也就这位敬王做的出来,还不会受罚了。 但凡换个人,此刻周烬的剑已经将其枭首。 “又怎么……罢了罢了,都先去偏殿候着。” 皇帝眉头紧皱,看着李敬一脸倔样,知道这事轻易糊弄不过。 “说吧,谁又惹着你了?” “还能有谁?满京城也没人敢慢待您的弟弟,是您的爱将,萧大人。” 李敬满脸不忿。 “好端端的,说是查案查到了我府上,还说我那管家有问题。” “陈管家,皇兄您不知道吗?那是臣弟还做皇子时就在臣弟身边的老人了,他萧柳钦一句有问题,就想把人带走?” 怎么连萧柳钦也牵扯进去了? 皇帝正要不耐烦,倏地想到萧柳钦如今在查什么。 “你说萧柳钦要带走陈管家?” “是啊,客客气气在福云楼摆了一桌子,我寻思他是要讨好我,就赴宴去了,结果那小子一张嘴就要我的人,那我能给吗?” 李敬说着又来气了,一指冯全,“去,把那小子叫来,让他当着我皇兄的面再说一遍,连我都想查,我看他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 冯全小心翼翼去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放缓语气,“眼下确实有一桩棘手的案子,既然他要带人走,就让他查问么,若是证实了没问题,朕让他好好道个歉。” “皇兄?” 李敬浓眉大眼的一张脸上满是委屈。 “您也觉得陈管家有问题?他在外行事,代表的是我,不如让萧柳钦把我也一起抓了?” “你又急!” 皇帝一巴掌拍在李敬后脑勺,“朕让他查的,你要捣乱不成?” 两人吹胡子瞪眼吵起来,最后还是皇帝退让一步。 “让他去你府上问话,不带监察司的人,便衣出行,即便谁看见了,说是上门拜访就成,这样总行了?” “您是皇上,臣弟哪敢说不行啊。” 李敬阴阳怪气说着,转身就跑。 皇帝捞了一本折子砸出去,落了个空。 “这混账东西!” 冯全捡了奏折上前,拍拍灰尘放回桌上。 “敬王是真性情,陛下您不是也纵着么,否则早将人惩治了。” “什么真性情,朕看他是缺根筋,你去一趟,告诉萧柳钦……” 就李敬那傻样,皇帝对他不会起疑心,对陈管家可就未必了。 若此人在李敬身边潜藏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密谋了多少,又是否将李敬攀扯进去。 萧柳钦见到冯全时,刚和赵蓉儿回来不久,在听当街拦马车那女子的事。 “冯公公。” 赵蓉儿起身,避去了偏厅。 萧柳钦让人上了茶,才问:“能让公公亲自走一趟,恐怕事情不小?” “萧将军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您今日惹着了那位,人都告到陛下面前去了。” “也就是知道您在替陛下办事,否则且有的闹的,当场就让奴才来请您入宫当面对峙,幸好是陛下按住了。” 冯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萧柳钦无奈笑笑。 “案子查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因为是王爷身边的人,就轻轻放下,那如何对得起陛下嘱托?”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陛下也体恤您,这不,准您带两个人去王府查问,只一点,不能让事情传开。” 这心偏的可没边了。 萧柳钦眉心隆起,欲言又止。 “知道您难办,先这么着吧,倘若查明这人真的有问题,陛下会开口的。” 冯全从中说和。 如此,萧柳钦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到敬王府时,李敬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好悬没把萧柳钦赶出去。 陈管家看着李敬护犊子的样,脸上感激涕零,仿若受了天大的冤枉。 “王爷,您放心,奴才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让人栽到您头上!” 好么,审讯还没开始,就开始给萧柳钦泼脏水了。 李敬闻言狠狠瞪了萧柳钦一眼。 “老实查问,要是有半点出格之举,本王不管你是谁的人。” “不劳王爷费心。” 萧柳钦语气淡淡,身后两人立刻押上陈管家,去了王府前厅。 李敬并未入内,萧柳钦便坐主位。 “我问,你答,可有问题?” 陈管家一扭脖子,将头转到一边。 萧柳钦脸色铁青。 …… “真闹那么僵?” 紫仪殿,皇帝时刻让人关注着敬王府的情况。 并非是他不信任这两人其中的谁,实在是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李敬身份高些不假,可萧柳钦那是战场上的杀神。 要是真把人惹急了,豁出去挨一顿罚也要摁着李敬揍一顿,旁边的人恐怕拉不住架。 皇帝心惊胆战中,敬王府的问话也接近尾声。 “都记下了?” 萧柳钦看执笔的文书。 文书点头,“一字不差。” 李敬又从门前晃了一遍,萧柳钦拿过笔录上前。 “正要签字画押,王爷可要看看?” “画押?!” 李敬声音高了不止一星半点,“陈管家能犯什么事,你别搞屈打成招那一套,小心本王去宫中告状!” 萧柳钦扶额。 “您不妨先看看?” “看就看,本王就不信——放印子钱?” 李敬语调急转。 陈管家垂首跪坐在地上,闷声不语。 “陈八两!爷少你银子使了吗?” 李敬上去就是一脚,将陈管家踹翻在地,“平日你收些孝敬,爷没说你半个字,你现在拿着王府的大印去放印子钱,是要拉着爷一起下狱吗?” 任由他再怎么打骂,陈管家都一言不发。 李敬愤愤又踹了一脚,转身就走。 “丧良心的东西,亏得爷护着你,原来是条会咬人的狗!” 听着李敬的话,陈管家眸光闪动。 萧柳钦哼笑一声,有人拾起地上的口供,妥善叠好,递进他手里。 “既然没有异议,陈管家,走吧。” 萧柳钦话落,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控制住。 陈管家还当只是印子钱的事,稳稳当当跟着往外走。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即便李敬不出手,随便哪个有利益勾连的人说一声,他也就没事了。 第91章 拿钱砸人 萧柳钦回府时,赵蓉儿在前厅坐着,先前在大街上拦马车的那个女子竟也在。 “萧将军!” 见萧柳钦回来,她上前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今天实在是万幸能够遇到两位,如若不然,我被捉去那样的地方,只怕是也没有脸活下去了。” “起来说话。” 萧柳钦示意婢子扶住她,坐到了赵蓉儿身边。 赵蓉儿把自己的茶递过去,“今天只怕不轻松吧,敬王那边?” “将人拿了,后面慢慢来。” 萧柳钦神色不虞,似是因为什么烦恼着。 赵蓉儿看着他喝了茶,才继续道:“马姑娘是湘南一户药农家的,说是商人借着收药材的名义把人聚到一起,年轻些的都被掳走了。” “只是中途都蒙着眼睛,她知道人越来越少,却不知道其他人都被送去了哪儿。” 说起伤心事,马香怜霎时红了眼眶,泪水涟涟。 “如今我身无分文,今日求上门来,也是想着,想着……” 她嗫嚅着,从衣襟里取出一枚玉佩。 “这是我出生就带着的玉佩,若是送去当铺,我是舍不得的,也担心到时赎不回来,能否将此物押在将军府?” 说着,担心萧柳钦他们多想,她忙道:“我不多要的,十两,不,五两银子就成,我身体能好,能走回去。” 说罢,她试探着将玉佩递出。 赵蓉儿视线落在玉佩上,神情微微一变,转瞬又隐藏了起来。 “去账上支二十两,何时还回来了,何时取走玉佩。” 萧柳钦扫了一眼玉佩,示意婢子收起。 马香怜连声道谢。 人一走,赵蓉儿拉动脖颈间系着的红绳,也抽出来一枚玉佩。 两个乍一看简直一模一样。 “倒是桩奇事。” 赵蓉儿放好了自己的,将另一枚递给锦屏,“收好,可别人家来要时找不见了。” 原以为事情就告一段落,第二日,镇镇远侯府却来了人。 萧柳钦不在,便是赵蓉儿出来见人。 “阁下这是?” 来人像是个随从,却不知是镇远侯府哪一位主子身边人。 “马姑娘昨儿将玉佩押给了将军府,属下奉命来赎回。” “马姑娘?” 赵蓉儿疑惑。 昨日她还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怎么一转头就认识了镇远侯府的人? “玉佩是马姑娘交到我手中的,也该由她亲自来取。” 担心马香怜遇见事情,赵蓉儿没松口。 “姑娘不便前来,那二十两银子我们十倍奉还便是。” 说着,侍卫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赵蓉儿看也不看。 “我怎知你是否与马姑娘相识,若是从其他人口中知道这玉佩的事情,我日后如何跟马姑娘交代?” “镇远侯府的人,还不屑做这种事情。” “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 赵蓉儿看不惯他高高在上的嘴脸,直接道:“吴叔,送客。” 镇远侯府树大根深,萧柳钦如今也是炙手可热,若是被一句“镇远侯府”压住,难保旁人如何议论。 随从在赵蓉儿这儿吃了瘪,回去说得添油加醋。 “不给?” 揽着马香怜的贵公子脸色一沉。 镇远侯府声明赫赫,谁听了不得给几分薄面,这萧家倒真是硬骨头。 “将军府上那位姑娘说了,马姑娘若是想要玉佩,亲自去取,还得将银两十倍奉还才成。” 侍卫又添了把火。 马香怜愕然。 “不会吧,赵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会狮子大张口的人,况且我们说好的,我有了钱再来赎回就成了。” “怎么不会,你天真直率,就以为这世界上都是好人,却不知人心险恶。” 贵公子轻抚着马香怜的肩,冷声道:“占便宜占到我的人身上,我倒要看看,那赵氏究竟是何方神圣。” 随着他起身,马香怜也被带了起来。 赵蓉儿把人赶走,回房正要歇息,却听说前院又来了人。 “香怜?” 看见马香怜站在男人身后,她怔愣了一瞬。 “我不知是你让人来取,稍坐片刻,锦屏,去将玉佩拿来。” 锦屏应声而去。 见事情不像预想中那样发展,随从气得直咬牙。 可锦屏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很快就将匣子捧出。 “马姑娘,这便是您那枚玉佩来往,请您过眼。” “不必,我还能不信赵姐姐么?” 马香怜说着,从袖中取出银票,“刚才听说姐姐要十倍奉还那二十两银子,还回玉佩,我这玉佩贵重,二百两也是值得的。” “等等,什么十倍奉还?” 赵蓉儿一头雾水,看看马香怜,又看向满脸心虚的随从。 “刚才可是这位先生要做送财童子,我只是害怕将玉佩给了外人,你来找时寻不见,问他是否有凭证,或让你亲自来取。” “这位先生抬手就给出二百两的银票,将我当成了贪财之人。” 贵公子晃动折扇的动作一顿。 “子逸,有这回事吗?” 那唤子逸的随从低着头,这幅样子已经是答案。 “混账东西,真不够丢人的,差事没办成,还诓着本少爷跟你丢脸!” “公子,属下……” “闭嘴!” 贵公子气得不轻,转向赵蓉儿是,原先的吊儿郎当稍稍收敛了些。 “对不住,底下人捣乱,误会了。” “不妨事,说清就好。” 赵蓉儿将二百两的银票推回去,“按照昨日说好的,只要二十两就好。” 非但不是十倍,还连利息也没有。 马香怜也闹了个大红脸,可身上哪里有二十两现银,那银子她离开将军府之后,就置办了新衣裳和首饰。 “就这个,多出的当是赔礼。” 贵公子“唰”地展开折扇,晃了两晃。 看着一行三人离开,赵蓉儿心绪复杂,将银票收起。 昨日看着,马香怜还是个本分的姑娘,这攀附权贵的动作可麻利得很。 人各有命,赵蓉儿也无意多说什么。 虽想着事不关己,萧柳钦回来用膳时,她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嘴。 “镇远侯府?” 萧柳钦想到这两日查出的东西,哄着赵蓉儿。 “赶明儿去给你报仇,拿银子砸人还砸到咱们头上了,惯的他。” “胡说什么。” 赵蓉儿只当他打趣自己,屈肘碰了萧柳钦一下。 转头就将这事情抛在脑后。 第92章 闹事 翌日,镇远侯府。 头天胡闹了一整晚,侯府四公子卫逍脚步虚浮,从马车下来。 一脚刚迈过门槛,身后就响起马蹄声。 卫逍转头一看,正是萧柳钦。 不会吧? 昨日他都给了银子赔罪,那位赵姑娘小气至此,还告了状吗? 正琢磨着,萧柳钦翻身下马,把缰绳递身后的随从。 “监察司办案,速速入内通传。” 门子一激灵,连自己公子都没顾得上,赶忙往里面跑去。 萧柳钦行事可是出了名的狠辣,稍一耽搁,万一人家要砍他怎么办? 门子刚进去,管家就应了出来。 “萧将军,还请移步前厅,先喝盏茶。” 边将人往里迎,管家边在心里骂。 那门子也是混账东西,若不是他见人慌里慌张,叫住问了一句,他还真打算将萧柳钦在门外晾着么? 卫逍被忽略的彻底,也来了脾气,气势汹汹追上去。 他倒要看看,萧柳钦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镇远侯领命在外,府中是夫人主事,很快便出来接见。 “萧大人可是贵客,不知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卫夫人,监察司找到些东西。” 萧柳钦一个眼神,侍卫上前,将锦盒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卫夫人心跳一顿,直觉不是好东西。 这一点毋庸置疑。 好东西来得就不会是监察司。 可这“不好”,也分是怎么个不好。 萧柳钦将锦盒往前推了推,“夫人,我还要回去复命。” 他已经是监察司一把手,向谁复命? 这锦盒中的东西竟然足以惊动皇帝吗? 转瞬间,卫夫人心中闪过万般思绪。 她按住锦盒的盖子,身后婢子默默上前,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 “萧大人,在场都是可信之人,您行个方便。” “是么?” 萧柳钦语气似有松动。 “萧大人尽可以放心。”卫夫人又说了一遍。 看着萧柳钦的手落在银票上,她悬着的心缓缓回落。 下一刻,萧柳钦将银票往后一递。 “拿好了,罪证确凿。” 对上卫夫人疑惑的视线,萧柳钦坦然道:“你这些都是心腹,我身后这位却是陛下的人。” “不瞒夫人,府上的事情本不严重,训诫两句就是了,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萧柳钦难掩戏谑。 卫夫人脸色沉了下去。 “萧大人,镇远侯府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往日无冤,近日么……” 萧柳钦视线往门口一扫。 宿醉未醒的卫逍就站在门口,眼底还带着茫然。 萧柳钦没心思给人解惑,抬脚便走。 “逆子,滚进来!” 听着身后的训诫声,萧柳钦唇角勾起。 当日,卫夫人就揪着卫逍进了宫。 皇帝训斥了卫夫人几句,卫逍却没有这样的好命,被勒令跪在紫仪殿前。 “那不是……” 有人认出卫逍,话至一半,急忙噤声。 镇远侯府可不是好惹的,卫逍更是个纨绔,犯不着得罪人。 话虽如此,可卫逍这个年纪,又是素来被人捧上天的,这一遭便已经是奇耻大辱了。 “萧柳钦、赵蓉儿!” 都给小爷等着! 卫夫人被留在皇后宫中喝茶,想起紫仪殿外的卫逍便是心急如焚。 骂归骂,这个小儿子却是府上最受宠的,否则也不会是这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怎么,本宫这茶入不了卫夫人的口?” 皇后坐在上首,语气算不得和善。 卫夫人瞬间清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皇后娘娘说笑了,您这儿的茶可是后宫最好的,臣妇闻着茶香,一时醉了。” 茶是新添的,卫夫人喝得急了,入喉才发觉滚烫,强忍着咽了下去。 “是逍儿那孩子混账,臣妇担心他惹恼了陛下,他一个皮猴子,挨打受罚都是应该的,可若是因此有损龙体,那就是镇远侯府的罪过了。” “你待他倒是好。” 皇后轻呷一口茶汤,话里带着劝告。 “历来纵子如杀子,卫氏,你并非不同礼易之人,应当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为他好。” “臣妇明白。” 卫夫人嘴上这般说着,皇后却看得出,她并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 甚至,卫夫人是急着应付完这边,再想着去帮卫逍求情。 不可救药。 皇后原本是看在她的爱子之心,想拉她一把,见状也歇了心思。 “喝了这杯,你就去吧。” 不让卫夫人碰壁,她还真以为皇帝的心思也能被左右了。 闻言,卫夫人一喜,也不顾茶水滚烫,囫囵喝了下去。 “皇后娘娘,臣妇告退了。” 皇后直接闭眼,不欲跟蠢货多说。 卫夫人向来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这会儿却没看出皇后的态度。 还是那句,关心则乱。 卫夫人到紫仪殿时,卫逍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 “冯公公,请您通传一声,让我见见陛下。” “夫人,陛下金口玉言,不到天黑,四公子是不能起身的。” 冯全说罢,压低了声音。 “这次的事情您心知肚明,只到天黑已经是给侯爷面子,若是因为此事再有纠缠,惹恼了陛下……” 卫夫人瞬间打了个寒颤。 “多谢公公提点。” 她伸手要塞银子打点,冯全立刻咳了一声,连退几步。 刚因为这件事被训诫,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 卫夫人面色尴尬,笑了笑。 …… 一夜好眠,赵蓉儿醒来已经是日上中天。 清闲了太久,她几乎已经记不起,每天照顾两个孩子是何等忙碌。 “姑娘,门外有人闹事。” 吴叔问了婢子,直到赵蓉儿醒着,在门外回话。 还有人赶到将军府门前闹事? 赵蓉儿不禁觉得稀奇。 她应了声,催着小翠加快了梳头的动作。 不多时,她就快步出去。 吴叔还在院子里等着。 “是将军不在,要我去处理吗?” 赵蓉儿还从未独自面对过这样的场景,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心理准备。 “处理什么?是叫您去看热闹的。” 吴叔笑呵呵地说:“日子正无聊呢,就有人上赶着到门口来唱大戏,可不得看看。” 这话瞬间消解了赵蓉儿的紧张。 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稍有些脑子的,都不会到将军府门前来闹事,里头可都是上过战场的。 “成,那咱们就看戏去。” 第93章 免费唱戏的 门外,一群人在敲敲打打,唱什么隐喻萧柳钦残暴的打油诗。 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帘子掀开了一道小缝,里面的人能看出来,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赵蓉儿搬了椅子,坐在大门内。 “啧啧,嗓子还挺亮堂,问问是哪儿的人,往后咱们府上有什么事也用他们。” 至于他们唱的那些? 萧柳钦是皇帝封赏的,功绩一路从边关传进来,人尽皆知。 要是当真有眼瞎耳聋的相信,他们总不能拎着人家的耳朵解释。 眼见外面唱哑了嗓子,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将军府的大门却始终紧闭。 轿子里的人坐不住了。 帘子倏地掀开,带起一阵微风。 卫逍疾步上前。 “萧柳钦,你个缩头乌龟,敢做背后告状的事,不敢出来跟你爷爷当面对峙吗?” “赵氏,你们狼狈为奸,你一个未出阁的女人,没名没分住在将军府,谁知道是不是——” 骂萧柳钦时,府上的暗卫还没什么动作。 话题引到赵蓉儿身上,当即有一颗石子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抛过来,直直砸在卫逍嘴上。 “呸、呸呸呸!” 卫逍一嘴土沫子,连呸好几声。 “公、公子,您的牙……” 卫逍低头,地上的石子旁边还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白色,赫然是碎掉的牙。 “萧柳钦!” 卫逍彻底被点着了,夺过鼓槌就往将军府大门上砸。 “要当缩头乌龟是吧,你爷爷我偏不让,赶紧滚出来!” 紧闭的大门徐徐打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八仙桌。 瓜果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真把他当唱戏的了?! 卫逍眼里的火烧起来,一个大步蹿上去。 “贱人,就是你怂恿萧柳钦去宫里告状,是不是?” 告状? 赵蓉儿对这事真是一无所知,只是看着卫逍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很乐意背这个锅。 “卫四公子这样说,我倒不明白了。” 她拨了拨茶盏,悠悠开口,“若确有其事,将军只是查明事由,回禀陛下,此乃职责所在。” “若空穴来风,将军胡编乱造,卫四公子只需去告御状,陛下自会严惩,却不知跑到家门口来胡闹是什么章程?” 还能是因为什么? “干的缺德事被揭穿了,找借口撒气呗!” 围观百姓中不乏有人深受其害,趁乱吆喝起来。 这话一出,瞬间引起一阵附和。 哄笑声中,卫逍脸红了一片,气得。 “谁在多嘴,仔细自己的舌头!” “卫四公子好威风啊。” 萧柳钦骑马而来,衣摆被风带起,好不威风。 卫逍如何嚣张,看见萧柳钦的瞬间,这气焰也散了大半。 “怎么,难不成你还威胁我要去告状吗?” 明明已经害怕的不成样子,卫逍还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萧柳钦看着强装镇定的卫逍,反手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 “你若是真看不惯我,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要是不敢,从今往后绕着我萧家的大门走。” 这话一出,是个有气性的人都忍不住。 可长剑入手,卫逍却开始胆怯。 他再怎么混不吝,也听说过萧柳钦的赫赫战功。 让他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去跟一个杀敌无数的将军对战,胜负何其明显。 “咱们俩打,你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卫四公子这话就好笑了。” 赵蓉儿看见萧柳钦的那一刻就起身朝门外走来,被他这话逗笑。 “将军在战场上厮杀,与你对阵就是不公平,可你仗着自己的身份权势欺压百姓时,会觉得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吗?” “我——” 卫逍一梗。 萧柳钦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 赵蓉儿站在将军府匾额下,神情自若。 唯独他,分明是来闹事的,此刻就像是个滑稽的小丑。 “你们别太得意,我打不过你,我兄长可厉害着呢,你等着!” 卫逍说着,转身就跑。 堂堂镇远侯府最受宠的小公子,此刻却像是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逃窜。 赵蓉儿没有看卫逍的背影,只是走向萧柳钦,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 “这是一听见他闹事的消息就赶回来了?不耽误正事吧?” “今日在外头,只隔了一条街。” 萧柳钦当着外人的面没说太多,“你先进去,在有人来时,不管说什么都不用理会。” “放心吧,我知道你最近在外头事多,不会给你添乱。” “不是怕你添乱。” 萧柳钦不喜听赵蓉儿这样说,纠正道:“咬人的疯狗太多,我只是不想你被误伤。” 赵蓉儿“吭哧吭哧”笑起来。 “刚才他那样子还真有些像疯狗,看见个人就想咬一口,可惜还被他顺走一把佩剑。” 赵蓉儿看见侍卫腰间空空,才想到萧柳钦抛给卫逍的。 “这有什么,忙完顺路就要回来了。” 估计都等不到他们去要,很快就有人会送回来。 原本还有人因为卫逍的话,揣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此刻看着他们就这样大大方方在门前说话,言行举止都没有过分亲昵。 “卫小公子还真是心脏就看什么都脏,什么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见不得人,人家堂堂正正的,凭什么受他议论?” “嘁,赵姑娘才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还承过赵姑娘的情呢。” “赵姑娘,您还记得我们吗?” 三五个人站在一起,跳起来朝赵蓉儿挥手。 赵蓉儿心下一暖,也抬手挥了挥。 这还是他们刚到京城的时候,那场宴会来的人太少,剩下的饭菜就送给了城中的乞丐。 一饭之恩,没想到这些人会记到现在。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着急忙慌围过来看热闹,可别把炉灶里的火忘了。” 赵蓉儿玩笑似的提醒。 人群中陡然惊呼一声。 “我出门时炖着汤呢,这下锅里要烧成焦炭了!”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 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散去。 被雇来敲锣打鼓的一行人鹌鹑似的缩着,祈祷萧柳钦注意不到他们。 起先他们是想跑的,可没想到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路堵严实了。 再往后萧柳钦就回来了,他们哪还敢轻举妄动。 第94章 准将军夫人 噗通! 有人带头跪了下去。 “将军,我们知道错了,大家伙都是为了讨口饭吃,卫四公子给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只要我们走这一趟,后面半年都能轻松许多。” “是我做主答应的,要怪就怪我!” “不对,是为了给我买药……” 几个人七嘴八舌争起来,抢着承担责任。 “也没说要罚你们啊?” 赵蓉儿听得一脑门黑线。 看这些人惊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府是什么吃人的魔窟。 听见赵蓉儿的话,几人愣愣抬头。 “真、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听着你们都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还会拮据成这样?” 赵蓉儿没忍住问。 几人小心翼翼看向萧柳钦,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蓉儿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怕萧柳钦,想着他还没忙完,催着人走。 好个没良心的。 萧柳钦听见有人闹事,想着府上只有赵蓉儿在,才着急忙慌赶回来,这才刚把人赶走,他自己竟然也不能在家里待着? “快去吧,别耽误了事。” 赵蓉儿见他不动,又催了一句。 萧柳钦一扯缰绳,潇洒离去。 “好了,现在将军不在了,你们总可以说了吧?” 几人还在刚才的震惊中,久久难以回神。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对着萧将军呼来喝去? “喂!” 赵蓉儿见几人发愣,催促了下。 “哦哦,我们原本是受雇于撷芳楼,那些姑娘们的台演出的时候也能跟着分些银子,这不是撷芳楼没有了么,差事又不好找……”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怕将军做什么,难不成——” 赵蓉儿眸光一厉,静静凝视几人。 “哎呦呦,丧良心的事,我们可一点也没干啊,这不是听说将军看不惯烟花之地的人,我们就有些害怕他。” 这都是哪儿传出去的小道消息? 说不上什么看得惯看不惯,都是靠自己吃饭,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成,你们住在哪儿,以后如果有用得上的地方,我让人去叫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半晌,没个准话。 得,这是还担心萧柳钦收拾他们呢。 “不说也行,那你们总能说说找谁能联系得上你们,不会送上门的银子也不赚吧?” 见赵蓉儿再三退让,几人不敢再拒绝,赶忙说了一个人名。 面前这人可是连萧柳钦都要让着的,他们要是真把人惹恼了,都不用等萧柳钦来抓,恐怕立刻就会被收拾。 得了赵蓉儿允许,几人才搬上吃饭的家伙事儿,着急忙慌跑了。 赵蓉儿回去,看桌上的茶水点心都没怎么动,干脆抬进了前厅。 不多时,府外有人递来拜帖。 “对不住,府上刚送走闹事的,这会儿将军不在,叮嘱了我们不准开门。” 门子践行萧柳钦的意思,直接把人堵在了门口。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讪讪赔笑。 “误会,早上的事情都是误会,我这一趟就是来赔礼道歉的,这是早上那位侍卫小哥的佩剑……” 管家将剑双手递上,又指了指地上的两口箱子,“这是我家主人让送来的赔礼,烦请您务必收下。” “不成不成,都说了我家将军不在,我们怎么做主收这些东西?” 门子态度坚决。 任凭管家说的口干舌燥,他也咬紧了,不肯松口。 双方拉锯几个回合,门子脸一垮。 “说了不能说,你还硬要塞,是不是想害得我受罚?真是好阴险的心思!”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管家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起出门之前卫夫人的叮嘱,他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那我就在府门前等着,这样总不碍着你的事?” 他提前问过门子,以免事后再被倒打一耙。 门子往边上指了指,“到那个石狮子背后去,只要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没事。” 管家憋屈地点头,让随行而来的人将两口箱子抬到石狮子旁边。 东巷,刚在府上挨过打的卫逍趴在床上,哎哟哎哟叫唤着。 “夫人好狠的心,怎么把您打成这样,真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马香怜帮卫逍上着药,说出的话却是在暗中拱火。 “干我娘什么事,还不是那一对贱人,一个牙尖嘴利,一个惯会告状,等小爷我好了,我还找他们麻烦!” “公子,您为何不想想别的办法呢?” 马香怜声音低柔,循循善诱。 “一旦事情闹到明面上,哪怕夫人想护着您,也不得不给外界一个交代,可若是他们吃了闷亏,无凭无据的,难道仅靠一张嘴就说是您动的手?” “有理!” 要不说卫逍这脑子只能做个纨绔,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把事情闹开,让萧柳钦和赵蓉儿丢人,全然没想到人家还会追究。 马香怜一提醒,他脑子才转过弯。 “好香怜,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只要管用,公子好好赏你。” “这个么……” 马香怜凑近了卫逍的耳朵,发间带着的香气让卫逍心痒痒。 两人一阵密谋,阴谋暗中滋生。 …… 重阳将至,府里不少地方都插上了艾条,进进出出总能闻到。 赵蓉儿忽然来了兴致。 “小翠,咱们去布庄看看。” 正好做几个装艾叶的荷包,给萧柳钦换着戴。 他整日都在外头,那些个虫蚁防不胜防,虽说被咬着了也不多疼,能避免总是好的。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赵蓉儿,布庄的生意这两日分外好。 “哟,这位不是咱们将军夫人吗?” 看见赵蓉儿,有人说了句。 周遭安静一瞬。 她算哪门子的将军夫人? 偏偏那个说话的人就像是不长眼色,周遭都已经安静下来,她还顾自说着。 “可不就是准将军夫人,都已经住进将军府里了,多半就是好事将近,到时可要请咱们吃些喜糖。” “是吧,夫人?” 最后这个称呼,她说的格外重,打定了主意,想让赵蓉儿难堪。 “还不认得这位嫂子是谁,将军府的喜糖,可不是人人都能吃的。” 赵蓉儿打量着这人,记忆中却没有半点印象。 “看来是将军府的门槛高,咱们这些人够不着咯。” 妇人在人群中拱火。 第95章 吵嘴 “嫂子这话可说错了。” 赵蓉儿仍是笑盈盈的,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 “大家伙若是要来自然都是欢迎的,只是要防着有些人,接过去的是糖,咽进肚里就说将军府给人吃砒霜。” 那妇人愣了愣,第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身边有人笑出来,才反应过来赵蓉儿是在讥讽她。 “你说谁呢?!” “谁应说谁。” 赵蓉儿嘴角的笑消失,“我先前跟你从没有见过,也不关心你是从哪儿来的,拿了谁的银子,但你今天如果要坏了我的心情,那咱们就走着瞧。” “行了行了,你也少说两句,人家赵姑娘进来还一声都没吭,你这破嘴就跟漏风似的。” “我瞧着你也眼生得很,这十里八巷的,我不说全都认识,却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怎么从没见过你?” “诶,这么一说,我对她好像也没什么印象?” 眼看着自己要被人戳穿,妇人一把甩开拉着她的人,惶急跑了。 这心虚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明显。 “合着是个故意来挑事的,恐怕一早就打听了,赵姑娘常来这儿的布庄。” “嘿,我这两日一直见她,几次都是在跟人打听赵姑娘呢。” “这人的心思也忒毒了,赵姑娘这样的好脾气都好被算计!” 赵蓉儿听着这些人瞬间改口,只觉得好笑。 刚开始那妇人议论时,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好。 如今只不过是看她占了上风,不想得罪将军府罢了。 选了几样喜欢的料子,赵蓉儿就带着小翠折返。 “蓉儿姐姐!” 周颖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赵蓉儿身边。 “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上次的事情被拆穿,我爹直接把我关在了院子里,说我既然不想掺和,就什么事情也不用管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差点闷死我了,好在他这几日出门,我才能趁机溜出来。” 说着,周颖看见她们手里的东西,“这是要做女红?” “做几个香包戴,重阳节将近了,防虫蚁的。” 这些时日不见,赵蓉儿也有些想周颖,两人很快聊到一起。 三两句说不完,两人一合计,拐进了街边的茶楼。 节日将近,这些地方都是热闹的时候,闹哄哄的人,却也让人安心。 两人在临街的位子坐了,正巧看见底下的热闹。 前些日子出事带来的阴影被冲散了些,街上人潮拥挤,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蓉儿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周颖叽叽喳喳说着,忽然问了一句。 赵蓉儿一怔,没想到她会这样敏锐。 周颖指了指她的眼睛,“这里不会骗人的,你要是有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我听过就忘了,不会传出去的。” “算不上烦心事,只是一点小事,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 赵蓉儿转移了话题,问起周颖接下来的打算。 后续引起的事情虽然还麻烦着,善堂却已经清理干净了,周颖既然要接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另外选了几个人,虽然看着不如许嫂她们和善,做事情却不会出岔子。” 周颖说起这个就精神了,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赵蓉儿。 “还是你上次送书的事情给我的启发,只让她们活下去是不够的,一天给他们三顿饭很简单,这点支出在长公主府里根本不够看。” “要让她们自己能活下去,有活下去的本事。” 有权势的人,想做善事也会更简单。 赵蓉儿看着周颖侃侃而谈的样子,无端有些感慨。 旁人纵使有这份心,也做不到周颖这样面面俱到。 甚至,周颖只用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赵蓉儿支着下颌,暗自下了个决心。 总有一天,她也要尽更大的力,去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至于当下…… 原本是打算跟钱伯学医的,可太后丧事之后,钱伯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赵蓉儿实在不忍心再打搅他了。 “蓉儿姐姐?” 周颖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嗯?你说什么?” 赵蓉儿回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周颖没在意她的走神,重复道:“重阳节前一天,我跟娘去城外施粥,这是每年的传统了,你要不要一起?” “还有这样的传统?” 赵蓉儿之前没听说过,多问了句。 周颖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这不是京城么,都在天子脚下,各家都要做些事情给陛下看的。” 赵蓉儿恍然大悟。 此“传统”,非彼传统。 “积德行善的事,我当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你回去问问长公主,若是不妨事,我到时再去。” 万一李乔月还有其他安排,赵蓉儿贸然加入反而失礼。 “你呀,这事没那么多讲究,平日与她交好的几位夫人都去,还有跟我来往的几个小姐妹,就是聚在一起省事了。” “若是一家一个摊子,大家为了吃口饭,还得东西南北地跑,这不是折腾人吗?” 周颖看出她在想什么,没忍住笑,“你要过意不去,借着将军府的名头不就成了,正好将军上阵杀敌,帮他行些善事。” 要说前面那些赵蓉儿还在犹豫,最后这句可说进了她心里。 她虽不信这些,可萧柳钦身上毕竟沾染了人命。 见她动摇,周颖直接拍板。 “那就说定了,前一天我来找你,带你先到地方看看。” 说到这份上,赵蓉儿也只有点头。 她藏不住事,当天回去,一起吃晚膳时就跟萧柳钦说了。 隐去想帮他积善的想法,只说看她们做善事,想帮着搭把手。 “想去就去,跟长公主在一起不会出事,我也放心些。” 萧柳钦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闻言还是思索了一阵,似乎在权衡这事情有没有危险。 过了三五日的样子,周颖欢欢喜喜来找。 “明儿一早就开始,现下已经在布置了,正好咱们去看看,明儿就各自从府上走,我可不来接你。” 赵蓉儿被拉上马车,小翠小跑着跟上,锦屏留在院子里照看。 锦华、锦瑟两个自从锦屏说了小心她们的话,平日就只有杂活能做了。 第96章 霉米 到城外时,城外的桌子已经支了起来。 灶台都是连夜砌的,各家的下人在后头忙活着,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不都是做好了搬过来,怎么看着这个阵仗,是要现做?” 赵蓉儿看着还没干透的灶台,难掩惊诧。 “每年都是这样的,刚开始是做好了搬过来,结果有人还不到天黑就过来闹事,说是吃坏了肚子,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占便宜的人才不管你是长公主还是皇帝,反正吃不起饭也是要饿死,要是能讹些钱来,三五个月都不愁吃喝了。 殊不知,他们这样才是将自己的路堵死。 大致看了看,赵蓉儿跟周颖并未在此多待,沿着官道又往外走了一段。 秋风瑟瑟,远处层林披褐,好不壮观。 “蓉儿姐姐,咱们重阳节也去山上玩儿,去不去?” 当日去山上的人不在少数,是有不少热闹瞧的。 赵蓉儿可去可不去,没立刻答应。 真正的重头戏就在明天,两人没在外头过多停留,各自回去。 萧柳钦越发忙了,回来时,赵蓉儿已经歇下。 他站在院外,看着赵蓉儿屋内留着那盏灯,缓步上前,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屋外。 “将军……” 锦屏听见动静,小声问安。 萧柳钦只一颔首,转身便走了。 一夜好眠。 次日,天刚明,赵蓉儿就神采奕奕地出了门。 周颖说是一切都有长公主府准备,可她也不能真空着手就去。 她所思不差,却有人想在了她前面。 “赵姑娘,您这怎么又添了些?将军府的方才已经送来了,整整四车呢!” 赵蓉儿到城外时,灶台底下已经点着了火,各家来的人忙得热火朝天,只是正头主子都还没到。 都是富贵出身,人最多的时候出来露个脸,让百姓们心里记下就是了。 赵蓉儿不讲究这些,挽袖子洗手,凑近了包包子的桌台前。 熬粥的大锅已经起了泡,咕嘟嘟地逸着热气。 “长公主。” “郡主。” 身边的人纷纷起身,赵蓉儿手里的活搁不下,拾掇完了才看过去。 李乔月今日穿得简便,约莫是要亲自上手的样子。 已经有人开始排队了。 只是图个好名声,并不拘着穷苦人家或乞丐才能来,用料十分扎实,凡是有想躲懒不在家做的,端着大海碗过来也给盛。 不出片刻,队伍已经排的看不见尾巴。 赵蓉儿和周颖在李乔月两侧,忙得头也不抬。 “这碗回去可要上我家供桌了,多谢长公主殿下,殿下诸事顺意。” 一个妇人捧了碗上前。 她衣着齐整,明显不是揭不开锅的样子,口中说着吉祥话。 李乔月笑笑,从桶底捞了两勺稠些的。 在人前露了面,李乔月分完这一桶就交给赵蓉儿她们,回了马车。 “娘她只分每年的第一桶和最后一桶,这些年一直如此,大家都知道的。” 有始有终么。 果然,马上就要排到跟前的人见状都是长吁短叹。 就为了赶早沾这一点贵气,他们都是天不亮就起来的。 十几个人当即就从队里出来,没打算继续。 “姐姐,能多给两个包子吗,我娘过不来,我帮她带回去。” 一个只比桌台高一点的小男孩儿眼巴巴看着赵蓉儿,浑身脏兮兮的。 赵蓉儿朝他笑笑,从桌边抽了张油纸,包进去七八个。 “拿去吧,不够了迟些再来。” 小男孩跪下就朝赵蓉儿磕了两个响头,抱着包子跑远。 “这孩子……” 赵蓉儿无奈,继续给上前的人分包子。 “这是霉米啊!” 灶台处,一个偷偷摸过去的人抓着一把米,有些无措。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急忙解释道:“我、我就是想着,反正他们也是做善事,那我不要粥,舀半袋子米也没什么问题么。”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立刻质问起熬粥的人。 “刚才用的是不是就是这些霉米?不想做好事,大可以不做,这霉米吃了,可是要出事的!” 此话一出,还端着碗的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可不能瞎说啊,这米都是昨天从大盛粮行新买的,装车之后动都没动一下,怎么可能是霉米?” “那这是什么?” 偷米的人拿起米袋子就往人群中间走,直接把半袋子霉米倒在了桌台上。 “大家伙可都好好看看,这米一碰都碎了,中间还有虫子,谁知道放了多久,现在又装模作样拿出来施粥,白白赚个好名声。” “呸,我就说哪有这样的便宜占,粥比我自己家里熬的还稠,合着是不心疼啊!” “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看咱们都是老实人,没人想起去看米袋子,就算真吃坏了肚子,人家咬死了不承认,咱们可没处说理去。” “长公主府可经营着商铺呢,哪里会心疼这些小钱,倒是赵姑娘,我听说将军府也送了东西来?” 图穷匕见,矛头直指萧柳钦。 赵蓉儿知道了问题所在,反倒冷静下来。 她大大方方点头,“是送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轰动。 长公主府施粥已经多年,一直没有出过问题,怎的萧柳钦一掺和就坏事了? “这是既想赚个好名声,又不想出银子啊,萧将军好算计。” “要不然这种好事情,他怎么不见自己出面,反而是让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顶在前面?” 接连不断地有人在人群中拱火,将气氛推上高潮。 不远处,一辆马车刚停稳,听着这边的动静,里面的人瞬间黑脸。 “去看看怎么回事,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是,陛下。” 冯全额头冒汗,小心看了一眼皇帝身侧的萧柳钦。 可千万别是送来的东西真有问题,皇帝最见不得旁人在这种事情上作假,到时可就麻烦了。 萧柳钦身形不动,好似正处于风暴中心的不是他。 “冯——您怎么来了?” 赵蓉儿余光看见有人跑过来,一抬眼,被冯全吓了一跳。 “主子也来了,瞧着这边闹哄哄的,不便露面,让我来问问。” “不妨事,我已经让人报官了,彻查便是。” 赵蓉儿不由自主看向另一边的马车,“倘若真有问题,我们认打认罚。” 第97章 微服出巡 “漂亮话谁不会说?” 闹事的人不认识冯全,伸手还想推搡他一下,“你谁啊你,不会又是将军府的狗腿子吧?” 然而伸出的手并没能碰到冯全,就被钳在了半空。 冯全一摆手,随行的侍卫立刻将这些人隔开。 对上赵蓉儿眼底的惊讶,冯全轻笑了下,“在主子身边做事,还是略通些拳脚的,当然,麻烦事还是交给拳头更硬的人。” 一转头,那点子和颜悦色消失无踪。 “赵姑娘既然说了已经报官,等着官府来人就是,你再多吵几句就能吵出个结果吗?” “嘁,谁不知道那萧柳钦的身份,官府的人职位可在他之下,就算是查出什么,还能让我们知道吗?” “你是说,官官相护?” 冯全眼睛微眯。 “对!” 那人来之前已经得了泼天的富贵,是卯足了劲儿,要把事情办成的,才不管冯全是什么身份。 冯全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那就只好把萧将军也一并叫过来,让他们当面对质了。” 说着,他叫来个侍卫,指了指马车方向。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边不知何时停了个马车。 却见侍卫上前,萧柳钦很快走了出来。 他身量高,脸上又带着伤,众人也知道他手上是沾血的。 原本还吵吵闹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真见了人,怂得比谁都快。 别说这霉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此刻萧柳钦要是让他们生吃霉米,这些人也是一吃一个不吭声,还得说一句:真香! 京兆尹听闻事涉萧柳钦,着急忙慌地来,就看见场子已经镇住了。 “萧将军。” 视线一转,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冯全,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冯——” 冯全摇头,示意他噤声。 如此,马车里坐的是谁不言而喻。 京兆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他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细细说来!” 带头挑事的男人直挺挺跪了下去。 “大人,是萧将军不拿咱们当人看啊,想博一个好名声,有哪些陈米霉米,要不是发现的及时,大家伙儿可就把这吃下去了!” “大人,您可要替咱们做主啊,咱们是图个填饱肚子,却也要命啊,别是有命吃饱没命活……” 不少人的情绪都被挑动,朝着京兆尹就跪了下去。 “锅中的米可看过了?又有多少人吃了有问题的米?” 京兆尹没给带偏,看向熬粥的人,以及——周颖。 施粥是她亲力亲为。 周颖并未做声,熬煮的家仆先跪了下来。 “大人明鉴,米在下锅之前都是淘洗过的,奴才看得一清二楚,都是白花花的大米,没有什么霉米。” “你确定?” “千真万确!” 家仆说得肯定。 “哎呦!我的肚子——” 有人“噗通”倒地,蜷缩着身子哀嚎起来。 在场的人本来就有些害怕,见状更是觉得自己腹部也隐隐作痛。 “大夫、我要看大夫……” “先送人去医馆吧,万一真有个好歹,别出了人命。” “不用浪费时间。” 周颖一步迈出,“一早就有大夫在旁边候着,是回春堂的孟老先生。” 随着她的话,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精神矍铄,快步而来。 孟醒春一世行医,名声在外,他一露面,就先镇住了场子。 那蜷缩在地上的人却不肯配合,一个劲儿的胡乱动弹着,三五个人上前都按不住他一个。 “别是心虚,怕一看就露馅了吧?” 赵蓉儿声音凉凉。 霎时间,在场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 要说将军府送来的东西有问题,萧柳钦也出面了,京兆尹也来了,人家是不怕查的。 可你嚷嚷着吃坏了肚子,怎么大夫来了反而不看? “人是他们请来的,看出什么病还不是由着他们说,我不放心!” 地上的人说的斩钉截铁。 可这话却没几个信。 孟醒春那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不怕权势,不爱银子,整一个软硬不吃。 他张口就是质疑,让不少受过孟醒春恩惠的人急了眼。 周颖更是叹息一声。 “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孟老先生,晌午过后让他在这儿义诊的,现在……” 她没说完,可看着孟醒春气得直抽抽,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义诊没门儿了。 “哪来的王八蛋瞎捣乱?” “我做了大半辈子的饭,这米有没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还纳闷呢,就算你是想要带点米回去,干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是啊! 这话一出来,刚才被三两句撺掇的昏了头的人才反应过来。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想要米面的,都会帮着给装上些,可没说过不给。 落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跪在京兆尹面前的男人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余光偷瞄着,想趁机溜走。 然而皇帝出巡,随行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禁军,只是换上了便衣,又不是没了本事。 重重看守之下,岂能让他钻了空子。 “污蔑朝廷重臣,带回去,好好问问究竟是什么人在致使。” 李乔月不知何时从马车下来,朝京兆尹道。 京兆尹连连应声。 这事情虎头蛇尾,草草落幕。 布施的事交了出去,李乔月几人朝着皇帝所在的马车去。 “庆丰,你上来。” 皇帝的声音传出。 几人候在外头,留意着周遭的情况。 “陛下怎么来了?” 赵蓉儿凑近萧柳钦,小声嘀咕。 “我入宫回话,陛下听闻将军府也参与了施粥,出来体察民情。” “原来如此,那今日……” “赵氏。” 皇帝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赵蓉儿身子一僵,下意识看向萧柳钦。 萧柳钦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去。 赵蓉儿的身份却是不能上马车的,恭谨立在帘子外。 “你有心了,做得不错。” “多谢陛下夸赞,民女之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还是借了长公主府的东风,要谢长公主不嫌弃才是。” 赵蓉儿开口之前再三思量,以免说错半个字。 “不必如此拘谨,你入京至今,着实成长了许多,隐隐瞧着,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第98章 拍马屁 一时猜不出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赵蓉儿没敢贸然接话。 皇帝笑她,“虽长进了,胆子还是丁点大。” “民女出身乡野,得见天颜不胜欢欣,怕出了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赵蓉儿想不出说什么就吹捧皇帝,皇帝总不会因为这个不满。 果然,就听皇帝道:“知道敬畏,可见并未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去做事吧,萧卿也不必陪着了,朕与庆丰在京郊走走。” 几人又是一礼。 马车缓缓驶离,周颖提着的气一点点呼出。 本该是欢喜的事情,被中间这插曲一打搅,赵蓉儿兴致减了大半,没再上手。 几人虽都还在现场,却是支了张桌子,坐着闲聊。 间隔不远,还有其他各家的桌台,刚才的动静不小,很多人都还在关注着。 “萧将军,久仰大名了,一直没机会见您。” 一个中年男人上前,弓着身子,姿态谦卑,“下官是……” “今日不说这些。” 萧柳钦压根没给他说完的机会,直接打断。 要是开了这个先例,就别想在这儿坐的踏实了,没见还有那么多人都眼巴巴的观望着。 碰了钉子,中年男人也不恼,身子弓得更低,“萧将军,下官并非是想搅扰您的兴致,只是平日里人微言轻,没有机会见您。” “张大人的事,下官有些头绪。” 萧柳钦总算看他一眼,那人诚惶诚恐,“马车就在前头,请您赏脸。” 这事情查了许久,线索却断的完全,就连余景安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 这人知道? 他的官位实在是太低,在京城这样权贵云集的地方半点也不起眼,萧柳钦甚至想不起他是谁。 可他说了,萧柳钦就不会置之不理。 两人先后离开。 周颖紧绷的后背放松下来。 “萧将军不是公务在身吗,怎么就留在这儿了?” “陛下金口,再说,只是当下不要他跟着,迟些回京时他还是要陪同的。” 赵蓉儿理解周颖的不自在,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不是已经被人叫走了吗,陛下国事繁忙,也不会在京郊逗留太久。” “好吧。” 周颖蔫巴巴的,转着杯子打发时间。 “萧将军!” 一人一马疾驰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赵蓉儿眼尖,当即认出,这是刚才跟着皇帝离开的禁军之一。 出事了! 她后背一凉,抬手指向刚才的马车,“在马车里!” 禁军未做停留,直接朝着马车而去。 萧柳钦已经掀开帘子,身上带着血。 离得太远,赵蓉儿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什么,只看见禁军下了马,萧柳钦策马而去。 “郡主,需得先将这些百姓遣散了。” 周颖知道事情严重,面色凝重,召来家仆安排。 “等等。” 赵蓉儿看着排出的长队,轻轻攥住了周颖的手。 在她的示意下,周颖看见了人群中的异常。 老弱妇孺居多的队伍里混进了十几个青壮年,腰间鼓起,分明带着武器。 遣散是行不通了。 万一惊动了混在里面的这些人,局面恐怕会彻底失控。 “先继续,我换上去,给这些人另备一桶加料的。” 这件事情无论交给谁去办,都需要对方有过硬的心理素质,一旦露出蛛丝马迹,就可能被察觉。 赵蓉儿不敢赌,相比之下,她更相信自己。 “孟老先生还没离开,他多半带着药,郡主,你去找孟老先生……” 赵蓉儿尽可能周全地安排着,正好一桶粥分完,她替换了原本分粥的婢子。 “赵姑娘,刚才是出什么事了?” 头一个上前的就认识赵蓉儿,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低声问了一句。 赵蓉儿手上麻利地盛粥,也压低了声音。 “刚才跟将军说话的那人有问题,急着查案去呢,可不能告诉别人,若是坏了事,是有连带——” “呀呀呀,那我可不敢听!” 妇人端着碗小跑开,在摆出一长溜的凳上坐了喝粥。 这动静顺利分散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没让人注意到周颖的去向。 很快,周颖就到了赵蓉儿身边,抱过了一摞碗。 “我给你帮忙,排队的人多了咱们俩能快点。” 快到青壮年时,周颖提前备上一摞碗,在最上面那个里抹药,粥一舀进去,药就化在里头了。 他们要留在这儿,粥就不能端在手里不动,断断续续也下午了大半碗。 赵、周两人一直关注着人群的情况,同时让人进城传递消息。 随着排在后面的人逐渐变少,最后一个青壮年也到了跟前。 他刚伸手要端碗,一个人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 “粥有问题!” 他立刻反应过来,把碗往赵蓉儿脸上一扬。 赵蓉儿反应迅速,用手里的大饭勺挡了一下。 暗中围过来的侍卫也到了跟前,直接将他围住。 看见明晃晃的剑刃,不少人都吓破了胆。 人群四散开来,喝了有问题粥的那些人拔剑要动,却浑身无力。 “省省力气吧,这可是给牲口用的蒙汗药,足量的。” 周颖展开空了的纸包,朝几人抖了抖。 没想到她拿来的是这个,纵然场面严肃,赵蓉儿还是没忍住笑。 周颖转头要说什么,看见了赵蓉儿的手。 “呀,手怎么烫着了!” 她慌忙拉着赵蓉儿往井边去,脑海中已经想到萧柳钦得知此事,阴沉的脸色。 “都怪我,要不是取药耽搁了时间,这人早就喝了有问题的粥,最后这碗可加了半包药……” 她碎碎念着,还没忘了让人到孟醒春那边去取烫伤药。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粥已经从锅里盛出来半天,能烫到哪儿去,就是看着吓人。” 赵蓉儿没觉得多疼,反过来安慰起周颖。 这也就是她左肩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反应慢了些,要不然连这点烫伤都不会有。 周颖越想越气,三两步跑过去,抄起棍子就往已经被控制住的人脑袋上砸了一下。 “显着你了是不是?等着瞧吧,萧柳钦知道这事非得拔了你的皮!” 哪有吓唬人还狐假虎威的。 郡主的身份还不够,扯住萧柳钦的威名,周颖才畅快了些,又敲了他一下。 “谁让你们来的?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第99章 遇刺 混乱中,赵蓉儿看见有人靠近了刚才那辆马车。 萧柳钦的人就在不远处,她直觉不妙,大声唤:随安! 人群中,不到不起眼的身影立刻窜出。 见赵蓉儿指着那边,他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听见动静,本来还鬼鬼祟祟的人顾不得隐蔽,直接朝着马车扑过去。 “拦住他!” 赵蓉儿喊着,起身也往过跑。 她虽没什么明面上的身份,却与萧柳钦、长公主这些人都有来往,一开口,自然也有人听。 马车附近的人一头雾水,就上手去拦。 那人被拦腰抱住,急得两腿直瞪,却挣脱不开。 这一耽搁,随安就到了跟前。 那人见行动无望,这才停下了挣扎。 赵蓉儿急跑几步,到跟前时呼哧带喘,头发都散乱了些。 不知为何,她就是有个念头,不能让别人进这个马车。 里面一定有对萧柳钦有用的东西。 “随安,你驾马车回去,直接进将军府后院,无论是谁拦,都不许让人检查。” 见她面色凝重,随安颔首。 暗中还有将军府的人,他走得干脆,连带着那个要捣乱的人一起押了回去。 周颖反应慢半拍,手里还拿着木棍,愣愣看着这边。 还是赵蓉儿望她一眼,她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开口。 “今日就到这儿了,东西也发到头了,诸位各自离去吧。” 闻言,有人面露失望。 往年可是还能再见长公主一面呢。 更多的人却是庆幸。 刚才连刀子都动了,没事就已经是万幸,自然没人奢求更多。 “郡主先回吧,这儿打砸的一片乱遭,我们左右也是闲着,帮着收拾收拾。” 几经波折,地上的碎碗和粥到处都是,严重的地方甚至无从落脚。 旁人的心意,周颖当然不会随便拒绝,由着他们去。 赵、周两人虽然进了城,却记挂着刚才的事,在主街临街的茶楼坐了。 底下人群熙攘,半点不受城外事情的影响。 周颖转着茶杯,心中莫名烦乱。 “蓉儿姐姐,刚才那禁军慌成这样,会不会是皇——” “嘘!” 赵蓉儿抬手捂住她的嘴。 “人多耳杂,不可妄言。” “我知道,可……” “郡主,主子让您即刻回府!” 长公主府的人寻来,腿一弯就跪在了周颖面前。 啪! 周颖手一滑,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人抬头,转向赵蓉儿。 “赵姑娘,将军说您认得路,请您去找一位大夫,性命攸关,姑娘,马车就在楼下候着。” 赵蓉儿“噌”地起身,本就不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呢?” “将军无碍,随驾入宫了,情况紧急,来不及多说。” 赵蓉儿这才松了口气。 “我这就去。” 两人在茶楼分开,各自奔走。 马车一路疾驰,好几次赵蓉儿都觉得自己险些要被甩出去,足见长公主府形势危急。 宫中,紫仪殿。 皇帝一身便装为换,衣襟染血。 “陛下,今日之事……” “真是要反了天了!” 皇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中怒意升腾。 他与李乔月正说起周颖的婚事,镇远侯府长子卫尧领兵在外,品行端正,堪为良配。 李乔月也有些意动,正说着年关卫尧入京述职时,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不知从何而来的刺客就冲了出来。 周烬带人奋力抵挡,还是难防暗箭。 千钧一发之际,是李乔月替皇帝挡了一箭,自己却被长箭洞穿。 那箭矢就在心脏咫尺之距,差上半寸,神仙也救不下李乔月。 “冯全,让宫中的太医都去!” “不许吝惜药材,缺什么说什么只管报上来,务必将人保住!” 冯全连声应着,片刻不敢耽搁。 萧柳钦也宽慰道:“臣初入京城,也生死攸关,当时结识了一位神医,已经让蓉儿去请了。” “此事朕亦有耳闻,那人的医术当真靠得住?” 皇帝早先听过太医院回话,知道真正救回萧柳钦的另有其人。 此刻不是藏拙的时候,萧柳钦坦言。 “太医院无人能比。” 这话若是换个时间来说,皇帝必然斥骂养了一群酒囊饭袋,此刻却升起希望。 李乔月的伤太险,多出一个人,就是一丝生机。 “周烬此番也受了重伤,审问刺客的事情就交给你,务必让他们吐干净,背后之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帝王震怒,自然不同儿戏。 即便是萧柳钦,此刻也后背发寒。 “臣领旨。” 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周烬的亲随就等在宫外,一见萧柳钦出来,上前叫人。 “主子想见您一面,还请移步。” 萧柳钦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迈步上前。 周烬的伤已经包扎过,因为上身裹得严实,不方便穿衣裳,就只松松垮垮披了件外衫。 “多谢萧将军及时赶到,否则周某人这条小命可就交代了。” 周烬脸色煞白一片,说话还没个正形。 见萧柳钦不接话,他自讨没趣。 “说正经事,长公主那边……” 他在长公主府住过几年,与李乔月夫妇的关系很近,心中难免记挂。 萧柳钦沉默不语。 似是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什么,周烬眸色也一点点晦涩。 “太医院都已经去了,我也寻了位太医过去,人事已尽,余下全凭天命了。” 回京时,李乔月已经没了意识,甚至因为箭上全是倒刺,连拔箭也不敢擅动。 周烬垂眸片刻,才道:“陪我过去一趟吧。” 他不敢独自上门。 李乔月是在他面前出的事,即便周晟不怪罪,他也无颜面对。 “走吧。” 萧柳钦没拒绝。 赵蓉儿此刻应当也在长公主府,他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出了这样的事,恐怕要忙一阵子了。 马车行走间,周烬脸色越发难看。 “你伤的也不轻,府上能松口让你出门?” 周大娘子名门闺秀,早前对周烬的父亲上战场就多有不满,如今好容易将这个独子留在了京城,却还是躲不过这些血雨腥风。 “快别说了,我娘只恨不能把我拴在她腰带上,是外祖家中来人,我趁她不注意翻窗跑出来的。” 说着,周烬忽然疼得龇牙咧嘴,躬身按住了伤处。 萧柳钦扯开他衣裳,包裹伤口的白布一片殷红。 “真是个疯子。” 第100章 危在旦夕 得了这样的评价,周烬半点不以为耻。 “长公主如今危在旦夕,若是让我心安理得,躺在府中养伤,那才是白眼狼一个。” 说罢,他一撩帘子,看向外头。 马上要到长公主府了。 刚才还嚷嚷着要来,甚至不惜在宫门口堵着萧柳钦,拉他陪自己一起。 此刻要到门前了,周烬却有些胆怯。 见到周晟、颖表妹,他要如何同他们开口? 然而,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进前院,周大娘子汝南杨氏就在院中坐着,仪态端方,对面是周晟。 “娘?” 周烬面色一边,转头就要往外跑。 别看他敢从家里往外逃,却不代表他不怕杨氏。 萧柳钦伸手一拽,动作快的就连周烬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控制住了。 “身上还带着伤,就别瞎折腾了。” 杨氏坐着,甚至都未起身,视线往周晟身上一扫。 黄昏十分,天光已经有些暗了,周烬却清楚看见他娘红了眼眶。 半晌,他叹了口气。 “这不是没事吗,婶母出事,我躺着也不踏实,就想着来看看……” 不说还好,他一张口,杨氏就剜他一眼。 “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思,早已经让府里的人备下了马车,只等着我跟你舅舅说完话,我带你过来,谁知你竟片刻也等不得。” 周烬心虚挠头,不敢吭声。 一家人说着话,萧柳钦趁机到了赵蓉儿身边。 赵蓉儿方才就眼巴巴看着他,等人一靠近,立刻关切道:“你没事吧?怎么凶险成这样?” “在京郊遇到了刺客,留了两个活口,其余的都当场绞杀了。” 萧柳钦说着,将赵蓉儿上下打量一遍。 “听闻城门口还出了乱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随安他们跟着,还有长公主府护着郡主的人,事情半点没沾身。” 她这般说着,却注意到,萧柳钦的手落在了她烫红的手背上。 过去这么长时间,红痕已经并不明显,还是被在意的人看见。 赵蓉儿抿唇,将手藏到了背后。 “还有之前跟你见面的那个人,我看见你从马车里出来时,身上带着血,就让府上的人把马车驾回去了,只是我匆忙过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他死了。” 萧柳钦言简意赅。 “进到马车之后,他拿了一封信给我,说里面有我查了很久的线索,我还未细看,他就吐血身亡,应是一早就服了毒。” “你把人带回去也好,我差人查验。” 萧柳钦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奈何皇帝那边事发突然,无暇他顾。 “陛下给你安排了差事?” 两人相处这么久,赵蓉儿对他的每一个表情都一清二楚。 这分明是还有话没说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柳钦颔首。 “周烬伤重,审刺客的事情落在我头上,这几日都不会回去,同你说一声。” 省得记挂。 最后这句没说出来,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府上一切我会打理好,你在外行事,千万注意安全,差事……” 赵蓉儿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萧柳钦耳边,“差事办的慢些,办不好都不打紧,你是有功之臣,陛下不会因为这个重罚你的。” 怎么旁人都是盼着升官加爵好抱大腿,到赵蓉儿这儿就不盼他点好了? 萧柳钦哭笑不得,从中却能窥见赵蓉儿的真心。 权势地位,都没有他的安危要紧。 “我晓得了,不过你这话悄悄说没什么,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可是要被治罪的。” 萧柳钦故意吓唬她。 赵蓉儿皱眉,以为萧柳钦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我就只说给你了,难不成你要找陛下告状去?那你就让他砍我的头好了。” “脾气这么大,以后我说话可得仔细了,否则气跑了你,谁帮我管着家中的琐事?” 这说说得,赵蓉儿活脱脱成了母老虎。 她哪儿听不出萧柳钦故意打趣,嗔他一眼。 “你不急着回去,在这儿等着长公主的消息也好,事情要紧,我来这一趟已经攒了顿训斥,不便久留。” 萧柳钦跟她说过,又同周晟说了几句,才匆忙离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灯烛已经换了几盏,只能看见屋子里面人影不断走动着。 血水一盆又一盆的端出来,却始终没有好消息。 “你们都去歇着吧,有了消息,我让人传话就是了。” 周晟转头一看,杨氏虽端坐着,脸色却并不好看,周烬更不必说。 “小叔……” “去歇着吧。” 周晟态度强硬,将人都劝走。 赵蓉儿坐的位置并不起眼,反而躲了过去。 两人遥遥坐着,心牵挂在一人身上。 赵蓉儿并非完全不懂京中局势,知道萧柳钦和李乔月已经是盟友。 今夜守在这里,不完全是担心好友的母亲,更是在听萧柳钦守着。 更声过半,钱伯走了出来。 “怎么样?!” 赵蓉儿的反应比周晟还要快,三两步上前。 周晟这才意识到,院子里竟然还坐了个除自己以外的人。 “性命无虞。” 钱伯缓缓吐出四个字。 周晟来不及欣喜,就听见他接下来的话。 “只是这一箭伤了根本,三五年内行走坐卧都要小心,不能动气,不可急躁,不……” 一连串的话从他口中说出,让人听着就觉头疼。 周晟却认真听着,朝钱伯深深拜下。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长公主府记着您的恩情,日后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钱伯摆摆手,“后头没我老头子什么事,我先回了。 “您——” 周晟还想说什么,对上钱伯的视线,噤了声。 他知道钱伯的身份。 一旁的赵蓉儿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周晟似乎很笃定,钱伯以后会有用得到长公主府的时候。 钱伯招手,叫上了赵蓉儿。 “我过些天要出去一趟,或许三五月,或许一两年,那个院子里放了些药,若是有用得上的,让将军拿了就成。” “您要去哪儿?” 赵蓉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拜师的事情还没提上日程,师傅就要跑了? “说不好,天南海北瞎走走,娃儿我也带着了,让他看看大千世界。” 说罢,钱伯就朝着远处走去。 第101章 颜面尽失 赵蓉儿进去时,周晟看起来精神了些,只是里头还在施救,不便探看。 “驸马,既然长公主无碍,民女这便回去了。” 赵蓉儿识趣,此刻府上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李乔月身上,她在这儿,还要劳烦人家招待。 周晟看她,见赵蓉儿不是假客套,让管家送她。 如此多事之秋,皇家的喜事却没耽搁。 李显和沈如月的婚事正式开始操办了。 前段时间虽然一直有风言风语传出,可一直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如今李乔月重伤昏迷,就有人把这事情翻了起来。 同为皇室中人,全当冲喜了。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长公主府里上上下下,没人把这当回事。 周颖跟赵蓉儿见面时,甚至摒弃了这么多年的良好教养,破口大骂。 “谁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我娘手里有五千精锐,是皇爷爷留给她的立身之本,倘若她有个……” 即便只是假设,周颖也说不出诅咒自己母亲的话。 赵蓉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长公主如今本就是生死一线,虽然钱伯说她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伤重至此,稍有差池就可能再次迈进鬼门关。 到时李显从中运作,未必不能得了这五千精锐。 “他若只是想成婚,没人拦着,但要是敢动那些歪心思,我们长公主府也不是吃素的!” 李乔月是为了救皇帝,才搭上自己的大半条命,一旦闹开,可是令无数人寒心的。 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也不会放任事情走到这一步。 与此同时,东宫。 李显麾下的幕僚齐聚,在偏殿议事。 “殿下,这事情您务必细细思量,若成,手中可是会多出一大倚仗。” 先祖皇帝练兵一绝,他亲自选出的精锐之师,以一敌十只是寻常。 “这些人放在长公主手中,陛下未必就放心,您此举也是在为陛下分忧。” “太子殿下,您离京数载,其余几位皇子都蠢蠢欲动,暗中发展了不少自己的势力,要是……” 平日里有些什么事情,这些人没个三五天都吵不出个最终结果,这回却是难得齐心。 李显坐在上手,心中天人交战。 凭本心来说,这五千精锐他是想要的。 可如果搭进去的是李乔月的命…… 人非草木,他幼时也是受过李乔月教导的。 那时现在的皇帝还没有登基,和李乔月来往很多,李乔月从他身后握着笔,教他写“李显”二字,说这就是他的名字。 “此事再议,都下去吧。” 李显摆摆手,挥退了众人。 “殿下!” 幕僚还没彻底走完,盯着宫外其他皇子的人就传回急报。 “五皇子领兵出巡时剿灭了一伙匪患,如今消息还在传回的路上,当地百姓却已经自发起了颂德表,让人送到京城。” 轰! 这消息就像是一道惊雷。 本就还没散开的幕僚们,瞬间又聚在一起。 “殿下,事不宜迟啊!” “五皇子的母家如今本就在前朝显贵,他要是再因为此事得了陛下的器重,难保——” “殿下!您快些做决定吧!” “殿下,关乎大业,妇人之仁要不得啊!” 夺嫡之争何其凶险,稍有差池就可能功亏一篑。 让李显眼睁睁拦着别人踩他上位,比杀了他还让人难受。 那些血脉亲情瞬间不值一提。 李显闭了闭眼。 “你们准备吧。” “殿下英明!” 幕僚们齐身拜下,凑在了一起。 长公主府如今固若金汤,莫说是害人,就算是真心探看的,也尽数被拒之门外。 问起来就是一句话:长公主如今危在旦夕,冒险不得。 如果坚持要进,就背上了居心不良的名声。 未免难堪,不少人就算是有上门看望的意思,最终也只是让下人送上重礼。 据说,送去的那些东西连前院都没能进去,全堆在门房。 “本宫也进不得?” 李显被拦在长公主府门前,面色难堪。 长公主府的动作他并非不知,只是想着自己这样的身份,总不至于会被拒之门外。 门子却只是摇头。 “驸马专程入宫去跟陛下讨的恩赏,无论来的是谁,一律不见。” 李显脸色青紫交错,却碍于身份,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罢了,你传话也是一样的,同庆丰姑姑说,本宫下月到沈府下聘,府上到时最好能去个人。”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了。 李乔月下个月势必起不了身,周颖又年纪小,能去的可不就只有一个周晟。 周晟一走,府上谁来坐镇? 如今是因为他在,府里的下人即便是拦人,也不怕真的得罪了谁。 到时没了能坐镇的人,再有人来,拦起来可底气不足。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至于周晟去不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别忘了,周晟从前也是京城出了名的混不吝,还是在娶了长公主之后才稍稍收敛。 李显碰了软钉子,见着沈如月时,面上带出些情绪。 “殿下这是有烦心事?” 沈如月亲手奉了盏茶,温声细语。 李显缓和了面色。 “没什么,只是方才去了庆丰姑姑府上,那些个下人胆大包天,竟连我也拦在外头。” “还有这事?” 沈如月微讶,“臣女怎么听说,赵姑娘几次上门拜访,都是郡主亲自迎进去的,怎么如今她的面子这样大了。” 这话看似无心,却像是一根软刺扎在了李显心上。 凭什么他都进不去的地方,那个贱人竟然畅通无阻? “她现在靠着萧柳钦,日子倒是风声水气,恐怕早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殿下的意思是?” 沈如月听出端倪,眸光微亮。 李显若是清醒,当然不会想出什么蠢招。 奈何他如今全是丢了脸面的不爽,被人稍一挑拨,就开始头脑发昏。 “好事在即,沈家不打算设宴么?” “自然是有的,已经让人准备着了,只是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下,就未曾叨扰殿下。” 沈如月笑意盈盈,同李显相视一眼。 李显知道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那就五天后,多请些人来,好好热闹热闹。” “是,臣女晓得了。” 沈如月屈膝,笑得狡黠 第102章 再三相邀 接到请柬时,赵蓉儿并无赴宴之意。 “姑娘,不去吗?” 锦屏疑惑。 赵蓉儿与李显的事,她这样的身份是没有机会知晓的。 沈家往后便是太子的外家,能被邀请,可是福分呢。 “沈如月恐怕不会想看见我,去了还要惺惺作态,没那个必要。” 锦屏虽不明所以,却识趣地没再说起。 请柬被放在了桌子一角,无人理会。 直到宴会前一日,沈家再次来人。 “赵姑娘。” 婢子屈膝,重新将一封请柬双手递上,“府中明日设宴,两位小殿下到时也在,小姐念着姑娘有些时日没见过两位小殿下,请您去一趟呢。” 那两个孩子么。 赵蓉儿却想起那次,玉姐儿将太后陪葬品藏进萧柳钦待过的屋子。 时过境迁,那两个孩子早已经不是她耗费心力,一手带大的体贴模样。 “不必了,你去回了沈小姐,好意心领了,他们是太子殿下的孩子,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跟两位小殿下无关。” 婢子失态了一瞬,拿着请柬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 “锦屏,送客。” 赵蓉儿扭头,直接打断了婢子接下来的话。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用想也知道沈如月没安好心。 本以为两次拒绝,已经足以让沈如月放弃,没成想午后沈如月竟然亲自上门。 赵蓉儿无奈,看着沈如月叹气。 “沈小姐,我如今有自己的生活,无意跟你们再有交集,你又何必找不痛快呢?” 沈如月嗤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扔在了桌上。 “看看吧,里面的东西若是不足以让你改变主意,明天就不用来了。” 闻言,即便明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有蹊跷,赵蓉儿还是拿了起来。 沈如月坐在一旁,视线落在面前的杯盏上,带着丝丝鄙夷。 荷包里是一张折起的信纸,赵蓉儿只扫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这个——” “想知道,明天宴会之后我会再见你一面。” “好,明天我会到场。” 赵蓉儿纵使不情愿,也不得不松口。 得到想要的答复,沈如月满意离去。 赵蓉儿却陷入怔愣。 沈如月怎么会知道…… “姑娘?” 小翠听说沈如月过来,匆匆赶过来时,只看到赵蓉儿一个人。 “她走了?” “怎么急成这样?” 赵蓉儿被她这惶急的样子逗笑,心中的郁气散了不少,“这是在将军府,还能让她欺负人吗?” “那可说不准,您刚才看着……” 小翠低声嘟哝,来得匆忙,手上的面粉都没洗干净。 萧柳钦已经一连几天没回来,赵蓉儿想到刚才纸上的内容,心里七上八下的。 许是因为心里不踏实,赵蓉儿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次日,小翠一进来就低呼一声。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是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又不是什么要是事。” 赵蓉儿摇摇头,翻身坐起。 去沈家时,沈家大门前已经停满了马车,各家受邀的女眷打扮精致,十分正式。 “呀,这是哪儿来个土包子?” 赵蓉儿刚下马车,旁边的人立刻捂着鼻子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只是衣着打扮不如这些人隆重,却也得体,这话未免太作践人。 赵蓉儿无意跟人起冲突,径直往里走。 对方却不是个息事宁人的,呼喝一声,“站住!” “本小姐问你话呢,你是哪家的?” 这动静吸引了附近的人看过来,因为不清楚情况,多是观望着。 “我没什么出身,是受沈小姐邀约才来,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吵架?” 赵蓉儿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对方。 那人对上赵蓉儿的视线,到了嘴边的话忽然磕巴了一下。 不等她回神,赵蓉儿就迈步入内。 门口有人看着,这事情自然原原本本传进了沈如月耳中。 “脾气还真不小。” 沈如月哼笑,“去跟宋如意说,那贱人就是个乡下来的,没什么出身。” 宋如意是出了名的踩高拜低,刚才只是被赵蓉儿混不吝的姿态唬住,以为她有什么来头,才没发作。 婢子颔首,未做耽搁就去安排。 沈家对这场宴会十分看重,一进院子就安排了专人接引。 赵蓉儿被人带着,往最末尾的位置去。 宋如意,也就是在门口跟赵蓉儿起冲突的那人,见状问了问引路的婢子。 “您说赵姑娘啊,她是从小地方来的,只是侥幸入了一位贵人的眼,才得以留在京城。” “这样么……” 宋如意看着赵蓉儿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 没什么身份还敢这么猖狂,果真是个泥腿子,看不清京城的形势。 赵蓉儿坐在不起眼的位置,连桌上的东西都没什么动,防备之心显而易见。 “呀——” 端着酒壶的婢子从赵蓉儿身边经过时,脚下一歪,整壶酒都倒在了赵蓉儿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您可有带替换的衣裳,奴婢带您去客房换。” 婢子一慌,连声讨饶。 衣裳是带了的,赵蓉儿叮嘱锦屏去取,自己先跟着婢子去后院。 宋如意视线就落在这边,见状,自以为看出了沈家的意思。 “秋兰,你去……” 她唤了婢子躬身,低声叮嘱了几句。 婢子眸光微动,还是照做。 不多时,宋如意也起身离席,朝着后院的方向去。 此时,赵蓉儿也跟着婢子进了客房。 “赵姑娘,您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吧,这儿也放了备用的衣裳,专防着有宾客弄脏衣物,不及更换的。” “只是尺寸恐怕有差错,却也比穿着湿衣裳好些。” 婢子说着,已经从衣柜取出一身青色长裙。 不是上好的料子,却也不至于怠慢了人。 赵蓉儿有些迟疑。可锦屏久久不见身影,湿衣裳贴在身上着实让人难受,酒气更是呛人。 “那就多谢了。” 她接过衣裳,绕去屏风后面。 才解了衣带,就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 赵蓉儿心头一跳,匆匆走出时,屋内已经空无一人,外面是落锁的声音。 坏事了! 她还是把沈如月想得太简单。 因着两人说好宴会之后见面,她尽管防备着,却潜意识以为这时候不会出事。 事已至此,赵蓉儿还是先换了衣裳。 第103章 你在这儿? “姑娘,姑——” 锦屏捧着衣裳,在沈家下人的指引下前往后院,正寻人,就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冷眼看着锦屏倒地,手握棍子的秋兰紧忙扔开木棍。 看了看四下无人,她抱起锦屏拿着的衣裙,头也不回地跑了。 直到秋兰跑远,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树后走出,手里也拿着东西。 显然,要不是秋兰截胡,他要做的也是一样的事。 看着躺在地上的锦屏,男人露出垂涎的眼神。 少顷,他快步上前,把人扛上肩头。 …… 才换好衣裳,赵蓉儿鼻尖动了动,闻到一股甜腻的气息。 有人下药! 赵蓉儿迅速反应过来,就地扯了被就浸湿的衣裳,捂住了口鼻。 门已经从外面锁死,赵蓉儿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视线落在紧闭的窗子上。 一声巨响,赵蓉儿拎着凳子砸开了窗户。 倘若被困的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或许真要被算计。 赵蓉儿却有的是力气。 刚要爬出去,赵蓉儿看见锦鲤池另一边匆匆走过的身影,视线陡然一凝。 没记错的话,被扛着的那个人身上的衣裳和锦屏一样。 赵蓉儿怒火中烧,拎着裙摆就追了上去。 男人走走停停,七拐八拐地打开了一间柴房的门。 赵蓉儿紧随其后。 “小娘子,你在这儿好好等着,哥哥我料理了你家主子就来宠幸你。” “主仆俩都是好样貌,今天赚大了,可惜那姓赵的娘们已经跟过人,是个二手——” 咚! 一声闷响,男人捂着后脑勺倒了下去。 “你……” 失去意识之前,他看清了赵蓉儿的脸。 赵蓉儿扔掉棍子,拖着男人进了柴房。 锦屏被绑着手脚,嘴里也塞了块破布捂住,双眼紧闭着。 “锦屏、锦屏!” 赵蓉儿凑过去,在她脸上拍了拍。 见锦屏没有反应,赵蓉儿又试探着去按她几处穴位。 很快,锦屏缓缓睁开了双眼。 “姑娘?您没事吧?!” 她急着检查赵蓉儿的情况,全然忘了自己也被人打晕。 赵蓉儿扶着她起身,两人一合计,知道了彼此的遭遇。 “姑娘,要不咱们直接走吧,这沈家明显就是来者不善,什么事情也没有自身要紧,万一再发生什么不受控制的事……” 锦屏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却揽着赵蓉儿的肩,怕她害怕。 赵蓉儿心中天人交战。 安危自然要紧,可沈如月昨天给出的,与萧柳钦有关。 赵蓉儿做不到明知道有可能帮上萧柳钦,却什么也不做。 纠结中,窗外一声清响,两人的神经瞬间紧绷。 “赵姑娘。” 窗外的人又敲了两下窗,低声叫赵蓉儿。 赵蓉儿悬着的心瞬间落下,是萧柳钦留给她的人。 打开窗,看见的果然是熟悉的脸。 这就好办了。 赵蓉儿很快有了主意。 几人凑在一起嘀咕半晌,把男人捆在柴房,悄然从另一个方向折返去前院。 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哗然。 “不见了?” “好端端的,人只是去后面换身衣裳,怎么就不见了?” 沈如月厉声呵斥婢子,话里话外却是说赵蓉儿不安分,在旁人府上还要乱跑。 “是啊,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别是遇着什么事情了吧?” 宋如意搭了腔,“沈小姐还是快些让人找找,若是在府上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出声附和。 沈如月顺势发动了府中的下人,声势浩大地“找”起赵蓉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婢子满脸惊慌地跑过来。 “小姐,府中各处都找过了,只在一间屋外听见、听见男女欢好的声音,奴婢不敢擅自查看……” “嚯,那赵姑娘这般不羁么?” 不知是谁感慨了句,人群中一阵哄笑。 沈如月眼中也闪过笑意,却故作严肃地咳了咳。 “瞎说什么,又没见着人,谁知道是不是府上下人胡闹,别说出去坏了赵姑娘的名声。” 女人的名声何其重要,若是真让她们认定了做出丑事的是赵蓉儿,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要传遍了。 “这是说什么热闹呢?也跟我说说。” 周颖带着人入内,视线在院中一扫。 没见赵蓉儿,她微微蹙眉。 沈家这事情她没打算掺和,还是听说了赵蓉儿前来赴宴,才匆忙赶来。 可赵蓉儿人呢? “郡主来的正好,赵姑娘在后院跟人行苟且之事,沈家的婢子不知该不该打搅她的兴致,正犯难呢。” 宋如意这些时日在外头,不知道赵蓉儿跟周颖亲近,凑上前想在周颖面前讨个好。 周颖听见这话,眉头一蹙。 她哪里看不出,赵蓉儿这是被人算计了! “你亲眼看见了?” 周颖没好气地问。 宋如意一怔,“我到哪儿见去,这不是才说……” “你看见了,是赵蓉儿?” 周颖视线一转,看向站在沈如月身前的婢子。 婢子讷讷,含糊道:“只有赵姑娘不见了,奴婢也确实在外面听见了欢好之声,却不曾亲眼看见。” “未曾眼见,就出言诋毁旁人名声,这就是沈家的规矩?” 周颖是真的生气。 她知道赵蓉儿不是蠢人,她来,一定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只是气沈如月的算计。 沈如月见势不妙,上前说和。 周颖压根不买账,还要说什么,余光忽然看见什么。 “沈小姐,话说到这份上,咱们不如去看看,倘若不是赵蓉儿,出了你沈家的大门,她可说不清了。” “好啊。” 沈如月自认不会出岔子,应得干脆。 “郡主思虑周全,确实应该去看看,以证赵姑娘的清白。” “清白”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莫名的嘲弄。 想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一行人在婢子的带领下,朝着后院去。 赵蓉儿跟在人群后头,快到上着锁的房间时,她拍了拍最后面那个贵女的肩膀。 “这是往哪儿去?” “你刚才没听见么,那个赵姑娘跟人在后院厮混,咱们现在去瞧——赵姑娘?!” 被赵蓉儿拍了肩膀的那人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哪有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人回过头来,看见赵蓉儿时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赵姑娘,你在这儿?” “不然呢?” 赵蓉儿摊摊手。 第104章 还看热闹吗 她在外面,那她们这群人过来要找的是谁? 众人又齐刷刷地转头去看沈如月。 可是她府上的人说是赵蓉儿在沈家做丑事的,现在人家好端端的在这站着,那沈家的婢子岂不是胡说了? 在场的都是女人,谁都知道名声的要紧,如果不是赵蓉儿恰好出现了,今天这事情不是她做的,传到最后也成了她。 “怎么了?刚才要说什么来着,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赵蓉儿问被她拍了肩膀的人。 见她不吭声,转而去看面前的其他人。 “大家伙这表情,倒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究竟是怎么了?” “还问呢,人家说你在沈家后院行苟且之事,乌泱泱一群人要去看热闹。” 周颖来得迟,也不显丢人。 她刚才正是看见了赵蓉儿,接到她的暗示,才张罗着要到后院来一探究竟。 沈如月此刻已经是脸色铁青,在众人的注视下,却不得不强挤出一抹笑意。 “没事就好,赵姑娘去更衣,却久久未归,我也是情急之下担心出了事,你这婢子也是,做事怎么这么不仔细?” “小姐恕罪,赵姑娘恕罪,奴婢、奴婢……” 那婢子聪慧,一看这情形立刻就跪了下去,“奴婢只是见那扇房门紧关着,在其他地方又找不见赵姑娘,这才妄加揣测,并非有意。” “是吗?” 赵蓉儿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我就是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前院的,一路上可没遇见有人在找。” 说罢,她像是才意识到什么。 “沈小姐,谁家内宅没一两件丑事了,我身份确实低微,可您也不该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吧?” 这话一出,众人也被带偏了思维。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沈如月心下一沉。 “误会罢了,我也是关心则乱,若真是府上出事,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毕竟是我做东,赵姑娘坏了名声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这话不假。 她下一步就是太子妃,只要顺利,母仪天下也是早晚的事。 实在犯不着在这时候设计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 可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了。 刚才沈如月露面时,身边是带着那两个孩子的,至于孩子的母亲…… 有视线落在赵蓉儿身上。 赵蓉儿心中坦荡,偶尔对上谁的视线,还有闲心朝人笑笑。 “不打紧,说清楚就好,虽说我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名声还是要些的。” 生过孩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赵蓉儿很乐意在这种事情说出来,给沈如月添堵。 沈如月神情变幻,紧咬着下唇。 “好了,还瞧热闹——瞧事情去吗?” 赵蓉儿都说了,才意识到看热闹的意味的明显,勉强改了口。 沈如月脸色更难看。 可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是不得不维持自己的仪态。 “既然无关赵姑娘,那些腌臜事情我让人处理就是了,不必脏了大家的眼。” 沈如月的身份毕竟在这儿,大家也都给她面子,打着哈哈将事情揭过。 再回到前院,却已经没了刚才的氛围。 玉姐儿和骋哥儿刚才并未跟着,嬷嬷留在前院照看他们吃喝。 忽然一照面,赵蓉儿还是下意识打量着他们两个。 骋哥儿的手臂耷拉在袖中,这些天清减了不少。 玉姐儿对上赵蓉儿的视线,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已经被发现,朝赵蓉儿笑了笑。 赵蓉儿心绪复杂,实在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们。 察觉到赵蓉儿的闪躲,玉姐儿低头,神情晦涩。 丝竹声起,柔婉的乐声缓和了气氛。 “还未恭贺沈小姐,日后再见,就需向您见礼了。” 有人举杯,打破了无声的尴尬。 接连有人开口,很快热络起来。 赵蓉儿仍然坐在她最末尾的位置,却因为多了个周颖,不少人的视线都明里暗里看向她。 “刚才真是吓我一跳,我一进来就听见他们说,真以为是你出事了,万幸……” 周颖说着,喝了口梅子酒压惊。 “话说,你既然知道沈如月不好相与,怎么还来赴宴?” 看出她的关切,赵蓉儿稍稍思索。 少顷,她示意周颖凑近,低语了几句。 “我就说嘛!” 周颖气得重重放下酒杯,“这事情你别听她的,后宅这些个弯弯绕的,不怕你听着好笑,多得是用似是而非的事情勾人。” “蓉儿姐姐,你也是关心则乱,怎么不想想,这事情若是萧将军查起来都有阻碍,她沈如月一个后宅女子从何知晓?” 这些道理赵蓉儿如何不知。 她心中也有犹疑,却想试试那个万一。 “好了,萧将军那边,我爹与他有联络,只要能能帮上的,长公主府不会袖手旁观。” 李乔月被刺客重伤,即便皇帝不要求彻查,周家和长公主府都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周烬可是周家的嫡长子,也险些搭进去一条命。 赵蓉儿心下安定,叹了口气。 “早知道该问问你,今日这宴会我本就不想来,是沈家再三来人,沈如月更是亲自上门,我这才……” “罢了,咱们再坐会儿就走,有我在,沈如月不敢拦你。” 周颖知道她的心思,不会在这事情上多说。 赵蓉儿点点头,吃喝起来没再顾忌。 但凡沈如月不是昏了头,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有什么算计。 “赵姑娘。” 有人端着酒杯上前。 赵蓉儿抬头,认出是看热闹时走在最后面的那个。 对京城这些个贵女,赵蓉儿是对不上号的,只朝她笑笑。 “阮三小姐。” 周颖认出来人,跟赵蓉儿介绍,“这是大理寺卿家的三小姐,阮玉玲。” 赵蓉儿于是也跟她打了个招呼。 “赵姑娘,我有话跟你说。”阮玉玲压低了声音,余光从一个人身上掠过,像是在防备。 赵蓉儿神色一正。 见她迟迟不语,周颖失笑,“我与蓉儿姐姐是至交好友,你且问问,需不需要我回避。” 阮玉玲闹了个大红脸,低声赔罪,才道:“我方才瞧见宋小姐让婢子离开了一趟,就在赵姑娘去换衣裳的时候。” 这话跟明说也没什么区别,赵蓉儿领情,谢了她。 人一走,周颖好奇起来。 “你什么时候惹着了宋如意?” 第105章 机会难得 “我哪里会惹她,不过是在门口遇见,被她骂了一顿。” 赵蓉儿自己也觉得冤枉。 她要是真得罪了人,被记恨也是应该,可这,她找谁说理去? “她还敢骂你?” 周颖顿时瞪眼,“那人素来踩高拜低,我从来就瞧不上她,没想到现在不禁没收敛,反而愈演愈烈了。” “好了,她也没得逞,你气什么?” 赵蓉儿视线在宋如意身上停留了片刻,开口时,语气却没有半点变化。 她说得轻巧,周颖却没打算轻轻放下。 “去,请宋小姐过来一趟,就说本郡主有话跟她说。” 满京城都知道她几次跟赵蓉儿同进同出,宋如意这跟打她脸有什么区别? 婢子来去很快,宋如意带着笑就迎了过来。 看见周颖身边的赵蓉儿,她笑意凝滞了一瞬。 “郡主,有些时日未见了。” “可不敢见,宋小姐好大的威风,蓉儿姐姐是我知己好友,却听闻她惹恼了宋小姐?” “误会,都是误会。” 宋如意迅速改口,对着赵蓉儿也有了笑,“方才在门外起了争端,是我舟车劳顿,一时烦心,还请赵姑娘海涵。” “宋小姐客气。” 赵蓉儿微笑颔首,却没说翻篇。 这人心眼小,她也不是大度的,没道理因为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饶过。 如今两人身份悬殊,计较起来也底气不足,待有朝一日…… 宋如意还看不明白,见赵蓉儿笑,就当这事情已经过去。 片刻,周颖看着众人还在说着奉承的话,直接起身。 “沈小姐,我与蓉儿姐姐还有些事,今日就先走了。” 蓉儿姐姐。 这般亲昵的称呼,明摆着就是在人前给赵蓉儿撑腰。 院中众人神情各异。 沈如月一听她们要走,脸色更是算不得好看。 她今日计划周密,是要将赵蓉儿彻底按死的,不是为了给她做嫁衣! 可事已至此,众多人的注意力都在赵蓉儿身上,她此时出事,沈家难逃干系。 “我送郡主与赵姑娘,今日多有怠慢,改日我一定上门赔礼。” “沈小姐留步,府上还有客人,你身为主家怎可离席,至于去长公主府——” 周颖语气一顿。 “近日长公主府的情况想必你也知晓,过些时日再说不迟。” 接连两次拒绝沈如月,明眼人都看得出周颖的态度。 也是。 李乔月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她沈如月要敲锣打鼓操办喜事,周颖心里有气也正常。 众人都想法大差不差。 至于说时间是钦天监选的? 嫁人的又不是钦天监。 沈如月几乎要维持不住表情,还是婢子低声提醒,她才不至于失态。 “待长公主身体好些,我与殿下再去探望。” 周颖点到即止,没再落她面子。 两人就这样在一众人或明显或隐晦的视线中离开。 上了马车,赵蓉儿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个宴会我实在是应付不来,再有下回,旁人再如何三催四请,我也不松口了。” 此番虽是沈如月以萧柳钦的事情做引,说到底却也是她不够谨慎。 “人家铁了心要算计你,多的是法子让你露面。” 周颖担心她因为这一次伤了心,劝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只管叫着我一起。” 反正她这些年在京城贵女中的名声也不算太好,因为性子太直,没少得罪人。 那些人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隐忍不发罢了。 赵蓉儿心头的阴霾散去,嘴角勾起。 “你也不怕人家笑话,没人邀请,上赶着过去像什么样?” “谁敢笑话我?” 周颖挑眉,“陛下膝下无女,我这身份在这一辈女眷里便是顶天了,你没瞧见,哪怕是想议论我,她们也只敢在私下里嘀咕,谁敢说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赵蓉儿哭笑不得,知晓对方好意,顺着她的话答应。 回到将军府,赵蓉儿才察觉,锦屏总是在不自觉的揉动手腕。 “伤着了?” 她侧身问。 锦屏立刻将手藏到了身后,“不碍事,姑娘先进去洗洗吧,身上沾了酒水……” 正说着,赵蓉儿握住她的手臂,动作轻柔地将袖口挽起。 手腕处一圈红痕已经开始泛紫,触目惊心。 赵蓉儿忍不住吸了口气。 “伤得这么重,刚才怎么不说?” “府中备了药酒,你先去上药,不必急着做事,这两日先让小翠跟着我。” 自从院子里的人手够用,小翠就没在时刻跟着赵蓉儿,加之今日宴会,锦屏也更熟悉些,才带着她去。 谁能想到出门时还好好的,在外头却遭了罪。 锦屏轻声应了,回到下人房。 府上大小的事情是不瞒萧柳钦的,他知道赵蓉儿外出赴宴,当晚就回来了一趟。 彼时,赵蓉儿正在院中坐着,监督锦屏用药油揉手。 一开始交代了她自己去做,可赵蓉儿问过才知道,锦屏根本没去领药,这才有了此刻的情形。 “你也是,想着做事看着这个勤快的,怎么在自己的事情上就偷懒?” “姑娘,这只是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的。” 锦屏满鼻子药酒的味道,耐心跟赵蓉儿解释。 赵蓉儿一扭头,眼睛瞪得溜圆。 “真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千金大小姐呢?现在看着还只是青紫,过了今夜就该肿起来了。” “小翠,你盯着她,我——” 话没说完,赵蓉儿一转头,看见了萧柳钦。 “你怎么回来了?” 她三两步往院门口走去。 萧柳钦风尘仆仆,看见她,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确定赵蓉儿一切都好,一路回来的担心才散去。 “得了空,回来看看你。” 两人已经互表心意,说这话并不逾矩。 赵蓉儿耳根微微发烫。 两人进了屋去说话,院中,小翠拉着锦屏躲开。 屋后,有人却正盯着这边。 锦瑟眼看着房门半掩,快步回去她和锦华的屋子。 “姐姐,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将军这些日子连夜不归,下次回来可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时间紧迫……” 锦华稳重些,闻言尽管意动,却还是不想这么快有动作。 “将军是战场回来的,心性与常人不同,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能轻易招惹。” 第106章 底牌 “可……” 锦瑟抿唇,眼底尽是不甘。 对上锦华的视线,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 夜深,将军府一片寂静,主院的书房却还亮着烛光。 萧柳钦伏案忙碌,眼底青黑愈加明显。 “咚咚咚!” 房门被叩响,婢子轻柔的声音传入,“将军,姑娘感念您这些日子辛苦,让婢子备了温补的汤来。” “进来。” 萧柳钦从公务中分神。 一般他在,赵蓉儿都会自己过来,今天怎么是婢子? 疑惑在心中一闪,很快消失。 他知道赵蓉儿今日赴宴心力交瘁,只想着对方可能是歇下了。 门开,锦屏穿着一身青色的裙装入内,显然不是府内为婢子置办的样式。 她莲步轻移,将汤盅置于桌上。 盖子一开,萧柳钦立刻蹙眉。 这味道…… “萧哥哥,我——” 无人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赵蓉儿推门而入,看见屋内的情形,愣了愣。 这是来得不巧? 转念,赵蓉儿当即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怪道锦屏说这两姐妹要防备,她们竟安的是这个心! 锦瑟一咬牙,转身之际扯散了衣襟,朝着赵蓉儿“噗通”跪下。 “姑娘,要打要罚,婢子都无怨言,可将军看了婢子的身子,求您为婢子做主!” 好个无妄之灾。 萧柳钦只觉分外好笑,看着赵蓉儿的反应。 被两人盯着,赵蓉儿的反应稀松平常,上前先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萧柳钦对她的了解半点不差。 凡是他在,赵蓉儿只会亲自前来。 “锦瑟,将军初回府时,我便说过迟些要来,你是说他明知道我会来,还做出这种事情?” “姑娘?” 锦瑟满脸惶然。 “婢子何至于用自己的清白胡言,事情一旦传开,婢子便只余死路一条啊!” “何至于?锦瑟,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锦华劝你时,你该听她的。” 赵蓉儿满是失望。 她是将人放在了身边,却也让人盯着,两人的一言一行,皆有人会来回禀。 “您、您都知道了?” 锦瑟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带下去吧,吴叔知道怎么处置。” 萧柳钦事忙,无意在一个婢子身上浪费时间。 直到被拖下去,锦瑟都还是喊着冤枉,说一切并非本意。 锦华被叫到前院时,满头雾水。 “锦瑟意图媚主,在将军的饮食中动了手脚,已经被处置了,只是她交代受你指使,锦华,你可认罪?” 赵蓉儿坐在一侧圈椅里,沉声质问。 闻言,锦华霎时面色苍白。 “将军明鉴,姑娘明鉴啊,婢子原本是要被充入军营的,若非将军垂怜,此刻早已生不如死,岂会有此等卑劣的意图?” “锦瑟与你姐妹一家,还会害你不成?” 赵蓉儿不听分辨,张口就要让人将之拿下。 “将军,婢子手中有一封血书,乃是状告汤府上下,请将军准婢子献上,功过相抵。” 锦华顾不得这是保命的底牌,赶在被人押住之前大喊。 汤家? 赵蓉儿坐直了身子。 她可还记得,将军府那日的宴请就是被汤家截胡的。 “你怎么保证这东西的真假?” “证人,婢子有证人!” 锦华生怕说得慢了,急道:“就在京郊王家村,有一个叫王兰的,将军可以让人去找,只是她见了我才会说出实情。” 她能这样说,萧柳钦和赵蓉儿就已经信了大半。 本就惹恼了他们,要是敢在这样的事情上作弄人,就不是发卖那么简单了。 “先带下去,严加看管。” 赵蓉儿拿了主意。 萧柳钦一个眼神,当即有人安排了去王家村的事。 房内没有旁人,赵蓉儿一脸严肃。 “这事情先瞒着,任何人都不能告诉。” 即便她不说,萧柳钦也是同样的想法,她说了,萧柳钦却有了逗弄的心思。 “那你如今知道了,为了确保不泄密,这些天就不能再出门,可以吗?” “好啊。” 赵蓉儿还处在紧张的情绪中,没意识到他是在说笑,认真点头。 她左右也没什么必须要出门的事情,在府里并无不可。 直到萧柳钦低笑出声,赵蓉儿才倏地回神。 “好啊你!” 她剜了萧柳钦一眼,却惹来对方更放肆的大笑。 笑着笑着,两人的视线交错,气氛陡然改变。 赵蓉儿直觉双颊滚烫,却强撑着不肯转头,好像这时候移开视线就是认输。 少顷,萧柳钦喉头轻轻滚动,率先偏移了视线。 赵蓉儿大获全胜,轻哼了声。 转瞬,她又关切道:“你如今手头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扯出汤家的事,会不会太累了些?” 刺客的事情进展缓慢。 萧柳钦纵使不说,赵蓉儿也看得出他的疲惫。 锦华所说的血书若是属实,也没有耽搁的道理,人的精力总归有限,要累死他不成? “找人帮忙就是了,我还能一肩抗下么。” 萧柳钦说得轻松。 赵蓉儿也不好多说,催着他喝了亲手炖下的汤。 耽搁了这么久,汤正好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温热顺着喉咙落入腹中,让萧柳钦心中一阵熨贴。 人生在世,所图不就是这些吗。 他心里暗暗思量着,该找个合适的时间,跟赵蓉儿谈谈以后。 该给她一个名份的,两人之间也能名正言顺。 如今虽是两心相悦,却到底不够庄重。 当下琐事繁杂,即便萧柳钦有心,也着实没有这个精力。 想着想着,他就不自觉看向赵蓉儿。 起先赵蓉儿并未上心。 可那目光赤诚灼热,很快,她就有些不自在了。 “你吃吧,我今天好累,先回去歇着了。” 说罢,赵蓉儿匆忙往外走。 过门槛时脚下一绊,险些摔在台阶上。 萧柳钦嘴角是遮不住的笑,只觉得连日积攒的疲惫都消散一空。 赵蓉儿一路疾走,回到屋里才觉得心跳平缓了些。 小翠正收拾屋子,听见动静回头。 “呀,姑娘脸怎么红成这样?” 她不知道前院方才发生的事,还碎碎念着赵蓉儿去得太久。 赵蓉儿匆匆洗漱,把人打发了出去。 一躺下,萧柳钦的神情就不受控制出现在脑海中。 夜深人静,正是琢磨心事的时候。 赵蓉儿脑海中浮现出入京以来的种种。 第107章 臣有一计 她尽管一再想着不愿进入下一段关系,却还是不可自制地,一步步沦陷了。 意识到两人现在的相处方式,赵蓉儿深感大事不妙。 继续这样下去,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发展至不可控。 可……她真的想好了吗? 赵蓉儿忽然清醒过来。 这些时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自然到,让她自己都忘了认真审视。 等到萧柳钦忙完这一阵,到时两个人好好谈一谈。 赵蓉儿想着,意识一点点昏沉,睡了过去。 翌日,去王家村的人带回了锦华说的那个人。 王兰。 一个年过半百,有些耳背的妇人。 锦华于是被从暂时关押的屋子带了出来。 “锦华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有人来找,说是您让带我入京……” 王兰看见锦华,有些急切地想要上前,迈出一步,又局促地站住。 “没事的,别怕。” 锦华的性命与这件事息息相关,她柔声安抚王兰。 “您还记得吧,两年前,您给我一件东西,让我找机会送到能够让事情昭雪的人手中,这位,这是萧将军,您应该听说过他的。” “将军啊。” 王兰转头看萧柳钦,许是眼神有些不大好了,弓着身子凑近了萧柳钦。 “那很厉害了,是大人物,东西呢,给将军了吗?” 锦华紧张地看着萧柳钦,试图看出他信了没有。 少顷,萧柳钦唤了人来。 “你跟着他,把东西完好无损带过来,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锦华呼吸一滞,心中立刻涌现出一个念头。 下一瞬,她对上了萧柳钦的视线。 眸光淡漠,没有半点感情。 “我要一千两银子。” 她吞咽着口水,试探着开口。 “只要东西无误,可以。” 萧柳钦分明是坐着,带来的压迫感却分毫没有减少。 锦华老实下来,带着两个侍卫出去。 王兰这时才意识到不对,要去追锦华,却被两个婆子拦下。 “坏人!” “你也是坏人——” 她朝着萧柳钦叫骂,两个婆子忙将人捂了嘴,去王家村找人的侍卫也及时上前。 “属下找到她时打听了,这些年她的脑子一直不太清楚,断断续续的认不清人……” “带下去吧,找大夫给瞧瞧,看能不能治好。” 萧柳钦还没冷血到这份上,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喊打喊杀。 底下人各自忙活起来。 待晚睡的赵蓉儿一觉醒来时,萧柳钦已经又出了门。 他不在,赵蓉儿反倒自在了些。 昨夜胡思乱想太多,此刻若是见到萧柳钦,她反而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 东宫。 李显面色凝重,麾下幕僚大半在厅内。 “这就是你们说的,算无遗策?” 已经几天过去,他们准备的那些完全没能进到长公主府。 甚至不是没用在李乔月身上。 而是连门都没进得去。 满屋子人低着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闻仲坐在椅子上,双腿无力地耷拉着,却没人敢多看一眼。 他这腿,未回京城之前就已经被废掉了。 正是当时替身受刑,“闻仲”死在众人面前的次日。 他拨弄着手腕上血色的珠串,忽而抬头。 “臣有一计,殿下若是答应,不仅长公主可除,还能解决一大祸患。” 霎时间,所有人看向他。 闻仲却不紧不慢,“事关重大,只能殿下一人听。” 李显摆手,打发了一屋子所谓的“智囊”。 “你若是还不来,本宫要被这些人蠢死了。” 回京之时闻仲伤重,路途颠簸会要了他的命,因而先留在原地养伤,才迟了这么久返京。 闻仲眸中闪过幽光,没接这话,低声在李显耳边说了几句。 越听,李显的眸光越亮。 “好!” 他按住闻仲的肩膀,“本宫便说,这大计没有你半点也不成。” “就按你说的,本宫手下的人供你差遣,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闻仲波澜不惊地应下,似乎受到储君重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夜,赵蓉儿沐浴过,锦屏和小翠正帮她擦干头发上的水。 砰砰砰! 房门被急促地拍响。 “姑娘,出事了姑娘!” 吴叔语气紧张,“长公主府来人,说长公主不大好了,如今寻不到将军,那边请您赶紧去一趟。” “什么?!” 赵蓉儿仓促起身,带翻了身后的凳子。 夜色深深,将军府的马车跑得飞快,有侍卫骑马在在开道。 事发突然,赵蓉儿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旁的。 到长公主府时,大门紧闭,连门子也不见了。 赵蓉儿当即招呼人上前叫门。 铜环砰砰作响,里面却久久没有动静。 就在赵蓉儿要撞门时,眼前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 长公主府众人严阵以待。 双方一照面,同时愣住。 “赵姑娘?” “府上这是?” 管家和赵蓉儿一起开口,又停住。 “方才有人到府上,说长公主不大好了,让我紧着过来一趟,我……” 话音未落,身后有整齐的脚步声围拢而来。 赵蓉儿回头,是京兆尹下的巡捕。 “当街纵骂,擅闯长公主府,跟我们走一趟。” 赵蓉儿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纵马属实,拍门属实,巡捕来时,双方也是对峙的姿态。 莫名其妙就证据确凿。 长公主府管家见状,上前几步。 “误会了,这位认得长公主,今夜前来是有急事,就行个方便——” “你是同谋?” 巡捕压根不给面子,转头竟要将管家也攀扯进来。 这人疯了不成? 赵蓉儿把自己的事情都忘了,满脑子这是哪儿来得榆木疙瘩。 “大人,是我纵马,我随您回去就是,马车前头的马是被我惊着了,赵姑娘亦是苦主。” 侍卫上前,直接把事情揽在身上。 如今并无宵禁,在外头是不犯什么事的,他这样说,巡捕也不能如何。 却见巡捕头子眼珠一转,追究起夜闯长公主府。 “好友拜访,门子没听见动静罢了,算什么闯门?” 周颖一脸被扰了好梦的烦躁,没给巡捕好脸色我。 “那府上这些人……” “我们居安思危,连夜操练。” 管家深谙此道,立刻跟上。 拢共往赵蓉儿身上栽了两件事,全被胡搅蛮缠地扯开。 巡捕头子站在原地,不肯让步。 第108章 混乱 僵持间,周晟走了出来。 “赵姑娘,进来吧,站门口做什么。” 这话中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巡捕们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巡捕头子竟然在这时候上前。 “驸马,这个人我们要带走。” 此话一出,跟着一起过来的巡捕都愣住了。 不是,这是有实权的驸马爷,他们在长公主府门前,就这么不给人家面子? 况且能跟长公主府交好,这姑娘只怕也不是什么简单身份,万一真把人得罪了…… “算了吧,咱们把纵马的人带回去,有个交代就是了。” 但凡在场的是其他人,今天的事情都能到此为止,偏偏今日带队的是个认死理的。 他初入京兆府时因为听劝徇私,间接害了十几条人命,从那之后就有些矫枉过正了。 尤其听不得这种含糊不清的话。 他上前一步,直直盯着周晟。 “即便您是驸马之尊,国家法度不可废,卑职依律办事,您若有指教,跟律法去说吧。” 暗处,闻仲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一幕,朝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 继续。 混乱中,一道人影悄然翻墙进了长公主府。 砰! 天边炸开一簇烟花。 周晟脸色一变,看向巡捕的目光陡然锐利。 “若今日府中生变,诸位都是同谋,房彭,将人拿下!” 他一声令下,侍卫立刻涌出,巡捕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被捆成一串。 周家父女快步入内,赵蓉儿稍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几人行至李乔月门前时,一个黑衣人被押着跪在地上,双眼猩红。 “带下去!” 周晟摆手,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赵蓉儿心中天人交战,正犹豫如何开口说明今夜之事,余光忽然看见什么。 “郡主小心!” 她惊呼出声,大脑还未反应过来,人就扑了上去。 一点寒芒破空而来,划破赵蓉儿肩头,血色瞬间洇开。 “蓉儿姐姐!” 周颖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按住伤口,却见指缝中渗出的血隐隐发黑。 “爹,暗器有毒!” 周晟彻底被激起了杀心,让人带着周颖和赵蓉儿躲进李乔月房间,自己提剑就冲了出去。 当年的京城第一纨绔,却有谁也不知道的好身手。 李乔月早被动静惊醒,靠坐在床头,看见两个孩子满身是血地进来,立刻就想起身。 “长公主——” “娘,您快别动!” 周颖紧忙开口,扶着赵蓉儿躺在一旁的软榻上。 “我没事,是蓉儿姐姐关键时候帮我挡住了暗器,只是这暗器上涂了毒,需得尽快请大夫……” 周颖三两句将事情说清。 李乔月从枕下摸出药盒,里面还余几颗药丸。 “先将这个给蓉儿服下,护住心脉,房宇,去找大夫。” 暗卫跃下房檐,几个腾跃间消失不见。 内外乱成一团,赵蓉儿忍着半边身子的剧痛,断断续续开口。 “今日之事,先瞒、瞒着将军。” 难保不是因为萧柳钦查出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有人故意对她下手,好引萧柳钦分神。 哪怕不能为萧柳钦助力太多,赵蓉儿也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你放心,萧将军有言在先,若是你在长公主府,暗卫不会跟进来。” 李乔月说着,心中却有些歉疚。 萧柳钦这般安排,一则是因为她长公主的身份,以免进来有所冒犯,再则却是对她的信任,相信赵蓉儿在长公主府不会出事。 可眼下不仅出事,这事情还不小。 来行刺的人,难不成会用什么温和的毒? 大夫还未来,周颖身子忽然一晃,站立不稳。“颖儿?” 李乔月的视线一直在这边,见状,心又提了起来。 “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周颖说着,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 赵蓉儿意识恍惚,听见她这么说,脑海中清明了一瞬,一把攥住了周颖的手。 “郡主,让人带我离开,暗器上的,不止是毒药这么简单。” 她此话一说,屋内几个婢子也察觉不对。 因为周颖离赵蓉儿最近,她的症状是最明显的,其他人却也有些头晕的症状。 “快,先将窗子打开,烛火全熄了!” 李乔月冷静下来,一连串吩咐下去。 天黑得透彻,外头还影影绰绰有几盏灯笼亮着,屋内却一片暗色。 李乔月被扶着躲在了墙和桌子的夹角,其余人也各自藏起。 即便有暗器流矢,也伤不到人。 唯独…… “郡主,我的伤并不要紧,您先找地方躲起来,莫要与我待在一处。”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赵蓉儿伤口散发出来的药对周颖的影响就越大。 周颖一声不吭,只死死捂着赵蓉儿的伤口。 “别废话了,要不是你,挨这一下的就得是我,到时你会抛下我不管吗?” 赵蓉儿被问的咬口无言。 外面的打杀声还在继续,屋内众人都压低了声音,呼吸都分外轻。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安静了下来。 有人在外敲门。 “夫人,没事了。” 周晟的声音响起。 众人悬着的心稳稳落下,婢子快步去开了门。 有人忙着点灯,有人收拾起屋内的狼藉。 “噗通!” 刚随着周颖站起来的赵蓉儿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方才她就已经昏昏欲睡,只是形势危急,死掐着没让自己失去意识,如今大局已定,紧绷的弦也就松了。 “蓉儿姐姐!” 周颖惊呼,定睛才见她大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浸透。 “大夫,大夫来了没有?!” 房宇带着孟醒春匆匆而来,孟醒春一见这阵仗,当即一口气提了起来。 “长公主,驸马……” “孟老,救人要紧。” 李乔月打断了他的话,婢子已经将赵蓉儿扶在榻上。 周晟确定妻女无恙,避了出去。 更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 赵蓉儿的毒是否致命是一回事,怎么跟萧柳钦交代是另一回事。 此番未有活口,连幕后之人都无从知晓。 正让人去给萧柳钦传信,周颖将人叫住。 “蓉儿姐姐说了,这事不想让将军知晓,爹此时让人去,万一蓉儿姐姐知道……” “胡闹!” 周晟没好气地说:“人没事便罢了,若是要紧,咱们此刻瞒着成什么了?” 第109章 命悬一线 周颖先时没想那么多,听了周晟的话,不禁一阵后怕。 “还是您思虑周全,那我进去陪着了。” 周颖叹了口气,心绪复杂。 看着房门合拢,周晟又叮嘱了暗卫几句,才让人离开。 京城往南,五十里外的康平府。 萧柳钦正带着亲随,守在一处宅院外。 已经一天一夜,里面的人却没有动静,他快要失去耐心了。 咔! 一声清响,腰间那枚赵蓉儿亲自帮他求来的平安牌裂成两半。 萧柳钦将木牌攥在手中的同时,宅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个浑身被黑袍笼罩的身影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之后才走出。 七八个人紧随其后,贴着墙根往另一个方向去。 萧柳钦比了个手势,亲随中分出三分之一,悄然跟了上去。 余下的各自隐匿,几乎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相继又有两三拨人出来,离开的方向都不一样。 跟着最后一拨人的亲随也离开,原地只剩下萧柳钦和两个暗卫。 两柱香时间一晃而过,院门再没有半点动静。 萧柳钦从暗处现身,朝着紧闭的大门而去。 铜环被敲得砰砰做响,里面有人谨慎应声,“谁啊?” 萧柳钦不语,只一味敲门。 院内忽然就没有了声音。 听着院内窸窸窣窣的响动,萧柳钦并未急着破门,给里面的人留足了时间。 默数了几个数,他退后两步,暗卫上前便是一角。 木屑四溅,手臂粗细的门闩直接裂开。 院中空无一人,杂乱的脚印却来不及遮掩。 萧柳钦直接循着脚印往前,停在了书房门前。 听着里面急促的喘息,萧柳钦大发慈悲,并未直接破门。 “出去的那些人无一幸免,若是你们能说出些有用的,兴许还能活命。” “不必花言巧语,我等一片衷心,既是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里边的声音听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语气铿锵,当真没有半点惧意。 萧柳钦听见里面弓弩推动的声音,抛出两颗石子击在门上。 “嗖——” 破空声起,房门瞬间被箭矢射穿,长箭擦着柱子过去,竟将两人合抱的柱子也洞穿。 萧柳钦眼底更是明晃晃的笑意。 骨气尚存,是好事。 他将一封提前备好的信抛了进去。 “松阳袁氏,偌大的家族也只剩你们兄弟二人了吧?” 被人道破身份,躲在机关后的两人俱是一惊。 萧柳钦不紧不慢,继续开口。 “先看看我的诚意,再做决定也不迟。” 袁氏弟兄相视一眼,将信封勾了过去。 一字一句,与血书中的内容别无二致。 “你到底是谁?!” 袁振虎目圆瞪,起身就要冲出,被他弟弟拉住。 相较于袁振,袁嘉更小心些。 “阁下这么大的阵仗,莫非是为汤家效力?” 若汤家真有如此能人,他们复仇还有什么希望! “不巧,我与汤家有些恩怨,听闻二位家中变故,故而前来拜访。” “我们那些人呢?” 袁嘉又问。 “只是让人跟着,未伤分毫。” 兄弟俩的戒备松动了些,却仍为露面。 “你说和汤家之间有恩怨,空口白牙,我们并无验证之法,怎知你是不是胡言诓骗?” 他们兄弟俩只要不主动出来,任外面有多少人,想强攻也得搭上人命。 袁氏机关无出其右,是无数善于此道的人心向往之,萧柳钦也正是起了招揽的心思,才会亲自前来。 “我是萧柳钦。” 言简意赅,只亮明身份。 所谓的“恩怨”,说再多袁氏兄弟此时也无从查证。 自报家门却不同。 萧柳钦如今声名显赫,袁家这兄弟两个又关注朝局,立刻就对上了号。 可萧柳钦乃是武将,与汤家一脉,他的话,可信吗? 袁嘉疑惑。 “血书我已经看过,也让人在探查当年的内情,仅凭你们两人,想要翻案太难。” 这话尽管扎心,袁家兄弟却不得不承认,萧柳钦说得确实不错。 “萧将军,我……” “萧将军!” 马蹄声急促,人未到,声先至。 萧柳钦心跳忽然一滞。 几息之间,暗卫就到了跟前。 “京中出事了,您若是能联系到上次那位老先生,务必请他回京。” “谁出事了?” 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萧柳钦还是问道。 暗卫默了一瞬。 沉默中,萧柳钦心中的猜想被证实。 “我即刻让人去找,她——她现在怎么样?” 暗卫将长公主府的事情大致说了,并未隐瞒赵蓉儿是给周颖挡了暗器。 萧柳钦周身的气氛都冷下,气势骇人。 他扫向屋内。 “二位可以好好考虑,拿定主意之后来京城,将军府随时欢迎。” 说罢,他快步往外走去。 袁家两兄弟就这样被丢下,一时还有些意外当下的处境。 本以为今天就会被逼着做决定,现在看来,怎么好像萧柳钦并不在意他们? 也正因为如此,两人对萧柳钦多出一分信任来。 快马疾驰,回程的时间缩减到一半还少,萧柳钦直奔长公主府。 赵蓉儿双眼紧闭,面色煞白,唇上却带着黑紫色。 孟醒春不禁叹气。 “此毒霸道,这位姑娘的身体又有亏虚,如今毒入心脉,只怕是……” “怕是什么?” 萧柳钦一步迈入,脸色铁青。 看见他,周颖下意识心虚,想要躲开。 脚下刚动,余光看见赵蓉儿苍白的脸色我,又站在了原地。 “孟大夫,您刚才要说什么?” 萧柳钦没空理会周颖,直直看着孟醒春。 孟醒春只觉得浑身发冷,镇定道:“怕是回天乏术,即便救下,后半生也——” “你个庸医,再胡说八道,将军若是要一剑砍了你,我连尸体也不帮你收。” 门外响起骂声。 在孟醒春惊诧的视线中,钱伯骂骂咧咧进了门。 他谁也没理,径直朝着赵蓉儿走去。 见到钱伯,周颖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乔月的命就是钱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她清楚钱伯的本事。 钱伯上手搭脉,又看了赵蓉儿的伤口,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才几天,好端端的人就弄成这样,你们可真厉害。” 被他这般奚落,满屋子的人也没一个敢吭声。 钱伯从袖中取出瓷瓶,将一颗药丸压在赵蓉儿舌根。 第110章 东宫腰牌 “好在一开始给她用了药,毒未侵入心脉,倒还有转圜的余地。” 钱伯摸着赵蓉儿的脉,不时在纸上写下几味药材。 “能救,只是这药材么……” “您只管开口。” 李乔月立刻保证。 且不论两家的交情,单单赵蓉儿是为了周颖才受伤,长公主府就欠她的。 孟醒春还愣愣看着钱伯,几次想要开口,却看见他面无表情时咽下话语。 落下最后一笔,钱伯撂下笔。 “都出去吧,我先施针,将她体内的毒逼出一部分。” 自己开的药方,钱伯心中有数,没个三五日凑不齐。 众人没多耽搁,李乔月让人拿了药方,立刻去配。 萧柳钦出门之后异常缄默,避开了李乔月几人,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萧将军。” 周颖磨磨蹭蹭地上前,“抱歉,蓉儿姐姐是因为我才……” “郡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萧柳钦满身疲惫,心神还被赵蓉儿牵动,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应对更多了。 他这样说,周颖比挨了骂还要难受。 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了半晌,周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让人收拾一间客房,蓉儿姐姐现在不宜挪动,将军若是要陪着,总要有个歇息的地方。” “有劳了。” 萧柳钦颔首。 两人之间名分未定,即便他想寸步不离守着,也需顾及赵蓉儿的名声。 周颖胡乱点头,靠在另一侧的柱子上。 孟醒春在她看来已经是医术高超,他一开始能说出那样的诊断,这次只怕是十分凶险了,要是…… 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周颖将自己吓得不轻,两眼兔子眼睛似的泛红。 李乔月夫妇看她如此,也不知如何劝说。 真正受罪的人还在鬼门关,他们这些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房门一时没打开,外头这些人的心就落不到实处。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乔月本就还在养伤,即便是舒舒服服坐着,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萧柳钦看在眼里,道:“这儿我守着就好,你们都去歇息吧,都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 周晟与李乔月相视一眼,还是没硬撑着。 长公主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明日免不了入宫面圣,还得想想见了皇帝怎么说才好。 未出院落,萧柳钦忽然出声。 “驸马。” 周晟回头,萧柳钦扬手抛了个东西过来。 “这个是从刺客身上搜出的,面圣时一并呈上。” 是东宫的腰牌。 周晟确定今日没搜出这个,却想得出,李乔月一旦身故,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皇帝大权在握,看不上李乔月手中的五千人,这些人也不足以李乔月生事,若非如此,这些年双方就不会和平共处。 那就只能是…… 见两人心中有数,萧柳钦眸光晦暗,显然不会就此作罢。 周颖却不肯离开。 她怕萧柳钦,就离他远远的,连坐下也不肯,像是在惩罚自己。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耳边有鸟雀鸣叫时,周颖双目无神地四下张望。 面前的门就在这时候打开。 钱伯却不见疲态,看见两人,他还被吓了一跳。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 “钱伯,我们这不是等您施针……” 周颖一头雾水。 她以为钱伯是耗费了整夜心神,怎么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你们等着也不早说,还当外面没人呢,早就完事了。” 钱伯瞪了萧柳钦一眼,看他的脸色,也没忍心说什么。 “先歇歇吧,我既然回来,就不会让姑娘出事的。” 至于周颖。 钱伯不得不承认,他是有几分迁怒的。 长公主府这样高手云集的地方,紧要关头竟然是一个外人救他们主子的命? 赵蓉儿也是傻! 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吗,看见了就敢往上扑! 听见钱伯的话,萧柳钦眼睛动了动,一张口,嗓音沙哑。 “您先帮着照看,我回来仓促,还得入宫一趟。” 刺客的事情有了些进展,正好当面说给皇帝。 “你……唉,你自己注意着些,仔细姑娘身子还未大好,你先垮了。” “不会,我心中有数。” 萧柳钦说罢,抬脚离开。 少了这么个煞神,院子里的气压都正常了些。 周颖还想问钱伯什么,却没得着好脸色。 “劳烦郡主,府上备好的药材可以先送来,我先处理。” “我这就去。” 周颖有了事情做,心里的负担稍稍减轻一些。 …… 宫中,紫仪殿。 皇帝正在接见李乔月夫妇,落在他们的眸光晦暗。 天子脚下,皇城之中。 长公主在自己府中遇刺,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一个活口都没有?” “回皇兄,见没有胜算,那些人便齐齐自尽了,毒发很快,没来得及保下。” 李乔月恹恹说着,捂着心口低咳了两声,脸色霎时难看不少。 她的伤就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见状,那根刺又往里扎了些。 “陛下,臣——” 周晟张口欲言,被李乔月掐了一把。 皇帝蹙眉。 “有话就让他说,遮遮掩掩做什么?” “皇兄,只是个误会,是他大惊小怪,不值当说。” “驸马,你说。” 皇帝没继续跟李乔月说。 她大小就是犟种,别两人没争出什么,再把她气着了。 周晟小心看了李乔月一眼,抿唇取出一枚腰牌。 “刺客虽未有活口,臣却发现了此物,公主看见,不许臣再查下去,说此物与刺客无关。” “你也学会跟朕耍心眼了?给朕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皇帝示意,冯全立刻小跑着去取。 腰牌用手帕抱着,入手的瞬间散开一角,冯全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上头,身子一僵。 这…… “愣着做什么?” 皇帝本就心烦,见状语气一沉。 冯全瞬间冒出一身冷汗,忙将帕子边角掖紧,快步将腰牌呈上。 “奴才方才瞧见驸马爷衣襟带血,这才怔愣,陛下恕罪。” 这话虽是借口,却不是假话。 “血?” 周晟忙上前,“是昨夜受了些伤,进宫的路上伤口裂开,不慎沾上了衣襟。” 说着话,外头禁军来报。 “萧将军在外求见。” 皇帝纳罕,视线在李乔月夫妇二人身上扫过。 “你们倒是凑在一起了。” 第111章 禁足 “陛下容禀。” 周晟摸了摸鼻尖,“昨夜赵姑娘遭了无妄之灾,被人算计,在……” “你们啊!” 皇帝气得指了指两人。 “什么话一次说不完,朕问一句便说一句,何时这样小家子气了!” “陛下恕罪,赵姑娘毕竟受我们牵连,萧将军跟着牵挂了整夜,如今还未进府,就入宫来回话,不若先叫人进来?” 周晟讪笑着讨饶。 “罢,让萧卿进来。” 皇帝烦心地摆摆手。 片刻,萧柳钦满眼血丝,眼底青黑地入内。 “陛下,长公主,驸马。” 他逐一问安。 “冯全,赐座。” 话落,冯全快步上前,亲自搬了椅子给萧柳钦。 皇帝没立即问话,掂着手中沉甸甸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能让李乔月两口子…… 帕子散开,皇帝眸光一厉。 东宫腰牌。 他视线落在冯全身上,看他反应。 冯全视线低垂,半点没有胡乱张望之意。 当咣! 腰牌扔在紫檀案桌上。 “昨夜的刺客身上寻到的?” 周晟抿唇不语。 沉默中,李乔月开了口。 “臣妹方才便说了,不是什么相干的东西。” 言下之意,她想息事宁人,是皇帝非要追根究底。 皇帝被她一呛,气得喘着大气。 李乔月尤嫌不够,“皇兄,他同样是皇家子嗣,您的嫡出血脉,想要什么,开口臣妹自然会给。” “臣妹这条命已经险些给出去一次,您想要,直言便是,毕竟天家先君臣,君要臣死,臣妹自当领受。” “说什么胡话!” 皇帝的火气被激起,“让太子滚过来!” 冯全连声应承,几乎是连爬带滚地出去。 东宫。 李显坐在书房,一手按在额头。 已经一夜了,派出去的人怎么还没来回话,难不成事情败露了? 不,不可能! 李显听过闻仲的安排,填进去那么多人命,总能见到成效的。 “陛下召见。” 玉华快步入内,面色凝重,“冯公公表情不大好,近日可有事情不妥?” 咯噔! 李显的心霎时沉下。 “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他强装镇定,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闻仲说过,联系的都是亡命之徒,没有任何可以泄露东宫身份的物件。 李乔月夫妇也不会无故将事情跟他联系在一起。 那皇帝此时召见,还会是因为什么? 紫仪殿内。 萧柳钦呈上的东西更是让皇帝脸色铁青,殿内宫人已经退了出去,只余皇帝、李乔月夫妇以及萧柳钦。 “萧卿,这些东西,你确保属实?” 萧柳钦此刻已经没再坐着,闻言单膝跪地。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随时可以提审。” “好,好得很!” 皇帝猛地将桌上奏折一推,满桌子国计民生散落一地。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冯全在外敲门。 皇帝抬眸,视线落在紧闭的殿门,似要扯着门扇将李显扒皮。 “让他滚进来!” 听出皇帝震怒,李显一抖。 “冯公公,父皇……” 冯全只当没听见,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殿下,快进去吧。” 满室宫人都退了出去,冯全自然不会去触霉头。 李显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 “父皇,您召见——” 啪! 话才出口,皇帝甩手就将东宫的腰牌砸了下来。 李显额角一阵剧痛,有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滑落。 他立刻跪下,视线垂落,脑海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父皇,不知儿臣做错了什么,还请您明示。” “不知?” 皇帝冷哼,“看看清楚,那是不是你东宫的东西?在夜袭长公主府的刺客身上找到的!” 李显看向刚才没敢细观的物什,瞳孔骤缩。 东宫一应物什皇帝都是过目了的,否认无异于掩耳盗铃。 “儿臣多年不在京中,东西都在库房存放,有胆大的奴才倒卖也未可知,儿臣一定彻查,给姑姑一个交待!” 他思绪急转,满脸愤慨,十足的苦主模样。 见他这般,皇帝越发失望。 “你回京之前,这些东西都是另行准备的,你若是还要争辩,可以寻几枚前些年的比对。” 这要怎么说? 此事是皇帝亲自安排,原是考虑李显久不在京中,未免有人借他的势胡来,如今反而成了铁证。 “父皇,儿臣、儿臣……” “皇兄,昨夜之事,臣妹并无追究之意,您既然知晓前因后果,请准许臣妹与驸马离京。” 李乔月出其不意,直接拉着周晟跪下,“京中容不下我们,我们走便是了,驸马祖籍陵阳,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不说还好,此刻李乔月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些年来,长公主府与皇帝一直齐心,为他办了不少事情。 李显这才回来多久,关系闹僵不说,竟还想要人性命? “乔月,此番之事,是朕教子无方,对不住你,太子无德,即日起禁足东宫,无召不得擅出。” 皇帝视线落在李显身上,满是失望。 太后先前所言,当真半点不假。 这个太子已经废了。 “父皇?” 李显瞠目,讷讷道:“儿臣下月还要去沈家下聘,婚事在即,此时禁足岂不是惹人非议,与皇家颜面有损啊,父皇!” “这时候想起皇家颜面?脸早已经让你丢尽了!” 皇帝怒喝,精力明显不济,靠在了椅背上。 “父皇……” “来人!将太子带离,着禁军看守东宫,不许探视!” 殿门打开,周烬带着禁军入内。 “太子殿下,请吧。” 李显霎时心如死灰。 他阴狠的目光自萧柳钦身上扫过,看见李乔月时,又明显瑟缩一下。 皇后得知消息时,东宫已经不准入内了。 她匆匆赶往紫仪殿,却又吃了闭门羹。 “娘娘,您先别急,咱们先打听殿下因为何事触怒陛下,对症才好下药。” 身边嬷嬷低声劝诫。 皇后稳住心神,差人去请了冯全。 宫中一团乱时,萧柳钦已经到了长公主府。 赵蓉儿还在昏迷,脸色却不似昨夜那般煞白,有了些血色。 钱伯坐在摇椅上,好不自在。 见萧柳钦入内,他连起身都不曾。 “今夜就能醒了,将军安心。” “有您在,我自然安心。” 萧柳钦倒不担心旁的,只是不亲自来看看,心里总是不踏实。 第112章 醒来 “将军!” 锦屏正在帮赵蓉儿擦手,忽然惊呼,“姑娘手动了一下,是不是要醒了?” 萧柳钦快步上前,就看见赵蓉儿五指又蜷了蜷。 “蓉儿?” 他凑近,低声轻唤。 在他的注视下,赵蓉儿尾指勾了勾,像是在给出回应。 意识回笼就是好事。 萧柳钦虽不习医,可见过的伤者多了,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至此,他未曾表露人前的惶恐才开始散去。 此前尽管相信钱伯,但赵蓉儿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躺着,他如何能真正放心。 “咋咋呼呼的,别朝着她了。” 钱伯眉头一皱,开始往外赶人。 “将军,你也该去歇着了,不然姑娘醒了,老头子我可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这下算是让钱伯拿住了萧柳钦的命脉。 他软硬不吃,倘若涉及赵蓉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人是走了,这一觉睡得却并不踏实。 萧柳钦几次惊醒,都是在睡梦中听闻赵蓉儿不治的噩耗,实在睡不着,又盯着钱伯的视线守在了床前。 赵蓉儿意识昏沉,隐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隔着一层云雾,听不真切。 声音有男有女,时断时续,其中的关切未曾变过。 将军? 有人在叫将军,是萧柳钦来了吗? 她不是跟长公主说好了,不能叫萧柳钦知道,怎么会听见他的声音…… 赵蓉儿想睁眼看看,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铅,拼尽全力也睁不开。 混沌中,左手的尾指被人轻轻勾动。 肌肤紧贴的位置传递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赵蓉儿再一尝试,眼睛就这样睁开了。 刚刚还在惦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眼底青黑,下颌带着胡茬,看起来狼狈极了。 “将军?” 她张口,嗓子干哑,发出的声音几近于无。 低着头的萧柳钦似有所感,一抬眼,两人四目相对。 “钱伯,醒了!” 萧柳钦急忙起身,凳子被带翻,他扯着钱伯回到床边。 赵蓉儿已经大致梳理了当下的情况,朝两人露出个笑。 因为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这个笑看起来只让人觉得心酸。 “感觉怎么样?” 赵蓉儿试探着动了动受伤的左肩,立刻一阵龇牙咧嘴。 “疼。” “疼就对了!” 钱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暗器带着倒刺,还涂了毒,你不疼谁疼。” “那不是情况紧急么,一时顾不得想那么多,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您在,您不会让我出事的。” 赵蓉儿心虚,胡搅蛮缠起来。 当时确实来不及多想,如今要问赵蓉儿,她心里还是发怵的。 “怎么没人?锦屏?钱——” 门敞着,周颖就直接进来了,却未在外间见人,心慌了一瞬。 绕过屏风,不偏不倚对上了赵蓉儿的双眼。 “蓉儿姐姐!” 周颖立刻冲上前来,扑进赵蓉儿未受伤的半边怀抱,眼泪簌簌而下。 “吓死我了,你做什么替我挡啊,若是你出了事,我怎么办啊!” 眼泪浸透赵蓉儿肩头的衣裳,让她低叹了声。 “好了,这不是没事吗?” 怎么可能没事? 周颖并非三岁小儿,孟醒春说的话她不会转头就忘。 哪怕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往后多少年,这次的伤都会影响赵蓉儿。 周颖心中酸涩,张口就成了哽咽。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赵蓉儿故意笑她,想缓和气氛。 不成想,话一出口,周颖哭得更厉害了。 萧柳钦眉心微蹙,朝着钱伯示意。 钱伯当即咳了两声,“郡主,姑娘如今才刚醒来,正是需要安心修养的时候。” “对对对,瞧我,真是糊涂了。” 周颖胡乱抹了抹眼泪,赶紧扶着赵蓉儿躺回去。 “你先歇着,我去盯着厨房,让做些清淡滋补的吃食,迟些我再过来。” 一边说着,周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赵蓉儿看向萧柳钦,还未开口,对方就猜出她的意思。 “伤得有些重,这两日不宜挪动,修养几日我就带你回去。” 闻言,赵蓉儿蔫了下去。 她实在吃不消周颖这样哭哭啼啼,回去还能清静些。 不到一炷香,李乔月夫妇也来了。 赵蓉儿靠坐在床头,朝两人颔首,算是见了礼。 “我与郡主是好友,昨日之事亦是自愿,二位不必如此客套,反倒显得生疏了。” “蓉儿,此番你可是长公主府的大恩人,本宫与驸马商议过,想认你做义女,你可愿意?” “这……” 赵蓉儿没料到还有这一茬,下意识去看萧柳钦。 萧柳钦接过话茬。 “长公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如今一切以蓉儿的身体为先,若消息传出,少不得有人上门打搅了。” “这倒是。” 李乔月没想到这茬,闻言也没坚持。 “那就等伤势痊愈再议,蓉儿,你只需记下,往后长公主府亦是你的倚仗。” 这句承诺不同于先前长公主府与萧柳钦的结盟,只对赵蓉儿。 即便有一日赵蓉儿和萧柳钦有了嫌隙,长公主府也会庇护她。 “多谢长公主。” 知晓其中好意,赵蓉儿并未拒绝。 一连几天,周颖雷打不动地往赵蓉儿房里跑,怕她无聊,每日絮絮叨叨说着外面的事情。 “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周颖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分明就在长公主府最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她是在防谁。 “什么?” 赵蓉儿配合地凑近了些。 “太子被禁足了,宫里那位这几日没少忙活,听说正想法子从中斡旋呢。” 李显遭灾了? 这对赵蓉儿来说还真是个好消息。 她又不是什么圣人,看见讨厌的人倒霉,心情愉悦不少。 转而,赵蓉儿又不禁好奇。 “你这几日不也没出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周颖神神秘秘捂着嘴,嘟哝着要保密。 实则是李乔月想着赵蓉儿闷在府上无趣,专门让她来给赵蓉儿解闷。 修养了半月,钱伯总算松了口。 从长公主府离开那日,周颖眼巴巴看着赵蓉儿。 “蓉儿姐姐,你真要走吗?” “两家离得并不远,郡主若是得空,随时可以过来的。” 赵蓉儿没表现得过于迫不及待,但轻快的语气却表明了态度。 第113章 萧将军有心上人吗 周颖撇撇嘴,满脸的不舍。 这怎么可能一样嘛。 赵蓉儿若是在长公主府,她想见随时都能见到的,现在人一走,府上可有萧柳钦镇着。 想归想,周颖也清楚,赵蓉儿在长公主府没有归属感,并不利于养伤。 “好吧,我要是去得勤了,姐姐可不能嫌我。” “怎么会,我也盼着你来陪我说话呢。” 赵蓉儿哄孩子似的顺着她说。 “收拾了,姑娘,该走了。” 锦屏将零碎的东西拾掇好,箱子便由侍卫抬了出去,她留下搀扶赵蓉儿。 周颖一路送她到大门前,直到马车渐渐远去,才收回目光。 在原地站了片刻,周颖往主院去。 李乔月与周晟正在说话,见她来,两人停了原本的话题。 “娘,这件事是太子表兄做的,对吗?” 周颖从这些日子的事情也能看出一些,只是从前她不愿意去想这些。 如今让旁人为她遭罪,她无法再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周晟还想隐瞒,李乔月却直接承认了。 “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会被禁足,颖儿,你记住了,长公主府与陛下是一条心,与殿下们却不是。” 长公主府的根基在这儿放着,想要拉拢的不在少数,李显还是第一个另辟蹊径的。 直接将长公主府得罪彻底。 周颖点头,若有所思。 “他毕竟是陛下亲自册立的太子,这一件事还不足以让他失了圣心,一旦他登上高位,对长公主府便是灾祸。” “正是。” 李乔月看着周颖,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无人知晓长公主府内商议了什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周颖开始频繁出现在人前。 …… “好累啊。” 周颖一进赵蓉儿的屋子,就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 “郡主近日好生威风啊,连我这个足不出户的都听说了不少郡主的事情呢。” 天还没冷,赵蓉儿肩上却已经搭了件薄斗篷。 正如孟醒春老先生说的,性命无虞,身体却孱弱了许多。 周颖在桌子上挪动了一下,面朝着赵蓉儿。 “姐姐莫要打趣我了,我娘给了任务的,这些天我都忙得昏了头,只有在这儿还能躲个闲了。” 虽是这般说着,周颖的收获也不小。 “你也在家里闷了这些日子,过两日我办个清静些的聚会,叫几个好友,你也去透透气,怎么样?” 赵蓉儿有些意动。 那些乱糟糟的她懒得应对,可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有些寡淡了。 “也好,那郡主定下时间了知会我一声。” 说定了赵蓉儿这边,周颖火急火燎就张罗起来。 她这些天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帮赵蓉儿造势,京城可有不少人暗地里瞧不起赵蓉儿。 长公主府有认赵蓉儿做义女的意思,正适合宣扬出去,日后那些个爱嚼舌根也能收敛些。 隔日,做工精细的请柬就送到了赵蓉儿手中。 “这丫头……” 萧柳钦正好也在,见状多问了句。 赵蓉儿翻开着请柬,随口将周颖的安排说了。 “她只邀几个关系好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正好出去走走么,在家里待好久了。” 知道萧柳钦因为她受伤的事,不是很想让她出去,赵蓉儿放软了语气。 四目相对了片刻,萧柳钦先做出让步。 “少吹风,只能去两个时辰。” “少吹风没问题,我也不乐意遭罪,只是这时间嘛……” 赵蓉儿支着下颌,“我若是困了倦了,在郡主那儿也是能睡个安稳觉的,到时会让人传话回来。” 回来,是个心里很舒服的说法。 萧柳钦稍稍思索,还是没扫赵蓉儿的兴。 “也好,我拨两个暗卫跟着,有事叫他们,若是有人惹你不快,直接离开就成,不必顾及谁的颜面。” “放心吧,我还能受委屈不成?” 赵蓉儿带笑说着,一语成谶。 聚会当日,周颖一早就亲自来接赵蓉儿。 “蓉儿姐姐,我选的地方特别好,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一路上,周颖叽叽喳喳说着,要将没见面这些天的话都补回来的架势。 赵蓉儿听她说着,马车晕晕乎乎,很快就昏昏欲睡。 双眼刚合上,马车就徐徐停下。 “到了,蓉儿姐姐。” 赵蓉儿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 门外有人迎接,见到两人,笑吟吟上前。 “郡主,赵姑娘。” 周颖跟她打过招呼,向赵蓉儿介绍,“这是王姐姐,是太后娘娘母族一脉的姑娘,我们这些年常有来往。” 王渝朝赵蓉儿笑笑,“托大可称郡主一声妹妹呢,也是郡主温和,不计较这些。” 三人说着,进了门。 其余几人已经在厅内,桌上茶水点心摆了不少。 周颖进去打了个招呼,带着赵蓉儿就要走。 “蓉儿姐姐头一回来,我带她转转,你们自己招待自己。” 都是相熟的人,没有那些讲究,几人都笑着应下。 却有个浅紫色裙衫的姑娘跟了上去,叫住周颖。 “臣女这两年在外祖家中,还未见过赵姑娘,不知能否与两位同游?” 周颖没答应,而是看向赵蓉儿。 见状,那姑娘眸光闪动,掩去眼底神色。 “那就一起吧。” 赵蓉儿无所谓这个,左右都是周颖认识的人,就当多个说话的。 “刘姐姐,你外祖家在北方,听说冬天冷得厉害呢,你这两年可还习惯?” 周颖先挑起了话题。 “还好,虽然比京城冷些,他们却有御寒之法,只是头一年不适应……” 刘若雪说着,三个年纪相仿的人很快熟络起来。 赵蓉儿体力不支,没走多远就低低咳了起来。 “不打紧吧?” 周颖吓了一跳,忙扶着她坐下。 赵蓉儿摆摆手。 “太久没走动了,那几个婢子看我看得紧,稍稍多走几步就要拦着。” “合该如此的,受伤至今还不到一月呢,正是应当养伤的时候,若非我惦记着你在家里无趣,也不会叫你出来。” 周颖帮她顺了顺气,招婢子捧了茶上前。 “先喝口茶,咱们在这里坐会儿,旁边池子里有锦鲤呢,我让人取些鱼食来?” “好啊。” 赵蓉儿饮了热茶,面色好转了些,视线落在湖面。 “赵姑娘。” 刘若雪柔柔唤她,满脸娇羞,“听闻萧将军还未娶妻,你可知他有没有心上人?” 第114章 表白萧将军 “什么?” 赵蓉儿转头,似是没听清刘若雪刚才问了什么。 “赵姑娘,我差人问过了,说您与萧将军是异姓兄妹,不满您说,我对萧将军慕名已久,今日见您,也是想问问,将军他可有娶妻的打算?” 刘若雪耳根通红,一番话说得却情真意切。 周颖吓了个半死,急忙去扯刘若雪衣袖。 怎么什么都说啊! “若雪,你陪我去取个东西。” 刘若雪还没明白周颖的意思,愣道:“让下人去取就是了,怎么好将赵姑娘一人留在这儿?” 周颖眼前一黑。 亏得她还觉得刘若雪是个聪明人,这简直就是个棒槌! “先走吧你,快点!” “郡主。” 赵蓉儿叫住着急忙慌的周颖,“刘小姐说得有理,你们俩都一走,可就是我一人在这儿了。” “可……” 周颖眼含歉疚。 真是好心办坏事,早知道就不喊刘若雪了。 哪怕刘若雪是个傻子,从两人这反应中也还察觉些什么了。 她看看赵蓉儿,再看看周颖,呆在当场。 底下人只说是异姓兄妹,没说还有这一层关系啊! “那个,我、我忽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改日我再上门赔罪。” 说罢,刘若雪头也不回地跑开。 周颖干笑两声,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又一时找不出话题。 死嘴,快想! “郡主不必如此,将军确实是良配,钦慕他的人不在少数,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和你有嫌隙的。” 赵蓉儿看出她的窘迫,抢在前头开口。 心里怎么想,那就是赵蓉儿自己的事了。 周颖神经再大条,也不可能相信赵蓉儿不在意。 然而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也只好顺着赵蓉儿的意思转移了话题。 池中锦鲤追着鱼食聚在一处,争抢间,腾起不少水花。 周颖的视线始终落在赵蓉儿身上,见她兴致不高,心下叹息。 “蓉儿姐姐,这边有些凉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还好,在屋子里闷的久了,我再坐会儿。” 赵蓉儿直接捏着一小把鱼食,一点点往水面上撒。 本该是自由自在的东西,被圈在这儿,连吃食都要看旁人的兴致了。 忽然,赵蓉儿就没了待下去的意思。 “郡主,今日宾客不少,您去陪着说说话,我先回了。” 周颖张口就要挽留,话已经到了嘴边,才忽然反应过来。 她今天是为了让赵蓉儿开心,把人留下恐怕适得其反。 “这有什么要陪的,她们本来也互相认识,我让人过去打个招呼,咱们先走就是了。” 说着,周颖招来个婢子,就让去前院传话。 赵蓉儿看她一眼,倒没拒绝。 今天这事情不地道,虽不是周颖的本意,她还是蔫吧了一路。 “蓉儿姐姐,反正今天也已经出来了,原本在善堂的那些人就安置在这附近,不如咱们顺路去看看?” 要是让赵蓉儿就这么不开心地回去,萧柳钦八成要问。 周颖可不敢对上萧柳钦的视线。 提起这事,赵蓉儿还真想去。 当时的事情实在让人气愤,虽然那几个遭了罪的孩子已经被送走,妥善安置,每每想起还是让人愤懑。 余下的人,周颖说长公主府另有安置,也不知如今进展如何了。 两人一拍即合,马车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拐去。 宽敞的院子里,衣着朴素的妇人们各自在绣架前坐着。 “许姑姑,您来看看我这儿的。” 一个带着些怯懦的妇人几次迟疑,还是张口唤了声。 许姑姑便是长公主府为这些女子寻的女红师傅。 想要在这世道存活,总要有一技之长傍身。 许姑姑应声上前,细细打量着活灵活现的杜鹃鸟,眼底浮现笑意。 “很厉害,已经可以出师了。” “都是您的功劳,那我接下来做什么呢?” 妇人眼含期盼,看着许姑姑。 前面几个学得快的都已经有了活计,或是制衣,或是绣帕,手上已经能攒着银钱了。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每人赚的银子要抽三成给善堂,用作日常开销,再抽两成给许姑姑,算作报酬。 善堂给她们生存之道,却也约束着,以免这些人忘本。 “去管事那儿把名字记下,这两日有合适的活计,会帮你带回来。” 许姑姑说道。 妇人连声道谢,快步去了。 周颖一下马车就跟赵蓉儿说起善堂如今的情形,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好些人做出来的东西都已经在售卖了,银子刚开始是半月一结,以免她们有想买的东西不好开口。” “三个月之后会恢复成按月结,账目上简洁些。” “还有……” 有不少巧思都是周颖提出,到激动处,还要伸手比划。 “郡主,赵姑娘。” 迎面走来的嬷嬷认出两人,忙上前。 “不打搅大家,我们今日从这路过,只是随便看看。” 周颖叫住传话的人,视线一转,“余嬷嬷,你带我们四处看看就行。” 余嬷嬷连连应声。 她伤了左臂,到了年纪之后,做事越发力不从心,本以为会被打发了,却在这儿领了差事,做起来十分上心。 “现在登记了名字,已经开始做事的有十二人,分别是在咱们府上的布庄和酒楼,每隔几日我们都会去了解情况,看做事是否认真。” “这个时间许姑姑正在教她们女红,二位若是不急着走,也可以去瞧瞧。” 余嬷嬷说罢,等着周颖的反应。 “余嬷嬷。” 一个妇人快步上前,见到几人时停下脚步。 “许姑姑说我学成了,让我到您这儿来记个名字,日后有针线活儿帮忙留意着。” “你先回去,主子在,迟些我来找你。” 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忙要退开。 “余嬷嬷,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不耽搁这儿的正事,我们正好也去看看登记上的都在何处。” 周颖不赞同地开口。 余嬷嬷拍了拍自己脑袋,“瞧我这记性,那咱们就现在过去。” “丹花,走吧。” 沐丹花,也就是匆匆过来的妇人。 她心下犹疑,不知余嬷嬷前后两套说辞,该按照哪一套来做。 “还愣着做什么?” 余嬷嬷催促了句,领着周颖二人走在前头。 第115章 答应他 接连又去了妇人们学女红的院子、专门开辟出来的小学堂,孩子们日常起居的地方。 各处都安排了专人负责,规矩森严。 有几个小萝卜头,刚刚是会走路的样子,也已经能摇头晃脑,念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怎么样,蓉儿姐姐?” 周颖一脸骄傲。 这边的事情可是她一手张罗起来的,就连成李乔月夫妇都赞不绝口呢。 “郡主思虑周全,替他们考虑良多。” 赵蓉儿不禁对周颖刮目相看。 先前看着周颖风风火火的性子,还以为她被娇养惯了,做不来这些。 如今事事都被安排妥帖,足见她的用心了。 周颖却是看着赵蓉儿好转的心情,放松不少。 在善堂吃了顿饭,赵蓉儿才觉得精神不济,说要回去。 马车徐缓前行,两人如出一辙地靠在软枕上。 吃饱喝足,困意是半点也挡不住。 周颖几次看向赵蓉儿,又在被发现之前移开视线。 “郡主有话要说?” 赵蓉儿在一次她看过来时抬眼,抓了个正着。 “啊,我是想问问……” 周颖语气减弱,小心翼翼看了眼赵蓉儿,又飞快低头。 “你跟将军之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商议了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事情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的。 只好萧柳钦一日未曾娶妻,就有人惦记将军夫人的位置。 今天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这还只是赵蓉儿看见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朝萧柳钦示好? 赵蓉儿抿唇,并未做答。 见状,周颖也没再说。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周颖并没下去。 “今天在外面待久了些,身子若是有不舒坦的,千万别瞒着。” “钱伯还在府上住着,不用担心。” 赵蓉儿语气入常。 一进大门,赵蓉儿立刻扶着廊柱咳了起来。 “姑娘,不打紧吧?” 锦屏忙扶住了她,伸手在她后背轻抚着顺气,“今天那位刘小姐确实唐突,不过群主刚才说的事情,您确实也要上心,咱们府上都有人动歪心思,外面就更不用说了。” 锦屏是京中的,并不知晓赵蓉儿和李显的过往,也就想不明白她在迟疑什么。 萧柳钦这样的如意郎君,旁人可是盼也盼不来的。 赵蓉儿眼睫一颤。 “你让人在这看着,将军回来之后,请他到院里去一趟。” “诶!” 锦屏还当她是想明白了,欢喜应声。 一回院子,小翠立刻看出了赵蓉儿的神情有异,打发了锦屏出去。 “姑娘,今天出去的时候遇着什么事了?” 赵蓉儿摇摇头,不欲多言。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小翠安置着人歇下,又去找了锦屏。 对小翠没什么好隐瞒,锦屏将今天出门这一趟事无巨细都说给她。 “姑娘和将军之间耽误了这么久,要是因为那刘小姐的话推进一步,她反而成了功臣呢。” “你呀!” 锦屏不知道,小翠还能不知道吗,当即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先到小厨房去,让人炖些银耳羹,姑娘醒了要喝。” 锦屏哪里不知道自己猜错,心下惴惴。 …… 傍晚时分,萧柳钦回府便往赵蓉儿院子来。 “将军。” 小翠早等在一旁,低声将人拦下,凑过去嘀咕了几句。 萧柳钦面上的轻松霎时不见。 “将军,这两日您就先别过来,姑娘这边奴婢会帮忙劝着,也省得彼此不悦。” “无妨。” 萧柳钦知道小翠一番好意,却继续往前。 “她现在要养伤,心里藏着事情不好,说开就是了。” “可……” 小翠还要说什么,抬头只看见萧柳钦的背影。 赵蓉儿小憩片刻,已养足了精神。 听着门外锦屏行礼的动静,身子坐直了些。 萧柳钦入内,张口便道:“今日陛下问了我的婚事。” 赵蓉儿嘴还张着,话却噎了回去。 少顷,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将军是怎么说的?” “自然如实说了否则岂不是欺君?” 萧柳钦说着,语气带上些许笑意,“我有一位放在心上多年的姑娘,只等她松口,我即刻上门求娶。” 赵蓉儿的心高高悬起,又稳稳回落。 刚才那一瞬,她真的担心萧柳钦说出其他答案。 有了这一遭,赵蓉儿心中的迟疑也彻底被打散。 “既要求娶,可没有从自己府上接亲的,让人把小院拾掇拾掇吧,我身子好些之后搬过去。” 她说得太自然,以至于萧柳钦一时间没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恭喜将军,恭喜姑娘!” 小翠笑嘻嘻地在门口嚷嚷起开。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锦屏和其他下人并未听见,也齐声恭贺着,心中各有猜想。 “蓉儿,你这是答应了?” “好话不说二遍,将军若是没听清……” “听清了!” 萧柳钦乐得像个毛头小子,避开赵蓉儿的伤口就将她抱起,“听清了,你就是答应了。” “这样大的喜事,得叫他们都知道才好,我这就去——” 一只手捂在了萧柳钦唇上。 “不宜太过宣扬,太后娘娘丧期未过,莫叫人拿住话柄,况且我这伤还得一阵子,提前漏出风声,难保不会有人捣乱。” 防的是谁,两人都清楚。 东宫虽在禁足,爪牙却未除尽。 想着,赵蓉儿不禁忧心。 “我与东宫有牵扯,陛下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意见?” 毕竟皇家最注重颜面,如今只是无人知晓,万一这事情传开…… “陛下知道是你,若要阻拦,他一早后悔开口的。” 萧柳钦将人揽在怀中,心中一片温软。 本以为还要再等一阵子,没想到今日出门一趟,反而让他如愿以偿。 “你这阵子就好好修养,我让人开始筹备婚礼的事,改日我进宫一趟,先跟陛下说过此时,以免被人乱嚼舌根。” 要是能讨一道赐婚圣旨就更好了。 谁敢胡说八道,就是对皇帝大不敬! 萧柳钦心下盘算着。 赵蓉儿不知他的心思,听着他胸膛急促的心跳,推了推他。 “放我下来,还有人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奴婢可什么也没看见!” 小翠立刻捂着眼睛往外跑,外面前一刻还在恭贺的下人也没了动静。 第116章 找个媒人 府上大喜,一连几日,萧柳钦当值时脾气都好得吓人。 看着他进去,两个监察司小吏拍了拍心口。 好险? 两人刚才起了争执,险些动起手来,竟然没被训斥。 发现这一事情的人越来越多,也就引起不少好奇。 “萧大人。” 监察司副使同样是军旅出身,与萧柳钦很快熟络,带着公务入内。 “大人这几日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 萧柳钦见是他,先让人坐了。 “你是京城人,可知道有哪个媒人出名些的?” “咳、咳咳咳——” 副使任天吓得深吸一口气,咳得惊天动地。 “媒人?您难道是?” “喜事将近了,我是外来的,担心找的人不周到,你帮着打听打听。” 萧柳钦语气矜持,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任天狐疑地打量了萧柳钦好几眼,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怎么?” 萧柳钦抬眸。 “没,就是觉得您这样子像是中了邪,我……” 任天下意识说出心里话,一把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看着萧柳钦。 这位可是真煞神。 刚到监察司时,被聚在一起的人谁也不服他,硬是被萧柳钦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今共事这么久,更是充分见识到了萧柳钦的手段,万一真把人惹毛了…… 任天打了个寒颤。 萧柳钦却没理会他的失言,“下值之后去打听打听我刚才说得,办成了给你三天假。” “一言为定!” 任天立刻答应,抱着一堆公务就跑了出去。 他夫人可是说了几次了,要他陪着回一趟娘家,奈何他一直空不出时间。 要是再耽搁下去,后宅就要起火了。 说起来,这京城的媒人若是知道萧大人娶亲,啧啧…… 看见任天出来之后也神神叨叨,监察司一众人更是好奇地抓心挠肺。 “任副使,大人那边究竟是什么事情,您也跟大家伙说说,我们好有个准备。” “是啊,任大人,您今天肯定是问出来了,不能不管兄弟们啊。” “任哥……” 任天面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都没事可做了?” 萧柳钦的声音凉凉响起。 众人回头,就看见萧柳钦不知道在他们背后站了多久。 八卦心瞬间被压了下去。 “大人,我们这就去忙了,这就去!” 顷刻间,人群散了个干净。 任天朝着萧柳钦比划了个手势,表示他守口如瓶。 一下值,任天风风火火就跑回家中。 “夫人!” “夫人呢?” 一连找了几个院子都不见人,任天叫住下人问话。 “夫人一早就出门了,说是……” 下人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说是大人倘若办不到答应的事,她不高兴了就不回来。” 任天一噎,摆手把人打发了。 要说这京城的大小事情,再没有比他夫人更清楚的了,还指望着问问媒人的事呢。 这般想着,任天没在家里停留,去了夫人郑氏常去的几个馆子。 城南,珍馐阁。 赵蓉儿凑近,看了看喜饼的样式。 “只有这几样吗?” “摆出来只这几样,您若是想要其他的,可以跟铺子里点心师傅说说,看能否做成。” 伙计就在一旁守着,闻言立刻拿出纸笔,“也可写在纸上,这边做成送去给您瞧。” 赵蓉儿接了纸笔,坐在桌前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萧柳钦虽说什么也不让她插手,她自己心中却有期盼,也想做些什么。 “最迟提前多久定下?” 赵蓉儿想,她要回去跟萧柳钦商量一下。 “提前半月,夫人。” 伙计看出赵蓉儿身上衣裳样式虽然简单,布料确实上等的,对她十分客气。 那就不急。 他们日子还未定下,等她养好伤最快也要两月了。 “我改日再来。” “好嘞,您慢走,有需要随时过来就成。” “赵姑娘,你这是?” 沈如月正巧入内,看见赵蓉儿,以及她面前摆着的喜饼,瞬间变了神情。 “赵姑娘这是要成婚了?还真是稀罕事呢。” 她话里的奚落太明显,小翠当场就要理论,被赵蓉儿拦下。 沈如月身后婢子小厮跟了六七个,她们就两个女人,犯不着这时候争个高低。 她要走,沈如月却没打算让开。 “赵姑娘好大的气性,说起来你我之间还有渊源,若是真要成婚,我自会送上大礼,你这幅避之不及的样子真叫人伤心呢。” “不劳烦沈小姐记挂。” 赵蓉儿伤口隐隐有些痛,没耐心跟她周旋,绕到另一边就要走。 沈如月一个眼神,带来的人就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我让你走了吗?” “赵姑娘,你别搞错了,无论旁人如何抬举,你仍是一介平民,这就是你的礼数吗?” 沈如月这话压低了声音。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沈小姐,我无意招惹你,你现在叫人让开,事情到底为止。” “要是我不呢?” 罕见地被赵蓉儿这个软包子威胁了一句,沈如月更不可能让开。 她倒要看看,赵蓉儿要拿什么威胁她! “沈小姐好大的威风。” 货架后,李乔月走了出来。 赵蓉儿正是看见她,才有恃无恐。 “长公主殿下?” 沈如月失声。 铺子里众人都跪了下去,只有赵蓉儿主仆和沈如月一行站着。 “若非我今儿一时兴起来巡店,还看不到沈小姐这么大的架子,怎么,这是不将长公主府当回事了?” 李乔月视线落在沈如月身上,虽没什么情绪,却让沈如月僵在原地。 太久无人提及,大多数的人都忘了,珍馐记是已逝太后划给李乔月的嫁妆铺子。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和赵姑娘说笑,我们相识已久,怎会故意叫她难堪呢。” 沈如月笑得比哭还难看,示意赵蓉儿帮她圆场。 赵蓉儿对上她的视线,回以一笑。 就在沈如月心底升起希望事,她直接朝着李乔月行礼。 “方才沈小姐说民女一介平民,不能将她如何,民女想问问,是否越是位高,越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 好大一顶帽子就扣了下来。 铺子里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赵蓉儿,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李乔月知道她的意思,正色回道。 “陛下治国严明,皇室宗亲触犯律法更是严惩,又岂会看不起平民?” 第117章 沈如月犯蠢 “还是说……沈小姐对陛下的施政并不认同?” 轰! 沈如月只觉脑子里一道惊雷炸响。 今天这事情要是说不清楚,别说是她,整个沈家的名声都会被牵累。 思及此,沈如月身子一软,跪倒在李乔月面前。 “长公主殿下,臣女一时糊涂,口不择言,绝不敢有此等心念,请殿下恕罪。” “好个一时糊涂、口不择言。” 李乔月凌厉的目光看着沈如月。 “你乃是太子准妃,一言一行皆为人表率,却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倒叫人怀疑,你能否担得起‘太子妃’这个身份?” 此言一出,铺子里众人只恨不能将头埋进地底。 事涉皇家,他们哪敢多听。 沈如月更是如坠冰窖。 李乔月何等身份,又得皇帝看重,今日这话若是传到皇帝耳中…… 不行! 沈如月立刻意识到这事情的严重,咬了咬牙,转向赵蓉儿。 “虽是玩笑之语,却也是我有失分寸在先,明日我亲自去将军府向姑娘赔罪,如此可好?” “我一介平民,如何受得起沈小姐的赔罪,真是折煞我了。” 赵蓉儿话音委婉,不愿给她台阶。 这可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正在发愁李显知道她和萧柳钦的婚事之后会不会捣乱,沈如月就蠢笨地撞了上来。 只要能借着这件事情拉开李显和沈家的关系,李显的动作多少会收到影响。 气氛将要凝滞时,李乔月再度开口。 “送沈小姐回去,同沈大人夫妇说一声,若是不知道如何教导太子妃,婚事未定,也不是换不得。” “是。” 李乔月身后两个嬷嬷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沈如月身旁。 “沈小姐,请吧。” 沈如月身子瘫软,撑着地面缓慢起身。 她几乎可以想见,今日之事传回家中,父母亲族对她会是何等失望。 可李乔月就在面前,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当夜,东宫发出一声怒吼。 “蠢货!” 李显双目圆睁,现如今他刚惹了皇帝不悦,正是需要外面好好运作的时候,沈如月怎么能闹出这种事来? “殿下,今日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外界都在议论沈小姐倨傲,不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传递消息的内监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 李显呼吸急促,额头青筋暴起。 “去找沈大人,东宫的声誉和他沈家绑在一起,让他无论如何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 “是。” 内监应声,快步出去。 沈家。 沈父脸色阴沉,坐在小祠堂内。 牌位前,沈如月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咚! 沈父重重搁下手中杯盏,火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我那些话,你都听见狗肚子里去了吗?如今殿下式微,沈家正是帮他筹谋的时候,并不指望你从中出力,可你也不该做这种蠢事!” “即便今日长公主未在珍馐阁,那是她名下的产业,你以为事情就不会传到她耳中吗?” “父亲,女儿只是……” 沈如月嗫嚅着,却不知该如何辩驳才能熄灭沈父的怒火。 恰在此时,掩着的门被叩响。 “老爷,宫中来人。” 沈父面色微变。 “将人带去书房,我即刻就到。” 说罢,他瞪了沈如月一眼,“这几天你就好好在这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让外头的人来传话。” 门的开合声刺激着沈如月的神经,小祠堂只剩下她一人。 摇曳的烛光落在沈如月脸上,她面目狰狞,恶鬼一般。 “赵蓉儿,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 “阿嚏!” 将军府,赵蓉儿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尖,重新入梦。 一夜好眠,赵蓉儿醒来时,已经将昨天的小插曲抛在脑后。 萧柳钦今日休沐,让人来院中传话,叫赵蓉儿起身之后去前院,带她出去。 “出门?” 赵蓉儿乍一听还有些意外。 萧柳钦对她这伤不是一般的上心,平日里都是叮嘱她好好待在府上,怎么忽然转性了? 心下想着,赵蓉儿半点没耽搁。 洗漱、梳妆,一气呵成,脚步轻快地去了前院。 萧柳钦难得清闲,坐在前厅饮茶。 “将军,咱们今日去哪儿?” “任副使今日陪夫人回娘家,说那边有一片枫叶林,如今叶子尽数金黄,景致不错。” “任副使?” 赵蓉儿想了想,还真从记忆里把这个人对上了号。 “就是传闻中那个很怕夫人的任大人?” 还真是“美名远扬”啊。 萧柳钦没想到赵蓉儿都听说过这事,好笑提醒,“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到这事,否则下回就见不着了。” “这话我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吗?” 赵蓉儿嗔他一眼,没好气地问。 两人说着,下人已经套好了马车,先往城外去。 任天一家在城门外等着,见到将军府马车,上前打招呼。 郑窈面容恬静,怀里抱了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半点没有传闻中河东狮吼的模样。 “萧大人,赵姑娘。” 郑窈朝着两人颔首,怀中小孩也“咯咯”笑着。 闲聊两句,双方各自上了马车,沿官道一路往西。 因为前后间隔了一段距离,赵蓉儿压低了声音,“任夫人看起来……” 她思索了一下,颇为中肯地道:“看起来很娴静,完全不像是传闻中说的那样,外头都说她是母老虎。” 今日一见,原来是个美娇娘。 “是任天说出去的。” 萧柳钦语气中是克制过的笑意。 “郑夫人貌美,他觉得自己是战场上回来的大老粗,传出去会被人说和夫人并不相配,每每醉酒,就说家中夫人凶如夜叉。” “还能这样?” 赵蓉儿眼睛微微睁大。 见她好奇,萧柳钦也多说了几句。 “郑夫人家中是商户,她常年在铺子里,很少有人将她跟任副使的夫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是些说出去糊弄外人的话,监察司亲近些的同僚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后一辆马车内,郑窈却是面色凝重,凑近了任天。 “相公,这位赵姑娘的出身你可知晓?” “问这个做什么?” 任天疑惑,“只知道是跟着将军一起从老家来的,更多也不便探问。” “她的长相与我家中一副画像相似,那位贵人对父亲有恩,若赵姑娘是贵人之女,也好报答一二。” 第118章 故人 任家夫妇的对话赵蓉儿并不知晓。 不知是不是在马车上打瞌睡习惯了,加之官道平坦,赵蓉儿很快就靠在了软枕上。 出门时还是早上,到地方却是夕阳西下。 霞光落在那片枫叶林上,更像是为其渡上光晕。 赵蓉儿靠在马车上,心绪都因此平静不少。 “赵姑娘。” 郑窈上前,笑吟吟跟她说了几句话,才转入正题。 “这附近落脚的地方并不好找,我家就在不远处,若是二位不嫌简陋,可赏脸住上一日。” 赵蓉儿并不知道萧柳钦的时间安排,没擅自做主。 察觉她视线看向正在跟任天说话的萧柳钦,郑窈又道:“萧大人也告假了两日,应是打算陪姑娘散心的,今日本就坐车劳顿,即便有其他安排,也等到明天一早再说,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赵蓉儿自然不会再拒绝。 萧柳钦回来,她才问,“将军告假了?怎么不先跟我说,我还是从旁人口中知晓的。” “要出远门,总要留足时间的,否则来回奔波反而让你受累。” 萧柳钦笑说着,抬手取下赵蓉儿发间的一片枯叶。 忽然,孩童的啼哭打破了这氛围。 郑窈轻声哄睡的声音隔着马车传出,任天也在一旁帮腔。 天色已经不早,一行人并未在此处久留,朝着郑家去。 起先,赵蓉儿对郑家的生意规模并不清楚,听郑窈说家中简陋还当了真。 直到看见眼前依山而建,一眼看不见围墙边沿的庄子。 真是好大一间“寒舍”。 郑家双亲一早得了消息,直到女儿女婿回来时带着贵客,在门外等候。 赵蓉儿一下马车,二佬的神情立刻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位是……” “父亲、母亲,这位是赵姑娘,萧大人的家眷。” 两人这才控制表情,不至于太过失态。 然而萧柳钦和赵蓉儿都不是没长眼睛,这么明显的反应要是都注意不到,萧柳钦也走不到现在。 萧柳钦示意赵蓉儿不必在意,转头就将任天带到一边。 被萧柳钦一盘问,任天半点也藏不住事,把郑窈说的全吐了出来。 “我岳父一家对赵姑娘可没有半点坏心,您和赵姑娘大可以放心。” 任天拍着心口保证。 萧柳钦却因为这话,心中出现了个猜想。 会不会,郑家认识的人,确实与赵蓉儿身世有关? “这件事不要在她面前提及,我先私下问问。” 赵蓉儿的生母是娼妓,那人的情况,萧柳钦后来也查过。 任天想不出来寝室的弯弯绕,萧柳钦说了,他就听。 “您放心,迟些我将那幅画像带出来,让人描一副给您送去。” 萧柳钦点点头,回到赵蓉儿身边。 稍作休整,晚膳时再见面,郑家人的表现就正常不少。 “萧大人,小婿在您身边做事,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老朽替他赔不是了。” 郑父面对萧柳钦有些局促,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替任天着想。 任天是孤儿,当年是入赘进的郑家,没有双亲替他考量打点,走到现在并不容易。 若非郑家说闲话的人太多,他也不至于为了证明自己,就到战场那样凶险的地方去。 好在是离家数载,混出了个名堂。 郑家也已经和那些乱嚼舌根的割裂,一切都步入正途。 “任副使性格耿直,并非是坏事。” 萧柳钦给任天面子,举杯饮了些。 酒过三巡,郑父自己先趴在了桌上。 郑母是个端庄的妇人,不好意思地朝萧柳钦几人道:“我就先带老爷回去了,院子里已经安排好做事的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母亲,您就放心去歇着吧,大人这边有我们照看。” 郑母这才招呼下人,扶着郑父离开。 “萧大人,我父亲并非有意冒犯,只是酒量不好,稍稍沾些就……” “不妨事。” 郑窈帮着父亲解释,萧柳钦却没让她说下去。 “如今不在朝中,我们本就是出来游玩散心,不必处处拘谨。” 都已酒足饭饱,几人又各自饮两杯茶,便各自回院中歇息。 只剩两人独处时,赵蓉儿问出心中疑惑。 “我还是觉得伯父伯母眼神奇怪,他们是不是见过和我长相相似的人?” “不错。” 萧柳钦一开始就没想着隐瞒,将已知的都和盘托出。 “那——” 赵蓉儿一时失态。 她对亲娘的记忆实在太少,只能隐约记得,她总在自己耳边唱一首朦胧的童谣。 可这么多年,她也再没听过类似的。 “等明天先把画像拿过来看看,若是同一人,再问也不迟。”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萧柳钦没说得太肯定。 道理赵蓉儿都明白,却还是因为这个消息,一夜都睡得不怎么踏实。 那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童谣出现在断断续续的睡梦中,她好似回到小时候,又被温柔的双臂怀抱。 一只手力道很轻柔地拍在她后背,轻轻晃动着…… 翌日,晨光熹微。 郑父醒来时头疼的厉害,就听见女儿女婿已经在院子里等着。 “两个混账东西。” 他一边嘀嘀咕咕骂着,起身的动作却半点没有耽误。 一见面,任天直入主题。 “大人想看看咱们府上那幅画像。” 郑父面容一僵。 还当这两个是良心发现,一大早赶着过来给他请安的。 “看就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在哪儿,自己去取了就是,大早上扰人清梦干什么?” “毕竟不是寻常物什,总要跟您说过才好。” 郑窈语气柔柔,轻易就抚平了郑父的起床气。 两人带着画像过去时,赵蓉儿也才起身。 画卷徐徐展开,露出画中五官明艳的美人。 即便赵蓉儿心中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她立刻转头去看萧柳钦。 “是她。” 真是她。 赵蓉儿忙问郑窈,“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伯父是什么时候遇见我娘的?” “具体的还是要问我父亲,过往的事情他并没有细说,只告诉我们这是他的贵人。” 郑窈意外找到故人之女,心中同样震颤,几人直奔前院。 可怜郑父回笼觉刚睡下,一行人就杀了过来。 “不见,让他们都……” “萧大人和赵姑娘也在。” 郑母站在床边,作势要走,“我叫萧大人他们先回去,等你睡够了再——” “见!” 郑父一骨碌爬起来。 第119章 自证清白 郑父匆匆现身时,前厅已经备上了茶点。 热气氤氲,将赵蓉儿的脸模糊,让一脚迈入前厅的郑父愣在当场。 “像,真像啊……” 他快步上前,又在距离赵蓉儿几步远的时候站住。 “不知姑娘年岁?”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赵蓉儿如实说了。 郑父呼出一口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般说来,当时恩人已是有孕在身,郑某与姑娘也算有前缘了。” 在郑父的娓娓道来中,往事徐徐展开。 …… “出城了?” 沈家,沈父听着下人回禀,面色凝重。 “正是,昨日萧将军休沐,带着赵蓉儿出了城,至今未归。” “知道了,让人在城门口留意着,一旦有消息,立刻来报。” 沈父靠在椅背上,不禁有些犯难。 说来说去,这事情的关键还是在赵蓉儿身上。 谁看不出李乔月是在给赵蓉儿出气,只要能让她松口,在李乔月面前说两句好话,李乔月那边起码能高抬贵手。 可如今想见人一面,简直难如登天,更枉论后话。 下人匆匆去办。 沈夫人后脚也来了,进门便是一声叹息。 “我这两日寻了几个交好的夫人吃茶,月儿这次的事情……” 两人相视,愁绪难消。 “再试试,实在不行,月儿这边就先禁足,时间久了,自然就不会有人再记得。” 京城这种地方,隔三差五就能传出一两件新鲜事,没人会揪着一句话不放。 只要皇帝没有言明取消婚事,沈如月还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想着,沈父心生一计。 “夫人,此时若是哪家传出一件天大的事,谁还会想起月儿的事?” “您是说?” 沈夫人立刻明白过来。 “我晓得了,这就着手安排。” 京城总有不将名声放在第一的人家,只要给出的条件足够,自然有人能做出牺牲。 不巧,被选中的还是个熟人。 “刘小姐勾搭亲叔叔?” 赵蓉儿一回京,就听见这么个惊天的消息。 传出丑闻的,是刘家的刘若雪。 “如今外头都已经传遍了,说是府上老夫人的寿宴,宾客云集,就被揪出了这么一桩丑事。” 锦屏这趟并未跟着出去,对京中的事情一清二楚。 赵蓉儿想起那个羞红了脸,向她打听萧柳钦的姑娘。 知道闹了笑话,刘若雪狼狈离开的情形恍如昨日。 赵蓉儿却觉得,那样眸光澄澈的人做不出这种事情。 “那刘家是如何处置?” “还将人关着呢,若是远亲,捏着鼻子嫁过去也就是了,可这是亲叔叔,违背伦常的,估摸着要不好了。” 至于那位刘家三爷? 本也是庶出,这些年一直平庸度日,此番沾上这样的名声,也是板上钉钉的弃子。 “这倒招笑了,她若是能咬牙做这种事情,放着能助力的不找,能嫁出去的不找,找了个庸碌无为的长辈去爬床?” 有脑子的哪个不知道事有蹊跷,可看热闹的谁管这么多。 茶余饭后,刘家的事情成了必不可少的谈资。 “啧啧啧,整日听说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如何高洁,如今看来,竟然比最下等的妓子也不如。” “撷芳楼的姑娘接客还有个筛选,刘小姐真是不挑嘴啊……” 此等言论甚嚣尘上,刘大人上朝时,对上的尽是揶揄的目光。 又一次听婢子说了外面的言论,刘若雪面上毫无波动。 傍晚,街巷上人最多的时候,她不知用什么办法跑了出来,直奔京兆府。 “有疯子!” 街边的百姓被吓了一跳。 各家的小姐本就不轻易出现在人前,一开始并没有人认出这是刘若雪。 直到跑过一个街角时,刘若雪的披散的头发被风吹开,有人看见了她的脸。 “那不是刘小姐吗?!” 如今“刘小姐”可是大红人,这个称呼一出来,满大街都知道是在说谁。 瞬间,周遭的视线全落在了刘若雪身上。 那数不清的视线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刘若雪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周遭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甚至有人凑近,想趁乱占便宜。 混乱中,一个孩子被挤了过来。 刘若雪正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一把就将孩子扯过来,用簪子抵在他脖颈。 “都别过来!” 她双目赤红,扫过一众虎视眈眈的人群。 冷不丁对上她的视线,有人被吓得一哆嗦,意识到丢人,又在言语上找补。 “嘁,搞这些哗众取宠的把戏,要是我做了这种丢人的事,早就一头撞死了。” “谁说不是,还跑到大街上来,看她这衣衫不整的样,别是刚从床上下来吧?还有力气胡闹吗?” 这话的意味太明显,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刘若雪钳制着小孩儿的手都在发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下一刻,簪子刺入肌肤,殷红的血渗出。 意识到刘若雪并非玩笑,那些满口荤话的人才知道害怕。 谁也不想惹出人命。 刘若雪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京兆府,站在那块“秉公为民”的匾额下。 “有人想让我背着骂名去死,我偏不,满身的污水既然洗不清,我就拿血来染!” “刘小姐!” 赵蓉儿几乎是从马车上跳下来,顾不得伤口的钝痛,快步上前。 她出门闲逛,听见这边的乱子,紧赶慢赶才过来。 “刘小姐,有什么话都好说,先把孩子放开……”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刘若雪看见赵蓉儿,表情变得复杂。 她当时不知情,却也是冒犯了赵蓉儿,对方这时候落井下石也是正常的。 赵蓉儿却轻轻摇头。 “我相信你。” “刘小姐,你我虽是一面之缘,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不会做这种事情。” 刘若雪喉间堵上了一团气,让她发不出声音。 “你信我?” 她发出尖锐的笑声,逐渐癫狂。 “竟然是你说信我,赵蓉儿,你还真是天真的愚蠢!” 听见这话,不少围观的人都皱起眉头。 人家好心帮她说话,她怎么还反过来骂人? 刘若雪笑着笑着,眼角就落下泪了。 “我没做过的事,到了黄泉路上也不会认,赵蓉儿,你既然信我,就找人来为我验身。” 赵蓉儿正觉不对,刘若雪把那个小孩儿往外一推,扑过去撞在了京兆府一侧的柱子上。 血色四溅。 第120章 不入祖坟 “啊!” 有人忽觉脸上一阵温热,伸手一摸,才发现是溅过来的血。 现场霎时乱成一团。 京兆府尹姗姗来迟,看见这一幕,心霎时凉了个彻底。 “来人,先将尸身收敛了,去刘家知会一声,叫人过来。” “慢着。” 赵蓉儿心神未稳,强撑着站出来。 “刘小姐有言在先,需得让人当众为她验身,以证清白,这么多人都是听着的。” 许是刘若雪的死太过震撼,刚才那些冷声言语的人都没了动静。 “是啊,能被逼到这份上,可见刘小姐心中确实有诸多委屈,这两日的风言风语未必属实。” “如今人已经走了,既然是遗愿,不妨让她安心些。” “唉,也难怪刘小姐宁愿一死,只要她还活着,验身之后也要受人非议,若不是被逼无路,谁会狠心至此……” 众人议论纷纷,眼见着已经偏向刘若雪。 京兆府尹擦着额头的汗,心中天人交战。 赵蓉儿他是认得的,上次底下的人已经在长公主府门前得罪了一次,要是眼下再不给几分面子,一旦萧柳钦较真,他如何抗衡? 可这次的事……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一开始就在说刘若雪是与人苟合的当场被捉,万一验出仍是清白之身,刘家岂不是成了笑话? “怎么,方大人若是另有章程,也可说出来,我只是替刘小姐发声,并非不通情理。” 赵蓉儿看出他的迟疑,问得客气,却是明晃晃的奚落。 人就死在他京兆府门前,他却连这个主都不能做? “这……毕竟死者为大,若是亵渎遗体,恐怕刘小姐不得安宁,刘家也不会愿意。” 方洪在赌。 他赌赵蓉儿不会为了外人的事情耗费心力,搪塞两句就能过去。 偏偏这不是小事。 赵蓉儿眼看着人是在自己面前没的,低头还能看见衣摆染上的血迹。 “方大人,你既然不肯,咱们就等刘家来人,我与他们分说。” 赵蓉儿声音也冷了下来。 锦屏会意,立刻让随行的小厮去知会萧柳钦。 “都在这儿干什么,蓉儿——” 周颖远远的看见这边挤满了人,走近才看见赵蓉儿,以及头破血流的刘若雪。 她脸色瞬间惨白,还是快步走到赵蓉儿身边。 “怎么回事?” “郡主,是刘小姐忽然跑了出来,直奔京兆府,说自己蒙受冤屈,不愿含冤而死,一死来证清白,要求请人当中为她验身,以证清白。”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越听,周颖的脸色就越难看。 再看刘若雪面容憔悴,衣襟散乱,足见短短两日遭了不少罪。 “巧了,本郡主既然遇上,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去宫里请一位有经验的嬷嬷来,务必完成刘小姐的遗愿。” “郡主,这不妥吧。” 方洪硬着头皮上前,“下官已经让人去刘家传话,还是等来了人,再商议刘小姐身后事。” “方洪,这身衣裳穿的太久,以至于你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吗?” 周颖火气腾地上来,人就一头撞死在京兆府门前,死前还说了要证明清白,方洪就是这样的处事方法? 是将人命当儿戏,还是将本朝的律法视若无睹? “你京兆府既然管不了,本郡主就找能管这事的人来!” “去请监察司萧大人,本郡主也想看看,究竟是谁给方大人这么大的胆子。” 方洪腿软的直打摆,却逞强不肯松口。 刚才那话是他亲口所说,现在改口岂不是自扇巴掌。 只能赌刘家不会让人将这件事情掀开。 比刘家的人更先到的,是萧柳钦。 周颖的人还在半道,就遇上了被锦屏差人请来的萧柳钦。 “萧大人……” 方洪抢着上前,想将事情含混过去。 “事情经过我已知晓,此行便是带着仵作来的,方大人,借京兆府的地盘一用。” 萧大人侧眸,随行而来的女仵作立刻上前。 眼见避无可避,方洪只得让开。 “且慢!” 刘家的管家急匆匆跑上前来,“萧大人、方大人,我家老爷有言,人既然已经去了,就不必再计较那些,让小的带小姐尸身回府。” “刘小姐来此,便视同报官,涉及人命,不是他一句不计较就能揭过的,人,你是带不走了。” 萧柳钦一眼将刘管家钉在原地。 刘管家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先验身,刘小姐以死来证清白,就还她个公道。” 萧柳钦一声令下,女仵作让人抬着尸身进了京兆府大门。 片刻,她面色凝重地出来。 “回大人,死者处子之身完好,只是身上有多处殴打的痕迹,疑似遭受虐待。”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 刘家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现在却告诉他们,刘若雪是被人冤枉的? “刘家人难不成是群睁眼瞎?” “那么多人都说亲眼看着刘小姐与人苟合,就是这样的亲眼所见?” “旁人不知道,刘家也没想过让人为刘小姐验身吗?” 数不清的质问涌出,众人才意识到,这事件里最大的受害人已经不能出声了。 她如愿清白了,却也回不来了。 霎时间,被愚弄的愤怒向着在场与这件事关联最深的人倾泻。 “刘管家,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尽,刘大人与刘夫人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连亲自来带她的尸身回府都不愿意?” “仵作刚才说刘小姐身上有多处被殴打的痕迹,是这件事情之后刘家人做的吗?” “刘管家……” 被围为在中间的刘管家冷汗涔涔,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萧将军!” 一道稚嫩的声音分外明显。 萧柳钦低头看见。 刚才被刘若雪挟持的那个小孩儿走出来,看得出有些害怕萧柳钦,但还是坚定上前。 “刚才那个姐姐跟我说对不起,还给了我一个东西,说如果有人愿意为她做主,就把东西交出来。” 说着,他伸手,递出一团皱巴巴布料。 萧柳钦抖开,是写在帕子上的血书。 “求大人施恩,我不愿入刘家坟茔。” 赵蓉儿上前看了眼,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出来。 短短的一句话,却像溅入油锅的水花,将气氛再次推至高潮。 第121章 起死回生 “萧大人,请您替刘小姐做主!” 那小孩直挺挺跪了下去,紧攥着的另一只手里,是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 也是刘若雪给他的报酬。 有人起了头,接连有义愤填膺之人下跪请愿,京兆府门前跪下一大片人。 这边的动静不小,自然也瞒不住人。 沈家。 砰! 沈父一脚踹翻了椅子,怒火中烧。 “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也有脸提条件!” 为了让刘家舍弃一枚棋子,他给出的好处足够多了,谁知道刘家人会这么蠢笨。 若是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就一根白绫将人勒死,哪里还会有后面这些事情。 沈夫人沉稳的脸色也有了裂缝。 刘家人答应的时候,一句比一句说的好听,竟然还能让人验出刘若雪是清白之身? “老爷,当务之急是要让刘家闭嘴,只要火烧不过来,咱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是了,让人去告诉刘文忠那个蠢货,刘家若是还想在京城立足,这次的事情必须认下!” 管家会意,出去安排。 与此同时,刘家同样愁云惨淡。 刘若雪院子里所有人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夫人,是小姐说要睡觉,才将奴婢们都赶出来的,这两日她睡觉时,屋里一直不许有人伺候,这您是——” “还敢狡辩!” 刘夫人手中的戒尺瞬间打在那婢子的嘴上,霎时鲜血直流。 其余想辩解的人也没了动静,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夫人!” 刘管家一身狼狈地跑进来,“萧大人过来了,说是有关小姐的事情,想问问您。” “怎么弄成这样?” 刘夫人嫌恶地看了一眼刘管家身上的脏污,掩住了口鼻。 旋即,她才意识到刘管家说了什么。 “萧大人?哪个萧大人?” “监察司萧柳钦,萧大人。” 刘管家快速解释道:“奴才过去的时候,萧大人已经到了,他接手了这件事,没让奴才将小姐的尸身带走,还、还说事有蹊跷,要上门问话。” 啪! 刘夫人手中的戒尺砸在地上。 萧柳钦的名声,她早有耳闻。 “老爷呢?怎么不去找老爷?”她一把攥住刘管家手腕。 刘管家面露难色,“老爷不在府中,让奴才去接回小姐的尸身之后就一并出了门。” 刘夫人哪还不知怎么回事,多半又是去找养在外面那狐媚子了! “还不赶紧让人去叫他回来,我如何能应对得了萧柳钦那个煞神?!” “已经去找了,可萧大人如今马上就要到,总不能将人晾着。” 闻言,刘夫人深吸一口气。 “先把人带去前厅,说我换身衣裳就到。” 刘管家应声,让人招呼着,自己也匆匆去收拾身上脏污。 回来一路,就因为他是在刘家办事,被人砸了不少烂菜叶子、臭鸡蛋。 …… 刘若雪不愿入刘家坟茔,尸身总要有个去处。 其他人不敢轻易插手这件事,赵蓉儿和周颖却没这些顾忌。 两人带着婢子,收敛了刘若雪的尸身。 “我刚到京城的时候置办了个小院,现在闲置着,先将尸身安置进去,选好墓地再安葬。” 赵蓉儿提了个位置。 相识一场,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两人仁至义尽。 尸身搬进偏房,赵蓉儿将婢子们打发了出去。 周颖不明所以,跟着留了下来。 赵蓉儿有些不好意思。 “我老家有个说法,人死后魂灵会在附近停留片刻,刚才太过吵闹,也不知道她听清了没有,我跟她说说话。” 过往如何,人现在已经不在,恩怨尽散。 赵蓉儿也希望她受了这样的苦,能去得安心。 “刘小姐,我还是叫你若雪,咱们数面之缘,没想到送你最后一程的人是我。” “你放心,萧柳钦会——” “啊!” 周颖忽然惊呼一声,扯着赵蓉儿就大步退开。 “她她她,她的手刚才动了!” 这话一出,赵蓉儿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仵作已经验过尸的,要是人还没死,刚才怎么可能没发现? 萧柳钦带去的人不会那么不靠谱吧? 若是真的仵作,当然不会这么不靠谱,可惜…… “咚咚咚。” 房门在外被人敲响。 “姑娘,郡主,刚才那个仵作跟来了。” 小翠在外说着。 屋内两人相视一眼,意识到了什么。 “让她进来。” 两人异口同声。 门一开,女仵作满头是汗地进门,顾不上行礼,先往刘若雪嘴里塞了颗药丸。 “赵姑娘、郡主,草民顾芳,失礼了。” “这是怎么回事?” 赵蓉儿开口,印证心中的猜测。 顾芳抹了抹额头的汗,如实道:“刘小姐一息尚存,草民禀明了萧大人,都是按照他的意思说的。” “刘小姐虽气息微弱,撞击造成的伤害并不致命,只好好好养上几天就没事了。” 事情虽匪夷所思,人没事却总是好的。 赵蓉儿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浑身不自在起来。 说给死人听当然没什么,要是大活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就有劳你在这里照看,我们先走了。” 撂下这句,赵蓉儿和周颖片刻没停,直接出了门。 片刻,小翠折返回来,将一把钥匙交给顾芳。 马车上,赵蓉儿和周颖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继续让人在外面找风水宝地,动静越大越好,务必要做到人尽皆知。” 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刘若雪是万万不会以这个身份活下去,她们不如就好事做到底。 入夜,萧柳钦才回到将军府。 赵蓉儿就在前厅等着。 “今天这一出你早就知道了吧?” 萧柳钦脚步一顿,还是上前。 他在思索怎么说更为合适。 毕竟是因为赵蓉儿和沈如月在珍馐阁的事,沈家为了遮羞才将刘若雪牵扯进来。 人虽没死,可也确实遭了罪。 “是沈家授意的。” 他如实说道。 赵蓉儿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弯弯绕。 “不过这也并非坏事,刘若雪在刘家的处境很不好,刘家现在的夫人是续弦,把她从外祖家接回来,本就是想嫁出去笼络人心的。” 这么说来,赵蓉儿就知道为什么刘若雪从未见过萧柳钦,却向自己打听他的婚事。 恐怕也是清楚自己的处境,想在婚事被拿捏之前找个依靠。 第122章 许她自由 “那今天……” 赵蓉儿又问。 “我让人传了话给她,只要她能把事情闹大,我会给她一份新的户籍,让她自由。” 萧柳钦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然不会平白插手。 好在,刘若雪确认对自己够狠。 今天那一下但凡是撞偏了,她现在就真该备一副棺椁。 赵蓉儿咂咂嘴,彻底服了这些人的脑子。 “沈家应该不会被扯出来吧?” “当然,沈家毕竟还跟东宫相连,频繁传出丑闻,对东宫的名声亦有影响。” 皇帝不会允许皇家颜面屡次受损。 看出赵蓉儿的不甘,萧柳钦道:“明面上不牵扯罢了,查出的事情会事无巨细呈到陛下案上,一笔一笔,总有算账的时候。” “这还差不多。” 赵蓉儿嘟哝了句。 就沈如月那眼高于顶的样子,要是轻轻揭过,赵蓉儿可要怄死了。 第一趟去刘家并未见着刘父,萧柳钦隔日又上门一趟。 刘父才要出门,被堵了个正着。 “刘大人,说几句话的时间总是不缺的,我问完就走。” 萧柳钦说着,带来的人将门前堵得严严实实 刘父只得配合。“那孽障闹得满城皆知,我实在不欲提及,既然她不愿意葬入刘家,我出些银子,在外头寻地方将人葬了。” 他张口便是如此,明摆着要将事情轻轻放下。 萧柳钦没直接问起刘若雪被污蔑的事,转而说起另一件。 “刘大人,仵作验尸时发现了刘小姐身上被殴打虐待的伤痕,伤有新有旧,不知是出于何故?” 最早的伤痕可以追溯到七八年前,正是继夫人入府的时间。 当时,刘若雪只是不到七岁是孩童。 “她从小顽劣,管教时难免有失手的时候,萧大人,这是本官的家事。” 好一个家事。 萧柳钦低眸,掩去闪过的讥讽。 “萧大人,救命——” 院外忽然响起凄厉的喊叫。 刘钦面色微变,视线偏移。 萧柳钦却是立刻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萧大人,府上婢子做错了事,正在管教,监察司几时连这些也要管了?” “管教?” 萧柳钦冷哼。 “只是管教,何至于发出这样的动静,莫不是刘大人府上有私刑?” 各家的下人犯错也有相应的法度,最忌讳动用私刑。 平日虽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当下正严查刘家,这事情暴露出来,无异于雪上加霜。 刘钦只盼着底下人动作能快些,赶在萧柳钦看到之前将人按住藏起。 到时无凭无据,萧柳钦也不能怎么样。 然而刘钦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 他忘了,进来的不止萧柳钦一人,还有随行的一众官吏。 两人出去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婢子已经被官吏护在身后。 “萧大人!” 看见萧柳钦,那婢子直接就扑跪在他脚边。 “求您替我家小姐做主啊!” “她被人陷害,寿宴那日有人在小姐的衣服上撒了药粉,是铁了心要害她,奴婢已经知道下手之人是谁了……” 她生怕自己停顿半句,就会被刘钦下令打死,说得飞快。 等刘钦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说完了。 乔嬷嬷,继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 一个下人哪来的胆子害主子,再不长脑子的人,也知道事情和继夫人脱不了干系。 “刘大人,这人证我就带走了,不知刘夫人现在何处?” “夫人呢?” 刘钦转头,问一旁的管家。 “小姐身故,夫人悲痛不已,昨夜开始就在小佛堂念经。” 管家低垂着头,也是悲戚的神色。 好一家子伪善的人。 那婢子急得不行,又怕说多了会惹萧柳钦不耐烦,只好扭头不看。 “佛堂是清静之地,我就不去了,烦请叫刘夫人过来一趟。” 萧柳钦软硬不吃,让人先将婢子带离,自己则是回了前厅。 刘钦几乎咬碎了牙根,才没在萧柳钦面前失态。 主要还是打不过。 他老胳膊老腿的,真给萧柳钦惹急眼,跑都来不及。 茶还未凉,一身素衣的刘夫人面容憔悴,出现在了萧柳钦面前。 “萧大人。” 她稍稍颔首,眼底青黑清晰可见。 萧柳钦饶有兴致打量着这一家子做戏的,可比戏园还精彩。 “刘夫人,您身边有位乔嬷嬷,不知现在何处?” 刘夫人眸光一颤。 前院的事情她还不知道,下意识就想看刘钦。 “萧大人问你,你直说就是。”刘钦在她动作之前开口。 刘夫人瞬间就明白了。 “乔嬷嬷这两日扭了腰,回家修养去了,萧大人找她有事吗?” “她家在何处?” “这……” 刘夫人顿了顿,“我有些记不清了,她身契在我娘家,大人若是不急,我让人去问问?” 人现在就在刘家后院,可要是让萧柳钦见了,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刘夫人可不认为乔嬷嬷一个老妇,能受住监察司的手段。 “不急,明日之内,刘夫人记得让人送地址到监察司,莫叫我再来找了。” 萧柳钦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眼中是洞悉一切的锐利。 刘家夫妇连声答应,将萧柳钦送了出去。 “老爷,咱们怎么办?” 真要把人交出去吗? “活人自然不能叫他找到,可若是他们找去时乔嬷嬷已经不在呢?” 毕竟,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你是说?” 刘夫人猛地转头,“可乔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若是轻易将她处置了,难免会让人寒心,以后院里的人恐怕不会太忠心了。” “要是过不了眼下这关,还有什么以后?!” 刘钦气急。 “目光短浅!” “这件事我来安排,你不要再插手,无论谁问起,都说她是回乡了。” 刘夫人被骂得一哆嗦,讷讷应声。 …… 小院中,赵蓉儿在窗边站着,悄悄看刘若雪。 萧柳钦说得不假。 那一下撞得很有分寸,如今她只在额头敷着伤药,其余半点问题也无。 “赵姑娘,进来喝杯茶吧。” 刘若雪头也没回,却好像早就知道赵蓉儿的存在。 分明是在自己家,赵蓉儿诡异地不自在了一瞬。 很快,她调整好了神情,推门入内。 一照面,刘若雪就朝她行了个大礼。 “多谢赵姑娘大恩。” “诶,是将军救你,跟我关系不大的。” 赵蓉儿连连摆手。 第123章 私采铁矿 “若非我与姑娘先有缘分,将军岂会插手刘府家事?” 刘若雪心中明镜一般。 见她坚持,赵蓉儿叹了口气,受她这一礼。 “不管怎么说,离开这里之后就是新生活,你向前看就是了。” 赵蓉儿也经历过剧变,自然更能理解刘若雪此刻的心境。 两人说着,刘若雪倏地想到什么,有些迟疑。 “赵姑娘,有一件事……” 她心中天人交战,赵蓉儿也不催促,等着她自己开口。 少顷,刘若雪抿唇,放在桌上的手也紧攥成拳。 “我离开刘家之前,曾听见父亲和一个神秘人谈话,言语间提及雀山,似乎有什么要紧东西在那儿,还未来得及与将军说起。” 雀山? 听见这地名,赵蓉儿便是一阵后怕。 上回,她遇险就正是在雀山。 此番想来,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地方,为何轩辕竞会选中那儿呢? “我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即可,这事我会告诉他。” 刘若雪眸光微动,点了点头。 “千万要小心探查,他们有言,不能让人觉察,恐怕事关紧要。” 这一点不必多说,萧柳钦手下之人没有冒事的。 只是有了刘若雪的提醒,赵蓉儿提及时,特意叮嘱了几句。 当天,一行人便悄然朝着雀山而去。 夜色入墨,还未迈入雀山范围,为首的随安悄然抬手。 身后一行人瞬间停住,隐入暗中。 很快,七八个人从雀山方向过来,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走进一听,竟还不是本朝的言语。 外邦人? 随安心下犯着嘀咕。 紧跟着,他袖口就被扯了扯。 暗卫中,一个能听懂外邦语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他们说铁矿的产出越来越少了,要想办法……” 铁矿?! 随安立刻意识到事情的要紧,“我去回禀主子,上去两个人盯着他们,其余人原地待命,不可轻举妄动。” “务必盯紧了,哪怕飞出一只苍蝇,也要知道去向!” 朝中对铁的管制十分严苛,寻常百姓家中,一口铁锅都是缝缝补补地用,京城附近却有一座无人知晓的铁矿? 随安已经可以想见,事情传出之后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将军府的灯盏亮到半夜,天不亮,萧柳钦带人悄然离京。 次日一早,刘家来人递乔嬷嬷家中住址,却扑了个空。 “赵姑娘,不知将军现在何处?这是他指明要的,奴才亲自交到他手中,回去也好复命。” 刘管家试探着打听。 赵蓉儿眸光一厉。 “将军奉命行事,你敢贸然打听,不怕陛下知晓?” “姑娘这话真是折煞我也,我也是怕误了事,姑娘既然这么说,这地址我交到您手中便是。” 刘管家将一张有些年头的纸交给赵蓉儿,正是乔嬷嬷的身契。 地址不远,就在京郊一个小村子。 倒难怪会回去了。 赵蓉儿收起身契。 “刘管家慢走,我不送了。” 刘管家面色青白交错,愤愤离去。 人一走,赵蓉儿就叫来吴叔。 “让人按照这个地址去找,第一时间将人控制住,待将军回来问话。” “是。” 吴叔看了两眼身契,记住了乔嬷嬷的名字。 还未离开,萧柳钦的亲随就先一步回来。 “姑娘,乔氏一家已经安置妥当。” “你们已经去了?” 赵蓉儿一惊,转瞬又觉得正常。 萧柳钦行事素来妥帖,恐怕知道乔嬷嬷的存在,就已经让人去找。 “那就好,将人安置着,将军急事外出,他回来之前,不可让乔氏有分毫差池。” 与此同时,刘钦派出的人扑了个空,无功而返。 “不见了?” 刘钦眉心紧蹙,“什么叫不见了?” “乔氏一家都不在家中,问周遭的人时,也没人他们的去向。” 坏了! 刘钦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其中关窍,面色微变。 人一旦落进萧柳钦手中…… “没用的东西,滚下去!” 家仆被骂的狗血淋头,半句不敢辩驳,躬身退去。 …… 天色昏黄,萧柳钦一身便装进了宫。 “你确定?” 皇帝从奏折中抬眼。 萧柳钦今晨告假,皇帝知道不会是小事,却也没想到会这么不简单。 “十有八九。” 萧柳钦没把话说得太满,却也十拿九稳。 他道:“未免打草惊蛇,臣尚未动手,眼下探听到的来看,铁矿每半月运出一次,要经漕运,去处不明。” “臣手中无可用之人,请陛下调拨人手,暗中严查。” 这事不能由萧柳钦一人来查。 事关紧要,即便办成,皇帝心中难保不会有其他猜疑。 最佳便是提前叫皇帝知晓,无论查到哪一步,都是皇帝知情的。 “你先下去,此事仍由你主导,朕会安排人协助,今日之内,会有人去找你。” 最坏的可能,这其中甚至能牵扯到豢养私兵的大逆不道之事,要用谁,皇帝得思虑周全。 萧柳钦已经知晓,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是。” 萧柳钦一早就想到这个结果,离开皇宫就直接回府。 若所料不差,从他出紫仪殿的一刻,皇室暗卫就已经跟上。 得了空,正是提审乔嬷嬷的好时候。 乔嬷嬷被带着躲在暗处,亲眼看见刘家的人闯入乔家,已经失望透顶。 见到萧柳钦,直接就跪了下来。 “萧将军,奴婢愿意招认。” 从乔嬷嬷口中,萧柳钦听见了刘家这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后果。 沈家答应,将刘家一个在地方为官的后辈调入京中,官升两阶。 刘若雪的一条命,就只值这些。 “萧将军,大小姐并非夫人亲生,如今夫人膝下一子二女,她自然要为自己的亲子筹谋。” 经继夫人之手提携的,才会成为她孩子的助力。 旁边有人将这番话记下,乔嬷嬷看也不看,直接画押。 “我会给你安排住处,保你一家平安,若有一日需要你出面作证……” “奴婢在所不辞!” 乔嬷嬷重重叩首。 她不过是个拿钱办事的,与继夫人之前是有几年情分,却也在刘家赶尽杀绝时,那些情分就散尽了。 萧柳钦眼神示意,有人上前,将乔嬷嬷带离。 屏风后传来细微响动,听了全程的赵蓉儿缓步走出。 “这刘家还真是……目光短浅。” 第124章 他的弃妇而已 不管怎么说,拿住了刘家的把柄,还牵连出了沈家,收获已经足够。 正要用膳,门子进来通传,说有人在外要见萧柳钦。 一见门子递进来的腰牌,萧柳钦立刻知晓来人身份。 “让他进来。” 赵蓉儿看出萧柳钦的变化,“我让厨房炖了汤,先去看看火候,时间久了影响口感。” 这事非同小可,萧柳钦没留她听。 约莫一刻钟,赵蓉儿回来时,厅内只有萧柳钦一人。 用过膳,萧柳钦叫住赵蓉儿。 “我要找个借口离开京城,你若是不介意,我会公开我们在筹备婚事,借口返乡祭祖,暗中行事。” 这是最简单的。 萧柳钦却观察着赵蓉儿的反应。 一旦她有丝毫的不愿意,这个选项就会被萧柳钦划掉。 “这有什么,只要方便行事,说出去怕什么?” 她狐疑地凑近萧柳钦,“还是说……你已经反悔了,想给自己留余地?” 话一出口,赵蓉儿发现萧柳钦的目光瞬间幽深。 她立刻就想退开,腰身却被紧紧箍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赵蓉儿腰间软肉怕痒,嘴角抽动着,忍不住笑意。 两人一对视,她瞬间破功。 “错了错了,我说笑的,你的情意如何,我一清二楚。” 萧柳钦却没有因为她的服软而松手,而是继续将人圈在怀中。 “那就说定了,明日我在朝堂上告假,此去最少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府里的大小事务……” “府上的事情就让吴叔看着,我跟你一起去。”赵蓉儿忽然说道。 “我们是同乡,没道理你一个人回乡祭祖,我却在京城留着。” “若是有心之人深究,一定会发现其中蹊跷,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一趟要办的是什么事,却也知道,谨慎至此,一定非同小可。” 她说得不错。 皇帝找来为他搭手的那人也是这想法,只是萧柳钦知道此事凶险,不愿将赵蓉儿牵连进来。 如今对上她的视线,萧柳钦才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自以为是。 是否同去,应该是他们两人商议过后一同决定。 而非他自以为是为了赵蓉儿好,就将她独自留下。 赵蓉儿而并非攀附他人而生的菟丝花,他不在的那些年,赵蓉儿也将自己照料的很好。 “好,那就一起。” 没想到萧柳钦会这么轻易松口,赵蓉儿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都没能用上。 她狐疑地盯着对方,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少顷,赵蓉儿轻哼一声。 “这还差不多,那我回去就让小翠收拾行李了。” 说着,她一怔,“这趟出门,小翠她们都不能带着吧?” “人越少越好,要是非带不可,选一个就可以。” 萧柳钦思量着,还是交给赵蓉儿自己决定。 赵蓉儿若有所思。 “那就都不带了,稳妥些。”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赵蓉儿才回自己院中。 次日,萧柳钦即将大婚的消息飞快传开。 不仅仅是京城,半天的时间都不到,京城附近的大小城镇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我就说嘛,哪儿有大老远带来一个什么‘妹妹’,赵姑娘出入都在将军府,分明就是赵蓉儿人的行事。” “诶,也不知道这赵姑娘有什么本事,萧将军如今可是平步青云,怎么还会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 “萧将军这一成亲,多少闺阁小姐心都要碎咯……” 各色的议论声中,消息自然也传进了东宫。 李显坐在书房,眸光晦暗。 “想成亲?他们当孤是什么?!” 那是他不要的女人,就算已经被他休弃,也不应该转头进别人的怀抱。 之前两个人再怎么不清不楚,事情没有摆在明面上,他就能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是时候该给萧柳钦一些教训,让他知道,有些人不是能轻易去碰的! “你来。” 李显看向隔着几步远的随侍,示意对方靠近。 既然赵蓉儿的心野了,他不介意将对方重新踩进泥里。 一阵耳语,随侍躬身去办。 萧柳钦在早朝上就说了是婚前回乡祭祖,离京时并未遮掩,马车就排了三辆,装满了东西。 不少人将这阵仗看在眼中,难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周颖将两人送出城门,不舍地牵着赵蓉儿的手。 “自从来到京城,你还没离开过这么长时间呢,若是我有事寻你……” “最多一个月,我和将军也就回来了,再说,有什么事情是咱们郡主都解决不了的?” 赵蓉儿心中亦有不舍,与她说笑。 周颖撇撇嘴,从身侧的婢子手中接过一个包裹。 “你们肯定什么都准备齐全了,不过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是否用得上,你都带着。” 包裹入手沉甸甸的,赵蓉儿随手递给萧柳钦。 拍着周颖手背时,她捏了捏对方的手。 一张纸条落进周颖手中。 从昨日面见皇帝到现在,萧柳钦始终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长公主府。 无他,皇帝的人一直盯着,倘若发现他与长公主府之间的来往,对双方都非益处。 如今离京在即,大庭广众之下反而是最好的机会。 周颖眸光微动,将纸条捏紧。 两人相视一眼,赵蓉儿轻轻眨了眨眼睛。 马车徐徐驶离,周颖一阵站在城门外,许久才折返。 一进自家马车,她就迫不及待展开了纸条。 只一眼,周颖神情大变。 她忙将纸条折起,平复着自己陡然急促的心跳。 “回府。” 车夫应声,马车动了起来。 轻微的颠簸让周颖安心了些,刚才看见的内容好似一道惊雷,让她久久难以回神。 回到府中,她直奔李乔月院子。 “娘!” 发出声音,周颖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院中还有其他人,她故作不满地挽住了李乔月。 “蓉儿姐姐这一去少说也要一个月,都没人陪女儿了。” 说着,她晃了晃李乔月的手臂,挤眉弄眼。 李乔月一把拍在她肩头。 “多大的人了,也没个正形。” “这有什么的,我再大,不还是您和爹的女儿吗?” 周颖小声嘟哝着。 有她打岔,来陪李乔月吃茶的夫人也待不下去,起身告辞。 第125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说吧,又要干什么?” 李乔月好笑地看着周颖。 若是没事,周颖可不会在人前这样。 周颖面色凝重,没有言语。 母女两人对视,李乔月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都下去吧。” 院中的人悉数离开,周颖才从袖口里取出了那张纸条。 “这是我去送他们时,蓉儿姐姐给我的。” 李乔月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见纸条上的内容时,还是忍不住一惊。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和你爹会办的,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记住了吗?” “娘,我……” 周颖想说她也能帮忙,话未出口,还是咽了回去。 将军府的马车一路声势浩大,还没到地方,就有当地的官员已经着手准备宴请,想借机在萧柳钦面前露脸。 “萧将军。” 淮水县县令带人等在城门外,远远的看见马车,就小跑着迎了上去。 “您可算是来了,下官已让人收拾好宅院,只等着您和夫人入住。” 两人好事将近的消息人尽皆知,县令这称呼也算合情。 赵蓉儿耳根一烫,坐在马车里,连面也没露。 “有心了,我们住客栈就好。” 萧柳钦没接县令的示好。 这人虽然看着是个趋炎附势的,难保不是心机深沉,让他们留在眼皮底下以便盯梢。 “萧将军,您看这……” 县令还要劝说,萧柳钦直接甩锅,“蓉儿还想在城内看看,在你安排的宅子里,多少不自在。” 这理由让人无从反驳。 县令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吭声。 本意是为了讨好,别起了反作用比什么都好。 “那我明日在府上设宴,两位可一定要赏脸。” 说罢,他似乎是担心萧柳钦又拿赵蓉儿当做借口,快速补充道:“下关是从边关贫瘠之地一路考进京的,您戍卫的就是下官的故土,如今难得有机会见您一面,还请将军千万不要推辞。” 闻言,萧柳钦的视线从县令脸上扫过,确实看出几分边关之地区独有的轮廓。 “那就有劳了。” 见萧柳钦答应,县令喜不自胜。 “下官这就让人准备着,二位应该是第一次到淮水,朝南不远处有一座月老庙,附近的人都说十分灵验,要是不急着走,可以去瞧瞧。” 萧柳钦颔首,并未多言。 县令也算是个识趣的,见状没有过多打搅,陪着一路将两人送到客栈,就离开了。 进到房间,确定环境安全,赵蓉儿才好奇问询。 “我看你带来的人都很眼熟,那位大人的?” 她是没见过皇帝派遣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可随行的都是认识的,难免惹人好奇。 “他在暗处,不与我们同行。” 萧柳钦负责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皇帝安排的人则是暗中调查,两人保持联系。 甚至萧柳钦这一趟的路线都不是他们运铁的路线,只是期间有几个地点重合。 最后之人所图甚大,心思也一定缜密。 若是萧柳钦这一路上的地点都恰到好处,对方一定会有所觉察。 “所以……咱们这是什么也不用做?” 赵蓉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也不是。” 萧柳钦思量着,筛选出一部分可以让她知道的。 赵蓉儿听得入神,不时点点头。 “那我这也算是给陛下办差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亮晶晶的。 萧柳钦失笑。 “当然算是,临行前陛下金口玉言,只要这次的事情顺利,回京也会给你封赏。” “真的?” 赵蓉儿双眼稍稍睁大,难掩惊讶。 她只是随口说笑,按照萧柳钦所说,这一路虽有些凶险,却不会真的出事,只当是出门游玩就是了。 怎么竟然还会有赏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萧柳钦想起皇帝答应的事,眼底出现丝丝笑意。 见他这样,赵蓉儿心中的好奇更是攀至顶峰。 皇帝会赏些什么呢? 金银财宝? 还是…… “咚咚咚。” 房门被从外面敲响。 掌柜的亲自带人上楼,送了店里的几道招牌。 “县令大人离开之前吩咐过了,都是当地的特色菜,两位贵人莫要嫌弃才好。” 说着,他便招呼伙计布菜。 萧柳钦身侧的亲随上前,递出个银锭子。 “使不得使不得,县令大人已经给过银子,哪有再收第二遍的道理。” “给你就收着,他给的记在账上就是,总有再来的时候。” 亲随直接将银子放进掌柜的手心。 虽只是一顿饭,却难保不会落人话柄,萧柳钦在外一向谨慎。 见状,掌柜只好将银子收下。 “您给的这些绰绰有余,小的给您记着,这两日的花销都从里面扣。” 能让县令那般低三下四的讨好,足见眼前这两人的身份不简单,掌柜不敢慢待分毫。 摆好饭菜,他就带人退了出去。 这事情自然也没瞒着县令。 听着客栈的人回话,县令叹了口气。 “还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想讨好他,难啊。” 萧柳钦有些太看得起县令,他没有那些个弯弯绕,就只是单纯的想在萧柳钦面前露个脸,让萧柳钦记他个好。 出师不利,县令愁的一个头两个大。 “这还不简单?” 县令夫人蒋氏听他说了这事,嗔他一眼。 “咱能给得起的,对将军来说都是最为寻常的东西,即便收下了,也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印象,有一个人却不一样。” 蒋氏压低了声音,“将军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能够放下正事,陪这位夫人回乡祭祖,可见其在将军心中的地位。” “咱们这儿的月老庙不是灵验吗,明天一早我陪你过去一趟,咱们亲自求个保佑姻缘的物件不就是了?” “对啊!” 县令恍然大悟。 等到萧柳钦大婚的时候,送礼的人恐怕都要排出几里地,到时他再送什么珍稀的物件,也未必能入得了人家的脸眼。 现在就不一样了。 那些人都还在准备,正是他强占先机的好时候! “咱们今夜早早歇下,明天早些出门!” 县令搂着夫人亲了一口,美滋滋去洗漱。 好巧不巧,第二天一早,两辆马车在去月老庙的路上相遇。 “萧将军,夫人。” 县令忙上前行礼,侧身露出跟在他身后的蒋氏。 “这位是下官的夫人,蒋氏。” 第126章 月老庙 双方打过招呼,蒋氏暗示县令避开,隔着一段距离,跟在萧柳钦二人后面。 “夫人,咱们既然遇上了,为何不让将军知道此行的目的?” 县令上了马车,还惦记着没跟萧柳钦多说上几句。 “东西送出去,将军自然知道咱们是去做什么,如今两手空空,人家听了,保不齐觉得是一时兴起呢,说了才不得不去。” 蒋氏没好气地嗔了自己夫君一眼。 孙侨为官是没得说,在百姓中风评极佳,可这人情世故上…… 蒋氏摇头,心下一阵无奈。 殊不知,前面马车上的赵蓉儿也正犯嘀咕。 “这两人不会是跟着咱们吧?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应当不是。” 只一夜,底下人就将孙侨的过往查了个底朝天,没做过半点逾矩的事情。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未升迁地方父母官之前,曾为了税收的事情跟顶头上司大吵一架。 事情传开,引了朝中彻查,才将他提拔上来。 “这么说来,孙县令是个好人了?” “起码是个好官。” 萧柳钦难得如此直白地夸一个人。 赵蓉儿心中就有了数,知道跟那夫妻俩来往时的度。 月老庙里城门不愿,只是官道并未通到门前,余下一小段是青石板铺就,每一块之前都隔着距离。 马车停在官道尽头,寸步难行。 稍一停留,孙侨夫妇就跟了上来。 “将军、夫人,我家老爷昨日糊涂,忘了与二位说明,这前往月老庙,需得两人携手行至门前,才叫个心诚。” “也好叫月老大人看清来求姻缘和美之人,知道红线该系在谁身上。” 蒋氏笑容得体,笑望着赵蓉儿说。 孙侨也忙向萧柳钦躬身,“下官常年在此,都忘了这儿的讲究并未传开,实在对不住……” “无妨。” 萧柳钦避开他的动作,无比自然地牵住赵蓉儿的手。 “这习俗我与夫人很喜欢,几步路而已,怎至于这般矜贵?” 说罢,牵着赵蓉儿走在前面。 身后,孙侨与蒋氏对视,长出一口气。 亏得是萧柳钦这个武将了。 他们不在京中,却听闻京中官员多骄矜,有人更是脚不沾泥,出了门便是轿子抬着。 “萧将军与新夫人还真是恩爱,夫人,你出了个好主意啊。” 看着两人之间的相处,孙侨愈发肯定,两人此番准备的礼物能叫萧柳钦喜欢。 磨蹭了片刻,等看不见萧柳钦二人,孙侨夫妇才往前走。 月老像前香火鼎盛,院中一棵三四人合抱之木,缀满了红线。 扎着双髻的小童上前,递了一枚缀着红线的铜钱给两人。 “抛得越高,月老爷爷看得越清楚,两位要一枚吗?” 萧柳钦低头看他。 对上他脸上的旧伤,小童明显瑟缩了下,还是站在原地。 萧柳钦伸手,一颗碎银子落在他掌心,换走了那枚铜钱。 “多、多了。” 小童怯怯开口。 “两枚铜钱就好,我没有多的兑给您。” “不用给了,你家中有病人吧,拿去补贴家用,再不济,给自己添些甜嘴儿。” 赵蓉儿看出他害怕,自己接了话茬,揉了揉小童枯黄却打理整齐的两个小揪揪。 “您怎么知道?!” 小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这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会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你身上有药味儿,是常年浸染才能带上的,快带着钱回去吧,被人瞧见了不安全。” 赵蓉儿推了推他的肩膀,转而看向萧柳钦。 “将军,可要将咱们的铜钱抛高些,让月老大人第一眼就看见。” 萧柳钦也笑,环住赵蓉儿的肩,牵起她一只手。 “我一个人抛再高有什么用,一起来。” 说着,他带动赵蓉儿的手,握着铜钱高高扬起。 红线飞过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好厉害!” 小童没走,看着他手中递出的铜钱落在树梢,红线稳稳缠在了树枝上。 两人同时看向他,他忙又捂着自己的眼睛。 好个欲盖弥彰。 赵蓉儿失笑。 “你怎么不走?” “我娘说了,大家赚钱都很不容易的,不让我收太多,我若是拿了碎银子回去,要挨骂的。” 小童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攥着那颗碎银子。 这足够给他娘抓两个月的药了,兴许、兴许喝了药,他娘的病就能好…… 砰! 他腿一软,朝着两人跪了下去。 “好心人,这银子就当是我借的,我先拿去给我娘治病,日后我一定还上!” 说罢,他一骨碌爬起来,三两下跑远了。 赵蓉儿还没见过这样的,觉得稀奇。 “这孩子看着是个有出息的,不知家中是出了什么变故,竟让这么个小娃娃出来赚钱。” 才八九岁,在谁家不是宝贝似的宠着,正搅得一家子鸡飞狗跳的年纪。 她这般说了,萧柳钦岂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那让人跟着,若是帮得上,寻个大夫给些银钱都是顺手的事。” 说着,就已经有人跟了上去。 这与他们而言只是一句话,却能搬去旁人身上的大山。 天色还早,月老庙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 刚才的一幕只是寥寥几人看见,更多的人则是感慨,竟有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老庙后有一片依山而成的湖,随着晨光洒下,湖面波光粼粼。 “二位可要放灯?” 湖边挨着竹林,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带着竹编的帽子,头也不抬地问。 在他手中,模样精巧的莲花灯迅速成型。 手边就是浆糊,一挑、一糊,粉白色的纸张就贴了上去。 “拿两个吧。” 赵蓉儿说着,却不是要放。 这样精巧的手艺,带几个回去倒也赏心悦目。老者从身后的筐子里捞出两个,递给赵蓉儿。 入手,赵蓉儿抬起正要端详,萧柳钦忽然将她护在身后。 “前辈在此,想必是不愿被人寻见的,就不怕被我认出?” 闻言,赵蓉儿心下顿时一咯噔。 这人身份有问题? 她想也不想,将莲花灯放在了地上。 看着两人警觉的样子,老者动作一顿,抬眼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变化。 “小子,你认得我?” “不是您,而是您这手艺。” 萧柳钦脚尖一动,将莲花灯带了起来。 第127章 袁家投效 “袁家的机关术,用在小小祈愿灯上,岂不浪费?” “唰——” 破空声骤然而至,一条竹篾挥向萧柳钦。 萧柳钦一手揽住赵蓉儿,一手抽剑,轻松将竹篾削断。 老者却逼至身前,紧随其后又是杀招。 电光石火间,双方已经过了十几招。 赵蓉儿只觉耳边风声阵阵,发丝被带着飘动。 忽而,老者抛了手中只剩短短一截的竹篾,朗声笑起来。 “萧将军,果真是当世枭雄。” 萧柳钦归剑入鞘,亦未趁机动手。 “我倒纳闷,袁家兄弟两个就算有些脑子,也做不到这份上,如今您主动露面,我心中的疑惑也解了。” 袁家兄弟久久没有回话,萧柳钦只知道他们暗中传递了消息,却分辨不出他们的密语。 得见老者,袁家兄弟的信传给谁,自是不言而喻。 “萧将军肯出手相助,袁家感激不尽,只是关乎老家主一世清白,那两个小子小心些也正常。” “您这么说,是替他们答应了?” 袁家只剩下袁振、袁嘉两兄弟,即便未尽学到全部的机关术,也不容小觑。 能招揽这样的人才,于萧柳钦大有裨益。 “将军若是不嫌弃,再搭上老头子我,如何?” “求之不得。”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萧柳钦眉眼松快不少。 “袁家还保留了情报网?” 既然已经成了自己人,萧柳钦直接就打听起来。 袁凤鸣眸中闪过精光。 “袁家并非寻常世家,自然不可能只有明面上的势力,这些人可以帮您做事,不过这是那两个小子的倚仗,可不能完全交出。” 他现在一把老骨头,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咽气了。 要是保不住那两个,他到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对他有大恩的袁老家主。 “这是自然。” 萧柳钦颔首,“多的我没要求,眼下正在查运铁的线路,您可以让人打听打听,若是有了线索,抛给一个人就成。” 他大致描述了皇帝派遣的那人长相,“他有官身,行事却不完全正派,自保为先。” 就冲着萧柳钦这句话,袁凤鸣对萧柳钦改观。 多少人成事都是拿人命去填,谁会管底下人的死活。 萧柳钦能把人当成人,仅这一点,日后就会给袁家兄弟活路。 “将军放心,入您麾下的第一件事,袁家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袁凤鸣一拱手,退进了竹林。 见状,赵蓉儿自然也明白了过来。 袁家兄弟的事,萧柳钦曾跟她说起过。 今日顺利收服袁家残党,萧柳钦如虎添翼。 机关术的妙用不止在杀人,若是运用得当,民生大计亦可得益。 “贸然让袁家的人跟那位大人接触,若是袁家吃了亏,会不会对你生怨?” 转而,赵蓉儿又发了愁。 事情办成便罢了,要是办不成…… “吃了亏,只能说明他们手底下的人没用,若是这也要怨我,袁家才是真没救了。” 他当然可以帮袁家,前提是,袁家要展现出应有的价值。 天底下蒙冤的人太多,要是没一个都要帮扶,累死萧柳钦也帮不了几个。 他要的不是负累,是盟友。 想搭上这条船,袁家也得够格才行。 “你心里有数就好,事情成与不成都是其次若是被那位大人反着将袁家揪出来,牵连了你就不好了。” 赵蓉儿非是铁石心肠。 人有远近亲疏。 如今萧柳钦就是她最亲的人,她自然知道该在意的是什么。 说句难听的。 袁家再如何冤屈,现在也只剩这些人,已死之人的名声比不过活人的命。 未在此处过多停留,两人便折返回去。 本就是途径此地,游过月老庙,两人应邀在县令府用膳。 “将军不多留几日?” 听说他们饭后就要走,孙侨瞬时一激灵。 这怎么行?! 他巴结萧柳钦的大计还没有进展呢,错过这一次,再想有机会比登天还难。 “朝中事多,告假本也不久,前头耽搁久了,后头免不得要奔波劳累。” 萧柳钦说得一本正经。 倒也是理儿。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孙侨看着萧柳钦的眼神瞬间充满崇拜。 被一个比自己年长的,五大三粗的男人这样盯着,饶是萧柳钦,也有些吃不消。 他垂眸,借着给赵蓉儿加菜的动作侧身。 “将军!” 孙侨一激动,腾地站了起来。 “我们夫妻给您和夫人准备了件新婚礼物,还请您一定收下!” 他第一次讨好人,属实是没经验。 豁是豁出去了,就是豁得不太明白,以至于这话说完,饭桌上几人都看向了他。 两手空空的,礼物呢? 蒋氏眼前一黑又一黑,掐了孙侨一把,笑得实在勉强。 “将军,他这是看您要走了,实在激动得厉害,犯癔症呢。” “我也不瞒您,相公为人耿直,平素也没做过这样讨好人的事儿,此番是因为我娘家一个侄儿在军中,他想在您面前说情。” 话到此处,赵蓉儿以为孙侨是想将蒋氏的侄儿从战场换下来。 可蒋氏接下来的话却让人震惊。 “我那侄儿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奈何一直也没有机会真正上战场,想请将军帮忙举荐,让他随军冲杀。” 赵蓉儿难掩错愕。 “你不是想替他求个平安?” “男儿有志,我们这些个做长辈的,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拖人后腿,这两日听说将军要途径此处,相公夙夜难寐,不知该如何开口……” 蒋氏说着,从婢子手中接过了锦盒,塞给赵蓉儿。 “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一番心意,不是为刚才说的这件事,我们二人皆是在将军戍卫的那地方长大,只为感谢。” “说那些,实在是不想将军误会相公经营算计,将军不必为难。” 锦盒入手轻飘飘的,赵蓉儿立刻就要推拒,被蒋氏挡住。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夫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赵蓉儿没有动作,先去看萧柳钦。 见萧柳钦默许,她才打开了并未扣紧的锁扣。 锦匣内,是两条一模一样的红绳。 “这是今天一早,我们在月老庙替二位求的,保佑婚姻和顺,我与相公也有一双。” 蒋氏挽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腕上的红绳。 第128章 恩将仇报? 好事将近,能得到这样真心诚意的祝福,赵蓉儿不会拒绝。 她当着蒋氏的面,取了一跳红绳系在萧柳钦手腕,又给自己戴上。 “夫人有心了。” 见状,蒋氏心中的大石才缓缓落下。 到现在这份上,能不能让萧柳钦帮忙都已经是其次,别因为这事情惹恼了他们才是要紧的。 能收下这份贺礼,起码证明二人没有计较的意思。 孙侨也知道自己刚才失态,鹌鹑似的缩在一旁。 实在让人很难将眼前的人和造福一方的孙县令联系在一起。 虽然中间有这个小插曲,一顿饭下来,也算是宾尽主欢。 萧柳钦并未隐瞒身份,离开时,送行的人比刚来时迎接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萧将军!” 两道瘦弱的身形拦在了马车前面。 是个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妇人。 在她身侧,今天早上那个小童怯怯站着,紧抿着嘴,双眼通红。 赵蓉儿探身掀开帘子,正要言语,小童就扯了扯妇人的袖口。 “娘,就是他们,我真没骗您……” 妇人回头瞪他一眼,步履蹒跚上前。 “萧将军,草民家小子不懂事,接了您的银子,草民特来奉还。” 说着,她屈膝就要跪下。 “慢着!” 赵蓉儿紧忙将人喊住,火急火燎地下了马车。 若是真让她这一下跪结实了,众目睽睽之下,萧柳钦成什么人了? 可赵蓉儿心中也存着气。 他们今早本来是一片好心,想着那么小个孩子就要为了生计看人脸色,要是早知道,真不如袖手旁观了! “我们今早偶然遇见这小娃娃,闻着他满身的药味,担心是家里遇着什么事情才给了些银钱,你即便是用不上,何至于说话这般难听?” 要不是马车走的慢,保不齐就要将这妇人撞倒,到时他们跟谁说理去? 妇人似乎没听出她话里带刺,木讷地摇摇头。 “您和将军都是活菩萨,是草民这病已经医不好,吃那些药也无济于事,与其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希望给他留下一笔烂账,不如走得干脆些。” 赵蓉儿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刚才那股升腾而起的气梗在喉间,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受。 “你怎么就知道没得治,兴许是没找到好大夫,孩子还这么小,你就忍心抛下他?” 不就是生病吗? 大不了带她回京城,还能有钱伯医不好的? 许是这话触及了妇人的内心,她木讷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缝。 “耘儿,我的耘儿……” 她弯腰抱住小孩儿,竭力压制,却还是呜咽出声。 为人父母,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放不下对孩子的牵挂,更何况她的耘儿只剩她一个依靠。 妇人肩膀抖动,哭声让周围来送萧柳钦二人的百姓无不动容。 “不就是生个病吗,能是什么要命的事情,缺钱还是缺什么,你只管开口!” “我家里就是开医馆的,你要是信得过,现在就跟我走,我让我爹亲自给你瞧,一文钱也不收你的。” “赵姑娘说的是啊,孩子还这么小,你走了倒是解脱,他孤苦无依怎么活?” “芳嫂子,你糊涂啊……” 有住在附近的人认出了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这么大个人,还没有耘哥儿活的明白!” “他这么小的孩子,为了给你买药,每天天不亮就跑到月老庙去卖红绳,卖出去一条都赚不到一文钱。” “你当月老庙院子里那棵树上挂满了红绳,真是有那么多人去祈愿吗?是大家都知道耘哥儿赚钱做什么,在帮扶你们!” 一个跟妇人年纪差不多,却明显更富态的妇人三两步上前。 “耘哥儿没放弃,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背后支撑着你,你自己却要放弃?”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虽然听起来像是嫌弃,每一句话却都在把她从鬼门关往回拽。 妇人终于不再克制,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她一抹脸上的狼狈,跪在了马车前。 “萧将军,夫人,求二位救我,只要能让我看着耘儿平安长大,即便是当牛做马,我也会还了二位的恩情。” “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打算这么做。” 赵蓉儿招手,早上跟着耘哥儿离开的亲随上前。 “我们本就留了人的,只要你一心求生,无论是银子还是大夫,他都会安排。” 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傻,连连朝着马车内的萧柳钦磕头。 “多谢将军,多谢夫人,多谢将军……”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其他的说辞,只能一味重复。 赵蓉儿扶她起身。 “不必言谢,我们看着耘哥儿合眼缘,不忍他年幼丧母。” 尘世中受苦的人太多,他们救不完,然而看见了,赵蓉儿就想做些什么。 说起来有些矫情。 她不为其他。 只是想着萧柳钦还有上战场的时候,她帮不上其他,于是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积攒福报。 倘若真的有因果一说,真到危急关头,希望这些福报能帮萧柳钦一把。 然而这个想法藏得太深,就连萧柳钦本人也不知道。 经此一事,萧柳钦在百姓间的口碑更上一层。 哪怕他在边关杀敌再多,传到京城这边也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带来的感触不深。 可这母子俩是活生生的人命,是这些人朝夕相处的乡邻,意义就全然不同。 赵蓉儿回身要上马车,想了想,解下腰间的荷包。 “这个给你,日后若是家中好转,想到京城谋生,可以来将军府。” 耘哥儿如今已经定性,只要加以雕琢,必成大器。 妇人一激动,屈膝又要跪下。 身侧那个小小的人儿却扶住了她。 耘哥儿眸光晶亮,看着赵蓉儿,已经马车里那道身影,跪了下来。 “二位大恩,戚耘此生必报!” 话出口的同时,他在心中暗暗立下一道誓言。 等到娘亲的身体好转,他就要去参军! 萧将军是大英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镇守一方。 可他偷偷听说茶楼说书先生讲的话本子。 厉害的人是会被嫉妒的。 他也要变得厉害,如果那些人要嫉妒,就只管嫉妒他,别打搅萧将军和夫人的清静! 第129章 不速之客 马车缓缓驶离,在众人眼中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到。 紧张的氛围彻底消散,众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位就是萧将军未来的夫人啊,长得真好看,心肠也好。” “两人看起来真是般配呢……” 已经走远的一行人自然不知道旁人的议论,轻微的晃动中,赵蓉儿只是沉默看着自己的手背。 刚才搀扶妇人时,有温热的泪水落在她手上。 外面忽然响起鸟叫,声音清亮,让人觉得十分熟悉,却叫不上名字。 赵蓉儿还未觉出不对,马车就停了下来。 气氛发生些微改变。 “沙沙”声传入耳中,赵蓉儿才陡然回神。 “将军?” 她一转头,萧柳钦面色凝重,手握在剑柄上,显然是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视线对上,萧柳钦抬手一按,马车一侧出现了个能容一人侧躺的空间。 “先躲起来。” 萧柳钦动唇,声音只有赵蓉儿一人听见。 赵蓉儿稍一犹豫,蜷了进去。 她不缺自知之明,如今形势并不明朗,她留在外面,反而让萧柳钦束手束脚。 “咔嗒——” 机关合上,赵蓉儿眼前一片昏暗。 她伸手,机关内壁做过处理,触感平滑。 外面对人忌惮萧柳钦,尽管拦了路,却没有贸然动作。 双方就这样陷入诡异的模式。 “速战速决!” 拦路的人忽然大喝一声,马蹄声飞快朝着马车围拢。 赵蓉儿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外面的动静。 刀剑碰撞声不断,震得人耳膜刺痛。 起先,这逼仄的环境还能给赵蓉儿一丝安全感,直到外面的动静经久不息。 耳边全都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却看不见外面的情形,赵蓉儿只觉心急如焚。 刀剑无眼,人力如何能够抗衡? 她四下摸索着,想要找到机关所在。 “除萧贼!” 忽然,有人大喊出声。 赵蓉儿倏地毛骨悚然。 太近了,这道声音和她之间,就只隔着这几层木板。 所有的动作都在这瞬间停住。 外面的打斗声停滞一息,紧接着,十几道声音一同叫嚷了起来。 这也说明,对方还有余力的人,最少还有十几个。 反观己方。 赵蓉儿思来想去,随行的,总共也才不到十人。 这么下去,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梆! 一道闷响,赵蓉儿下意识紧贴身后的木板,一只箭羽朝着马车直直射来,洞穿了木板。 若非机关严密,这一下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驾车离开!” 赵蓉儿听见萧柳钦吩咐。 她没机会做出任何反应,身子就不受控制地一动,马蹄声急促,几乎要将人颠散架。 “停下!” “将军还在和人缠斗,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助力,你赶紧回去!” 赵蓉儿拍打着木板,手逐渐发麻,却还是尝试说动车夫。 正在她心急如焚时,马车轻轻一晃,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上面。 赵蓉儿瞬间噤声。 来的如果是自己人还好,倘若是追兵…… 她甚至能听见对方的指尖落在马车一侧,细细摩挲着。 咔! 几不可闻的响动落入耳中。 赵蓉儿一个激灵,挥起一直紧攥在手中的匕首就像前刺去。 手腕却被钳住。 攥着手腕的虎口处,有赵蓉儿熟悉的茧子。 她下意识睁大了眼。 “将军?没事吧,刚才那些人都是什么人,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动手……” 赵蓉儿一连串问出大段的话。 萧柳钦只是将人上下打量着,视线落在刺穿了马车一侧的那支箭上,他眸光微凝。 只差一点,他对赵蓉儿的保护,就会害了她。 “他们的身份还在查。” 那些人行事并非全无章法,看起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样子,却假扮山匪,可见他们的真实身份不能让人知道。 越是这样,越容易让人看出其中破绽。 “有活口?” 赵蓉儿立刻坐直了身子。 萧柳钦点头。 “他们并非亡命之徒,刑讯之下应当能吐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倒也当真好奇,究竟是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明目张胆。 如果不是他们打草惊蛇,这一趟恐怕还有其他惊喜。 马车虽然还勉强能用,却没能完全在刚才的打斗中置身事外,破破烂烂的。 赶路的打算也只好暂且搁置。 所幸,没往前走多远,就看见了一个小村庄。 天色还早,村子里不少人都在外面晒太阳,看见外来的人,好奇中夹杂着警觉。 “我来。” 赵蓉儿没让车夫上前,自己揉了揉脸,一张口就带着笑。 “婶子,我们是出门游玩的,马车不小心翻在了路边,能否在这儿稍作休息,也让底下的人到附近城镇去修整一番。” 她面善,又从小是在村子里长大,深知这些人的淳朴。 果然,听赵蓉儿这么说,又一看他们的马车确实是破破烂烂的,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从草垛上起身。 “要是不嫌弃,就到我家去吧。” “您这是哪儿的话,能有个歇脚的地方,我们就感激万分了,该是您不显我们叨扰才对。” 赵蓉儿三两句就哄得妇人眉开眼笑。 也难怪妇人能开这个口,赵蓉儿到了地方才明白过来。 妇人家在离村口最近的位置。 给几人分别倒了水,妇人又问,“你们这辆马车是打算换,还是要修?” “您有建议?” 赵蓉儿转头,眸光透亮。 没从中分辨出自己预想中的鄙夷,妇人怔愣了一瞬。 紧接着,她才道:“我公公是木匠,二位若是不介意,我给自己家里揽个活儿。” “若是要换就罢了,这木材瞧着不错,直接拉过去置换,还能省些银子。” “那就修?” 赵蓉儿说着,视线就落在了萧柳钦身上。 待萧柳钦的颔首,她笑道:“一路上舟车劳顿,刚才翻车时又吓着,能歇还是多歇歇。” 妇人“诶”了声,到后院去叫人。 这年头什么都难做,赚钱的营生也大不如前,今天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多时,一个弓背的老人就拿着工具出来。 看着马车的材质,他暗暗吃惊。 赵蓉儿就坐在房檐底下喝糖水,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不闪不避。 第130章 打劫萧柳钦? 老人的视线再次看向赵蓉儿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们中间。 是萧柳钦。 老人眸子一缩,忙认真起来。 砰! 砰! 砰! 小臂长短的工具在马车上敲敲打打,他不时凑近,伸手在接缝处摸索。 赵蓉儿抿干净最后一口糖水,站起来跳了两下。 “虽然不是自己家,在村子里还是比在府上自在。” 好像只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待了片刻,刚才因为那场混乱而带来的紧张情绪就散了大半。 妇人在厨房忙活了半晌,端了一盘子这两日才蒸的馒头,炒了两个家常菜。 “也到饭时了,你们这一趟折腾的估计也没好好吃饭,要是看得上,就在这儿吃一顿。” 说话间,她进厨房跑出来几个刚洗过的碗,水还顺着碗底往下滴。 “这……饭我们就不吃了,让老伯吃过饭再继续吧,我们不着急。” 赵蓉儿心里还是有些防备。 出事的地方离这个村子太近,难保这些人不会有问题。 她这半天的表现虽然大半是真的,但也存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闻言,妇人面上笑意微僵,却没坚持。 老人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笑呵呵道:“再检查一遍就齐活了,你们既然吃不惯这儿的饭菜,我还是早些收拾起来,别耽误了事情。” 说着,他将本就已经沾了不少土的外裳一解,扑在马车底下,整个人钻了进去。 车夫立刻紧紧攥住了缰绳,唯恐这动作惊了马。 一直到离开,这家人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 村子里也有人出于好奇,往这边来了两三趟,却都只是在门口看看。 难不成真是巧合? 赵蓉儿心下疑惑,忽然,她目光凝在一处。 院子外面站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人,面相十分憨厚,肩上扛着锄头。 “将军。” 她低声叫萧柳钦,假借着伸手帮他拂去肩头的落叶,凑近开口。 “外面那个人的衣裳有问题,让人跟上去看看。” 乍一看确实是在寻常不过的粗布衣裳,不巧,赵蓉儿的目力极佳。 那衣摆底下分明还藏着一截布料,看起来格格不入。 只是一指宽的,很不起眼的一小截。 但凡今天是换了个人,都未必能发现其中问题。 给了银子,一行人再度出发,身后不远不近地坠上了尾巴。 “刚才那个人就在其中,有五六个都是他们同村的。” 途径一个拐角时,暗卫悄无声息地进了马车。 “能看出他们身手如何吗?” 赵蓉儿的好奇问询,明知道看不见什么,却还是回头张望了一眼。 暗卫如实道:“有些拳脚,但不是受过训练的,应当是在给人做打手。” 要么说那些个话本子里,主角只要一出手,就有人能认出他是哪门哪派。 这出手时的讲究可多了。 是杀人技,还是威慑为主,又或者……只是花拳绣腿。 这些都能在动手之前判断出来。 能得萧柳钦信任,赵蓉儿相信他的判断。 “估计就是看咱们人傻钱多,想看能不能找机会占些便宜。” 赵蓉儿咂了咂嘴,忽然露出个笑来。 “他们既然敢生出歪心思,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消遣而已,萧柳钦自然配合。 马车渐渐往开阔的地方走去,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流,车夫牵着马去喝水,其余人就在树下坐着。 “不许动!” 一群人从林子里窜出来,手中拿着棍棒 只有为首的一个人手持砍刀,三角巾遮了大半张脸,露出了双三白眼。 “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赵蓉儿眨巴了两下眼睛,往萧柳钦的身后躲。 “乱动什么?!” 开了刃的大砍刀突然指向赵蓉儿。 赵蓉儿动作一顿,忙举起双手,“壮士,不是你说要值钱的东西,那些个死物自己又没长腿,我当然是去拿包袱。” 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脸黑了一瞬。 “牙尖嘴利,还不快去!” 说着,他手中的刀又对准了萧柳钦。 “我可警告你们,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 男人哼了两声,刀在手中转了个圈,混不吝的样子活像个山大王。 萧柳钦坐在原地,理都没理他,只余光追随着赵蓉儿。 男人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俩人分明是带着仆从的,怎么这会一个人都没看见? 思绪还没发展开来,男人手腕一痛,那把给他底气的刀就落在了萧柳钦手中。 萧柳钦手腕一转,刀刃搭在男人脖颈。 “朋友,哪条道上的?” 男人整个人呆愣着,连呼吸都屏住。 这把刀有多锋利,他比谁都清楚,万一不小心抹了脖子,救都救不及。 “问你话呢!” 赵蓉儿也绕了回来。 七八个人都因为萧柳钦手中的刀不敢妄动,眼睁睁看着她走到了萧柳钦身边。 男人还在想着用什么借口糊弄过去,赵蓉儿伸手,直接撤掉了他的面巾。 “你——” 男人气急,却不敢大幅动作,额头一跳一跳的。 赵蓉儿才不管他是什么反应。 “你不就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吗,怎么,你们还做这些打家劫舍的事?” “你懂什么,要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谁想干这种事情?” 怎么这话听起来,他们这些个拦路抢劫的,反而成了受害者。 赵蓉儿觉得好笑,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悲凉。 莫非,当真是另有隐情? 也许是知道自己被眼前这两人耍了,男人手一摊,脖子往刀刃上凑了凑。 “是我看走了眼,你们要是气不过,就一刀把我砍死,让我这些兄弟们走。” 预想中的痛感却没有传来。 男人惊诧转头,刀已经被萧柳钦收起。 “说吧,怎么回事。” 这人非旦不动手,还有闲心听他分辨? 男人这下是真惊了,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嘶! 疼得瞬间都清醒不少。 见萧柳钦果真没有动手的意思,男人一撩衣摆,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兄弟,我看你也是个有身份的,就冲着你放我一马,我跟你交个底儿,再往前走的时候避开东边。” 可巧。 萧柳钦一行人就是要往东去。 两人面不改色,听男人继续说:“那边可有个真正的山大王,不是我这种吓唬人的,是真杀人如麻。” 第131章 人间炼狱 他说得认真,萧柳钦也逐渐面色凝重。 此地虽然已经离京城有些距离,却不是什么偏远的地方。 要是真有这么大的隐患,朝廷岂会不知? 可男人说话时露出的神情做不得假,明显是知道内情的。 说完,他拍了拍手上的灰。 “反正我言尽于此,你们要是愿意听了,就当结个善缘,信不过,我也不说什么。” “你们村子里看起来还成,你带着村里人做这种事情,就不怕被其他人知道?” 赵蓉儿没忍住,问出心中好奇。 男人看她,神情有些怪异,似乎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半晌,他叹了口气,难掩艳羡。 “你只在那儿待了不到半天,当然觉得好,可要是三天两头吃不起饭,惊弓之鸟一般整日紧绷着神经,就不会觉得好了。” 正说着,隔着几棵树的一条路上,一队人马匆匆而过。 男人和其他人脸色瞬间一变,起身就要追上去。 赵蓉儿眼疾手快,将人扯住。 “去送命吗?” 那些人看着就凶神恶煞,显然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他们要进村!” 男人双眼猩红,拂开赵蓉儿的的手。 村子里就这么几个壮劳力,都跟着出来,现在剩下的可是一群老弱妇孺。 “我们的人可以帮忙。” 赵蓉儿一句话掐住了男人的命脉。 若是威逼,大不了豁出一条命去往刀刃上撞,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可如今村子里的人面临险境,赵蓉儿一行人能帮忙。 “好。” 男人松了口。 他刚才说的确实有所隐瞒,没想到会被看出来。 “先让你们的人跟我走,事情解决之后,我一五一十告诉你们。” 萧柳钦朝暗处看出,亲随尽数现身。 却不是完全相信了他,真正藏起来的暗卫没有露面。 “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 男人深深看了萧柳钦一眼,大步往村子方向跑去。 那些人骑着马,他耽搁一刻,就迟去一刻。 脚步声彻底远去,小路上安静下来。 “不出来这一趟,我永远都想不到还有这件事情,京城风云诡谲,外面也不遑多让啊。” 赵蓉儿由衷感慨。 她之前还是耳目闭塞了些,觉得只要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够了。 然而一旦走出来,看见了,就总是忍不住想插手。 小半天过去,赵蓉儿在马车小憩时,外面的说话声惊醒了她。 还有些不清醒,她并不急着出去。 “这次的事情多谢了,要不是有你手底下那几个弟兄帮忙,我们全栽进去也救不了人。” 是男人的声音,正朝萧柳钦道谢。 接下来他又说了什么,赵蓉儿听得并不真切。 缓过来些,她拢了拢头发,掀开帘子。 抬起的脚忽然愣在半空。 正对面的林子里全是人,好些都是在那个村子里见过的。 这是怎么回事? 赵蓉儿一头雾水。 还是有交集那妇人上前,二话不说就要跪下。 “多谢姑娘大恩,我们清水村上下没齿难忘!” “不急着谢,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村里人都到这儿来了?” 赵蓉儿跳下马车,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 头发整齐,衣裳完好,不像是遭了罪的样子啊? 这么大一群人,刚才竟然半点动静也没发出,以至于让她认为就来了男人和他同伴。 妇人呼出一口气,将先前的事情说出。 “……那些人不是第一次来了,谁也没想到他们这次就跟疯了一样,好像是要找什么人,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就在村民们无力反抗时,男人带着萧柳钦的亲随赶到,缠斗起来。 村民们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那些人都已经被收拾了,大伙知道你们还没走远,专程追上来道谢的。” 妇人说着,又不禁动容。 赵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出事,不然这一大摊子叫谁接手去。 “你说那些人经常过去?” 赵蓉儿抓住了重点,想起男人说的“惊弓之鸟”。 “是啊。” 妇人叹了口气。 “早些年这边都很安生,估计就是五六年前的样子,突然就多出这群人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刚开始也有人想着报官,结果压根就走不出去。 也不知这群人的消息为何如此灵通,每每有人冒险状告,都会在半路被截杀。 清水村不是没有青壮年,而是在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求援路上,死伤殆尽了。 眼看着只剩下些老弱妇孺,他们自发拦住了还不甘心的几个年轻人。 有这些人在,精神上总还有些支柱。 要是年轻人真的死绝了,剩下一村子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赵蓉儿倏地转头,看向萧柳钦。 他一字不差地听着,眸光幽深。 这地方不仅有问题,还不是小事,一旦插手,谁也不知道会带出怎样的庞然大物。 难道袖手旁观吗? 脑海中才闪过这样的念头,甚至没有完全浮现,就被赵蓉儿掐灭。 萧柳钦不会的。 他是大丈夫,真男儿。 人生在世,当有所为。 手腕忽然一痛,赵蓉儿对上妇人眼中的惶惑。 “你们要被连累了,那些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们出了事,还会有人过来,一旦知道你们敢插手这儿的事情……” “就怕他们不知道。” 赵蓉儿不会猜错萧柳钦的意思,语气笃定。 “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魂,都应该得到一个交待。” “消息先前传不出去,现在,能办事的人来了,也亲眼看见了,你们大可以放心,以后不必再提心吊胆!” 她说得激动人心,在场的人却不怎么信。 妇人也只是拍着赵蓉儿的手背。 “您二位能帮我们一次,我们记着,趁还来得及,你们快走吧。” 说着,她就要回到人群中。 赵蓉儿这才意识到,他们不知道萧柳钦的身份。 “婶子!” 她叫住妇人,视线落在林子里那些人身上,一字一句。 “你们没见过他,却应该有不少人听过他的名字。” “他是萧柳钦。” 萧? 众人齐刷刷看向萧柳钦。 萍水相逢,在此之前别说是知道他们叫什么,看见萧柳钦这张脸的人都少之又少。 “是萧将军!” 有人率先回神,叫嚷起来。 第132章 将计就计 “有救了!” “苦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众人的激动溢于言表,人群中,却有一道身影格格不入。 “你发什么愣?” 相熟的人一巴掌拍在胡老汉身上。 胡老汉身子一颤,下意识道:“我只是在想,要是将军能早来两年,我家那混小子就能活下来了。” 他家里只有一根独苗,家里其他人都早早不在了,爷孙俩人相依为命的。 胡天从小是个混世魔王,捉鸡撵狗一样不落,却是主动提出带着状纸去告官的。 周围的人安静下来。 他们怎么会忘呢。 头天胡天刚走,第二天,天不亮就有人闯进了村子,将血淋淋的人头扔在他们面前。 都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几年,他们却根本看不见生路。 好在如今否极泰来。 “嗐,说这些做什么,如今尽早将事情了结,让那些孩子们入土为安才是正事。” 村长站了出来,稳住其他人的情绪。 别的不说,萧柳钦还在一旁站着,他们这像什么样子。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来,家里出了人命的更是情难自已。 每次被扔回来的,都只有一颗人头,那些为了村子豁出命的人,到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好了!” 村长沉下语气。 “将军此番是有正事的,速速将事情解决,也好让将军继续行程,别耽误了事情。” 搬出萧柳钦,激动的村民也冷静下来。 萧柳钦这才上前。 “先说说吧,这几年都是什么情况,他们的出现有没有什么规律?” “将军,草民是清水村村长,杜长林,我来说吧。” 杜长林整理着思绪,从最开始说起。 这群人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座山头,又有多少人。 一旦遇上,每次必要见血…… “对了!” 杜长林想到什么,“这附近还有个青石村,我们两个村子原本时常来往,出事之后,青石村的人再也没来过。” “在哪个方向?” 萧柳钦问。 杜长林想也不想,指了个方向。 身边的人会意,往那个方向探查。 “他们没来,你们也没想着看看?” 赵蓉儿忽然出声,“照你们刚才说的,一开始,你们是不知道不能离开的,没想着跟青石村的人联合起来吗?” 若是遇险,两个村子相聚不远,断然没可能独善其身。 只要他们去找,还怕青石村不管吗? 况且,青石村比官府更近。 杜长林苦笑着,叹息道:“我们当然想过的,毕竟离得近,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可……”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们让人去看过,青石村的人好像完全没受影响,而且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 “我们就想着,会不会是他们看出了什么,不想掺和——” “你怎么知道,青石村的人就是原本的村民?” 赵蓉儿点破了杜长林的猜测。 青石村的人装不认识,他们就直接回来了吗? 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您说的,我们自然想到了,当时是我带着两个后生去的青石村,他们的村长换了人,跟我们村子沾亲带故的人家也没了,都是生面孔。” 一整个村子的人朝夕之间消失不见。 杜长林没敢多待,立刻折返回来。 没多久,那两个后辈也在结伴去官府的时候遇害。 至此,杜长林成了唯一一个见过青石村情形的人。 “带着村子里的人回去,有需要配合的,会有人去传话。” 萧柳钦语气淡淡,打断了杜长林的回忆。 “您不去村子?” 杜长林惊诧,“这荒郊野岭的,要不去我们村子,附近可就只剩下……”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 除了他们村,剩下的就是青石村。 “您这就要过去?” 杜长林对那边存着忌惮,几次犹豫,还是说不出陪着一起过去的话。 “赶早不赶晚。” 赵蓉儿也跟着说:“你先带大家回去吧,提心吊胆大半天了,又结伴过来,都不轻松。” 杜长林稍稍迟疑,还是点了头。 “那边问题不小,二位千万小心。” 说罢,他向村民们走去,招呼众人往村子里走。 “将军不去吗?” 众人已经将萧柳钦当成精神支柱,见他不动,立刻就不肯了。 “胡闹!” 杜长林没好气地瞪了犟驴一样的村民。 “将军时时刻刻跟咱们在一起,和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 “想让将军救命,就别拖后腿!” 杜长林在众人之中还是很有威信的,听他这么说,尽管不情不愿,众人还是磨磨蹭蹭地迈步。 看着人群走远,赵蓉儿碰了碰萧柳钦。 “你发现了吧?” “村长有问题。” 萧柳钦言简意赅。 杜长林看起来是一心替村民们着想,一言一行,表演的痕迹却太重。 与其说是急着想让他们解决麻烦,到更像是在引导。 萧柳钦离京才几天,就已经有针对他的阴谋成型,还真是煞费苦心。 对方既然演的这么卖力,他们当然要捧场了。 只是不知道,这场表演背后,那些在杜长林口中“死去”的人,是否真的死了。 想到刚才说他们要去青石村时,杜长林眼中的慌乱,赵蓉儿越发好奇。 马车直奔青石村的方向而去。 行至中途,前去探查的人折返回来。 “怎么样?” 赵蓉儿忍不住问。 “一切如常。” 亲随说着,表情却有些奇怪。 “但就是太正常了,两个村子相距这么近,他们好像对这边的事情一无所知。”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两双表现得截然不同,一定是有人在说谎。 又或者,都在说谎。 一行人到青石村时,天已经黑透了。 村子里黑漆漆的,一盏烛火也没有,像是无人之地。 “怎么可能?” 白日里来探查过的人无比讶异。 “我来的时候村子里人丁不少,其中不乏孩童,若是逢场作戏,怎么会准备的这般周全?” 这倒是有意思了。 萧柳钦看着没有丁点生机的村庄,眸子一点点幽深。 是笃定他不会今天就来,还是故意留下的空城计? “主子……” 亲随不动声色地往前,挡在萧柳钦和赵蓉儿两人面前。 进,还是不进? 萧柳钦抬脚,一步还未迈出,耳尖就动了动。 第133章 野人 有人在盯着他们。 一个眼神就制止了要动作的暗卫,萧柳钦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 算计到这份上,他真有些好奇了。 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对方这么算计? “进去看看。” 萧柳钦开口。 看似是说给一众亲随,余光却落在一片树丛后。 赵蓉儿正欲言语,看清了萧柳钦的神情。 两个亲随走在前面,举着火把照明,余下的人护卫在周遭。 一直走到村子正中间的稻场,都没见到活物。 不仅仅是人,寻常百姓家中饲养的牛羊鸡鸭都不见。 “这倒怪了,难不成他们天一亮就过来在村子里,营造出有人生活的痕迹,天黑又住去别的地方?” 麻不麻烦都是后话,图什么? “搜仔细些。” 萧柳钦淡淡开口。 亲随散开的同时,暗卫也在动作。 然而,暗中却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萧柳钦和赵蓉儿身上。 赵蓉儿蹙眉,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错觉? 赵蓉儿扯了扯萧柳钦的袖子,“这地方有问题,我浑身都毛毛的,像是有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咱们。” 话刚出口,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忽然消失了。 赵蓉儿面色一僵。 连她说话都能听见,那人距离他们到底有多近? 察觉到她的害怕,萧柳钦牵住了赵蓉儿的手。 “这么多人都在找,不管是谁在装神弄鬼,都躲不过去的。” 手背上覆盖着的是熟悉的体温,赵蓉儿呼吸逐渐平稳。 两人说着话,有人却待不住了。 “喂!” 粗噶的嗓音响起。 出声的同时,一柄闪着寒芒的剑落在了那人肩头。 萧柳钦和赵蓉儿同时看过来,神情竟然还有几分相似。 “野人?” 赵蓉儿看着对方蓬头垢面,身上露出的所有位置都生长着棕色毛发,不知道这还算不算是个人。 对方眼中闪过明显的鄙夷,扭过头不愿开口。 “既然如此高傲,杀了吧。” 萧柳钦一点审问的意思都没有,随口一句就决定了他的生死。 野人起先并没把这话当回事,直到有人朝他走去,作势要将他拿下。 “不是,你说真的啊?!” 他想躲,几个能够脱身的方向都被人拦住了。 此刻的他,就犹如被装在笼子里的老鼠,只能任人戏耍。 距离野人最近的一个亲随挥剑,只要一挥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我什么都说!” 野人两眼一闭,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他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看你们这派头,想必来头不小,怎么会到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来?” 见他还要东拉西扯,身后的人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窝。 “哎呦!” 野人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点冒犯之举。 “得得得,真是开不起玩笑,你们来这儿,无非就是想找那群使刀的人,对不对?” 原本不是,现在是了。 萧柳钦、赵蓉儿面不改色,好像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 野人被唬住,顾自说着。 “今天来的有些晚了,那些人才刚走不到一刻钟,你们动作要是够快,这会儿过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可惜了,一个两个的,嫌日子太顺遂了不成,怎么都折腾着往山里跑……” “你知道他们去的什么方向?” 萧柳钦虽是问句,却十分笃定。 野人顿时垮了脸。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人别看白天人模人样的,他们手上个个都沾着人命,我怎么可能凑上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杀过人?” 萧柳钦抓住他话里的漏洞。 野人一哽。 下一刻,他很没教养地翻了个白眼。 “反正我是不知道,我就一个人,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骗你干什么?” “那就还是没用咯?” 赵蓉儿已经反应过来萧柳钦是要诈他,故意将人打量了一遍。 口中还不时发出“啧啧”的声响,似是在盘算什么。 直接砍下的利刃,一闭眼就受着了,这种悬在半空的折磨才让人挠心抓肺。 “也罢,过来的路上不是听说有场拍卖会正在筹备,他这模样瞧着倒是稀奇,不如转手卖过去,还能换顿茶吃?” 赵蓉儿说得一本正经。 “你敢!” 野人顿时急了,气得直跳脚。 “亏的我第一眼还当你们是什么好人,竟然张口闭口就是这种话,呸!” “脾气还挺大,希望你被带走之后也能继续保持。” 赵蓉儿一摆手,就要让人把他带下去。 “手下留人!” 村口的方向有人大声呼喊着往这边跑来。 一个裹着兽皮,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的男人气喘吁吁,停在一行人对面。 “我家孩子不是有意捉弄,他虽顽劣,性子不坏的,若是有什么得罪几位贵人的地方,你们只管教训,千万留他性命……” 脚步声纷踏而至,竟然有十几个类似打扮的人跟了上来。 “你们这是?” 赵蓉儿目光下意识落在这一行人身上。 若是贫瘠之地,出现这种人还能说得过去,可此地就有城镇,为何还会有人是这种打扮? 为首的人视线落在萧柳钦身上,朝他躬身。 “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况且这本就是我们的村子,只是被逼无奈,才躲进山里——” “难怪杜村长说你们一夕之间全消失了。” 赵蓉儿瞬间意识到这群人的身份。 不料,听见杜长林的名字,这群人面色大变。 “你们怎么会认识他?!” “杀了他们!” “不能被人发现我们还活着,得想办法让他们闭嘴……” 跟着过来的一群人眼里杀气必现,手中的武器已经扬了起来。 “当然认识,你们就是他口中那群害人的歹人?” 赵蓉儿的侧身,朝萧柳钦眨了眨眼,示意她先忽悠两句。 只一句话,这些人瞬间就被挑起了火气。 “我们害人?” 就连被两个亲随押着的那个野人也激动起来,张牙舞爪要挣脱束缚。 “那个王八蛋也好意思说,明明就是他自己跟外人勾结,害了他们村子里那些人不说,竟然还想对我们下手,要不是——” 险些失言,野人捂住了自己的嘴。 对上他迟来的警惕,赵蓉儿恍若未觉,看向其他人。 第134章 恶魔爪牙 “事情的前因后果,杜村长都跟我们说过了,你们将青石村原本的村民赶走,是何居心?” 赵蓉儿一副铁了心相信杜长林的样子。 这时候,再怎么苦口婆心跟他们解释,这些人都会被听得进去。 唯独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怒火会让人口不择言。 “呸!” 前一刻还好声好气劝着他们,让他们对年轻人手下留情的男人瞬间破防。 “听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到底是谁愧对列祖列宗?那王八蛋到了九泉之下,都不敢往他们老杜家的祖坟去!” “就是几百两银子,竟然也值得让他放弃村子里的乡亲们。” “可怜那些人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们想去报官,都会被人提前察觉,不正是他们那个好村长通风报信吗?!” 男人一个大喘气,又骂骂咧咧道:“还想劝我跟他同流合污?” “我是穷,可良心还没被狗吃了,那些人神神秘密,连面都不敢露,谁知道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招果然管用,从他口中,几人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和杜长林说得截然相反。 那个好村长的形象瞬间被推翻。 而青石村,从来也没有假装不认识人这回事儿。 是杜长林带着银子来当说客,被一村子人合力赶了出去。 拉拢不成,杜长林就撺掇了背后的人痛下杀手。 幸而,青石村的村长还有几分见识,把人赶走之后就觉得有事发生,带着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钻进了山里。 他们就是靠着山长大的,有不少人甚至就出生在山里,回到山上,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 正因为这份熟悉,他们在山里存活了下来。 几年来,三五不时就有大批的人搜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却也不让他们好过。 “早知道那个杜王八乱嚼舌根,我当时就不会只是把他赶走,打死这个畜生才对!” 男人义愤填膺,骂着骂着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不是认识杜长林吗? 怎么听见他骂的这么难听,半点要拦着的意思都没有? “你们……” “骂得好!” 赵蓉儿憋在心里的气吐了出来,出言附和。 从这番话里,她也知道了青石村原住民的态度。 “不瞒你说,我们……” 赵蓉儿直接挑明了萧柳钦的身份,将今日种种悉数告知。 “我与将军看出杜长林有问题,却因为在此地没有根基,无法分辨,这才想着将计就计。” “这位小兄弟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应当也听见我们说话,是真是假,你们一问便知。” “小兄弟”被赵蓉儿一指,忙就往村民身后躲。 赵蓉儿正疑惑,被萧柳钦身份震惊的男人抄起鞋底就砸了过去。 “跟你说了多少次,低调,低调!” “今天幸好是被将军他们发现,要是遇上那些亡命之徒,你这两条腿能跑过他们手里的弓箭吗?” 年轻人连声讨饶,看向赵蓉儿的时,眼底带着谴责。 赵蓉儿摸摸鼻尖,避开视线。 好一通鸡飞狗跳之后,一行人打开了原本村长家的院门。 “他们晚上不会过来,先在这儿把话说明白。” 男人,也就是原本青石村的村长——林潜。 林潜带着几人进去,其他村民则是留在外面,以免出现突发状况,应对不及。 院门大开着,是对萧柳钦一行的防备。 他们这临近山沟沟的地方,可没人见过声名鹊起的“萧将军”。 都是苦命人,林潜在杜长林身上栽了跟头,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萧柳钦取出一块腰牌,放在了桌上。 “你既是村长,朝廷的东西应当能认得出来。” 林潜试探着伸手,见萧柳钦没有阻拦的意思,将沉甸甸的铁块捧在手里。 他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是真的,是真的……” 林潜嘀咕着,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 “求将军救命!” 这一嗓子瞬间将外面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十几个人围过来,看见林潜这行,顿时就明白了。 院子里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看着他们,赵蓉儿明白过来。 难怪,她总觉得杜长林表演的意味太重。 因为她从对方眼中看不到对生的渴望,以及对那些践踏家园之人的憎恶。 这都是人最本能的反应,演不出来。 “有人过来了!” 暗卫出现在院中。 林潜“噌”地起身。 “是姓杜的!他知道你们的身份,还把你们骗过来,一定转头就找了他背后的主子!” “先离开。” 赵蓉儿安抚住对方,以免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林潜却比赵蓉儿想的要冷静。 他招呼众人起身,看向萧柳钦。 “将军要是信得过,跟我们进山。” “带路。” 萧柳钦只两个字。 一行人熄了火把,从不起眼的小路离开。 “人呢?” 杜长林亲自握着火把走在前面,看见青石村里空荡的情形,脸色铁青。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白天为了村民们着想的样子。 “有脚印!” 出声的竟胡老汉,他整个人几乎要趴在地上,将火把凑进了地面,指着一片并不明显的苔藓。 “是从山里带出来的,坏了!” 是坏了。 杜长林后背隐隐作痛。 那是上一次有人溜走,想去报官,大人对他的处罚。 如今又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 杜长林咬牙,从袖中取出一枚信号弹,放了出去。 夜色漆黑,那抹带着红的亮光分外显眼。 不到一刻钟,几个浑身笼罩在黑夜里的人影出现在稻场。 “几位大人。” 杜长林躬身,姿态放到最近。 “贸然打搅,实在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朝中那位萧将军不知怎么,途径此地,跟这村子里原本的那群贱民遇上了,要是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啪! 杜长林话都没说完,为首之人甩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力道之大,杜长林觉得自己半张脸都麻了。 “自作聪明的蠢货。” 男人声音沙哑。 杜长林陡然意识到什么,跪下去就抱住了男人的腿。 “大人,我上回犯了错,此次也只是想要将功折罪,并非有意隐瞒!” 第135章 守株待兔 “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男人剜了杜长林一眼,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立刻带人上山,趁着他们还没跑远,在萧柳钦知道更多之前把人截住。” “您放心,我对山上熟,一定能把人拦住!” 杜长林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一番话说的十分笃定。 黑衣人冰冷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 不安无声蔓延。 就在杜长林双腿打摆,几乎连跪也跪不住的时候,黑衣人才松口。 “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把事情搞砸了……” “我提头来见!” 杜长林将心口拍得“啪啪”作响。 事情能不能办成且另说,他要是敢有半点犹豫,当下就要丢命了。 见状,黑衣人的目光没在停留,转身走进黑暗之中。 另一边,一行人已经趁着夜色进了山林深处。 夜色本就昏暗,还有横生的枝节拦路,赵蓉儿走得磕磕绊绊。 手腕一暖,萧柳钦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挡住不时就要打在身上的枝条。 精致的衣衫被勾出线头,赵蓉儿感受着萧柳钦沉稳的心跳,眼中却晕开浅笑。 “到了。” 林潜呼出一口气。 赵蓉儿抬头,看见了一片建的很低的屋舍,进去连身子都站不直,得弓着腰才能走动。 却也因此,只要没人带路,哪怕是误闯进山中的人,也不会发现还有这样一片地方。 有人摸黑搬了几把椅子过来,林潜忙让萧柳钦几人做了,自己就在一旁站着。 “将军,我先让人收拾几间屋子出来,诸位这一路上奔波劳累,今夜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跟您说说这边的情况。” 当下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萧柳钦默认了他的安排。 窸窣过后,有人迟疑着上前。 “收拾好了,村长,带贵客过去吧。” 进了屋子,赵蓉儿才发现,这里的环境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简陋。 入目一片空荡,别说是像样的家具,就连整套桌椅也没有,只在刚进门的地方摆了两张矮凳。 想想也是。 活命对这些人来说都是奢望,哪还有时间讲究这些。 床更是几个砍下的树干拼在一起,在上头搭了一张木板。 虽如此,这一觉却睡得还算踏实。 天将明时,赵蓉儿在一阵叽喳声中醒来。 门关的并不严实,隐约能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 她草草收拾了自己,推门出去。 昨天来的仓促,并没见过村子里的人,这会儿却看见了大半。 几十个人穿梭在还没有脑袋高的屋舍间,虽然忙碌,表情却十分鲜活。 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变得如鱼得水。 “夫人,您醒了。” 一个看起来面容和善的婶子笑吟吟上前,端着个木盆。 “这儿处处都不方便,您将就着洗把脸。” 赵蓉儿道了谢,进去收拾。 再出来时,餐饭已经摆上桌。 再清淡不过的清粥小菜,却做的软烂可口。 饭饱,林潜从屋舍最后面的山山壁底下挖出一个木头盒子。 “我们这几年被逼的有家不能回,想离开外面也有人不时巡逻,只能龟缩在山间,活成了野人。” “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年收集过来的,那些人巡逻的规律,以及每次有变动的时间。” 他从盒子里取出厚厚的一沓纸,是最便宜的黄纸,上面用碳条写着大小不一的字。 像是怕被笑话,他挠了挠头,“村子里只有我读了书,后来也荒废了些年,还能记得已经不容易了。” 萧柳钦没有言语,翻看着那些潦草的字迹。 忽而,他顿住。 “再过两日,有人会来?” 林潜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点头。 “是,每隔半月都会有人来,待一日便走,已经几年不曾间断。” 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又是来做什么的? 这些他们不得而知。 能摸清大致的轮廓已是不易,再靠近,他们势必会被人发现。 萧柳钦指尖点在桌上,若有所思。 “每次过来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吗?” “对,就是走后山那条石子路,每次都拉着七八个板车,挡得严严实实的。” 林潜如今将萧柳钦视作救星,事无巨细说给他听。 很快,萧柳钦心中便有计划成型。 “趁时间还来得及,你找个人带我们走一趟那条路。” “这……” 林潜迟疑。 旋即,他劝道:“我也试着让人打探过,有人暗中守着那条路。” 当时的村民甚至没来得及靠太近,就被一箭射杀了。 越是这样,越能说明那条路有问题。 或者是,是每隔半月就要来一趟的那群人,他们有问题。 石子路不行,要是更早的地方呢? 萧柳钦问清楚了那条路的方向,让暗卫潜行。 晌午,暗卫折返,一身衣裳湿哒哒的,像是从水里出来。 “附近确实看守很严,有条水路能通出去,离开之后就在官道附近,无人看守。” “今夜出去,沿着官道两头埋伏,一旦遇见那群人,不用发信号,直接将人拿下。” 萧柳钦发号施令。 说罢,又补充道:“动静越小越好。” 他得看看,那些藏在山沟里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个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身份。 夜色渐浓,萧柳钦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 “一切小心。” 赵蓉儿抚平他肩头的一处褶皱,温声叮嘱。 萧柳钦微一颔首。 “放心。” 在青石村众人的注视下,他带人往山林更深处去。 林潜看着赵蓉儿的身影,踌躇两步还是上前。 “将军是有大本事的人,夫人不必忧心。” “我知道。” 赵蓉儿说着,却没有进屋的打算。 林潜叹了口气,搬了两个矮凳过来,陪着坐在赵蓉儿身边。 “将军不是应该在边关吗?再不济,也应该在京城享福,怎么会到这边来?” 林潜找了个话题。 赵蓉儿本不想搭理,知道他一番好意,还是道:“我们过些时日要成婚,回老家去祭祖,也好叫先辈泉下有知。” “二位是同乡?” “不算,我是在那儿长大……” 赵蓉儿想起过往,心间涌现淡淡的惆怅。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赵蓉儿的情绪倒真缓和了些。 长夜过半。 一行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官道上。 第136章 乔装混入 萧柳钦看着眼前空荡,指了几个人,兵分两路。 此地山多,即便官道通了过来,也并不十分宽敞。 萧柳钦带着人往南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找着适合藏匿的地方。 不多远,他领着人藏进了一处山坳。 说来也巧,才在临着路面的地方做了些遮掩,就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远远传来。 若是他们在往前,双方估计就要打个照面。 萧柳钦提起精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为首几人骑着高头大马,目光锐利,四下环顾着。 再往后,就是林潜说得,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板车。 蒙了一层黑布不说,还用绳子结结实实捆了几层圈。 看起来不像是吃食,倒像是…… 忽然,一侧的黑布动了动。 借着一缕皎洁的月色,萧柳钦看清了从缝隙里掉出来的东西,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指节蜷了蜷,分明是个大活人。 每半月送一次的,是满满的几车人? 萧柳钦心底生出一阵荒谬。 他默数着,一共有七辆板车从面前经过,有最开始伸出的那只手,他清楚,这里面都是人。 若是再往前,动手时的声音就会惊动守在石子路上的人。 萧柳钦一摆手,身后暗卫尽数而出。 路上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就垂着脖子没了动静。 马还未来得及嘶鸣,被人拽着缰绳安抚了两下,也变得温顺。 只片刻,内板车被整齐的摆放在官道一侧,随行的人全都没了踪迹。 少顷,一道身影率先走出。 四方帽,锦衣袍,正是唯一一个被护在中间的,看起来有些来头的人。 骑马开道的几个男人跟在后面,身形魁梧。 “把这些人先带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其余的人跟我走。” 为首的人开口,发出的声音和萧柳钦一般无二。 “是!” 一个穿着灰扑扑衣裳的男人躬身。 几匹马绝尘而去,直奔石子路。 几乎是在马蹄踏上石子路的瞬间,萧柳钦就能察觉到,暗中有实现落在他身上。 他对此置若罔闻,一直往前。 “嗖——” 一只长箭破空而来,激起大片石子。 马骤然停住,带着跨坐在他身上的人一起摔倒。 萧柳钦在地上滚了两圈卸力,眼睛一眨,立刻就眼了起来。 “疯了不成,对自己人也动手?!” 他发红的眼睛狠瞪着林子一侧。 半晌,有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人呢?” 沙哑的声音像是在粗糙的沙砾上打磨过,让人心头发颤。 萧柳钦面不改色。 “说起来就晦气,过来的路上听说萧柳钦那厮也往这个方向了,就我那几车东西,要是被遇上,还有脱身的可能吗?” “人当然被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说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拍了拍身上的灰,故意把尘土往对方身上扬了扬。 “绕了那点路,让我阴差阳错,发现了几个好苗子,个个儿健壮,估计能多撑一阵子。” 尘土迷进眼睛了,对面的人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往前走。 “你跟着,他们,回去。” 这话说的,自然是随行而来的那几个大汉。 可见这人帮着奔走了几年,却还是不怎么被信任。 男人说的十分自然,显然这是常态。 萧柳钦示意几人暗中观察,自己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越走越偏。 就在萧柳钦余光打量四周时,男人忽然转身,一根闪着寒芒的银针直刺过来。 萧柳钦愣在原地,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 银针擦着他耳垂过去,激起一阵刺痛。 萧柳钦后知后觉,破口大骂。 “他爹的,老子帮着你们干这事,本来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你要是信不过,就去找能给你把事情办成的人!” 骂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转头就要走。 “留步。” 另一道声音响起。 道路尽头走出来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人,满身书卷气。 他上前将原本的男人推到一旁。 “你也知道萧柳钦在附近,特殊时期,紧张些总是不出错的。” 说着,男人将一沓银票塞进萧柳钦手里。 萧柳钦脸上的不满散去,“呸”了声,眯着眼睛开始数沉甸甸的银票。 “这还差不多,现在这风口浪尖上,我能把人给你们送来都已经不错了……” 他嗓音粗噶,与平日判若两人,更别提说到赢钱时脸上的笑。 即便是赵蓉儿就在当面,也未必能够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数着数着,萧柳钦的动作越来越慢,两眼一闭就往地上倒去。 砰!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扬起一阵尘土。 两人这才结束了试探,扛着他拐进一条小道。 …… “一个人来的?” 石室内,看不清面容的人语气微沉。 “是。” 穿青色长衫的男人垂手站立,对眼前人十分恭敬。 “我和石方已经试过了,人没问题,说是听见萧柳钦在这儿的风声,没敢直接带着人上路。” “带人跟他过去一趟,记住,仔细探查,萧柳钦不是善茬。” 他们的大计容不得分毫差错。 青衫男人应声,带着几分迟疑,“底下的人手已经够了,继续下去,难保不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不若就先停一段时日,也避避……” 话还没说完,他坐在男人的注视下噤声。 “属下逾矩。” 他直挺挺跪下,膝盖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男人无言,视线却落在他身上。 石室内的氛围逐渐让人觉得窒息。 “起来吧。” 良久,男人才出声。 “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去安排吧。” “是。” 石室的门徐徐打开,洒进来明亮的日光。 天已经亮了。 萧柳钦醒来时,正躺在冰冷的石块上。 只是轻轻一动,躺了半夜的骨头就开始发出“咔咔”的响声。 附近似乎一直有人守着,他才刚坐起来,青衫男人就拎着食盒上前。 “受累了。” “话倒说得好听,有本事别做这些难看的事。” 萧柳钦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口吃起馒头。 四方帽早不知道丢去了什么地方,锦袍也蹭满了灰,看起来活像是个乞丐。 “吃饱了就带路,我去验验货,再给你结剩下的钱。” 意思,昨天给的那一沓只有定金? 萧柳钦的心沉了沉。 这些人未免太富有了些。 第137章 私兵! 眼一眨,萧柳钦收敛了思绪。 “就冲着你们昨夜的这番折腾,得加钱。” “没问题。” 青衫男人应得干脆。 反正这档子事情若是要暂停,眼前人第一个留不得,给他再多,不还是得还回来吗? 萧柳钦对杀意分外警觉,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还是察觉到了。 他们合作的年份不少,可见他伪装的这个身份多少是被信任的,为什么会忽然对他动杀心? 心念急转间,萧柳钦面上不动声色。 “真能加?我可事先跟你说明白了,说好的那些价钱就只有原本的人,我临时加进来的,你要是能看得上,涨两成价。” 他眼里满是生意人的贪婪,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暗中潜藏的危机。 也是因此,青衫男人对他放松了戒备。 吃饱喝足,萧柳钦主动提出尽快出发。 “就你们这破山洞,连个踏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请我来我都不来,赶紧完事,我还答应了去见人呢。” 说这话时,萧柳钦眼中适时出现一抹笑。 见此,青衫男人也安排下去。 两人很快离开,身后跟了十几个体型健硕的男人,个个儿都面无表情。 萧柳钦走得摇摇晃晃,不时还要停下来,在身上各处捶打。 “你们也真是的铁石心肠,那石头硬成什么样了,还真把我在上头扔了大半晚上……” 他是碎碎念地埋怨着,余光却在记忆山中的地形。 “杀!” 吼声震天,萧柳钦脚下一顿,下一瞬,他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 “杀!杀!杀!” 声音好似能撼动这片山地,萧柳钦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 他目瞪口呆的看向青衫男人。 “你、你们根本就不是在找人开矿!” 这是从昨夜被他们守株待兔的那群人口中“审问”出来的。 几年来,这些人给出的借口一直都是在山里发现了一座矿,想发笔财。 可这分明就是练兵的动静! 青衫男人笑容温和,眼底却一片冰冷。 “说什么胡话,我们找来这么多人,不就是为了加快进程,把这儿的矿开采完,省得被人发现。” 萧柳钦猛地眨了眨眼,一激灵。 “是是是,我这一跤摔糊涂了,当然是在这儿挖矿,咱们赶紧走吧,那些人还被捆着,万一时间太久,死了那么三五个……” 他几乎是口不择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脚下半点没停,只差没跑起来。 这么多年对方都瞒得死死的,今天却让他“无意”发现了这场面,摆明了是要灭口。 来的要是那位正主,今天这座无名山里只会多出一道冤魂。 当然,要真是他来,死的也不算冤枉。 因为他,这些年多少人命都搭了进来。 慌乱之下,萧柳钦走进一道岔路,迷失了方向。 青衫男人也不提醒他,只沉默着跟上。 直到…… 再一次看见身边这棵熟悉的树,萧柳钦一脚踹了上去,摆烂坐在了地上。 “不去了,我这条命都要保不住了,还管他们的死活干什么?” 他瞪着一双眼睛看青衫男人。 “今天就要杀我灭口了吧,来,现在就来!” 他大声喊叫着,却中气不足,任谁都听得出来是在虚张声势。 分明怕死到了极致,还在强撑。 青衫男人弯腰,搀着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说什么胡说,走,我先带你出去。” 语气平淡,动作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力道,萧柳钦就像是被吸了魂,傻愣愣的跟着他的言语动作。 一行人离开深山,满满往熟悉的方向去。 咔! 脚踩在石子路上,熟悉的响声让萧柳钦瞬间回神。 他猛的甩开青衫男人的手。 “少把你这招用在我身上,真当你爷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什么没见识的毛小子吗?” 不过是一点催眠的小把戏,他刚刚发现了惊天的秘密,面临要被灭口的惊悸,当然会“中招”。 青衫男人对自己的手段十分仔细,没有再让萧柳钦晕过去,因而,出来的那条路已经刻在了萧柳钦脑海中。 “走吧,前面带路。” 青衫男人脸上的笑像是刻上去的,连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萧柳钦愤愤瞪着他,最后不得不走在前面。 无他。 此刻他的身份,不过是面对这一切无力反抗的可怜虫罢了。 没走出几步,他试探着摸出昨天刚收下的那些银票。 “我这人嘴最严了,什么也不知道,你行行好,我先给你这些,等见到我的人,你说个数,多少我都想办法给你。” “人生在世,手里有些银子,总归是能多出些底气,你帮别人办事,再受器重也不如自己真有东西……” 他绞尽脑汁说着,不时悄悄看上一眼青衫男人,做足了贪生怕死的样子。 然而,青衫男人从头到尾没有神情变化。 相隔不远,杜长林正带人搜山。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这次他是真豁了出去。 一连几天,他吃住都在山里,睁眼就是四处寻找萧柳钦一行人的踪迹。 “诶,那是——” 看见人影,杜长林下意识就要上前。 脖颈一凉,一柄长刀横在了他脖子上。 “与你无关,做你的事。” “是是是,知道了。” 杜长林嘴上答应着,没忍住,又朝石子路那边看了一眼。 “那人怎么看着好生眼熟,肯定是什么时候见过……” 他的声音很小,落在对方的耳朵里,却让对方脚步停住。 “哪个眼熟?” 几天下来,这是黑衣人第一次问杜长林话。 杜长林心中雀跃,殷勤道:“就是衣裳灰扑扑那个,虽然没看清脸,但这个身形十分熟悉。” 话音未落,黑衣人就消失在林间。 杜长林愣了愣,一屁股坐在树底下。 他如今可不年轻了,这么没日没夜的连轴转,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 “说起来,也不知道刚才那人到底是谁,我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外人,应该能认出来……” 他嘀嘀咕咕说着,身后,无声靠近杜长林的人瞳孔骤缩。 赵蓉儿握紧了木棍,狠狠敲在杜长林头上。 咚! 杜长林应声倒地。 “夫人——” 林潜跟上来,看见这一幕,立刻上前,拖着杜长林往林子里钻,还不忘招呼赵蓉儿。 “快走,要是被发现可不得了!” 第138章 拉他入伙 赵蓉儿动手时没想太多,谁知道杜长林醒来一看她,立刻就慌了。 “是他!” 杜长林满眼惊诧,“刚才我看见的人是萧柳钦,他乔装打扮要干什么?” 但凡他不说破,事情都有转机。 偏偏他嘴比脑子快。 知道他会影响萧柳钦的计划,赵蓉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离开了。 杜长林反应过来,立刻一改刚才的语气。 “夫人,您知道的,我也只是为了活命,如今我明知道将军能成事,何必还替那些人做事呢?” 他眼底尽是谄媚,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哪里还有先前在萧柳钦二人面前演出的样子。 见状,赵蓉儿只觉得自己先前真是瞎了眼。 一开始竟然还信了。 “你这几日给人做走狗时,可没看出什么不情愿,不是连轴转着帮你主子找人吗?” 赵蓉儿是被林潜带着,亲眼看见杜长林如何尽心尽力,想将他们一行人一网打尽的。 但凡杜长林还有丁点良心,知道萧柳钦能就更多的人,都不会这样为虎作伥。 而今见势不妙,三两句话就想将自己摘出去? 哪有这样的美事! “先绑起来,等将军回来再行处置!” 赵蓉儿大手一挥,当即就有人上前,麻利地将杜长林手脚捆缚。 与此同时,萧柳钦也和留在外面的人见面。 “人呢?” 他视线落在几人身上,趁着青衫男人不注意时,示意了他们。 暗卫假扮的人朝着身后一指,“不是您说得吗,都是一群大老爷们,万一有人醒来,也不好处理,今早重新熏了一遍药,都还睡着呢。” 萧柳钦一走,这些人也没闲着,将他们平时那些章程摸的一清二楚。 此刻说起来,眼睛眨也不眨。 青衫男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闻言没有察觉半点异样。 几人从小门进去,庙宇已经荒废了,几辆板车就在院子里停着,就连上面蒙着的黑布都没有揭开。 青衫男人撩开黑布一角看了看,就将边角掖了回去。 “褚老板真是大手笔,这次选的也都不错。” 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萧柳钦却没搭话,只是在一旁站着。 他这反应也正常,任谁知道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捏在手中,也没什么好脸。 他不知道,萧柳钦是在盘算接下来的打算。 真动起手来,脱身不是难事。 可山中有人囤积私兵,具体情形还未得知,若是此刻打草惊蛇…… 萧柳钦不得不承认,他此番行事确实不够周全。 暗流涌动之际,几个黑衣人忽然出现。 二话不说,就跟青衫男人带来的人动起手。 萧柳钦一眼认出,这是他的暗卫。 混乱中,萧柳钦佯装被逼至墙角,两人低语几句。 得知杜长林被擒,萧柳钦顿时计上心来。 “你们就说……” 他飞快叮嘱几句,痛呼一声,将其余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暗卫趁机道:“你们自己的人都已经倒戈,若不是杜村长大义,将军一时还不知从何处突破!” 杜长林! 青衫男人脸色铁青。 他就说,那些贱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双方缠斗间,萧柳钦的人赶来,不计前嫌地加入战局。 形势稍稍扭转。 “跟我走!” 青衫男人一把拽住萧柳钦的的袖子,带着他离开。 “那些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他们?!” 青衫男人剜他一眼,走得飞快。 “韩先生?” 萧柳钦的态度有所转变,尽管还是不怎么想搭理人,却不如刚知道韩子仪要杀他灭口时那般带刺。 “我先前一直觉得你们规矩森严,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许是“共患难”的缘故,萧柳钦自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郭子仪却没心思搭话,面沉如水地一味往前。 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听见熟悉的鸟叫,郭子仪缓了脚步,扯着萧柳钦躲进小道旁的树丛。 几道身影踉跄而来,郭子仪一眼认出,是他的人。 直到几人继续往前,身后不见追兵,郭子仪才现身。 “先生。” 几人动作整齐,直直跪了下去。 “就剩你们几个了?” 萧柳钦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一脸难以置信。 若是他的人无一存活,此番可就真没了转圜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 见萧柳钦这痛心疾首的样子,郭子仪视线落在他身上,思索着什么。 “褚老板,你知道了这里头的事情,想走是不可能了,若要活命,我给你指条路。” “当真?” 萧柳钦倏地抬头。 两人对视,看得出郭子仪并非玩笑。 “还请先生救我!” “事关重大,你看得出,我也便不瞒你,如今才损了一批人,你要是愿意加入,咱们成了自己人,也就不必防着了。” 郭子仪说话时,视线落在萧柳钦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萧柳钦乍一听这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细看,却能发现眼底的震颤。 “我……” “不急着决定,你先随我回去一趟,事发突然,需得跟主上说清。” 毕竟,杜长林知道他们不少事情,要是真反水,还得防备着些。 萧柳钦点点头。 也容不得他拒绝。 当下他身边没人跟着,郭子仪身边却是跟着人的,真动起手来…… 见他们非但没带人回来,出去的还折损不少,石方蹙眉,走近了几步。 “出事了?” “进去说。” 郭子仪一贯的假笑维持不住,难得沉着脸。 被称为“主上”的男人隐在光影底下,见到郭子仪,并不意外,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主上,杜长林留不得。” “一个蝼蚁罢了。” 大半张脸都被遮住的男人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杀他,还要将我的人暴露出去,随他去说,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可……” 郭子仪还想再说,余光看见萧柳钦,话锋一转。 “褚老板是受我牵连,如今手底下的人折损了,那些人跑出去也会宣扬,他不宜在外行走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褚老板这些年替您出力不少,不若给他个差事?” “哦?” 那位主上总算抬眸,幽幽看向萧柳钦。 第139章 试探,拉扯 “褚老板,你在外头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甘心来我们这地方?” 男人一双眼眸幽深,像是要将人看穿。 萧柳钦的摆摆手,“我算什么人物,郭先生刚才可要将我灭口呢,真是怕人。” “您要是不同意我留下,恐怕出了这扇门,郭先生先跟我过不去。” 他笑得苦涩,一副不得已,又不得不同意的样子。 这反应倒是更让人相信,他是不得已多些。 “那就留下吧。” 朱成缙施舍一般松了口。 闻言,萧柳钦却不多欢喜,仍是那副“怎样都好”的表情。 “那就有劳郭先生,先带我找个住处。” 郭子仪一顿,“你跟石方去,我与主上还有些事没说。” “那成。” 萧柳钦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招呼石方往外走。 等到两人离开,朱成缙靠在了椅背上。 “你不是要除掉他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郭子仪是他捡来,在身边养了二十多年,他自认了解郭子仪,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杜长林已经反叛,无论他是出于自愿,还是先被萧柳钦发现异样,都是不稳定因素。” 郭子仪垂眸,遮住眼底的精光。 “这些年的事情,姓褚的掺和不少,留他一命,关键时候兴许能起到些作用。” 说白了,就是想往手里攥条退路。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褚建行商,在外面走南闯北了多少年头,保不齐就会知道些他们都不清楚的事情。 见他有成算,朱成缙并未说什么。 “这些事,你心里有数就好。” 郭子仪嗫嚅着,欲言又止。 犹豫的间隙,朱成缙已然起身,往外走去。 “安排着吧,该走了。” 郭子仪怔愣,旋即恍然。 …… 萧柳钦躺在简陋的草床,抬起一只胳膊挡在了双眼上。 窗外,石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窸窣的脚步声靠近,石方侧眸,见是郭子仪,又移开视线。 “已经躺了快小半个时辰,身子都没翻一下。” 可见是十足的不情愿了。 尽管如此,郭子仪还是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萧柳钦接受的太快,好像就等着一切事发,然后“不得不”留下来。 事关主上的大计,郭子仪从来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两个人正说着话,原本躺着不动的萧柳钦忽然翻了个身。 胡乱铺在上面的草被他的动作带动,扑簌簌掉在地上。 郭子仪眸光一凝,眼中精光闪烁。 原来如此! 尽管只是一瞬,他还是看见了萧柳钦袖子里的火折子。 这是在等待时机,想逃出去? “盯紧了,晚上我来换你。” 大白天想从这儿离开无异于天方夜谭,萧柳钦只要没蠢上天,就做不出来这种事。 郭子仪有些好奇了。 他还真想看看,这个在商界如鱼得水的“褚精明”,究竟是真精明还是假精明。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林中夜色来得更早。 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挡住,萧柳钦袖子动了动,视线落在屋子的一个角落。 恰在此时,郭子仪也到了门外。 萧柳钦耳尖微动,打开了火折子的盖子。 那些被揉成碎屑,又拢在一起的杂草瞬间点着,火势蔓延。 石方看见,本身就要进去救人,却被拦住。 “那不是你要的人?” 石方蹙眉。 “是我要的,却也得看看他到底有几份本事,才知道是不值得我费心收服。” 若是个只有几分小聪明的,就算死在这场火里,也没人会为了他多眨一下眼。 但若是…… 郭子仪眸光闪动,从窗口望进去。 床上的人先是猛地跳起来,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吓了一跳。 紧接着,他裹紧衣裳就往外跑,一脚踹开了木门。 “再不追,人可就要跑远了。” 石方看着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郭子仪,都有些替他着急。 郭子仪嘴唇微动,默数着。 “三。” “二。” “一……” “他爷爷的!” 萧柳钦啐了声,骂骂咧咧折返回来,往身上抹了几把地上烧出来的草木灰。 “着火了,快来救人啊!” 一边大声叫嚷着,他将自己踹开的木门重新搭起来,又从里面拴住。 郭子仪眼底出现一抹笑。 这种情况下,只要“褚建”敢走,他连眼前那个拐角都找不到,就会被暗处的人直接射杀。 偏偏,他选择了留下来。 还是以这样拙劣的手段。 很快有人听见动静过来,水泼在熊熊燃烧的柱子上。 “滋啦——” 眼前激起大片的水汽,热气蒸腾,像是要把人蒸死在这间小屋里。 就在萧柳钦睁不开眼的时候,那道始终紧闭着的门终于被人踹开。 石方大步走入,身上裹着浸湿的毯子,单手就将“褚建”拎了起来。 砰! 被人重重扔在地上,萧柳钦悠悠转醒。 一睁眼,还没看清楚周遭的景象,就先咳嗽起来。 边咳着,他还瞪视郭子仪、石方。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非要把人留下来,就是为了一把火烧死?” 好不讲道理。 这火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要清楚! 萧柳钦却是咬死了胡搅蛮缠。 他一抹脸上的灰,抬脚就往外走。 “老子不伺候,你们这地儿,就是求着我,我也不会再多待片刻,大不了你就杀了我!” 话说得狠,迈出去的脚步却不怎么坚定。 起先还能看出有几分气势,越走,步子越小。 直到马上就要拐进小道,他试探着转头。 郭子仪就站在原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动作。 分明什么也没说,眼神却嘲弄了萧柳钦。 萧柳钦攥拳,大步折返回去。 “郭先生,谈谈吧。” “等候多时了。” 郭子仪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这儿的残局自然有人收拾,得益于这场大火,萧柳钦从原本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小破屋,换到一个山洞。 用山洞来形容,似乎又简陋了些。 眼前的装饰实在算不上低调,甚至就在石壁正中间,还挂着一柄长剑。 剑名“沧月”。 当今皇帝曾经上战场时佩戴的,后来不慎在最后一战中遗失,皇帝久寻未果。 用这样拿出去能得一场破天富贵的东西,就像是最寻常的物件一样,挂在了石壁上。 第140章 失联 “褚老板认得这把剑?” 郭子仪倏地开口,那语调让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柳钦摆手。 “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不知道为什么拿它来做装饰。” “这柄剑有些来头,日后若有机会,褚老板自会知晓。” 郭子仪卖了个关子,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转入正题。 “褚老板今儿这一出,就不怕砸在手里?” “会吗?” 萧柳钦老神在在。 只是短短一天,郭子仪在他身上看见了多种不属于同一个人的特质。 无论本性如此,还是善于伪装,他都成功引起了郭子仪的好奇。 “褚老板,事到如今,你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吗?” “哦?” 萧柳钦挑眉,身子后仰。 他在这场谈话中分别是处于下风的,甚至随时可能身首异处,却分毫不见慌乱。 “我还以为郭先生是知道了那条运盐的水路,已经看到了褚某人的价值。” 盐运。 萧柳钦一句话拿住了郭子仪的心头好。 这几年,郭子仪一直在想法子打通盐运。 奈何这玩意儿不仅紧俏,还要担着和朝廷做对的,以至于久不得其法。 而褚建…… 郭子仪视线落在他身上,竟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他们最开始能找到这个人合作,就大致了解过他的行事。 商场上出了名的万金油。 什么生意都能沾手一些,却总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无论哪条船翻了,他“褚精明”的衣摆都沾不湿。 如今他说,他知道盐运的事。 “褚某不才,还知道一件事,不晓得这件事够不够郭先生视我为座上宾?” 萧柳钦再度开口,愈发得寸进尺。 郭子仪抿唇,心神不由得被这一句话牵动。 下一刻,萧柳钦倾身凑近。 “铁器——” 瞬息之间,郭子仪的手已经掐在了萧柳钦脖颈。 他只是看着文弱,却不是什么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真书生。 杀人技,他亦是从小习之。 “你怎么知道的?!” 那座铁矿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之一,郭子仪十分自信,绝对不会有人能够发现。 似是猜出郭子仪所想,萧柳钦启唇,无声吐出两个字。 雀山。 郭子仪手上力道一松,给了萧柳钦喘息之机。 “郭先生,这世上没有真正密不透风的事情,从前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赚着你的银子,自然不会干涉过多。” “可如今……” 萧柳钦拂开他的手,“小命不保了,我自然该显露山水,好保全性命。” 真正的褚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外头的那些名声,都是数不清的银子砸出来的,为的就是能吸引一些真正的大主顾。 萧柳钦不同。 雀山的事情就是经他的手。 如今正在严查这件事,哪有那么巧,还有另一批人要谋反。 想也知道,一定是出自同一批人的手笔。 “你想要什么?” 郭子仪定神,语气也客气了些。 在不清楚萧柳钦还有没有后手之前,贸然将人得罪并不是好的选择。 “我要见你们那位主上。” 萧柳钦开口。 “不行!” 郭子仪当即拒绝。 萧柳钦闻言两手一摊。 “那就没得商量了,郭先生若是为了保全秘密,想杀人灭口,就请动手吧。” 他说着,脖子往前一伸,双眼紧闭。 当真是等死的样子。 就是这混不吝的样子,将郭子仪架了起来。 “等着!” 狠狠剜了萧柳钦一眼,他往外走去。 山洞里,萧柳钦目光落在那柄“沧月”剑上,神情复杂。 他也只是在一些记载上看见过这名剑的画像,那时,剑是佩在另一个人身上的。 是萧家的传记,“沧月”的第一人主人,是萧家上一任家主,他的祖父。 那也是今上的老师。 而今时过境迁,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些往事。 …… 林间。 赵蓉儿心急如焚。 从那一场缠斗之后,他们就彻底失去了萧柳钦的消息。 不管是那些一直在暗中跟随的暗卫,还是放出的信号弹,都没有得到回应。 “是我太着急了,不应该没有跟他商量,就想出这样的计划,他一人深入敌营……” “夫人。” 林潜安慰她。 “现在这结果,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想到,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将军。” 他眸光沉稳,看向赵蓉儿时,带着这个年纪所有的,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 “将军能在短时间内有这样的安排,一定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我们不知道事情缘由,还是先想——” “有人闯入!” 林焕快步跑进来。 他就是林潜的儿子,最开始差点被萧柳钦杀了的那个“野人”。 因为一路跑回来太过着急,林焕发丝都湿透了。 众人瞬间开始戒备,视线齐刷刷落在林焕跑来的方向。 赵蓉儿的心正要悬起,空中忽然闪过一线亮光。 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上,下不下。 是他。 那个皇帝安排了和萧柳钦一明一暗,调查铁矿这件事情的人。 赵蓉儿想到他的名字。 隐刃。 不像是个正经官员,倒像是替皇帝暗中办事的。 “是认识的人。” 赵蓉儿紧忙开口。 说着,她就大步朝着信号弹亮起的地方走去。 隐刃会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巧合。 很快,一批人就出现在赵蓉儿视线。 “隐大人!” 眼见那群人手中寒芒闪动,赵蓉儿立刻开口,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隐刃上前,视线在面前的一群人身上扫过。 “萧将军呢?” “说来话长,大人先随我进去,事情牵扯有些多,正需要大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赵蓉儿尽可能言语简短地将最近的事情概括,说完,眼巴巴看着隐刃。 平常京城里的大小事情她能掺和,是因为说起来虽然很能吓唬人,可也就是那些家长里短。 而今对手深不可测,萧柳钦安危不明,她的心一点也安定不下来。 听到是赵蓉儿捉住杜长林,推动了后续的发展,隐刃眼底闪过惊讶。 “知道了,我会先设法和将军取得联系。” 他之所以会来到这儿,也是因为查到了一些东西。 加上本就距离此地不远,又忽然收到萧柳钦发出的信号。 见到真正能稳住局势的人,赵蓉儿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第141章 我要郭子仪 “这些人先留下,我去探查。” 隐刃稍一思索,已经开始收拾包袱里的暗器。 无他,尽管他和萧柳钦之间没有太多来往,却清楚萧柳钦的行事。 但凡有机会,他都会想法子送消息出来。 而今音讯全无,只能说明,事情大发了。 严峻至此,让底下人去,他也放心不下,还是得亲自和萧柳钦联系上。 “有劳大人。” 赵蓉儿躬身,又想到什么。 “那个杜长林,他还被我们关着,没来得及审问。” 既然杜长林和那边有来往,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些有用的? 隐刃离去的脚步一顿。 “带路。” 林潜掐了林焕一把,“大人,让我家小子给您带路吧。” 能让赵蓉儿这个态度,足见隐刃的身份不简单。 他年纪大了,可林焕还年轻,正是闯荡的时候,要是能入了隐刃的眼,还怕没有前程吗? 林焕也是反应快,立刻走在前面。 另一边,萧柳钦如愿见到了朱成缙。 “主上?” 他没有半点敬意,在郭子仪几乎要着火的视线中,放肆地打量着朱成缙。 朱成缙却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那双仿若能包含世间万物的眼睛平静地跟萧柳钦相视。 “褚老板,你手里那些东西,有多少人知道?” “这可说不准。” 萧柳钦好整以暇,转动着大拇指上十分富贵的红玉扳指。 “主上也知道,我是五湖四海跑的,兴许什么时候吃醉了酒,又或是睡梦中……” “直说吧,想要什么。” 朱成缙已经失去耐心。 原本还以为这人能想到见他,多半有几分脑子。 现在看来,也是个废物。 说罢,他起身就要离开。 “这一步迈出,若是有什么话,不慎在外面传开,我可是不认的。” 萧柳钦往后靠去,倚在了石壁上。 朱成缙不得不停下脚步,多年的修身养性在这一刻前功尽弃。 他头一次这么发自内心想弄死一个人。 这个人却不能死。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朱成缙近乎咬牙切齿。 杀了褚建简单,一剑砍过去,就再也听不见这人的聒噪。 可是之后呢? 外面的形势本就瞬息万变,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自己都在深山老林里蛰伏。 要是多年的谋划,因为眼前这个蝼蚁而葬送,他当真要怄死了! 萧柳钦皱眉,真真儿是遇见了大难题,不时“啧啧”两声,视线落在朱成缙身上。 “说的远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那我就说个近的。” “主上,我瞧郭先生合眼缘,不如就让他跟在我身边?” “你敢!” 郭子仪先急了,一个跨步,抬手就要往萧柳钦脸上扇。 萧柳钦不闪不避。 然而,这一巴掌最后也没扇下来。 是朱成缙出了声。 只是淡淡叫了郭子仪的名字,就让他冷静了下来。 “好,褚老板,我一定好、好、跟、着、你!” 郭子仪咬牙切齿,说出的是话,不知道还以为他将“褚建”生吞活剥,正在嚼对方的骨头。 “那就……拭目以待了。” 萧柳钦唇角轻勾,笑得十分欠揍。 将要离开之时,朱成缙还是许诺了一个条件。 “你不是蠢人,若有一日想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随时可以再见我一次。” 这是给萧柳钦的承诺,也是为了稳住他。 直到今日,朱成缙才发现,自己精挑细选的不是一个生意人。 这人分明是个天生的猎手。 精明,善于伪装,又带着孤勇。 一个人深入敌营,却还敢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 他甚至不怕惹恼了朱成缙,会横死当场。 只能说明,他对人性的拿捏已经到了一种令人恐怖的地步。 脚步声渐远,山洞里只剩下萧柳钦和郭子仪。 “郭先生,走吧,我可还没有住处,你不是想让我幕天席地歇息吧?” 郭子仪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哼一声。 “跟上。” 萧柳钦无所谓地笑笑,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一步、两步…… 心跳逐渐平缓,萧柳钦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事情走到这一步,着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在上天眷顾,盐运是胡诌的,雀山的事情却没有猜错, 只要两件事中有一件属实,另一件就算是假的,也不妨碍旁人信以为真。 这一夜还算平静。 天不亮,萧柳钦就叫醒了郭子仪。 “总要给我安排点事情吧?” “不是你说要让我当自己人?要不,我先从熟悉环境开始?” 看出郭子仪眼中的不信任,他一拳碰在对方肩头,“看什么?我下次再在大家面前走错路,丢的可不只是我自己的人了。” 郭子仪心头一阵烦躁,见萧柳钦要独自去溜达,还是叫住了他。 “我带着你。” 要是真让他稀里糊涂跑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后悔都来不及了。 正好,郭子仪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萧柳钦和外界联系的途径。 晨起,山林间寒意瘆人,两人一前一后,耳边能听到早起练兵的声音。 若说上次郭子仪有故意的成分,这次就是觉得已经没必要再避讳。 越听,萧柳钦越是觉得心惊。 他们在山上训的兵,竟然已经和战场上无往不利的精锐不相上下。 输只输在还没有实战的经验。 分神间,萧柳钦察觉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迅速调整的神情,疑惑地看向郭子仪。 “怎么?” “你发什么愣?” 郭子仪没好气地问。 萧柳钦抿嘴,尴尬道:“平日这个时候该用早膳了,你们这儿处处都好,可这吃住实在是……” 人活一世,就衣食住行几件。 他说得轻松,直接挑出来一半,还是最紧要的两个。 郭子仪脸黑了一瞬。 “不是你非要出来?” “那怎么了,我现在又不乐意在外面了,我要回去吃早饭。” 萧柳钦的摆明了是在故意刁难。 郭子仪身侧的拳头攥紧,要不是自制力强大,恐怕已经一拳挥在萧柳钦脸上。 少顷,他越过萧柳钦,往住处折返。 走出几步,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一转头,萧柳钦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完全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又怎么了?” 郭子仪原地不动,生硬地问。 第142章 取得联系 “你走我前面了,我看着不舒坦。” 萧柳钦也没让人失望,张口就是意料之中的,找茬的话。 郭子仪一脸无语,深呼吸了几下,稳住情绪。 他走回刚才的位置,“这下可以了吗?您先请!” “这还差不多。” 萧柳钦满意点头,徐缓迈步。 一连数日,萧柳钦的一言一行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 他每日刁难郭子仪之外,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可怜了郭子仪,要负责搬迁的事情不说,还要时时应对阴晴不定的萧柳钦。 以至于没过几日,朱成缙再看见他时,被吓了一跳。 “怎么憔悴成这样?” 郭子仪无力地叹了口气。 “不妨事,今日过来是想跟您说说,迁出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您先前选定的地方已经修缮出来,正适合作为我们一开始……” “郭先生?” 门被敲的“砰砰”做响,萧柳钦活像个阴魂不散的索命鬼。 “来这儿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郭先生失了耐心,正准备另外找人说说话呢。” 明晃晃的威胁。 郭子仪牙关咬得“嘎吱”响,却不得不挤出一抹笑。 “怎么会,只是有些事情跟主上说,这就来了。” 说着,郭子仪草草结束了刚才的议题。 正要出去时,朱成缙的位置一声清响,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郭子仪下意识看去,是一只刻刀。 朱成缙有做木雕的爱好,有时会随身带着这东西。 “主上。” 他上前将刻刀拾起,双手递还给朱成缙。 朱成缙只眼神示意他放在桌上。 “子仪,你聪慧,我从不指正什么,可这几日怎么越发昏聩了?” 郭子仪身子僵在原地。 从他有意识的时候,就是朱成缙将他带着身边。 这话不是什么严厉的指责,对他来说,却重逾千斤。 “主上,我明白了。” 几乎是瞬间,他意识到朱成缙这话的意思。 这些天对萧柳钦的言听计从有些过了。 他只考虑到有关朱成缙大计,不容有分毫闪失。 却忘了,人不仅有劣根,贪欲也是会无限增长的。 继续这般毫无底线的滋养萧柳钦的劣根,他恐怕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甚至……难保会不会有一日,他想骑在朱成缙头上。 心中拨云见日,郭子仪再出门时,腰杆挺直了不少。 “郭先生,昨日我看着他们练兵,觉得很有意思,今天你还陪我去吧。” 萧柳钦通知郭子仪。 “好叫褚老板知道,郭某并非闲散之人,手头上也有许多事情耽搁不得,您若是识趣,我得空招待您并无不可,其余时候您自己消遣便是。”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萧柳钦眸光微动,转头却是一脸不可置信。 “你可别忘了,我手里——” “您究竟掌握了些什么,又想怎么做,没有人会干涉。” 也无人在意。 如今这山上就是天罗地网,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他“褚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要能跟外面的人联系上才作数。 说罢,郭子仪从他身边经过,径直离开。 萧柳钦在原地站了片刻,满脸不忿,临走前还踹了旁边的树一脚。 这些都被一五一十的告诉郭子仪。 然而,盯梢的人没有发现,那一脚不止踢在树上,还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飞出去。 那颗石子又在不久之后被人捡起。 隐刃手上使力,本就是被粘合起来的石子分成两半,露出里面的布条。 上面是很简短的一句暗语,旁人看了,只会当成胡乱涂鸦。 囤兵谋反,即将迁徙。 是一网打尽,还是静观其变? 萧柳钦将选择权交给了隐刃。 要是郭子仪在,他一定没法顺利将消息传递,故而,这几日,他就是在演给所有人看。 等所有人都以为,他做出任何离谱的事情都正常,他就能夹带私货了。 这一片巡逻的次数很频繁,取得联系,隐刃没有久留,立刻折返。 赵蓉儿正翘首以盼。 原以为隐刃一去,很快就能带着萧柳钦回来,两人却一起失联了。 赵蓉儿心中的不安到达了顶峰。 她几次想要去找,却念及形势不明。 万一因为一时冲动,反而让萧柳钦他们功亏一篑,她可就成罪人了。 万般焦灼之下,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木屋前。 “隐大人?” 赵蓉儿余光看见,只以为是来送饭的,正要打发,就认出是隐刃。 她猛地站起,脑袋磕在了屋顶上,却只是拱着身子快步走出。 “如何,可见着将军了?” “见了,一切安好。” 隐刃言简意赅。 想到暗语的正事之后,跟着的那句报平安的话,他又道:“将军被人日夜看守,虽为受罪,却也不便与外界联系,姑娘安心便是。” “是,您既然说了,我自然相信,没事就好……” 这些天始终压在心上的巨石移开,赵蓉儿吐息都畅快了不少。 “大人这几日风餐露宿,也不少辛苦,灶上备着饭菜,您先吃些,歇息之后再说后话。” 隐刃对着安排并无异议。 毕竟也是肉体凡胎,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骨。 这几天下来,萧柳钦还有歇息的时候,他却是时时打起精神的。 隐刃一走,赵蓉儿立刻笑起来,笑着笑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说得轻松,可是入夜被人看守,隐刃这般高手也耗了这么多天才有机会联系上,萧柳钦怎么可能无碍? 当天,一封信就八百里加急送出,直奔京城。 皇帝看见信中的内容作何反应且不提,萧柳钦这儿又迎来了新的麻烦。 先前说出的话,郭子仪来验证了。 “只要两船?” 萧柳钦拧眉,好似这份量太少,辱没了他“褚老板”的身份。 实则,他已经盘算着要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好让隐刃提前准备。 两船私盐,还要以不让人起疑的方式出现早码头,运作下来是要时间的。 时间太短,外面来不及准备。 久了,朱成缙一行又会怀疑他在扯谎。 这个度不好把控。 “先要两船,我只是想看看褚老板的本事,没打算坏了褚老板的生意。” 做这些的,都有固定的合作人。 但凡一次缺得厉害,难保不会影响褚建的生意,反倒闹僵了。 第143章 家里人 “好。” 萧柳钦答应下来,很自然地得寸进尺,“我要跟我的人联系,两大船的盐,我总不能甩甩手就变出来。” “可以。” 郭子仪也没为难。 也是一开始被雀山的事情唬住,至于他完全没想到确认盐运的真假。 若萧柳钦只是误打误撞,靠着扯谎就戏弄他们至今,郭子仪真要一头撞死了。 “你不能去见他们,所有来往的信件,我们要经手检查。” 这要求十分合理。 谋逆的大事,总不能一点防范也没有。 萧柳钦点头,让人拿来纸笔,直接当着郭子仪的面开始写。 再正常不过的遣词造句。 只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了手底下专门负责这件事情的管事,另一封,给了原本应该收到这两船盐的合作伙伴。 影响了人家的生意,当然要给出些补偿。 郭子仪看着没问题,招呼人将信送去。 不出意外,两封信都落在隐刃提前安排好的人手中。 找盐不难,这种事情上别说是两船,就是二十船,也轻轻松松调动了。 难的是让这件事顺理成章。 “抓住的人里,不是有一个褚建的副手?” 赵蓉儿福至心灵,“褚建如今就在咱们手中,他出不去,将军就是真褚老板,让他的副手带着信,去联系这两个人。” “咱们换商船,先开远,随便到什么地方绕一圈再回来,他们从哪儿去查行程?” 几人一合计,这法子可行,于是迅速安排了下去。 赵蓉儿实在想做些什么,又想着交货时,保不齐有机会见萧柳钦一面,坚持跟上了商船。 水面摇晃,赵蓉儿并不习惯,每迈出一脚都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夫人诶,您可仔细着些……” 林潜父子也跟了出来,扮做赵蓉儿的随侍。 几人乔装打扮,焕然一新。 “诶,这位夫人是什么身份,怎么先前没见过的?” 商船是褚建名下的,为了不惹人起疑,用的还是原本那些伙计。 他们没见过赵蓉儿,又看她带着一众家丁的阵仗,难免惊疑。 要知道,他们行商走船这么多年,褚建的船,那是天王老子也不捎的。 “嘘!” 管事一巴掌拍在伙计后脑勺,“这话没人的时候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让这位夫人听见。” “这可是老板的副手亲自送上来的,说这一趟不为其他,要见老板一面。” “您是说——” 伙计瞬间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确实是比天王老子还厉害了,合着是老板娘啊。 想着,他的视线不由落在赵蓉儿身上。 这身段…… 脖颈忽然一阵凉意,伙计低头,看见闪着寒芒的剑刃。 “这双招子若是不想要,我替你剜去。” 话音落下,剑刃向他眼睛移去。 伙计瑟瑟发抖,双腿一软,裤子湿了大片。 “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围却没有人敢替他求情。 都知道这几位不好惹,个个儿都逼着,偏他要往刀口上撞。 “算了。” 赵蓉儿视线扫过来,摆摆手。 “带下去,以后找人仔细些,别坏了先生的名声。” 她这话说得,好像有多在意褚建的名声。 众人听到这话,神情各不相同。 在场都是熟知褚建行事的人,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但是话又说回来,褚建能在她面前人模狗样,足见是真心在意了…… 一船的人都自以为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河面风平浪静,绕了一圈,回到最近的福安镇。 码头,一个茶肆里坐满了人。 “褚老板,你说要亲自来接货,我也带你出来了,可别做出什么坏了规矩的事情,到时你我都难做。” 郭子仪戴着斗笠,压低声音。 “又说笑了,我不来,这些货你拿着什么手信腰牌都不管用。” 萧柳钦语气倨傲,却也是在展现资本。 郭子仪不置可否。 说得再好听,看不见东西都是白搭。 很快,两艘船缓缓靠岸。 萧柳钦余光睨着,看见一个熟悉的标识之后踢了郭子仪一脚。 “来了。” 郭子仪欲骂又止,跟他上前。 商船还未靠岸,周围已经有靠着装卸货物为生的人群凑上前。 尚算宽敞的地方瞬间变得拥挤。 混乱中,郭子仪看见一个女人,被挤得东倒西歪。 还未移开视线,那女人似有所感,直直看向他,转瞬,眼眶通红。 郭子仪一头雾水,对方就朝着这个方向大步而来。 而后…… 扑进了“褚建”怀中。 “你个没良心的,这么久都联系不上,我还当你得罪了人,被砍死了!” 虽是叫骂,赵蓉儿却将萧柳钦上下打量了一遍。 直到亲眼看着他平安无事,赵蓉儿才放心大哭起来。 听说萧柳钦行事凶险,和真正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是不一样的。 这些天她受尽了煎熬。 “没事了,没事了……” 萧柳钦只是一味重复,无奈看向郭子仪。 “郭先生能替我作证,这几日我跟他主子谈生意,那地方远些,传信不便,不是故意叫你担心。” 说着,他向郭子仪介绍,“这是我家里人,平日去哪儿都会说一声,这次确实是太久没消息,让她担惊受怕了。” 郭子仪看了赵蓉儿几息,确定这只是个美丽无害的女人,就收回视线。 “尽快,货卸完就走。” 随着萧柳钦证明自己的价值,郭子仪对他的容忍也增加。 “怎么还要去?” 赵蓉儿不满地嘟哝起来,“都来领货了,不就是谈成了吗?我大老远过来的,晕船晕得一直吐,饭都没正经吃一顿,你也不说好好陪我。” “别闹,我们这是正经事,这趟忙完……” 萧柳钦低声安抚着,两人被衣裳遮住的手牵在一起,赵蓉儿将一个硬物塞进萧柳钦掌心。 郭子仪无意听这些恩爱缠绵的话,走远了两步。 确认他听不见,萧柳钦才拧眉。 “隐刃怎么不拦着些,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让你来?” 郭子仪是正人君子便罢了,若不是,这两船人就是有去无回。 如今幸好是他跟来了,若是他不来,赵蓉儿的不仅扑空,还会面临险境。 “我想着你可能会来。” 不是知道他一定会来。 因为这个不确定的“可能”,赵蓉儿就来了。 第144章 怀孕了 满满当当的两船盐,搬运也用了半早上。 郭子仪做东,带着几人往镇上颇为气派的一家酒楼去。 “嫂夫人,褚兄弟还得跟我回去一趟,还有些事情没敲定,都是正经事情,你放心。” “他做的就是这个行当,走南闯北是有点的,可如今……” 赵蓉儿娇羞垂眸,抚上自己的小腹。 “我不是自己一个人,总是盼着他能多陪陪我的,你看这事情要是能想想法子,就省他折腾一趟吧。” 没想到赵蓉儿会忽然说这个,萧柳钦和郭子仪都是一愣。 旋即,萧柳钦会意,面露难色。 “郭先生,你看这事?” 血脉传承可是大事,先前并未听说过褚建有子嗣,这保不齐还是他第一个孩子…… 郭子仪正思索,余光忽然看见了对面两人的眉来眼去。 不对! 他眸光微变。 “方才听见嫂夫人说晕船,如今有孕在身,还是仔细着些,我先让人去请大夫。” 说着,郭子仪立刻招呼人上前。 “去,找个名声好的大夫来。” 下属应声而去,赵蓉儿搭在桌上的手蜷了蜷,下意识去看萧柳钦。 果然有鬼。 郭子仪心下冷哼。 多半就是刚才两人密谋了什么,想借机让萧柳钦脱身。 大夫很快被带来,指尖搭在赵蓉儿手腕,面色凝重。 “夫人这几日饮食如何?” “走的水路,有些晕船,不大吃的进饭。” 赵蓉儿如实相告。 大夫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赵蓉儿俱是照实说了。 越说,大夫的脸色越是凝重。 “这……恕老朽直言,许是老朽医术不精,实在看不出这位夫人抱恙。” “哦?” 郭子仪视线落在赵蓉儿身上,转而又看向大夫。 “也不曾有孕?” “夫人脉象稳健,并无有孕的征兆。” 大夫说着,视线在这两男一女之间来回,不禁好奇。 看起来分明是和另一个男人更亲近,怎么是这个人问的? “先前的大夫就是这样说的,否则我也不会大老远跟过来,是不是月份太浅,你又医术不精,才看不出来?” 赵蓉儿杏眼圆瞪,凶巴巴看着他。 大夫靠这个吃饭的,闻言也急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别的疑难杂症,说我看不出来我就认了,喜脉可是最简单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假孕?” “我绝无此意,只是不知夫人先前瞧的是哪位大夫,诊脉前后有何体征?” 大夫看出这一行人不简单,也不敢真将人得罪了,试探着寻根究底。 赵蓉儿还真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是我身边照看的婆子,那几日我总是反胃,她有生产的经验,说我这样子八成是有孕了。” 好么,一屋子都沉默了。 半晌,郭子仪摆手打发了大夫。 屋内很快只剩下他们三人。 赵蓉儿脸色绯红,低着头,尴尬地不敢看人。 “不妨事,就当是出来散心,你常年在家里,还没来过这边吧?” 萧柳钦在她肩上拍了拍,低声安抚。 好半晌,赵蓉儿才开始搭话了。 饭后,郭子仪匆匆就要离开。 “诶!” 赵蓉儿站在酒楼门前送他们,忽然快步追上,“我能跟着一起去吗?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总不能只见一面就让人回去吧?” 要真是谈生意,赵蓉儿这要求自然没什么。 可他们不是啊。 “别闹!” 萧柳钦顿时没好气地训了她一句,“那地方要进山,你能受得了?要是不想跟着货船走,你就住在这儿等我。” “这一趟不会去太久,等我忙完了,带你在附近散心。” “真的?” 赵蓉儿狐疑。 萧柳钦就好脾气地哄。 “我你还信不过吗?赚钱可没什么头,紧要的还是家小。” 眼见两人说起来又是没完,郭子仪在一旁低咳了声。 萧柳钦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回推了几步。 “安心住着,我尽快过来。” 赵蓉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站在门内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 直到出了城门,郭子仪侧眸去看萧柳钦的神情。 萧柳钦有惦记的人,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有惦记的人才会想活命,也更好拿捏。 “褚老板,现在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些话我也不瞒你,咱们过不了几天就要走,有些东西要提前准备。” “你说说,这事情到最后,主上登临九五之位,咱们这些人,那就是从龙之功,是不是?” 这是要正儿八经让他做事了。 萧柳钦顺着他的话,面上出现向往的神情。 “你真不会再惦记着灭口了?” 他满是警惕地看着郭子仪,眼底是明晃晃的不信任。 “先前要防着泄密,如今还有什么防的?” 郭子仪只觉好笑。 “你是有本事的,主上正是招贤纳士的时候,自然会重用,前提是……” 郭子仪凑近,压低了声音。 “你得让主上看见你的价值,有用的人,才能入他的眼。”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萧柳钦假装上钩,迫不及待地问。 “不急。” 郭子仪这时候又停下话茬,卖起关子,“先回去,主上过问了今天的事,先回了话再说。” 这般说着,萧柳钦就显得急切起来,不时催一催车夫。 …… 酒楼内。 赵蓉儿带着一大群随从住了下来,十分大手笔地包下了顶层一整层。 “这次露面,那边一定会让人盯着,只要咱们一直在这儿,将军就能有松快些了。” 赵蓉儿无异于送上门的人质。 郭子仪自信萧柳钦没有传递任何消息出去,他让身边人留下,可见是能踏实做事的。 “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赵蓉儿一想到郭子仪几乎全程落在萧柳钦身上的视线,哪能不知道他的不容易。 那些人可是要造反的! 隐刃穿着小厮的衣裳,等她缓了缓,才低声问:“东西给他了?” “大人放心,已经给了。” 说起正事,赵蓉儿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离开就是这几天的事,请大人尽快让人做好准备,这几日戒备森严,就不要再冒险去见了。” 隐刃颔首,继续完善接下来的计划。 “夫人,乔夫人!” 房门被急促拍响。 乔玥,正是赵蓉儿此番的化名。 第145章 从龙之功 门开,一个小厮着急慌忙跑进来。 “家里送来的信,说出事了,问老爷几时能回去呢!” “什么?!” 赵蓉儿起身,急得在屋里转了几圈。 “我们先回!” 她拿定主意,还未完全解开的包袱又收拾了起来,一行人急匆匆就要离开。 正在大厅跟掌柜的商量退钱,有人不动声色地过来。 “乔夫人。”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赵蓉儿身后。 “怎么这就要走?” 赵蓉儿一惊,险些跳起来,回头瞪了他一眼。 “吓死人了!” “你是哪个,管我们私事做什么?” 男人被她瞪视,立刻赔笑。 “我们主子您今儿见过,正是跟褚老板在一起那个,我们毕竟是当地的,总要尽尽地主之谊么。” 男人说着,见赵蓉儿神情回转,才继续道:“原是打算让您先歇息,迟些再带您到附近游玩的,只是见您面色惶急,是不是出事了?” “对了!” 赵蓉儿倏地意识到什么,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我要去见夫君!” “这……” 男人面露难色。 “你去问他,就说家里生意出事了,能不能腾开手回去,要是不能,我怎么处理合适。” 赵蓉儿没死咬着要见人,退了一步,“他是来跟你们主子谈生意的,要是自家都出了事,这生意还有什么好谈的?” 这话是实,男人稍作迟疑,答应下来。 “那您写封信,我让人带回去。” 赵蓉儿当即叫人去准备。 很快,信就送了出去。 赵蓉儿回到屋内,面上的交集一扫而空。 这儿被盯着是意料之中,此举也是在给萧柳钦传递消息。 信是没问题的。 赵蓉儿不怕被人检查。 当夜,信送到萧柳钦手中,在此之前,郭子仪已经翻来覆去看过,知道没有问题。 京城回信了。 “送信”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在传递这一消息给萧柳钦。 心里有了底,萧柳钦也就清楚应该怎么做。 第二天一早,萧柳钦找到郭子仪。 “你昨儿不是说了,要安排事情给我做吗?” 他房里的灯昨夜亮了整夜,郭子仪是知道他一夜未眠的。 看着萧柳钦眼底的青黑,郭子仪彻底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威逼利诱之下,一个商人而已,如何能够抵抗。 “你可想好了,如今脱身还来得及,要是真做了事,再想退缩就是死路一条。” 郭子仪同他说清利害。 萧柳钦瞪眼。 “拿我逗闷子呢?” “我现在到底还能不能全身而退,你不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先前只是知道了一丁点儿,郭子仪就要灭口,如今他已经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天,大致了解情况,郭子仪却说还能走? 这话拿去哄鬼,鬼都要被逗笑。 “多的话就别说了,我也是个爷们儿,这辈子靠科举入仕是没希望了,要是真能在这时候领了功,保不齐,以后我儿子还能当个官老爷。” 萧柳钦催促着,急于掺和进去。 他急了,郭子仪才能放心。 就凭他知道雀山的事,朱成缙就不可能让他走。 刚才只要他有半个字说的不对,等着他的,就是郭子仪藏在袖中的暗器。 “你今天来的巧,昨夜见过主上,他正交代了一件事情要做。” 郭子仪引着人在桌前坐了,“咱们山上这些人你也知道,得想个法子,让他们离开的悄无声息。” “这有什么难的。” 萧柳钦想也不想。 “我让人开几条大船来,就说是货船,挨着山的地方就有一条河,咱们直接从山上就走了。” 郭子仪想的这是这个办法。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安排? 凭空出现几条大船,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其中有问题。 有“褚建”的身份遮掩就不同了。 褚建本来就是生意人,手底下货船无数,谁会细查他的哪一条船队运的是什么东西? “那就交给你了?” “成!” 萧柳钦立刻答应。 正事说罢,他稍显迟疑。 “还有一件事,昨夜家里送了信来,说是生意上出了事,一时半刻不好解决,你看……” “褚老板,您这就有些难为人了。” 郭子仪笑意不改,张口就是拒绝。 “这事情成了是光耀门楣,要是出了差错,那可是要诛九族的,你现在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想走就走,岂不是将这些人的安危置之度外?” 萧柳钦还真听了进去。 他稍一思索,退让道:“那我得出去一趟,事情复杂,信里三两句说不明白,我还担心信落在外人手里。” “这没问题。” 郭子仪应得干脆。 当然,石方就跟着萧柳钦再次出去。 赵蓉儿正在城门外翘首以盼。 看见萧柳钦,她当即迎了上去。 “可算来了,信上写的内容都看了吧,怎么办?” “别担心,小问题。” 萧柳钦握住赵蓉儿的手,“先回去再说,冯管事跟着没有?” “在呢,送信的人先行一步,冯管事是今早到的,舟车劳顿,我让他在客栈歇着。” 赵蓉儿说着,忍不住看了石方一眼。 “这个又是谁,昨天和你一起来卸货的不是另一个人吗?” “也是那位老板的人,昨天那人有事。” 萧柳钦扫了石方一眼,将赵蓉儿往身边带了带。 几人说着话,就进了酒楼。 冯管事从台阶下来,一抬头就看见萧柳钦,快步上前。 “老爷,这几日……” 他快速将本家的生意说了,只是短短的几句话,额头上又忍不住冒出冷汗。 “也不知那些人都是怎么做事的,竟然得罪了京城的贵人,人家一句话就能让褚家的生意从京城退出来。” “问过是哪家没有?” 萧柳钦问。 “听说是……说是一位姓周的姑娘,险些让人出了事,家里人来接时让咱们等着。” 周? 保不齐还是熟人了。 萧柳钦转动着手上的红玉扳指,若有所思。 “我先让人去查问具体情况,至于家中,在我回去之前,让他们安分些,谁再敢惹事,直接逐出家门。” 说着,萧柳钦将家主令给了冯管事。 “必须将人压住,必要时候杀鸡儆猴,我不与你追究。” “是!” 冯管事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信任,就差给萧柳钦跪下。 第146章 突发变故 正事要紧,冯管家并未在此地久留,带着家主令匆匆离去。 “姓周,恐怕是那位周小郡主了。” 当着石方的面,赵蓉儿没表现出双方认识。 萧柳钦眉间浮现丝丝烦躁。 “早就说了,让他们出门行事周全些,若是在家中,将天捅穿了也没人敢管,京城那是什么地方?” “好了,气有什么用?” 赵蓉儿靠在萧柳钦肩上,抚着他的心口,“还是先让人赴京,解决事情要紧。” 两人说着话,完全忽视了还站在一边的石方。 直到萧柳钦休书一封,正要装进信封。 石方一步上前。 “褚老板,容我过目。” 萧柳钦不以为意,随手递给他。 见信上确实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石方才还给他。 短暂见了一面,萧柳钦顺便安排了两日后的船队。 “只需要停靠在这边的码头,会有人来接手,让底下的人不许多看,不许多问。” 主理船运的管事应声,立刻安排下去。 即便是萧柳钦开口,船也不是立刻就能到的,必须得从附近调度才行,两天时间并不宽裕。 “怎么还要用船,不叫底下人跟着,那——” 她眼睛瞬间睁大,“难不成还要让你再跟着跑一趟?” “我……” “褚老板。” 萧柳钦刚一张口,石方就冷声制止。 “你多什么嘴,不是说了,只是在跟你们老板谈生意,你们倒是好大的架子,还要把人控制住吗?” 赵蓉儿转头就是一顿输出。 石方脸色一阵青紫,碍于郭子仪的嘱咐,悉数忍下。 “好了。” 萧柳钦抚上赵蓉儿的侧脸,带着她转过视线。 “事情要紧,确实是不能打听太多,难为底下人做什么。” “可是……” 赵蓉儿嘟哝还要再说。 “只是跟着去一趟,送到地方我就回来了,左不过三五日,你不耐烦等我?” “瞎说什么?” 赵蓉儿嗔怒,“你哪回一出门不是三五个月,我若是当真不耐烦等你,早卷了库房里那些金银疙瘩,让你喝西北风去!”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 两人忽然就打情骂俏起来,显得石方分外多余。 日头西斜,萧柳钦才带着石方回山。 一到地方,郭子仪先拉着萧柳钦问了一遍。 “这就安排好了?” 得知已经让人准备船队,郭子仪看他顺眼不少。 “不是说这事情耽搁不得吗,就让人先准备着了。” 萧柳钦下颌微抬,好似只是做了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送他离开,郭子仪又让石方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得罪了京城的人?” 郭子仪拧眉。 今天一早,萧柳钦只说是生意上出了大事,可没说是这个。 “正是,他府上的那位管事说,得罪的是周家人,长公主那位驸马爷的周家。” “许是周小郡主。” 石方将赵蓉儿的猜测也说了。 郭子仪稍稍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让咱们的人也留意着,看看这件事情他是怎么解决。” 周家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那周晟…… 郭子仪“嘶”了声,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 若是萧柳钦连周家的事情都能处置妥当,就更证明这次将人拉拢过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石方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郭子仪则是又坐了会儿,去见朱成缙。 “褚建已经安排了船队,到时会在靠近山林的河边停留,咱们的人提前出发,我与石方亲自跟着。” “还有……” 郭子仪一停顿,才道:“到那天,您就不必跟着我们一起坐船,从咱们平日进出的路离开,会有马车在路边等候。” 要是萧柳钦不靠谱,朱成缙也不至于出事。 “这些事情你去安排就好。” 朱成缙给他十足的信任。 郭子仪却显得心事重重,低着头反应迟钝。 “还有事?” 朱成缙问。 郭子仪倏地回神。 “我只是在想,褚建和之前不太一样,到底是我们之前接触不深,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之前没想这个,是觉得无关紧要。 可现在真正要把要紧的事情交代给他做,郭子仪还是不大放心。 “他不是有家眷在,去查查。” 就算是外人分辨不出来,枕边人还能认不出来褚建是不是从前那个吗? 况且从一开始,他们的人就已经检查过了,萧柳钦身上没有易容的痕迹。 “已经让人去查乔玥了,消息还没回来。” 郭子仪自然不会有这种疏漏。 从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他就安排下去了。 只是褚家的本家不在这边,乔玥更是外嫁女,要一路找到她出生的地方,还是需要耗费些时间。 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无人知晓暗中风云搅动。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提前接到通知的众人已经收拾妥当,跟在石方身后。 还未走出林子,就能看见密密麻麻停靠在岸边的大船。 掌舵的已经换成自己人。 为了打消怀疑,萧柳钦第一个上船。 郭子仪抬手,其余人才跟了上去。 河流平缓,行进的速度也一直不快,潮湿的风吹在脸上。 郭子仪站在栏杆旁,看着他们待了几年的大山。 忽然,有人拼命划着小船往这边靠近。 离得近了,才看清是留下断后的人。 “快走!” 对方摆着手,大喊道:“有官兵进来搜山,其余人都已经当场自尽,快走——” 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完这一句,他头朝下,栽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郭子仪这才看见,他后背插着一支长箭,衣裳已经被血浸透了。 “怎么、怎么回事?” 萧柳钦听见动静,出来就看见河面上晕开的血色,脸色煞白。 “有人追上来了。” 郭子仪撂下一句,去找舵手。 “全速前进!” “郭先生,你先听我说。” 萧柳钦跟进来,语气急切,“现在这情况,咱们不能走原先商定好的路线,如果后面的人咬得紧,恐怕会被追到最后。” “你要是信得过,我现在指条路。” 郭子仪目光落在他身上。 知道他因为追兵怀疑自己,萧柳钦一咬牙。 “我就在船上,要是真有个万一,出事之前你也来得及一剑把我捅死,我还有金山银山要花,不会玩儿命。” 这话一出,郭子仪信了他。 第147章 兵分两路 “带路。” 郭子仪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萧柳钦身上,紧盯着他的神情。 萧柳钦面色不改,直接上前指引舵手。 大船前行的速度陡增,不少从未坐过船的人都开始不适应,开始晕船。 约莫半日,郭子仪看见前面的大批船只。 “褚老板,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萧柳钦颔首,“我们乘坐的船只和这些本就是同批建造,一般无二,如今我们只要混在船队里,再调拨出同样数量的船只,沿着我们原本的方向而去,自然可以引开追兵。” 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郭子仪只好听从。 萧柳钦上前交涉,很快,几条大船从船队中分离出来。 舵手得了示意,驶入船队。 危机还未彻底解除,萧柳钦便觉脖颈一凉。 一柄长剑横在了他颈间。 “郭先生这是何意?”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郭子仪眸光冰冷。 “我们今日离开的事情无人知晓,怎么会这么巧,刚一上船,立刻就有了追兵?” “这里又恰好有一支船队等着,解了燃眉之急?” 面对声声质问,萧柳钦眼底只有无奈。 他将紧挨着肌肤的剑刃推开寸许,“郭先生难不成忘了,自然是附近有船,才能及时调动,况且,船队的路线都是我一手敲定,岂会不知?” “郭先生若是不信,拿着褚家的令牌,一问便知。” 说着,萧柳钦解下腰间的玉佩。 郭子仪将信将疑。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拿着玉佩离开的人很快折返,朝着郭子仪点头。 郭这才收剑入鞘。 “冒犯了。” 萧柳钦苦涩摇头,“还要多谢郭先生给我自证清白的机会,没有一剑将我砍杀。” 这话讥讽的意味太重,郭子仪却并未针锋相对。 想要顺利脱身,接下来还要依靠萧柳钦,他并非不识时务之人。 萧柳钦显然也就只是过过嘴瘾,不多时,主动说起自己的安排。 “这支船队是顺流南下,和咱们原本的方向大差不差这几日就先与船队一道。” 等那些分出去混淆视听的船只洗脱嫌疑,再找机会换回来就是。 已经被人知道他们是走水路离开,这些天沿岸的搜查不会松懈,萧柳钦所说并非没有道理。 “你对这些熟悉,按照你的意思安排就好。” 郭子仪放了权,回到船舱歇息。 傍晚,几人同桌用膳时,萧柳钦状似随口,问起朱成缙。 “主上的饭菜送到哪条船?我让人单独准备了些——” 话音未落,立刻对上一道锐利的目光。 石方面无表情看着他。 在任何时候,打听朱成缙的行踪都是这些人的大忌。 感觉到还有另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萧柳钦转头,看向同样眸光沉沉的郭子仪。 “是我失言了,主上身份尊贵,仔细一些也是应当。” “告诉你也没什么。” 郭子仪收敛神情,坦然道:“主上并不在船上,我们一行目标太大,安全起见,他是另一条路。” 萧柳钦心霎时一沉。 他们是计划好,要在河面上将这群人一网打尽的。 此刻朱成缙下落不明,贸然动手反而会打草惊蛇。 谁也不知道朱成缙还有什么后手,倘若将人逼急…… 萧柳钦神情变幻。 “原来还是信不过我,这是一早就觉得会出事?” 闻言,郭子仪为数不多的怀疑也褪去。 “稳妥起见么,主上出门历来如此。” “那他身边可带够了人?” 萧柳钦再度追问,眼中满是关切,“咱们后面都有追兵,难保出山的路上没有其他人看守,若是有个万一,咱们怎么办?” 他没有半点打听消息的念头,全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好不容易狠下心搭上这条大船,要是还没扬帆,船就先沉了,他找谁说理去? “就不劳你费心了,主上自然还有可用之人。” 郭子仪敷衍一句,端起饭碗不欲多言。 一顿饭只有萧柳钦食不下咽。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要张口,又清楚两人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郭先生,多的我也不问,只一句,到地方之后我能见一面主上吗?” 他看向周遭那些大船,“毕竟,我参与其中也是冒着风险的,总要让我安心吧” “好,只要到了地方,你自然能见到主上。” 郭子仪不假思索。 这反应没有迟疑,可见虽不同路,朱成缙跟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萧柳钦稍稍放心了些。 “吃过饭,你们先歇着吧,白日里安生,我看着就行,反倒是夜里会有些不长眼的水匪,会找机会潜入船上,到时还要辛苦石兄。” 他说着,食欲也增长不少,大口吃了起来。 郭、石二人并未接话。 饭后,萧柳钦坐在栏杆前,跟相邻那条船上的管事说着什么。 郭子仪听了几句,见是生意上的事,并未干涉。 殊不知,隐刃就在船舱里面,距离他们不过咫尺。 若非还要留着这些人让朱成缙露面,此刻这几大船的人都是阶下囚。 “大人,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赵蓉儿带着斗笠,也坐在船舱中。 这支船队正是从先前的码头经过,赵蓉儿并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按兵不动。” 隐刃想到萧柳钦传递回的线索,招手让下属近前。 “安排人沿途做些搜捕的动静,太安静会惹人起疑。” 能够图谋造反这样的事情,并且已经小有所成,朱成缙不是蠢人。 若是只有人声势浩大地追水路,无人搜山,难保他不会起疑。 隐刃所料半点不差。 连绵的山脉中,朱成缙还未离开。 他身处一个隐秘的山洞,可以看清山中的大半情形。 忽然出现的将士都已经乘船追去,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已经等了小半日。 忽然,林中亮起火把。 并非没有留人,只是先前光线充足,并未用到火把。 心中升起的疑惑散去,朱成缙起身,朝洞穴深处去。 里面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暗道。 一步迈入,他的身影立刻被黑暗吞没。 …… “站住!” 官道上,一辆马车忽然被截停。 大队兵马追上,直接将马车包围。 车夫哆哆嗦嗦地下来。 “官、官爷,不知草民犯了何事?” 第148章 狡兔三窟 “搜捕逃犯,马车里什么人?!” 官兵横眉,作势便要搜查。 车夫支支吾吾,半晌没个准话。 “洪伯,让官差看看,不打紧的。” 马车里传出的却是温婉的女声,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帘子。 丫鬟探身出来,被眼前这阵仗吓了一跳。 隐约能看见她身后还有一道身影,身量纤细。 为首的官兵摆摆手。 “放行!” 挡在前面的几人驱马让开。 不远处,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是个挑着柴的樵夫,带着破旧的草帽,衣裳还带着几个补丁。 沿途的官兵并没有注意这个不起眼的人,视线没有在他身上有片刻停留。 …… 这般大张旗鼓之下,却一无所获。 入夜,萧柳钦靠在栏杆上,看着河面上的道道波纹。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转头,看见了郭子仪。 “休息好了?” 郭子仪不置可否。 “你安排的确实及时,哪怕再迟片刻,我们都会被堵在山里,如今恐怕已经被擒了。” “这件事情已经谢过,你若只是为了旧事重提,大可不必。” 萧柳钦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任谁这般操劳,最后还要被怀疑,心里都是有些不舒坦的。 越有本事的人就越有气性,他自然也不例外。 郭子仪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轻易过去,才来找他。 “褚老板,白日人多,多谢你体谅。” 说着,郭子仪拿出水壶,打开,浓烈的酒气逸散了出来。 “我自罚一壶,就请看在我们目标一致的份上,让这件事情翻篇。” 话落,郭子仪利落仰头,下一刻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这酒还真是好酒啊……” 他干巴巴地笑着,掩饰尴尬。 萧柳钦拿过水壶,直接倒进了河里。 “从船舱里拿的酒吧?都是从北方收过来,专送给酒楼的。” 能搭话,事情基本就过去了。 郭子仪心下稍安。 “这趟出来的匆忙,许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只好借花献佛了。” “我可当不得郭先生这话。” 萧柳钦冷言冷语,故意道:“再说,咱们的目标可称不上一致。” “郭先生有大理想,我只不过是个俗人,想替后代谋个前程,如今想来,若是真有那一日,能保全性命已经是你家主上仁慈。” “褚老板何出此言?” 郭子仪心下猛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萧柳钦的手拍在他肩上。 “郭先生,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是蠢货,你一开始找我办事,我确实想过已经得了信任,可若是真信,主上为何不在船上?” 合着还是惦记今日之事。 郭子仪稍稍思量,下定了决心。 目前看来,“褚建”确实是个值得拉拢的人,让他知道更多也没什么。 “本是打算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没想到褚老板如此多疑,不说是不行了。” 郭子仪环顾四周,确定甲板上再没有第三个人。 “主上不止在这一处囤兵,此行会顺道去其他地方巡查,带的人太多,难免会惹人生疑。” “还有?!” 萧柳钦被吓一跳,立刻捂嘴,担心自己的动静会引人注意。 “我知道了,那你们也该早些让我知道,平白惹我琢磨了大半天。” 他嘟哝着,语气听起来是在责备,却带着亲近之意。 知道谋反的胜算更大,他自然急着表态。 见状,郭子仪自以为拿捏了这人,两人取了酒来,对月畅饮。 然而,他酒量实在浅。 萧柳钦拿酒时又做了手脚,几杯下肚,郭子仪眼神就开始飘忽。 又劝了杯酒,萧柳钦开始套话。 “先去此去何处,需不需要提前安排人接应?” “何处?” 郭子仪两眼发直,思索半晌。 “我也不知道,另一处同样是专人负责,主上不定期会过去,再无旁人知晓。” 萧柳钦眸光闪动。 究竟是真不知,还是对他仍有防备? “郭兄,我瞧着你跟在主上身边年份不浅,为何还会有不知道的事情,主上当真是成大事的人,戒心非同一般呐。” “你这话可是说对了。” 郭子仪喝得晕乎乎,戒心比平时少的不是一点半点。 “我是主上捡回去的,从有意识开始就被他带在身边,每次他要去其他地方,都是将我交付给底下的人,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去过。” “褚老板,我跟你说……” 一起话头,这事情就说个没完。 又问了几句,萧柳钦彻底将人灌醉,省得他酒醒还记得说了什么。 翌日。 郭子仪还未醒,便觉光亮刺眼,头痛欲裂。 “嘶——” 他想起身,手一撑,躺着的不是柔软的床铺,反而硬邦邦的。 郭子仪眼睛瞬间瞪大,清醒过来。 转过头,萧柳钦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小半个身子都在栏杆外面。 “褚老板?” 郭子仪心惊,忙伸手将人扯回来。 萧柳钦被惊醒,下意识先按上额头。 “头好疼,昨天……” 他在额头锤了两下,一副喝断片的样子。 “郭先生,昨晚上怎么回事,不是你来找我,说、说什么来着?” 萧柳钦装得像模像样,真像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郭子仪并未多想,两人互相搀扶着进了船舱。 不远处的另一条船上,赵蓉儿几乎是瞠目结舌。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萧柳钦和郭子仪的相处,她还是难掩诧异。 平日萧柳钦从未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当真是判若两人。 隐刃则是将窗子打开一条缝,看着萧柳钦留在船身外的字迹。 还有囤兵之处? 隐刃瞳孔微缩。 要知道,现在这几大船的人数目已经不小,且都是精锐,若是还有…… 得立刻传信入京! 揪出朱成缙的下落迫在眉睫!! 随着隐刃的安排,有会水的暗卫带着信离开,在密密麻麻的大船遮掩下,悄无声息地上岸。 船队一连行驶了三天,有不少人在此前从来都没有坐过船,接连开始晕船。 从早到晚都有人呕吐,船上弥漫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酸臭。 郭子仪脸色铁青,一张口,胃里就要往外冒酸水。 他倒不是晕船,实在是这股气味让人难以忍受。 萧柳钦坐在栏杆前,脸朝着外面。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郭子仪坐在了他身边。 第149章 我不干了 萧柳钦看他一眼,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今天晚上就要到码头了,之前那些分出去混淆视听的船正在靠近,到码头之前,咱们就换回来。” 如此,船队从始至终没有少人。 前后的两处码头也对得上数,对褚家的生意不会有半点影响。 郭子仪心下一喜。 这也意味着最晚明天早上,他们就能靠岸了。 总算能够脱离这个让人几乎窒息的环境。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间,气氛竟然还算融洽。 郭子仪想到什么,忽然问:“你知道这商队的船上都是什么人吧?” “这有什么不知道?每条船上的人都是我亲自选拔,要长时间接触货物的人,不能有丁点问题。” 萧柳钦答得笃定。 郭子仪意味不明地扫他一眼,终于相信,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乔夫人”在船上。 “今夜就要分别了,褚兄弟,你不妨去对面瞧瞧。” “啊?” 萧柳钦转头,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能的话。 “去看看吧,先前防的紧是因为不得不这样,如今我认你是自己人,信得过你。” 况且,他也相信“褚建”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此去,褚建又得一阵子见不到家眷,得给他时间让他安抚住。 否则若是乔玥闹开,岂不是将外人的关注都引过来? “褚建”后知后觉,眸光颤动。 “郭先生,是不是玥儿在船上?” 从上船到现在,他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郭子仪一清二楚。 这反应是正常的。 “船在码头停留时,嫂夫人就上去了,原本只是打算坐一两日,在最近的码头下船的。” “那怎么……” “褚建”要问,很快反应过来,“我让人办事的时候,她知道我就在这边,所以没走?” 而他却没反应过来,这几天,两人最近的距离可能只隔着两道木板。 “去见一面,跟她说清楚,短时间恐怕没有见面的机会。” 郭子仪又重复一边。 在他的注视下,“褚建”慌里慌张起身,没了在他们面前的傲气。 板子刚搭在对面,穿着裙装的赵蓉儿就跑了出来。 “玥儿……” 有郭子仪盯着,两人之间连真实的称呼都不能有,双手相触时的体温却足以安抚人心。 “你才发现啊,我一直看着你呢,郭先生和石先生都看见了。” 赵蓉儿嘀咕着,不由得往那边看了眼,有些不好意思。 萧柳钦立刻服软,两人正要进船舱,被郭子仪叫住。 “就在外面说说话吧。” 萧柳钦明白他的意思,没说什么。 赵蓉儿却不用克制,眼中的羞怯一扫,没好气地看了眼郭子仪。 “我还惦记着能不能跟你在船上试试呢,这人好生无趣……” 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别说是郭子仪,萧柳钦都是一惊。 赵蓉儿却面不改色。 “怎么,都是老夫老妻了,你私下说得,我就说不得?” 是了。 两人现在是“夫妻”,若每次都只是牵手揽肩,郭子仪当下可能发现不了,却难保事后不会多想。 萧柳钦于是将人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 实则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落在旁观者眼中却是十足的暧昧。 赵蓉儿被逗得“咯咯”笑,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孤家寡人的郭子仪。 这一眼让人有些不适,郭子仪偏过头,没再往这边看。 得益于郭子仪的好心,萧柳钦传递起消息更加顺利。 不多时,郭子仪就催促起来。 “褚建”与“乔玥”依依惜别,衬得郭子仪活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回头看了眼“乔玥”泪涟涟的模样,萧柳钦头也不回的地进了船舱。 郭子仪跟进去,看着他微沉的面色,心底盘算着什么。 “不如将嫂夫人一并带上?” “你疯了吗?!” 萧柳钦“噌”地坐起来,怒视郭子仪。 “我自己都不知道咱们这一趟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你让我将她带上?” “怎么,你是打量着蒙我,要把我们都糊弄走,一起收拾了?” 没想到一句话就惹恼了萧柳钦,郭子仪只得解释,“我只是见你们情深,嫂夫人想必也是愿意的,一起去了,也省得彼此牵挂。” “这事你想都别想!” 萧柳钦冷哼一声,直接扭头,不再理会郭子仪。 郭子仪驻足少顷,没说什么,转头走了。 他是起疑了。 即便最后乔玥的反应足以打消大半疑心,郭子仪还是因为一闪而过的猜想,存了试探的心思。 赵蓉儿猜的没错,此人确实心思缜密。 萧柳钦此刻的反应却印证了对她的在意,若非真的放在心上,一个解闷儿的,带就带着了,多少个漂亮的找不到? 暗道自己多想,郭子仪想着夜里上岸,提前歇息。 船行的速度降下来,近乎不再往前,漾开一层层波纹。 郭子仪精神抖擞,看着漆黑的岸边。 今夜无月,似乎是老天也在帮他们遮掩行踪。船悄然靠岸,有提前游上岸的人搭好了板,供人行走。 脚步声中,郭子仪始终和萧柳钦走在一处。 “这段路不好走,跟紧了。” 萧柳钦应声,言沿途洒下灰尘一般的粉末,落入脚下瞬间就消失不见。 是见面时赵蓉儿给的。 他们此行带着追踪的猎犬,只要进山时带着,就能跟着找到此行的终点。 前提时味道残留得够久。 萧柳钦走了大半晚上,脸色开始变了。 他自然适应良好,可“褚建”该累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生意人,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如履平地。 “还没到?” 从下了船,他们就是沿着附近的山脉走,闭着眼睛已经翻了大半个山头。 看他脸色难看,郭子仪叫停了众人。 “先歇歇脚。” 队伍这才缓慢停下,连个抱怨的人都没有,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萧柳钦没好气地问:“还要走多远?太远了我可不走。” 郭子仪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时辰?” “两天。” 郭子仪语气平静,像是再说什么无比寻常的事。 萧柳钦脸色大变。 “我不去了,送你们到这里算是我仁至义尽,你们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我还是没有这个福气……” 他说着,连连摆着手就要折返。 第150章 买粮 “褚老板,事到如今,可不是你说想走就能走的。” 郭子仪一个眼神,石方立刻站在了萧柳钦身后。 对峙半晌,萧柳钦臭着脸坐在石头上。 “去也行,你们走太快了,我跟不上,留个人给我带路就行。” 萧柳钦一副耍无赖的样子,打定了主意不走。 下一瞬,他眸光倏地锐利,又假装什么也没发现,被敲了后脖颈。 砰! 萧柳钦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把人扛上,走吧。” 郭子仪招呼了个壮汉上前,直接扛起萧柳钦。 走动间,萧柳钦手臂下垂,那些粉末继续顺着指间的缝隙滑落在地。 一行人离开这边不远,几道黑影跟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隐刃。 “这边。” 他牵着猎犬,为身后几人指明方向。 …… 萧柳钦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柔软的被褥里。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肿起一块大包。 “郭子仪,你们这群土匪,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吗?” 他起都没起来,躺着就开始骂。 一句没完,门被人着急忙慌推开。 “褚老板,郭先生出门去了,回来还得些时间,您看有什么需要,跟小的说就成。” 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儿,看着很麻利。 萧柳钦视线在他手上稍稍停留,有常年练武留下来的茧子。 “就你?” 他故作挑剔,将人上下打量一遍,勉为其难的松了口。 “叫什么名字?” “小的宋二。” 小伙子赶忙应声。 “行,先打水去吧,再让人准备些吃食。” 萧柳钦摆手,翻了个身,捂着脑袋上的大包“哎呦哎呦”地叫唤。 院子里,郭子仪站在树下,听着这边的动静。 说起来,这件事情确实是他理亏,要是这会儿出现在萧柳钦面前,不定要被奚落成什么样了。 可这清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萧柳钦得空就问,比一天三顿饭还勤快。 第二日,郭子仪还是出现在了院中。 “褚兄,这事……” 话刚出口,迎面就砸过来个笤帚。 郭子仪狼狈闪躲,眼见萧柳钦还在找趁手的家伙,忙道:“有正事!” 他紧盯着萧柳钦,见他收手,才试探着上前。 “前两日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褚兄赔个不是,你也知道,这一趟人多,万一耽搁久了,让不该发现的人发现……” 郭子仪循循善诱,忽悠着萧柳钦。 很快,萧柳钦眼神都变了不少,若有所思。 “成吧,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你刚才说有正事,不是骗我的吧?” “怎么会?” 郭子仪不满地看他一眼,“主上今早送了封信过来,说那边一切安好,他后天启程,往这边来。” “正事是给他接风?” 萧柳钦忽然冒出一句。 郭子仪哽住,额头上青筋直跳。 “不是就不是,可别再把你气出个好歹,到时赖在我身上。” 萧柳钦不以为意,转头就要进屋。 “站住!” 郭子仪还没遇见过这样难缠的人,知道他这是心里憋着气,放软了语气。 “眼下这地方,我想赔礼也没个像样的东西,当是欠你一次,出去之后,我帮你一件事。” 说完,萧柳钦转头,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一言为定。” “你——” 郭子仪这下是真气狠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却忘了,那是个石桌。 掌心震得发麻,几乎失去了直觉。 萧柳钦好似没发现,拍着他的肩膀,“咱们俩还说什么了,什么事,你只管开口。” “那边需要一批粮食,我们的人去买有些张扬了,你名下有粮行,要是库存够,先调拨出来。” “那这银子?” “少不了你的,还是市价。” 郭子仪当即取出一沓银票,“只要东西够,银子不是问题。” “成交!” 萧柳钦伸手,捏住了银票,一抽,没动。 “什么意思?” 他拧眉看向郭子仪。 郭子仪收回了银票,“先见粮。” “嘿,你这人忒没意思了,信不过还来找我干什么,自己买去!” 萧柳钦说着,没有半点要走的动作。 两人僵持半晌,郭子仪随手将银票分了两份,其中一份推给萧柳钦。 “定金,剩下的收到粮再给。” “这还差不多。” 萧柳钦嘟哝着,过了一遍银票,“送到什么地方,还是你们让人取?” “送到这里。” 郭子仪递过一张纸条,“这件事情主上交待你办,此次寄出的信件,我不会再看。” 朱成缙不许郭子仪干涉的,他不过问分毫。 “没问题,给我安排几个人跑腿,要得急,一个粮仓不够。” 说起老本行,“褚建”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精神不少。 不必他说,郭子仪来时就已经准备好。 手掌轻击,几个精瘦的小伙子就进了门。 “他们常年在山间来往,脚程很快。” “有备而来啊,郭先生。” 萧柳钦故意挖苦他。 没说几句,郭子仪还有事情在身,先行离去。 萧柳钦让人取了纸笔到院中,分别写了几封信,让他们送出。 不出一炷香,信就落在了郭子仪手中。 “先生,您不是说不看……” “啧!” 郭子仪斜了斟茶的小厮一眼,“他毕竟才来不久,对这边的事情未必有多上心,我这是为保稳妥。” 再说,刚才那话本来就是说着哄萧柳钦的。 若朱成缙真有这样的吩咐,他一个字也不会多看。 确定了几封信都没有什么问题,郭子仪才重新装好,让人送了出去。 京城的消息再度传来。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隐刃的得力干将隐回,此番被他留在京城护卫皇帝。 能将隐回放出来,可见皇帝对此事的上心。 “一旦查明,您与萧柳钦可便宜行事,直接将人处置,若能确保万无一失,再将人带回京城审理。” 比起亲自见到这个对他江山有图谋的人,皇帝更求稳妥。 这样的人,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威胁。 隐回传罢口谕,拿出一封皇帝手书。 “若有人阻拦,此物便是二位的凭仗。” 隐刃接过,房门便被敲响。 “另一处要买粮,将军叫咱们的人暗中盯梢。” “当真?” 隐刃情绪稍有起伏 正愁另一边没有眉目,这不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第151章 求救 “已经安排底下的人在做准备,大人,您是否亲自坐镇?” 实在是事关紧要,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闻言,隐刃视线落在隐回身上。 “你来的正好,那边就由你去跟,这些时日我已经熟悉了这边情况,留下与萧将军联络。” 隐回寡言,因而只一颔首。 随着他离开,赵蓉儿才不由得担心起来。 萧柳钦如今掺和得越来越深,也越发危机四伏。 上回匆匆一见,只觉萧柳钦都消瘦了。 “隐大人……” 赵蓉儿欲言又止。 有心想让他们传递消息时,帮自己捎去一两句话,又知道正事紧要,不该以儿女私情搅扰。 “放心,萧柳钦不会有事。” 隐刃看出她的纠结,安慰道。 赵蓉儿强撑着笑了笑,“没事,我出去走走,他们应当是知道我在这儿,不必隐藏行踪吧?” “无妨,暗处一直有人,知道我们来。” 船上见面那次,赵蓉儿知道萧柳钦归期不定,是当着郭子仪面说的,要游山玩水。 这镇子本就临近码头,郭子仪也没什么好说,他盯得紧,知道双方并无往来。 赵蓉儿于是出了门。 两个暗卫做小厮打扮,跟在她身边。 这镇子依山傍水,景色秀丽,若非此行心中有事,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打死你个赔钱货!” 街边有人怒骂,手中的棍子脱手,失了准头直直砸向赵蓉儿。 “小心!” 暗卫立刻动作,将棍子打飞出去。 与此同时,一个小女孩儿也扑到了赵蓉儿脚边。 “夫人,求您救救我……” 真有这么巧的事? 早也没闹,晚也没闹,偏偏她赵蓉儿一出门,醉汉开始打闺女了? “哎呦,这老刘家的丫头也是可怜呦,摊上这么个爹,只要喝了酒,动辄便是大骂,赌了钱更是不得了。” “啧啧,个人都有个人的命数,刘丫头命不好,旁人再说也是无用的。” “唉……” 周围的人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虽说各自感慨着,却没有一个人想着上前搭救。 赵蓉儿垂眸,看着刘小丫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 若是先前,她一定二话不说就将人救下。 如今遇见的事情多了,心里竟然还有些犹豫。 毕竟,人对小孩子就是不设防,万一是有人做局,她伸出的援手就会扼住自己的脖颈。 只一迟疑,刘大财就踉跄着过来。 蒲扇似的大掌伸出,就要往刘小丫身上招呼。 “晦气玩意儿,你还敢跑,要不是你去要钱,老子财运旺着呢!”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我了……” 刘小丫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团,“实在是家里没米下锅,弟弟都饿哭了,我没办法才去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那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被一只大手钳在了空中。 赵蓉儿弯腰,将骨瘦如柴的小丫头扶起来。 看着八九岁的丫头轻飘飘的,比小猫小狗都多不了二两肉。 “怎么回事?” 刘小丫闻到赵蓉儿身上的胰子香,嗫嚅着说不出话。 半晌,才怯怯道:“爹打牌的时候不许我们打搅,昨天……他输了钱……”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却将要表述的都说了出来。 赵蓉儿挽起她的袖口,手臂上满是掐出的青紫。 周遭一片哗然。 “老刘好狠的心哦,打牌就是有输有赢,赖到娃娃身上做什么。” “难怪他们家日子过不前去,好端端的人都要被打死了,真不是个东西!” 众人义愤填膺,也有人朝着赵蓉儿走来。 还未近前,就被暗卫吓得不敢动弹。 穿着青色薄袄的老妇干笑两声,“夫人,这是我孙女儿,我先前这不是不知道么,如今知道她在家受欺负,自然是要接她走的。” 从议论声中,赵蓉儿这才知道,因为刘大财混账,早就与家中断绝了关系。 媳妇被他抵了债,家里就剩一大一小两个娃娃。 刘小丫懂事,简单的活计都能做,照看弟弟的事情也是她一手操持。 这么好的孩子,却因为打搅了刘大财打牌,就要挨打? 赵蓉儿对眼前之人十分厌恶,蹙眉问话。 “刘大财,是吧?” “他可不叫刘大财。” 立刻有人起哄,“是整天念叨着自己会发大财,我们给起得外号,他叫刘、刘什么来着?” 诨号叫了太久,已经完全替代了本名。 还是他老娘靠谱,老太太瞪了一眼起哄最热闹的人,“我家娃儿叫刘宏,是个好名字哩!” “好好好,再好的名字可镇不住他是个混账。” 周遭还是笑话不断。 老太太面上挂不住去,伸手要抱刘小丫。 “姑娘去,多谢你护着她,我老婆子在呢,就先带她回去了。” 说着,刘老太就要抱起刘小丫。 刘小丫抽噎着,发出猫儿似的哭声,往赵蓉儿怀里躲。 “你这孩子,不要给人家添乱,快过来……” 刘老太脸一沉,就要拧刘小丫的耳朵。 “阿奶!” 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儿跑过来,嫌弃地看了刘小丫一眼,“不是说回去给我买糖葫芦吗,怎么半天不见人?” “福宝,听话,你先回去。” 刘老太催促着,神情紧张。 见状,赵蓉儿直觉有鬼。 “福宝,我给你买糖葫芦,吃吗?” “吃!” 小胖子立刻跳起来,“阿奶说有人看上赔钱货,送出去就给我买糖葫芦,我都等了半天了……” 他还在埋怨,刘老太却密集的视线看得几乎喘不过气。 “看什么看!” 刘老太气急,也不顾什么脸面了,没好气地叉腰。 “本该是老大一家养我的,要不是他们不管,我至于挤去老二家吗?老二家两个小子,日子都紧巴成什么样了?” “老大既然拿不出钱,我自己想办法有什么问题?” 她逐渐说服了自己,理直气壮起来。 “少多管闲事,我是送她去享福的,大户人家寻小丫头做事,以后要是走运,那就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阿奶,我不想去。” 刘小丫怯怯开口,一只手还攥着赵蓉儿,从她身上汲取安全感。 “你不想?” 刘老太的声音陡然尖锐。 “轮不到你说不想!你爹应该养我,他给不出银子,就拿你来抵!” 第152章 我买了 “你卖了多少钱?” 赵蓉儿将刘小丫护在怀中,问刘老太。 刘老太意识到什么,瞬间笑起来,手指头往外一伸。 “八两!” 嚯! 离得近的几人下意识后退。 一个长相并不出众,瘦的跟麻杆一样的小丫头片子,八两银子? 那户东家是什么冤大头不成? “刘老太,你是不是要把小丫买去钱串子家?” 有人反应过来。 最近倒确实有个大户人家买人,却是为了给自家早死的儿子配阴婚。 “钱家?” “刘老太,你真是丧良心了!” 谁不知道,钱家买的是人命,送去的丫头是要跟着下葬的。 如若不然,怎么可能给出这样的价格。 “呸,少说酸话了,八两银子可是几年的花销了,我看是你们家没有丫头,要是有,你们比我还急!” 刘老太说罢,就要抢刘小丫走。 “八两银子,我给你。” 赵蓉儿将孩子护在身后,隔绝了刘老太贪婪的视线。 “真的?” 刘老太两眼放着精光。 赵蓉儿又道:“我得先让人去一趟钱家,若真是八两,我救人一命心甘情愿,可要是你诓我银子……” “老太太,官府可不管你们是怎么说的,阴婚这事律法不允,万一闹开,钱家名声受损,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刘老太不懂什么律法,可赵蓉儿说得煞有其事,她就开始怕了。 在庄户人看来,报官可是顶天的大事了。 更别说钱家对他们来说就是庞然大物,真得罪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五两!是五两!” 刘老太迅速改口。 赵蓉儿睨她一眼,看身后的暗卫,“去问问。” 暗卫应声而去。 刘老太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半点没有心虚,可见这个金额不是胡诌。 很快,暗卫就赶了回来,朝赵蓉儿点点头。 有人上前,拿了银子要给刘老太。 赵蓉儿伸手一拦。 “写契书,从今往后,刘小丫跟在我身边做事,叫锦悦,刘锦悦,不是你家的刘小丫。” 到手的银子晃了一下,刘老太急得不行,“我也不识字啊,这契书怎么写?” “我让人写,诸位可有认字的,帮着做个见证,莫要说我诓骗她。” 赵蓉儿看向在场众人。 “我!”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举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我认字,写吧。” 围观的人太多,赵蓉儿还没来得及招呼人去办,已经有人将纸笔传了进来。 契书落成,赵蓉儿签了“乔玥”的名字。 名字是假,契书自然不作数。 刘老太喜滋滋按了收银,盯着赵蓉儿手里的银子。 “姑娘,这契书也写了,你看……” 赵蓉儿抬手一抛,将银子扔进她怀里。 刘老太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在银子上咬了一口,搂着大胖孙子就要走。 见她真的半点犹豫也没有,围观的人不禁唏嘘。 虽说是个丫头,可也是刘家的血脉,这些年也没少孝敬,就这么轻易被舍弃了? 就连被赵蓉儿挡在身后的刘小丫,也往前追了一步。 意识到什么,她又在原地站住。 刘大财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闺女没了,银子还没到他手里,家里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别看他平日对刘小丫非打即骂,心里却是知道的。 要是没有刘小丫,家里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小丫,刚才爹喝多了,走,咱回家。” 他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低声诱哄。 赵蓉儿没开口,她想看看这个丫头的心性。 深处这样的家庭,要是有人伸出援手,她还沉溺在虚假的亲情里,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刘小丫抬头,看着胡子拉碴的刘大财。 少顷,她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您记错了,我不叫刘小丫,夫人为我改名了,往后我叫刘锦悦。” 漂亮! 不少心疼刘小丫的人都出了一口气。 他们是大人,看事情更透彻些。 就当下这情况,能跟着赵蓉儿离开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刚才就有人想劝,怕被刘大财记恨才没有开口。 “你——” 刘大财哪里肯,脸一变就要上前。 还未靠近,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就挡住了他。 刘大财来不及停住,撞在了男人壮实的肌肉上。 “咳、咳咳咳……” 一下撞岔了气,刘大财就地躺倒。 “没天理啊,大家伙儿都来看啊,他们要抢我闺女,还打人,天老爷啊!” “我要报官,要送他们坐大牢去……” 刘大财吵吵嚷嚷,故意想惹赵蓉儿厌烦。 在他的认知中,越是有身份的人越好面子,只要让赵蓉儿厌烦,保不齐就不要刘小丫了。 赵蓉儿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牵着刘小丫……如今该叫刘锦悦了。 她牵着刘锦悦离开。 刘大财还要追上,被人一把按在地上。 “不是想报官吗,正好,我也有件事要报官,请县老爷裁决!” 听出那人的声音,刘大财身子僵住。 是张氏,被他典卖的妻子。 典妻,在这时候是被严厉禁止的。 看见数月不见的张氏,不少人都十分惊诧。 这才多少时日,她就成了皮包骨的模样? “血!” 不知是谁看见了张氏的衣裳,大片的血色沾在深色的衣裳上,以至于第一时间没人发现。 “张嫂子,你身上这血是哪儿来的,是受伤了吗?” 有相熟的妇人忍着害怕,上前询问。 “血?” 张氏反应迟缓,伸手摸了摸,忽而笑了起来。 “我杀人了,杀了那个孽种,这血自然是我跟那个孽种的……” 这话让人想起她的遭遇,众人一时默然。 有人上前,帮着将刘大财扭送去官府,还有人想搀扶张氏,还未碰到,她就仓惶躲开。 “妹子,我身上脏。” 张氏说了这么一句。 听见的人霎时红了眼。 这世道,女子本就命苦,要是再遇上个畜生,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张嫂子,如今的县老爷英明着呢,只要他知道事情前因,一定会狠狠罚刘大财的!” “也是不巧,张嫂子,你要是再早来一会儿,还能看见小丫呢,她以后可好了,跟了个有钱的夫人,从泥潭出去了。” 张氏没接话。 她看见了的,只是想到自己这样子,没好出现罢了。 第153章 和离 张氏走过的地面落下斑驳血迹,有人回望,发现另一边也血迹斑斑,正是她来的方向。 “这……人怕是活不成了,谁去找找小丫,好歹让娘俩见一面。” 开口的是个平日有些威望的,众人面面相觑,出来了三五个人,结伴往赵蓉儿离开的方向去追。 刘锦悦跟着赵蓉儿身后,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赵蓉儿推了推她后背。 “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样式,让他们给改合身些。” 刘锦悦两只手死死攥着衣角,眼睛没敢乱看。 “夫人,您把我救出来,已经花了不少椅子,我身上这衣裳还能穿,不用买。” 赵蓉儿闻言笑起来。 “小丫头,这些银子对我来说可不算什么,你往后是要跟在我身边做事的,就穿着这一身,外面那些人该骂我不做人了。” “您是大好人,活菩萨!” “你说的可不算,快去看看吧,实在不愿意,也得挑两身能过眼的。” 赵蓉儿如何不知这丫头的心思。 她是惶恐。 骤然从那个吃人的家里脱离,还没回过神呢。 刘锦悦试探着上前,看见架子上那些崭新的衣装,眼眶红红的。 “就这个吧,成吗?” 她手指的,是样式最简单的一件,甚至就是个衣服样子,什么花样都没有。 “成啊,你自己选的有什么不成,掌柜的,还有这件,那件,三身都要了。” 赵蓉儿没挑拣,只是随手又指了两身。 “照着她的身量改改,这身即刻就要,另外两件可以缓缓,也不必贴身,留些余量。” 有饭吃,长肉是很快的。 都按着现在的身量改,到时该穿不上了。 店里刚才有人看了那边的热闹,低声跟掌柜的学了。 掌柜的看着带斗笠的赵蓉儿,爽朗一笑。 “夫人大善,小丫选的衣裳我做主,送给她,另两件也给您个折扣,这丫头往后不吃苦了,算是我送她一份礼。” 绣娘就在后院,很快出来量了尺寸,抱着衣裳去改。 “小丫、小丫!” 外面有人叫刘锦悦,循着指引急匆匆进来。 “你娘不大好了,如今正带着你爹去官府,你快去,兴许还能见她一面……” 咣啷! 刘锦悦一脚踹在木架上,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娘? 几个月不见,连轴转的日子让她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她肩头。 赵蓉儿道:“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也让她娘知道孩子有了依靠,能走得安心些。 “嗯!” 刘锦悦重重点头,几人朝着衙门方向去。 也越走,步子越急。 到最后,刘锦悦几乎是大步跑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被带起的风吹散。 嗒…… 赵蓉儿手背上一丝凉意,抬手一看,是片小小的水花。 刘锦悦冲进去时,衙役拦了一下,还是周围的帮着说明,才得以进去。 刘大财正在受审。 “大人,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些人说我要是再拿不出钱,就要砍了我的手。” “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啊,要是没了手,我跟废人有什么区别?” “呸!” 张氏一口啐在他脸上。 “这时候想起来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把家里仅有的米粮拿出去换钱时想不到吗?” 张氏狠剜刘大财一眼,朝县令磕头。 “请大人明察,刘宏这些年不学无术,分家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已经掏空了家底,对草民和孩子非打即骂,家里稍有些钱财,他立刻就……” 这些年的委屈都是埋在心底,无数个难捱的瞬间,张氏都要细数一遍。 刘锦悦站在一旁,眼泪扑簌簌地掉。 周围人更是将这一家的情况看在眼中,七嘴八舌地作证。 “砰!” 县太爷一敲惊堂木,视线落在张氏身上。 “你今日状告,所求为何?” “请大人恩准草民与刘宏和离,草民自知时日无多,原是想替女儿求个好去处,她自己争气,遇上了,草民就替自己求个身后安宁。” 张氏看向泪流满面的刘锦悦,唤了声“小丫”。 “娘知道,你现在有个好名字,刚才娘看着你呢,以后好好在夫人身边做事,她不会亏了你的。” 刘锦悦连连点头,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了张氏怀中。 “娘——” 哭声悲恸,惹得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肃静!” 衙役沉声。 待衙门内外的动静小些,县令才问:“你与刘氏还有一子,若是和离,这孩子年幼,你可要带着?” 刘宏不做人,虽然很少有和离之后将孩子判给女方的,却也不是不行。 “草民不要。” 张氏字字泣血,“这孩子并非草民亲生,乃是刘宏从外面抱回来的,多半是他在外头的野种!” 这孩子来得突然,当时不少人都有这猜测,只是穷苦人家怀孕也不怎么金贵,当时又逢冬日,只当是他们没留意。 县令也没想到事情荒唐至此,拍板定案。 “张氏即日与刘宏和离,自此与刘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至于户籍……” 他看向张氏,想问问她的意思。 只要娘家愿意,迁回去也是可以的。 张氏却道:“落在义堂吧,家中兄姊还要活人,我不便再与家中牵连。” “小妹!” 衙门外响起粗犷的男声,是从隔壁镇子赶来,想接济外甥女的张屠户。 当时张氏被典,他狠狠打了刘大财一顿,也没能逼问出小妹的下落,只好隔三差五来看看孩子。 今日才进镇子,不少人就对着指指点点。 纳罕着,张屠户叫住平日常有来往的摊贩,一问才知道内情,火急火燎便来了。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你姓张,就是咱们家的人,谁敢说你丢人?” “既然和离了,咱们回家去!” 说着,张屠户就要背起张氏。 “大哥。” 张氏拍拍他肩膀,“我没有胡闹,本就不剩几天好活,正巧你来,带我回去见见爹娘,我也就安心了。” 八尺高的汉子泪水在眼眶打转,狠狠给了刘大财一脚。 张氏又说了刘小丫的去处,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往外走时,从赵蓉儿身边经过,张氏屈膝跪地。 “夫人,日后小丫要是有什么不对,您只管教训,别叫她犯懒,犯懒了就跟她爹一样,过不好日子。” 第154章 奇闻 赵蓉儿点头。 “这两天就让她先陪着你,我还要在镇上住些时间,不急着走。” 此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几天时间,赵蓉儿还不至于不通人情。 张氏又是一连串的谢。 赵蓉儿没心情看刘大财受刑罚,带人离开。 这事情看似是最好的结果,却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像是积着什么。 小地方的事情传得飞快,虽不是有意关注,赵蓉儿还是知道了刘大财的结果。 县令判了监禁,刘大财说要收拾衣裳,半路想逃,摔进了水沟里。 “说来也是上天有眼,那水沟本来不深,偏偏他砸下去的时候碰到了脑袋,晕死了过去,被过路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泡肿了。” “嘶——” “吃饭呢,你要再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就滚出去!” “成成成,不说,不说……” 邻桌的人嬉笑起来,赵蓉儿也垂眸,又加了一道菜。 “夫人。” 一个随从上前,在赵蓉儿身边低语。 “当真?” 赵蓉儿眸子亮了些。 她本是想让人帮忙安置刘大财抱回家那孩子,竟然这么巧,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来找了。 很快,两人就被带到赵蓉儿面前。 “那个天杀的,我们家当时盖房子找人做活,看着高高壮壮,每日还多给一文钱,谁承想,他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妇人鬓发衰白,眼角满是细纹,足见这些年心中的痛苦。 她二话不说就跪在赵蓉儿面前,“孩子丢了之后,我们天南海北地找,可他当时用了假名,当真是半点线索也没有。” “我们夫妻二人变卖家产,带着筹得的银两沿途打听,这一找,就是两年……” “我们已经知道事情经过,张嫂子去探望过了,也多谢您,要不是您让人过去,我们到时,那孩子就要饿死了。” 说着,妇人便是连连叩首。 男人冷静些,也看得出眼中的感激。 他取出几张银票,“我们积蓄所剩不多,给了张嫂子些,余下的,您也别嫌少,当下实在是拿不出了。” “我没做什么,这报酬拿着于心有愧,你们收着,带孩子好好过日子就行。” 赵蓉儿打眼一扫,银票金额不小,可见先前也是家产颇丰。 只要重整旗鼓,日子不愁过不好。 见她不收,夫妻俩相视一眼,齐齐磕了个头。 “夫人,我观您不是本地人,怎会独身来这边?” 男人开口,语气带着些试探。 赵蓉儿并未听出,门口的隐刃看过来,眼神示意。 赵蓉儿眨眨眼,轻咳一声。 “不过是闲看,怎么,这地方来不得?” “倒也不是,我有一言,您若是觉得冒犯,只当听着解闷,如何?” “说来听听。” 赵蓉儿身子后仰,桌上的手指勾了勾,叫隐刃近前。 夫妻俩没在意这个细节,男人压低了声音。 “这边有怪事,每年都有不少人被吸引过来,无一生还,您若是因为这个来的,还请早早打消念头,莫要涉险了。” “怪事?什么怪事?” 赵蓉儿被勾起好奇,凑近询问。 这反应似是在男人意料之外,他看了赵蓉儿半晌,瞬间懊恼不已。 “您不知道,我这话就说得不该了。” 万一赵蓉儿被他的话勾起好奇,反而步上那些人的后尘,他这不是成了恩将仇报? “说就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去问别人。” 至于其他人所说是否属实,赵蓉儿可就不能保证了。 男人心中经受着剧烈的挣扎,半晌,狠狠一咬牙。 “好,我告诉您,倘若您最终决定要去,一定带上我。” “这个传闻当地大部分人都知道,不少人还拿这个吓唬小孩儿,估摸着是从七八年前开始的,附近的山上会传出怪叫……” 那动静不像是人,也不像动物,响时十分尖锐,每每都要持续大半天。 事情一传开,自然就有喜好猎奇之人前来查看。 怪的是,当地人只能看见有人进山,却从没见过有人出来。 久而久之,山上就被传成了吃人的地方。 说着,男人忽然反应过来。 “瞧我,脑子糊涂了。” “这是我们那边的事情,距离这边还有些距离,您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他急于将事情三两句带过,赵蓉儿却当真好奇起来。 “如今你们孩子也找到了,是要返乡吧?” 闻音知雅意,男人面露难色。 分明就是要回去,又不想赵蓉儿跟着他们一起。 赵蓉儿倒没坚持,摆了摆手。 “你们的谢意我已经收到了,去接孩子吧,我手底下的人可没有会带孩子的。” 夫妻俩迟疑半晌,才互相搀扶着起身。 人一走,隐刃就坐在了桌前。 “我带人过去一趟,你……” “我也去。” 赵蓉儿斩钉截铁。 留在这儿就是一句话的事,什么也不做等消息就可以。 但她不想。 说着是萧柳钦与隐刃一同行事,可隐刃是皇帝的人。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帮忙看着隐刃,以免有什么事情将萧柳钦蒙在鼓里。 对此,隐刃倒没什么意见。 一行人连夜离开。 天将明时,就已经到了传闻中“吃人”的那座山。 几人原地休整一番,沿着前人踩出的小道进了山。 越往里,道路的分叉就越多。 可见是知道了前面的人没好下场,想换条路避开。 结果显而易见。 …… 另一边,萧柳钦坐在树下,看着那些私兵换上寻常衣裳,在田里耕种。 “多此一举。”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郭子仪,“我说都这么些天了,我连大门都没出一趟,你们找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郭子仪慢悠悠说着,手中的紫砂壶转了转,对着光打量。 萧柳钦也跟着看了两眼,“啧”了声。 “别是被人骗了吧,这可算不上好东西。” 郭子仪斜睨,没把这话当回事。 这些日子他是体会过了,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说出的话,十句只能信两句。 他越是不搭理,萧柳钦还越是要说,起身就要夺壶。 “你别不信啊,我有段时间专门做这东西的生意,那可是赚翻翻了,不少人压根认不出,只是跟风买。” 第155章 风雨前夕 被萧柳钦这么三言两语一忽悠,郭子仪还真有些迟疑。 他常年就围着朱成缙手底下这些事情忙活,对许多事情的了解是不如旁人的。 直到萧柳钦说出最后一句。 “要是旁人,肯定不会拆穿这把戏,但我是个大好人,你多少钱收来的,我加一成,帮你保个本,如何?” 要是没这话,郭子仪还能信他三分,如今? 呵! “褚老板家大业大,怎么还惦记旁人的东西?” 被拆穿,萧柳钦也不心虚,“好东西人人都爱,我如今出不去,看见郭先生的,自然眼馋。” 先前这一招还能起到些作用,现在两人熟络了,萧柳钦也已经上了贼船。 郭子仪自然不吃这一套。 “那就暂且忍耐一段时日呢,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去了。” 毕竟,他们收服萧柳钦是想要让他做事的,不是将人困住。 商人,尤其是这种有门路的商人,能办的事情是很多的。 萧柳钦听出他的意思,暗暗盘算起来。 上回说是朱成缙不日便归,如今也没见着人影,不知是路远还是什么缘故。 “怎么还不见主上?” 他转头就问郭子仪,“我刚办了件事,还等着讨赏呢。” “这事情也值得讨赏?” 郭子仪笑他。 萧柳钦却一脸不赞同,“什么值不值得,做了就要让人记住,否则岂不是白做了?” 见他这般市侩,郭子仪无奈。 “约莫还得三日,你安心待着,主上回来有事情安排你做。” “还得他亲自安排?你转达不就好了,白白浪费三天时间。” 萧柳钦埋怨了两句,又靠回椅背上。 田地里的人在忙活着,萧柳钦看着看着,却发现了不对。 他们不是在种地,倒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发现了?” 郭子仪的视线好像就停在他身上,他表情刚有变化,对方立刻就发现了。 小臂紧绷了一瞬,萧柳钦很快调整神情。 “发现什么?” “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庄稼汉,非要让他们下地,看看这不伦不类的样子。” 他撇嘴,十足地嫌弃。 “他们不会,你就会了?” 郭子仪眸光幽深,似是在确定萧柳钦有没有隐瞒。 这份重视足以说明,田里的东西确实不简单。 “我是没下过地,可褚家有租户啊,每年的巡视总是有的。” 萧柳钦尽量说的轻描淡写。 他随手指了一个人,“喏,就那个,卯足了的,这时节开垦不用挖太深,照他这样子,种子种下去就毁了。” “还有那个……” 他说得像模像样,郭子仪收回视线,没搭话。 很快,有人抬手示意。 郭子仪瞬间精神了,往那个方向走去。 萧柳钦稍一思量,也跟上去。 被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是个看不出材质的盒子,裹了厚厚一层泥。 “是这个吗,郭先生?” 捧着盒子的人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有个万一。 郭子仪不顾泥污,双手接过了盒子。 “都去歇着吧,后续的事情等主上回来再做安排。” 闻言,萧柳钦心下一咯噔。 练兵是不宜停的。 从这些人的状态就能看出,这里头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为何还会在这时候停下? 答案只有一个。 他们要动手了! 朱成缙迟迟未归也不是因为其他,恐怕已经在调动另外一队人马。 想明白一切,萧柳钦背后冒起冷汗。 他真是被眼前的情形迷了眼,竟然以为起事还早,打算徐徐图之。 没有时间了。 袖中的手一颤,萧柳钦做出决定。 无论如何,今晚要离开一趟了。 郭子仪全副心神都在手中的匣子上,倒是没注意萧柳钦的反应。 天色一点点暗下,萧柳钦检查了身上携带的东西,以免有所遗漏。 忽然,身后的窗子一声轻响。 萧柳钦循声望去,窗户后面出现一道黑影。 一阵细微的响动过后,窗户被推开,萧柳钦站在阴影中,从窗户的位置看不见他的存在。 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开到足以进人,穿着黑衣的人影跳了进来。 一照面,萧柳钦就知道不是朱成缙这边的人。 定睛再看,身形还有些眼熟。 “隐刃?” 黑影一僵,缓缓转头。 两人四目相对,眼底同时浮现出茫然。 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们就在这儿?” 隐刃反应过来。 他顺着萧柳钦留下的东西找了许久,每次一出林子,猎犬就迷失方向,始终找不到正确的路。 没成想竟然误打误撞,找了进来。 萧柳钦掩好门窗,吹熄了蜡烛,才带着隐刃坐在桌边。 “你怎会冒险入内?” “我们听闻一处山上有异响,会发出嚎哭之声,上山查看,发现了一条暗道,一路走进来,直通此处。” 巧到这份上,即便是萧柳钦,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上天保佑。 他立刻将今日的猜想说了。 “调动兵马尚需时日,若是送粮的人还不知道另一边的位置,只能先将这边的人控制住。” “陛下增派了人手,我让他去的另一边,约莫这两日就有消息传回。” 隐刃说着,又问:“你今夜就走吗?” “如今已经知晓他们的安排,继续留下来,被发现不好脱身。” 话是如此,隐刃内心却是更希望萧柳钦主动提出留下。 想要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不简单,这些天他们已经熟悉了萧柳钦,再让人替换也不妥。 “不急走。” 萧柳钦果真说出隐刃想听的。 倒不是萧柳钦不想走。 离开简单,可他这一走,朱成缙势必提高警惕,再想找到这些人的行踪就是难上加难。 “我继续留下,今日郭子仪说朱成缙这两日就会回来,有事情交待我做,到时是个机会。” 能让他离开,就证明彻底相信了他。 也就能接触到更紧要的东西。 出于各方的考虑,都不能走。 “我写封信,劳烦带出去给蓉儿,她这些天只怕也是提心吊胆。” 萧柳钦思量着,起身去取纸笔。 隐刃坐在桌前,打量屋内情形。 是最简单不过的庄户布置,要不是萧柳钦就在这儿,他恐怕身处其中也不知道竟然是叛军的据点。 时间紧迫,信上也来不及写太多,只寥寥数语,报了平安。 第156章 火药 两日后,朱成缙果真露面。 “褚老板,听说你不太想留在这边?” 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句就是对着自己,站在一旁的萧柳钦抬了抬眼。 旋即,他调整了神情。 “是啊,整天就把我关在这里,门也不让出,无聊透顶了。” 朱成缙眸光闪动,拍了拍他肩膀。 “接下来让你做的事情可不简单,准备好了吗?” “您也不说是什么事,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成?” 萧柳钦对朱成缙有客气,却因为还没得到切实的好处,并不算恭敬。 见他这样,朱成缙也不恼,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清单。 “这上面的东西,尽快准备好。” 萧柳钦当着他的面展开一扫,眉头就皱起来。 “您这有些难为人了吧?” “别的都好说,无非是花点钱的事,可这火药——” 萧柳钦指着最末尾几个方正的字体。 “您不会不知道当前对火药的管制有多紧,这么大的数目,我都拿不到手,就要被朝廷盯上了!” “褚老板,你是诚心帮我做事吗?” 朱成缙沉下脸,定定看着萧柳钦。 两人四目相对。 少顷,萧柳钦眼中的愠怒散去,笑起来。 “主上是明白人,成,这批货我接了,最多半个月送来。” 话是那么说,可这世上哪有银子砸不开的门路? 即便没有,用金子不就行了! 达成一致,当天,朱成缙就安排人送萧柳钦离开。 实则也是对他的防范。 起兵之事需得谨慎,丝毫疏漏也容不得。 萧柳钦的事情要是办成,对他们是一大助力,办不成也不耽搁什么。 萧柳钦眼前蒙了一层黑布,被带着从崎岖的山道出去。 一走就是大半天,始终脚步稳健,呼吸都没乱了节拍。 “等等!” 萧柳钦一把甩开对方的手,“怎么还要走这么久,先歇会儿。” 身边的人一声不吭,木桩子似的站在萧柳钦身边,也不催促。 忽然,萧柳钦狐疑地看向有人的方向。 “石方?” 对面的呼吸乱了一拍。 萧柳钦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都是熟人,给我解开一会儿呗,反正歇着又不走动,也不怕我看见什么。” 石方并不吭声,也不理会。 好在,这条路并不是郭子仪说的两天行程,又走了半个时辰就出了山。 不远处,就是他们过来时上岸的地方。 “好了,我去办事,你回吧。” 萧柳钦冲着石方摆摆手,辨认着方向,已经盘算接下来的安排。 石方的脚步却没动。 “怎么?” 萧柳钦狐疑。 石方亦步亦趋,“我跟着你。” 意料之中。 萧柳钦不置可否,忽略了身后跟着个人,顾自往城镇的方向走去。 镇子里正热闹,在山里待了这么久,乍一融入喧嚣的人声,还让人不大习惯。 褚家的产业遍布各地,萧柳钦稍加辨认,找到一家带着褚家徽记的店铺。 咣啷! 一枚沉甸甸的腰牌落在柜台上。 掌柜的瞬间瞪圆了眼睛。 “家主……” “传消息出去,让这一片地界的负责人都带着账本过来。” “是!” 掌柜的精神起来,摩拳擦掌去办。 萧柳钦则是在他的安排下,住进了客栈。 “小丫,你不用天天来,要是乔夫人回来,我会让人告诉你的。” 客栈掌柜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的刘锦悦身边。 张氏前两日已经去了,处理好丧事,刘锦悦就一直等在客栈外。 即便掌柜的已经和她说明,她还是没有离开,只在客栈要关门时离开,第二天一大早又来。 乔夫人? 一脚迈进客栈的萧柳钦转头。 小丫头面色枯黄,精神头看着却不错。 “你认识乔玥?” 他问。 刘小丫倏地抬头,看向萧柳钦。 “您是?” “她是我夫人,既然是她要留你,先跟着我吧,正好这两日有事,需要个跑腿的。” 说着,萧柳钦让掌柜又加了一间房,将刘小丫安置下来。 刘锦悦却没失了最起码的警惕,站在原地,没因为萧柳钦的三言两语就相信。 见状,萧柳钦从袖中取出一物。 “这个见过吗?她身上应该也有一枚。” 是赵蓉儿亲自做的平安符,两人一人一枚。 同样的东西,刘锦悦在那位夫人眼前看见过的。 她当即上前,对着萧柳钦躬身。 “奴婢刘锦悦,日后就跟在您身边做事了。” 萧柳钦点点头,示意她跟上。 褚家的商铺有远有近,动作快的,已经带人赶了过来。 客栈掌柜的也是会来事,见萧柳钦事忙,让人在旁边收拾出一间屋子。 “褚老板,来人繁杂,一直进出您的卧房多有不便,东西就放在这边吧?” “有心了。” 萧柳钦领了这番好意,他表现出的满意,会在往后的数年,让客栈生意受人照拂。 掌柜的一喜,让人将这消息告诉老板的同时,茶水点心轮番送上。 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最后一家店铺的掌柜才过来,因为赶路匆忙,热得满头大汗。 “家主,这是账本。” 气都没喘匀,紧忙先将账本呈给萧柳钦。 有些时日没见,众人只觉得家主气势更盛,相处时越发小心。 哗啦! 账册翻过一页,掌柜的屏住了呼吸,余光悄悄看着萧柳钦。 时间被拉长,等着裁决的掌柜度秒如年。 不多时,萧柳钦合上了账册。 “不错,去叫他们吧,都在隔壁等着。”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连连应声。 很快,萧柳钦面前就站成一排。 “两天之内,各家留下经营所需,剩下的现银都送过来。” “家主?” 有人惊诧。 因为店铺遍布,账目是一年一清,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怎么,有异议?” 萧柳钦眸光一冷,扫过在场十几个人。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反驳,却不敢轻易将现银给出。 这可不是小数目,倘若有个万一,年底怎么跟本家交待? “我人就在这里,有家主令还不足以调动铺子里的现银?” 萧柳钦身子后仰,嘴角的笑意实在算不上和善。 屋内霎时一静,连呼吸声都没了。 半晌,一个面向老实些的掌柜被推了出来。 干巴巴道:“家主,实在是、实在是这规矩是您自己定的,不好改动。” 第157章 规矩是死的,人也可以 “唰!” 利刃出鞘,萧柳钦直接将见横在掌柜颈间。 “规矩是死的,人也可以是,你说呢?” 噗通! 掌柜跪了下去,冷汗涔涔。 “自然还是有变通的,家主,银子本就是要归入本家,您如今就在这儿,咱们年底会本家,路上也能少提心吊胆些。” “小的这就去取铺子里的现银……” 满屋子人没一个顾得上说所谓的规矩,一个比一个服软要快。 萧柳钦慢悠悠收回长剑,还给石方。 还是这招好用。 至于这是褚家的东西? 褚建本人都已经松了口,知道是为朝廷效力,十分“乐意”。 接下来的日子,萧柳钦就在客栈待着,居中调度。 来往的信件不绝,连带着,客栈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这天,刘锦悦接过萧柳钦手中的信,正要送出,就见房门被推开。 “夫人!” 刘锦悦一喜,快步应了上去。 “锦悦?” 赵蓉儿看见她,也是微惊。 离开时,赵蓉儿叮嘱过掌柜告诉刘锦悦,过段时间会回来找她,这丫头怎么会跟着萧柳钦? 萧柳钦起身迎向她。 “来了。” 赵蓉儿嗔他一眼,“过来也不说,要不是当地褚家的店铺有动作,我还不知道呢。” “好好好,今晚帮你接风,就当时赔罪了,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赵蓉儿招手,叫刘锦悦上前。 “你这丫头,别说说什么都信,也不怕遇到骗子。” “夫人,他有和您一样的平安符,我在您身上见过的。” 刘锦悦耳根微红,因为这些天的正常饮食,原本消瘦的双颊已经圆润了不少。 赵蓉儿看向自己坠在腰间的平安符,恍然大悟。 “还算机灵,先去忙吧,迟些来找我。” 刘锦悦重重点头,跑着出去。 石方就像一尊塑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多余,抱剑站在萧柳钦身后。 “你先出去。” 萧柳钦递了个眼神。 石方一动不动,“主上吩咐了,我要寸步不离跟着你。” “好啊,那你晚上也在我床头站着!” 萧柳钦做气急败坏状。 石方神情没有半点波动,“这几日一直如此。” “你!” 萧柳钦气呼呼地瞪他,一拍桌子,“滚出去,否则你们主上交待的事情,我不会再继续!” 许是这话确实有威慑力,石方神情微变,走了出去。 没了这耳目在,萧柳钦恢复往日的神情。 萧柳钦的表情出现在“褚建”脸上,十分滑稽,赵蓉儿却笑不出来。 “这些时日受累了。” 她心疼地伸手,描摹着萧柳钦的眉眼。 就在萧柳钦要说什么时,赵蓉儿面色复杂地收回手。 “还是感觉怪怪的……” 褚建的脸算不上丑,但不同于萧柳钦的刚毅,而是常年浸在富贵窝里的傲气。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换一次十分麻烦,且不能保证完全一样,这时候不能冒险。” 萧柳钦哄她,“此间事了,往后都是真面容相见,不急在这一时。” “我知道。” 赵蓉儿靠在他肩上,碎碎念说着这一趟的事情。 “密道的事情真是出乎意料,说是因为那个出口有破损,特定的天气时,风吹进去就会有声音。” 前面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尸骨无存。 人家本就是外乡人,没找到蹊跷,自然就离开了。 也有人进去。 隐刃在暗道中看见了几具尸首,有的已经风化成白骨。 平常人在昏暗中辨不清方向,也就迷失在了里面。 也正因如此,这些年朱成缙的人也就没有发现异样。 真不知是好运还是倒霉了。 说着,赵蓉儿正色。 “你真要帮他们找火药吗?” 这可是给叛军用的,即便如今有皇帝授意,谁也不确保会不会有个万一。 “做做样子罢了,其他的照常准备,至于火药……” 两人在屋内说了会儿话,赵蓉儿赶回来也辛苦,就有些昏昏欲睡。 “去歇着吧,我这边还得一阵子,忙完了去陪你。” 萧柳钦手边待看的信件还多,低声哄了两句。 赵蓉儿应声,隔壁的厢房早已经收拾好。 门一开,刚才的柔情蜜意瞬间没了,赵蓉儿冷哼一声。 “忙忙忙,跟你那些银子过去吧!” 说罢,她重重甩上了房门。 完全没给萧柳钦独处的空隙,石方就进去守着。 萧柳钦一脸不耐烦。 “有什么好盯的,帮你们办个事,家都要被搅散了,到头来还要被你们防着。” 嘴上抱怨着,他还是将写好的信折起,又叫门外的人去送。 刘锦悦敲门进来,环视一周,没见赵蓉儿,又不好意思问萧柳钦。 “夫人在隔壁歇下了,你换身衣裳,不必在这边做事了,去跟着夫人。” 这两日为了方便做事,刘锦悦穿着最简单的衣裳,跟在赵蓉儿身边就有些像小叫花子了。 刘锦悦一阵窘迫,正想说没有衣裳,萧柳钦就指了指一边的桌子。 “让人准备好了,去换吧。” 刘锦悦顺着看过去,是一件青色的衣裳,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见过的,只在赵蓉儿和萧柳钦身上见过。 她小心翼翼将衣裳捧起,对着萧柳钦道谢。 带着茧子的手摸在衣服上,刘锦悦动作轻柔,生怕会刮花了衣裳,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看着小丫头雀跃的背影,萧柳钦摇头。 几天下来,他算是看懂了赵蓉儿为什么会把这个丫头留下。 寻常苦命人,搭把手也就是了,没这个必要。 刘锦悦有股子韧劲,又知道感恩,留着算是结个善缘。 再者,一个小姑娘,给她银钱也护不住,反倒惹祸上身。 入夜,赵蓉儿打着哈欠出门。 饭食已经备好,只两个人,掌柜的满满当当准备了一桌。 “你这……” 赵蓉儿一阵无语。 掌柜的满脸推笑,乐呵呵上了壶酒。 “小店承蒙二位关照,只是一点点心意,余下的会给城中乞儿,夫人宽心。” 闻言,赵蓉儿也不再说什么。 都是当地的特色,算不得山珍海味,但也让人眼前一亮。 赵蓉儿只是浅尝几口,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捂着嘴跑回了房间。 掌柜的面色一白,急忙上前,将赵蓉儿入口的几道菜逐一检查。 第158章 来场大的 “这……” “这都好好的啊,也没什么问题。” 掌柜的百思不得其解,为了证明清白,将几道菜都吃了。 “褚老板,您看,若是真有问题,我自己也不敢入口啊。” 萧柳钦视线落在其中一道上,眸光微变。 “这道扯下去,里面提味的香料她不能吃。” 刚才大料都被遮住,还是掌柜的上前拨弄,才让他看见。 掌柜的立刻招呼人,有同样用料的也撤了下去。 好心办了坏事,掌柜垂首站着,生怕萧柳钦为难。 萧柳钦却没多看他一眼,径直上了楼去。 赵蓉儿已经坐在桌前,刘锦悦帮着倒了水,急得就差围着她打转。 “我还是去请个大夫,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 “不必。” 赵蓉儿叫住她。 说话间,已经精神了不少。 “没大碍,只是菜里有不能吃的,喝些水压压就好了。” 刘锦悦不放心,还要说什么,萧柳钦就敲了敲门。 看见他,刘锦悦自觉退了出去。 “让底下准备了清淡的粥菜,迟些送到房间来,多少吃些。” 萧柳钦说着,将顺手捎带上来的点心放在桌上。 是碟芙蓉糕。 赵蓉儿瞧着糕点的模样精致,勉强吃了两口。 “说起来,我不能吃茴香还是从你这儿知道的。” 被勾起回忆,赵蓉儿说起过往。 她当时没少被萧柳钦投喂,什么好就给她吃什么。 有一回送过来是两只卤得软烂的鸡腿,赵蓉儿吃得狼吞虎咽,还没咽完,转头就吐了出来。 萧柳钦当时吓坏了,紧忙带着她去看大夫。 自那之后,饭桌上再也没出现过带茴香的。 赵蓉儿还调侃自己没那个运气,嘴里少个味道。 不多时,掌柜的亲自来送粥菜。 见着赵蓉儿,他当即便是一揖,“对不住夫人,该提前问您忌口的。” 赵蓉儿摆摆手。 “这有什么,寻常人都吃得,我这些年没见着,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跟萧柳钦在一起时,桌上从来没有这个。 先时住在这边,饮食又都清淡,用不到茴香,就连她自己都忘了。 她不追究,掌柜的心里反而越发过意不去。 “二位行商,我帮不上其他,就在镇上施粥半日,帮二位攒个好名声。” 说罢,掌柜也不等二人的反应,直接退了出去。 赵蓉儿哭笑不得,看着眼前的配料丰富的粥菜,倒确实有了食欲。 几口温粥下肚,胃里也渐渐回暖。 “真让掌柜去施粥啊,会不会太张扬了些?” 赵蓉儿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说笑的,有些迟疑。 如今这情况,太过张扬未必是好事。 “随他去就是,阵仗大些才好,引人去注意他那边,我正好安排些事情。” 听他这么说,赵蓉儿想了想,眸光微亮。 “那我也去,既然有人牵头了,声势就搞大些,一定让人注意不到你的动作。” 说着,赵蓉儿心中已经盘算起来。 这地方三面环山,还有一面邻水,实在不算富饶至此,施粥虽然有人来,却没什么心意。 倒不如夹杂一些新花样,更让人好奇。 有了念头,赵蓉儿让刘锦悦将掌柜叫了上来。 听了她的想法,掌柜眼睛都睁大了些。 “夫人,您不是拿我寻开心吧?” 这乔夫人行事未免太不得章法了些,竟然能想到用萧将军的名声做引? 赵蓉儿眼一瞪。 “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将军保家护国,我不过是请人编场戏,替他颂扬一番,也好叫大家知道,能过上安稳日子,是有人在外拼杀的。” 掌柜的连连摆手,“这主意是好,可镇上的戏班没唱过这样的,我是怕安排不好,反而有损将军的声誉。” 再说了,外面可都传那位是个煞神,要是听说了…… 掌柜的打了个寒颤。 “怕什么,你只管把人叫来,剩下的都交给我。” 赵蓉儿直接大包大揽。 看她态度坚决,又有银子拿,掌柜没再劝说。 戏班子十几个人吵吵嚷嚷地来,被班主呵斥过才安静下来。 “您也不说让咱们唱什么戏,主家万一说个咱们不会的,岂不是闹笑话的?” 班主问了掌柜几次,掌柜都卖关子,实在让人心痒又好奇。 掌柜的嘬着烟杆吸了口,舒坦地眯起眼。 “主家要听的,你们肯定不会,让他们候着,你自己上楼去吧。” 他这态度,让班主越发好奇,快步上了楼去。 众人翘首以盼,不时低语两句。 戏班已经几个月没开张,要是再没声音,他们只能各奔前程了。 都是大小一起学艺的,众人还是更希望能聚在一处。 听说这儿的主家要他们唱戏,出价不菲,这不,眼巴巴地就来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神情恍惚的班主才下楼。 一群人瞬间围了上去。 “班主,怎么说?” “那主家想听什么?我们都能学,只要能让我们唱……” 耳边的声音吵得班主头疼,一巴掌拍在最近一个小萝卜头的脑袋上。 “别嚷嚷了!” 他招呼着众人坐在大厅,这时候本就没人,也不怕耽误客栈的生意。 “主家要新编一出戏,讲萧大将军英勇杀敌的。” “只要咱们一日之内能给出个脉络,就在客栈外面给咱们搭戏台子,让咱们连唱半个月,每天三场。” 嘶!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能有戏唱自然再好不过。 可这,他们没唱过这样的啊? “笨!” 客栈掌柜靠在椅背上,笑眯眯提醒,“不是有现成的吗?改改不就是了?” “人家就是替萧将军颂功德,可不管你们有没有见过萧将军战场杀敌。” 是啊! 众人反应过来。 他们是没有唱萧柳钦的,有唱别的英雄的,还不在少数。 拼拼凑凑,不就是一出好戏? 至于真不真实? 饭都要吃不上了,银子装到兜里才是实实在在的。 思及此,有人问起赵蓉儿给的价格。 班主伸手一比划。 “五、五百文?” 啪! 一巴掌拍下去。 “从头到尾,五百两!” “五百两?!!” 众人失声,惊呼险些将屋顶掀翻。 他们唱了小半辈子的戏,也赚不到这些啊! 楼梯上,赵蓉儿看着他们的反应,满意点头。 第159章 《戍边记》 在金钱加持下,《戍边记》筹备的热火朝天。 众人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时,萧柳钦走了。 留下了一个和他身形相差无几的暗卫,留在客栈做样子给石方,自己趁夜离开。 赵蓉儿看着表现的一切如常,每日一起用膳,同处片刻,再去看戏班子排戏。 “乔夫人。” 这日刚出门,有人叫住了赵蓉儿。 假名用的久了,赵蓉儿习惯良好,反应自然。 是当地县令。 “瞿大人。” 赵蓉儿颔首,疑惑对方的来意。 毕竟,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巧遇,像是专门来找她的。 瞿来方年逾四十,却是仪态端方,风度翩翩。 他朝着赵蓉儿浅浅躬身,“乔夫人,听说您让人排了一折萧将军的戏,我想先瞧瞧,不知是否方便?” 毕竟萧柳钦位高,万一这出戏出了问题,让萧柳钦不满意,他可是头一个被牵连的。 但若是把好了关,让萧柳钦盛名传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有何不可,我正好过去,您一起吧。” 赵蓉儿走在前面,往戏班的方向去。 戏台上,一个武生披甲挎刀,威风堂堂。 “……打得那敌军屁滚尿流,狼狈而逃!” 武生将刀抽出,来了个亮相。 “好!” 瞿来方大声喝彩。 他等到戏班子的人唱罢,迈步上前。 班主认得瞿来方,激动得脸都红了,上前就要叩头。 “瞿大人,草民见过瞿大人!” 瞿来方将人扶住,“这出戏好,你们好好排,头一场本官定来捧场。” “大人,乔夫人已经给了大笔的银子,还要给我们搭戏台呢。” 班主乐得直笑,嘴角根本压不住。 瞿来方看向赵蓉儿。 先前不知赵蓉儿在其中的身份,只当她是一时兴起,可如此造势…… “瞿大人,我们是做生意的,您也知道,若有些好名声,许多事情办起来也方便些。” 赵蓉儿一早就和萧柳钦商量好了说法,此刻说的坦然。 有图谋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们不偷不抢,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 “褚家可是美名在外,能有乔夫人这样的贤内助,褚家主可是有福了。” “瞿大人谬赞了。” 两人闲聊几句,瞿来方还有政务在身,早早离去。 赵蓉儿坐在二楼看台,底下收拾之后,锣鼓再起。 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直到没有半点问题,赵蓉儿才答应了让他们上台。 客栈外,戏台已经搭好。 这几日的造势之下,不少人都知道有免费的戏看,还有饭吃,戏班子到时,客栈门前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咚!” 锣响,围观的人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等着开场。 客栈掌柜惦记着之前无意折腾了赵蓉儿,让人准备的干果点心,好话说了一箩筐。 赵蓉儿在客栈二楼坐着,萧柳钦就坐在她身边。 叫好声接连入耳,赵蓉儿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 “只要唱着没问题,我打算出些钱,让他们到各地‘巡演’,这么好一出戏,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你看着安排就好。” 暗卫扮成的“褚建”二号一开口,声音和真褚建一般无二。 真真假假,就连赵蓉儿都难以分辨。 石方靠在墙壁上,看着窗边的背影,眉心隐隐蹙起。 不知为何,这两日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褚建”每日做的事情与先前一般无二,实在找不出问题。 能让他看出来才怪了。 天下的能人异士再多,皇权之下,想找到易容上的高手轻而易举。 萧柳钦就是那位“假面大师”帮着易容,才瞒过了郭子仪几人的检查。 如今这个暗卫亦然。 萧柳钦到这儿之后,他一直在暗中跟着,为的就是熟悉“褚建”的言行体态。 忽然,石方眸光一凝。 他大步上前,一把按住萧柳钦肩膀,“褚建呢?” “你说什么胡话,我不就是——” 话音未落,石方一把摸到暗卫耳后,将那层伪装扯开。 “人呢?!” 冰冷的剑刃落在赵蓉儿肩上,石方冰冷的手也落下,在她耳后摸索。 然而,赵蓉儿耳后一片光洁,没有丝毫易容的痕迹。 她是真的? 石方眸光中闪过疑惑。 褚建对这个女人的真心,他是看在眼中的,逃走时怎么会撇下她不管? “石方,你既然发现,夫君留下的信也可以交给你了。” 赵蓉儿丝毫不惧搭在颈间的剑。 “他不是要逃,褚家有自己的隐秘,帮你们办事没什么,却不能事事表露人前。” “至于火药,他已经让人送来几批,你带回去,让主上看看哪一批合用,我们即刻安排购置。” 她说得有条不紊,显然是早就商量好的,没想着能瞒过石方。 可东西也是确确实实有了。 石方看向赵蓉儿手指着的方向,一口不起眼的小箱子就摆在桌子底下。 火药就在那里面? 他自认赵蓉儿一个女人,在他面前翻不出什么浪,往那边走去。 赵蓉儿调整的动作,抬手按了按脖颈,将那阵冰凉的触感驱散。 咔哒。 箱子打开,里面放了几个油纸包成的纸包。 味道散出来,是火药无疑。 “安分待着,我明早就回来。” 石方告诫赵蓉儿,抱着箱子离开。 赵蓉儿往后一靠,可没有半点仓惶。 按照约定好的,萧柳钦今晚就会回来,正好与石方错开。 京城。 皇宫,紫仪殿。 皇帝看着信纸上的内容,眸光晦暗。 冯全站在他身侧,视线紧盯着脚尖,丝毫不敢偏移。 信件是萧柳钦传回,想也知道,与之相关的会是什么事情。 半晌,皇帝将薄薄的纸张抛进茶杯。 茶水瞬间将字迹晕染,再难辨认。 冯全悬着的心也一点点落下。 “冯全,去叫周晟进宫。” “是。” 冯全躬身,快步往殿外去。 皇帝双目微阖,想着信上的内容,心中怒意翻涌。 周晟来得很快。 长公主府与萧柳钦一直有来往,知道事情进展,在皇帝召见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陛下。” 周晟打了个千儿,视线垂着。 “近前来。” 皇帝叫他。 在皇帝手底下做事多年,听着语气,立刻知道皇帝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依言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第160章 东宫失火 “驸马,此事干系重大,你先答应,即便是乔月,也不能从你这儿听到半个相干的字。” 皇帝紧盯着周晟。 周家世代忠良,皇帝相信,即便周晟和李乔月成婚多年,对他的忠心不会改变。 也是因此,皇帝才会在周晟做驸马之后依旧用他。 周晟面色凝重,单膝跪下。 “微臣以性命起誓,绝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好。” 皇帝舒了口气,“萧卿此番归乡,你是知道的,回去的途中,他……” 将事情说明,皇帝取出一枚腰牌。 “你代朕去一趟,坐镇前方,萧卿和隐刃都受你差遣,周遭兵马,尽数交于你手。” “臣领命。” 周晟双手接过腰牌。 看着他离去,皇帝呼出一口气,又让冯全去召见另外的大臣。 接连半天,宫门口的人来来回回,络绎不绝。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是不明所以,出去时面色凝重。 谋逆。 这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是让人后脊发寒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东宫。 李显看着今日送来的膳食,眼中蒙上一层阴鸷。 这些下人越发糊弄人了。 他只是禁足,太子之位仍在,岂容这些卑贱之人轻视? “站住。” 李显叫住退到门边的婢子,“这饭食……” 婢子迅速抬眸,朝着李显眨了眨眼。 李显微怔之际,她已经退了出去。 视线落在不起眼的饭菜上,李显将盛着精米的碗倒扣。 碗底,一行蜿蜒的小字出现在眼前。 李显瞳孔骤缩。 此举凶险,却未尝不是他的机会。 只要在事发之前解了禁足,他就有机会在此次谋逆之事中立功。 当下的困局迎刃而解。 如何脱困呢…… 李显指尖点在桌上,陷入深思。 入夜,宫中各处的灯烛熄灭,安静下来。 无数人进入睡梦时,东宫方向忽然腾起一阵火光。 “走水了!” “东宫走水了!” 顷刻间,数不清的烛火亮起,各处的宫人都被调动,赶来救火。 李显披着外裳,袖口蹭上一抹灰,看起来有些狼狈。 来往的宫人都绕过他。 一桶接一桶的水泼出去,火势逐渐得以控制。 “殿下!” 玉华匆匆而来。 太子禁足,将她安置在了皇后宫中,便于传递消息。 如今阖宫上下都被这场火惊醒,她着急忙慌就赶了回来。 关切的视线将李显打量了个便,玉华倏地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某个瞬间,李显从她身上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 赵蓉儿。 两人朝夕相处的那几年,她也是这样关心李显,将李显的事情放在心上。 心中那跟弦被触动,李显手掌垂落,牵住了她的手。 玉华呼吸一滞,呆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来迟一步,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什么。 “太子殿下。” 冯全也入了东宫,前后相差不过小半个时辰,东宫从门可罗雀变得甚至有些拥挤。 冯全朝着皇后行礼,才传起皇帝口谕。 “陛下体谅,已经让人将紫仪殿偏殿收拾出来,殿下先去歇息,这处让底下人收拾便是。” 说着,冯全已经接手了现场的安排。 李显对着冯全道了句“辛苦”,带着玉华离开。 紫仪殿内,皇帝尚未歇息。 李显先入正殿请安。 皇帝将他打量一遍,没有见到明显的伤,放心了些。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儿臣已经让人调查。” 李显问一句答一句,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借机卖惨。 皇帝心中的猜测并未坐实,却没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今天他才大张旗鼓叫了不少朝臣入宫。 转头,太子幽禁的东宫就失火? 任谁看来,都是有人透漏了消息。 可查来查去,竟只是守夜的小太监打瞌睡,不慎撞翻了灯笼。 那位置又挨着一截窗帘,直接就燃了起来。 “人呢?” 皇帝眸光锐利,似乎已经看穿了其中的蹊跷。 冯全缄默一瞬。 “那内监自知事态严重,已经自尽。” 好一个自尽。 冯全知道这事情触及皇帝的逆鳞,从始至终,未敢多言。 宫中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简单的手段,是将皇帝当傻子了吗? “让太子过来。” 冯全领命,才迈出几步,又被皇帝叫住。 “罢了,随他去,朕倒要看看,究竟生出了怎样一个蠢货。”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冯全心下一咯噔。 但凡皇帝还有责罚之意,这件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 可他说:罢了。 李显恐怕就到这儿了。 冯全心情有些复杂,又觉得本该如此。 从回来至今,李显昏招频出,早就失了圣心,落到这地步只是迟早的事。 李显对着一切一无所知。 休整一夜,李显急着开始联系党羽。 收到信件,有人赴约,有人借口推脱。 能被幽禁,足以证明皇帝被惹恼,且皇帝这么长时间并未提及李显,而是放任其余几个皇子争斗,未尝没有另立的心思。 低调出现时,李显完全没料到只有这几个人,神情僵硬了一瞬。 “其余人呢?” 见他面色不虞,沈父道:“见风使陀的人任何时候都有,这般人物,不来反倒省心。” 李显眸光沉下,显然起了杀心。 只一瞬,他又调整好了神情,“无妨,你们今天能来,孤会记着每一个人,日后功成,自会论功行赏。” 这话说出口,只有李显自己还坚信。 他们虽然来,可真心觉得李显还能继位的却没几个了。 无非是碍于身份,不能直接将人得罪。 此刻听着他说,也只是干巴巴地附和。 李显满心大计,竟连众人各异的心思都没察觉到。 散去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李显叫住了沈父。 “月儿最近可好?” “府上一切都好,她只是惦记殿下,担心您的处境,也入宫拜会了皇后娘娘几次,奈何禁足之事是陛下金口,实在见不到。” 沈父张口就是漂亮话。 沈如月这些时日确实也没少进宫,不怕李显去问。 毕竟他太子的身份还在,沈家若是不做足了样子,难免惹人非议。 说他们拜高踩低,见李显式微,就急着撇清关系。 李显听着,心下升起阵阵暖意。 “沈大人放心,一番孤脱离眼前的困境,尽快去提和月儿的婚事。” 第161章 互诉衷肠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李显眸光一厉,看了过去。 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看见他的瞬间就红了眼眶。 “殿下……” 来得正是沈如月。 她三两步上前,碍于沈父还在,并未与李显太亲近。 可两人做了这么多年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亲密的举止也是有的,未到最后一步罢了。 “你们说说话,月儿,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沈父就朝外走去。 这是他代表沈家在表态,表明对李显的支持。 李显果然十分感动,握着沈如月的手,在桌前坐下。 “瘦了。” 沈如月摇头。 “这不算什么,受苦的是殿下。” 她满目神情地望着李显,似乎要将这张脸刻进心里。 “殿下此举未免太过冒险,假称起火确实可以暂时脱身,可若是因此叫陛下起疑……” “那又如何?” 李显并不在意。 唯一牵扯其中的是个小太监,现在也已经去见阎王了,就算皇帝知道有问题,没有证据也不会怎样。 只要他有了功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会有人在意。 沈如月低着头,似乎还在心疼他受的罪。 两人互诉衷肠。 片刻,李显看了看时辰,拍拍沈如月手背。 “孤是暗中离宫,不便耽搁太久,你先随沈大人回去,改日,改日朕到府上做客,多陪陪你。” “嗯!” 沈如月重重点头,泪眼婆娑地起身。 一离开李显的视线,沈如月的神情立刻收敛。 “父亲,您明知道太子已经……为何还要笼络他?” “这话也敢在外面说?” 沈父瞪眼,却不是真的责备。 上了沈家的马车,他才道:“无论他能否继位,现在太子这个位置上都是他,这是在向他表态,也是在让外人看。” 沈父这一生,最看中自己的名声。 如今大半辈子过去,他可不想在这件事情落人话柄。 再则,他确实也有赌的成分在。 万一李显真能继位呢? 李显可是皇后的亲子,皇后的母族不是放着好玩的。 “旁的你都不用管,只要演出神情的戏码,倘若他提及婚事,先搪塞过去。” 不确定李显是否真能继位的情况下,沈父不会将女儿嫁进去。 白白折损一个联系的机会不说,李显犯蠢,沈家还会被牵连。 沈如月颔首,心中盘算起来。 若说她对李显的情意,先前是有几分的。 从年幼时,身边的人都在告诉她,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可李显忽然失踪了。 再见到时,他身边有了另一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 沈如月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并非满眼儿女私情。 纵使一开始有几分私心,也在察觉到李显的犹疑时强迫自己淡忘了。 “你是个有主意的,多的话为父不说,真遇到难以抉择的时候,可以问问你娘。” 沈夫人亦是有大智慧的人,沈父当时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费心将人求娶,相敬如宾多年。 有这样一个人帮他操持后宅,也确实让他轻松不少。 …… 赵蓉儿坐在窗边,烛火摇曳,街上还有行人走动。 小镇上自在些,夜间出门的人不少,都是街坊邻居,也不怕有什么事。 房门轻响,她倏地回头。 刘锦悦已经快步去开门。 门开,“褚建”站在门外,朝着赵蓉儿露出个笑。 “这几日辛苦了。” 赵蓉儿摇头,起身迎了他几步。 “锦悦,去让小二备水,赶路辛苦,先洗洗解乏。” “夫人糊涂了,您一早就让他们备着呢。” 刘锦悦到底年纪小,和赵蓉儿熟悉之后,说话也敢开玩笑了。 “就你话多!” 赵蓉儿嗔她一眼。 刘锦悦忙跑着出门,屋内只剩下赵蓉儿两人。 “再有两个时辰,天都该亮了,你怎么也不歇息?” 萧柳钦看着赵蓉儿耷拉的眼皮,显然已经困得不成样子,还在强撑。 “你说了今日回来,先前答应你的,回来时给你亮盏灯。” 赵蓉儿嘟囔着,脑袋一点一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脑袋又是重重一点,眼看要撞在桌子上,萧柳钦伸手接住。 “去睡吧,我就在隔壁,明日你睡醒还在。” 说罢,怀中的人半晌没有反应。 萧柳钦低头,几句话的时间,赵蓉儿已经睡着了。 这几日,他奔波在外,赵蓉儿也并不轻松。 郭子仪前日也从山中出来,就在这一层住着,两人日日都要照面。 赵蓉儿疲于应对,昨日更是直接闭门不出。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萧柳钦回来,就不用她在费心了。 眸光柔和下来,萧柳钦抱起赵蓉儿,将人放回榻上。 进到隔壁时,已经有人在桌前等候。 “褚老板,真叫我好等啊。” 郭子仪发冠紧束,不知是尚未歇息,还是收拾过才来。 “只是几日光景,我夫人就在此处,你们就这般信不过吗?” 萧柳钦睨他一眼,有些瞧不上。 郭子仪险些呛着。 “东西呢?” “我亲自出马,自然不会失手。” 萧柳钦神情倨傲,上前就饮了郭子仪手边的茶。 “我急着见夫人,商队明日傍晚到,你看见就知道了。” 闻言,郭子仪眸光闪动。 朱成缙给出清单时,未尝没有存着故意为难的心思,没成想最难的一项反而让他办成了。 “褚老板可是大功臣,明日你我一同回去,我帮你讨个大赏。” 他们是准备充足不假,可火药这东西威力出奇,自是锦上添花。 萧柳钦却有些迟疑。 见状,郭子仪随口一问。 “我夫人在这儿,我们也有些时日未见了……” 郭子仪一愣,旋即大笑。 “倒忘了,褚兄还是个情种,那我先回,留下石方等你,你过两日回来也成。” 最后的期限本来也没到,萧柳钦提前将事情办成,容他两日闲暇并无不可。 “多谢。” 萧柳钦脸色总算和缓。 正好小二送水上来,他将郭子仪赶了出去。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郭子仪稍稍思索,回房间先写了封信,让人紧着送回去。 翌日清晨。 赵蓉儿猛地睁眼,下意识环顾四周。 她昨夜不是在等萧柳钦吗,怎么睡在床上? 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她在做梦? “夫人,家主等你用膳呢。” 刘锦悦端着木盆进来。 第162章 周晟的过往 下楼时,外面咿咿呀呀唱着。 没人知道,这场戏的主角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 赵蓉儿一见他,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我还当是睡迷糊了,昨天回来的迟,怎么也没多歇会儿?” 萧柳钦看着多日不见的人,将一只锦匣递出。 “看看。” “什么呀?” 赵蓉儿接过,嘴里嘟哝着:“出去本就事情多,还惦记这些——” 声音骤然顿住。 被妥善保管的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一个小小的,桃木牌的平安符。 “要是旁的,我多少念叨你两句,可若是这个,我就收着了。” 赵蓉儿将之拿起,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两人正说着话,郭子仪十分不识趣地坐在了一旁。 “褚兄,你与嫂夫人如此恩爱,不妨此行将她带上,我与主上说说……” 先时这么说或许有拿捏软肋的想法,如今郭子仪却是真心 萧柳钦提供了火药,就和他们绑在了一起,自是不怕他有异心的。 “可以吗?” 赵蓉儿意动,下意识问。 郭子仪还未开口,萧柳钦就按住了她的手,“你先回家,我忙完就回去陪你。” 说完,他瞪了郭子仪一眼。 好心办了坏事,郭子仪摸摸鼻尖,开始转移话题。 “嫂夫人,外面这戏可唱了许久了,你这是怎么个章程?” 事情已经传开,可有不少人专程到这边来看,甚至,过来的戏班子都不止四五家了。 英雄的事情谁不爱听,况且萧柳钦声名在外,哪怕是出于好奇,也会吸引不少生意。 班主前两日早问过赵蓉儿的意思,但凡是找上他的,戏本都给了一份。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风靡南北的戏上,谁还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呢?” 赵蓉儿斗笠未摘,只要离开房间,必然都遮着面容。 郭子仪却似乎隔着那层薄纱,与她对上了视线。 这女人,不简单。 “嫂夫人有心了,你们夫妻二人都为主上尽心,功成之后,主上自会论功行赏。” 这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萧柳钦只是听听,半句没入心。 功成? 他们不会有那一天的。 商队来的比萧柳钦说的时间早些,马身上的铜铃叮叮当当响着,不少人都凑上来,想看看商队带来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诸位,诸位!” 一位管事走出,“且容我们休整一番,带台子上的戏唱完,我们把东西摆到台上,供大家挑选。” 不过是些死物,又不会跑,听他这么一说,凑近的人散了开来。 客栈后院。 郭子仪看着萧柳钦掀开马车帘子,几口箱子整整齐齐摞着。 “郭先生,来验验货。” “你的东西,我自然放心,后面都是?” 郭子仪嘴上说着信任,动作却没迟疑,打开其中一口箱子。 油纸包裹严实,些微的黑色粉末落在上面。 郭子仪用指尖蘸取,带到鼻尖嗅了嗅。 “不错。” “东西已经到了,我先回去复命,褚兄,你与嫂夫人再聚两日,启程时我让人来传话。” 萧柳钦颔首,未与郭子仪多说。 随着郭子仪的离开,守在附近的人也走了大半,只留下几个,说是给他跑腿。 当夜,京中急信送来。 “来得竟是驸马?” 看见信上的内容,赵蓉儿不禁疑惑。 先前皇帝派遣的都是心腹,怎么到关键时候,反而让久在京城的周晟前来主持大局? “可别小瞧他。” 萧柳钦低声在赵蓉儿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 赵蓉儿眸子微微睁大,“驸马几时上过战场,怎么没听人说?” “他的名字鲜少有人知,你应该听过另一个叫法,揽月将军。” 萧柳钦说出一个二十年前年前声名显赫的称呼。 赵蓉儿呼吸凝滞。 “你是说,他就是那个凭空出现,稳定边关战事的揽月将军?” 当时我方本就屡屡受挫,眼见势弱,一个使长枪的少年身披轻甲,直入敌营。 众人都以为他此去必死,可天快黑时,一人一马从敌营冲出,将敌军首领血淋淋的脑袋扔在了地上。 “对面军心不稳,趁这机会动手。” 沉闷的声音让众人回神。 轻甲长枪的人带着银质面具,看不清面容。 说完,他一拽缰绳就要离开。 “留步!” 军中将领这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人叫住。 “搁下居功甚伟,不知如何称呼,日后也好为你表功。” “我吗?” 男人黝黑的眼眸扫过神情激动的将士们,“无名之人,若要记,记‘揽月’二字即可。” 说罢,马鞭挥扬,激起一片尘土。 灰尘散去,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因为这天降神兵,敌军溃败,我方的援军也到了,一路直捣黄龙。 打了胜仗,论功行赏的,“揽月”未有官职,却广为人知。 无人知晓,那位“揽月”,正是周晟。 那一战,我方若输,是要有一位公主和亲的。 当时适龄的只有李乔月,周晟一咬牙,蒙着脸就上了战场,还真让他赢了。 这事是周晟亲口告诉萧柳钦,他肩膀上至今还有一道狰狞的旧伤。 孤身入敌营,那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大半条命换了心意之人的自由。 回京不到半年,他就如愿抱得美人归。 赵蓉儿听得目瞪口呆。 实在是她印象中的周晟太跳脱,完全没有萧柳钦描述中的,少年小将的影子。 可皇帝能让他来,不就是证实了这件事。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赵蓉儿感慨,又觉得正常。 若周晟只是个纨绔,皇室怎会将公主下嫁。 “驸马会直接整合兵马,我先回朱成缙身边,与驸马里应外合。” 萧柳钦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赵蓉儿拧眉。 “那火药不是有问题?你这时候回去,万一他们提前发现不对,你如何脱身?” “谁说火药有问题?” 萧柳钦反问。 “火药——没问题?” 赵蓉儿语气一尖,很快又克制住,压低了声音。 火药怎么会没问题? 这火药是用在谋反上,萧柳钦也放心给他们? “所以我去盯着,关键时候会调换出来。” 朱成缙手底下没有蠢人,直接送一批假的,他这些天获取的信任将一夕倾塌。 只能冒险将真的先送进去,让朱成缙彻底相信他,再谈后话。 第163章 你不是乔玥 这太冒险了。 赵蓉儿下意识就要劝住萧柳钦,话未出口,就意识到。 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萧柳钦会这样做,只能说明这是当下最妥当的安排。 她担心萧柳钦,可也知道什么更要紧。 “万事以自身安危为先,我就在外面等你。” “放心,我有牵挂,不会让自己出事。” 萧柳钦目光缱绻,两人对视间,那些本就不加掩饰的情意凝实。 静静待了会儿,萧柳钦就提出要走。 “驸马已经在路上,我也要提早过去,安排些事情。” 赵蓉儿送他到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 “你不是乔夫人吧?姓褚的在外面养的人?” 耳朵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赵蓉儿身子一僵,下意识转头看去。 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丹凤眼、柳叶眉,单只是一双眼睛就让人浮想联翩。 赵蓉儿却遍体生寒。 这人究竟是谁? 她认识乔玥,万一将事情捅破…… “别想着杀我灭口。” 女人挑眉,眸光幽幽。 “一旦我出了事,有人冒充乔玥的消息就会传开,你猜……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她看见了赵蓉儿送萧柳钦离开,两人必然是同伙。 虽不知他们为何要借着乔玥的名声行事,却不妨碍她追究。 “姑娘何出此言?” 赵蓉儿眸光闪烁,直接装傻。 这么偏远的地方,未必就有人能认出乔玥,兴许对方只是有幸见过乔玥,觉得她们身形不一。 “我也姓乔,你猜我认不认得出乔玥?” 有人到乔玥老家打听,一路顺藤摸瓜,起源在这儿,她就找了过来。 听出对方并非玩笑,赵蓉儿叹了口气。 “进去说吧,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女人斜睨赵蓉儿一眼,依言入内。 掌柜的见赵蓉儿带人进来,让人上了茶点,远远退开。 “我们并无恶意。” 赵蓉儿张口先表明了态度,“原本的身份行事多有不便,迫于无奈才借用褚老板和乔夫人的身份,此事他们二人都知晓。” “你既然与乔夫人是相识,问过她便可知晓。”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女人冷哼,“我一早就去过褚家,乔玥不在家中,是不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了?” “她与褚老板自然是要藏起的,要是在褚家找到乔夫人,事情不就败露了?” 赵蓉儿说着,一时觉得荒诞。 刚开始还觉得这人有些心眼,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他们在这儿假装褚建和乔玥,还能让那两个正牌露面吗。 这跟直接告诉别人“我们有问题”,有什么区别? 女人一梗,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妥。 “好,那照你这么说,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咯,我要见乔玥。” “可以。” 赵蓉儿答应得很干脆。 “不在这个地方,我让人带你去,我们可以确保不伤害他们两个,这事情干系重大,你也不能让人知晓。” 这话听起来是在商量,暗卫已经蓄势待发。 一旦女人有半点不配合的意思,立刻就会出手。 她却只是狐疑地盯着赵蓉儿。 “我怎么知道你是带我去见他们,还是把我暗中处置了?” 还算有点脑子。 赵蓉儿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对上赵蓉儿的视线,女人瞬间炸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那你怎样才能放心?” 赵蓉儿好脾气地问。 女人支着下颌琢磨,忽然一拍桌子,“你陪我去!” “我不要别人带路,你自己,一个人陪着我。”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个办法。 赵蓉儿两手一摊。 “我跟着去没问题,但要是让我一个人,我找不到具体位置。” 闻言,女人又纠结起来。 赵蓉儿好心提醒,“你应该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让你的同伴一起,我再带一个人,如何?” 如果没猜错,真正发现有问题的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她只是用以试探赵蓉儿的棋子。 就女人这两句话都要反应一下的脑子,怎么可能一路找到这里。 “那你等着,我去找他。” 女人拿不准主意,采取了赵蓉儿的意见。 她一出门,立刻就有暗卫跟了上去。 赵蓉儿回到房间,在无人处缓缓吐出一口气。 对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萧柳钦刚走,就出来戳穿他们的身份,背后究竟会是什么人? 思索间,房门被轻轻敲响。 刘锦悦没直接进来,先探头打量赵蓉儿的面色。 “夫人,楼下来了人,说要见您。” “是刚才那人?” 赵蓉儿微惊,没想到她回来这么快。 “不是,是位老先生,她说自己姓钱,身边还跟了个小娃娃。” 钱伯! 赵蓉儿顿时欣喜。 “快请他上来——不,我下去迎他。” 下来台阶,果然是钱伯坐在大厅,一边的小孩身量见长,朝赵蓉儿笑。 “姑娘。” “你们怎么……” 赵蓉儿有心想问他们为什么过来,自己却已经直到答案。 除了萧柳钦,不会有人思虑这般周全。 他要涉险,自然会为赵蓉儿安排妥当,以免她被牵连。 “他也是的,还折腾您过来一趟,我先让人收拾两间屋子出来,一路舟车劳顿,先歇歇脚。” 见赵蓉儿短短时日就稳重不少,钱伯眸中闪过欣慰。 正吃茶,刚才那女人就火急火燎地来。 “没问题,我们两个人一起,不过他在城外等着,会跟在我们后面,你休想来一网打尽那套!” 闻言,几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女人不自在了一瞬,横眉道:“看什么看,赶紧走!” “你总要容我收拾两身衣裳,先坐下吃杯茶,我去去就回。” 赵蓉儿趁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叫上钱伯上楼。 “您刚才大致一见,这人身上有没有用药的迹象?” “没有。” 钱伯半点没犹豫。 那就是单纯的脑子不好使了。 赵蓉儿知道了怎么应对,拿起柜子里早就收拾好的东西下楼。 马车已经备好,赵蓉儿带着刘锦悦上去。 女人踩着脚凳也要上,被刘锦悦拦住。 “夫人不习惯与旁人一起。” “那我怎么办?” 女人气得瞪眼。 赵蓉儿理了理裙摆,慢悠悠道:“自然是怎么来得,就怎么跟着我。” “欺负人是吧?等着瞧!” 女人气得跺脚,转身就走。 第164章 天生巨力 “姑娘可快着些,我们不等人。” 赵蓉儿故意逗她。 女人脚步一顿,回头瞪了赵蓉儿一眼。 马车徐徐行驶,街边的热闹喧嚣尽数入耳。 赵蓉儿隐约听见有人在谈论萧柳钦,掀开帘子看过去。 是几个小孩子,其中一个披着大红的斗篷,手持小木剑。 “到我了到我了,现在我是大将军,都到我背后来,我保护你们!” “大将军威武!” “多谢大将军……”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旁边的大人都被逗笑。 赵蓉儿也勾起嘴角,看着小男孩儿挥舞木剑的样子。 忽然,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赵蓉儿转头看去,是刚才那个女人追了上来。 正在玩闹的几个孩子被吓到,都往路边躲,其中一个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脚下一绊,朝着路中间滚过来。 赵蓉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 女人脸色煞白,死死拽住缰绳,却控制不住马。 眼看悲剧要发生,不少人都闭上眼睛,不想看到惨状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临街的窗口跃下,一拳打在马腹,直接将马打得横飞出去好几米。 马背上的女人也摔在地上,还被马砸了一下。 “谁啊!” 她捂着后腰爬起来,面色不虞,张口就要大骂。 男人恶狠狠瞪她一眼,眼神骇人,瞬间让她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趴在地上的小孩一骨碌爬起来,扑进男人怀里。 “小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娘说你出远门去了,都不让我去你家。” 男人看向街边,一个盘着头发的妇人干巴巴笑着。 “刚回来,给你带了好东西,迟些我给你送到家去。” 男人弯腰,直接将小孩儿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头,阔步离去。 小孩儿的家人紧忙跟上,表情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赵蓉儿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半晌,脑中一激灵。 这么大的力气,天赋隐蔽啊! 若是能来帮他们做事,必然是一大助力! 她招呼刘锦悦跟上去,打听男人家中的情况。 “不用问。” 刘锦悦抿了抿嘴,“我们是本家,他是我小叔叔,这把子力气是天生的,先前一直帮着家里做活,后来……” 不少商队途径这儿,刘壮的天赋被人发现,高价雇他跟船。 如此一来,赚的钱虽然多了,可常年不着家,难免就被家里埋怨。 都是庄稼递里刨食的,多赚些少赚些没什么,家里有刘大财一个靠不住的,二老就想让小儿子安生在家里待着。 可刘壮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又怎么甘心回来。 每次一进门就吵,一来二去的,他回家就在镇上找个住处,往家里送些银子就走。 分明有家,却像个旅人。 刚才那妇人是刘锦悦二姐,嫁到镇上的屠户家,偶尔还能见着刘壮。 “喂!” 女人跑到马车前,插腰踹了一脚马车。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我被人欺负吗?也不说去搭把手……” 她碎碎念着,不顾刘锦悦的阻拦,爬上了马车。 “我受伤了,马也半死不活,没法上路了,你们这马车空着也是空着,载我一起。” 刘锦悦转头,问赵蓉儿的意思。 “走吧。” 赵蓉儿没直接答话,是默许的意思。 经历刚才的事,女人捂着后腰龇牙咧嘴,也顾不上跟赵蓉儿保持距离。 “有药没,给我揉揉?” 赵蓉儿靠在软垫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我问你话呢,你——呜呜!” 刘锦悦一把捂住她的嘴,“我会揉伤安静些,不许朝着我家夫人。” 说罢,也不知这小丫头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放倒了她。 下一瞬,马车内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只短促响了一声,被刘锦悦眼疾手快地捂了回去。 赵蓉儿看着好笑正要言语,就见刘锦悦确实有些手法。 不像是乱按,倒像是专门学过的。 似是察觉到赵蓉儿的视线,刘锦悦头也不抬,“之前我们家隔壁住的是个郎中,尤其擅长摸穴正骨,我就偷偷跟着学,后来他看我可怜,有时还会留我一碗饭。” 刘锦悦的语气低落下去,没了下文。 猜想其中可能发生了什么,赵蓉儿并未追问。 如此看来,刘锦悦运气还不算太差。 虽然刘大财不靠谱,可张氏是心疼刘锦悦的,也为她考虑良多。 张氏走后,她舅舅时常接济,还有邻居的郎中……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之间响起鼾声。 低头看去,女人双眼紧闭,竟然睡了过去。 赵蓉儿额角跳动,手一偏,故意将杯盏碰了下去。 咣当! “怎么了怎么了?!” 女人立刻惊醒过来,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 赵蓉儿面色如常,看着马车帘子掀起的一角。 刘锦悦继续在她伤口处揉了揉,轻声道:“方才惊着了,你起来试试,应该好多了。” 听她这么说,女人立刻将其他事情都抛在脑后,爬起来动了动上半身,一脸惊诧。 “真好了?” “你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子。” 说着,她在身上摸索着,取出一块碎银子。 “喏,就当是诊金了。” 刘锦悦毫不客气,直接收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马车内的气氛就融洽了不少。 女人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马车又一次驶过弯道,车轮碾过碎石子,带起一阵颠簸。 她深吸一口气。 “你看着也不像是个坏人,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身份办事呢?” 赵蓉儿莫名其妙看她一眼。 问的什么废话,先前不是说了,她的身份不方便? 女人似乎也想起来,脸红了个彻底。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般恶人才怕被知道身份,你又不做坏事,怕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干坏事?” 赵蓉儿故意变脸,压低了声音吓唬她。 女人一瑟缩,执拗道:“乔玥是好人,她能答应你,说明她相信你,再说了,你顶着乔玥的身份干坏事,不是害她吗?” “你这人……” 赵蓉儿张了张嘴,一时间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 半晌,她道:“等你见到乔玥,有什么话去问她就是了。” 第165章 被发现了 两日后,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别院门前。 “他们就在这儿,你进去吧。” “你呢?” 女人还是不放心,紧盯着赵蓉儿。 “我就在马车里,你的同伴不是就在附近吗,他会盯着我的。” 赵蓉儿完全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女人的视线在她和院门之间来回,最后拽住了刘锦悦的手。 “那让她陪我一起。” “好啊。” 赵蓉儿点头,“锦悦,那你就去一趟。” 这反应太正常,女人放下心来,带着刘锦悦下了马车。 “嘎吱——” 门未上锁,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响声。 院中的人立刻看过来,是一张绝美的脸。 是真正的乔玥。 她看清来人,诧异地愣在原地。 “阿姊?” 乔玥下意识抬脚上前,将站在门口的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不是在老家吗,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有人去打听你的事情,我担心出事,先去了褚家,他们说你跟褚老板出门了,我就到这边来找。” 说着,乔芸压低声音。 “你们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到这儿来猫着?” 乔玥视线却越过她,落在马车上。 “赵姑娘,既然来了,到院子里坐会儿吧,我们请您吃盏茶。” 褚建和乔玥的身份不是白给他们用的。 作为交换,萧柳钦送到京城的信中替两人陈情。 褚家不在正道上的生意需要尽快剪除,余下的,可以不做追究,家产捐出一半,换个安稳。 听起来损失良多,可褚建掺和的是谋反的事情,虽说一开始他并不知情,可以实实在在给朱成缙提供了帮助。 这种事情诛九族都是正常的,能保全家人的性命已经是万幸。 因而,乔玥对赵蓉儿是存着感激的。 闻言,赵蓉儿也没拒绝。 两天都在马车上,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晃散架了,能下来歇歇也好。 乔芸不知内情,却从自己妹妹对赵蓉儿的态度中猜出什么。 想到她对赵蓉儿的胡搅蛮缠,乔芸不禁脸红。 “赵姑娘,我……” “不知者不怪,如今你也见到乔夫人了,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赵姑娘请说。” 乔芸正色,暗暗想着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一直说还有同伴一起,不知他现在何处?” “这……” 乔芸抿唇,满是纠结。 半晌,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约定好的是他在后面跟着,距离保持多远的距离,什么时候停下,都是他自己决定的。” “他是谁?” 赵蓉儿又问。 乔芸却不开口了,余光瞥着乔玥,希望她能给自己解围。 “阿姊,你跟谁一起来的?” 乔玥却站在赵蓉儿这边,开口说明利害,“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一旦有外人知晓,阿姊,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 “真有这么严重?” 乔芸吓了一跳,“那段时间老家来了人,调查你的身份,我和爹娘觉得不对,让人打听,没多久就有人找到家里,说你遇到危险,他能带我找到你。” “可他也不说你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什么事情,甚至不许我多带两个随从,过来时连马车都没有,我都……” 熟悉的人就在面前,乔芸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 赵蓉儿余与乔玥相视一眼,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出事了! 那个人恐怕是朱成缙的人,萧柳钦有危险! 赵蓉儿一把取出挂在颈间的银哨,卯足了力气吹响。 刺耳的声音瞬间传开,几息之间,暗卫出现在院中。 “全力赶回,接应将军!” “是!” 暗卫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清楚赵蓉儿不会那这事当儿戏。 “赵姑娘!” 另一道身影快步从屋内走出,显然是听见了她们说的。 褚建一脸认真,“我跟你一起去,若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当是褚家将功折罪。” “走。” 赵蓉儿无暇多说。 马车太慢,她让人将马车解了,骑马折返。 一行人分外匆忙。 与此同时,山中。 朱成缙眸光幽幽,听着郭子仪回话。 待郭子仪说完,他才道:“我这儿有个人,你先见见。” 郭子仪疑惑,屏风后有人走出。 对方还未靠近,郭子仪就隐约闻到血腥气,足见这人身上杀孽之重。 “郭先生,你说的那位乔夫人,我已经去过她老家,将她亲姊带来,与你见面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乔玥。” 乔玥是假的,那褚建呢? 褚建是同样受人蒙蔽,还是也已经被暗中调换,有人借着他的身份来接近? 郭子仪后脊发凉。 “我留了人盯着,现在立刻让他们带褚建回来,我亲自审问!” “不急。” 朱成缙叫住他。 “带人回来时你们几番查验,要是真有问题,早在那时候就该发现了,如今看来,多半是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去表了忠心。” 一时没想到能有瞒天过海的易容,朱成缙并不怀疑褚建的真假。 两人正商议,有人快步入内。 “火药已经检查过了,都是正常的,威力非凡。” 竟然没做手脚? 朱成缙和郭子仪对视,当真有些猜不透褚建的心思。 “怎么都聚在这儿,是我来的不巧了?” 萧柳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瞬间,几道视线齐刷刷看了过去。 萧柳钦心头一跳,直觉发生了什么。 “在议事,已经说完了。” 郭子仪收到示意,表现得若无其事,“刚才已经测试过你带回来的火药,主上正说要记你一功。” 门边站着的人身上确实带了火药味儿,萧柳钦半信半疑。 “我也不图别的,只想让家中后辈不在做商贾,可以入仕,这个主上早已应允,不必再赏了。” “一码归一码。” 朱成缙坐在上首,淡淡道:“答应你的不会更改,有功当赏,你等着便是。” “那就多谢主上。” 萧柳钦却之不恭。 回到房中,他几日不在,被褥无人晾晒,带着潮气。 没等他出去,立刻有人敲门。 负责杂务的管事身后跟了两个小伙儿,分别抱着一套蓬松的被褥。 “褚老板,本是应该替您晾晒的,考虑到您身份特殊,屋子里兴许有不便旁人触碰的东西,这才怠慢了。” “您看看,若是没问题,我现在帮您更换。” 第166章 后路 “有劳。” 萧柳钦侧身让来。 两人动作麻利的上前,一人将原本潮湿的被褥卷起,另一个弯腰铺上新的。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房门再度关上,萧柳钦面色凝重,扫视着屋内。 他的直觉不会出错,一定是出事了。 心念急转间,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就是身份问题。 萧柳钦不敢赌万一,起身就去见朱成缙。 “主上已经歇下了,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褚兄明日再来。” 郭子仪在朱成缙房门前守着,看见萧柳钦,神情复杂了一瞬。 原本还有些不确定,可萧柳钦出现在这儿,几乎就坐实了,他的身份确实有问题。 他太警觉了,这份超乎寻常的警觉不该存在。 “我……” 萧柳钦稍一思索,一时间竟也没什么合适的由头。 “不是什么要紧事,既然主上已经歇下,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思绪飞快转动,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兀的,萧柳钦耳尖一动。 有人跟着他。 萧柳钦故作不知,面色如常地回了房间。 即将关上房门的瞬间,一只手抵在了门上。 是郭子仪。 “我有话问你。” 郭子仪开门见山。 萧柳钦看了他半晌,让人进了屋。 上一次两人相对而坐,恍如隔日,此刻的心境却全然不同。 郭子仪看着萧柳钦,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分辨什么。 屋内安静的让人觉得尴尬。 “你什么时候出卖我们的?” 出卖? 萧柳钦被问的一愣,旋即意识到,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他哼笑一声,后仰在椅背上。 “为自己多做一份打算罢了,算什么出卖?” “谋逆是何种罪责,还需要我提醒你吗,你们事成,我跟着鸡犬升天,可若是不成,这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柳钦边说,边留意着郭子仪的反应。 见他蹙眉,意识到是猜对了,于是没继续,等着郭子仪开口。 局势不明朗时,要学会适可而止。 “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朱成缙的人只知道赵蓉儿不是真正的乔玥,却不知道她是谁。 萧柳钦彻底放心。 只暴露到这一步,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 “我不知道。” 萧柳钦两手一摊,“人是朝廷派来的,说让我配合,有任何需要传递的消息,告诉她即可。” 没想到他会交待的这么干脆,郭子仪张口,竟没想出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不必如此惊讶,我有分寸,不该透露的一点也没说,他们只知道有人要起事,具体的我一律推说不知。” 萧柳钦还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早就知道如何进出,却没有告诉朝廷。” 他越说,郭子仪越看不透他。 要说萧柳钦背叛,关键的内容都藏着,可又确确实实将这件事情捅了出去。 “郭先生,你是聪明人,如今已经要起兵,朝廷知道这件事也就是三两日,已经不能改变大局。” “我只是为了保全族人,心还是向着主上的。” 萧柳钦说得煞有其事。 “你想啊,我完全可以直接带人进来,将这边的人一网打尽,即便不能完全阻止主上,于朝廷也是大功一件。” “这难道不比孤身回来冒险要强得多吗?” 郭子仪哑口无言。 萧柳钦说得句句属实,依照“褚建”的身份来说,折返回来是最蠢的选择。 只要他将事情捅破,带朝廷兵马到山脚下,功劳就跑不掉了。 “你就不怕惹恼了我?” 朱成缙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出声。 屋内两人同时抬头,向外看去。 郭子仪连忙起身,开门将朱成缙迎了进来。 “你倒坦诚,他问了就说。” “能问,说明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若不说,等着的就是酷刑,遭那个罪做什么?” 萧柳钦一副滚刀肉的样子,摆明了随他们处置。 可仔细看,又能从他眼底看到些许慌张。 朱成缙没个准话,只看着他。 少顷,萧柳钦不自在地动了动,“主上,要打要罚的,您给个准话,是我一时糊涂,我都认。” “罢了。” 朱成缙面上的严肃一扫。 “正如你所说,这事给你留了退路,于我却没什么损害,算你功过相抵。” “多谢主上。” 萧柳钦立刻躬身。 天色已晚,这事情说罢,朱成缙并未停留,叫上郭子仪离开。 脚步声远去,萧柳钦眸光瞬间锐利。 他听得出,有一道细微的呼吸声就在附近守着。 朱成缙嘴上说着相信,却开始防他了。 另一边,郭子仪疑惑朱成缙的处置,却出于对他的信任,并未多问。 “好奇?” 朱成缙看着他心不在焉,随口发问。 “主上,他已经有了二心,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将人除掉,为何您……” “褚家虽只是商贾,他们的家主却不能死在我手中,再说,没了鱼饵,鱼还怎么浮出水面呢?” “您是说?” 郭子仪脑海中迷雾散尽。 他也是钻了牛角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若是只有萧柳钦一人,如何能够传递消息,他们的人一定还有其他问题。 萧柳钦出事,那些人就会彻底蛰伏,再想捉住把柄就难了。 只有表面与萧柳钦和解,趁着他们放松警惕时,行事自然方便些。 “只是如此一来,朝廷的人只怕已经在路上,也不知会让谁来,萧柳钦那厮听闻就在附近,万一掺和进来,不好应对啊。” “一个毛头小子罢了,有何可惧?” 朱成缙没将萧柳钦放在眼里。 他在外界如何名声大噪,在朱成缙眼中,也不过是个运道还不错的小辈,不值当他当成对手。 郭子仪虽不这样想,却习惯了听从朱成缙的话。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屋内,烛火随着缝隙渗入的寒风跳动,萧柳钦摩挲这茶杯,起身走到窗前。 窗子打开的同时,他敏锐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萧柳钦目不斜视,将杯中的茶水泼出窗外。 不偏不倚,正泼在暗道入口的位置。 只希望隐刃再来时,渗下去的水渍能给他一些提醒。 窗扇合上,窗外一道几不可闻的落地声传来。 第167章 不见了 若是褚建,自然是听不见这动静的。 因而,萧柳钦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暗卫在水渍旁停留良久,没发觉什么蹊跷,又隐入暗处。 几乎是前后脚,隐刃到了暗道底下,出口的位置。 他靠在出口开启的位置,摸索着机关。 忽然,指尖触及的地方一片湿润,隐刃面色立刻凝重。 水纹还在顺着墙壁往下滑,显然是刚出现不久,今日无雨,这附近也没有河流…… 隐刃凑近,闻到茶香。 出事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确定这是萧柳钦给他的暗示。 还能留下线索,可见萧柳钦的处境还不是十分糟糕,应当还足以应对。 隐刃思索着,一点点远离了出口。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次日,天还没亮,萧柳钦的房门就被敲响。 郭子仪不等他应声,直接推门入内。 “我们今日先行离开,快些收拾,天亮之前就走。” 这么匆忙? 萧柳钦抬眼,忽然想到什么。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试探。 朱成缙要走,他一走,若是行踪被人知晓,萧柳钦的嫌疑就坐实了。 若是没人追上,可能就会让他逃脱。 是否要与外界联系? 萧柳钦思索着,动作没停,在屋里转了一圈,两手空空地出去。 “走吧。” “什么也不带?” 郭子仪视线越过他,在屋内扫视。 “我来的时候几时带过东西,又有什么可带走的? 萧柳钦没好气地说。 第一次是被打晕带去之前的据点,要说带着什么东西,郭子仪恐怕都比他本人清楚。 后头倒也带了些东西,不过…… 萧柳钦余光扫过一处,“只是些寻常行李,到了地方再买就是,何必带着拖累。” 郭子仪一阵无语,对此并未说什么。 萧柳钦前脚走,后脚,他就让人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收拾一遍,以免遗漏了什么,传递出不该传递的消息。 隐刃回到客栈,一照面,赵蓉儿就叫住了他。 “怎么样?” 隐刃脚步一顿,瞬间的迟疑被赵蓉儿看在眼中。 “是不能说吗?您告诉我将军是否安康就好。” 赵蓉儿自知事关重大,未必能事事都让她知道,换了种问法。 看样子瞒不过,隐刃如实道:“没见着人。” “到暗道出口时,萧将军留下了暗号,上面有情况,不便露面。” “他出事了?” 赵蓉儿神色骤变,眼底是自己都没发现的惊慌。 “应是不打紧。” 隐刃理智些,跟赵蓉儿分析起当下的情况。 “那茶是我与将军选定的,香气与其他的不同,他还有时间将茶水淋下,可见并非事态紧急,我明日再过去一趟。” 赵蓉儿辗转一夜,次日天色稍暗时就催着隐刃出门。 她踌躇着跟上,“要不,我也一起?” 隐刃回头,她忙解释道:“您已经走过几次,都没有发生意外,我保证只是跟在后面,绝不惹事。” 明知道已经有人在怀疑他们的身份,还掌握了证据,赵蓉儿实在一刻也等不下去。 哪怕此去未必能见到萧柳钦,也好过在这儿等着。 “走吧。” 隐刃犹豫几息,就做了决定。 一来,沿途他已经走过多遍,确实没什么风险,再一个…… 赵蓉儿留在这里也未必安全。 若是萧柳钦的处境不客观,只怕也有人盯着这边了。 让谁护着赵蓉儿,隐刃都不能完全放心。 赵蓉儿心下雀跃,两人趁着夜色从客栈小门离开。 纵马时,带起的风吹动赵蓉儿的发丝衣摆,她的心急切想要到萧柳钦身边,对前路未知的恐惧都散去了大半。 暗道漆黑,因为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两人进去之后并未照明,顺着一侧石壁往前。 本就寂静的坏境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赵蓉儿放缓了呼吸,生怕惊动什么。 两人小心翼翼往前,身影逐渐被漆黑吞没。 到出口时,隐刃照旧摸索了一下,水渍已经干透,指尖沾上细细的粉末。 “怎么样?” 赵蓉儿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问。 隐刃摇头。 转而,意识到环境昏暗,赵蓉儿看不到,他扯了扯赵蓉儿袖口,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两人绕开一段距离,他才停住脚步。 “萧将军已经不在这儿了。” “什么?!” 赵蓉儿失声,忙又捂住嘴。 “可是那么多人,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离开……” 他们让人在暗处盯着,一整个白天都没传回消息的。 “其余人还在,恐怕只有朱成缙几人离开。” 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在,他们离开时带着萧柳钦,不至于完全逃脱。 坏也坏在这一点。 一旦有人追上,萧柳钦立刻就会暴露,到时深陷敌营,未必能够脱身。 “先回去,萧将军有几个猜想,我让人去探查。” 赵蓉儿心中沉甸甸的,迈出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顾及私心的时候。 深吸了两口气,赵蓉儿正要说什么,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很淡的味道。 霎时间,她眼神发生变化,大步往一个方向走去。 隐刃疑惑一瞬,快步跟上去。 两人走走停停,耳边忽然出现水声。 隐刃按住赵蓉儿,自己握住剑柄,放轻脚步上前。 前面是开在崖壁上的洞穴,外面被倾泻而下的瀑布挡住,除非旱季,否则不会有人发现这个洞口。 “你怎么会想到往这边走?” 隐刃回头问。 赵蓉儿却没出声。 昏暗中,一把冰凉的刀刃贴着赵蓉儿脖颈。 隐刃察觉不对,才迈出一步,就被人叫停。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男人嗓音粗噶,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说话的同时,刀子往前递了递。 “他没走啊!” 赵蓉儿忍不住惊呼。 月光透过水幕,是能看见隐刃动作的,他只是抬了抬脚,没有迈出。 “闭嘴!” 男人恶狠狠骂了赵蓉儿一句。 赵蓉儿立刻噤声。 这人来的悄无声息,隐刃不敢小瞧,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赵蓉儿在他身边出了事,不说萧柳钦那关怎么过,他自己都要怄死了。 “万事好商量,你先把人放开。” “放人?你想得美!” 男人视线落在隐刃负在身后的手上,“只要我一动,你的暗器就会射出,对吧?” 第168章 旧物 咣当! 隐刃手一松,将暗器抛在地上。 “刀子移开,若是将人伤了,你也是死路一条。” 男人隐在昏暗中,身形被赵蓉儿遮住大半,隐刃根本无从下手,只能言语恫吓。 赵蓉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不禁暗怪自己冲动。 暗道中有动物尸体,因为水顺着出口渗入,发出腐烂的臭味。 她闻着奇怪,才想着看个究竟。 如今倒好,险些将命也搭进去了。 “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问话,开口时带起的气流从赵蓉儿头顶吹过。 隐刃心下判断着这人的身份,并未贸然开口。 一句说错,牵累的就是赵蓉儿的性命。 只是稍稍耽搁,男人瞬间没了耐心,就要动作。 “慢着!” 赵蓉儿深吸一口气,威胁道:“你想明白了,我夫君可是朝廷命官,我今日有个万一,他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吗?看起来可不像。” “自然不是他,他不过是我夫君派来的护卫,我在山中游玩,看见一个洞口,想着进来瞧瞧……” 赵蓉儿说到隐刃时,故意带着些不屑。 身后的男人不知信了没有,持刀的手似是动了一下。 “我们都没看见你的脸,只要你放我走,我就当没见过你,如何?” 威胁的话说完,赵蓉儿又服了个软。 生死都掌控在别人手中,还是没法太硬气。 暗道内安静了片刻,男人粗噶的声音再次响起。 “帮我办件事,事成之后,我放了你家主子。” 赵蓉儿立刻朝着隐刃眨眼,眼中带着乞求,让他先答应。 “成交。” 隐刃应声,“你先将人放了,我说到做到。” “放人?” 男人喉间挤出干涩的笑声。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去办事,或者我现在就杀了她,你自己选。” 气氛又凝滞起来。 “去吧。” 赵蓉儿替隐刃做了主。 对方身手不凡,若是有什么威胁着隐刃去做,一定是自己不方便露面。 何尝不是有求于他们呢? “做什么,说吧。” 隐刃这才做出决定。 下一刻,昏暗中,一团布被抛过来。 隐刃抬手接住。 里面是一身衣服,看起来平平无奇。 男人的声音适时响起,“换上这身衣服,包袱里有地址,需要你做的事情都写在上面。” 隐刃取出火折子,想看清上面的内容,却被叫住。 “出去再看,天黑之前回来,否则我不能保证她是不是还有命在。” 话说到这份上,明显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隐刃只得匆匆离去。 本就逼仄的环境内少了一个人,赵蓉儿心里越发没底。 毫无预兆地,扼在她喉间的那只手松开。 “咣当”一声,刀子掉在地上。 赵蓉儿惊得险些跳脚,却闻到一股很浅的血腥气。 他受伤了。 赵蓉儿心“噗通噗通”跳着,不敢表现出丁点的异样。 “去边上待着。” 男人一抬手,指向靠近水幕的位置。 赵蓉儿喉头吞咽,慢吞吞移了过去,期间完全没敢回头。 大半天过去,赵蓉儿心中紧绷的弦始终不敢松开,余光落在角落的黑影上。 男人的呼吸很浅,若非屏息凝神,几乎分辨不出。 赵蓉儿腿有些麻,想换个姿势,手刚撑在地上,一道寒芒闪过。 飞镖擦着她左耳划过,刺痛瞬间袭来。 “嘶——” 赵蓉儿捂住耳朵,忙解释道:“我不乱动,就是换个地方坐,我的人已经去帮你办事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男人没接话。 赵蓉儿却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靠着石壁,动作尽可能缓慢,以证明自己的无害。 “大侠,这地方隐秘的很,要不是我崴脚摔下来,我们也不会发现,你怎么会在这儿待着?” 赵蓉儿试探着开口。 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旁人身上是不靠谱的,即便是隐刃。 谋逆的大事在前,若是出去的这段时间外面出了事,她是一定会被舍弃的。 与其等死,不如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男人好似没听见,背对着赵蓉儿,一动不动。 “喂?” 赵蓉儿心中有个猜测,屏住呼吸,摸着石壁爬了起来。 一步、两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男人始终没有动作。 赵蓉儿眸光亮起,缓缓俯身。 …… 嗒、嗒、嗒…… 洞口水幕巨大的响动之下,一道细微的水声传出。 男人一个激灵睁眼,手脚被紧紧束缚住。 “醒了?” 赵蓉儿幽幽开口。 “你伤得很重,继续折腾的话,命能不能保住可就不一定了。” 男人眸光如刀,似要将赵蓉儿剥皮抽筋。 “果然不该留着你。” “这世上没什么‘早知道’,事实证明,我就是命大。” 赵蓉儿心情愉悦,脚尖在男人身上踢了踢,“你也是胆子大伤这么重,看见我们是两个人还敢露面?” 男人偏过头,闭上眼睛不做理会。 赵蓉儿心里却憋着一口气。 这大半天的提心吊胆让她心神俱疲,如今形势反转,可不得好好报仇。 “说话!” 赵蓉儿故作凶狠地踩在男人伤口的位置,却没有真正用多大力气。 就对方如今这身体状况,一脚将人踩死都是有可能的,她还不想沾上人命。 男人不语,只一味装聋作哑。 赵蓉儿险些被气消,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 火光亮起的瞬间,她抬手,手中拿着一个样式很简单的荷包。 男人瞬间坐了起来。 “还给我!” 他声音本来就沙哑,放狠了语气更是骇人。 赵蓉儿非但不惧,还慢悠悠的勾着荷包的抽绳,在指尖晃了晃。 “真想要的话,最好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 她看向外面的水幕。 “这么大的水,恐怕轻飘飘的东西落进去,瞬间就会不知所踪。” 男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妥协。 “你问吧,能说的我都说。” “好啊。” 赵蓉儿暂时将荷包攥紧掌心,“你是什么人?” 话问出,却没得到答复。 男人紧抿着唇,明显是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赵蓉儿抬手,做了个要抛东西的动作。 “我不能说。” 男人被迫开口。 第169章 前朝皇室 “你在这地方待了多久?” 赵蓉儿没执着于一个答案,大发慈悲的换了个问题。 “半个月。” 男人这次没有犹豫,可见他的身份确实不能轻易示人。 赵蓉儿盘算着,手中的荷包一次次抛弃又落下。 “你让我的人去办的事情,是什么事?” “半个月前我在隔壁府城得罪了人,正被追杀,那个包袱里装着我当时的行头和武器,我要他去露个面,替我引开追杀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 赵蓉儿直视男人的双眼,“钱永安,是你什么人?” 霎时间,男人眸光骇人,直勾勾看向赵蓉儿。 “你怎么会知道他,你究竟是谁?” 钱永安,正是钱伯的名字。 赵蓉儿一开始并没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然而火折子亮起来之后,照亮的那张脸几乎和钱伯一模一样。 只是钱伯脸上更具岁月的痕迹,眉眼也多了常年济世的慈悲。 “这你就不用管了,现在是我在问你,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男人紧盯着赵蓉儿的双眼,想从她的神情中做出判断。 短暂的交锋之后,男人叹了口气。 “他还好吗?” “不好。” 赵蓉儿从男人的反应中,几乎可以断定他是友非敌。 “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年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能好到哪儿去?” 男人瞳孔一缩,张口欲言,却化作沉默。 “你就是钱伯的儿子吧,当年传回的消息应该是有人配合你做出的障眼法,实则在暗中交代你去做其他事情。” “现在,应该是有成效了?” 没想到随随便便遇到的人就能将事情猜得这样透彻,钱勇合眼,避免泄露更多。 “是萧将军吧?” 赵蓉儿却直接将事情点破。 无他。 对方珍而重之的那个荷包,并非是什么心上人给的,而是她早年的针脚。 是她给萧柳钦的。 萧柳钦上战场之前,她知道其中凶险,怕萧柳钦回不来,零零碎碎的手工活做了不少。 再见时,没从萧柳钦身上熟悉的东西,她也只当是战场混乱,不慎遗失。 没想到还能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 “你究竟是……” 钱勇忽然意识到什么,失声看着赵蓉儿。 “你是赵姑娘?” 虽是问句,开口却已经带着答案。 想到自己险些一念之差,要了眼前人的性命,钱勇一阵后怕。 “方才多有冒犯,赵姑娘莫怪,刚才你身边跟着的那人是?” “是陛下身边的人。” 他有萧柳钦给出的信物,赵蓉儿就信他,两人席地而坐,聊了起来。 “你呢?我与将军都是初到此地,刚才听你说,你在这儿已经有段时日了?” “正是,月余之前将军交待我办事,一路跟进,查到了这座山林。” 钱勇知晓萧柳钦与赵蓉儿的关系,对她并无隐瞒。 “刚才那番话是借口,我惊动了那些人,他们如今正在找我的下落,我受困此地,还有消息没来得及传出。” 钱勇说着,语气低落下去。 “这事情十分火急,我真是恨不得豁出这条命冲出去,可万一事情不成,情报反而落在那些人手里。” “你若是信得过,东西给我。” 赵蓉儿忽然开口。 钱勇反应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一抄两份,你我各执一份,出去之后各自找门路去送。” 说干就干。 赵蓉儿递出一方帕子,钱勇狠狠按在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口处,血液涌出。 “你疯了!” 赵蓉儿当即就要帮忙止血,伸出的手却被推开。 “赵姑娘,此处并无笔墨。” 赵蓉儿默然,看着钱勇以指尖做笔,飞快将已经烙印在脑海中的内容誊在绣帕上。 时间紧迫,两人都不知道隐刃会在什么时候回来,短暂交换了已知的内容。 临了,赵蓉儿在身上摸索一番,找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药瓶。 “还好没摔碎,他回来之后我会祝你脱身,离开之后再给伤口上药。”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药是你父亲准备的,日后他若知道,也会庆幸自己的馈赠。” 钱勇的伤,赵蓉儿方才检查过的,深可见骨。 现在这情况,去找别的大夫拿药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对方既然知道钱勇重伤,势必会让人家附近的医馆严加看管,让他等死。 钱勇接过药瓶,眼前又出现那个一着急就会跳脚的小老头。 “这些年是我不孝,帮将军完成夙愿,我再向他老人家认错。” “辛苦你了。” 赵蓉儿说不出多的,只这一句。 但凡这事情的受益人换一个,她都能说对方这事情办得不地道,偏偏是萧柳钦。 他身上背负着什么,赵蓉儿是知道的。 那副担子太过沉重,她自己也试图帮着分担,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只会赞同。 “咕……” 狭小的暗道内,响起腹鸣。 赵蓉儿一本正经的神情褪去,有些尴尬。 一晚上加大半个白天水米未进,饿了也是人之常情。 “是我疏忽,暗道藏的我这些天搜集的吃食,赵姑娘稍候。” 钱勇急着起身,身形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赵蓉儿走向水幕。 雨大的水声充斥在耳边,让她无可抑制地想到萧柳钦。 他跟着朱成缙一行往什么方向去,他们又要到什么地方才能再见? “阿嚏!” 远隔了几座山头的位置,萧柳钦打了个喷嚏。 他摸摸鼻尖,忍着眼前大气恢宏的建筑。 朱成缙这是修了一座“行宫”? 这么大的阵仗,此前竟然没有丁点风声传出。 “主上果真所虑甚远,这是不打算攻入京城,在此地称王了?” 萧柳钦话才出口,马上就被人瞪了一眼。 是郭子仪。 他还因为自己被蒙骗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一路都没有给萧柳钦好脸。 “起兵在即,褚老板,既然你已经是朱某的盟友,自然也应该来看看我们的地盘。” 此地是前朝皇帝的故居,朱成缙身上,亦是有皇室血脉。 可惜,江山动荡。 皇位在百年前易主,他这皇室血脉放到如今和行不通了。 “此地是太爷爷在世时修建,原是打算禅位之后安养天年,没想到,造化弄人……” 第170章 交战前夕 说起朱家先祖,朱成缙明显变了情绪。 身边几人无一言语,都在一旁等着。 很快,朱成缙迈步,拿出钥匙,亲手打开了这扇的大门。 内里雕梁画栋,朱栏玉砌,俨然是按照宫中的规格修建。 “诸位,请吧。” 朱成缙眼含浅笑。 管事带人在院中迎接,这些年,他们就在山中度日,一切用度自给自足,完全断绝了和外界的往来。 也正因为如此安排,行宫内的所有人对朱成缙都是绝对的忠诚。 日后迁居,他会将这些人原原本本带过去。 “收拾客房,我们留一夜,明早出发。” 明早。 萧柳钦耳边只听见这个字眼。 按照他们商定的,周晟约莫就是这两日整顿兵马。 奈何他如今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不能再有更进一步的沟通。 同一时间。 一处开阔的平地。 周晟并未以真面目示人,脸上戴着一张银质的面具,眼尾的位置印着一弯月牙。 眼前是已经整合起来的兵马,众人神色各异,都在悄悄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他真是当年那位揽月将军?” 军中人士对这个称呼都不陌生。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那一战之后,揽月将军虽未领职,先皇却命人为他打造了一张面具,留存在宫内。 时隔多年,有人带着这张面具,手持皇帝亲赐的兵符前来。 除了揽月将军,不会有第二个人。 “这还能有假,那沉甸甸的兵符,你是不曾瞧见吗?” 听见一个新兵的疑惑,旁边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真是个新兵蛋子。 还有人要说什么,周晟抬手,战鼓擂响。 众人的神情瞬间一遍,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周晟坐在通体雪白的马背上,银铠红缨,英姿犹在。 无人看见,周晟眼底深处同样带着怀念。 先皇在时,周家正是最鼎盛的时间,他与兄长一文一武,是要扛起周家重担的。 天不遂人愿,这鼎盛挡了旁人的路,轮番的算计无止无休,让周家应对不及。 周晟学艺十载,却压根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当时的周家是周晟祖父做主,一句话,让他变成了游历四方养出的纨绔。 一身武艺也压了箱底。 后来…… 就是因为有人被他唯一一次上战场时落下的伤惹红了眼睛。 为博红颜一笑,纵然这些年有机会,他也没再替过。 如今重新握住这杆长枪,周晟才知道,他心中的向往从来没有被消磨殆尽。 终日不曾荒废的勤练,也即将派上用场。 这边一开拔,急报即刻送到隐刃手中。 彼时,隐刃剑刃滴血,整个人却毫发无损。 灰扑扑的信鸽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一只脚上绑着拇指粗细的竹筒。 倒出纸条,简短的两个字映入眼中。 隐刃眸光微动,朝着暗道折返。 真正主持大局的人已经就位,主战场也不在这边。 眼下,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保证赵蓉儿的安全。 否则尘埃落定,萧柳钦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跟他没完。 暗道内,闭上眼睛昏昏欲睡的赵蓉儿忽然被叫醒。 “回来了。” 一句话立刻让赵蓉儿意识到来人是谁,靠回石壁上,揉了揉眼睛,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 两人拉开距离的同时,隐刃出现了。 “事情已经办妥,人我带走了。” 话落,接连几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定睛一看,是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突出的形状像是装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 人头。 赵蓉儿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钱勇挟持着赵蓉儿,朝水幕的位置靠去。 “站住!” 隐刃看出他的意图,立刻上前。 钱勇将赵蓉儿重重一推,自己则借着那股力道后仰,被水流冲走。 赵蓉儿脚下踉跄,恰好挡住了隐刃追上去的路。 “没事吧?” 隐刃全然没想到留下的两人已经是同伙,视线将赵蓉儿一扫。 “不打紧,你刚一走,他就把我打晕了,现在就是脖子有点……” 她伸手往脖子上一抹,一片潮湿。 “血?!” 赵蓉儿惊呼。 隐刃只当她被吓到,赵蓉儿却是在想钱勇的处境。 难怪,刚才被挟持住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不对,然而时间太紧张,根本来不及细看。 细细想来,钱勇是在替她洗清可能会出现在隐刃心中的怀疑。 她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疑点。 果然。 见赵蓉儿着急忙慌去水幕旁洗去血迹,隐刃收回视线。 “他身上有伤,自然是将你打晕才更稳妥。” 这是隐刃一开始就知道的。 不过是因为赵蓉儿在对方手中,他才没有选择硬碰硬。 可对方既然伤重,又怎么敢冲出水幕? 隐刃眸光一凝,快步上前。 “大人——” 赵蓉儿看见他跳出去,伸手却抓了个空。 下一刻,隐刃的身影重新出现。 “外面不是崖壁,还有一道石台里面连着另一条暗道。” 要是第一时间就追上去,或许还能捉住人,现在,人早已经没影了。 没把握的事情,犯不着浪费太多时间。 “走吧,先回去。” 隐刃看向赵蓉儿。 此番跑空不说,还被人胁迫,实在丢人,还是尽快去办正事为好。 “那将军……” 赵蓉儿欲言又止。 “驸马传信过来,他已经领兵去围剿反贼,双方很快就会交手,若将军在,会设法与他联系。” “这么快?” 赵蓉儿不禁感叹。 从知道周晟要来到现在也没几天,这路程可不近,更别说还要集结兵马。 想明白其中利害,她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到底听了隐刃的。 两人到山脚,绑在隐秘处的马已经不见了,只剩一节还捆在树干上的缰绳。 赵蓉儿余光打量着隐刃的脸色,宽慰道:“这儿已经离官道很近了,我们先走过去,应该会有人路过。” 隐刃没说话,抬脚走在前面。 沿途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很快,镇上的方向有马蹄声传来。 双方照面,赵蓉儿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郭子仪身边的人。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眸光一厉。 剑还没来得及拔出,隐刃两枚暗镖投出,他们就有马可骑了。 “这边山里的人也要动了,通知底下的人,务必守住。” 赵蓉儿提醒隐刃。 第171章 高下立见 翌日。 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时,临安郡城门的看守忽然睁大了双眼。 “快、快看!” 他颤巍巍指着官道那头,尘土飞扬中,大队人马朝着这边而来。 最前面养着一面招展的旗子,银钩铁画的“楚”字无比显眼。 “去知会郡守,召集人马,快!” 他们提前得了消息,惊慌只在瞬息,很快就有条不紊安排下去。 得到消息时,郡守孙康平才起,正召见师爷议事。 闻言,他“噌”地起身。 “果然来了!” 语气带着振奋,并不害怕。 “师爷,本官一直等的机会来了,你立刻去见揽月将军,请他相助。” “是!” 师爷激动的胡须微颤,小跑离去。 楚军还未近前,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袭旗杆。 “锵!” 铁器交鸣,旗帜底下的人提剑抛起,挡住长箭的同时,铁剑从中断裂。 半截剑身直直坠下,刺进一个小兵的脖颈。 瞬时血色飞溅。 还未正面交锋,楚军先被震慑,气势弱了一截。 紧闭的城门打开,大队兵马鱼贯而出,排兵布阵。 显然是早有准备。 楚军为首的将领看着这情形,心霎时就是一沉。 失算了。 本以为出其不意,拿下临安是轻而易举。 没想到啃的却是个硬骨头。 城墙上,周晟居高临下。 孙康平站在他身侧,身子微躬。 “将军,叛军人数不少,咱们这些兵马是否足以应对?” 战乱的动荡还未蔓延到这个位置过,孙康平唯一对战争的了解,只存在于史书。 如今看着双方的悬殊,心里下意识不踏实。 周晟睨他一眼,懒得跟怂包开口。 楚军将领脸色阴沉,看着城墙上那抹显眼的红缨,张弓搭箭。 晨光下,箭刃的寒芒映在周晟眼中。 他不闪不避,同时搭箭。 两支箭羽先后射出,在空中碰撞。 尾簇染红的长箭势如破竹,继续往前,直奔楚军将领而去。 电光石火间,楚军将领一把拉过身边兵卒,挡在自己身前。 利刃入肉,一剑封喉。 高下立见。 孙康平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绝对的实力面前,人数的悬殊就不那么要紧。 战鼓擂响,冲杀声起。 …… 后方的山顶,朱成缙站在一块巨石上,看着下方的情形。 “揽月……” 他眼底杀意浮动。 本以为这人只是昙花一现,如今竟成了他成就大业的阻碍! 萧柳钦站在边角,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几人都知道,临安郡提前的部署离不了他的通风报信。 朱成缙气上心头,难保不会动杀意。 “既然他们能打,那就试试,血肉之躯究竟能否扛得住火雷!”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信号弹升空。 鼓声骤急,楚军开始从缠斗中脱身,周晟察觉到,立刻让人撤离。 砰! 砰! 接连的巨响震得地动山摇,周晟扶着城墙,身形也晃了晃。 “去探伤亡!” 孙康平已经缩成鹌鹑,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师爷一咬牙,往城墙下跑去。 圆球状的火雷不断袭来,砸在地面、墙体。 轰隆声中,周晟牙关紧咬。 他知晓对方手中有火雷,却没想到,他们能研制出威力这么惊人的东西。 硬碰硬是行不通了。 周晟只能先让人躲回城内,期待身在曹营的萧柳钦能起到作用。 眼见这一招管用,楚军顺势挺近,攻城车也退了上来。 “上!” 周晟率先搭弓,涂着火油的箭矢射出。 城墙上众人分工明确,往下砸巨石的、射箭的,举盾抵挡的…… 前往临安的官道上,赵蓉儿身形一晃。 “打起来了。” 隐刃的话证实了她的不安。 “那我们?” 赵蓉儿迟疑。 双方交战,他们就带着这十几个人,加入也不能影响什么。 况且她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添乱就不错了。 “绕路吧,到其它城门看看。” 隐刃在前面带路,随行的十几个暗卫护卫在后。 万幸,临安郡并未被围困,还有惊慌的百姓正在逃离。 隐刃与守城的兵卒表明身份,直接带着赵蓉儿上了城墙。 “赵姑娘,你先在城中安置,我见过驸马就来寻你。” 匆匆留下这一句,赵蓉儿想开口时,已经不见隐刃的身影。 两个暗卫留下照看赵蓉儿,其余都跟着隐刃上去。 “赵姑娘,我给您带路。” 听见隐刃对她的称呼,兵卒上前示好。 赵蓉儿道谢,跟着对方往府衙方向去。 途中,赵蓉儿忍不住问,“揽月将军亲自带人守城,为什么大家还会急着逃走?在城内还有城墙阻隔,一旦出去,遇险时怎么办?” “姑娘有所不知。” 兵卒苦笑,“起先大家还算镇定,只是闭门不出,可后来有人故意擅动人心,不少激进的百姓跟着闹事,聚在城门前要硬闯。” “您或许不知,此地兵力本就短缺,从其他地方抽调没有那么快。” “若是由着他们闹,保不齐会影响大局,只能说人各有命,若是出去遇到什么危险,就当是命不好吧。” 这话冷血了些,可也是实话。 一味强硬地留人,倘若城中出了乱子,周晟就是腹背受敌。 可若说那些人做错,他们也只是为了活命。 怕死是人之常情。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府衙内空无一人,能计算进兵力的,都在城墙处帮忙。 赵蓉儿随便找了间屋子待,右眼皮毫无预兆地跳了两下。 心慌让人近乎窒息。 几乎瞬间,她想到萧柳钦。 已经开战,他当下是什么处境呢? 被惦记着的萧柳钦此刻并不好过,朱成缙的亲随将他逼至了石壁。 后背紧贴着崖壁,萧柳钦拧眉看向朱成缙。 “主上这是何意?” “不必惊慌。” 朱成缙神色平静,慢悠悠道:“只是有件事想让你去做,考虑到你未必应允,担心情急之下出了事。” “什么事?” 萧柳钦满脸警惕,丝毫未曾松懈。 “你既然提前向他们传信,想必朝廷对你是信任的,你去临安郡投诚。” “什么?!” 萧柳钦眼睛睁大,内心却是一喜。 第一批火雷之所以没问题,正是为了取得朱成缙的信任。 接下来再使用的,跑不出就会炸开。 他这两日正筹备脱身。 第172章 各归其位 “主上,您不是在说笑吧?” 萧柳钦语气结结巴巴,脚步忍不住往后又退了退。 “我先前那只是一时糊涂,如今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您不能赶我走啊!” “你去盯着他们,有消息第一时间传出来。” 朱成缙眼神无波无澜,不是商量的语气。 “可我……” 萧柳钦还想再挣扎一下。 朱成缙眸光森冷,仿若他说出半句不中听的话,就要让人动手。 “我去!” 萧柳钦一咬牙,“去是可以,可我传递消息往哪儿传,找谁?” “这就不用你担心,只要答应,你去就是了。” 朱成缙收回视线,视线继续落在城门前的战事。 “那、那我这就去了?” 萧柳钦试探着开口,脚步迈出,守在他周围的人没有阻拦。 他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林子的边缘就在眼前,只要再迈出一步,就能出去了。 眼前忽然被阴影笼罩,萧柳钦脚步一顿。 “石方?” 石方杵在他面前,伸手,掌心一颗黑黢黢的药丸。 “吃了。” “这是什么?” 萧柳钦蹙眉,没接。 石方也不理,伸手就要就掰他下颌。 “诶——” 萧柳钦吓一跳,一把打开石方的手,“毒药吧?我自己吃,都到现在了,我至于还分不清形势吗?” 嘴上骂骂咧咧说着,萧柳钦拿过药丸,干脆地仰头吃下。 石方盯着他看,见他喉头滚动,转身就走。 萧柳钦继续走出,垂在身侧的手一动,药丸从袖口滑入掌心。 来路不明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入口。 从另一边的城门进去,萧柳钦直奔府衙。 一进门,熟悉的身影也在同时回头。 “蓉儿?” “褚建”的身影,张口却是萧柳钦的声音。 赵蓉儿“腾”地起身,直勾勾盯着萧柳钦看,下一瞬,她扑进萧柳钦怀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边说,她边伸手在萧柳钦身上摸索,余光紧盯着他的反应。 直到确定了萧柳钦没有大碍,她嘴一撇,眼泪就掉了下来。 “吓死人了,怎么说走就走,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我和隐大人去暗道找你,连出都没出去,他说你们已经走了,又带着我折返……” 赵蓉儿说着,语气顿住。 她四下环顾,确定在场没有第三个人,才低声道:“我遇见钱勇了,他有消息让我带出来。” 从袖中抽出那方写着血字的绣帕,赵蓉儿语调恢复正常。 “先去洗洗吧,辛苦了,我去帮你准备点饭菜。” 萧柳钦收起帕子,往后院去。 厨房还有人,赵蓉儿表明身份来意,刚拿起的锅铲就被接手。 “我们来准备就好,姑娘歇着,要不了多久的。” 搭话的同时,厨娘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切菜,烧油。 “滋啦——” 带着水渍的菜倒进锅中,油星溅起。 “赵姑娘,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啊?我们这心里实在不踏实,有心想去看看,可也不敢离开这儿……” “是啊,赵姑娘,您是城外进来的,看见外面的情形了吧?” 厨房内几人七嘴八舌地问。 “我都来了,这话还用问吗?” 赵蓉儿面上带笑,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正如几位所说,我是看见外面情形的,自然是咱们占据上风,我才能安心待着。” “对哦。” 一个杏眼的小姑娘恍然大悟。 “要是打不过,赵姑娘他们转头走人就是了,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其余人深以为然,脸上都有了笑意。 简单的几个小菜很快出锅,见赵蓉儿拿不上,小姑娘主动提出帮忙。 两人将饭菜摆上桌,萧柳钦也走了进来。 他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容貌,久违的熟悉面容让赵蓉儿眼眶又是一红。 这些时日,两人之间虽见面,也有往来,可她确实没再见过这张脸。 “愣着干什么?” 萧柳钦朝她笑,示意她也坐下。 两人谁也没急着说什么,赵蓉儿拿起筷子,往萧柳钦碗里夹菜。 “吃,先吃饭。” 萧柳钦没拒绝这份好意,两人就着一桌饭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至于“褚建”,真正的褚建是跟着赵蓉儿一起过来的,只是没露脸,如今正是他恢复身份的时候。 而萧柳钦,也会以自己这张脸出现在人前,为守城将士鼓舞士气。 “萧将军?” 隐刃与周晟一同入内,看见萧柳钦也在,神情都有了变化。 “没事吧?” 周晟视线将人一扫。 隐刃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给了颗毒药,我没吃,让我回来做眼线的。” “那你的意思是?” 在场都是聪明人,几乎瞬间领会了萧柳钦的意思。 “褚老板不是就在这儿么?这几日让他跟着驸马,谦卑些。” 最后几个字纯属多余。 无论是驸马,还是“揽月将军”,都是褚建不敢情意得罪的身份。 周晟颔首。 “迟些我去见他,会让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正事说罢,萧柳钦起身。 “我去城墙看看。” 赵蓉儿寸步不离跟着他。 对上他回望的眼神,赵蓉儿理直气壮。 “我担心将士们,想看看伤亡情况,自己一个人害怕。” 闻言,萧柳钦抿唇,没做阻拦。 人就在身边,他自认能护得住,带上自无不可。 想着,凉飕飕的眼神落在隐刃身上。 隐刃难得心虚,避开了与他对视。 赵蓉儿在暗道遇险的事,两人心知肚明。 当下的情形,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萧柳钦一出现,立刻有人认出了他。 “萧将军!” “萧将军来了?!” 齐刷刷的视线看过来,也看见了跟着萧柳钦一起的赵蓉儿。 “这位就是将军夫人吧?喜讯我们都听说了,如今遇上,将军可要容我们讨杯喜酒喜茶。” “是啊是啊……” 紧绷的气氛因此舒缓,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 城墙下,楚军力竭,已经退开一段距离原地休整。 不同于伤亡惨重的楚军,这边因为揽月将军和萧柳钦的接连到场,正是军心振奋的时候。 “两位将军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就底下那散兵游勇,如何与我们抗衡?” “还像模像样做了旗子,真不怕丢人!” 众人越说越激动,似乎要开城门再比划比划。 第173章 不战而降 “骄兵必败。” 萧柳钦的声音忽而响起。 说话声忽然顿住,周遭的人近乎无措地看着萧柳钦。 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分明是他们占据上风,萧柳钦也是他们这边的人,怎么会说这些长他人志气的话? 萧柳钦的视线落在众人面上,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眼前看来,确实是我们占据上风,守住了城门,可火雷如何应对,都想出来了吗?” 他语气微沉,“难不成每次都只能靠躲?” “城墙又能支撑多久?” 这倒是的。 他一来,就戳破了众人心中的侥幸。 众人并非不知,只是一时没有应对之法,才忽略不谈。 心中却都如同明镜一般。 这东西落地就是巨大的坑洞,肉体凡胎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萧将军,您说的这些咱们也都知道,可这火雷的威力非凡,我们并非没有想过解决之法,实在是想不出啊。” “是啊,萧将军。” 像是担心被萧柳钦误会,众人急着解释。 萧柳钦抬手,示意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这事情是难解决了些,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们只管盯紧了底下的情况,下次交锋,火雷不会再伤及你们分毫。” “真的?” 没想到萧柳钦会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 毕竟,火雷的威力他们亲眼所见。 萧柳钦却是刚来,不明就里时说出的话,未必就能够当真。 虽是这般想着,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将心里话说出来。 萧柳钦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 他们要是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就先质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知道他们不信,萧柳钦没有急着解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说再多的漂亮话,都不如在战场上让他们看见切实的效果。 双方心思各异,表面上却维持了平衡。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无论从墙上还是不远处的楚军营帐,都亮起火把。 守城的将士分工明确,前半夜与后半夜各自安排了人值守,以确保在城墙上警示的人精力充沛。 城墙内,众将士精神十足,个个整装待发。 萧柳钦离开之前,听到的消息是他们会在后半夜偷袭。 他断定,前脚他走,后脚朱成缙就调整了时间。 前半夜,所有人最困的时候,楚军一定会有动作。 众人虽不明所以,却出于服从命令的天职,按照萧柳钦的授意行事。 月上柳梢,楚军营帐内,一小队兵马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时候偷袭,真的能有成效吗?” 坠在最末尾的小兵心里很不踏实。 他是被强征过来的,这些年虽然一直被困在深山里,没有和家人团聚的机会,却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有家小,不想因为别人的安排丢了性命。 想着,他迈出的脚步越来越小。 “后面的,跟上!” 最前面带队的小队长好像会读心,男人的脚步声还没有完全停住,他就回头怒喝。 “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谁要是敢掉链子,我第一个不饶他!” 一行人的视线都落在最末尾的男人身上,就好像有人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让他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继续前进!” 小队长唤回众人的心神,带头摸上一条小道。 “与我们正对的那道城门,当然是没希望进去的,可你们别忘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总有疏漏。” 只要有一个人进去,他们身上携带的东西就足以将防守严密的城墙打开缺口。 此番随行而来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是被尽心挑选的,“放弃”的死士。 这一身看似坚硬的甲胄,里面藏着的却是能让他们血肉横飞的火药。 “队、队长。” 男人颤巍巍开口,“我太紧张了,一紧张就肚子疼,能不能让我解决一下……” “懒驴上磨屎尿多!” 小队长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摆手,“快去,其他人,原地等待!” 众人立刻找地方隐蔽。 男人朝着树后去,居然,一声惊呼让众人同时皱眉。 “怎么回事,大呼小叫的,万一让人发现了我们……” 小队长拧眉上前。 男人拎着裤腰带,臂弯搭着解下的甲胄。 “这是想要我们死啊!” “你们都解下自己的甲胄看看,这里面夹着火药,恐怕让我们夜袭是假,用我们来将城门炸出缺口才是真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立刻摸索着解下自己身上的甲胄,仔细检查起来。 “我的也有!” “还有我的……” 接二连三的声响中,小队长颤抖着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甲胄,同样从中找到了分量不清的火药。 所谓“加固”过的甲胄,原来是他们的催命符。 “队长,不是我们贪生怕死,从一开始训练,我们就知道迟早是要上战场的,男人么,真正死在战场上是不丢人的。” “可我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送死!” “是啊,队长,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一群人,有些人被强征之前,就只是在地里刨食的农夫。 若说是让他们建功立业,挣了大银子衣锦还乡,这些人愿意。 但要是让他们来当冤大头,拿自己的命给旁人日后的荣华富贵铺路,他们脑子还没进水。 “他爷爷的,这是压根就没拿咱们当人!” 小队长也火了,“都把身上的甲胄解下来,原地藏好,我们投降!” “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是能为咱们做主的,之前咱们没得选,不按吩咐做事就要丢命。” “可现在朝廷的兵马就在眼跟前了,这不是咱们的生死仇敌,是救命稻草。” 这话可算是说进了在场众人的心里。 他们从有记忆以来,交的是朝廷的税,领的是朝廷下发的种子。 替他们做主的,是朝廷选拔的官员。 如今这些人不拿他们的命当命,他们零谋生路就是了。 十几个人一抹发红的眼睛,往城门跑去。 “萧将军,敌袭!” 守在城墙上的人立刻发现了他们,招呼一同值守的萧柳钦。 萧柳钦前半夜,隐刃后半夜,周晟白日镇场,这是他们商量好的。 听见响动,几人立刻高举双手,以证明自己的无害。 “我们是来投降的,投降——” 一边喊着,他们将自己的衣襟扯开,以确保没有携带任何东西。 第174章 动摇军心 萧柳钦抬手,示意准备攻击的人暂缓动作。 “停在城门外,我下来有几句话问你们。” 说罢,他转身往城墙下走去。 几人互相看看,出于对萧柳钦的信任,在城门外站成一排。 深处火把的光亮之下,几人心中的惶恐散去了些。 后知后觉的,他们开始感到不安。 来这儿,真的就能活下去吗? 他们这可是谋逆,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迟疑间,城门缓缓打开,萧柳钦的身形从中出现。 “你们什么情况?” “我们……” 几人互相推搡,推出来一个人。 那人看向萧柳钦,嘴唇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 “我们是一开始被绑来的,他们威逼利诱……” 男人说着,露出惊恐的神色,“萧将军,他们想要我们的命,那些甲胄里面藏着火药,这是让我们拿命开门啊!” 闻言,萧柳钦眸子一动。 他已经信了,朱成缙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然而…… “进来吧。” 他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测,侧身让他们进了城门。 几人大喜过望,跪下就朝着萧柳钦磕头,激动的语无伦次。 “多谢萧将军!” “谢萧将军救命之恩!” 萧柳钦摆手,“先进去吧,在城门外——” 他神情倏地一变,旁侧有寒芒闪动,萧柳钦立刻拔剑,打开几道射来的箭矢。 几人连爬带滚地进了城门,在萧柳钦也进去之后,城门迅速关上。 叮叮当当一阵响声,箭矢都被挡住。 几人被吓破了胆,完全将萧柳钦当成了救命稻草。 “萧、萧将军,您看……” “时辰不早了,先下去歇息,明早我有话问你们。” 能有动作,楚军今夜不会太安分,他还没心思应对这几个人。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城墙底下骤然几声巨响。 “轰隆——” 城墙一阵摇晃。 守城的将士立刻警醒,往城墙下看去。 火雷在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炸开,天色太晚,只火雷炸开的地方有几丝光亮。 这情形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那地方只是一片空地,火雷炸开也没有丝毫影响,楚军这是什么路数? 萧柳钦却知道。 时机到了。 能投出的火雷已经消耗完,剩下都是点火立刻炸开的,受损的只有楚军。 “开城门,随我杀敌!” 萧柳钦身先士卒,提剑上马。 众人二话不说,立刻跟上。 楚军还因为火雷的事情怔愣,完全没看清眼下的局势,反应过来时,萧柳钦已经带人杀到了跟前。 城门内源源不断的兵马奔出,战鼓声声。 一剑将对着自己挥砍的兵卒斩杀,萧柳钦眸光锐利,扫向心生退意的楚军。 “我知道你们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供人差遣,现在放下武器,你们还是陛下的子民。” “楚军败退在即,负隅顽抗罢了,你们真要为了别人的私欲豁出性命吗?” 随着他的话,有不少和刚才投降的人同样想法,迟疑地看着他。 “你这话算数吗?” 有人问。 萧柳钦视线看过去。 “只要你现在放下武器,立刻可以往城门的方向去,不会有人阻拦。” 这…… 话虽是这么说,可在战场上放下武器,无异于任人宰割。 纵使意动,一时间还是没人动作。 “我投降!” 长枪快要扎进一个人肩膀时,他先一步扔下武器。 反正都是一丝,不如拼一把。 长枪落在甲胄上,持枪的人卸力,并未真的伤到他。 男人怔怔抬头。 “去吧,先在城门外等着。” 出城对敌之前,萧柳钦同己方的人说过这些人的来历。 本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只要有心改过,又并未伤人的,给条活路就是了。 见萧说到做到,更多的人开始放下武器。 接连往城门口走去。 “主上!” 朱成缙营帐外有人来报,神情慌张。 “进。” 朱成缙坐在桌前,还未歇息。 此地能听到火雷炸响的声音,他正设想战局。 “出事了,主上。” 来人直挺挺跪了下去,“我们的人在城门前被策反,损失大半……” “啪!” 朱成缙手中一枚温润的玉佩碎裂。 他沉稳的面色出现裂纹。 “策反?” 显然,在他的预想中是不存在这种情况的。 此时此刻,朱成缙已经忘了。 他安排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姓名的,微不足道的十几个人去送死。 然而蝼蚁尚且偷生,况且是活生生的人。 有最开始被接纳的那十几个人做例子,其余人很快相信了萧柳钦。 到最后,只剩下一小队人还在负隅顽抗。 他们对上萧柳钦,没有半分胜算可言。 “主上。” 郭子仪闻讯未来,面色凝重。 “我们的人一直留意临安郡情况,并未收到萧柳钦入城的消息,恐怕他一早就潜伏其中了。” “萧柳钦,好个萧柳钦!” 朱成缙咬牙切齿,“倒是我小瞧了他,这个后生确实有些本事。” 鲜少见到他这般失态,郭子仪思量着对策。 “褚建。”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主上,褚建如今在临安郡内,不若传讯入内,让他……” 两人都以为“褚建”离开时,服下了那颗药丸。 性命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褚建岂有拒绝的余地? “只能这样了。” 若还有的选,朱成缙是想将褚建继续埋着,让他慢慢获取那些人的信任。 而今时间紧迫,实在是顾不上这许多了。 见他答应,褚建立刻去安排。 双方交战的动静不小,城内百姓一夜未曾合眼。 天刚亮,就有人上街打听消息。 “哎呦呦,昨夜那动静,骇死人了,也不知伤亡如何,万一……” “呸呸呸!” “说什么丧气话?要是真出了事,你我还能在这儿说话?” “是哦,我糊涂了,破嘴!”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虽然吵吵嚷嚷,却让人安心。 动乱之下,人气儿是最让人踏实的。 只要还有人活着,就好像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说着话,有人挑着担子从他们身边过去,隔着白布都感受到了蒸腾的热气。 “宁大爷,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做生意啊?” 相熟的人笑他。 宁学文也咧嘴一笑。 “这钱什么时候也挣不完,是给守城的娃娃们送的。” 第175章 能赢吗? 谁也没想到爱财如命的宁学文能说出这种话,惊得几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回过神,旁边人擦了擦手。 “一起去,我们给您帮忙。” 从宁学文的行为中受到启发,不少人也开始自发准备起吃食。 “使不得使不得。” 师爷正在城墙上帮忙,见到上前的众人,神情一变。 “大家快带回去,这边有粮食,吃大伙儿的粮食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宁学文挑着担子往台阶上一放,“他们这是在救我的命,我别的没有了,几袋子面还是有的。” “怎么,莫非是看不上我蒸的馍馍?” “怎么会,宁老伯,凡事都有个章程么,军中有纪律,您这是让恩人犯错呢。” 师爷耐着性子劝说。 孙康平那怂货,嘴上说着升迁的机会来了,一开打,昨夜吓得就发起高烧,只能让他顶在前面。 总不能一群大人物在临安郡帮忙,他们当地的人反成了鹌鹑。 宁学文听了这话,眼一瞪。 “什么纪律?我跟做主的说,你跟人家认识吗,就拦着人家吃喝?” 好大一口锅扣下来,师爷还要解释,更多的百姓就围了过来。 米粥、小菜,包子…… 都是平日卖早食的摊贩,也有富户让家中厨房做的。 香气蔓延了整条街,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 这闹哄哄的动静传进周晟耳中,他从城墙上望下来。 有眼尖的人立刻看见了周晟,朝他招手。 “将军,我们准备了一点吃的,您让大伙吃吧,您不松口,他们看都不敢看一眼。” 百姓们殷切期望着。 对上这样的神情,周晟无法拒绝,也知道这样才能让他们安心。 “收下吧。” 他扬声。 底下沸腾的同时,他吩咐身边副将,“记下花费,要走的时候将粮食补上,不要的按照市价兑换银钱。” 副将应声,召了个人去办。 府衙,萧柳钦洗漱过后,往最早投诚的那些人所在的位置去。 一屋子人连觉都没敢睡,面对着面坐了一晚上。 门一响,几人立刻起身,又相继跌在地上。 腿麻了。 几个大男人耳根皮肤黝黑,隐约还能看出因为不好意思红了耳根。 “萧、萧将军。” “坐。” 萧柳钦颔首,在几人面前没什么架子。 这也是问话的一种技巧。 这些人本就是惊弓之鸟,萧柳钦要是再表现得严肃,他们一慌,恐怕就问不出什么了。 反而是亲和一些,更容易让他们开口。 “你们都是什么地方的人,怎么会进了叛军?” 萧柳钦看着其中一人的眼睛问。 对方瑟缩了下,嗫嚅道:“我是陵阳的,有人说能介绍赚钱的活计,家里几张嘴等着吃喝,我就来了……” 没想到钱没赚下,人也折了进来。 “我是湖州的。” “将军,我是北边的。” “我是……” 开了头,后面的话说起来也轻松不少,众人争相开口,想给萧柳钦留个好印象。 问了个大概,萧柳钦让人进来,记了他们的籍贯和姓名。 “暂时还不能离开这儿,我会让人去你们说的地方核实,若证实了你们的说法,老家来人接了,才能回去。” “我们还能回去?” 几人齐刷刷抬头。 本以为犯了这样的事,怎么也难逃一死,要地址多半是去报死讯。 怎么还有回去的机会? “你们本就是被迫,又非有意投效,今上并非暴君,岂会不通情理?” 萧柳钦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故意吹捧起皇帝。 几人忙又朝着京城的方向磕头,连声道谢。 “说这个是为叫你们安心,不必胡乱思想,也不必像昨夜那般。” 说着,萧柳钦视线从几人腿上扫过。 缓和了些的腿又隐隐发麻,几人不禁讪笑。 “这不是昨夜实在害怕,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我们也是脑子糊涂,旁人说什么都信,险些酿成大错——” 忽然,身形最瘦小的一个人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萧柳钦。 “我能帮您做事吗?” 萧柳钦有了兴致,看他一眼。 郑小挑立刻精神起来,眼巴巴道:“虽然进出都蒙着眼,但我认得路,您就算找过去,也要到打胜仗了,多耽误时间啊。” “你记得路?” 朱成缙手底下的人不会这么不小心,这些人不该看见最关键的一段路才是。 “是。” 郑小挑摸了摸鼻尖,“我们是看不到,可我鼻子灵得很,那条路上有一种草药,其他地方都没有,只要再走一遍,我一定能认出来。” 说到兴起处,他双手摩挲了下,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立功了。 “行,你跟我走。” 萧柳钦点了点他。 朱成缙那些私兵虽然已经不在另一个藏匿点,那地方却不会搬空,一定还能有收获。 隐刃收到消息,那边的人始终找不到进去的道路,估摸着是有机关的。 要是郑小挑真能带他们找到…… “你想要什么?” 走到院中,萧柳钦问他。 郑小挑几次欲言又止,才咬牙道:“我想当兵!” 他直直看向萧柳钦。 “昨天我看见咱们的将士,和叛军天壤之别,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有妻儿老小,我孤家寡人一个,就想闯出个名堂。” “这次的事情你只要办成,我答应你。” 萧柳钦看得出,郑小挑确实也不是什么有歪心思的人。 诚心报国的话,行个方便倒没什么。 “您放心,我一定找得到!” 郑小挑喜不自胜,好似已经看到自己的将来。 很快,隐刃就让人过来,带着郑小挑往另一边赶去。 城墙外。 楚军比之昨日颓丧不少。 加上人数的损耗,稀稀拉拉的一群人看起来十分可笑。 那面绣着“楚”字的大旗也多了几个破洞。 “大人,咱们真的能赢吗?” 这么多年灌输的思想,在短短一天之内溃散。 他们原以为自己此番出征,所过之处尽数俯首称臣。 不成想首战就是这样的惨淡。 “急什么?” “我们的人还没来,他们如今处于上风,是因为萧柳钦和那劳什子揽月将军都在,这两个人咱们迟早要对上,今早将他们除掉,往后可省事了。” “可……” 第176章 鱼饵 副将还要说什么,寒芒一闪,眼前所见的画面开始颠倒。 他竟被砍了脑袋! 霎时间,众人齐齐噤声。 谁都没想到,副将只是随口一问,等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谁再敢动摇军心,也是一样的下场!” 首将云疾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一群人顿扫方才的颓势,精神抖擞。 笑话,谁敢再萎靡一下试试? 那脖子又是铜浇铁铸的,一剑下去可就身首异处了。 云疾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心下却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 他知道,城内真正难对付的还有一个。 萧柳钦与揽月将军都是对阵在明面,那位却是皇帝身边的暗卫首领。 能让隐刃离京,足见皇帝对此次事件的重视。 论实力,云疾不确定自己能否胜过对方。 只希望他们不使阴招,光明正大地较量了。 …… 城内。 隐刃几人正在中堂议事。 “今夜我潜入敌营,先将他们的将领斩杀,到时军心一乱,剩下的人不足为惧。” 隐刃张口就道。 周晟刚喝进去的茶一呛,很不体面地猛咳了两声。 “倒还没到这份上。” 真打不过,用这招那是不得已。 可眼下他们打楚军如同猫捉老鼠,有何可惧? 再说,要是不拖着时间,怎么找机会收拾朱成缙? 那可是真正的滑头,一旦让他察觉到楚军没有获胜的希望,只怕立刻就销声匿迹。 而今他手中还有兵马,也就心存侥幸,想继续拼杀。 听了两人的分析,隐刃思忖片刻。 “那我去将朱成缙杀了。” “你去。” 萧柳钦两人半点没有要拦的意思,笃定了隐刃找不到人。 并未不相信他,而是朱成缙谋划多年,留下的后路绝不止一条。 他们却不能有分毫失手。 “对了,让人去搜山。” 周晟提议。 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不动。 太过安静,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有阴谋了。 几人合计一番,安排了下去。 当天,一小队人马绕过楚军所在,摸进了后面的山林。 几乎是前后脚,朱成缙的营帐前就有了人影。 “有人进山了。” 朱成缙执笔的手一顿,眼中出现玩味。 “既然来了,就陪着好好玩儿,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轻易踏入。” “是!” 亲随应声,离开时带上了几个身手上乘的。 林中幽静,只不时有鸟兽鸣叫,几乎完全遮掩了脚步声。 那一小队人进入林子之后就四散开来,往不同的方向去。 心思各异中,褚建的房门无声打开。 来人并没直接入内,视线先在屋内一扫。 “谁……” 褚建正背对着房门看账本,却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瞬间回头。 诚然,萧柳钦假扮褚建时没有过多藏拙。 那也是因为这位正主不是真正的草包,否则轻易就会被人偷穿。 来人做婢子打扮,被发现也不慌张,淡定地迈步上前。 “褚老板,您这才刚刚进城,就忘记主上交待了事情了吗?” “你是他的人?” 褚建蹙眉,旋即又觉得正常。 “既然你在这儿进出自如,应该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能被留下全靠我死皮赖脸,至于打听消息,别做梦了。” “褚老板说话好硬气,希望你一炷香之后还是如此。” 婢子幽幽开口,直接在褚建对面坐下。 褚建拿起账本,完全忽视了这位不速之客。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褚建不时翻动账本的声音。 “褚老板,你要是害怕,大可以直接表现出来,这时候哪还有账本送得进来?” 留了一天的空余,让想要离开的人出城,如今城门已经戒严。 “送是送不进来的,可你未免太小瞧褚家。” 褚建总算分出一丝注意力,眼中尽是讥讽。 “好叫你知道,单是这座城,褚家的产业占三分之一。” “怎么可能?” 对方显然也是做过调查的,没有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褚家的产业至多——” 她话音止住,想到了什么。 能让她来,外面显然是跟她说过褚建的大致情况。 姓褚的没那么多,却还有一批铺子,背后的主家姓乔。 乔玥的乔。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我夫人正是姓乔呢。” 说起乔玥,褚建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婢子暗骂晦气,计算着时间。 她身上带着催动毒药的香料,褚建体内的毒该发作了才是,怎么没反应? “在等我毒发?” 褚建点破对方的心思。 “不巧,那颗药我压根就没吃,你今日来,焉知不是自投罗网?” 话音落下,婢子脸色瞬间一遍,朝着褚建的脖颈伸手。 “还不进来?!” 褚建往后一倒,就地滚了一圈。 房门打开,几个暗卫入内,堵死了离开的方向。 “褚建,你竟敢背叛主上,你不得好死!” 婢子大骂一声,就要咬舌自尽。 “咔!” 一声脆响,她下颌脱臼。 褚建十足的小人得志,拍拍身上的灰,凑到她跟前。 “我不得好死?恐怕彼时看不到那一天了。” 说罢,暗卫带着婢子下去。 褚建坐在桌前,继续坚持尽责的当起鱼饵。 传进城内的消息没激起半点波澜,郭子仪隐隐感觉不妙。 他叫来石方。 “你亲眼看着他将毒药服下的?” “是。” 石方冷着一张脸,不满他对自己的怀疑。 可要是褚建当时真的服了药,怎么可能不按照他的意思行事? 他不怕死吗? “兴许是还没找到机会。” 石方忽然说道。 郭子仪倏地反应过来。 他有些想当然了,褚建在这边轻而易举就得到他们的信任,是因为有这么多年的合作基础在。 然而对萧柳钦一方,他是个墙头草。 双方交战的关键时刻,墙头草自然是被严加看守的。 “如此……那就得换个简单些的事情让他去做了。” 他们没有时间等褚建徐徐图之。 况且,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事未必派不上用场。 晨光熹微,赵蓉儿躺在榻上,眉心紧蹙。 “小心——” 她惊坐起身,后背被冷汗浸透。 “姑娘?” 刘锦悦守在门外,听见动静,赶忙推门入内。 就见赵蓉儿神色恍惚,怔怔望着虚空一处。 赵蓉儿梦到她娘了。 那个温婉坚韧的女人。 第177章 恩人 赵蓉儿记忆中是没有她娘的长相的,那时她太年幼,只有模糊的印象。 还是任天岳丈家中的画像,让那个淹没在岁月洪流中的女人重新出现在她脑海中。 想到梦中她消散在自己眼前的场景,赵蓉儿心口一阵刺痛。 “将军呢?” 她呓语般开口。 刘锦悦转身要去问,房门就被敲响。 “蓉儿?” 萧柳钦已经在门外了。 小丫头十分识趣,朝萧柳钦见礼,守在了门外。 看见赵蓉儿这狼狈样,萧柳钦先是一怔。 他本是要出门的,临走之前忽然想过来瞧瞧,就听见赵蓉儿在找他。 “做噩梦了?” 他坐在床边,察觉到赵蓉儿浑身冰凉,伸手摸了摸被子,更是一点热气也没有。 已经入冬了,赵蓉儿身子本就没痊愈…… 萧柳钦拧眉,取下架子上的披风先裹在她身上。 “怎么折腾成这样?” “不是噩梦。” 赵蓉儿低声喃喃,将额头抵在萧柳钦肩上。 “不是噩梦,是我娘,她总算肯入梦见我了,是我舍不得她……” 她越说,声音越低。 萧柳钦忽觉肩头一沉,是她又睡了过去。 看着怀中人这模样,萧柳钦低声朝外叮嘱了几句,将事情推了,在屋内陪着赵蓉儿。 许是因为身边有熟悉的气息,赵蓉儿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 醒来时,屋内亮堂堂的,她却被笼在阴影底下。 萧柳钦背对着她,正在看什么东西。 “萧柳钦。” 她张口,嗓子有些哑,咳了两声。 还没缓过气,唇边就抵上一杯温水。 “休息好了?” “嗯。” 赵蓉儿闷声应了,才意识到萧柳钦这时候还没出门。 “你不用去吗?驸马他们……” “他们都在,用不着我。” 萧柳钦哄着她喝了水,打量着她的神情,见确实精神不少,才放下心来。 半早上耽搁不了什么事,他说得清楚,若有急事,发个信号就是了。 不清醒时赵蓉儿可以遵循本能靠近萧柳钦,这会儿睡够了,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 身上黏糊糊的,她看着萧柳钦,欲言又止。 “让那小丫头备着水呢,我去换驸马歇歇。” 萧柳钦等到她点头,才往外走去。 门一关上,赵蓉儿立刻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一想到萧柳钦坐在旁边,自己还睡得昏天黑天,她脸就忍不住发烫。 两人之间还未有逾矩,一丝半点的亲昵都让她招架不住。 “姑娘。” 随着房门的“吱哑”声,刘锦悦推门而入。 只一瞬,赵蓉儿就调整了神情,一本正经做了起来。 “姑娘,热水放在偏房了,您先去沐浴,让她们来收拾屋子。” “有什么好收拾的?” 赵蓉儿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直勾勾盯着刘锦悦。 “将军说您做噩梦了,身上出了些汗,让奴婢紧着拾掇,还说……” “行了行了,把我衣裳拿来。” 赵蓉儿被说的耳根滚烫,听不下去半句。 萧柳钦到城墙时,周晟身边围了一圈小娃娃。 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揽月将军,却知道周晟他们是在保护自己。 “我以后也想这么厉害。” 一个脑袋不及周晟腰高的小萝卜头摸着周晟的佩剑,眼睛亮晶晶的。 还没说完呢,就听见身边的小伙伴们惊呼出声。 一转头,对上萧柳钦。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霎时安静下来。 他们心里知道萧柳钦是好人,就是忍不住害怕。 “这个也是大英雄,你们最近没听过《戍边记》么?” 周晟故意拿这个打趣。 得益于大笔大笔砸出去的银子,这出戏已经广为人知。 “听过!” 一个扎双髻的小姑娘立刻跳起来,“我听过,前些天我和娘亲去看祖父,他们那儿人人都听过呢!” “唱的就是一个姓萧的大将军,在边关保护我们,可厉害啦!” 这样稚嫩的言语诉说着崇拜,萧柳钦心头一软。 周晟继续道:“那你们知道这位将军叫什么吗?” “什么呀?” 还是小姑娘最捧场。 周晟将萧柳钦往他们面前一推,“这就是《戍边记》里那位萧大将军,现在还怕吗?” “真的?!” 小姑娘哪还顾得上害怕,顿时就扯住了萧柳钦的袖口。 “你是萧大将军吗?真是吗?”‘ 萧柳钦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小姑娘“哇”一嗓子就哭了起来。 萧柳钦抬脚就要退开,袖子却还被死死悬着,跟周晟面面相觑。 他就这么吓人吗? “灵丫!” 穿着对襟薄袄子的妇人小跑上前,有心将孩子抱回,又担心惹恼了萧柳钦他们。 还是萧柳钦叫她近前,她才抿着唇快步走过来。 “孩子不懂事,给二位添麻烦,我这就带她回去——” “娘亲,这是萧将军,您不认识吗?” 这话好没道理,萧柳钦下意识打量了妇人一眼,视线没多停留。 “萧将军?” 妇人的反应和灵丫差不多,先惊后喜,只是更稳重些,眼眶泛红,却没多失态。 她理了理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萧将军,您不记得民妇,民妇却一日不曾忘却您的大恩。” “您回京时剿匪,正巧救了民妇和灵丫,当时民妇远远见过您一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道谢。” 这两日她知道萧柳钦就在这儿,可战事端肃,她也不敢贸然打搅。 没想到误打误撞,先让孩子遇见了。 “小事一桩,你先起来。” 萧柳钦伸手,将灵丫抱了起来,没扶妇人。 毕竟男女有别,他倒没什么,不能坏了旁人的名声。 知道他的救命恩人,灵丫也不怕了,还敢伸手去摸萧柳钦脸上的旧伤疤。 “将军,受伤的时候很疼吧?” “不疼。” 萧柳钦感受着脸颊蜻蜓点水一般的动作,忽然就想,若是他和赵蓉儿有个孩子,也会是这样乖巧。 “灵丫,别闹将军,将军是有正事的。” 妇人小声叫闺女,灵丫却假装听不见,往萧柳钦肩头一趴。 “将军好高,我等会儿再下来,好不好?” 妇人表情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 “将军,孩子小,您放她下来就是了,别耽误了正事……” “不妨事。” 萧柳钦能看出小姑娘没别的心思,似乎是在通过这个举动怀念谁。 第178章 李显到来 直到母女俩离开,师爷才上前。 “萧将军,您也别怪她们,那娘俩实在是不容易,家里男人是做生意的,外出的时候遇到山匪,丢了命。” “您救了她们的那次,两人是去帮男人收敛尸身的,家里还有年迈的公婆……” 师爷的声音逐渐变低,干巴巴地朝两人一笑。 “将军,草民并非是说您计较,只是她们实在可怜。” 眼见自己越说越乱,师爷抬手在自己嘴上轻轻扇了两下。 “呸呸呸,我这张臭嘴,不说了,不说了!” “报——” 传令兵快马而来,跪在萧柳钦两人面前。 “太子殿下已至城外!” 李显? 萧柳钦蹙眉,他不是在禁足吗,怎么解了禁足不说,还来了这儿? “先去迎他。” 周晟在萧柳钦肩膀按了按,走在前面。 城门外,李显的车驾分外豪华。 眼前已经有些破旧的城门缓缓打开,周晟面具未摘,以“揽月将军”的身份出现。 “太子殿下。” 萧柳钦跟着开口。 李显下了马车,亲自将周晟扶起。 “将军不必多礼,临安郡多亏有将军,孤替此地的百姓谢过将军。” 他在人前做够了样子,朝着周晟躬身拜下。 “太子殿下快快请起。” 周晟做戏亦是一把好手,两人隔着一张面具演起来。 萧柳钦被晾在一旁,反倒成了局外人。 也不知李显来之前究竟找谁取的经,进城之后也没上马车,反而关心起百姓们。 “诸位不必忧,有揽月将军镇守,孤也代表父皇,与诸位共进退!” “说得好!” 众人的情绪被李显煽动,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好感倍增。 享受着众人推崇的眼神,李显心下一阵熨贴。 一时的不顺算什么,他可是帝后的嫡子,这天下,迟早还是会落在他手中。 至于萧柳钦? 就先让他得意,最后还不是要跪在他面前。 余光看向跟在他身后的萧柳钦,李显只觉得一阵畅快。 “太子殿下。” 孙康平拖着病体,强忍着难受,挤出笑意。 “殿下纡尊,临安郡上下不胜荣欣,不胜荣欣啊!” “平身。” 李显看着孙康平的病秧子样,眼中闪过嫌弃,面上却是对臣下的体恤。 “孙大人,孤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了,你拖着病体还是忙前忙后,你这样的人,才是父母官,孤回京之后一定如实向父皇说明。” “殿下谬赞了,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么。” 孙康平对自己这些天的懒怠是半个字也不提,仗着师爷是个闷葫芦,把师爷这些天做的事情全堆在自己身上。 师爷跟在萧柳钦身后,只抬头看了一眼,果真半个字也没说。 李显听得连连点头,对孙康平更是赞不绝口。 行至府衙门前,孙康平脚步没停,引着李显继续往前。 “殿下,这地方简陋,下官让人收拾了城中一间院子,主家前些日子举家搬迁了,是下官一房远亲,将宅子托付给了下官。” “是江南的风格,您住着也舒心。” 李显已经做好了住府衙凑活的准备,没想到孙康平这样识趣,对他更是满意。 师爷却低哼一声。 萧柳钦侧眸。 “将军……” 师爷一怂,还是没忍住,小声开口,“那宅子可不是什么他家亲戚的,是一位在这儿养老的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十几年前就来了,一直住在此地,这宅子也是当时一点点建起来的,如今不过是家中添丁,回乡去看小孙儿,什么就成了他的!” 但凡换个人,师爷是不会开口的。 然而,他很有识人的本事,知道萧柳钦的性子。 看着很能唬人,实则真有什么八卦,也是能赏脸听两句的。 两人越走越慢,周晟回头时,他们已经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眼看着就要到宅子所在的那条街,周晟十分自然地从李显身边退开,等了萧柳钦片刻。 “磨蹭什么,别叫揪着说没规矩。” “怕什么?” 萧柳钦脑海中还想着师爷说的那个老先生,对他的身份有些猜测。 江南来的,家里刚添丁…… 思索着,他还有闲心回话,“他想找茬,我中规中矩也会被无中生有,不如自在些。” “萧将军,怎么走得这么慢?” 说什么来什么。 李显从孙康平的恭维中抽身,矛头直指萧柳钦。 “殿下恕罪。” 萧柳钦正色,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臣在想事情,一时耽搁了,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先看看宅子,早些歇歇吧。” 他这态度让李显只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深吸一口气,李显追根究底。 “什么事,能让萧将军这般惦念?” “私事罢了,不值得耽搁殿下的时间。” 萧柳钦一推二五六,拉孙康平下水,“倒是孙大人,果真有先见之明。” “我与揽月将军,陛下身边的隐刃大人,几个都在府衙暂住,孙大人却一早就料到了您回来,将这儿藏着呢。” 李显后脊一震。 揽月将军如今看来,皇帝是要重用的。 隐刃是皇帝左膀右臂,这两个人都在府衙,这院子,他今天要是进去…… “孤几时说了要住这儿?” 李显剜了孙康平一眼,嘴上说:“孤自然是住府衙,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与几位商议。” 说着,他对孙康平更不满。 明知道这一趟是有正事,不是来享福,把他跟其余几人分开算什么? 真是蠢笨如猪! 一通折腾下来,几人又回到了府衙。 赵蓉儿裹着绣金线的狐狸毛披风,脖颈处一圈毛茸茸的领子。 这儿入冬早,时间还没到,已经开始冻手了。 “姑娘,要不咱们今儿吃锅子,奴婢让人准备些菜,将军忙罢应当不会太迟,您也暖暖身?” “好,那就——” 赵蓉儿说着话,一抬头,视线和一脚迈进大门的李显撞上。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怎么在这儿? 两人几乎同时,冒出了大差不差的想法。 李显是惊讶。 赵蓉儿就是单纯觉得晦气,大好的心情都被影响了。 “蓉儿,太子殿下奉命来帮忙,愣着做什么?” 萧柳钦出声提醒。 赵蓉儿“哦”了声。 “见过太子殿下。” 第179章 对面不相识 李显视线落在赵蓉儿乌黑的发顶,看着她这些时日稍稍圆润的脸颊。 跟着萧柳钦就这么好吗? 这儿可是战场! 萧柳钦就能让她待在这地方,可见并不在意她的生死。 还有…… 李显思绪顿住。 他忽然看见了赵蓉儿看向萧柳钦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禁足的缘故,反叫人常常想起从前。 那几年里,这样的神情是独属于他的。 也是此刻,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不是他不要,而是他切切实实地失去了些什么。 意识到这点,李显脸色微沉,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李显的脾气无人在意。 萧柳钦上前,轻拍了赵蓉儿的手臂,两人一齐走了几步。 “你先回去歇着,他来的突然,前后没个小半天,安顿不下来。” 两人原本说好了,晌午若无事,萧柳钦领着她去城墙上看看。 现在有了不速之客,也只能搁置。 “这些都是小事,你能避就避着些,咱们虽不惧他,却没必要平白坏了心情。” “这些我都晓得,看见孙康平没,有他哄着呢。” 萧柳钦下颌微抬,指了指微躬着身子,跟在李显身侧的孙康平。 赵蓉儿闷笑两声。 “孙大人这两日不是病了吗,听说连家门都没怎么出过,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师爷跟着在忙,怎么,太子殿下一来,倒成了治病良方?” 两人在后面说小话,间或有视线投来,却无人理会。 “叛军还有兵马正在往这边赶?” 听了如今的情形,李显当即质问,“现在城外只剩丁点儿的人,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接除尽?” “莫非,萧将军是想等余下的人过来,好叫他们汇合?” “我确实在等。” 萧柳钦在赵蓉儿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说话半句迂回都没有。 李显下一句还没出来,周晟接了话。 “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若是将此地的楚军尽数歼灭,余下的人就地隐蔽,反而难以除尽。” “与其留下隐患,倒不如吊着他们,剩下的人便以为还有机会,才能全力赶来。” 这明显就是站在萧柳钦一边了,否则即便是说明情况,也有委婉的说辞。 李显咬牙切齿,却不能将周晟如何。 他知道萧柳钦的斤两,只要不耽搁大事,言语上奚落几句即便是传到皇帝面前,也不会当回事。 周晟却不同。 揽月将军二十年前就名声大噪,谁知道他隐姓埋名的这么多年在做什么。 朝堂之外,多的是江湖势力,保不齐他就是哪门哪派的人。 幸好眼前没人知道李显在想什么,否则恐怕要笑掉大牙。 周晟占着他姑父的身份十几年,不说见面多勤了,年节宴会总是要遇上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关系,李显却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将军果真思虑周全,不知您尊姓大名?这‘揽月’二字未免生疏了些。” 三言两语说着,李显就起了拉拢的心思。 周晟的神情被面具遮着,看得并不真切,“不过闲散之人,殿下不必在意。” 李显碰了钉子,也不恼。 “孙大人在这儿就好,让他先同孤说说这边的情况,你们都去忙吧。” 初来乍到,孙康平既然有意示好,李显就要将他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孙康平还当是什么好事,喜滋滋地留了下来。 萧柳钦几人离开,一出院门,就见赵蓉儿在不远处等着,眼底带着几分关切。 “去吧,前面有我。” 周晟留下一句,人已经往前走去。 师爷忙不迭跟上,还不忘回头张望。 四下没了外人,赵蓉儿才开口,“他没说什么吧?” “他还不至于犯蠢。” 萧柳钦点了点赵蓉儿脑门。 “揽月将军的身份对他来说是个谜,他已经起了招揽的心思,架子总是要端着的。” 李显怎么想,赵蓉儿并不关心,只要萧柳钦没被刁难,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不少。 可躲得过一时,却不能一直躲着。 否则岂不是成了缩头乌龟? 于此同时,李显的行踪也传到了朱成缙案前。 “太子?” 朱成缙轻哼,眼底满是不屑。 不过是个无知小儿,在外流落几载,恐怕皇家的贵气十不存一。 “不是说褚建办不成大事吗?让他去接触接触李显,看看他的深浅。” “这……褚建恐怕……” 郭子仪有些迟疑。 他总觉得这事情不对劲,按照相处时褚建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十分机敏的,怎么进了临安郡,反而没了动静? “你不放心?” 朱成缙看出他的迟疑,“他服了药丸的,实在放心不下,让他毒发一次就是。” 有些人就是没遭过罪不知道害怕,总心存侥幸。 褚建若不是蠢,就是不怕了。 那就让他怕。 对生存的渴望足以激起他的斗志,到时还怕不成事吗? 闻言,郭子仪心中的怀疑也散了些。 褚建本来就是半路加入,对他们不十分忠心是正常的。 确实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这么想着,郭子仪安排了下去。 当夜,褚建已经歇下,窗户纸被戳开一个小洞。 外面的人正鬼鬼祟祟往里看,后颈忽然一凉。 不等他想到借口,左右各站了人,直接将他拿下。 听着外面细微的响动,褚建翻了个身,幽幽叹气。 他本以为萧柳钦知道他从前做的事情,怎么也要让他冒险的,没想到只是让他来当诱饵。 仔细想想,要不是萧柳钦关键时候换了他,他当时恐怕真要被灭口了。 如今有吃有睡,褚家的根基也保住了,只要他识趣些,以后保不齐…… 脑子里想着美事,褚建眼皮子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被捉住的人是府衙的一个小吏,见到萧柳钦还想装迷糊,一脸茫然地被按着跪下。 “萧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萧柳钦理都没理,一个眼神,立刻有人搜他的身。 还未来得及吹进褚建屋内的药粉被搜出来。 “将军,小人只是患病,随身带着药,这也值当您大动干戈?” 说着,他一脸坦然,“您若是不信,小人当着您的面将药吃了,总能证明清白。” “好啊。” 萧柳钦示意亲随把药给他。 他说的一本正经,真到了手里,却哆嗦起来。 第180章 拍马屁碰壁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小吏面白如纸,久久没有动作。 忽然,他一咬牙,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砰! 额头撞在硬物上,却不是柱子,而是…… 人的肩膀? 小吏捂着发懵的脑袋,抬起头,萧柳钦的亲随面无表情看着他。 “把药喂给他。” 萧柳钦语气淡淡。 亲随弯腰,一根根掰开小吏的手指,将油纸包取出。 窸窸窣窣的响动下,纸包打开,灰色的粉末扑簌簌落地。 眼看着药粉离自己越来越近,小吏的瞳孔都震颤起来。 “我说!” 他闭着眼睛大喊出声。 “有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把药粉吹进褚老板的房里!” “什么时候,谁找上的你?” “我不知道是谁。” 已经开了口,小吏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傍晚他出去吃饭,遇到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男人直接把一袋银子扔在他面前的桌上。 沉甸甸的手感让小吏只迟疑了片刻,就答应下来。 若只勤勤恳恳在府衙做事,他多少年才能赚够这些银子。 “萧将军,怎么处罚我都认,可我这……我也没办成啊,我把银子交给你们,成吗?” 看见其眼中的乞求,萧柳钦摆手,让人带他下去。 再抬头,一颗脑袋从门外探进来。 褚建被发现,脸上下意识挂起一个笑。 “萧将军。” 他整理了仪容入内,“他们这显然是没打算罢休了,不如我跟他们接触试试?” “你愿意?” 之前萧柳钦他们不是没有提及这件事,只是褚建惜命,虽然想跟萧柳钦他们搭上线,却不敢冒险。 现在倒是自己提出来了? “这……将军,我虽然是个做生意的,可他们这是要谋反啊,我这不是想着……” 褚建多少带着些心虚。 虽然已经跟萧柳钦说好,付出些“代价”换了褚家的未来,可如今李显来了。 那可是储君,未来的皇帝。 万一知道了知道了前因后果,又要改变主意,那不完蛋了。 倒不如表现殷勤些,事情过去还能酌情处理。 “也好,那你递消息出去,问他们想做什么。” “诶!” 褚建应声,“不过他们应该让人盯着这边,我要是松口,应该要配合着做些什么吧?” “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做的。” 萧柳钦心中有了成算。 即便褚建没松口,这两日他也会让人以褚建的名义,和郭子仪联系。 次日一早,褚建就溜达着出了门。 刚过街角,一个瘦小的乞丐就撞进了褚建怀里。 “小心!” 褚建扶住乞丐,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他紧了紧拳头,没立刻展开。 回去的第一时间,褚建就将纸条交给了萧柳钦。 “褚老板。” 一道声音叫住要回院子的褚建。 他转头,是个眼生的中年人,五官阴柔。 只瞬间,褚建就分辨出来,眼前人是个太监。 “您是?” “太子殿下有请,褚老板,随杂家走一趟吧。” 褚建面色微变,立刻恭谨起来,“有劳公公,您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往靠近前院的一处院落去。 李显坐在中堂,手边放着一盏新茶。 “太子殿下。” 褚建一入内,当即做足了姿态。 李显并未立刻让他起身,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褚建?” “正是草民,殿下有何吩咐?” “孤听说,你先前和那伙逆贼有往来,你们……” 李显拉长了语调,故意吊着褚建的情绪。 “太子殿下,草民是个生意人,先前并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只是收钱办事,萧将军他们一找上,草民立刻就配合了。” 褚建忙表明自己的立场,“昨夜草民也已经跟萧将军说过,会和他们取得联系,传递假消息混淆视听。”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可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张口“萧将军”,闭口“萧将军”,听得李显额角突突直跳。 “够了!” 李显没好气地打断他。 “如今孤就在这儿,大小的事情,你直接来回话就是。” 闻音知意,褚建瞬间了解萧柳钦与李显之间的关系紧张。 “是,草民记下了。” 当着面是这样说。 一转头,消息就悄默声递到了萧柳钦面前。 褚建跟着他到城墙处,低声将李显的意思说了。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草民当面未敢言语,好叫您知道,草民的心是在您这头的。” 毕竟一开始跟他接触的就是萧柳钦,没有来了李显,就过河拆桥的。 萧柳钦稍稍思量,知道了李显在想什么。 “知道了,你按照他的意思办。” 褚建安心了些,开始像模像样的演戏给郭子仪的人看。 一连几日,传回的消息都是褚建在讨好萧柳钦和周晟他们,间或也会去见李显。 终于,第五天。 带着郑小挑的一队人传回消息的同时,郭子仪也有了新的指示。 传消息给李显。 看着纸条上不知所言的一句话,褚建眼皮子跳得厉害。 好端端的,他们联系李显干什么? 他紧抿着唇,想先去见萧柳钦,问问他的意思。 然而,还未到萧柳钦院门外,李显先出现在前路上。 “太子殿下。” 褚建打了个磕绊,还是快步上前。 “叛军有东西给您,您看……” 他伸手,将纸条递出。 李显明显没想到,怔了怔,拧眉接过。 叛军联系他,什么意思? 纸条展开,李显的神情凝滞,立刻将纸条揉成一团。 锐利的目光落在褚建脸上。 “你看过了?” “没、没有。” 褚建下意识否认,“草民刚拿到东西就遇到您,没敢贸然打开。” 李显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必须保密,明白吗?” “遵命!” 褚建重重点头。 李显盯着他看了片刻,没再说什么。 在那之后,褚建总觉得隐约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知道,是李显让人盯着他。 那张纸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意思? 褚建心中像是有猫爪在挠,深夜没敢点灯,借着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将记下的内容描摹出来。 像是一串字,又不是印象中见过的任何一种。 褚建将前因后果写了在纸上,折成小小一块,藏在身上。 第181章 郡主来了 “得告诉萧将军。” 褚建小声嘀咕着。 可有人盯着,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当着暗中那人的面,将消息传递给萧柳钦。 好在,上天眷顾。 次日,褚建照例出门时,遇上了刘锦悦。 “刘姑娘。” 他叫住刘锦悦,“昨儿我铺子里的人送了些果子,你去取些,给萧将军和赵姑娘带过去。” “六子,你跟刘姑娘一起去。” 褚建顺手推了一下随从的手臂,给他递了个眼神。 六子面上带笑,在前面给刘锦悦带路。 褚建则是独自出门。 …… “姑娘。” 刘锦悦拎着个篮子进门,神情紧张。 “刚才奴婢遇上了褚老板,他让人给了奴婢这个。” 她将纸条递给赵蓉儿,“他表情也怪怪的,就像是、像是在害怕什么。” 赵蓉儿心跳加快,三两下展开纸条。 一目十行地扫过字迹,她眸光凝在那一行陌生的字体上。 走南闯北的褚建都没见过,赵蓉儿自然也不会认得。 可她知道事情要紧,揉了揉脸,让自己打起精神。 萧柳钦是一早去的城墙,回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等是行不通了。 “走吧,咱们出去吃早食。” 赵蓉儿说着,往外走去。 城墙上,萧柳钦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起伏的山脉。 朱成缙剩下的人正在往这边靠近,要不了多久,新的交锋就要开始了。 “主子,赵姑娘来找。” 亲随快步走到萧柳钦身边。 萧柳钦微讶,“带她上——你看着这儿,我下去接她。” 赵蓉儿一直说想过来看看,因为李显的到来,这件事情一推再推。 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下去时,赵蓉儿手里还拎着瓦罐汤。 “路上看见的,炖得很香,在这边儿放着吧。” 萧柳钦示意身边人接过,自己陪着赵蓉儿上城墙去。 走动间,借着袖子的遮挡,赵蓉儿将纸条塞进萧柳钦手里。 “褚老板今早给的,看时避着人。” 两人视线交错,萧柳钦神情变化了一瞬。 赵蓉儿自己在城墙上走走停停,打量着城墙外的景象。 她还从未以这个视角俯瞰,难免觉得新奇。 正要继续往前,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赵姑娘!” 萧柳钦的亲随快步上前,“将军去找揽月将军议事,让属下送您回去。” “走吧。” 赵蓉儿半点没犹豫。 他们有正事,自己在这儿反而要让人记挂,按照萧柳钦的安排做就是了。 刚下城墙,有人骑马赶来。 “将军呢?” 同样是萧柳钦手下做事的,问话间,四下扫视了一遍。 “西城门有人要进来,是——是周郡主!” “她怎么来了?” 赵蓉儿眼睛睁大,满是惊诧。 京城到这儿可不近,周颖一个姑娘家家,胆子这么大吗? “人呢?” “还在城门外,毕竟是特殊时期,属下来问将军的意思。” 这话提醒了赵蓉儿。 要是周晟知道周颖过来,会是什么反应? “将军有要紧事,我去看看吧,能证明她的身份就可以吗?” “自然。” 下属让赵蓉儿上马,自己牵着缰绳,“只要身份属实,即刻就能开城门。” 过去时,城门紧闭着,赵蓉儿隔着门,听见了外面周颖嘀嘀咕咕的声音。 “郡主。” 她冷不丁出声。 “蓉儿姐姐!” 周颖语调扬起,紧接着“哎呦”出声,像是撞到了哪里。 “郡主,我有几句话问你。” “蓉儿姐姐,我还能是假的不成?快让他们开门嘛。” 是熟悉的语气,赵蓉儿却没放松警惕。 “你怎么过来的?” “还能是怎么过来,当然是坐船咯,这些天一直在河面上晃悠,我都掉了二两肉呢。” 周颖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赵蓉儿接着问了几件只有两人知道的事情,才确定外面人的身份。 “开门吧。” 随着城门打开,周颖直接扑进来,搂住了赵蓉儿。 “蓉儿姐姐!” “我还以为只有将军在这边,你竟然也过来了,还好有你跟我作伴。” 赵蓉儿顺着她的动作上了马车,等马车驶动,她才接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低声开口。 “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周颖打起哈哈,“来找我爹啊。” “要不是我死缠烂打,我娘还打算瞒着我呢,好个小老头,我以为我的混不吝全是跟他学的,没想到不学无术的只有我……” 周颖碎碎念着,过了这么多天,最开始的惊讶已经淡去,却还是忍不住感慨。 实在是周晟隐瞒得太好,以至于这些年,除了皇帝和李乔月之外,半点也没有传开。 “对了,我能跟你住一起吗?” 周颖想到什么,讪笑看向赵蓉儿。 她过来没跟周晟提前打招呼,等被抓着,可没好果子吃。 “这个……” 赵蓉儿看着她的表情,坦言:“我和萧柳钦住一个院子,你要是不介意,我让人收拾一间屋子?” 这明显是在说笑。 周颖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即便有赵蓉儿在,住进萧柳钦的院子也要惹来闲言。 “不如这样,在你们附近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陪我住几天呗?” 周颖脑子转得快,立刻又想了招。 反正只要有人在,碍于情面,周晟总不会罚她太多。 到时不痛不痒说上几句,也就过去了。 “成,我先让人去安排。” 赵蓉儿叫停了马车,让刘锦悦先回去一趟,她则是陪周颖置办东西。 在外面用了午饭,两人才往府衙去。 一进大门,周晟就在院中坐着。 独属于揽月将军面具戴在脸上,看向周颖的目光沉沉。 “爹——这位就是揽月将军吧?” 周颖下意识要认亲,张口意识到不妥,急忙改口。 同时也是在提醒周晟。 他本来瞒着自己,这件事情最多算是两人扯平。 “将军,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住处,郡主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毕竟路上答应了周颖的,赵蓉儿说和了两句。 周晟睨了缩着脖子的周颖一眼,起身往后院去。 “嘁,就会板着一张脸吓唬我。” 人刚走,周颖胆子立刻大了,冲着周晟的背影吐槽。 眼见周晟停下脚步,她忙又捂嘴。 赵蓉儿拍了一把周颖的脑袋。 “将军若是折返回来,我可不帮你说话了。” 第182章 搅局 “别呀!” 周颖哀嚎起来,鬼鬼祟祟道:“不是说太子也在这儿吗,我先去见见他。” “见他做什么?” 只是提起李显,赵蓉儿都觉得晦气。 “蓉儿姐姐,实话跟你说,我就是知道他要来,才缠着我娘让我出来的。” 周颖亲昵地挽住赵蓉儿手臂,声音压到几乎成气音。 “他解禁足的事情有猫腻,我这不是知道我爹和萧将军都在这儿,故意来搅局的么。” 这话一出,赵蓉儿当即停下脚步。 周颖还有这脑子? 她只是脑中闪过思绪,并未开口,周颖就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气得直哼哼。 “蓉儿姐姐,你不会真当我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吧?” 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 赵蓉儿一脸无辜地看周颖。 “怎么会呢,从善堂的事情就能看出来,你行事很有章法,还有轩辕竞的事,都处理的很好。” “这还差不多。” 周颖下颌微抬,眼中尽是得意。 将人送到李显院外,赵蓉儿并未一同进去。 “我让锦悦在院外等你,就是你刚才见过那个小丫头,可别跟着旁人走。” “蓉儿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颖跟她笑闹,转头让院外的下人通传。 “周颖?” 李显表情本就不怎么好看,一听见她也过来,顿觉头疼。 这不是胡闹吗? “殿下,郡主如今正在院外等着见您,要不要先将人打发了?” “不,让她来。” 李显揉着眉心,强压下烦躁。 他这次离京并不十分体面,需防着惹恼了周颖,她回京告状。 很快,周颖被带了进来。 李显已经调整好心情,面上带着关切,“姑姑怎么会同意让你到这儿来,是不是又跟她闹了?” 语气和善,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周颖小孩子脾气。 “才没有呢!” 周颖哼了声,“我去求的舅舅,他答应让我来见见世面。” 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的。 李显不由得多想。 皇帝此举,会不会是为了让周颖看着自己? “太子表哥?” 周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满他的愣神,“怎么,太子表哥好像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此行路途遥远,姑姑安排了多少人跟着?” “没安排什么人,倒是舅舅不放心,安排了些暗卫,如今都已经去找隐刃了。” 周颖低头整理着袖口,说得轻描淡写。 李显却因为她这话,更加肯定自己刚才的猜测。 长公主府并非没有可用之人,李乔月若是担心周颖,自行安排就是了,为何是宫中的人跟着? 还是皇帝的亲信。 “对了。” 周颖像是刚想起来,在袖子里掏了掏,取出个信封。 “这是沈家小姐让我带过来的,说是要太子表哥亲启呢。” 她俏皮地朝李显眨眨眼,带着明显的调侃。 李显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并非几张纸的重量。 他不着痕迹摸了摸封口处的火漆,确认完好,才收了起来。 见周颖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耐心将要告罄。 “还有事?” “啊?” 周颖愣愣看他,很快反应过来,“没,那我先走了,这些天我都在,恐怕要常来叨扰,太子表哥可别嫌我烦。” “怎会,若得空,你来孤自然欢迎。” 得空。 这两个说得巧妙。 日后若是不见,也提早给了由头。 周颖只当没听出来,喜滋滋的出了前厅。 人一走,李显才将信封打开。 首位几页是沈如月的字迹,多是关切,中间却夹带着沈父的言语。 看罢,李显将茶水泼了上去,墨迹在纸上洇开,直到模糊。 入夜,萧柳钦忙罢,回到院中却没见赵蓉儿房内亮灯。 这么早就歇下了? “将军。” 刘锦悦正从院外进来,一见他,脚步更快了些。 “今日郡主过来,姑娘过去陪着郡主,让奴婢来跟您说一声。” 这事萧柳钦知道,方才一时没想到罢了。 想到周晟再去城墙时,实在算不得平和的神情,萧柳钦莫名对周颖有些同情。 果然。 次日一早,周颖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 “才什么时辰啊,天还没亮呢……” 周颖嘟哝着就要往被子里钻,被赵蓉儿眼疾手快揪住。 “驸马就在外面等着,你要是不出去,他不耐烦指不定怎么做呢。” 这话成功吓到了周颖,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意识到现在不是在长公主府。 “这就起这就起。” 周颖着急忙慌爬起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周晟有多会折腾人,要是真让他下手,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好日子了。 听着屋内的动静,周晟稳稳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仔细看去,他手里竟还握着一把戒尺。 周颖推门,迎面的寒风立刻让她哆嗦一下,差点转身躲回去。 然而,比北方的寒风更吓人的,是周晟手里的东西。 周颖一看见戒尺,立马蔫巴了。 “您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啊……” 她试探着伸手,就想把戒尺哄到自己手里。 啪! 清脆一声响。 真打啊?!” 周颖捂着手心,满脸控诉。 上次挨打还是她看不进书,往夫子的茶杯里扔蛐蛐儿,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长大之后还未挨过这打。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周晟明明坐着,周颖却怂兮兮的。 赵蓉儿透过门缝看了眼,就坐回了火炉旁。 外面不时有说话声,断断续续的,更多的是周颖梗着脖子犟嘴。 “我不回去!” 她嘴一撇,“好不容易才来的,我娘跟舅舅都答应了,您要是有意见,回去找他们二位呗。” 一个是皇帝,一个…… 不提也罢。 满京城谁不知道驸马是妻管严,偏偏他自己还引以为傲。 周晟吃瘪,戒尺不轻不重又在周颖手上一敲。 “来便来了,怎么提前也不让人知会,遇着危险怎么办?” “能有什么危险,皇帝舅舅让人跟着我呢。” 发现搬出皇帝管用,周颖一口一句“舅舅”,一时得意忘形。 赵蓉儿断断续续听着,抬手捂住耳朵。 下一刻,院内响起周颖的痛呼。 戒尺打的结结实实。 “你!” 周颖气呼呼打了一通空气,威胁道:“我回去就跟娘告状,你等着吧!” “那也是回京之后,现在跟我走。” 周晟起身。 第183章 若不是储君呢 寒风凛冽,出门时,空中有零星的雪花。 周颖蔫了吧唧上到城墙时,不少人都视线都看向她。 “诸位见笑了,这是小女,非要来见见世面,这几日就和诸位一起,驻守城墙了。” “什么?!” 周颖喊出在场其余人的心声。 众人都愣愣看着周晟,等他说着话之只是在说笑。 周晟面色未改。 “这丫头皮实,有事情只管叫她去做。” 见周晟并非玩笑,不少人的视线随之落在了周颖身上。 瘦瘦小小一个丫头,哪里能做周晟说的那些? 想归想,却没人开口说什么。 揽月将军女儿到临安郡的消息传开,只差一步,李显都能知道。 偏偏他此刻已经出了城门。 城门戒严不假,然而李显的身份放在这儿,又有萧柳钦的交待,自然不会有人拦他。 李显未带随从,独身一人往人烟稀少的方向去。 山林间,朱成缙立在树下,狐裘披身。 “主上,您如何肯定,太子会来见您?” 郭子仪站在他身侧,心下却蒙着一层纱,看不透朱成缙的安排。 “他若是太子,自然不会来。” 什么意思? 郭子仪身子一震,一个念头隐约出现在脑海中,却未敢深思。 莫非,李显的身份…… 说话间,一道身影出现在枯黄的枝干之间。 李显竟真来了? 郭子仪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抬脚就想退开。 “主上与客人有话要说,子仪先去安排接下来的事。” 傍晚时分,他们的人就要到了,大战一触即发。 “无妨,你也听着。” 郭子仪迈出的脚步一顿。 最终也没说什么,依言留在了原地。 不多时,李显从崎岖的山道走上来,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你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朱成缙?” “放肆!” 郭子仪立刻出声,“竟敢不敬主上?” 李显嗤笑。 “他是你的主上,孤却是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谁该敬谁?” 看得出,李想虽然因为纸条上传递的信息不得不来,却并没有把眼前的人当回事。 “若你并非储君呢?” 朱成缙幽幽开口,“或者我说的明白些,你根本不是李家的血脉。” “不可能!” 李显当即反驳。 他是帝后所出,血统尊重,早早得封太子之位。 倘若他的身份有半点存疑,这个太子也轮不到他来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既然不信,为何要孤身犯险,不就是担心被旁人听见吗?” 这话说中了李显的心思,他抿唇,气势显然不如刚才那么足。 “孤只是想听听,你究竟能说出多离谱的话,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些疯言疯语。” 李显呼吸乱了节拍,转身就要走。 他心中有些猜测。 年幼时,他曾经在皇后的寝宫中见过一个人,与眼前的朱成缙声音很像,只是当时那个人要更年轻一些。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安慰自己,当时年幼,或许只是将哪个内监侍卫看错。 直到亲眼看见朱成缙,他才意识到,不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而是确有其人。 那他的身份也如对方所说,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脉吗?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李显的理智。 他身处万人之上已经太久,如果这一切只是梦中楼台,顷刻之间就会坍塌,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太子殿下,你既然不信,又在害怕什么?” 朱成缙始终都是闲适的,手炉上天青色的流苏轻晃,与他迈步的动作幅度一致。 他走到李显身后。 “你既然知道他们都在千方百计找我,这时候难道不该设法将我捉拿,立下大功一件?” 在他说出口之前,李显心中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在被说破的瞬间,就连李显本人都满是惊诧。 对啊,为什么呢? 他不是一直在惦记,这次离京时闹的并不体面,想在这儿立功,改变皇帝对他的看法。 怎么机会就摆在面前,却完全没有想着如何将人擒获? 李显在心中问自己,同时也里面有了答案。 因为他信了。 他确确实实因为对方的话而动摇,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动荡之下,他没有更多的心神去想其他。 “闭嘴!” 李显恶狠狠瞪了朱成缙一眼。 “少自以为是,孤只是因为独身一人,不想中了你的陷阱!” 说出口,李显立刻暗自点头,确认自己只是出于这个想法,并无其他。 朱成缙眼神戏谑,扫了他一眼。 “你说是,那就是吧。” 说罢,他朝另一边走去。 半点儿没有想要对李显下手的意思。 这却让李显愣在了原地。 说实话,朱成缙走近的瞬间,他心跳陡然加剧。 这样的荒山野岭,朱成缙要是想对他下手,他完全无力抗衡。 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没有一个人影,李显才脱力靠在树上。 浑身一冷,他倏地意识到。 自己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天夜里,李显就发起高热。 “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周颖目光从李显的一众亲随身上扫过。 虽非至亲,她却同样是皇室宗亲,当下这情形,她是能够做主的。 众人齐齐跪下,半晌说不出话。 “一个两个都哑巴了不成?说话!” 周颖语气陡然一沉。 “郡、郡主,实在不是奴才不尽心,太子殿下白日出门一趟,并未让人跟着,许、许就是当时吹了风……” “糊涂东西!” 周颖视线移向说话那人,“你也知道如今天寒,出门容易吹风,怎不见提醒太子表哥出门添衣?” “回来之后又可曾给他熬煮姜汤?” 被她一句接一句问到沉默,满屋子人只有跪地讨饶。 “都跪着吧,太子表哥什么时候醒来,你们就什么时候起。” 撂下这句,周颖去跟诊完脉的大夫说话,将这些人晾在原地。 偏屋,赵蓉儿有意留了道门缝,这边的动静尽数入耳。 “郡主平日看着不着调,真到关键时候,还真能唬住人。” 她说着,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这也是一开始周颖就让所有人跪在屋内的原因。 方便他们进院子。 毕竟是来看热闹的,被李显知道,那小心眼的事后又要找他们算账。 第184章 战事起 萧柳钦与周晟都在,三人就在桌前坐着。 茶水点心摆了一桌,活脱脱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殊不知,周颖心里也正庆幸。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她现在还在城墙上吹着呼呼的冷风。 周晟倒是准备齐全,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就连想要称病退缩都不行。 可巧,她没病,李显这个金疙瘩病了。 隔壁屋内,周颖看着满脸潮红的李显,满意地点点头。 要是能病得更久些就好了。 只要一直没有人做主,她就能留在这儿。 这念头只是在她自己心中闪过,没说出半个字。 其余人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们俩兄妹情深。 “行了,都在这儿好好照看着,我先安排外面的事情,太子表哥这两天需要静养,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必放进来了。” 周颖里外里训诫了一遍,出门就直奔隔壁,抓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你们倒是乐得清闲,我在那儿说了大半天,累死我了!” 她一屁股坐在赵蓉儿身边,控诉道:“爹,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怎么没人去找你管事?” 还能因为什么? 不敢呗。 一屋子的人心知肚明,包括周颖自己。 自从周晟在城墙上说出周颖是他女儿,消息就像整个翅膀一样。 如今不只是临安郡,所有对“揽月将军”这个身份好奇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李乔月的驸马,周家那个纨绔。 李乔月下嫁也原因也终于显露人前。 然而,李显病倒,他院子里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敢去找周晟。 无他,揽月将军这名头让人望而却步。 况且找周颖,和找周晟也没什么分别。 真遇上难以抉择的事情,他还会袖手旁观不成? “将军!” 副将快步入内。 “楚军的援兵来了,根据外边传回的消息,过来的并不是全部的人,他们还分出了一支军队往京城方向去。” 这是以为两个出名的将军都在临安郡,京城那边的防守就会相对薄弱? 朱成缙未免太小瞧了皇帝。 自从知道有谋逆这回事,留守在京城的就是军队之中的精锐,如今的京城,就连一只苍蝇想要靠近都会被射杀。 更枉论是一整支的军队。 “要送死就由他们去,整兵,今日我亲自迎敌!” 周晟眸光锐利,被岁月蒙住的锋芒再度显现。 此番表明身份,是离开京城时和皇帝商量好的。 武将之中萧柳钦风头正盛,年轻一辈子中无人能够与他抗衡,稍年长些的,拿出来与他比较又不妥当。 倒是二十年前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揽月将军”正适合压压他的风头。 周晟就是用这个借口说服的皇帝。 皇帝虽用萧柳钦,心中却未必对他没有防备。 周晟的提议说到了他心坎上。 赵蓉儿和周颖留在了府衙,其余几人往城门处去。 原本还算松快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即便心里清楚,有萧柳钦和周晟在,朱成缙没有获胜的可能,赵蓉儿还是坐立不安。 “蓉儿姐姐,快坐下歇歇,你晃得我都头晕了。” 周颖叹气,拉着赵蓉儿在桌边坐下,顺手将一杯热茶塞进她手里。 “你就放心吧,就算我爹这些年没上战场,萧将军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 “那么多凶险的战事他都能大获全胜,如今还是咱们处于上风,不会有闪失的。” 局势大好,如无变故,确实是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这世上的事情是经不起的,就是念叨。 城门外,双方将士都已经利刃出鞘,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拼杀。 咚! 咚咚! 战鼓擂响,瞬间激起热血。 “冲!” “杀啊!” 萧柳钦在城墙上纵观全局,只是几息之间,原本泾渭分明的双方就混战在一起。 血色四溅中,周晟枪上的红缨分外显眼。 “揽月将军,许久不见啊!” 敌方将领用长剑架住了周晟的攻势,脸上那道疤分外显眼。 “你是——” 只一眼,周晟就认出了对方。 朱成缙竟与外邦勾结! 这人分明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战中,地方的副将。 二十年过去,对方成了朱成缙的麾下。 那朱成缙先前所言又有几分是真? 他究竟是所谓的前朝血脉,还是居心叵测的异邦人? 刀剑无眼,战场上容不得丝毫分神。 周晟摒弃杂念,手腕一转,攻势更急。 铁器交鸣声中,两人转眼就过了十几招。 本以为取胜轻而易举,战事却变得胶着。 城墙上,萧柳钦从身边的亲随手中接过长弓,弓弦拉至满月。 “嗖——” 破空声震的人耳朵生疼,闪着寒芒的箭矢破开空中的雪花,直冲正与周晟缠斗的人。 纵然这人反应极快,肩膀还是被带出一簇血花。 他猝然望向萧柳钦,眸光森寒。 趁他病,要他命! 周晟长枪此处,杀意凛然。 敌军将领翻身,整个人藏于马腹之下。 马驹吃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让人一时不得章法,反而拿他没了法子。 周晟却深知此人的难缠,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他彻底除掉,等他养好了伤,又是劲敌。 城墙上接连不断的有箭矢射出,是萧柳钦在替周晟指路。 两人没有半句言语上的交流,却在此刻默契到了极致。 眼见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忽然,有人出现在萧柳钦身后。 “停战。” 李显气息不稳,显然意识还模糊着,却按住了萧柳钦的肩膀。 “孤说,停战。” 然而,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把他这话听进去,所有人都在等着萧柳钦的指示。 在朝局上,他们或许会听李显的话。 如今这是战场,棋差一招就会有无数次伤,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见自己的话无人理会,李显本就因为高热而微红的脸更红了。 气红的。 “萧柳钦,你当孤的话是耳旁风吗?” “臣不敢。” 萧柳钦嘴上说着不敢,实际上却连头都没回一下,在底下的混乱中寻找着敌军将领的踪迹。 下一瞬,他眸光一凝。 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箭羽射出时,带起的风甚至拂动了李显的鬓发。 “大胆!” 李显气急,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将军……” 身边有人想劝萧柳钦,生怕真将李显气出个好歹。 第185章 死了才好 李显的死活倒是没什么,可别因为这个让萧柳钦受了责罚。 亲眼看见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将敌军将领钉在原地,萧柳钦回头。 “太子殿下。” 他眼中杀气未散,落在李显身上,天然带了几分震慑。 “你不通战事,刚才这话我只当没听见,也不会有人传到陛下耳中。” “仅此一次。” 再有下次会怎样? 他不少,听见这句话的人却是一阵胆寒。 李显怒瞪萧柳钦,却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想起到威慑的作用。 萧柳钦不买账,他连责备都不行。 毕竟,他来临安郡只是行监军之责,萧柳钦的安排并无错漏。 不等他问责,萧柳钦反问,“殿下何故阻挠?” 这让李显如何作答? 说他是因为担心朱成缙兵败,破罐子破摔揭露他不知真假的身世? “孤只是想到,这些人亦是父皇的子民,即便主谋该死,被蒙蔽的百姓却罪不至死……” 李显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更是怀疑自己烧坏了脑子,在说胡话。 但凡是其他的任何罪责,他的说辞都能糊弄过去。 可谋逆。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底下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活着被捉拿,家中亲眷无一幸免。 能死在这儿反而是幸事。 起码死无对证,哪怕事后想要追究也无从查起。 “太子殿下还在病中,不宜吹风,送殿下回去歇息。” 仗还没打完,萧柳钦没心思跟李显纠缠,点到即止。 他是说了不会让这儿的人把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可这人多口杂的,口口相传,难保不会有谁一不小心…… 两个亲随上前搀扶,李显狠狠瞪了萧柳钦一眼,到底没再开口。 刚才已经干了蠢事,要是在出错,他一头撞死算了! 往回走的路上,李显脑海中尽是朱成缙对他说的那些话。 这么多年来的信念在缓缓崩塌。 他为了太子之位,为了这个储君的身份,付出了太多。 谁也别想将他拉下来! 李显眼神逐渐坚定,悄然做了个决定。 “太子表哥。” 周颖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显抬眼,就见周颖在前面拐角处站着,一角白色的披风从眼前闪过。 是赵蓉儿跟着周颖一起来追李显,遇上了却不想见他。 她只是担心周颖的安慰,李显的死活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甚至于,他死了才好。 不过这话也就想想,说出来平白招惹祸端。 李显想到什么,视线落在已经空荡的街角,怔愣片刻。 “太子表哥,你如今还在病中,有什么事情,让底下的人去做就是了,万一加重了病情,回到京城,舅舅该训诫我了。” 周颖故作委屈地说着,视线在周遭一扫,见跟着的是萧柳钦的人,直接让人回去。 “我带着人了,前面正忙着,你们就别来回折腾了。” 两人相视一眼,行礼告退。 下人紧接着搀住李显,一行人往府衙去。 赵蓉儿跟着带着刘锦悦回到院内,心情无端有些低落。 “姑娘,您想吃酒酿圆子吗?” 刘锦悦看出赵蓉儿心情不佳,故意馋她,“奴婢昨儿在小厨房看见东西了,去煮两碗来?” “我看是你想吃吧?” 赵蓉儿哪看不出她的心思,摆摆手让她去。 窗外一声清响,赵蓉儿精神瞬间紧绷,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谁在外面?” 窗外没有动静,一片静谧。 赵蓉儿却不怀疑自己听错,将匕首握的更紧。 忽然,窗子动了动,没扣紧的锁扣直接松动,一个身影翻了进来。 “谁——” 赵蓉儿话音戛然而止。 是李显。 她攥着刀柄,一时进退两难。 李显却没把小小一把匕首当回事,迎着就走了过来。 “站住!” 赵蓉儿厉喝,脚下试探着往后退去。 “你躲我?” 李显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回来那短短一截路,他想起了个赵蓉儿的过往。 那几年确实是他前半生少有的,惬意的时光了。 更别说还在那段时间有了两个孩子。 “太子殿下,我已经有婚约在身,您与沈小姐的婚事也提上议程,你我之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趁现在无人看见,您出去,这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赵蓉儿说着,余光却看向门外,希望刘锦悦或周颖能快些过来。 这神情落在李显眼中,却让他误会。 “你在等谁?” “没……” “赵蓉儿,你别忘了,你是孤的人!” 李显语气沉下,带着威胁,“别看萧柳钦如今说的好听,孤是男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是你第一个男人,这件事只会是你们之间的刺。” “新婚自然没什么,过段时间你再——” “这就不唠殿下费心了。” 赵蓉儿打断他的话。 清凌凌的眸子望向李显,没有怨恨和怀念。 “殿下,世上不是只有一种人,您是,萧柳钦或许会是,这都不要紧。” “我与他成婚,是因为当下我愿意,即便人心易变,那也是之后的事情。” 赵蓉儿说出的话就像刀子,扎在李显身上。 她眼睛眨也不眨,“我能被舍下一次,就做好了舍下任何人的准备,他有二心,我走就是了。” “不。” 李显伸手想抱她,“不是这样的,孤没有舍下你,孤只是、只是想先回京站稳脚跟。” “京中风波诡谲,贸然将你带回京城,反而是害了你和两个孩子,孤都替你们考虑好了,最多半年,不,三个月。” “最多三个月,孤会带仪仗风风光光迎你入京。” 说着,好像他自己和当了真,看向赵蓉儿的眼神带上控诉。 “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呢?” “蓉儿,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在鎏金村等等孤?” 赵蓉儿被这话逗笑。 她看出李显做不出什么事,坐在了椅子上,握着的匕首却没松。 “殿下,杀手都烧了我那破院子了,要不是柳钦回来及时,如今我已经是孤魂野鬼了,哪来的命等你?” 她的话戳破了李显的自欺欺人,瞬间激怒了对方。 “胡说!” “孤岂是那等薄情之人?是沈如月背着孤做的,孤明明是想救你的!” 第186章 李显发疯 隐约察觉李显此刻的状态不对,赵蓉儿的心也悬了起来。 方才之所以觉得没事,不过是因为她觉得李显自持身份,不会做出落人话柄的事情。 可要是神志不清,那就另说了。 “阿显!” 赵蓉儿强忍着恶心,叫出两人从前的称呼。 李显神情微变,显然是听了进去,看着赵蓉儿时,神情恍惚。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眼前不是熟悉的景致。 “蓉儿,我们这是……” 正要开口,他余光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华服。 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还在那个小村子,周遭种种却不断提醒着他,物是人非。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拉扯,让李显头痛欲裂。 赵蓉儿趁机起身,往房门跑去。 身后同时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赵蓉儿不回头也知道是李显在追,跑的更快。 忽然,她后背一凉。 弯腰的瞬间,一只手从她头顶挥过去。 李显疯了! 赵蓉儿浑身汗毛竖立,惊呼声梗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 “蓉儿姐姐,我——” 周颖语气轻快,一把推开房门。 “啊!” 她短促惊呼了一声,转瞬就将动静咽下,回身关上了房门。 她和赵蓉儿都清楚,这事情一旦传开,受影响的只会是赵蓉儿。 哗! 赵蓉儿扬手,将一整壶水泼在李显脸上。 “太子殿下,你失心疯了不成?!” 周颖三两步上前,将赵蓉儿护在身后,防着李显发难。 然而,这一壶水像是泼醒了李显,竟真让他停住了动作。 他的眼神越过周颖,落在赵蓉儿身上,眸光晦暗幽深。 半晌,他一言不发,推门走了出去。 “蓉儿姐姐,没事吧?” 李显一走,周颖立刻将门窗都拴上,缓过神才问赵蓉儿。 赵蓉儿悬着的那口气一散,瘫坐在椅子里。 “不打紧,还好你来得及时。”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李显癫狂的神情。 “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赵蓉儿难掩疑惑。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自认对李显还是有最基本的了解,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显做事绝对不会这么莽撞。 “还能有什么事情,多半就是昨天出门那一趟,他没让人跟着,想打听也无从下手。” 周颖犯着嘀咕。 很小声的一句话,却提醒了赵蓉儿。 她们不知道,萧柳钦和周晟未必不知道。 这两人始终就给人一种运筹帷幄,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况且,如今各处都在戒严,要是没有他们的默许,李显可未必能离开。 这种情况,他们会没让人跟着? 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等萧柳钦回来之后问问吧。 赵蓉儿如是想着。 离开院子的李显在小道上驻足良久,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他不是糊涂了,正相反,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赵蓉儿本就是他的人,两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 不过是因为他刚找回记忆,对权柄的渴求暂时占据了上风,又不是不在意赵蓉儿。 他这样的身份,就不能两者兼得吗? 无能的人才做选择,能掌控大局的人即便贪心,得到的也只是一句:有何不可。 无论他究竟是不是李家的血脉,如今坐在这太子之位上的是他,他就断然不会拱手相让。 同理。 即便赵蓉儿现在心有所属,也只能是他的! 至于萧柳钦…… 能死在这儿就是最好的。 似是心中的火都发了出去,李显原本缠绵不散的病情竟然大好。 看他面色如常,周颖不禁咋舌。 “这身子骨倒真不错,就是可惜了,不怎么干人事——” 啪! 话都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周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身上还带着从战场沾染的血迹。 “又胡说什么?” 周颖吐吐舌头,想到什么,“对了,爹,你知道太子昨日离开,是去做什么了吗?” “怎么?” 周晟还不知道李显发疯的事,眸光微动。 “这个……” 周颖挑拣着,尽可能在不影响赵蓉儿名声的情况下,将这件事情说了一遍。 “您说,他是不是脑子被刺激出什么问题了,怎么办事越来越没有章法,让人半点也琢磨不透。” 周颖说着,视线一直落在周晟身上,看他的反应。 可惜,她这些小心思在周晟面前还是太稚嫩了些,非但没看出什么,又挨了一下。 “出息了?我教你的招数也敢用在我身上?” “嗐呀,我这不是下意识的吗,不是故意的,说明您教得好啊!” 周颖立刻讨饶。 说着话,她往周晟身后看了看。 “萧将军呢,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前面离不了人,他在看着。” 周晟眉间带着疲态。 在萧柳钦的协助下,他顺利将敌军将领斩落马下,士气大振。 精锐之师不多时就让那些没上过战场的楚军溃败,余下只是打扫战场。 以及……搜捕朱成缙。 剩下的那些个残兵败将根本不足为惧,真正让人放心不下的是朱成缙。 只要他还在,这件事就永远不算真正的结束。 “他能去哪儿呢?” 周颖听了当下的情形,摸了摸下颌,脑子里将有可能的地方过了一遍。 一无所获。 实在也是地势所限。 这附近多是山林,三五个人躲进山里,轻易压根找不到。 “郑小挑呢?” 赵蓉儿却想到一个人。 萧柳钦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人,嗅觉十分灵敏。 那边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不如就让郑小挑赶回来,在山里走动走动,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发现。 赵蓉儿是在小村子长大,老人们口中总流传着一种说法。 大自然有独特的气息,生人进去之后,会让气息变得杂乱。 既然有味道,那不就撞在了郑小挑的长处? “这我们倒没想到,我这就让人传信。” 原本这边用不上,萧柳钦安排是让隐刃的人带着郑小挑,那那附近多看看,别遗漏了什么。 现在却有更要紧的事情要用他。 看着周晟来去匆匆,身上染血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赵蓉儿不免担心萧柳钦。 刀剑无眼。 信任是一回事,却不代表她就冷心冷情,半点不会担心害怕。 “贱人,受死吧!” 兀地,斜刺里杀出一道身影。 第187章 血衣 “小心!” 眼见闪着寒芒的匕首直冲赵蓉儿,周颖瞳孔骤缩。 她一把扯过赵蓉儿,突然窜出来的那人一击落空,竟还不打算善罢甘休。 然而,周围的人却没有给他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没人看见是谁出手,那人就已经到在地上。 几个亲随一拥而上,将人死死按住。 短时间接连遇到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赵蓉儿脸色煞白,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好。 “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她回房躺着!” 钱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立刻吩咐。 周颖和刘锦悦手忙脚乱,一人一边扶着赵蓉儿,快步往院子里走去。 行刺的那个人则是被控制起来,另外有人去通知萧柳钦。 府衙之内不仅居住着此番影响战局的几个将军,还有李显。 出现这样的事情,孙康平直接被吓成了孙子。 他和萧柳钦几乎是前后脚出现在院子里。 李显此刻恢复正常,在中堂主位落座。 周晟与周颖同在一侧,赵蓉儿被勒令留在房间休息,没能到场。 一见萧柳钦,孙康平心中原本那几分侥幸瞬间烟消云散。 这样子明显就不像是能善了的。 “萧将军……” 孙康平弱弱出声,萧柳钦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 见在场的人都不开口。孙康平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他一咬牙,直挺挺跪了下去。 “今日之事,全是因为下官疏忽,以至于牵连赵姑娘遇险,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明,是先前一桩案子的家属……” 将事件前因后果大致解释了一遍,孙康平垂首,等着最后的审判。 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有多惜命,孙康平是知道的。 况且…… 他一哆嗦。 还是在储君在他这府衙的时间,让身上藏着利器的人混了进来。 说句难听的,险些受伤的是赵蓉儿,孙康平却要谢她。 要不是她出现,被盯上的还不一定是谁。 万一是李显呢? 那别说是想要升迁,这条小命只要能保住,都是孙家祖坟遭雷劈了。 “赵姑娘今日是无妄之灾,待她好些之后,下官一定亲自上门拜见,向赵姑娘表示歉意。” 孙康平低头说着。 不知道是该看李显还是萧柳钦,干脆的人谁都不看。 “被牵连的人不在此地,你说这些做什么?” 周颖心里存着气。 赵蓉儿的身子早就因为在京城三番几次的折腾,有了亏损。 如今正是需要好好调养的时候,却在这边遇了事情,是三两句就能糊弄过去的吗? “既然说到这件事,我也有话想问问孙大人,那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据你所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什么样的冤屈让人能隐忍蛰伏这些年,只为等到一个复仇的时机?” 周颖字字珠玑,完全戳在了孙康平的痛处。 他一把年纪,却涨红着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说不出。 行刺的那个人被带上来时,眼神如果能化为实质,孙康平早就万剑穿心了。 “草民林远哲,叩见太子殿下,见过两位将军,郡主。” 林远哲一身潦草,抬起头时,眼神却是清正的。 这样的一个人,真能做到刺杀无辜之人这种事情吗? 他视线从屋内众人身上扫过,没看见预想中的那道身影,酝酿许久的话没了说出口的对象。 “那位姑娘……” “你倒是厚脸皮。” 周颖说话带刺,“她这两年本就有伤病在身,好不容易才调养过来了些,被你今日之举惊悸心脉,又得好一阵子离不了汤药了。” “怎么会?” 林远哲脸色骤变。 他没有真正想着伤人,只是不得不将事情闹大,还有机会让他们彻查当年的事情。 这么想着,他朝着李显磕头。 “草民养父母一家当年的案情有冤屈,恳请殿下沉冤昭雪,真相大白那日,那位姑娘想让草民如何赎罪,草民都无半句怨言。” 说罢,林远哲就开始解外裳。 周颖非但没有避嫌的意思,反而撑着下颌看得津津有味。 下一瞬,她的表情就僵在脸上。 只因林远哲的里衣上,密密麻麻都是用鲜血写出的字迹。 他就带着这封血书,朝着李显再次拜下。 “求太子殿下做主。”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孙康平手脚冰凉,还是强撑着胡搅蛮缠,想借气势压人。 奈何,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比他位高。 唯一一个不如他的,却是个光脚不怕穿鞋的。 牵扯到冤假错案,李显掀了掀眼皮。 “细说说。” 林远哲将血衣展开,他今日来,是抱了豁出性命的决心。 若是不幸,混乱之下是要丢了性命的,只要验明正身,血衣同样可以出现在人前。 事由、经过,孙康平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丝丝缕缕,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孙康平围在中间。 冷汗浸透了衣衫。 孙康平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盯着地面,唯恐与谁对上视线。 “林家……前些年阵仗确实不小。” 周颖扫了几眼血衣上的内容,心里闷闷的,响起了几年前传到京城的那件事。 因为距离太远,有些话传到京城时,已经变了味道。 众人只知道林家罪孽深重,赞孙康平是好官。 也正是那一次,让孙康平升迁,成了郡守。 如今,苦主拼着丢掉性命,在李显与两位将军面前陈情。 还有隐刃这个皇帝亲信在,无异于是捅破了天。 “孙康平,林家呈上的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太子殿下,下官冤枉啊!” 孙康平“砰砰”磕头,两眼一闭就开始攀扯。 “当年,当年下官的顶头上司才是主谋啊,下官只是——” 他话音陡然停住,意识到了什么。 “下官急于升迁,耗尽家资给上司送了礼,没过两天,他说正好有一个案子,只要能办成,升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将相应的证据都给了下官,说需要走个过场,下官才安排人去查林家的。”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话有几分真就不一定了。 当年的郡守如今已经辞官回乡,还能不能找得到都两说。 “来人,先将孙康平关押,待查明原委,再做处置。” 李显拍板,让人去找当年的郡守,同时递了折子回京。 “至于你。” 他视线落在林远哲身上。 第188章 蹊跷 林远哲喉头吞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当年被人遗弃,要不是林家夫妇路过,捡他回去,他已经死在荒郊野岭了。 这条命能为林家讨回公道,他已经无憾。 “林家是苦主,将你关押不合规矩,你就先在府衙住着,迟些随孤回京一趟。” “是。” 林远哲叩谢李显,被带下去。 孙康平毕竟是一方大吏,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仅凭借林远哲的三言两语是不够的。 对此,李显却不觉得麻烦。 送回京城的折子里,他表明自己想留在临安郡,在选任的新任郡守赴任之前,先暂为处置临安郡大小事宜。 如无意外,皇帝是一定会答应的。 留给他运作的时间就更多了。 回到院中,赵蓉儿主动跟萧柳钦说起今日李显发疯的事。 与其藏着掖着,让萧柳钦从旁人口中得知,还不如他们直接说开。 萧柳钦越听,脸上越是阴沉。 “柳钦,我和郡主都觉得这事情有蹊跷,恐怕是他出去的那次,遇到了什么事情。” 且这事情恐怕还不小。 李显毕竟是皇宫长大的,什么事情没听过见过? 这次却是先病倒,又神志不清,足见其中的不简单。 “当时让人跟着,只是上山之后就不见了踪迹,多半是朱成缙跟他说了什么。” “他竟然去见朱成缙?” 赵蓉儿惊诧,越发觉得李显脑子里进水。 明知道那是反贼,竟还敢过去,就不怕一见面先被人抹了脖子? 赵蓉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后忽然一阵温热。 回过神,是萧柳钦的指尖落在她耳后。 “流血了。” 萧柳钦低声说着,凑近去看。 “没事,被扯着头发了,应该是渗了一点血……” 赵蓉儿也下意识伸手,指尖碰到了萧柳钦的手。 不等她缩回,指尖被轻轻握住。 “是我的疏忽,底下人手不够,没在这边留太多的人。” 萧柳钦沾湿帕子,另一只手替她擦去已经干涸的血迹,语气自责。 “说这个做什么?我这儿不是好好的吗?” 赵蓉儿反安慰起他,“再说了,就是他们在,也不能对李显动手啊,否则岂不是让他借题发挥了?” “他还能翻天不成?” 萧柳钦仍是不悦。 心中已经盘算起如何将这件事还回去。 赵蓉儿对此一无所知,转而又说起林家的事。 “迟些我让人去问问。” 萧柳钦也不十分清楚。 这些年他领兵在外,很少知道这些事情。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许是屋内炭火太足,赵蓉儿打了个哈欠。 “你歇下吧,我和驸马还要出去一趟,外面我留了几个人,若要出门,让他们跟着。” “放心吧,先前只是没想到,如今我知道防备。” 赵蓉儿不想让萧柳钦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分心,都由着他说的。 房门掩上,屋内的光线的暗下去。 心神耗费太多,赵蓉儿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内一角亮着烛火,不至于昏暗,却能看见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锦悦?” 赵蓉儿睡久了头疼,不想起身,试探着叫了一句。 一道身影从屏风外面绕进来,捧着个瓷碗,眼含隐忧。 “你那丫头守了大半天,我让她歇着了。” 周颖空出手,扶着赵蓉儿坐起来。 “先吃些东西垫垫,钱伯给开了方子,药已经煎上了。” “哪有半夜吃药的,先放着,我……” 赵蓉儿话没说完,周颖就作势要往外走。 “将军刚才可说了,你要是不肯吃药,就让我去找他,将军可是后半夜才回来,这会儿估计还没歇下。” “好了,放着吧。” 赵蓉儿算是被拿捏住了。 萧柳钦现在整日不得闲,好容易能合眼,怎么好因为这些小事去打搅他。 “我就知道,快先喝粥,药还得一会儿呢,不过你这一觉睡得确实有些久了,天都快亮了。” 闻言,赵蓉儿不禁叹气。 她也没想到一觉能睡这么久,眼皮实在沉得厉害,怎么也睁不开。 果然还是李显克她! 赵蓉儿如是想着。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是“阿显”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 现在记忆恢复了,身份恢复了,她就开始倒霉,几次三番险些丢了性命。 “愁眉苦脸想什么呢?” 周颖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端了碟子干果,给赵蓉儿打发时间。 这时间不早不晚,接着睡吧,天马上就要亮了,药也在路子上煎着。 起来又太早,况且无事可做。 院子里的药味儿顺着门缝飘进来,苦得赵蓉儿直皱眉。 她捏着鼻子,还想再争取一下。 “不然还是从白天再开始吃药,我还有话想问问钱伯,万一药方需要调整……” “蓉儿姐姐。” 周颖板着脸一本正经。 “钱伯诊过脉了,你这是说他医术不精吗?” 赵蓉儿瞬间没了话说。 先前她从不在这些小事上打磕绊,许是最近被人纵容着,也开始使小性子了。 两人说着话,时间悄然过去。 房门被轻轻敲响,赵蓉儿拢着被子,叫人进来。 门顺着开了道缝,进来的却是萧柳钦。 “你怎么来了?” 赵蓉儿眼睛瞪圆了些,“不是说回来的迟,才歇下吗?” 现在看来,周颖压根就是在诓她! 不等赵蓉儿说什么,周颖起身让开了位置,笑嘻嘻道:“萧将军,人我可就交给你了。” 走到门口,周颖故意回头。 “可要盯着她吃药呢,刚才还说不想吃,别偷偷倒了。” “周颖!” 赵蓉儿耳根通红,接过萧柳钦手里的药碗,仰头就要喝尽。 “别急。” 萧柳钦伸手一拦,漾出的药汁洒在他手上。 “没事吧?” 赵蓉儿一慌,赶紧用帕子帮他擦了擦。 萧柳钦没当回事,“刚倒出来,还烫着呢,先放着。” 两人说话的空隙,“罪魁祸首”已经不见了。 房门发出一声清响,关得严严实实。 屋内安静了一瞬,赵蓉儿视线低垂,落在萧柳钦手背。 刚才溅上药汁的位置已经泛红。 察觉到她的视线,萧柳钦手换了个位置,袖口正好挡住手背。 “朱成缙一行躲进山里了,这几日找人要费些时间,我不一定每天都回来,你多和郡主待在一处。” 第189章 心动 在赵蓉儿的再三保证下,萧柳钦才放心,亲自带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郑小挑进了山。 知道这消息,李显在屋内待了许久。 晚膳时,底下的人不见李显,扣门也无人回应,大着胆子开了门。 窗子开着,屋内已经不见李显的身影。 “跑了?” 周颖正在赵蓉儿屋内陪她吃饭,闻言筷子差点掉地上。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李显要出去,底下的人还敢拦着不成,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想到什么。 “去我爹院里,请他立刻让人去寻太子表哥,太子表哥还在病中,若是有个什么万一……” 这话似是自言自语,实则却是在提醒来传话的人。 他们都是跟着李显从京城出来的人,要是李显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有没有命回去都是两说。 打发了下人,赵蓉儿叫出萧柳钦留下的人。 “给将军传信,让他留意太子的行踪,保不齐太子就是去见朱成缙一行。” “姑娘放心,太子那边有专人盯着,消息已经传过去了。” 暗卫亦是知道的,只是周颖一直在,他就没将此时告知。 闻言,赵蓉儿放心了些。 “这么说来,我家那老头儿多半也是知道的,也就咱们两个帮不上什么忙。” 周颖故意叹气,“我出门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跟我娘说的是此行出门来历练的,你是不知道,那些老东——” “那些个宗亲,他们整日里就是太闲了,竟然琢磨着替我想看亲事,真是好笑,就京城那些公子哥儿,我没一个看上的……” 话题改变的莫名其妙。 赵蓉儿听她从文官嫌弃到武将。 这家的古板,爱说教,她听了头疼。 那家的没脑子,他们俩凑一起要被人算计的赔光家底。 不熟的懒得见,太熟的都是朋友。 说来说去,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在周颖口中全成了俗人。 “姑娘。” 刘锦悦在外敲门,“林公子在院外,想来向您赔礼道歉。” 林远哲? 赵蓉儿对这人正好有些好奇,加之知道其中内情,对他并无责备。 “让他进来吧。” 刘锦悦应声,往院外去。 赵蓉儿两人也从屋内到了前厅。 茶水刚换上,林远哲就从外面进来。 “赵姑娘,郡主。” 林远哲收拾过,不再是第一次见面的仓促,也没了周颖见他那次的悲怆。 整个人倒是气度不凡,让人眼前一亮。 “坐。” 看出他的局促,赵蓉儿朝着已经摆上新茶的位置示意。 林远哲却是上前几步,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锦盒递出。 “这些年为林家的神情奔波,并无什么家底,只能拿出这些聊表歉意,赵姑娘莫要嫌弃。” “有这心意便够了。” 赵蓉儿接过锦匣,并未当场打开。 “林公子若是不急走,跟我们说说话?工作也知道,我这身子如今不宜出门,在院内实在无趣。” 赵蓉儿余光扫见周颖的神情,故意说道。 这不算什么事,正巧林远哲心有歉意,坐在了空位上。 林家的事情自有人去查,赵蓉儿和周颖都没过问,只是问起此地的风土人情。 出乎意料的是,林远哲看起来少言,偶有一两句却让人忍俊不禁。 从他身上,足以让人窥见当年的林家家风。 周颖的神情逐渐有了细微的变化。 作为过来人的赵蓉儿明显看出,她对林远哲有点意思。 这可好玩了。 赵蓉儿想到周颖对京城那些公子哥儿的挑剔,源头竟然是在这儿。 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打算了。 若是想进一步,林远哲如今这身份不一定能过长公主和驸马这一关。 “蓉儿姐姐?” 周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怎么了?” 赵蓉儿回神,表情自然,完全看不出刚才在想什么。 周颖重复道:“林公子说过几日百姓们有个祈福的仪式,乞求来年风调雨顺的,有几日的集会,到时去看看吧?” “好啊。” 赵蓉儿也有几分兴致,点头应下。 “到时还要麻烦林公子一起了,我和郡主初来乍到,怕坏了当地的规矩。” 林远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又说了会儿其他的,林远哲见时间不早,才提出告辞。 人一走,赵蓉儿视线落在周颖身上,明晃晃写着一句话。 她什么都知道了。 周颖耳根一红,没了大大咧咧,耳根竟还有些泛红。 “蓉儿姐姐,我只是看他可怜,不是……好吧,他确实有点意思,我已经让人查过他的情况了。” 亲生父母时隔太远,一时半刻确实是找不到,林家在这一片却很出名。 “出事之前,这家可是出了名的善人,可惜了,遇上一群没良心的。” 时至今日,还有人被当年的案情迷惑,提起林家便是骂声一片,然而,除此之外也有另一种声音。 是受过林家恩惠的人。 旁人的话他们难以验证真假,可他们收到的恩惠是真切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们的话比捕风捉影的传恩更加可信。 “我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也不急,先看看这人到底怎么样。” “你就不担心他接近你,只是因为你的身份?” 这话不好听,赵蓉儿还是提醒了句。 “他若是因此接近我,我自不会让他在我这儿得到丁点好处。” 真心假意,周颖还是能分辨的。 “再说了,我爹和萧柳钦都见过他,要是这人真的有问题,他们应该会不让你我与此人往来。” 赵蓉儿一噎,没想到她还能从这个方向入手。 细想想,却也没什么问题。 …… 山路难行,郑小挑蹲在地上,这边闻闻,那边嗅嗅。 “将军,走这边。” 郑小挑确实是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铆足了劲想达到萧柳钦说的。 一行人顺着他说着方向,走入荆棘丛生的小道。 沿途的植被几乎没有被踩踏的痕迹,不像有人走过。 郑小挑却半点也没怀疑自己会分辨错,闷头走在前面带路。 因着人多会让气息混杂,郑小挑个其余人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 往往都是他先确认,再叫人跟上。 因而,他一脚踩空时,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救命——” 第190章 人质 郑小挑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呼救,就滚入山涧。 那个不显眼的缺口立刻又被野草遮盖,只留下轻微的痕迹。 后面的人立刻跟上,见遮挡的野草劈砍。 石壁平滑,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若不是郑小挑误入,他们还不知道费多少时间才能找到这里。 “将军,底下是通的,快让人下来!” 郑小挑龇牙咧嘴躺在地上,看见头顶亮起光,知道他们都在洞口。 喊完,忙不迭又道:“等等,我先躲开!” 这下面乌漆麻黑的,再把他砸了可不值当。 想着,郑小挑强忍腿上的痛感,往边上爬了几步。 得到他的回应,上面的人牵着绳子下来,将绳子系在郑小挑身上。 “我们去探查就好,你护着自己,他们牵你上去。” 洞口太过狭窄,背着郑小挑完全上不去,只能出此下策。 郑小挑一动,摔到的地方就开始疼。 “你们去吧,我挪到边上躺着就成,一时半刻还动弹不得。” 亲随问了萧柳钦的意思,留一个人在原地照看,其余的顺着暗道去找出口。 灰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停在萧柳钦肩头。 萧柳钦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眉心舒展开来。 李显八成是要见朱成缙,只要跟紧了他,不愁找不到人。 即便无法靠太近,能缩小范围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他带人往纸条上的方向去。 另一头,李显也上了山。 他走的还是上次那条路,却觉得短短几天,路边景致变化很大。 前几日落了雪,这面背阴,积雪未消,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响声。 李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可他一想到萧柳钦带人搜山,心里就觉得不踏实。 万一朱成缙落到萧柳钦手里,把他身世的事情说出来…… 李显步子更急,想抢在前面找到朱成缙。 然而眼前白茫茫一片,别说人影,连个活物都没有。 朱成缙真的还在这儿吗? 李显心里有些没底。 “这边。” 耳边忽然响起人声,李显转头看去。 郭子仪站在树后叫他。 “太子殿下倒是胆大,这时候还敢过来,不知道萧将军大声,正大肆搜捕我们吗?” “你们被抓,孤身上可少不了脏水。” 李显面色沉沉,视线在郭子仪身后逡巡,试图找到他想找的那道身影。 然而没有。 似乎来的只有郭子仪一人。 “别找了。” 郭子仪看出他的想法,“现在这个形势,他怎么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李显在想什么是显而易见的,朱成缙除非是脑子糊涂了,否则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露面。 “你想多了。” 被人点破自己的心思,李显抿唇,“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千万别被抓住。”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李显意识到,自己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眼前这人是逆贼,他在看见之后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把人抓住,而是为了保住自己名声,想让他们脱身。 “主上说得果然不错。” 郭子仪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 他这反应更像是在李显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李显脸色青红交错,难看得厉害。 “得了,太子殿下,你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表明了你的态度,想让主上满意,做到这一步是不够的。” “你们还想要什么?” 李显近乎咬牙切齿。 郭子仪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半点没有即将要逃亡的急促。 “看看吧,要是愿意,按照上面写的内容去办就行。” 李显将纸条攥在手中,没有立刻打开。 郭子仪勾唇,转身往上山的方向走出,光洁的雪面上落下一串脚印。 直到两人之间拉开一段距离,他忽然停住。 “太子殿下,你要是想动手,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李显握着匕首的手一松。 他确实有这个念头。 如果出现在这里的是朱成缙,他可能拼着自己受伤也会动手。 可来的只是郭子仪。 郭子仪的身份不足以李显“将功折罪”,也就不值得他因此而冒险。 “趁我还没有动手的打算,滚远些!” 李显没好气地说。 郭子仪似乎笑了一声,因为离得远,李显听不真切。 暗处,有人将这一幕原原本本地尽收眼底。 李显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冷得失去知觉,才有了动作。 那张纸条始终被他牢牢攥在掌心,直到下山也没有展开。 再往前一步就能离开这座山,李显忽然听见什么动静,脚步一顿。 下一瞬,后颈骤然一痛。 石方出现在李显身后,将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扛在肩上。 朱成缙几人相继走出。 从一开始,他就料到李显会为了保守秘密而冒险。 只要他出现,就落入了圈套。 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朱成缙一行想要离开并不简单。 然而,李显就是这其中的变数。 从一开始得知他来到临安郡,朱成缙就在给自己留后路。 他也知道,此番起兵未必就能成功,只不过是谋划了多年,再耽误下去,底下那些人沸腾的热血就要凉透了。 与其如此,不如听天由命。 可惜,老天爷看起来并不站在他这边。 风云变幻,远在京城的皇帝似乎察觉到什么。 正与人议事,忽然拧眉。 “陛下。” 冯全快步上前,“钦天监正使就在外面,说有要紧的事情,立刻就要见您。” 钦天监? 皇帝心里的不安陡然加重。 好端端的,这常年连大门都不出的人怎么会忽然来见? “让他进来。” 冯全躬身,亲自去请。 钦天监在本朝的地位看似不怎么崇高,实则,只有皇帝的心思才知道他对星象一说有多推崇。 当年李显之所以能够登上太子之位,就有这位正使的功劳。 小天一进门,立刻就朝着皇帝跪下。 “陛下,太子危矣!” 啪! 皇帝手中的御笔掉落,坠在上面的一截青色碧玉断裂开来。 “陛下……” 冯全躬身上前,将碎片扫开。 小天却将观星所见娓娓道来。 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更是阴沉如墨。 “立刻让人快马加鞭赶往临安郡!” 生要见人,死——也要死的悲壮,对得起他皇室的血脉。 第191章 弃子 李显还不知道,在最差的情况下他会成为弃子。 对于皇帝来说,李显的生死并不在首位,他可以接受失去一个儿子,却不能让这个儿子成为他的耻辱。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用萧柳钦做出最后的取舍,就会有人送李显上路。 此刻的李显被捆住双手,扔在马车角落。 路途颠簸中,他的额头重重撞在了木板上。 砰! 剧痛过后,李显恢复了一些神智,暗中打量自己所出的环境。 很快,他就做出了相应的判断。 “怎么醒了也不打声招呼?” 朱成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显心跳一滞,哽在喉间的一口气缓缓倾吐出来。 “你想拿孤做人质?” 意识到对方的目的,李显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想鱼死网破,那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自然。” 朱成缙摸索着着拇指上的扳指,只有凑近时才能看见,那其实是一枚隐晦的印章。 李显并不知道这辆马车的去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会放心让自己和朱成缙独处。 不见郭子仪,也不见石方。 “朱成缙,你让人给孤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反正也没有办法脱身,李显干脆放平了心态。 不料,这话一出口却惹的朱成缙笑了起来。 “写了什么?” “那只不过是一张沾了迷药的白纸,但凡你能想起来看上一眼,都会立刻察觉其中的问题。” 偏偏李显没看。 仅剩下的一些自尊拦着他,还在纠结到底要怎么做。 若是早知道…… 世上却没有早知道。 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马车越走越快,能感觉到,路也变得平坦。 李显估摸着是上了官道。 “还有一个消息,好叫你知道。” 朱成缙故意展开压在茶杯底下的一张纸条。 “我们离开之后不久,萧柳钦就带人找了过去。” “说起来,我还真是要好好谢谢太子殿下,若不然,少不得要跟他纠缠。” 他知道萧柳钦的敏锐,却没想到对方的运气能好到这个地步。 当真是再晚一步,就要成阶下囚。 此番,石方伪装成他,与郭子仪走的另一边。 那两个人伪装的并不十分高明,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之人发现。 他们也是朱成缙脱身的一步。 只要能够引开一部分的追兵,加上早就准备好了接应的人,无非就是损失大些,却不会出事。 李显则是万不得已之时,用来保全朱成缙的。 一国储君的性命和他这个逆贼,萧柳钦但凡行差踏错,就会被天下百姓的唾沫淹死。 …… 赵蓉儿正说要和周颖出门,迎面就遇上了回来的萧柳钦。 “怎么样,找到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了眼前人实在算不上好看的脸色。 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那太子呢?” 总不至于鱼没钓到,鱼饵也丢了? “我的人一路跟着他下山,快到山脚下的时候被人缠住,再去追时,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更可气的是,李显和人见面的那个地方,就在萧柳钦他们发现的那一个密道的出口。 当真就只是前后脚的差距。 只差一点就能捉住朱成缙,却变成了不仅一无所获,还让对方多出个人质。 哪怕心底里在想让李显死,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寄希望与他命大。 “报!” 有人骑马赶来。 “城南的郊外有人发现了疑似叛军的踪迹!” 萧柳钦立刻让人去找,他也下意识跟着走出几步,却想到什么,又折返了回来。 如今手下可用之人不在少数,他需得居中调度才好。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传回来。 前后报出了七八个地方,手下的兵马也在不断缩减。 “将军——” 传信兵刚到,萧柳钦抬手制止对方开口。 “又是在截然相反的方向发现线索了?” 传信兵讪讪。 他自己也知道这事情着实过于离谱,然而职责所在,接到消息,也只能如实传回来。 “这次又是在什么地方?” “是一个叫鹰爪沟的地方。” 传信兵整理思绪,“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能指明就是叛军,只是有人在那一片看见了马车印,走得很急。” 萧柳钦却有预感,这个位置是对的。 他提剑起身,要亲自前往。 “将军……” 赵蓉儿叫住他。 “不是都让底下的人去吗,你不留着等消息?” “比起等消息,我更应该亲手把他捉回来。” 况且,他要是不去,底下那些人未必就能把人带回来。 看着萧柳钦眼中的势在必得,赵蓉儿有心想在劝上几句,开口却只有一句。 “万事小心。” 萧柳钦朝她点头,转身时带起的风扬起披风一角。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赵蓉儿才收回视线。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周颖不知何时出现在赵蓉儿身后。 刚才两人说话时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完全是神出鬼没。 “我自然相信他,只是太子在对方手中,难保到了关键时候他不会受人辖制。” 皇帝就算不喜欢太子,两人之间也是血脉相连。 李显可以遭遇不测,却不能是在这种时候因为萧柳钦的护卫不力而沦为人质。 平定叛军本来应该是大功一件,如果李显真的出事,这功过甚至都没有相比的可能。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越下越大,直到遮天蔽日。 驾车的车夫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将速度降低了下来,然而就是这一慢,忽然就发生了变故。 李显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他卯足了力气,一脚踢在马车一侧的木板上。 借着这股力道,李显整个人滚了出去。 “吁——” 车夫立刻就将缰绳一把拽住,回头却看见李显已经从雪地里爬起来,正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主上,我们……” “追!” 朱成缙脸色阴沉。 他以为一切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还被沦为阶下囚的人摆了一道。 翻涌的怒气遮住了他的理智。 但凡他心绪能够平衡一点,就应该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离开是非之地。 车夫张口想要劝他,却对上他的视线,将话咽了回去。 第192章 九死一生 李显缩着身体,在朱成缙眼皮子底下扯开了脚上的绳子。 眼看着再不逃脱,还不清楚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李显可不相信朱成缙是什么良善之辈,一旦脱险,才是他真正的噩梦。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响声,李显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不能被抓住! 视线飞快再在周遭扫过,他看见左手边的嶙峋的石道。 这条路马车是进不去的,只要能拉开距离…… 李显脚下一转,快步往左手边跑去。 马车险险停在小道前,朱成缙看着那道渐远的背影。 “去追。” “可您……” 车夫欲言又止。 时间紧急,这一趟没有太多人跟着,一旦他离开,朱成缙就是独身一人。 “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人,让他跑了才是麻烦。” 朱成缙厉声。 闻言,车夫不敢再说,沿着地上的脚印快步追了上去。 朱成缙也并未一直待在马车上。 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一个隐秘的地点,迈步过去。 既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折返回来的车夫,又不会被人看见。 萧柳钦率人赶往鹰爪沟,一路上接连不断有消息传回,他对那些不知真假的线索置若罔闻。 能凭借直觉在战场上度过数次生死危机,萧柳钦对自己的直觉是笃定的。 他坚信,朱成缙一定就在这个方向。 快马加鞭下,很快,他就看见了地上新鲜的车辙印。 马车急停和地上的遭乱都表明,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同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也出现在萧柳钦眼前。 马车在这儿,人呢? 他骑马上前,看见先后两串脚印。 前者脚步凌乱,看得出当时应该是处于比较慌乱的状态,多半是李显。 至于后面追着他的,多半不会是朱成缙。 萧柳钦自认对他还算了解,朱成缙不会做出追着人跑这种“不体面”的事。 然而,车内空空如也。 “都散开,在附近好好找。” 萧柳钦吩咐下去,自己带人,沿着这条小路进去。 没走多远,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似乎是察觉到萧柳钦的到来,那个人影回头看了一眼,迅速蹿进乱石堆里。 萧柳钦一个眼神,立刻有人跟上去。 一行人继续往前,才发现是一处断崖,对面嶙峋的石壁上三道深深的沟壑,就像是被利爪划过。 可,李显呢? 从种种迹象来看,都是他逃到了这边,才有人顺着路线来追。 如今追他的人已经跑了,他们却追至断崖前也没有看见李显的踪迹。 “太子殿下?” 有眼力见的立刻带人在附近唤李显,四下探看。 无论他们怎么找,却都没有发现李显。 “将军!” 忽然,有人惊呼出声,回头看向萧柳钦。 萧柳钦三两步上前。 断崖前有一处明显因为脚滑而踩出的痕迹,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他滑倒之后会在哪儿?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弥漫着一层薄雾的崖底。 “带人下去找。” “是!” 信号弹发出,周遭还在搜寻的人都围拢过来,顺着崖壁找到一条通往底下的小路。 萧柳钦稍稍迟疑,让人回去报信,自己也跟着下去。 越往下走,周身的温度就越冷,耳边隐约还能听到兽吼。 他们单单是踩着现成的路往下走,都许久没有到底。 可以想见,倘若李显真的从顶上摔下来,此刻恐怕…… 啪嗒! 一滴液体掉在萧柳钦鼻尖,他抬手抹去,眸光微变。 是血腥气。 视线不动声色往上一扫,雾气笼罩间,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枝干,是从崖壁上横生出来的树枝。 萧柳钦指尖一捻,藏住了那抹血色。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没人发现萧柳钦的停顿。 在崖底搜寻半日无果,从两头分别行动的人已经相遇。 “这么大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绳索来了!” 头顶有人出声提醒,底下围拢在一起,正商议的众人往旁边散了散。 七八道身影先后从崖壁上滑下来。 情况紧急,当时并没带着东西,只能下来的同时让人回去取。 “已经有人在崖壁上四处搜寻,以免是下落时被挂在什么地方。” 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运气好的话,人是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的。 萧柳钦为此时尽心尽力,更是亲身犯险,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的心思。 “将军,驸马就在上面,他让您先上去,说有关于叛军的事情要跟您商讨。” 最先下来的人快步走到萧柳钦面前。 萧柳钦颔首,单手拽了拽绳子,利落地攀爬而上。 已经拖延了这么长时间,要是还能活下来,那就是李显的命。 上去时,不止周晟在,赵蓉儿和周颖也跟了过来。 对上赵蓉儿眼底的关切,萧柳钦轻轻摇头。 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旋即收敛神情。 “底下都已经找到了,暂时还没什么发现。” 萧柳钦大致说了如今的情形,“他们还在附近找,也可能没坠崖,不见人人之前,这些都说不准。” “我们过来也带了不少人手,多说无益,但……也要最好最坏的打算。” “事情关乎重大,肯定是不能瞒着的。” 周晟直言,出门之前就已经让人传信回京。 “应该的,还是您思虑周全。” 对此,萧柳钦并无异议。 做些不易察觉的小动作已经是极限,断然没有瞒而不报的可能。 “找到了!” 崖壁上有人惊呼。 周晟立刻安排人接应,万般小心地将李显接了上来。 人已经昏迷不醒,双腿的骨头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扭曲,头上也是血淋淋的。 “人还……” 周颖嘴快,话已经到了嘴边,被周晟瞪了一眼。 幸好,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一趟凶险,是带着大夫的。 一番检查过后,须发灰白的老大夫长叹一声。 “险啊。” “治不了?” 周晟面色凝重。 大夫摇头,“治不了,这已经是命悬一线,半只脚迈过鬼门关了,若想保命,可让人快马赶往京城,寻些珍惜的药材来。” “只是无论如何,人是不能奔波的,一旦吊着的那口气散了,就救不回来了。” “劳烦先帮着处理外伤,这腿总要矫正过来。” 周晟退了一步。 第193章 京城来人 没成想,大夫还是摇头。 “骨头伤得彻底,若想医治,正常人都未必遭得过罪,更不提这位如今……” 就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治一半死床上了还是问题。 这么说来,李显现在还动弹不得了? 可人的骨头生长极快,恐怕等不到京城的人来,就要定型了。 难不成,到时候再将已经长成的骨头敲碎了去? “先简单处理一下呢?” 周晟又问。 许是因为已经接连拒绝了几次,大夫不好再说办不到。 “可以一试,只是需要收着,这效果……” 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的,否则到最后不符合预期,遭殃的还是他。 “无妨,你先施救。” 周晟这话给大夫喂了颗定心丸,他取下药箱,开始施针。 李显气息奄奄,几处大穴扎满了银针,却没有丁点反应。 赵蓉儿看在眼里,心里竟也没有多畅快。 世上有的是冷心冷情的人,她自问却做不到,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若是有个万一,那两个孩子可就无人看顾了。 皇室本就水深,这个素来压众皇子一头的太子跌落泥潭,多的是想落井下石的。 到时,那两个孩子势必会被拿来开刀。 赵蓉儿是没打算再管,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十月怀胎,数载抚育,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顶着众人的注视,老大夫手半点没抖,稳稳落下最后一枚银针。 “暂且是不会有事了,方才我说的……” “您先随我们走一趟,等我们的大夫过来,自然送您离开。” 周晟没等他说出撇清关系的话,先拍了板。 闻言,大夫叹了口气,却也早就料到了。 这荒郊野岭的,真把他放这儿,他还要操心怎么回去。 “找人抬着,不能上马车,一定要是步子扎实的,一点也不能晃。” 大夫仔细叮嘱着。 他可知道眼前这群人的身份。 能让他们紧张成这样,伤患更是尊贵无匹,万万不能在他手底下出事。 这倒简单。 萧柳钦与周晟身边高手不少,更不提隐刃也在。 几人小心将李显放上临时搭起的担架,往最近的城镇去。 李显经不得颠簸,回去太远了些。 事急从权,已经有人先一步去找安置的地方。 另有人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待皇帝派出的人赶到,已经是两日之后。 他一来便直奔临安郡府衙。 “大人,您这是?” 府衙只有师爷留守,见来人气度不凡,说话都小声了些。 “太子殿下与两位将军呢?” “太子殿下遇险,如今正在云水县休养,两位将军也暂时去了那边。” 师爷忙躬身回话。 “找人带路。” 周烬一路风尘仆仆,来了却连个人都没见着,语气有些冲。 师爷脑袋垂得更低,胡乱指了一个离他较近的小吏。 “你,快去给大人带路!” 小吏也被周烬这气势吓得哆嗦,奈何没有拒绝的余地,颤巍巍上前。 “磨蹭什么,耽误了大事你担得起吗?” 周烬厉声,吓得小吏嘴一撇,一个大男人竟险些哭出来。 然而,看着周烬腰间佩剑,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还是强撑着上前。 两地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纵然是快马加鞭,也耗时不短。 到地方时,小吏两股战战从马背上翻下来,一踩在地面上,险些就跪了下去。 “绣花枕头!” 周烬没好气地骂。 话刚说出口,就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 “奉陛下之命前来,先带我去见太子殿下。” 虽然性格跳脱,却也知道事情紧要,忙转身带路。 进去时,大夫刚结束了今日的施针。 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就像死尸一样的李显,周烬眼前顿时发黑。 想过事情不好办,可没想过这么难办啊。 离开京城时,皇帝只给了他两个选择,保李显无恙,或者让他死得其所。 可现在这半死不活的,他又没有妙手回春的本事,难道一把将人掐死? “想什么呢,表情这么难看?” 周颖拍了他一下。 这一下瞬间让周烬回神。 真是胆大包天,怎么什么都敢想,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没什么,小叔在哪儿,我去见他。” 事情虽然难办,现在做主的却都是他们家的人,也好商量。 周晟和萧柳钦正在隔壁房间议事,听见敲门声,只当是底下的人有事回禀。 “进。” 随着“嘎吱”一声,房门打开,眼底染着青黑的周烬进来。 “阿烬?” 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儿,桌前坐着的两人都是一愣。 “小叔,我……” 周烬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上前就将前因后果说给两人。 “陛下的意思就是这样,如今太子殿下这情形,我怎么回话才好?” “你个憨货!” 周晟一脸恨铁不成钢。 “人还没咽气呢,好端端的躺着,你还敢有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这也不算好端端吧……” 周烬嘴里嘀咕,在自家长辈面前,完全没有当着外人面时那股骇人的气势。 “这话你也就在我和萧将军面前说说,但凡今日有一个外人在场,周家全族都要受你牵连!” 眼见自家叔叔是真的动了怒,周烬赶紧收了嬉皮笑脸,一本正经道:“我不过是说着逗你们玩的,又不是痴了傻了,怎么可能这般荒唐行事?” “那我就写一道折子,把这儿的情形事无巨细报回京城。” 算算时间,周晟派出的人这会儿也快到京城了。 两道折子先后入京,更显得事态紧急。 周烬于是茶都没喝上一口,先让人准备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大半张。 最后还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 【臣护卫太子康健,不离左右。】 周晟看着他文绉绉的这句话,一脸不待见。 该他学习文章的时候非要多懒,如今才是真的,书到用时花很少。 “您也别这样看我,这东西写的再好没用,陛下知道我肚子里几斤墨水。” 周烬得意洋洋,三两下甩干纸上的墨迹,塞进信封。 “加急去送,入京时,越狼狈越好。” 他拍了拍下属的肩,意味深长。 第194章 转危为安 “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招了?” 周晟表情越发一言难尽。 “嗐,这都是为官之道,您有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根基,当然不用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么个毛头小子,要是没点本事讨陛下欢心,万一什么时候犯个不大不小的错,可就要被降职了。” 周烬说着,还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好似真因为这事情有多担心。 在场都是己人,谁还不知道他的斤量,压根无人在意。 没人搭腔,这场戏自然也就唱不下去。 周烬正色。 “说正经的,叛军的事情现在是个什么章程?离京之前,陛下特意叮嘱,若是你们遇到什么不好处理的,只管让我冲在前头。” 反正他领职在御前,就算真因为这事情得罪了什么人,有皇帝撑腰,总不会让他吃亏。 “这你可就想多了。” 这几天也是事无巨细地听着,对其中内情十分清楚。 “你就只管好好守在你的太子殿下左右,大大小小的事情,我爹和萧将军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说起这事,她骄傲的好像自己也参与其中。 周烬脸一黑,伸手我想在脑袋上揉一把,就听见杯盏放在桌面上的声音。 “咚”的一声。 他余光一扫,周晟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正看着这边,还没来得及实现的小动作瞬间收敛。 说话间,客栈的掌柜亲自上来敲了门。 “见有贵客,小店特意准备了一桌饭菜接风,热水已经备下了,贵客不如先去洗洗,解解乏?” 见他识趣,周烬随手抛了颗金豆子过去。 “有心了。” 沉甸甸的金豆子落在手里,却好像是个烫手山芋,让掌柜的不安。 “给你你收着就是了,我们是正经替朝廷办事的,又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混子,哪有伸手白拿的道理?” 周烬说着,从掌柜的身边路过时,宽厚的手掌拍在他肩头。 掌柜的身子一矮,险些跪了下去。 跪也是应该的。 这屋子里这些人,任何一个都能受得起他的大礼。 房门开合,周烬走得潇洒,却将掌柜的关在了里面。 掌柜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欲哭无泪。 “下去吧,我们就来。” 周颖看不下去,开口替他解围。 萧柳钦先一步起身,去了最尽头的房间。 赵蓉儿这几日睡得不安稳,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白天就要打会儿瞌睡。 今天却是出乎意料。 萧柳钦敲门进去时,赵蓉儿在桌前坐着,刘锦悦似乎正跟她说话。 “忙完了?” 看见萧柳钦,赵蓉儿眸子亮了亮。 “周烬来了,一起吃个饭。” “周统领?” 赵蓉儿疑惑,“他不是护卫陛下的吗,就这么离开京城,陛下也能答应?” 萧柳钦简单将事情一说。 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钦天监观星,发现李显将要遇险这样荒诞的原因,赵蓉儿瞠目结舌。 紧接着,她就好奇起钦天监。 “真有观星这回事儿吗?” 她从前是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事情。 可要说这事情全是巧合,未免又有点太玄乎。 毕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显要出事,就连他们都没有提前预料到。 “真真假假,有人肯信就是真的。” 萧柳钦没言明,却分明又在表示,这件事情另有内情。 赵蓉儿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吊了起来。 她眼巴巴盯着,想问个究竟。 “我先下楼了,你收拾了就来。” 萧柳钦好似看不出她的想法,转身离去。 见房门合上,赵蓉儿撇撇嘴。 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也不觉得幼稚! 虽然这么想着,赵蓉儿起身梳妆的动作却没迟疑。 她与周烬未有来往,然而对方既是周颖的家人,又和萧柳钦有交情,那就是自己人了。 下楼时,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碗碟,看的人眼花缭乱。 “诸位这几日一直忙着大事,咱们人微言轻,也不敢轻易打搅,今日难得有机会,上桌的都是店里的招牌,几位赏脸尝尝。” 掌柜的端着酒杯,说完了漂亮话,强装镇定的敬了众人一壶。 似乎酒量并不怎么好,一壶黄酒下肚,他脸就红起来。 “诸位慢用,小的就先退下了,要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招呼就成。” 大着舌头说完这几句,他摇摇晃晃进了后头。 赵蓉儿看得好笑,嘴角勾起。 这顿饭吃得尚算和睦,有客栈的伙计在,没人说那些不该说的话,闲散聊着。 “醒了!” 楼梯上忽然有人惊呼出声。 “太子殿下醒了,大夫去哪儿了?赶紧过来看看!” 留在李显身边照看的人咋咋呼呼下楼,对上几人齐刷刷看过去的视线,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就在旁边住着的大夫听见这话,拎着药箱急冲冲就跑了过来。 进去一检查,出来时脸上就带了喜色。 “没事了,这回是真没事了,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虽还是不能轻易挪动,却是性命无虞。” 这几天他一直没敢说实话,拼尽这一身本领也只是吊着李显一口气,没让他那只脚彻底迈进鬼门关。 现在却是彻底放下心来。 只需要等京城的人带着药材过来,便是彻底转危为安。 这话一出,有人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人心中添上愁绪。 赵蓉儿笑意淡去,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有人能这么烦人。 活着让人心里膈应,死了却又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实在是让人想让他活着,过不去心理这一关,想让他死又没人收拾烂摊子。 “这也是好事一桩,先写信往京城送去,好让陛下安心。” 另一方面,也是让皇帝知道他们对李现尽心尽力,并没有因为天高皇帝远,就有所懈怠。 后厨,一个不起眼的切菜小工听着外面的动静,眸光闪动。 当天夜里,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往客栈后门去。 自从李显一行人住进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客栈就是只许进不许出。 他此时离开,显然蹊跷。 这人自以为自己行踪隐蔽,殊不知,身后的黄雀跟了一连串。 第195章 抓捕 夜色如墨,那道干瘦的身影拐进一条小巷。 客栈内,收拾出来议事的一间屋子亮着灯,萧柳钦几人都在桌前。 后半夜,前去盯梢的人才回来。 一进门,他先将手绘的人像交给萧柳钦。 “将军,这是后厨那人去见的人,他们在屋里说了约莫一炷香,回来之后,那人藏了东西在房里,属下留了人,伺机会将东西取来。” 只是草草几笔,萧柳钦却瞬间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是郭子仪。 多半朱成缙也在这附近躲着,还不死心。 几人稍稍商议,次日一早,周烬就大张旗鼓地带人离开。 “放心吧,我的探子亲眼看见的,错不了,你们就等好消息。” 临出门前,周烬故意用正常的声音说着。 通往后厨的小门边,一片灰色的衣角闪过。 没多久,就有人找上了掌柜的。 “求求您了,就跟贵人说说,我这实在是不行了,我家中的情况您是知道的,老娘要喝药,这都已经耽搁了几日,再拖下去……” 这话不是胡诹的。 掌柜的对客栈内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一清二楚,也因此,他有些犯难。 “小齐,我让人去给你老娘送药,这样总行吧?” “掌柜的,她脑子不大清醒,若是旁人去,保不齐要出事的。” 齐其一脸为难。 毕竟不是小事,掌柜的一咬牙,还是没忍住心软。 “我去问问,成不成,还是要看贵人的意思。” 萧柳钦他们来的第一天就说了,留下做事的都要久待,提前也给了走的时间,工钱是照给的。 当时齐其也没吭声,现在这让人怎么开口? 事情却出乎意料地顺利。 萧柳钦听罢,只扫了掌柜的一眼,并无责备之意。 “既然有事,就让他去吧。” “诶!” 掌柜的连连躬身,出门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齐其从小门离开,掌柜的呼出一口气,忙不迭又让人准备了几样点心。 这事情虽然萧柳钦没说什么,他自己却知道坏了规矩,直接讨好萧柳钦,他又想不出合适的法子,只好从赵蓉儿这边曲线救国。 房门被敲响时,赵蓉儿正在翻看一卷医术。 还是先前从钱伯那儿淘来的。 此番李显出事,她和萧柳钦都知道钱伯就在附近,两人却都没说去请他的话。 “赵姑娘。” 掌柜的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担心打搅了赵蓉儿,小心翼翼轻唤了一声。 刘锦悦得了示意,上前开门。 “姑娘,后厨新做的点心,今日见姑娘用膳不香,恐怕是饭菜不合口味,先吃些垫垫。” 听了这话,赵蓉儿有些惊讶。 她是比平日少吃了些,掌柜的竟连这个也关注了? 旋即,她又觉得正常。 “有心了,饭菜很好,是我今日没胃口,你不必上心。” 未免掌柜的继续送什么来,赵蓉儿开口断绝了他的心思。 掌柜的讪笑,将点心递给了刘锦悦,没说来意。 事情做了就好,说出来反而惹人生厌。 下楼时路过萧柳钦所在的房间,掌柜的下意识放缓脚步,往门上看了眼。 房门紧闭着,他连萧柳钦是否在里面都不知道。 …… “主上,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再从长计议。” 一间民房内,郭子仪衣着普通,做的贩夫走卒的打扮。 这还是第一次,他直接反对朱成缙的安排。 当下外面无异于天罗地网,他们想要离开都要耗费不少心思,朱成缙却执意除掉李显,让人如何听命行事? 郭子仪能理解朱成缙因为事情超出掌控而不满,却不接受他涉险。 一旦李显身死,防守势必严密一倍不止,到时如何离开? “你要忤逆我?” 朱成缙脸颊带着一道划痕,是萧柳钦赶到鹰爪沟时急于脱身,被路边的枯枝划伤。 郭子仪默了一瞬。 “主上,您知道的,在我心中,您的安危排在第一。” 就连他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为朱成缙舍弃。 这般想着,郭子仪做出决定。 “李显那边我去,两日之内一定将他除掉。” 他看着朱成缙,“属下只有一个请求,您今日之内离开,事发之后再要离开就难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朱成缙同样看出郭子仪的决心。 这本应是他乐于看见的,朱成缙却没有立刻答应。 人非草木。 即便一开始捡回郭子仪时只想培养个可信的人办事,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真的将对方当成后辈。 少顷,朱成缙叹了口气。 “好,今夜我会离开,不必强求得手,你去看看,若不成,及时抽身就是。” 李显伤的这么重,即便救回来,后半生也是个废人,反之,郭子仪于他还有用处。 “主上放心,我心中有数。” 看出朱成缙的松动,郭子仪压根就没打算亲身犯险。 顺利送走朱成缙,郭子仪才回到院中,就有人来敲门。 他眸光一厉,并未应声。 很快,外面的人鬼鬼祟祟出声,“先生,是我。” 听出来人的声音,郭子仪这才上前。 齐其蒙着脸,左右张望着。 门一开,他立刻顺着门缝钻进院门。 “先生,我听见他们说话,像是发现了线索,这两日才来的那个姓周的不久前带人出门,说要去捉拿什么人。” 什么?! 郭子仪眸光一凝,心下不安。 他们议事怎么会让齐其听见? “从他出门,到你来这里,事无巨细跟我说一遍。” 齐其一头雾水,歪着脑袋一边回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即便到了此刻,齐其也没觉得事情有什么问题。 郭子仪却已经脸色大变,抬脚就往后门走。 “先生?” 齐其抬脚要跟,郭子仪倏地回头,瞪他一眼。 “蠢货,你被盯上了!” 骂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齐其面色煞白,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不、不会吧?” 他讷讷说着,门外却已经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齐其腿一软,瘫软在了地上。 砰! 院门被一脚踹开,齐其抬头,正对上为首周烬地视线。 “周统领?” 齐其这才相信,自己真的已经被发现,今日能出来也是萧柳钦一行人将计就计。 “带回去,其余人跟我追!” 后门敞开,追出去时,一截衣角从巷尾闪过。 第196章 替身 即便郭子仪反应迅速,还是未能顺利逃脱。 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当时跟着朱成缙一起离开,还能躲过一劫,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见到萧柳钦,郭子仪眸光微变。 他盯着萧柳钦半晌,意识到什么。 “你才是——” 即便人可以伪装,却总有某些瞬间会是原本的样子。 他和“褚建”共处的时间不短,即便萧柳钦和褚建的身形并不完全一样,他还是分辨得出来。 “好眼力。” 这话无异于是承认的郭子仪的猜测,让郭子仪目眦欲裂。 这些时日,他不止一次思索过,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他们安排的一切即便不是天衣无缝,朝廷也不可能应对如此及时。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从那时起,萧柳钦就对他们的安排一清二楚。 “萧柳钦,萧将军……” 郭子仪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笑他们这段时间的眼盲心瞎。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郭子仪神情很快恢复正常,任命一般看着萧柳钦。 “我棋差一招,输在将军手中并不冤枉,不过将军也知道我对主上的忠诚,你们休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 萧柳钦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也没打算从郭子仪这儿作为突破口。 一个没有半点软肋的人,要不是周烬捉人时动作快,他当场就会自尽,以免损害到朱成缙一丁半点。 “带下去吧,若事情顺利,你上断头台前,还能再见朱成缙一面。” 萧柳钦摆手。 他们这些时日并不是一味围着李显,该安排的事情一件也没落下。 倏地意识到什么,郭子仪身形一僵。 “你在城外也有布置?” “准确来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监视之中。”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下手,只是在等朱成缙将人聚齐,好一网打尽。 郭子仪瞳孔震颤,没了刚才的不以为意。 是他亲自将朱成缙送上出城的马车,如此说来,岂不是他将对方送上了绝路? 要是还在县城,萧柳钦的人想动,还有百姓可以为质。 一旦出城,随行的只有他们的人,谁会在意谋逆之人的生死? 终于从他神情中看见波动,萧柳钦并未趁机落井下石。 知道朱成缙会出事,对郭子仪来说就是最深的折磨。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速度并不快,不时还会停下。 “回去。” 朱成缙忽然出声。 驾车的石方一怔,不仅没调转方向,停都没停。 “石方!” 朱成缙掀开帘子,却见马车外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手中的短刀架在石方脖颈。 也是因此,石方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朱成缙?” 持刀的人回头,赫然正是隐回。 事情已经到这个局面,朱成缙竟也不慌,又靠回马车一侧。 “你是谁的人,皇帝?还是萧柳钦?” 隐回没理会他的问话,短刀划破石方的脖颈,血色蜿蜒。 “回城。” 朱成缙的话石方没有理会,此刻却不得不听隐回的。 马车在官道上调头,沿着来路折返。 石方不怕死,然而此刻他们的人还没到,他若出事,朱成缙就是孤身一人。 这阵仗被人瞧见,过路人皆是避而远之。 远远的,还未到城门口,守城的将士就开始驱散百姓,要关上城门。 “是自己人!” 正要出城接应的人叫住关城门的小卒,马蹄未停,飞奔而去。 朱成缙即将被抓,还有心思打开马车内的暗格,将郭子仪提前备下的茶叶收好。 动作悠闲的不像是要被捕,像受人邀约,去去就回。 捉到朱成缙的消息传回,萧柳钦却是拧眉。 “怎么?” 赵蓉儿坐在他身侧,见状不禁问道。 “事情有些太顺利。” 萧柳钦眉间隆起,隐隐觉得遗漏了什么。 赵蓉儿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 “等人带回来,见过就知道了,现在想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叫上驸马,想必隐回大人也快到了。” 没别的办法,萧柳钦也只能先这样安排。 少顷,朱成缙到了。 与其说是被“带”进来,更像是朱成缙自己走进来。 和屋内几人打了照面,他视线停留在萧柳钦身上。 “后生可畏啊,萧将军。” 他还不知先前的“褚建”就是萧柳钦,说的是萧柳钦的行事。 不愧是战场上锤炼出来的,萧柳钦手段果决,心思缜密。 他几次应付的都有些吃力。 跟朱成缙说起话,萧柳钦心中的怀疑更甚。 那是一种道不明的感觉,没有半点依据,偏偏萧柳钦就是觉得不对。 “主上?” 他故意叫出郭子仪一行对朱成缙的称呼。 朱成缙微怔,神情很快恢复如常,“萧将军连这个也知道,这些时日没少费心吧?” 听见这话,萧柳钦眸光微沉。 “你不是朱成缙。” “褚建”称呼朱成缙时,和其他人是不同的语调。 眼前这个如果是朱成缙,在他开口之后,立刻就会知道他的身份。 对方却没什么反应。 至此,”朱成缙“的神情才发生变化。 “你究竟是谁?” 这么轻易就戳穿他的身份,萧柳钦一定和真正的朱成缙接触过,他不该认不出。 在场没人回答他。 包括隐刃在内,几人都像是吞了苍蝇似的。 他们想到这事情不会太顺利,可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朱成缙就想泥鳅一样,每次以为万无一失时,他总能脱身。 “不可能。” 隐刃定一个怀疑。 他对自己底下人的实力一清二楚,隐回亲自看守,要是朱成缙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调包,真就该以命谢罪了。 “如果一开始上马车的就不是朱成缙呢?” 萧柳钦的思路忽而清晰。 此前那些怪异之感,也有了答案。 郭子仪知道他们另有安排时,看似万念俱灰,此刻想来,他的反应却不怎么正常。 “他现在还没出城吧?” 萧柳钦问,视线紧盯着男人,想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些线索。 对方却是波澜不惊。 “萧将军,你犯不着试探我,我只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更多的,我分毫也不知。” 郭子仪再次被带过来,看见同样站在屋内的替身,眼中浮现笑意。 第197章 借刀杀人之计 “萧将军,看来输的不是我。” “你一早就安排好了?” 萧柳钦看着郭子仪的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分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事情却还是脱离了应有的轨迹。 郭子仪摇头。 “萧将军未免太看得起我,我亦是亲眼看着主上出城,并不知晓其中玄机。” 无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萧柳钦清楚,郭子仪会这么说,就没有改口的可能。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萧柳钦让人将郭子仪和假朱成缙都带下去严加看管,思忖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问题。 “萧将军,太子殿下要见您。” 就在此时,李显身边的人在外敲门。 萧柳钦按了按眉心,想将人打发了。 思绪一转,他看向周晟,“稍候片刻,我先去见见太子殿下。” 他还真有些好奇,李显这时候能说出什么话。 “朱成缙已经跑了。” 看见萧柳钦的第一眼,李显就扔出一个炸弹。 萧柳钦瞳孔骤缩,快步走近。 不等他问,李显就继续说起来,“当时在鹰爪沟,我亲眼看见一个和朱成缙长相身形都一模一样的人。” 一开始,李显并未跌落山崖。 他脚滑之后是攀住崖壁上的石块的,偏偏就在那时,他看见了一个和朱成缙一般无二的人走出。 惊诧之余,他不小心发出了些动静,才被发现。 此时之所以把这些告诉萧柳钦,只是想借他的手,将朱成缙捉回来。 事情到这一步,朱成缙说出任何对他不利的话,他都可以说,是因为他向萧柳钦戳破替身的事,朱成缙怀恨在心,胡乱攀咬。 这几日躺着不能动弹,反而让李显冷静下来,把事情理顺了。 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对己方不利的事情,只要及时跟朱成缙分割,其他事情咬死了不认就是。 萧柳钦没留意到李显的神情。 他还在意外于朱成缙的缜密,竟然从一开始,进城的就不是他。 恐怕就连郭子仪,也被骗了。 “多谢殿下告知,我这就让人扩大搜寻的范围。” 说罢,萧柳钦又道:“叛军已经处置妥当,驸马和周统领不日就会回京,依照陛下的意思,您到时也一并回京。” 李显的伤情已经稳住,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回京养伤更妥当些。 “那你呢?” 李显问萧柳钦,真正想知道的,却不是萧柳钦的行踪。 而是他知道,赵蓉儿会跟萧柳钦一起。 “臣需留在此地,将朱成缙捉拿之后自会回京复命。” 不是将叛军处置,事情就算完的。 朱成缙这个主谋还流窜在外,皇帝就没法安心。 早就预料会是这个答案,李显还是说:“你如今行事危险,不如让她先回京城,和颖儿一起,也安全些。” 话一出口,李显几乎瞬间就发现,萧柳钦的眼神变了。 心跳陡然加剧,李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似方才只是随口一说。 “这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京城事多,她一人应付不来,不如在外面自在,况且——” 萧柳钦拉长了语调。 “我与她成婚在即,若情形准许,还需一同返乡,来回奔波太累人了。” 李显最不乐意听的就是这事。 远离京城之后,他脑海中全是当初与赵蓉儿点点滴滴的美好,正打着将人哄回身边的主意。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有多年的情分,有两个孩子,让赵蓉儿回心转意还不是轻而易举。 “萧柳钦,你……” “殿下。” 房门被叩响,守在门外的亲随通传,“赵姑娘来了。” 李显没来得及得意,下一句让他脸色铁青。 “赵姑娘说,有要紧事跟萧将军商议,问您二位议事还需多久。” “太子殿下,若是没其他事,臣这便告退了。” 萧柳钦眼底带笑,那抹浅淡的笑意和提及赵蓉儿时立刻柔和的神情,都像是利刃剜在李显心头。 “萧柳钦,你别得意太早。” 萧柳钦充耳不闻,转身朝外走去 李显气急,然而此刻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听着外面的交谈声渐远。 可恶! 李显拳头紧攥,不慎牵扯到伤处,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殿下……” 婢子关切上前,却被剜了一眼。 “滚!” 婢子瑟缩,“噗通”跪地,连声告罪,膝行退去。 这头的动静不小,赵蓉儿两人还未走远,隐约听见了些动静。 赵蓉儿蹙眉。“气性也太大了些,刚才没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字里行间全是对萧柳钦的关心,完全没有要管李显死活的意思。 “不打紧,说了这几日回京的事,他想让你一起回去,我——” “他有病吗?” 赵蓉儿甚至顾不得听萧柳钦后半句,嘀咕着暗骂出声。 “我没答应。” 萧柳钦一顿,眼中笑意越发明显,补上没说完的几个字。 赵蓉儿撇撇嘴。“这还差不多,他最近抽疯,恐怕是到了临安郡,不小心撞着脑子了。” 见她对李显这样厌恶,萧柳钦牵住她的手,低声哄她。 两人身形紧挨,仅是看着背影,就足见感情深厚。 李显的人省略了那些骂他的话,转述的内容还是让李显黑了脸。 萧柳钦他凭什么?! 幸好他这想法没叫赵蓉儿知道,否则赵蓉儿得几天吃不下饭。 薄情寡义的自私男人,心里想的还挺多。 分别在即,周颖分外黏着赵蓉儿,大事小情都要和她一起。 就没有哪次,萧柳钦见到她时是独自一人。 “蓉儿姐姐,你真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周颖第七次问赵蓉儿,“萧将军在这儿不是闲逛,万一你因为这个遇到什么危险……” “郡主。” 赵蓉儿叹气。 “相比之下,还是回去的路上和京城更危险。” 她低声说了李显想让她一起回去的事,周颖立刻想到那天李显发疯,伤到赵蓉儿。 此地尚有萧柳钦在,一旦回到京城,依着李显的身份,真要为难,赵蓉儿又如何应对? “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那你万事小心,跟紧萧将军,有事就往他身后躲。” 两人说着话,底下人已经将收拾好的行李装上了马车。 “那我们这就走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可记牢啊。” 周颖殷切叮嘱。 第198章 捉住了 送走一行人,霎时就冷清不少。 怅然的同时,赵蓉儿也觉得自在许多。 “将军,接下来的事情,你有安排了吗?” 她回头,看向站在身侧的萧柳钦。 萧柳钦老神在在,“不必再做什么,等消息就好。” 嗯? 赵蓉儿一头雾水,转瞬意识到什么。 周晟一行回京,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么多人在,即便朱成缙有心,也不便动作。 反倒是兵分几路,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合着又是个诱兵之计? 赵蓉儿心觉好笑,这些人弯弯绕也太多了些,完全不在预料之中。 想归想,她也知道,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 当天,萧柳钦二人也收拾了行李,往临安郡府城去。 郊外一个小院内,一个面容平平无奇的男人坐在屋内,听人说着外面对情形。 “都走了?” 他低声喃喃,心中思量着什么。 “你去,先在……” 男人声音越来越低,吩咐了下去。 回京路上,因为李显的伤势,马车走得很慢,周颖与周烬不时笑闹,气氛倒还不错。 唯独躺在软垫上的李显。 他精神恢复不少,却因为身上的伤势,并不怎么能动弹。 时日渐久,他也逐渐意识到。 自己的腿不可能恢复如常了,日后即便能正常行走,也会有残缺。 临安郡府城。 萧柳钦到府衙时,提前得到消息的师爷就在门前等候。 朝廷调任的地方官员还未到任,地方的一切事务都还是师爷在负责。 “萧将军。” 师爷躬身,语气恭谨。 “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您先暂歇,小人将这几日的事务整理出来,还请您过目。” “不必。” 萧柳钦视线落在他身上。 能叫偌大的府衙交到师爷手中,他是让人查过师爷的,自是知道他信得过。 “你对府城的事情更熟悉,照常处理就好,真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 话落,萧柳钦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留下一个多余的眼神。 师爷心头一震,从中窥见了一些可能。 萧柳钦能这么说,会不会……会不会临安郡的事宜能落在他身上? 他只是被选来做事,并非官身。 万一萧柳钦开口,他岂不是走大运了? “将军、将军——” 师爷快步追了两步,忙又捂嘴噤声。 道路尽头,赵蓉儿碰了碰萧柳钦手臂。 “你还不告诉他?” 林家的事情曝出的同时,萧柳钦就一道递了折子进京,为师爷作荐。 此时,封赏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到了时间他自然会知道。” 萧柳钦懒得应对师爷的感谢,反倒觉得圣旨再慢些就好了,等他们离开再来。 不到两日,萧柳钦的人传递了消息过来。 晚膳时,萧柳钦叫住了赵蓉儿。 “明天一早启程,回鎏金村。” “事情解决了?” 赵蓉儿眼睛微微睁圆了些。 “人已经拿住了,驸马和周烬带他进京,后面的事情不用再管了。” “这次抓到的,是真的吗?” 赵蓉儿下意识问。 说完,她意识到这话不妥,赶紧捂住了嘴,干巴巴朝着萧柳钦笑。 “已经查验过,万无一失。” 萧柳钦语气肯定。 能这么笃定,是因为郭子仪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咬舌自尽了。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也是第一次那个替身被捉时,萧柳钦觉得不对劲的缘故。 郭子仪说的不假。 他对朱成缙忠心一片,倘若被捉的是真的朱成缙,他哪里还有活下去的信念? 压在赵蓉儿心头的巨石移开,她眉眼也带上笑意。 “好,那咱们就回。” 一开始说回鎏金村只是借口,如今大患已除,皇帝很大方的给了萧柳钦半月假期。 次日师爷上门时,院内已经空了。 “师爷,师爷!” 小吏连爬带滚地进来,“圣旨,圣旨到了!” 师爷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萧柳钦一行人来这儿之前,他接触到官位最高的就是孙康平。 如今竟连圣旨也有幸得见了? 他稳住心神,理了理衣冠,紧忙往外去。 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离。 赵蓉儿一手挑着帘子,看两边的风景逐渐后移。 日光晴好,照在前几日的落雪上,折射出的光亮让人眼前发白。 “姑娘,外头吹着冷风呢,先搁下吧。” 刘锦悦将手炉塞进赵蓉儿手里,帮她拢了拢搭在腿上的薄毯。 在赵蓉儿身边时间久了,她也不再害怕萧柳钦,一门心思放在照顾赵蓉儿上。 听着她的念叨,赵蓉儿不禁叹气。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就成小话唠了。 犯着嘀咕,赵蓉儿却是依言放下了帘子,周身瞬间暖融融的。 此处与鎏金村是同个方向,虽然中间曲折了些,却也已经离得不远。 赵蓉儿端着茶杯,忽然笑出声。 这一下太突兀,萧柳钦和刘锦悦都看过来。 赵蓉儿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想到之前跟我不对付的那些人,这下估计更是要气死了。” “你若是想叫他们难受,我有个法子。” 萧柳钦立刻接上了赵蓉儿的思路,低声说了几句。 赵蓉儿听得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萧柳钦还有这样一幕。 一旁的刘锦悦直接将脑袋伸出了马车,任由冷风呼呼吹在脸上。 她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将军怎么也有如此不稳重的时候? 赵蓉儿却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反应过来,“你这招好啊,那就依你说的,先让人放出消息……” 两人还真商量起来,说到兴起时,赵蓉儿眉眼都弯起来。 她又不是天生的圣人。 从前还要在村子过活,总想着少得罪些人,现在又没什么好顾及的。 鎏金村众人紧锣密鼓筹备过年时,一个消息悄然传开。 “萧家那小子过年当真回来?” 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拦住商贩,眼底直冒精光。 商贩见是她,叹了口气。 “芳嫂子诶,那位如今可是大将军了,领着朝廷俸禄的,你说话小心些,官府听见是要追究的。” “你小子,还敢吓唬我了?” 妇人吐了口瓜子壳,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再怎么做官,那都是在他们这儿长大的,哪有抓他们这一说? “还没说正事呢,他真要回来了?” 第199章 归乡 “真真儿的!” 商贩拍着胸脯,语气笃定。 “我是从京城方向回来的,听说萧将军要成婚了,带新夫人回来呢。” “什么?!” 妇人语气陡然尖锐,“他已经成婚了?” 商贩吓一跳,瞪她一眼。 “瞧您这一惊一乍的,我不是说了吗,才准备呢,带新夫人回来之后才回京成婚。” “再说了,人家成不成婚,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您还是先操心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吧。” “你再混说,我不叫他们买你的东西!” 妇人吐了口瓜子壳,咒骂商贩。 两人不欢而散。 妇人快步进了自家商铺,叫了丫头出来。 “你快回一趟我娘家,让妙兰侄女过来一趟,要快。” 自从知道萧柳钦如今发达,她就打着这个主意,只是一直也没有机会实现。 现在人要回来,岂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至于那位新夫人。 这不是还未成婚吗,谁有本事,谁才是正头夫人。 大不了,让那劳什子的新夫人做小就是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打听萧柳钦的新夫人是谁。商贩就神神秘秘把人拉到一边。 “我瞧瞧跟您说,这话可不能传开,否则将军追究起来,我这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位新夫人啊,姓赵,赵蓉儿!” “是她?!” 被小贩拉住的人惊了一跳。 “那萧柳钦脑子糊涂了不成?他现在这身份,想找个什么样的找不到?那女人可是嫁过人,还生了两个孩子的。” “那谁知道了,兴许人家就是有这个癖好呢?” 两人相视,同时笑了起来。 说着是不能传开,可这一转头,消息就在村镇传开,几乎是人尽皆知。 “村长,这两天外头说的您也知道,我就一个问题。” 赵蓉儿邻家的妇人站在村长院子里,双手叉腰。 “赵家那屋子当时可是烧干净了,如今人家要做将军夫人,万一追究下来,怎么办?” 村长原本只沉浸在萧柳钦要回来,想给村上谋福祉,一经提醒才陡然回神。 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别说好处,那就是把人得罪死了。 “你先回去,我叫几个人来商量。” 村长着急忙慌把人打发了。 实则有什么好商量,人一走,村长立刻就关了大门外出。 一天都没过完,赵蓉儿家的废墟就有人来时清理,建房的材料接连不断运来。 “村长,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村子里还有人不理解。 “他们只是回来转一圈,早已经在京城安家了,还会在意这个小破院子。” “再说了,这可是赵蓉儿跟那个男人住过的地方,萧柳钦真有这么大方,愿意来看?” “是啊,这大冷天的……” 被叫来的人并不是都情愿干活,七嘴八舌说着。 “行了!” 村长被吵得头疼,皱着眉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也没强逼着你们来,想要工钱的做活,不想干的走就是了!” 这话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是了,这是村长的附近的富户商量的,没叫他们白干,干天数给工钱的。 这些人也只是发发牢骚,可没打算放弃这个赚钱的活计。 冬日里赚钱的营生少了大半,谁不想补贴家用。 眼看着没人叽叽喳喳,村长转头还是满脸愁容。 赵蓉儿那几年在村子里的日子可不算顺心,原以为跟她过日子的男人身份虽然不俗,却没打算管她,不会算账。 谁知道她还能攀上萧柳钦? 怎么一个一个的,全是高枝? “赵村长?”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驾车过来,“我家老爷请您过府做客。” “王管家,王老爷说了说什么事?” 王家正是出银子给赵蓉儿修院子的人,村长自然不敢怠慢。 “还不晓得呢,老爷今日接到了一封信,急着就要见您,您还是先上马车,有什么事到地方也就知道了。”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村长坐在马车另一边,继续发愁。 “事情不是已经在解决了吗,您怎么还是愁眉不展?” 王管家没忍住问。 鎏金村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银子还是他给送来的,可房子已经在建了,余下无非就是等人回来,再说几句软话。 村长叹了口气。 “这事情三两句说不清楚,总之,唉……” 见状,王管家也不再问。 到时,另一辆马车也停在了王家门前。 管家视线在马车上一扫,没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常年待人接物的习惯让他没轻易开口,示意村长在马车上稍候片刻。 “不知是何方贵客,鄙人王家的管家,先替您通传……”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王老爷已经跑着出来,将管家挤到了一边,“还愣着干什么,我让人去天香居定了席面,你去看着些。” “啊?好,好。” 王管家不敢多看,能让王老爷这般小心对待,可见来人身份贵重。 可怜了村长,被人彻底遗忘。 王家的大门敞开,门槛搬了开来了,马车里的人压根没露面。 村长从联系缝隙看了一眼,一时也不知自己接下来怎么办。 王家如今这情形,王老爷是铁定了没空见他。 可毕竟是受邀前来,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也不妥当。 迟疑间,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赵村长,老爷请您进府。” 村长悬着的心回落,本以为是在偏厅等候,没想到直接被带到了前院。 一步迈入,看见主位那人的瞬间,村长僵在原地。 不是说还有几天吗,怎么这就到了? “萧将军,不知您今日回乡,未曾远迎,万望见谅。” “不妨事,只是回来祭拜,无需大动干戈。” 萧柳钦扫了村长一眼,看见他额头渗出的汗,只当不知。 村长挤出一抹笑,又转而看向赵蓉儿。 “知道你回来,乡亲们正帮着修缮院子呢,我让他们再紧着些。” “村长有心了。” 赵蓉儿表情十分和善,不等村长安心,下一句话紧接着出口。 “不过我离家这么久,怎得先前不见村长这番好心,莫不是……” 话音悬而未落,让村长的心高高提起。 “赵家丫头啊,这不是农忙吗,村子里青壮年都是劳力,平日耕种秋收,还有外出做活的,总也凑不起人。” 第200章 不敢不去 “是吗,我还当您是没想到我还有脸回来呢。” 赵蓉儿面色陡然一冷,说出的话也不再客气。 她从前倒是与人为善,旁人可没给她多少善心! 村长一噎,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这要他如何作答? 哪怕心中确实有这念头,当着萧柳钦的面承认了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不语,在场其余几人也没有帮他解围的打算,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少顷,赵蓉儿忽然笑出声。 “开玩笑的,村长怎么吓成这样?” 村长跟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您如今身份不同以往,自然要小心对待么。” 他直接将心思说出来,反倒让人高看一眼。 “也好,那村长这份好意我就领受了,三日之后,我和将军一同回村,希望到时可以看见上梁。” “这……” 村长脸一白。 这是主体建成的最后一步,他们今天才动工,三天时间哪里来得及? 赵蓉儿看似好说话,实则却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怎么,有问题?” 赵蓉儿身子稍稍前倾,看着村长,“也不算什么大工程,只要该出力的人好好处理,一定能如期完成,你说呢?” 这话已经是明示。 谁是该出力的人? 自然是村子里和赵蓉儿有过节,让她不痛快的。 可那些人…… 村长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人没一个在这次做活的人选里。 他们知道跟赵蓉儿有过节,做事保不齐还要被挑刺,干脆做起滚刀肉。 此刻,鎏金村偏僻的角落,几家人聚在一起。 “咱们真能置身事外吗?” “那你想怎么样?跟那些傻子一样,苦哈哈干活去?” “你可别忘了,当时就你跟她过不去,当着赵蓉儿的面也没少说难听的话。” “我那是……” “行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争这些有的没的?” 一个嘴里抽着烟叶的男人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朝地上啐了口。 “要我说,这事我们就不掺和,他萧柳钦是当了将军,又不是当了皇帝老子,他还能喊打喊杀不成?” “再说了,他如今有官职,总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要我说,咱们就躲起来,躲他个十天半个月,人一走,啥事儿没有。” “我看行!” 当即就有人意动。 他们嘴上说说罢了,真让他们跟萧柳钦对上,那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没人敢的。 这么算下来,躲起来虽然听着窝囊,却是最好的办法。 “那就这么说定了,都回去收拾东西,我知道个好地方,咱们去待一阵子。” 几人一拍即合,鬼鬼祟祟往各自家中去。 “你干什么?” 一个男人刚摸到家里放钱的瓦罐,婆娘就站在了身后。 男人一哆嗦,险些将瓦罐摔了。 “还有脸问我,你咋咋呼呼干什么?” “都到年关了,你还整日游手好闲,村子里做活你也不去,拿瓦罐有什么用?里面半点银子都没有!” “你个臭婆娘——” 两人立刻吵成一团,推搡间动起手。 忽然,掩着的院门被敲响。 两人这才住手,一齐看向院门的方向。 妇人拢了拢头发,上前开门。 进门看见将人乱糟糟的样子,村长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本还打算说得体面些,现在彻底没了好气。 “赵丫头说了,你家的必须去干活,若是她知道有人多懒,这些年的事情随便翻一件出来就能让你过不安生。” “凭什么?!” 男人瞬间炸了,气鼓鼓看着村长。 “您就听她个丫头片子的?” “我说句难听的,她不过是有几分姿色,能勾搭上男人,您给她这个面子干什么?” 村长被他一呛,脸色铁青。 “我给她面子?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萧柳钦腰间挎着剑坐在哪儿,你说句不去试试?” 他敢吗? 男人站在院中半晌没有动作。 他敢在自己人跟前横,是因为知道他们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可萧柳钦不一样,那是上过战场的人,就算真杀了他,有军功在身,也不会真有什么麻烦。 男人心中盘算着,已经知道厉害,却碍于面子不肯服软。 还是他媳妇反应快些,立推了他一把。 “去!” “村长,我们去,他换身衣服就去,那其他人……” 她也知道得罪赵蓉儿的不止他们一家,总不能其他几家都没事吧? “哼,他们?” 村长冷笑,“你们算是运气好的,那几家是萧柳钦身边的人去,一个个全副武装,骇死人咯!” 闻言,两口子对视一眼,谁也没再开口。 刚才还凶巴巴的男人乖乖进去换了衣裳。 到地方时,其他几家的人果然都已经在了,一个个鹌鹑似的锁着脖子,动作却没敢迟疑。 看着他们各自忙碌的样子,磨蹭着过来的男人紧忙加入。 一旁的空地上,几个佩剑的男人站着,视线紧盯着赵蓉儿专门交代过的几人。 其余村民胆战心惊,跟他们保持着距离,生怕只是多说一句话就会被牵扯进去。 王家。 萧柳钦和赵蓉儿在王老爷万般小心的态度之下用完一餐饭。 王老爷申请肉眼可见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 “院子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是最清净的,一应用具也换上了新的,您二位先去看看,有什么去的少的,我立刻让人添置。” “先让人带路吧。” 萧柳钦起身。 王老爷没用别人,亲自走在前面带路。 这地方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王老爷这宅子却修的很不错。 两人从中走过,看得出亭台楼阁都费了心思。 留给他们的院子更是精美。 一草一木都可见用心。 “这地方王老爷费了不少心思,真给我们二人住?” “诶,赵姑娘这话折煞我,宅子修来就是给人住的,二位的身份住着正合适,换个人我还要心疼了。” 王老爷说着,推开卧房的门。 “怎么样,这张雕花木床可是我专门找人做的,几个月才完工。” 开口的人没当回事,赵蓉儿却不自在起来,总觉得他这话在暗示什么。 “你去吧,我们也歇息了。” 萧柳钦看出赵蓉儿脸红,侧身挡住了她。 两人之间本没什么,让王老爷看见她这反应反而不好。 第201章 赏 一夜好眠。 次日早,赵蓉儿洗漱过后就带着刘锦悦出门。 “赵姑娘,你真回来了啊!” 街上,有人认出了赵蓉儿, 毕竟是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遇上了就寒暄几句。 “对了。” 妇人神神秘秘拉住赵蓉儿的手腕,“你也是跟着萧小子一起回来的,见过他媳妇没有?” 赵蓉儿茫然抬眼,妇人笑得促狭。 “你不知道,黄芳芳那老货惦记着让她外甥女嫁给萧小子呢,还说什么,两人又没成婚,她外甥女长得标致,萧小子见过一定喜欢。” 说着说着,妇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因为她看见,赵蓉儿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 “赵丫头,你该不会……” “婶子,你说的黄芳芳是哪家?” 刘锦悦早听不下去,挺身而出,挡在了赵蓉儿和妇人之间。 “嘿,你这丫头。” 妇人的思绪被打断,念在赵蓉儿是熟人,也没隐瞒。 “喏,就是那间胭脂铺子的东家,这会儿应当在算账,她外甥女黄妙云前儿也连夜被接过来了。” 话音刚落,刘锦悦就拉着赵蓉儿往胭脂铺走去。 “叮铃——” 门口挂着的铃铛一响,坐在柜台后面的黄芳芳抬头。 “自己看看还是我帮着推荐几样?” “黄老板?” 赵蓉儿视线落在黄芳芳身上,看着这个三十出头,丰腴貌美的妇人。 黄芳芳意识到什么,靠回椅子上。 “我竟也声名在外了,客人这一趟不是为了买东西吧?” 赵蓉儿面上瞧不出什么,她身边的刘锦悦却是个藏不住事的。 比如…… 刘锦悦眼珠子只差粘在坐在绣架后的黄妙云身上。 少女身量纤纤,该有的曲线却丝毫不少,即便穿着厚厚的冬衣,也看得出是娇养长大的。 “萧将军的人?还是他未婚妻身边的?” 黄芳芳点破了她们的来意,却没认出赵蓉儿就是正主。 实在是赵蓉儿梳着妇人的发髻,在黄芳芳想来,萧柳钦还未成婚,他未婚妻不该是这个打扮。 赵蓉儿也不解释。 “黄老板的心思我家主人已经知晓,黄姑娘姿容不俗,家底颇丰,日后怎么也不会过得差,何必纠结与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 “那又如何?” 绣架后的黄妙云起身,走了过来。 她一动,刚才那神仙妃子的姿态就散了个干净,沾上了人气儿。 黄妙云直直看着赵蓉儿,似乎想经过她,传递某种信息给萧柳钦的“未婚妻”。 “萧将军乃是俊杰,我自然仰慕,至于未婚妻,男子汉大丈夫,有几个姬妾不也是正常的?” “你想做妾?” 赵蓉儿问。 这话瞬间逗笑了黄妙云。 她用绣帕掩着半张脸,笑声银铃似的。 “我?你未免太瞧不起人,将军夫人这身份,谁有本事谁来做,明白么?” 口气倒是大。 赵蓉儿都有些感慨了。 不过是个连萧柳钦都没见过的小丫头,心思倒是不浅。 “你快噤声吧,还嫌不够丢人,我家——” “锦悦。” 赵蓉儿打断义愤填膺的刘锦悦,朝黄妙云笑笑,“姑娘志向远大,我家主子就拭目以待了。” 这时候戳穿哪有意思。 虽不知黄家这是怎么回事,消息灵通,知道他们要回来,却又不怎么灵通,不知道要跟他成婚的是谁,却不妨碍赵蓉儿想逗她们。 说罢,她指了架子上几罐胭脂。 “这几个都装着吧,算是照顾贵店的生意。” 刘锦悦一脸不情愿地要给银子,黄妙云却不叫黄芳芳手,神情带着丝丝倨傲。 “不必了,就当是我给后院人的赏赐。” 这是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主人家? 赵蓉儿险些气笑,“好啊,那就先谢过姑娘,我回去之后自会分给底下的人,姑娘动作可要快些,莫叫咱们想谢恩也找不着人。” 大清早受了闷气,赵蓉儿两人大包小包的回去,见着萧柳钦也没什么好脸。 “这是怎么了?” 萧柳钦不禁疑惑。 “将军好威风呢,人还未露面,就已经有人准备着要嫁进门,喏,这是咱们将军夫人给我的‘赏赐’。” 装着瓶瓶罐罐的包裹放在桌上,发出叮了当啷的响声。 萧柳钦这才明白自己是无妄之灾,看着赵蓉儿气呼呼样子,故意拎起掂了掂。 “夫人,为夫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就这么将我拱手让人了?” “呸!” 没料到萧柳钦会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赵蓉儿啐他,“好不要脸,你这事自己处理妥当,要是真让人找到我面前,哼!” “夫人放心。” 萧柳钦侧眸,立刻有人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往外走去。 正巧这时有人上前奉茶,萧柳钦顺手接过,手贴着杯壁,试了试茶汤的温度。 “出去累了吧,先喝盏茶歇歇。” 杯盏入手,赵蓉儿手心温热起来的同时,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事情本也与萧柳钦无关,刚才说那些,不过是随口的抱怨,并非真的责怪。 况且,她对萧柳钦的心意一清二楚。 若是真怀疑这份心意,反而是看不起萧柳钦。 心念转动,赵蓉儿想起另一件事。 “柳钦,明天陪我去看看我娘吧。” 她语气低下去,娘亲当年未见尸骨,只在山坡上立了衣冠冢,每逢年节去祭拜一二。 此番去京城,细数下来,已经几个月没有在坟前上香。 “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去准备香烛纸钱了,我们婚事不在这边办,总要让岳母知道。” 萧柳钦说着,回身拿起桌上的一个木盒,是底下人刚送来的。 “这是昨日让人新制的牌位,放在寺里诵经几日,咱们离开时将灵牌请去京城,也好时时供奉。” 他想的比赵蓉儿这个亲女儿还周到,倒让赵蓉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心中一阵温软。 “走吧。” 萧柳钦牵起她的手,出门时,底下的人正带着香烛纸钱进院。 满满的两大篮子,祭拜所用一应俱全。 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里面备着炭炉,帘子掀开便是暖融融的。 “王老爷做事还真是仔细,难怪他会发财了。” 赵蓉儿见状不禁咋舌。 转而,她又有些疑惑。 “先前怎么不知道,你和王老爷还有来往?” 第202章 一笔勾销 “不过是早年间的一点恩情,他是知道感怀的人,什么都不让他做,他反而要一直惦记。” 萧柳钦没明说是什么事情。 赵蓉儿于是明白,其中的内情不便道出。 然而,能让王老爷惦记至此,多半不是什么小事。 加之萧柳钦前途大好,回这儿的次数不会太多,就让王老爷表现表现也好。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鎏金村的方向去。 村子里,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框框当当的敲打声中,几个人分外愁眉苦脸。 刚要停歇,站在空地上的几个男人视线就看了过来。 那几人身子一抖,即刻又卖起力气。 “这破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是破烂货,靠着在床上那些本事讨了男人欢心——啊!” 话没说完,低着头嘟哝的男人哀嚎一声,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其他人也被这动静吓得噤声,僵在原地看着满地打滚的男人。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干活?!” 村长心头也发颤,喉头吞咽了一下,干巴巴催促了其他人。 这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其余人闷头忙活起来,嘈杂的声响将男人的痛呼彻底掩盖。 男人抱着腿,膝盖处血色蔓延,浸湿了大半条裤腿。 对面的山坡上,赵蓉儿下了马车,朝村子方向看去。 “昨儿估计把村长吓得不轻,瞧他们的动静。” 距离远,人又多,赵蓉儿并没看清具体的情况,只看见自家屋子原本的位置乌泱泱一群人。 萧柳钦将那边的情形看在眼底,却没有告诉赵蓉儿的意思。 两人拿着祭拜所用,沿着小道往衣冠冢所在的位置去。 坟包前已经长了些荒草,因为入冬,草叶干枯,紧贴在地面上。 赵蓉儿拿出备着的小锄头,一下下将荒草清理干净。 萧柳钦也蹲下去,帮着赵蓉儿收拾。 两人都沉默着,手边的荒草很快就积了一小堆。 赵蓉儿很快清理出一片位置,两人在坟前跪坐,赵蓉儿絮絮叨叨说起最近的情形。 提到和萧柳钦的婚事,她握住萧柳钦的手。 “娘,这是萧哥哥,我从小就受她照顾,先前他去参军了,如今我们俩打算成亲,这次回来,我们带您一起去京城……” 纸钱落进火堆里,火苗又蹿起一大截,好像是阴阳两隔的人给出的回应。 赵蓉儿眼眶湿润,伸手又将一沓纸钱划开,放进火焰里。 一阵风适时吹过,带着火堆里飘起的灰烬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风拂过赵蓉儿的鬓发,似是一只轻柔的手掌落在她头顶。 赵蓉儿再也控制不止情绪,哭倒在萧柳钦怀里。 她印象中关于母亲的记忆实在太少,可这是她这么多年来,遇到李显之前,唯一的感情寄托。 在山坡上待了小半个时辰,赵蓉儿揉着发麻的膝盖起身,两人才下山。 马车从村口驶过,隐约的嘈杂声传入耳中,赵蓉儿探头朝村子的方向看了看。 “要去吗?” 萧柳钦问,只要她点头,立刻就会让马车转头。 赵蓉儿摇摇头。 “不急,说好三天就是三天。” 时间越久,那些人心里就越煎熬。 毕竟,时间一点点过去,第三天上梁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心中只会有无尽的焦灼,那跟弦随着时间进入倒数,将越绷越紧。 思绪忽然一顿。 赵蓉儿有些惊诧。 什么时候,她竟然也开始想这种折磨人的心思了? “怎么了?” 萧柳钦注意力全在赵蓉儿身上,立刻差距出她的呼吸不对。 “没事,走吧。” 赵蓉儿没说那一闪而过的惆怅。 她并不觉得这是错,也不觉得这就代表她“坏”。 …… 寺庙内,檀香缭绕。 赵蓉儿亲手将灵牌奉上,搁在香案上。 她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喃喃,为亡人诵经。 半晌,赵蓉儿才睁开眼睛。 寺中僧人将一炷香递给赵蓉儿。 赵蓉儿道谢接过,起身将香供上。 萧柳钦站在院中,并未在这时候上前。 “施主。” 身侧,一个僧人走到了萧柳钦身边,“施主,厢房煮了茶,进去稍坐片刻吧?” 里面的流程还需要一些时间,萧柳钦转头看过去,厢房的门正对着大殿,以便他能看清赵蓉儿的身影。 厢房内,案桌案桌上不仅放着茶盏,也摆着棋局。 “施主,可否手谈一局。” 僧人神情自若,开口的同时似乎已经笃定,萧柳钦会答应。 果然,萧柳钦也如他所想,坐在了黑子的方向。 供奉两日,灵牌被收进匣子,由赵蓉儿亲自从寺庙捧了出去。 时限已经到了最后一日,赵蓉儿坐在前往鎏金村的马车上,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萧哥哥。” 她口中唤出了这个已经许久没有出口的称呼,转头看萧柳钦。 “咱们走吧。” 萧柳钦还有假期,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不如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马车在即将驶入乡道的前一刻转头,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鎏金村的人从白天等到黑夜,都没有见到萧柳钦和赵蓉儿的身影,悬而未决的紧张情绪几乎将人凌迟。 “村长,这、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有人找上村长,想让他拿个主意。 兴许这就是萧柳钦故意考验他们呢,想看看他们是会去请人,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假装无事发生。 村长一激灵。 是啊! 他脑子竟糊涂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 “我去王家看看,我这就去,你去盯着他们,务必不能停工。” 村长说着,人已经往外跑去。 “走了?!” 村长心下惴惴,敲响王家的大门,得知的却是人去楼空的消息。 管家看着一脸茫然的村长,叹了口气。 “赵姑娘离开之前说了,三日之期,心理上的折磨就当是偿还了这些年或重或轻的恩怨,从今以后,鎏金村的大家都不用担心她翻旧账了。” 回来之前,她确实存着一报还一报的心思,没想让所有人好过。 直到回了这儿,看见他们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提心吊胆,反而没了意思。 村长心里空荡荡的,却又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赵蓉儿从来不是刻薄的人。 第203章 寒月国三皇子 无心理会鎏金村的众人作何反应。 黄昏将至时,赵蓉儿一行已经上了船。 因为常年有商船走水路,水面来不及结冰,漾开一圈圈波纹。 唯一的缺陷就是冷。 彻骨的寒意从船底渗上来,顺着人的脚底蔓延全身。 赵蓉儿裹着厚重的大氅,头顶是缀着一圈兔毛的帽子,整个人只漏出一双眼睛。 有人倚着栏杆,将竹竿甩进水面垂钓。 察觉到赵蓉儿的视线落在竹竿上,那人转头,五官并非本朝人的长相。 “要不要试试?” 语调也有些怪异,像是尽力模仿,但仍旧改不掉多年的习惯。 赵蓉儿摇头婉拒。 “我看看就好,不打搅吧?” “这儿又不是我一人的,有什么打搅不打搅。” 异国人摆摆手,将手伸进挂在栏杆上的瓦罐里。 手再伸出来,攥着一把还在蠕动的虫子。 赵蓉儿胃里一阵翻涌,赶忙转头不去看。 异国人意识到什么,忙将虫子扔进水面,胡乱在帕子上擦了擦手。 “没了没了,姑娘,都扔下去了,瓦罐也封起来了。” 他有心伸手让赵蓉儿看看,却松不开另一只手握着的竹竿,急得直跺脚。 赵蓉儿已经缓过来,闻言回头来看。 没见虫子,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脸色还有些泛白。 她之前只听人说,钓鱼的人用什么的都有,却没真正看见过,今天可算是涨了见识。 这事也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赵蓉儿挪着椅子坐近了些,好奇寒冬腊月究竟能不能钓到鱼。 两人很快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赵蓉儿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寒呈。 说着话,寒呈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是来寻亲的。” 估摸着是太久没有进展,说起这事,他有些颓然。 “我姑姑早年在这边待过,有个孩子,我父亲如今上了年纪,总惦记着那个孩子,想接她过去,可这么多年下来,始终未有音信啊。” 寒呈说着,视线不由得落在赵蓉儿眼睛上,半晌失笑。 “我也是魔怔了,姑娘这双眼睛,和我姑姑竟还有几分相似。” 他只是随口一说,赵蓉儿却听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和母亲容貌确实相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况且,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寻亲寻到了鎏金村附近。 十有八九,眼前这人就是她的亲人。 赵蓉儿这般想着,心绪一阵翻腾。 即便心中有所猜测,她还是没急着开口,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一来,她也需要自己求证。 再则,她并未想好应该如何面对可能出现的“家人”。 “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 刘锦悦火急火燎地跑出来,“将——那位可说了,不让您出来吹风,仔细被发现了。” 水面上风大,萧柳钦刚上船就叮嘱过赵蓉儿,不叫她在外面。 只是方才有京城的信来,赵蓉儿才得了空隙出来。 正想着,萧柳钦就从船舱内走出。 他视线从赵蓉儿身上扫过,却是看向了她身边的寒呈。 “寒月国三皇子?” 寒呈挑眉,没了在赵蓉儿身边闲散的模样,将竹竿随手一撑。 “萧将军,久仰大名。” 夹在中间的赵蓉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亏得她还以为寒呈是来试探自己,原来是因为萧柳钦。 如此说来,萧柳钦刚才处理的信件…… 赵蓉儿紧盯着萧柳钦。 他既然直到寒呈的身份,没道理不知道他的来意。 意识到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赵蓉儿垂眸,将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你们说吧,我先进去了。” 从萧柳钦身边走过时,萧柳钦握住了她的手腕。 许是因为萧柳钦一直在船舱内,掌心温热。 他拍了拍赵蓉儿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赵蓉儿忽然就放下心来。 不管这个寒呈是怎么一回事,萧柳钦总是不会骗她的。 在外面待久了不觉得,此刻一回房间,赵蓉儿才觉出手脚都有些冷。 所幸屋内的炭火很足,不多时大氅就裹不住,搭在了架子上。 赵蓉儿捧着杯盏,眸子都眯了眯。 眼前却出现寒呈那张脸。 不仅是她与娘亲相似,约莫是因为血脉相连,从寒呈的五官上,也能看出几分她娘亲的影子。 也是因为这个,赵蓉儿才会觉得他们有血缘关系。 可若是真在意她们母女,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才想起寻找? 她最难捱的那段时间,不止一次想过有人来找她,带她脱离苦难。 然而没有。 只有萧柳钦给了她温暖。 赵蓉儿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周身的暖意让人犯困,眼皮一点点合上。 刘锦悦忙活完,一回头就见人睡着了,轻手轻脚给搭了条薄毯。 “嘶——” 一觉睡醒,赵蓉儿捂着发酸的脖子,疼得龇牙咧嘴。 刘锦悦一边帮着她揉,一边认错。 “奴婢看您睡得香,就没好打搅,听将军说您晕船,难得睡个好觉……” “怎么可怜巴巴的?又没责备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帮我带些来。” 赵蓉儿感觉好了些,自己起身活动了两下。 刘锦悦一听她饿了,快步走到小炉子前,献宝似的捧出来一个瓦罐。 “一早给您备着呢,您先洗洗,奴婢打开晾着。” 船上的厨子手艺真不错,赵蓉儿只晌午吃过一顿,印象深刻。 “听说厨子是一个异国人找的,他爱吃美食,那个厨子走到哪儿都带着,咱们这是沾了光呢。” 刘锦悦说着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话。 赵蓉儿进食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继续。 “蓉儿。” 萧柳钦在门外叫她。 有时赵蓉儿都疑心萧柳钦是不是让人盯着她,每次都来的正是时候。 “开了门你就出去吧,我跟将军有事要说。” 她叮嘱刘锦悦。 小丫头想到什么,重重点头。 萧柳钦已经换了身衣裳,在赵蓉儿对面坐下。 不等赵蓉儿问,他将京城送来的信,以及底下人收集的消息都递给赵蓉儿。 “你先看看吧,看完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告诉你。” 赵蓉儿已经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 她哼了声,还是先低头看起来。 不出所料,信是周晟送来的。 说寒月国使臣到访,递了国书,说三皇子在本朝境内游玩,请皇帝关照。 第204章 心甘情愿嫁他 “寒月国这是什么意思?” 赵蓉儿有些捉摸不透。 在寒月国使臣到访之前,估计都没人知道寒呈在这儿的事,现在可成了人尽皆知。 说着是寻亲,可毕竟是异国皇子,谁会相信他在别国境内没有半点其他心思? “寒月国的局势并不安稳,寒呈虽非长子,却是帝后嫡出,自然会碍着有些人的路。” 萧柳钦将其中的弯弯绕说给赵蓉儿。 言下之意,寒呈这是遭了算计。 “那……” 赵蓉儿想问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声。 “他也得到消息了,放心。” 萧柳钦却懂她的未尽之言。 尽管并未相认,赵蓉儿自己心中却知晓,他们是亲人。 至于寒月国其余皇子? 赵蓉儿表示自己现在只见过寒月,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 再说,寒呈不是说了吗,出现在这儿就是为了找他姑姑的孩子。 即便赵蓉儿现在已经不怎么需要这份温情,还是有些触动。 “咚!” 外面一声巨响,船身忽然摇晃起来。 赵蓉儿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丢了出去。 木板谈不上什么隔音,很快,就有铁器交鸣的声音传入耳中。 “水匪?” 赵蓉儿蹙眉。 他们此行还带着不少人,她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厌烦。 “未必。” 萧柳钦凝神听了片刻,“动手很有章法,恐怕是冲着寒呈来的。” 说着,他召出暗卫。 “带人去帮忙。” “多谢,只是恐怕用不上了。” 寒呈的声音毫无预兆响起,出现在他们窗外。 赵蓉儿一惊,倏地看过去,不知他听了多久。 四目相对的瞬间,寒呈明显有个吸气的动作,瞳孔微缩。 因着是在屋内,赵蓉儿整张脸都没有遮挡,那张和母亲相似的面容完全展露出来。 “你——” 寒呈张了张口,因为惊诧,一时没说出句囫囵话。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安静得诡异。 “三皇子,进来说话?” 萧柳钦出声打破寂静。 其余两人这才回神,寒呈没了刚才的局促,手一撑,很轻巧地从窗子翻了进来。 “你……怎么称呼?” 心中有千言万语,张口却只说了句不尴不尬的。 寒呈懊恼,轻“啧”了声。 “对了,你怎么会在萧将军身边,你们——你就是他未婚妻?!” 寒呈语调陡然一变,看向萧柳钦的眼神也变得不善。 他刚找回来的妹妹,这是就要成婚了? “三皇子,我是不是您要找的人还不一定,至于我与将军之间的事,我们确实已经在筹备婚事了。” 纵是对这个忽然出现的亲人有几分好感,赵蓉儿还是偏向萧柳钦。 寒呈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抿了抿唇。 下一刻,他从贴身戴着的香囊里取出一副小像。 “我不会认错的,你看看,你和姑姑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赵蓉儿心中还在迟疑,手已经接过了画像。 相比于之前看见的那幅,这张画像上的女子更年轻,也确实和赵蓉儿更像。 “小妹,你可否随我回寒月国一趟?父皇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唯一记挂的就是姑姑流落在外的孩子,就当是全他一个心愿。” “你若是愿意留在寒月国,我会替你请封公主,让你万人之上。” 说这话的同时,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蓉儿。 萧柳钦侧身,将赵蓉儿挡在了自己身后。 “三皇子莫不是忘了,我与蓉儿婚期将近,她如何离开?” “这是她自己的事!” 寒呈急切,想绕过萧柳钦去看赵蓉儿的反应,“是我来的迟了,先前她没有依靠,即使答应了你什么,也未必就是心甘情愿的。” “现在有人帮她撑腰,为什么不让她重新选过?” “三皇子慎言!” 赵蓉儿从萧柳钦身后走出,与他并肩而立。 “这桩婚事是我自己点头答应,心甘情愿,并不存在你担心的那些。” “如果你只是来寻亲,我也欢欣自己多出亲人,但三皇子若是想插手我的生活,我倒想问问,若是寒月国陛下身体康泰,你会来吗?” 这话瞬间让寒呈哽住。 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赵蓉儿对萧柳钦的回护。 寒呈忍不住又剜了萧柳钦一眼。 可…… 赵蓉儿的话就像是一根刺,戳破了亲情的表象。 正如她所说,若真的惦记,这么多年了,怎么不见他们过来? 现在老皇帝身子不行了,想起妹妹还有血脉流落在外。 怎么,早的时候是失忆了? “小妹,我们多年未见,你心中存疑也是应当,我不强求你信任。” 寒呈缓缓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解下腰间的一枚玉佩,“这个你带着,即便眼下不愿意跟我走,日后若是有事难处,来寒月国。” 赵蓉儿偏头,没有要接的打算。 这东西拿了就是承情,如今她还不打算跟寒呈交集太多。 见状,寒呈知道是刚才的话失了分寸,上前两步,将玉佩放在桌上。 “我今日下船,已经有人找过来,继续同行会扰你们的清静。” 说罢,寒呈就转身出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外面还未结束的打斗声传入耳中。 赵蓉儿的视线紧随着看过去,指尖紧了紧,察觉到异样的触感。 是那张画像。 “诶!” 她叫了寒呈一声,追上去要还给他。 寒呈头也不回,只朝她摆了摆手。 “找到你,这张小像的使命就完成了,留给你做个纪念好了。” 赵蓉儿顿住,只是稍稍耽搁,再出去时,就已经未见寒呈的身影。 一条小船破开水面,朝着和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赵蓉儿站在栏杆前,脚边,溅开的血渍刺目。 她一时心绪复杂,说不清自己对寒呈究竟是什么态度。 “咱们现在是往京城方向去吗?” 她转移了话题,问萧柳钦。 看出她情绪低落,萧柳钦不着痕迹挥退了正要上前回话的下属。 “不急着回去,时间还多,我记得沿途有个富庶的郡县,途径的商队很多,许能见到京城没有的东西,去看看?” “时间来得及吗?” 赵蓉儿意动,却还惦记着萧柳钦回京的时间。 她一个闲人,没什么将就的,误了正事毕竟不妥。 第205章 贺礼 “来得及。” 萧柳钦能开口,自然不会让赵蓉儿败兴。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就加快了些。 因着前前后后的耽搁,回到京城已经过了半月。 正卡着萧柳钦假期的最后一日。 久未在京城,赵蓉儿刚下马车还有些不适应,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这些时日的种种就好像一场梦。 “蓉儿姐姐!” 周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蓉儿回头,就看见了小跑上前的周颖。 “可算回来了,我这两日还念叨呢,再不回来可要赶不上除夕了。” “进去说话吧。” 赵蓉儿看着还未收拾的行李,招呼周颖。 “我就不进去了。” 周颖朝身后示意,赵蓉儿这才看见,林远哲竟然跟在周颖后面。 他怎么来京城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赵蓉儿很快反应过来。 先前在临安郡时就说过,他们回京时林远哲也要跟上,以便后续查明事由,还林家清白。 只是,他们俩为什么会待在一起? “林公子在京城无亲无故,住处还是我帮着找的呢,这些天我带他熟悉熟悉京城,日后若是想留下做个营生也方便些。” 周颖说得随意。 赵蓉儿却和她相识已久,看得出她那份真心。 “也好,今天我们刚回来,府上还未安置好,明日你们都来,小聚一下。” 这话不禁是说给周颖,赵蓉儿视线落在林远哲身上。 似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林远哲愣了愣,下意识就要拒绝。 “好啊,那就说定了。” 周颖直接替林远哲答应下来。 闻言,林远哲倒是也没说什么。 看着两人远去,赵蓉儿眼底才浮现了担忧。 也不知周颖和林远哲结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姑娘?” 她们说话间,刘锦悦已经拎了两个包裹从马车里下来,见赵蓉儿在原地不动,唤了她一声。 “无事,进去吧。” 赵蓉儿抬脚,一道身影却先从大门内跑了出来。 “姑娘!” 是小翠。 她一看见赵蓉儿就泪汪汪的。 这趟出门时日不短,细算下来,有些日子不见了。 “您也是的,非不带着奴婢,自己在外头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没少受累吧?” “姐姐,我照看姑娘着呢。” 刘锦悦笑嘻嘻上前,亲热地将行李往小翠怀里一塞。 “如今回来,姑娘身边的事情还是姐姐来负责,我帮着打下手就成。” 这丫头从小是看人脸色长大的,这时候也没有和小翠争抢什么的意思,反而是放低了姿态想尽快融入。 “你是?” 小翠一头雾水。 “奴婢锦悦,是姑娘救下的,日后就在姑娘做事了。” 刘锦悦别的不知道,却清楚大户人家的丫鬟没有连名带姓的。 从今往后,姓氏她只记在心中,她就叫“锦悦”。 小翠视线一扫,看见锦悦小小年纪,手上却遍布着疤,有些话咽了回去。 “成啊,姑娘可是难得的好主子,你运气好真是好呢。” “奴婢也这么觉得……”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说着话,反倒显得赵蓉儿多余起来。 到底是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只一晚上,赵蓉儿就适应过来。 京城冬日雪勤,从后半夜就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将庭前屋后覆了一层雪白。 “叫他们别扫后院的雪,迟些郡主过来的,到时兴许要玩闹。” 赵蓉儿还未起身,听着外面的动静,叫过小翠叮嘱了句。 “放心吧,奴婢方才已经跟她们说过了。” 小翠笑得眯着眼睛,凑近了赵蓉儿,“您带回来那丫头真有意思,天不亮就起来了,争着要做事的,锦屏都愣了。” 府上两个主子都好说话,底下人虽不敢逾矩,却也松快,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 “你平日多带着她,有事也别太顾忌,正常给她做,否则她心里该不踏实了。” 赵蓉儿立刻猜出小翠的意思,是想让锦悦清闲些。 被赵蓉儿说破,小翠眨了眨眼,若无其事道:“奴婢也只是想想,您既然说了,奴婢不做什么就是。” “您不在的这些天,京城有几家送了东西来,说是知道您和将军的婚事,提前给的贺礼,奴婢都在小库房收着,并未打开。” 一趟这话,赵蓉儿来了精神。 “去取来,我瞧瞧有没有不妥的。” 萧柳钦如今身居要职,阿谀奉承者不是没有,更多的人却将他视作眼中钉。 可别在她这儿出了岔子。 小翠“诶”了声,快步出去,招呼上锦悦一起去取。 前前后后跑了几趟,直到桌子上都被堆满,小翠才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都在这儿了,姑娘。” 赵蓉儿一阵无言。 这满满当当的,还只是“几家”? 心下想着,她上前将最上面的打开。 是一套精巧的头面,胜在心意,不是十分贵重。 赵蓉儿没说什么,让小翠搁了起来。 接连打开几个都中规中矩,没见有什么不对。 “姑娘,将军当下如日中天,他们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耍心眼——” 小翠张口正劝,眼珠子就忽然睁大。 “疯了吧?” 她看着箱底一匹布料,肉眼可见是珍贵的料子,可上面的话问你却有问题。 “怎么了?” 赵蓉儿看了眼,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小翠却面带嫌恶,“您没见过这个,不知道也正常,这是南边寨子里的一个习俗,您仔细看上面的纹样,这是白事才用到的。” 送礼的人估计只是想给赵蓉儿挖个坑,不管她什么时候踩上。 一旦这个料子出现在人前,不管是赵蓉儿自己制衣,还是赏赐下去,都难免不会落人话柄。 “这是谁送的?” 赵蓉儿并未直接一杆子打死,兴许那人也只是见样子新奇,没什么坏心眼呢? 小翠当即在箱子底下翻找,拿出一个小纸片。 “工部花侍郎夫人送来的。”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锦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郡主到了。” 正好。 赵蓉儿扬声,“请郡主先来,若有一同来的客人,请在暖阁用茶。” 周颖此刻就在院中,哪听不出这是有事,神情微变。 “林公子,你先跟着锦屏去。” 她说了这句,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出事了?” 第206章 花家旧事 赵蓉儿将花纹的事情说了,面色凝重。 “郡主,你常在京中,可知道这位花侍郎的夫人是什么来历?” “知道啊。” 周颖在桌前坐了,视线在那匹布上一扫,难掩嫌恶。 “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能娶这么个夫人,花侍郎真是倒了大霉。” 眼前是赵蓉儿,周颖也便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之前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当年花侍郎刚中状元,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满京城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女儿嫁给他,结果……” 花家与花锦官恩师之女的婚事已经提上议程,却冒出个不速之客。 厉姣姣大张旗鼓出现在京城,一口咬定花锦官已经占了她的身子,要花家给她个交待。 事情闹得太大,甚至传到皇帝耳中。 状元是皇帝钦点,未免彻底颜面扫地,皇帝开了口,花锦官和厉姣姣的婚事就拍了板。 那事之后,花锦官恩师的女儿无颜见人,不多久就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这件事也是花侍郎夫妻之间多年未曾消弭的隔阂,两人成婚多年,连子嗣也无。 赵蓉儿听下来,却有些不明白。 即便厉姣姣是不该闹,可若她所说属实,这事情该是花侍郎理亏,怎么饱受争议的却是厉姣姣? “你想到了?” 周颖没卖关子,直接道:“当时大家也先谴责花侍郎,可后来……” 闻言,赵蓉儿瞳孔骤缩。 那匹布彻底压了箱底,赵蓉儿并未将事情告诉萧柳钦,细思之下,仍觉有不通之处。 只是府上有人做客,她也不好一直拿着这个说事。 人多,所幸天也冷,赵蓉儿问了周颖和林远哲的意思,让锦屏她们去准备食材,晌午烫锅子。 “温壶酒吧。” 周颖提议,“你和将军这也算是远行了,替你们接接风。” 赵蓉儿没什么异议,一并安排下去。 萧柳钦晨起有些公务,提前让人传了话,说会回来迟些。 后院留着的雪就派上了用场。 周颖带着鹿皮缝制的手套,挖起一大捧雪,朝着林远哲扬过去。 没攥紧的雪在空中又散开,洋洋洒洒落了林远哲满头满身。 少女明媚的笑隔着雪花,印在了林远哲心里。 赵蓉儿捧着手炉站在边上,稍有动作,小翠就上前劝阻。 “锦悦跟我说了,您这身子如今要仔细呢,可不能出丁点差错,天寒地冻的,要不是郡主她们在,您不出门才好。” 一听这念叨,赵蓉儿脑袋就有些疼。 “我没打算去,只是站久了有些累,挪挪脚而已。” “当真?” 小翠满脸狐疑。 赵蓉儿再三保证,这才止住了唠叨。 好在萧柳钦也没耽搁太久,很快就到了。 周颖后知后觉,在萧柳钦面前不自在起来。 哪怕已经相熟,萧柳钦的气势还是让她每每见到都一阵心慌。 赵蓉儿无奈,拉着她快走几步。 “你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见,林远哲还在呢,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你?” “他敢!” 周颖瞪眼,转瞬声音又低了下去。 她转头看了眼距离这边有些距离,正跟萧柳钦说什么的林远哲。 “说真的,目前来看,这个林远哲倒确实还不错,我娘他们也不想让我嫁到那些个世家,后宅的弯弯绕太多了,担心我应对不来。” 这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娶了周颖,身后就多了长公主府和周家两大助力,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帮她寻个没什么显赫出身的夫婿也是好事。 只要人品端正,对周颖又有心,长公主夫妇总不会让他们的日子难过。 这般想着,赵蓉儿又回头看了眼林远哲。 相貌上先是过关的,至于品行,能替林家费心至此,也重情意。 条条框框算下来,竟还真像是个良配。 “快别看了。” 周颖扯了赵蓉儿一把。 如今还只是闲谈,林远哲身上的担子没歇下,说这些未免有些携恩图报的意思。 这事也便揭了过去。 饭桌上,林远哲难得表现出些拘谨。 “低着头做什么,我们几个你都见过,又没谁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照常吃喝就是了。” 说着,她倒满一盏酒,推到林远哲手边。 “喏,你不是一直惦记着之前吓到蓉儿姐姐的事,你自罚三杯,这事就过去了。” 赵蓉儿想说自己已经不介怀,周颖朝着她挤眉弄眼。 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赵蓉儿也等着林远哲的动作。 林远哲怔愣一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举杯。 一连三杯酒下肚,他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只有距离最近的周颖看见,林远哲白皙的耳根泛上了红。 有点酒量,但不多。 没有外人,也便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些,几人闲散聊着天,说着京城内外的事情。 暖阁四角的炭盆燃得正旺,暖意烘得本就穿得严实的赵蓉儿额头直冒汗。 “你们先坐,我去换身衣裳……” “撤两盆碳就是了,一进一出的,再着凉了怎么好?”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周颖抿嘴笑起来。 林远哲则是低着头,没有多看。 赵蓉儿于是又坐了回去,悄悄将袖子挽起一截。 萧柳钦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快吃到最后时,门子进来通传,说任天过来了。 林远哲当即就要起身告辞。 “为林家事情来的,你跟我去书房。” 萧柳钦叫住他,率先往外走去。 没想到萧柳钦会对林家的事情这样上心,林远哲眸中闪过动容,跟了上去。 赵蓉儿和周颖则是让人收拾了桌子,在暖阁喝茶闲聊。 “蓉儿姐姐,你和将军的婚期定下了吗?先前不是说回乡祭祖,如今也祭完祖了,年关将近,该让人看看日子了。” 要不是周颖提及,赵蓉儿险些将这事忘了。 “这事情是他在操心,我这几日还未过问。” 说出口,赵蓉儿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迟些我问问。” “将军还真是跟旁人不一样,寻常男子都不爱掺和这些事情他倒反其道而行之呢。” 说着调侃的话,周颖对此却是有些羡慕的。 京中女子的婚事多掺杂着利益纠缠,也就是李乔月和周晟只有她一个孩子,否则婚事如何还真说不准。 第207章 下药 那日闲谈过后,赵蓉儿接手了婚事的一部分准备事宜。 大年二十九,冯全亲自到了将军府。 “萧将军、姑娘,除夕宫宴,陛下叮嘱了,两位务必到场。” “有劳冯公公。” 赵蓉儿眼神示意,锦屏快步上前,将一个钱袋子塞进冯全手中。 冯全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收钱袋子的手可没迟疑。 掂了掂钱袋子,冯全低声道:“先前那桩子事,将军和姑娘以身涉险,陛下都看在眼中,这是要在宫宴上给两位长脸呢。” 这种有心有数,又道了谢。 送走冯全,赵蓉儿不禁憧憬。 “你说,陛下会被咱们什么赏赐?” 她思忖着,嘀咕道:“主要还是你的功劳,我不过是个凑热闹的,估摸着这次给你的赏赐不会小,到时那些人又要眼馋了。” 萧柳钦提前已经知道内情,看着赵蓉儿这样子,他并未直接说出来,想看看到时她震惊的表情。 几日一晃便过,除夕当日,赵蓉儿换上精美的华服,与萧柳钦一起上了马车。 大街上,每隔几步就能看到各家的马车。 大多家眷平日都没有觐见皇帝的机会,今日就是个露面的机会,多少人都铆足了劲,想借着今日一鸣惊人。 赵蓉儿两人到宫门前时,冗长的宫道上已经停满了马车。 “是萧将军?” 马车正要在空位停下,一个小太监就跑了过来,殷切道:“前头留着位置呢,您往前走就成。” 车夫邀小太监坐上马车,让他指路。 宫宴设在昭阳殿,宫人来往,忙得脚下不停。 进入昭阳殿,两人被分别带到左右两边的席位上。 应当是特意有人关照,赵蓉儿的位置就在周颖身边,省了她跟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 一见她,周颖身子坐直了些,朝这边挪动。 “蓉儿姐姐,你知不知道,今天……” 周颖才刚开口,殿外就响起内监尖利的嗓音。 “皇上驾到——” “贵妃娘娘到!” 殿内一肃,众人紧忙起身,齐声行礼。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迈入昭阳殿,威仪的视线在殿内一扫。 “平身。” “谢陛下!” 赵蓉儿随着众人谢恩,余光往皇帝那边扫了一眼,看见他身侧的一位美妇人。 妇人三十左右的年纪,宫装华美,头上珠翠耀目。 是皇后称病之后,协理后宫的万贵妃。 周颖刚才要说的也是这件事。 除夕宴历年都是皇后筹备,今年皇后因为李显的事情大受打击,称病不起,事情就落在了万清婉身上。 “贵妃娘娘膝下也有一位皇子,皇后若是知道她闭门不出,会被贵妃娘娘机会,恐怕要怄死了。” 李乔月和皇后一直不大合得来,连带着周颖对皇后也没多少好感。 见皇后母子失势,她心情自然愉悦。 众人都看见万贵妃,却无人言语,只是依照席次,向皇帝说着祝词。 “陛下。” 轻柔的声音响起,众人呼吸齐齐一滞,想听清上首万贵妃的话。 她端起酒杯,笑吟吟看着皇帝。 “今儿在场的家眷,许多臣妾都是第一次见,不如臣妾与她们共饮一杯?” 皇帝没说什么,是默许的意思。 众女眷急忙起身,各自举杯。 “贵妃娘娘千岁。” 酒入喉间,赵蓉儿眉头一皱,很快舒展开来。 她视线落在周颖身上,对方也没什么酒量,面上却不见变化。 “郡主,你的酒给我——” “这位就是赵姑娘?” 赵蓉儿刚开口,万贵妃就点了她的名。 心中怪异之感更甚,赵蓉儿面上挂起笑,“正是民女。” 万贵妃却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得到回应就收回了视线。 被这样一打岔,赵蓉儿也便忘了刚才要跟周颖说的话。 “陛下,臣女今日习得一首琴曲,不知是否有幸为您弹奏此曲。” 一位穿着湖蓝色裙装的贵女起身,青丝挽成轻灵的发髻。 “既有此心,上前来吧。” 皇帝看着她秀美的面容,眸光闪动。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这张脸与他还未登基时的侧妃宋氏有几分相似。 奈何宋氏福薄,他登基之后,封贵妃的旨意已经盖上大印,宋氏却去了。 思绪被一阵琴音打断,皇帝的视线落在抚琴的贵女身上。 尤其是这垂颈的姿态,更像极了宋氏。 一曲终了,贵女跪伏在地。 “曲不错,你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语气轻柔不少。 “求陛下恩准,臣女想侍奉在您左右。” 轰! 殿内众人都是一阵怔愣,坐在皇帝身侧的万贵妃更是面色发青。 贵女仿若未觉,接着道:“臣女并无冒犯天威之意,此乃家中长辈的心愿,还往陛下恩准。” 冯全适时上前,在皇帝耳边低语,“陛下,这位似乎是宋贵妃娘家的侄女,宋家小姐。” 难怪有古人之姿。 皇帝神情恍惚了一瞬,看向宋家的位置。 宋大人携家眷起身上前,跪在宋沅身侧,“陛下,小妹西去之前曾寄回家书,言尽对陛下的不舍,恳请我以宫妃的礼仪教导长女,代她替您分忧。” 这话彻底触及了皇帝心中仅剩的一片柔软。 “宋氏女,你姑姑是贵妃,你不能越过她去,封妃如何?” 这话竟然是在跟宋沅商量? 殿内众人更觉得惊诧,想看看宋沅的反应。 “全凭陛下做主。” 宋沅表现得十分恭谨。 见状,皇帝更是满意,“旨意明日送去宋家,起来吧。” 宋家人齐声谢恩。 只凭着一首琴曲,一个女儿,已经沉寂许久的宋家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颖又往过挪了挪,低声朝赵蓉儿道:“蓉儿姐姐,这个宋沅……” 她说的什么,赵蓉儿已经听不清。 浆糊一般的脑子里,一个念头分外清晰。 “酒有问题。” 她动了动嘴,以为发出了声音,周颖却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 周颖这才察觉到不对,变了表情。 “蓉儿姐姐?” “郡主,赵姑娘许是喝多了,奴婢扶她下去歇歇。” 周颖眼底狐疑。 然而,看着赵蓉儿这样子,她松口道:“我也一起,殿内炭火太足,烘得人头晕。” 往外走时,她还不忘让人传话给萧柳钦。 第208章 封县主 后殿的房间都是一早收拾出来的,宫婢将她们带到其中一间。 “郡主,您和赵姑娘先歇歇,奴婢去沏壶茶来。” 宫婢将赵蓉儿安置在床榻,朝周颖屈膝。 房门掩上,周颖上前晃了晃赵蓉儿,赵蓉儿却已经没了意识。 不对! 周颖迅速反应过来。 即便是醉酒,也不该这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赵蓉儿是有分寸的人,不该在这种场合分不清轻重才对。 周颖一激灵,快步上前去拉房门。 门却被人从外面锁上,纹丝不动。 这问题就大了。 即便是有人想算计赵蓉儿,见周颖跟过来,也应该收手才对,怎么还是继续? 李乔月和周晟都不是擅长,背后的人就不怕吗? 思绪乱成一团,周颖快步回到床边,使劲掐住赵蓉儿穴位。 赵蓉儿却还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该死!” 周颖怒骂一声,抄起凳子就去砸窗户。 砰砰几声,窗子却纹丝不动。 “郡主。” 窗外响起人声。 周颖动作一顿,眼中腾起警觉。 这人出现的未免太巧了,会是谁的人? “属下是将军安排在姑娘身边的暗卫,宫中人多眼杂,这才耽误了时间。” “你怎么证明?” 周颖追问。 “姑娘身上应当有个铁牌,郡主可以找找,属下手中有对应的另一半。” 闻言,周颖将信将疑,在赵蓉儿身上摸索起来。 少顷,她的手顿住。 赵蓉儿袖口里层的布料里缝制着一个小口袋,里面是一块硬物。 真的有。 周颖相信了外面的人,“快把窗子破开,带蓉儿姐姐离开。” “郡主,您往后靠些。” 周颖依言,下一瞬,窗子就破开一个大洞。 碎屑很快收拾妥当,暗卫在外搭手,和周颖一起将赵蓉儿接出。 周颖踩着凳子翻出来,扶着赵蓉儿往小路上走。 尚不知晓算计赵蓉儿的人是谁,在周颖眼中,外面没有安全的地方,只一个地方除外。 琅月阁。 李乔月离宫之前的住处。 如今李乔月虽然在外建府,琅月阁却并未给其余人住,而是定期让人打扫着。 “砰砰砰!” 周颖敲响琅月阁大门。 半晌,有个年迈的宫婢上前开门。 “小主人?” 宫婢看见周颖,神情微怔。 “云嬷嬷,今日宫宴,我来歇歇。” 周颖没说外面那些弯弯绕,含混了过去。 云嬷嬷也没有多问,侧身带着她们进门。 琅月阁的大门关上,没留下半点痕迹。 昭阳殿,萧柳钦同时得到了赵蓉儿出事的消息。 “陛下,臣不胜酒力,出去醒醒酒。” 皇帝今日心情好,自是由着他,不忘提醒道:“宴会结束之前回来,别误了事。” 萧柳钦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应了声。 快步到琅月阁时,已经有人在侧门等着萧柳钦。 “萧将军,里面请。” 周颖一见萧柳钦,顿时有了主心骨。 “将军,蓉儿不知被下了什么药,怎么也叫不醒,这事也不便请太医……” “多谢郡主带她过来,我身边有懂医的人。” 萧柳钦朝外示意,立刻有人从暗处出来,上前为赵蓉儿搭脉。 “将军,这要有蹊跷,暂时不能彻底根除,属下先施针将药性压制,让姑娘暂时清醒。” 别无他法,萧柳钦点头,示意他放手去做。 一枚枚银针刺入赵蓉儿的穴位,随着时间过去,赵蓉儿眉心动了动。 不多时,她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屋内的几个人,赵蓉儿怔愣半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今天的酒有问题,你被下药了。” 萧柳钦三两句将当下的情形说,周颖带人捧着一套衣裙进来。 “蓉儿姐姐,时间差不多了,先换身衣裳出去吧。” 赵蓉儿点头,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却摔进了被褥里。 她抿唇,视线落在周颖身上,想说什么,却顾忌着萧柳钦在场。 “我在门外等着,劳烦郡主了。” 萧柳钦没等她开口,就已经迈步朝外走去。 只需要换过外裳,并不费什么时间,很快,周颖就扶着赵蓉儿走出门外。 “走吧。” 云嬷嬷将他们送到琅月阁门外,目送一行人离开之后才关上大门。 回到昭阳殿时,宴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丝竹声绕梁,不少人都带着醉意。 “萧将军回来了。” 有人看见进来的身影,下意识嘟哝了一句。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他,以及他身边的赵蓉儿。 皇帝也放下酒杯。 “萧卿,上前来。” 萧柳钦带着赵蓉儿上前,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赵蓉儿没再用周颖搀扶。 “此番前朝逆贼贼心不死,若非萧卿与赵氏体察入微,发现蹊跷,江山动荡在所难免,冯全。” 皇帝侧眸。 冯全捧着两卷明黄色圣旨上前。 两道? 看清这情形的众人都是一怔。 冯全将圣旨徐徐展开,尖利的声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萧柳钦捉拿逆贼有功,赏……钦此!” “臣,领旨,多谢陛下。” 萧柳钦接过圣旨,赵蓉儿也跟着要起身,冯全带笑叫住她。 “赵姑娘,莫急。”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赵蓉儿怔怔跪着,冯全的话传进她耳朵里。 县主? 裕阳县主! 周遭接连响起吸气声。 “县主,请接旨吧。” 冯全将手又往前伸了伸。 赵蓉儿倏地回神,双手举过头顶。 “多谢陛下恩赏,民女不胜荣欣。” 说罢,她余光不禁落在萧柳钦身上。 萧柳钦半点惊诧也无,显然是早就直到的。 更有甚者…… 想到萧柳钦那虽然丰厚,却与功劳完全不符的赏赐。 兴许不是因为李显在此次受伤落下残疾,而是因为她这份封赏。 赵蓉儿握紧了手中的圣旨,务必清楚,这是萧柳钦给她的倚仗。 虽未有封地,却是记录在册的品阶。 这一幕让不远处的沈如月眼底猩红。 凭什么! 她的富贵尊荣都成了过眼烟云,这个乡野村妇却风生水起,老天爷瞎了眼不成? 下一瞬,沈如月就知道了。 这世上还有更让人绝望的事。 皇帝看向了她。 “沈家与东宫的婚约也已经多年,太子宫中正缺个主事的,你们与东宫商议,尽快完婚。” 储君的婚事向来是礼部筹备,听皇帝这意思,竟是要撒手不管? 第209章 完婚 沈如月耳边嗡鸣阵阵,霎时什么也听不见了。 “臣遵旨。” 沈父毕竟多些阅历,纵使心已经沉到了底,态度上还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他一个眼神让沈如月安分,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如今太子失势,京中成年的皇子还有四个,即便沈如月能生出李显的孩子,也未必能影响大局。 到此时,沈父才开始懊悔。 若是早知今日,沈如月对那个孩子下手的时候他就会阻拦。 虽然不是亲生,毕竟也是个现成的。 总好过现在。 父子俩一个残了腿,一个伤了手臂,哪还有半点夺位的机会。 可皇帝今日这话,分明又是想将沈家与东宫绑在一起,给太子一个倚仗。 这倒让人一时看不清皇帝的意图。 他究竟是厌弃了太子,还是另有打算? 思维受限,众人都未曾意识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或许,皇帝是将沈家也一并舍弃了呢? 李显与萧柳钦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一个势头正猛的勇将,和一个能力堪忧,身有残疾的皇子。 父子之前,先是君臣。 早在皇帝决定让周烬离京的时候,李显在他眼里就不再是太子。 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不受非议地将太子废掉,顺带把沈家连根拔起。 沈父还在想怎么保全沈家的繁荣,殊不知,沈家的将来早就没有转圜了。 因着接连的插曲,本该热热闹闹的除夕宴结束的有些冷清。 出宫的那截宫道安静异常。 赵蓉儿刚上马车,一道身影就跟了上来。 周颖摸了摸明黄的圣旨,比她自己收到封赏还要开心。 “太好了,这下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还敢不敢说三道四,这可是陛下亲封的,他都说你有功呢!” 赵蓉儿哭笑不得,朝她身后示意。 “将军还被你挡在外面呢,这时候你又不害怕了?” 周颖的身形寸寸僵住,转头看向站在马车外的萧柳钦,脸上挤出一个笑。 “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周颖就往后退去,却被赵蓉儿拽住。 “顺路的,你就坐这儿。” 周颖一脸的欲哭无泪,正搜肠刮肚想着借口,赵蓉儿“噗嗤”笑出声。 “好了,快去吧。” 周颖如蒙大赦,脚凳都没踩,直接跳了下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赵蓉儿收回视线,马车内只剩下她和萧柳钦两人。 “这道圣旨,是用你的赏赐换的?” 萧柳钦侧眸,还想回避这个话题。 马车缓缓驶动,不知因为嘈杂还是什么,忽然有人惊呼。 “马受惊了!” 随着这道话音,外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赵蓉儿掀开帘子,还未看见受惊的马,迎面先被寒风吹了满脸。 “还没到这边,先走。” 萧柳钦当机立断,嘱咐车夫。 他们的位置靠近宫门,想避开只能往宫门处靠。 混乱中,赵蓉儿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满是怨毒的眼。 是沈如月。 下一刻,受惊的马就直直朝着赵蓉儿所在的方向而来,一路横冲直撞。 赵蓉儿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萧柳钦带着腾空而起。 脚踩在地面的同时,将军府的马车被重重撞上,在地上翻滚两圈。 受惊的马也撞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这时,周烬才带着禁军匆匆而来。 “马是谁家的?” 周烬在各家的马车上扫过,马都好好儿的拴着缰绳。 “是沈家的!” 周颖气鼓鼓上前。 慌乱中,她被人推了一把,衣摆不知被多少人踩过。 “沈如月,你到底怎么回事,心情不好就要拉着这些人给你陪葬吗?” 在场没一个人敢接她这话。 包括沈如月本人。 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 除夕宴上皇帝刚说了她和李显的婚事,太子妃,多光线的身份,她胆敢有半点不满都是想害死沈家。 “郡主是不是误会了,我耳坠不慎掉落,谁也没想到马蹄正好会踩上去,怎能因此就说我是故意?” 沈如月一开口,众人这才发现,她耳垂上确实只剩下一只耳饰 可若是仅凭一只耳坠就说她是故意,未免有些不现实。 “再说了,这马发疯,首当其冲遇险的就是沈家人,我犯得着将自家人搭进去吗?” 是这个理儿,有人听得直点头。 周颖却不管这些。 她指着歪倒在地上的马,“你就说,这马是不是你沈家的,那耳坠是不是你沈如月的?” “在场这么多人,因你沈家而有的损失又怎么算?” 因为马四处冲撞,确有不少马车受损,混乱间更是有人踩踏受伤。 “这些都是小事,没什么妨碍的,沈小姐不必在意。” 当即有人打起圆场。 不管这桩婚事的内情是什么,沈家如今都和皇室攀上了亲,自然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眼见着他们还帮沈家说上话,周颖一阵气恼。 “就算你们不说什么,受损最严重的可不是你们,总要问问萧将军的意思。”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萧柳钦如今可风头正盛,沈家今天这一出…… 沈如月也后知后觉。 她动手的时候昏了头,只看见赵蓉儿在马车里,却一时没想到这是将军府的马车,还有萧柳钦在里面。 如今赵蓉儿没有丁点事情,她反而给沈家树了敌。 “萧将军,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意外,将军府的损失沈家全部承担,这两日会选几匹良驹给你送去,如何?” “沈大人都开口了,自然没什么不行。” 萧柳钦并没有过多计较的意思,落在沈如月身上的视线透着寒意。 沈如月瑟缩了下,嘴唇嗫嚅,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好了,还吹着冷风呢,都先散了,有什么话明日上沈家去找,沈大人还能关门不理吗?” 一个人这么说,其他人也附和起来,缓和了气氛。 “走?” 周颖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长公主府的马车可坏了,他们碍着面子不开口,我倒要问问,怎么走?” 长公主府离得倒是不远,可也没有吹着冷风走回去的道理。 正在众人被问的不知道怎么说时,冯全走了出来。 “陛下知道这边的事,已经让人去调宫中的马车,诸位稍候片刻。” 第210章 乌龙 很快就有马车过来。 未免萧柳钦留在这儿跟沈家起龃龉,众人想法一致,先叫萧柳钦离开。 回去时,府中挂满的红灯笼三五步就是一个,好不热闹。 赵蓉儿手中是方才在街上猜灯谜赢来的花灯,眸中笑意盈盈。 “姑娘,将军。” 吴叔上前,精神头比往日足了不少。 “府中备了酒菜,今夜守岁,现在摆上桌吗?” “上吧。” 萧柳钦视线落在赵蓉儿脸颊,不忘道:“你们的饭菜可备下了?” 府中有家眷的都得了假,留在府中过除夕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总不能在这时候亏待了。 “都有的,将军放心。” 吴叔乐呵呵应声,招呼跟在身后的小伙子去传菜。 酒菜上桌,赵蓉儿自己没打算喝,却给萧柳钦满上一杯。 “萧哥哥,今日虽道过谢了,我还是得说一句,多谢你。” 她将酒杯捧给萧柳钦,自己只是端起茶盏,朝他眨眨眼。 “你肯定是不准我喝酒的,我就以茶代酒,萧哥哥,请吧。” 萧柳钦失笑,与赵蓉儿轻轻碰杯。 “今夜过后便是新岁,你我都无双亲在世,事情是自己张罗,莫要觉得简陋。” “怎会。” 赵蓉儿脸颊被燃着的红灯笼映得泛着桃花色,抿了抿唇。 “这不是正好吗,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彼此的至亲。” 这一句,赵蓉儿发自肺腑。 萧柳钦喉头微动,不觉间又是一杯酒下肚。 桌上的不是什么大菜,只一道寓意吉祥的“年年有余”,其余都是打发时间的小菜。 两人说着话,时间也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 屋内的炭盆添了两次,赵蓉儿才有几分困倦,打了个哈欠。 “天也快亮了,去睡吧。” 萧柳钦放缓了声音,像是担心惊走了她的睡意。 赵蓉儿没硬撑,拖沓着脚步回房。 这一觉睡得分外踏实,醒来时,赵蓉儿一时还有些恍惚。 余光看见枕边放着什么,她伸手摸索,是个沉甸甸的红封。 不用想也知道是萧柳钦给的。 赵蓉儿没打开,反手又藏进了枕下。 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她却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了。 如今这份,自然应当珍视。 “姑娘醒了?府上的人再院里等着给您请安呢。” 各家都是大差不差的讲究,新年头一日讨个彩头。 “等多久了?岑怎也不叫我?” 赵蓉儿撑着身子坐起,示意锦屏帮她穿衣。 锦屏拿起架子上烘暖的衣裳,笑道:“请安是规矩,若是搅扰了您歇息,将军少不得要追究了,他们当然不敢。” 新衣是萧柳钦寻的样子让人去做,赵蓉儿先前亦未见过,如今上了身,自己也是一惊。 “这样式有些新奇,今年还未见有人穿过。” 锦屏在一旁说出赵蓉儿的心里话,“听说是让人从南方捎过来的样子,又让人做过改动,这几日都不会有差不多的样子出现呢。” 京中不少贵女都有穿独一无二的衣裳的心思,赵蓉儿自己是不讲究这些的,却有人替她讲究。 赵蓉儿心中熨贴,笑意都浓了不少。 门开,院里等候多时的下人齐声贺新春,脸上洋溢着笑。 “都有心了。” 赵蓉儿叫他们起身,又看锦屏,“包好的红封给大家分下去,这几日吃茶吃酒都不妨碍,别误了正事就成。” 众人忙是一阵谢声。 晨起已经在萧柳钦院中领过一次红封,如今又领一次,可抵一月的月俸了。 各人还有伙计,又各自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识趣散了。 赵蓉儿刚坐下,萧柳钦就带着钱伯过来。 “您怎么来了?” 赵蓉儿既惊又喜,忙起身迎了几步,“原说今日问问将军,看您过年在不在京城,想着给您拜年呢。” “前两日才回来。” 钱伯精神看着不错,示意赵蓉儿坐。 “将军说你昨日在宫宴被下了药,手底下人只是暂时压制,不大放心,叫我来瞧瞧。” “那也不必急在这一两日,大过年的……” 赵蓉儿嗔了萧柳钦一眼,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可也没有大年初一叫人来看诊的。 钱伯抬手准备搭脉,闻此言不禁失笑。 “将军这是了解我,若是等到年后,我估摸着又要出门了。” “还要走?” 赵蓉儿这下是真坐不住了,“钱伯,我先前可跟您定下了,要认您做师父的。” 听着她紧张的语气,钱伯故意吓唬。 “怎么,想学本事还不舍得出门受苦?” “当然不是,您若愿意收下我这个学生,我自然哪儿都去得,只是……如今我跟将军的婚事就在眼前了,您年后出去,到时间不是还要回来?” “日子定了?” 钱伯有些惊讶,像是并不知道这事。 两人一齐看向萧柳钦。 萧柳钦面不改色。 “还没来得及说。” 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齐齐收回视线,要不是早知道并无关系,都要以为是亲爷孙了。 指尖搭在赵蓉儿手腕,钱伯的脸色逐渐凝重。 赵蓉儿连带着也紧张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办?” 她也只知道自己是喝了被下药的酒,具体什么药是不知道的,也就无从猜测具体情况。 钱伯又换了只手,半晌,叹了口气。 “昨日谁诊的脉,叫他过来。” 这话一出,就连萧柳钦都变了脸色。 难不成,真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直到那个暗卫被叫出来,还没站稳,钱伯抬手就给了他一下。 “个混小子,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暗卫连连闪躲,压根不敢还手,赔笑道:“那我也是实话实说么,却是只是让人暂时清醒,不能将药效根除。” “还犟嘴!” 钱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不过是个瞌睡药,叫你说的活像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一把老骨头还得被拽过来!” 赵蓉儿和萧柳钦已经被钱伯话里的信息震惊,面面相觑。 瞌睡药? “难怪,我今天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赵蓉儿喃喃。 钱伯教训够了自己没出息的学生,才将注意力放回赵蓉儿身上。 “身子的亏空还是没完全补上,我开一道药膳,这些时日左右不必再出门,就好生将养着。” 赵蓉儿无有不应。 钱伯来去匆匆,留下药方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