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另娶我改嫁,洞房当晚你哭什么?》 第1章 太子 “蓉姑娘,你虽对太子有救命之恩,也有夫妻之实,但太子早已定下未婚妻。” “况且如今他恢复记忆,自是要回到宫中去。” “你要多少财帛尽管提,太子会尽量补足。” 那沉甸甸的声音传来,中年男人气质高雅与这间草屋格格不入,他说他姓闻名仲。 赵蓉儿胸口像是被大风刮过,唯余一身薄凉。 她做梦也没想到,她曾经救助的男人居然是流落在外的太子…… “那我的孩子呢?”她强撑着镇定,但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嘶得厉害。 那天他们将孩子抢走,打伤了她的腿,还并未痊愈。 闻仲眼眸闪过一丝轻蔑。 果然是乡妇,半点体面都无。 夫君、儿子煌荣熠熠,该是何等幸事。 换做寻常人拿了钱,就走了,她倒死缠烂打。 他高高在上道,“蓉姑娘放心,太子会替他们寻一个出身高贵的生母,届时待太子登基,他们便是整个李朝最尊贵的公主和皇子。” 赵蓉儿瞬间浑身发麻。 ‘高贵’两个字足以将她的骨头碾碎。 她只是一个妓子意外生下的女儿,从小没了爹娘,在这农户摸爬滚打,连一句上京话都不能言。 的确不足够作为未来皇帝孩子的生母。 “那能不能让我偶尔见见……” 赵蓉儿这些天躺在草屋里自生自灭,已经认清了现实,但两个孩子是十月怀胎的骨肉,也是她的希冀。 她做不到割舍。 闻仲面色闪过一丝冷,果然如太子所料,这个女人不死心,他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蓉姑娘,你这样的话会暴露两位小殿下的身份,届时世人非议,对太子,对两位小殿下都是不好的。” 赵蓉儿浑身犹如坠入冰窖之中,“那他呢……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闻仲嗤了声道:“自然,太子殿下与未来的太子妃青梅竹马,情比金坚。” 末了他又补充,“两位小殿下,得知太子妃能做自己的生母,也很高兴。” 一瞬间,赵蓉儿双手攥得发白,眼睛克制不住地泛起自嘲的泪霜。 曾与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如今要与她撇清关系,还抢走了她的两个孩子。 她的孩子也像忘记了她这个娘亲…… 赵蓉儿的指节攥得发白,“我能再见见他们吗……” 闻仲眉头一蹙,少顷,“蓉姑娘要想见两位小殿下,需求得太子殿下恩典。太子此刻栖在知州府中,你若执意如此,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太子不会改变主意的。” 赵蓉儿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多谢闻大人。” 闻仲鄙薄不耐,却碍于太子的吩咐,不得不耐着性子完美解决这件事。 只是怎么会有人蠢得送上前被人奚落? 别人或许不知太子,闻仲却知晓,太子阴冷心狠,绝不会留有情面。 何况恢复记忆的太子,恐怕只会觉得这失忆的五年万分不堪。 闻仲嫌弃道:“那你随我来。” 赵蓉儿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跟上闻仲。 闻仲将她安排在一个马车上。 四角有顶盖,富丽奢华。 衬得她这身粗布麻衣,更加鄙陋不堪。 但赵蓉自始至终挺着腰板,不愿佝偻一分,只是脸颊愈发苍白,长睫也轻轻扇动。 直到车轮滚滚,一路颠簸,到达知州府。 门外驻守的一对石狮看着威风凛凛。 “蓉姑娘,走吧。”闻仲扫了她一眼,比石狮还要神气。 赵蓉儿沉默地点了点头。 知州府内上下的仆役看到赵蓉儿,不禁都投来目光,有好奇、更多的是鄙夷。 在这里,哪怕是下人,穿得都是赵蓉儿一辈子接触不到的绸缎面料。 赵蓉儿心脏微紧,步伐始终不变,跟在闻仲的身后。 到了主院,闻仲进去传话,让赵蓉儿在外等候。 不知道等了多久,悬日高照,散发着炽热的气息打在赵蓉儿的面颊上,她险些站不稳,毕竟大病未愈。 忽然一道犹如清风雪月般温婉的声音而至。 “你就是赵姑娘吧?” 赵蓉儿轻微抬起了双睫。 只见款款走来的女子,身穿锦绣华服犹如铺上一层金粉,整个人流光溢彩,相较于她皮肤,女人的皮肤犹如那绵软的绸缎一般,细白如玉,头戴玉饰金钗,面容犹如那三月春桃般昳丽。 除去李显,这是她第二个见到的如此好看的人。 她目光还算平静。 直到那女人笑了笑道:“想来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太子的未婚妻,沈如月。” 赵蓉儿一怔,看着那宛若神仙妃子的脸,以及身上随意一件都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饰品,不禁有些恍惚。 她就是闻仲口中的太子妃? 沈如月看着她,“你救太子有功,按理我该赏你,你想要什么?” 她温温和和的语气,仿佛没有任何居高临下之意。 赵蓉儿却敏锐捕捉到“赏”字。 她并非清高,如果旁人要给她赏钱,她早已欢欢喜喜的接受了。 可他们一个个都是抢走她孩子的人…… “我救殿下并不是为了赏赐……”赵蓉儿深吸了口气,话未说完,被打断了。 沈如月轻微挑眉,眼睛多了几分锐利,“你想说,你是大发善心?可据我所知,你救太子时,他身上的锦衣未脱,你不就是看见此,才出手相救吗?” “还是说,你觉得赏赐不够,想要的更多?” 话落,沈如月的柔和瞬间冷却下去。 赵蓉儿看着她高扬的眉眼,睨着目光看向自己,忽然如鲠在喉。 生来卑贱,是她的原罪。 任何辩词,都不过白费口舌。 “太子与你,云泥之别,我和太子从小便一同长大,是先帝亲赐的联姻,情分非凡,你若看得清眼前的局势应当放手才是。” “你的那对儿女我也自会视如己出。” 清亮的声音一字一句犹如巨石般打在赵蓉儿的身上,像是要打弯她的脊梁。 沈如月说的没错。 这样的局面最好的结果就是放手。 一个农户女,对于一个即位的太子只能是奇耻大辱。 可想到两个孩子软软呼呼喊着娘亲的模样,赵蓉儿的手指用力嵌入掌心,她还是想亲耳听到他们的答案。 “赵姑娘,太子请你进去。” 闻仲的声音忽然而至,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第2章 无关 赵蓉儿立刻稳住摇摆的心神,随闻仲进屋。 她并未注意到,闻仲与沈如月遥遥相望,点了点头,这才为赵蓉儿引路进去。 这也是赵蓉儿第一次知道。 屋子内里面还有廊道,走了一会。 闻仲敲响门,“殿下,赵姑娘到了。” “进来。”男人沉稳清冽的嗓音,如此的熟悉,可又如此的陌生。 闻仲为她推开了房门,赵蓉儿呼吸蓦然变得有些沉重。 她步入室内,率先闻到了一股薄薄的香气,抬头只见一抹玄色身形坐在书案前,目光清冷,如圭如璋,依旧是那张脸,只是身上多了上位者不容窥探的冷然。 她某一根神经紧紧发疼,下意识张口,“夫君……” 听到那个词汇,李显冷峻的眉眼间一蹙。 他虽恢复了记忆,但这几年与赵蓉儿的过往也不曾遗忘。 他没有回应,而是冷冷道,“赵姑娘,见到孤为何不跪?” 这一刻,赵蓉儿清晰的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的阿显。 哪怕眉眼再相似。 声音再如出一辙。 都不是。 因为阿显从不舍得她蹙一下眉,难过一下。 赵蓉儿双手紧拢,跪伏于地,嗓音艰涩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他只是轻微地睨了她一眼,“是闻仲给的条件还不够优渥吗,你需要什么可以尽管开口。” 赵蓉儿唇抿到发白,“回殿下,民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李显的视线落在赵蓉儿泛起泪光的眼睛,冷漠的口吻捎上了几分残忍,“赵姑娘,莫非还想要孤娶你不成?孤念在这些年你的照顾,不追究你欺君犯上的罪过,但若你挟恩图报,孤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一字一句,凉薄无情,犹如刀刀利刃划破赵蓉儿的心胸。 她的这些年,像是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赵蓉儿顿感眼前一片模糊,强撑着道:“民女只想再见孩子一面。” 这是赵蓉儿唯一想要。 只见,那书案上眉眼冷隽肃穆的男人,睥睨着她卑微的姿态,“你还真是执迷不悟,来人,拖下去,行二十大板。” 赵蓉儿的身子一颤,还不待她反应,门外立即两名仆役冲上来,将她按住,拖到了烈日之下。 赵蓉儿挣扎无果。 “啪!” 第一杖挟着风声落下时,刑杖砸在腰臀交界处的闷响,惊飞了檐下栖雀。 赵蓉儿死死咬住了唇,抬起头,远远看见屋里,男人端坐在太师椅,指尖摩挲着茶盏,冷漠无情的摸样。 “啪!” 第二杖又精准叠在方才的伤处,赵蓉儿的指尖险些扣进砖沿,喉间也漫上腥甜,透过被冷汗糊住的视线,她看见男人浅浅啜了口茶。 很快,第三杖、第四杖…… 一杖一杖,似乎都在否定他们的曾经。 这一刻,她终于清醒认知到,她的阿显不在了…… 那个曾经连她的手上多了一小道豁口都心疼不已的阿显不在了。 “啪、啪、啪!” 到第十杖时,赵蓉儿的衣衫已经透出斑驳血色。 屋内的男人却突然起身,翡玉扳指在桌案叩出略带不耐的轻响。 “清醒了吗?” 紧接着冰凉的尾音,伴着一盆冷水,让赵蓉儿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 她吃力地仰起头,男人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他的容颜。 “民女……”一张口,染血的贝齿触目惊心,“民女清醒了,请……请太子赐……黄金百两,让……民女衣食无忧吧。”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几乎用尽了赵蓉儿全部的力气。 李显冷嗤了声,似乎对她现在的回答很满意,“好,孤允你。” 他转身。 “殿……殿下……” 赵蓉儿再度出声,男人的脚步一顿,回头,目光有几分凌虐的暴戾。 “你又想如何?” 这一刻,赵蓉儿仿佛身在油锅,生不如死,但又有一种脱离苦海释然。 “请太子……再许民女……一封和离书,民女……咳咳……民女日后好改嫁他人……” 她话到最后,嘴角渗出了血。 连悲喜都感受不到。 李显的脸色一沉,漆如冷墨的眉眼盛在炽热的阳光下,有些刺眼得看不清神情。 其实,他与赵蓉儿脱离关系根本连和离书都用不上。 用了和离书就代表她曾是他的妻,若是万一以后她以这和离书作为要挟…… 男人摩挲着玉扳指。 赵蓉儿再笨也感受到了他的顾虑,“太子放心……用太子曾经的名字便好。民女只要我夫君的和离书。” 过往的四年他不叫李显,而叫阿显。 李显目光敛了敛,一抹暗流划过,如同施舍般地,“好。” 他执笔,写下和离书。 他的笔锋遒劲有力,一封和离书费不了多少功夫。 轻飘飘的纸业落在赵蓉儿的脸上时,她看着上面赫然写着‘阿显’两个字,她不识字,但这两个字她识得。 是她夫君曾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的。 那时的她总是学不好。 但,今天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阿显……曾经光是听这个称呼都会胸膛滚烫的名字,可如今不是了,他是摆在和离书上的绝笔。 赵蓉儿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笨拙地握着毛笔,一字一顿地写上“赵蓉儿”几个字,歪歪扭扭,不成模样,但已经是阿显教她之后,她自己写过最好的一次了。 李显看着那个字,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失神。 赵蓉儿收好和离书,目光看向李显,凄然一笑,“民女……在此,祝太子殿下一生顺遂,我此生绝不会打扰。” 李显冷漠的眼眸没有漾起一丝波澜,抬手示意仆役将赵蓉儿丢出去。 他转身离开。 闻仲从阴暗处,缓缓走到李显身侧,“太子若是不放心,何不如直接寻个机会将那赵姑娘杀掉便是,永绝后患。” 李显眼眸稍稍回神,面色无波,“左右不过一个农妇,掀起不了什么波澜。” 闻仲轻笑,“这倒是。只不过臣意外的是,太子倒是变得宅心仁厚了……” 李显眼眸闪过一丝冷,“你是觉得孤下不了手?” 闻仲抿唇,带了几分笑:“臣自然不敢如此觉得,毕竟殿下心系沈姑娘,臣想,殿下定然是不会对那蓉姑娘留情的。” 李显冷然,收回眉眼。 第3章 我也喜欢沈姐姐 赵蓉儿被仆役抬着出府。 她知道今日一别,自己再不会见到李显,包括她的两个孩子。 然而刚出主院,一道清亮的嗓音而道。 “大宝喜欢沈姐姐,要是沈姨母是大宝的阿娘就好了……” “我也喜欢沈姐姐。” 赵蓉儿心脏一颤,那声音赵蓉儿再熟悉不过了。 她错愕地抬起头,就见她的两个孩子,此刻正抱着沈如月的双腿,满心欢喜撒娇。 而沈如月似乎瞥见了赵蓉儿,抬眼,略带挑衅地看她,唇轻微一勾。 赵蓉儿的瞳孔瞬间缩紧。 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 她克制着颤抖的身体,看着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此刻却在喊另一个女子“阿娘”。 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远比方才的杖刑,痛上百倍。 她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却撞见大宝转过来,布满嫌恶的小脸,“咦,那是什么东西,好脏啊。” 二宝也往沈如月的怀里缩了缩:“阿娘,好可怕。” 赵蓉儿挣扎的动作一停。 她低头,看着浑身鲜血,脏污不堪的自己,忽然哑然。 而那边的沈如月眯眼,炫耀似的将两个孩子护进怀里,冲仆役厉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丢出去,吓到两位小殿下,你们担待得起吗?” “是。”仆役瞬间瑟瑟发抖,加快了步伐。 —— 轰隆。 大雨倾盆。 破旧的木屋连一盏油灯都点不亮。 赵蓉儿被丢回了草屋,空荡荡的一切犹如冷风般侵入她的身体。 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明明她平生所愿不过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夫妻和睦,子女美满。 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一边擦干眼泪一边仰头望着外面的雨,心如刀绞,她逼迫自己去忘掉这一切,双手握紧。 大不了一切重来。 她十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一样好好的活着。 况且李显给了她百两黄金,已经足够她衣食无忧了。 赵蓉儿的呼吸沉得压着她的胸口。 “撕拉——”忽然一阵破风之声贯穿了长夜。 赵蓉儿一怔,吃力地抬眸,下一秒“砰”地一声响,那木门被一脚踹开。 只见一阵寒光凝聚悬在刀剑上,一道黑影瞬间刺来。 赵蓉儿的神经陡然绷紧,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躲开,可牵动了身上的伤势。 “嘭!”她整个人一骨碌滚在地上,本就严重的伤势,摔在地上,腰窝和背脊都感觉到剥皮拆骨似的刺痛。 赵蓉儿浑身疼出了冷汗,抬眼只见那黑衣人眼眸悬着杀气。 “你是谁……?”她哆嗦着唇,但依旧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露怯。 这几天和李显身边的人打交道。 她已经见了太多的大风大浪。 那人冷然,一言不发,继续用刀剑劈来。 赵蓉儿根本站不起来,挣扎地往外爬去,双手在粗粝的地面上抓出血痕。 杀手似乎看出了她已经没有逃跑的能力,那腿根都凸起一截,显然是断了。 他冷笑声,沙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要怪就怪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太子疑心重,不会留你的。” 赵蓉儿那一刻,清楚的听到了‘太子’二字。 她如同一瞬间被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寒冷无边,痛到指节扣在地上都在发白,鲜红洇湿了一大片。 李显…… 他竟然要杀自己?! 当真是无情啊。 赵蓉儿失笑,眼泪滚烫落下,眼见那杀手要取她性命,尽管已经不能动不能爬,她也依旧扬起头,用近乎撕裂的声音,“救命!有人杀了啊——” “救命!有人要杀我!” 夜色太深,雨声过重,显然是没有人能听到她微弱的呼救。 杀手眼中划过一丝冷嘲,“赵姑娘,好走。” 下一秒刀柄,正中对准赵蓉儿心脏的位置,一把刺下。 濒死前的绝望,让赵蓉儿浑身薄凉。 她忽然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救李显。 如果可以她宁愿李显死在那深山之中,也不要倾心于他,为他生儿育女,更不要落到被人羞辱,被取性命的地步! “咻——”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抹锋利无比的短箭,突然伴着一道雷鸣,刺入杀手的小臂。 瞬间一阵痛意,只见杀手手里的长剑脱手,砸向赵蓉儿。 赵蓉儿的小脸一白,想要翻身躲开,可是身上的伤势,压根容不得她挪动半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当啷!” 一道矫健的身影踢开了那落下的剑。 突然出现的男人扣住那弩,反身对着那杀手射去。 杀手的胸口瞬间被贯穿。 他的脸色发白,隔着灰败雨夜看见了一道挺拔健硕的身形,骤缩的瞳孔,仿佛看到了索命的修罗。 “全都滚!”男人低沉清亮的声音,穿透雨夜。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其余杀手顿然感觉到了眼前人定然是练家子,脸色微变,随即破窗跳出而去。 赵蓉儿惊魂未定。 下一秒一道坚实有力带着清冽冷香的双臂环住她,“蓉儿,是我。” 沉沉的男声传来,面对杀手时冷硬的语调,此时竟然有一丝颤抖。 仿佛在后怕什么。 赵蓉儿仰头,只见一个身段挺拔颀长,面容俊美至有些妖异的男人。 他挡在她的身前,熟悉的保护姿态。 她一眼认出这是自幼住在自己隔壁,但几年前离家参军的邻家哥哥萧柳钦。 赵蓉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猛抱住了男人的胳膊,“萧哥哥——” 女人就这么扑过来。 她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与少女时小豆芽完全不同,如今的她身形曼妙,如同绽放正盛的娇花。 萧柳钦毫无防备的背脊微微一僵,黝黑的夜色里,那张脸似乎多了抹别的异色。 但他没有挣扎,任凭怀中的小女人抱着自己。 过了半晌,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只是被抱住,还可以动,僵硬的抬起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慰着她的肩,“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一句我在。 赵蓉儿的眼泪夺目而下。 她的情绪早就到了崩溃的界点,眼泪混着雨水从那张苍白失色的小脸不断往下流。 在她心中,萧柳钦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小时候他总是给她送吃的,保护她不受那些地痞骚扰。 所以小小的赵蓉儿,屁颠颠地跟在他的身后,缠着他。 还有人戏称,她是他的童养媳。 萧柳钦总会呵斥他们。 那时候,是赵蓉儿最快乐的时光。 第4章 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但萧柳钦参军之后,她的处境愈发艰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夫君呢?” 萧柳钦的声音传来,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停顿和冷意。 赵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住。 甚至没察觉萧柳钦这些年一直在外,如何得知她成婚了。 她不想将萧柳钦牵扯入这场风波,只是苦笑着,“我没有夫君了,他已经回到自己家中去了,孩子也去了,他家很是显赫……” 说着,她努力挤出一道笑容,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萧柳钦心脏微堵。 杀手掉落的长剑,还在一旁。 他一眼就知道这是宫廷里的御用。 再看着眼前赵蓉儿那双亦如记忆里漆黑好看,但丧失了明亮的眼睛。 他的脸色愈沉。 早知如此……当年他就不该那么离开。 赵蓉儿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她感觉眼前的萧柳钦变得很陌生。 周身的那股压迫的气息,她唯有面对恢复身份的李显时,才感觉到过。 也许…… 边疆很残酷,所以才如此磨砺人。 萧柳钦没有再追问,双臂牢牢将赵蓉儿打抱起来。 赵蓉儿疼得脸色一白,下意识抬手抱住萧柳钦的胳膊。 而这个动作,让她的身体离男人更近。 浸湿的前襟一览无余地紧紧贴在男人剧烈跳动的胸口。 萧柳钦的脚步一顿,像是踩到什么,差点趔趄。 他低头,赵蓉儿那张血污也掩盖不了的精致漂亮小脸映入眼帘。 她死死咬着唇瓣,紧蹙的眉眼,似乎强忍着剧烈的疼痛。 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姿态有多亲密。 还是和以前一样。 没心没肺。 男人唇角扬起了个颇为无奈的弧度,稳稳地将瘦小的赵蓉儿放在木床上,“你骨头断了,我要替你接骨,忍一忍,要是痛,那便咬我的手。” 赵蓉儿苍白着小脸点了点,萧柳钦点亮烛火。 宽大温暖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她的腿。 赵蓉儿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粗粝。 她忍不住蜷缩了下指尖。 “喀嚓。” 一阵巨大的力量扭转。 她感觉一股强烈的痛,一瞬间冷汗直冒,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轻响,骤然骨头归位。 而赵蓉儿没有咬柳钦,而是死死咬住下唇,一片腥甜流入口腔之中。 下一秒,一只大手钳制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的唇瓣分开。 “怎么这么傻?”男人着急得有些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蓉儿下意识仰头,噙着眼泪的双眸赫然对上男人漆黑如凝墨的长眸。 是双很漂亮的丹凤眼。 近距离下。 她才发现萧柳钦的五官比记忆里俊美的少年更凸出了,大抵是被风沙打磨得更加硬朗。 他的脸上还有数道浅浅的疤痕,平添了几分难驯的野性。 但他的动作却小心温柔,指腹擦试过她唇角渗出的血。 萧柳钦的眼眸一沉,“你夫君不会回来了吗?” 提到李显,赵蓉儿麻木的心脏又是一痛,故作洒脱一笑,“我放他走了,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放心吧萧哥哥,我没吃亏,他给的钱足够我这一生都衣食无忧了!” 她仰着小脸,冲萧柳钦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仿佛在求表扬。 萧柳钦眼眸沉沉压了下去,良久,“蓉儿,当年的话依旧作数。” 赵蓉儿一怔。 当年萧柳钦参军走得匆忙,只让人捎了一句话她。 等他回来,给她一个家。 可是她等不及。 而现在…… 赵蓉儿的笑容淡下去,且不说现在的她根本配不上萧哥哥,她也无力再爱上谁。 她那么爱李显,还不是输的很彻底,就连孩子都愿意认当别人为母亲…… 赵蓉儿胸膛轻微滞涩,“萧哥哥,可我心里……” “没关系,以后还长,你慢慢想。”萧柳钦似乎不想听见她后面的内容,开口打断她。 声音不大,但有点急。 赵蓉儿呼吸微颤,目视那双阒黑的双眼。 她沙哑地蠕动了唇,“好。” —— 这方雷声轰鸣,雨水滚滚而落。 剩余杀手一路逃至知州府,钻入主院。 伴随着雷雨,杀手看清了那坐在堂上的女人,脸照的雪白如鬼魅精怪,她静坐在哪里像是一尊雕像,精致的面容扭曲狰狞。 吓得那杀手噗通跪了下去。 杀手颤着唇,“小姐……” 沈如月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尸体呢?” 杀手抿住了唇,“小姐恕罪,本是要成功了的,忽然杀出来一个男人……把赵姑娘救下了,那男人脸上有疤,身上有功夫,奴才不敌,便就退了。” 沈如月的眉头狠狠一皱:“没用的东西!” 雷声轰鸣。 她研磨着手上的玉串,冷然道,“算了,你去告诉闻仲,未免夜长梦多,半月待京都稳定后,带着太子殿下回京。” 杀手颤颤磕头,“是。” —— 翌日,雨过天晴。 赵蓉儿坦然的接受了一切,接受了李显的狠心,接受两个孩子的离开。 鎏金村的人都知道赵家的那个孤女,和她那漂亮夫君分开了。 村中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说赵蓉儿被人甩了成了弃妇,也有人说赵蓉儿不守妇道所以连两个孩子都不要她,往她的院子里丢石头泼粪。 还有人想夜爬赵蓉儿的屋子,不料被萧柳钦踢飞出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萧柳钦参军回来,他与赵蓉儿青梅竹马,以前就护着她,更别说现在还是军爷,有一身的功夫。 这样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也有的人眼红,凭什么赵蓉儿的命这么好。 赵蓉儿倒想劝说萧柳钦,都是乡亲邻里,不想闹得太难看。 男人一句将她问住了:“你还要留在这?” 赵蓉儿一愣。 她其实没想那么长远。 她只是一介孤女,没什么眼力见,也没什么大志向,就算李显给了一百两黄金,她也不知道怎么花。 萧柳钦叹了口气,道:“我不日要跟着军队回京述职,你跟我一起。” 经过这件事,他不会放心赵蓉儿待在这儿。 何况,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若是外人知道她一介孤女,怀揣百两黄金,只怕性命不保。 第5章 只求李显这一次 若是外人知道她一介孤女,怀揣百两黄金,只怕性命不保。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信那个男人不懂。 萧柳钦的眸底滑过一丝的暴戾。 真想亲手剁了他…… 赵蓉儿沉默了,她知道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一介孤女,根本无法在世道立足。 若是有萧柳钦相护,自然是好的。 但是京城……就代表她会离李显和孩子很近。 她怕会给萧柳钦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干涩道:“萧哥哥,容我再考虑下。” 萧柳钦并不勉强她,只是环顾这僻陋的屋子,“这地方不能住人了,你这些天搬到镇上和我一块住吧。” 何况,不知道刺客会不会再来。 这次赵蓉儿没再推搪,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日,萧柳钦雷厉风行地将赵蓉儿接到了镇子上。 赵蓉儿才知道萧柳钦不仅参军,还当了官儿,刚好班师回朝,驻扎在这附近。 萧柳钦还去往县郡最大的铺子定了几匹好布料,让那裁缝上门为赵蓉儿量定尺寸几件新衣服。 一起送到赵蓉儿手上的还有几件漂亮的首饰,都是他一一挑选的。 赵蓉儿的鼻头一酸。 这些被人疼爱的细节,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哪怕和李显在一起,也都是她忙前忙后,哄着男人开心。 “你安心养伤就行。”萧柳钦安抚赵蓉儿。 赵蓉儿听话的点头,只是这日,萧柳钦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在家等我,你要是不开心就让小翠陪你说会话。” 小翠,是萧柳钦手下一个将士的妹妹,请来照顾她。 赵蓉儿不疑有他,只是心中忽然有些不舍。 毕竟这些时日都是萧哥哥宽慰她,他要是走了她还真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调节。 但她向来不任性,点头,看起来很乖,“那你早去早回。” 萧柳钦眼眸带了一抹笑色,他手指轻轻落在她的脑袋上,像幼时那样揉了揉,“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赵蓉儿一顿,几分僵硬,但还是点点头,“好。” 柳钦见她神色,轻微敛神,收回了手,“等我。” 说罢,男人得到她的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赵蓉儿看着远去的背影心莫名有些发沉。 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 赵蓉儿等了许久,直到半月,依旧没有听到萧萧柳钦回来的消息。 直到一道踉跄的身影跑来,小翠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听说前面闹匪患,官兵被山匪给围住了,县里的人手不够,根本救不了!” 赵蓉儿倏然站了起来。 她才知道萧柳钦所说的有事是去剿匪的。 她心乱了一瞬,“报官了没有?” “官府人手不够,根本敌不过那些山匪,只能寻更大的官了,可哪些更大的官怎么会管我们这种平头百姓的死活!”小翠急的眼泪打转,眼里尽是绝望。 这地方穷乡僻壤,县令只忙着偷油水养活自己,哪有钱给捕快发钱? 如此自然没有兵力去剿匪。 那谁能救萧萧柳钦? 赵蓉儿瞬间张口,“我有办法。” 小翠一顿,目光诧然地看向了赵蓉儿。 赵蓉儿嗫喏着唇,心头发紧。 她知道她不该去寻李显了。 但好像命运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只有他能够帮得了她。 赵蓉儿呼吸一沉,“我知州府认识些人,或许他有办法。” 小翠顿然一惊,怎么也看不出赵蓉儿居然认识知州府的人,但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去备马车。” 赵蓉儿点点头,跟着小翠一同上了马车。 她脑海浮现过很多。 她只求李显这一次。 唯一的一次,只要萧柳钦平安。 然,到了知州府,门外的侍卫一眼认出了她是几日前闻仲大人带来的女人,但还是将其拦下,冷声道,“沈姑娘正在置办花宴,太子有令,闲杂人等一概不能入内打扰沈姑娘的雅兴。” 赵蓉儿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丝竹之声,胸口一阵闷痛。 小翠急了,“人命关天,你们好歹是官府,怎能见死不救!山匪未清,你们还在这里寻欢作乐!” 侍卫眼眸一锐利,“找死!” 说完就要拔刀。 赵蓉儿挡在了小翠身前,侍卫瞬间收住了刀。 赵蓉儿声音嘶哑,“那日你见过我,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求见殿下一面,从今往后绝不再打搅。” 侍卫双眸略微迟疑。 一道柔柔散散的声音开口,“谁在说话?” 赵蓉儿仰头,便见沈如月就那样风姿绰约地站在那一处,足够令人失神。 她眯眼看赵蓉儿,双眸泛起了一丝冷意,“赵姑娘?上次的伤这么快就好了,这次又想闹哪一出?” 赵蓉儿呼吸微颤,眼眸发红地看向沈如月,“沈姑娘,我……” 她不知如何对外称呼萧柳钦,只能道:“我的兄长,因为山匪遇险,请求知州府大人派兵相救。” “兄长?”沈如月挑了下眉。 据她所知,赵蓉儿可就是个孤女,哪来的兄长。 怕是又来接近殿下。 沈如月扬起漂亮高贵的面容,“不管你是不是有位兄长,赵姑娘都寻错人了,寻常除匪应当去各县郡寻找太令,这里可不是你求人的地方。” 赵蓉儿知道想要沈如月帮她很难,毕竟隔着那样一层身份。 小翠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知州府也是当官的,怎么就不能管了……” 沈如月意外地看向小翠,浑身粗鄙,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冒犯的人了,她本以为这赵氏已经足够蠢笨。 没想到这还有一人更胜一筹。 沈如月凝眉,“下等人应当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赵姑娘,这番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吗?” 她勾唇,含着讥讽而笑。 赵蓉儿面色一变,“沈姑娘觉得应当如何求人。” 沈如月仰头,目光落在赵蓉儿身上,“既如此,赵姑娘就跪在这长道之上吧,若是我心情好,兴许能帮你到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小翠顿然睁大眼,欲要破口大骂。 赵蓉儿一把抓住了小翠,目光看向沈如月,“有沈姑娘这番话,我这条贱命跪死也不足惜,只求沈姑娘大人有大量,救我兄长——” 第6章 也是可怜人 赵蓉儿一把抓住了小翠,目光看向沈如月,“有沈姑娘这番话,我这条贱命跪死也不足惜,只求沈姑娘大人有大量,救我兄长——”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幼年时她遭受的侮辱不比如今的少。 就连村口的阿婆都说赵蓉儿是真火打造出来好钢。 她曾经以为,她和阿显能在破旧的鎏金村当一辈子的夫妻。 直到坠马落崖,他恢复记忆。 那血淋淋的真相告诉她,他有未婚妻,更是未来的国主。 如今萧哥哥许她半生安稳,她好像真的是个祸害,刻死了爹娘,她却又害了萧哥哥。 所以受辱好像也是她活该。 小翠见赵蓉儿跪下,呲目欲裂,可她也清楚眼下得靠那个女人,于是红了眼,“小姐,我陪你。” 说罢,小翠跟着一同跪下。 路上的人皆是看向这两个女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如月看着两个人下跪,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那就让我见见赵姑娘的诚意吧,若你两人能跪足一天一夜,我便派人去救人。” 一天一夜…… 赵蓉儿脸色惨白,“我可以一直跪,沈姑娘能不能先派兵。” 沈如月轻轻扬眉,一字一顿,“你配谈条件?”挑衅味十足。 小翠恨得咬牙。 赵蓉儿脸色失去了血色,但也只能闭眼。 两个人跪在知州府外,迎来送往地人皆是看向这两人。 赵蓉儿清楚的知道,两个人跪在知州府外,李显不可能不知道的,但他没来,只能说明他在纵容沈如月。 没关系……屈膝之辱罢了。 她受得起。 而一切也如赵蓉儿想的一样,门外的侍卫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李显,李显闻言她又再次婚嫁,连眉都没有抬一下。 反倒是旁边的闻仲道,“殿下,要不要出手帮一下?” 又是试探。 李显冷然,“孤有闲到要为一个草民惩奸除恶的地步?” 闻仲顿然一笑,“倒也是,那既如此,臣就继续禀报说京城的事情了。” 李显支了支下巴,算是允了。 闻仲娓娓道来着京城的局势。 他目光望向一处,微微出神,忽然想起了他与那个民女成婚时的模样,那时贫穷,只买的起一个盖头,那时他挑起盖头时,她瓷白的脸颊微微泛红。 听说侍卫说她为了——兄长。 别人不知晓,他却是清楚知道这个兄长是谁。 两人在一起,她提过最多的就是那位兄长。 他骤然一声冷笑,这民女倒是迅速。 这么快就跟那人纠缠一起了? “若殿下真放心不下,不如去看一眼?”闻仲听他冷笑,于是提议道。 李显起身,“孤去看看如月。” 说完,大步离去,闻仲不由啧声。 赵蓉儿的伤虽然好了,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跪着很快就感觉到头晕眼花,但还是强撑着自己的精神。 直到一声“殿下”清脆的声音响起。 赵蓉儿抬眸,就见那倨傲的沈如月如同刚出巢的黄莺般朝着李显快步而去。 李显身姿挺拔,龙姿凤章,光是站在那一处便是天人之姿。 他应允了沈如月,目光却落在赵蓉儿身上,瞳孔轻轻一缩。 休养了几日,赵蓉儿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且在萧柳钦特地嘱咐下,进补了不少,面色逐渐红润起来。 她的容貌本与沈如月相差甚远,眼下不知是不是经历场痛彻心扉的生死别离,仿佛一夕间就换了个人似的。 身上铮铮然几分犟骨,不仅添了一番风韵。 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她身姿下的风光。 赵蓉儿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出现,只不断恳求着面前的沈如月。 她声音嘶哑开口,颤着双眸。 “沈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兄长——” 李显微顿,听着那‘兄长’二字,顿然怒火中烧。 “放肆!” 她才拿和离书,竟然为了别的男人,求到他的面前。 赵蓉儿和小翠都吓得一颤,慌忙地匍匐在地。 她抬头,这才注意到李显,立即磕头,颤抖的祈求:“殿下息怒,实在是人命关天,民女才不得不求到这里。” 李显冷嘲:“孤忙着处理国家大事,哪一件不是性命攸关?” 沈如月见李显面露厌恶,得意地勾唇,随即上前安抚盛怒的男人,“殿下您别生气,都怪如月,见她救夫心切,一时心软,便没叫人将她赶走。” 她扭头对身后的护卫喊道:“来人……将她们都打发走。” 赵蓉儿见沈如月突然反悔,脸色大变,悲切地诘问,“沈姑娘,你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在这跪够时辰,就会帮我跟太子殿下求情!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李显闻言,蹙眉看向沈如月。 “这……” 沈如月故作无辜的解释,“太子殿下,原本臣女也只是想要让她知难而退,不要打扰殿下,没想到她为了那个男人,竟这般执着。” 李显回忆起赵蓉儿曾为了救他,不要命的爬悬崖采药,心阴鸷的沉了下来,原来她对谁都能这般用情至深。 闻仲也在旁帮腔着羞辱赵蓉儿:“蓉姑娘,哭多了可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没空救你所谓的兄长!” 赵蓉儿自然能听出他言语里嘲讽。 在他们眼里,只怕他是为了接近男人,故意编造出的理由。 可萧哥哥对她有恩,她又怎么能对他的安危坐视不管? 赵蓉儿冷静了下来,重新跪好,“我相信殿下,一定不会将百姓的安危,弃之于不顾的!” 而与此同时,因为在这跪了很久,路过的百姓都有些好奇的驻足,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冤案,才让赵蓉儿这般锲而不舍的在这长跪不起。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看她在这里跪了许久,再跪就出人命了吧?!” “也是可怜人,听说是为了救被土匪抓走的兄长,在这求知州府救人呢。” “不会是鎏金村那儿被掳走的村民吧?那伙土匪很是凶悍,俺刚听说官府派去的人都出事了,说不定那些村民也已经遭遇不测!” 第7章 蠢货 “什么?” 赵蓉儿闻言,当下便慌了神。 那些绑匪把去救人的官兵杀了? 那萧哥哥岂不是也……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萧哥哥已经等不起了! 萧柳钦救过她,如今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不能坐视不管! “太子殿下!不能再等了,求求你,救救他吧!”赵蓉儿看向面前脸色阴沉的李显,对萧柳钦的着急压过了惧怕与心痛,整个人往地上一拜,拼尽全力的呐喊,祈求李显能大发慈悲,心软一次。 赵蓉儿的声音嘶哑得听不出原本得音色,她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见她如此,旁观的百姓这也忍不住帮她喊了起来。 赵蓉儿见到这一幕,感动不已。 但她却没有注意到,李显的脸色愈发阴沉。 沈如月见状,朝那些跟着“起哄”的百姓冷冽质问:“剿匪一事,官府自有安排,你们这般喊着,扰了太子殿下处理公务,成何体统?” 原本替赵蓉儿说话的百姓息了声,被吓得战战兢兢跪下。 赵蓉儿忙道:“沈姑娘,人命关天,求您替民女通报一声。” 不管如何,她今天就算是豁出去了,也要想办法救萧哥哥。 “赵蓉儿!” 沈如月对她这般锲而不舍,甚是恼火,“你想找死吗?” 赵蓉儿咬牙。 若不是萧哥哥,她本就该死了…… 所以为了救萧哥哥,舍她这条性命又如何? 赵蓉儿深吸了口气,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高喊:“太子殿下,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恳请殿下出兵救救我兄长!” 所有百姓哗然,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还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赵蓉儿闭了闭眼。 她知道,此话一出,自己跟李显之间,将再无牵连。 沈如月一脸震惊,没想到,她竟然拿救命之恩要挟,鄙夷的同时,心里又暗暗窃喜。 真是个蠢货…… 李显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原本清朗无双的眸子,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赵蓉儿,翻滚过一抹滔天的怒意。 很好! 她竟然为了那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挟恩图报,逼他救人。 “赵氏,你真是放肆!” 男人终于舍得开尊口,嗓音却沙哑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 沈如月附和:“赵蓉儿,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挟恩图报,何况……” 她顿了顿,不屑道:“当初你是救了太子殿下没错,可你救他,也是为了偷他身上的华袍卖钱!” “不……不是的!” 赵蓉儿没想到沈如月颠倒黑白,摇头向众人解释,“当时太子殿下重伤,危在旦夕,民女家中贫苦,实在囊中羞涩,卖掉华袍,也只是想给他请郎中!” 这些事情,明明李显都是知道的。 闻仲阴阳怪气的质问:“太子殿下那身华袍,光是上面的金丝线,便足以将这穷乡僻壤的整间医馆买下,赵氏,你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 面对莫须有的恶名,赵蓉儿看向李显,却见他神色淡漠,丝毫没有要替她辩驳的样子。 赵蓉儿心灰意冷,也恢复了理智。 她再度抬头,质问闻仲,“大人,您可知道,想要救一个命在旦夕之人,需要多少名贵药材吊着,才能活下来?” 闻仲被她质问得一时语塞,还未想到措辞。 她便冷嘲道:“您怎能未查证,便这般空口白牙的污蔑?” 闻仲被问得面色难堪,一阵青一阵白的。 沈如月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妇,竟然能把足智多谋的谋士诘问得哑口无言,真是小瞧了她。 她的眼睛一眯,闪过一抹算计,给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立即领悟,匆匆退下去。 而赵蓉儿理了理心底里的失落,深深吸了一口气,恭敬的匍匐在地,“恳请殿下,出兵灭匪!” 李显看着地上不断磕头的赵蓉儿,油然升起一股躁怒,“你一介草民,也配指使孤?” 明明嗓音还是很熟悉,但此刻却冷得彻骨。 赵蓉儿本就低落尘埃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的踩了一脚。 她抬头,红着的眼睛对上李显的冷眸,“民女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也会对深受匪患残害的百姓于心不忍。殿下您既然身为太子,难道就这么看着山匪肆虐吗?” 她说的话很有感染力,令躲在不远处的百姓纷纷拍掌叫好! 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为赵蓉儿说话。 眼见着民声越发朝赵蓉儿倾斜。 “娘亲……我要娘亲!”一道孩童稚嫩的哭声传来。 赵蓉儿整个人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两个锦衣华服的小团子一大一小的往这边走来,其中玉姐儿抱着小枕头,一边揉眼睛一边哭着喊沈如月,奶声奶气的哭喊,让赵蓉儿心中一痛。 玉姐儿年纪小,才三岁,还是粘人的时候,每次睡醒见不到娘亲就要闹。 而骋哥儿比玉姐儿大两岁,小孩子嘴硬着,想娘亲不会直说,总打着陪妹妹的名义,来缠着她。 “玉姐儿……” 她的声音一哑,慌神地想要站起身,去抱自己的孩子。 那名先前听从沈如月吩咐退下去的婢女,突然追出来,一副慌忙告罪的样子,向沈如月道:“小姐,两位小殿下,午睡醒来,哭着要你,奴婢没办法了……” 赵蓉儿的动作顿时僵硬在原地。 她愣愣地看向沈如月,只见沈如月佯装生气的训斥了婢女一句后,又露出心疼之色,对玉姐儿招招手:“那也不该将两位小殿下带到这么多人的地方。来,玉儿,快到娘亲这里来。” “玉姐儿……”赵蓉儿咽了咽喉咙,发出一声轻呼。 她的视线一刻舍不得分开地落在远处玉姐儿小小的身子上。 玉姐儿听到两道呼声,懵懵懂懂地杵在了原地。 那双乌黑的眼睛看了看沈如月,又看了看赵蓉儿,小手攥着小枕头,怯生生开口:“娘亲……脏。” 赵蓉儿如遭雷击。 那是她难产两天两夜生下的女儿,如今掩着鼻子,看着她。 下一秒—— 第8章 嫌恶 “坏女人!” 一旁的骋哥儿冲过来,抓起地上的石块,直接朝她砸来,“不准你欺负我们的娘亲!” 石块正中赵蓉儿的额角,鲜血顺着她颤抖的唇角,滴落在被太阳烤得焦灼的地面,她浑身吃痛的颤了颤,一抬头,骋哥儿粉雕玉琢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嫌恶。 赵蓉儿的心瞬间像被一只大掌狠狠攥住,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两个孩子,此刻一个攥着沈如月的裙角,一个正用小靴子踢她膝盖。 世间何种痛,比得过。 骨肉离心。 沈如月站在台阶,得意看着赵蓉儿的反应。 围观的群众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玉姐儿的那句话,也可以拆解成,对沈如月嫌弃赵蓉儿很脏。 “骋哥儿……”赵蓉儿的唇轻轻发抖,看着将自己视若仇敌的骋哥儿,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 骋哥儿突然扑上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狠狠咬她手腕,“坏女人!你再敢欺负如月娘亲,就打断你的手。” 赵蓉儿的手腕一痛,脸唰地白了,额前冷汗涔涔而下。 但她唯恐伤了骋哥儿,又不敢推开他。 “你干什么!不许伤我们家小姐。”小翠急眼了,忍不住上手,但还没有碰到骋哥儿。 赵蓉儿耳边只听见一道肉体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 李显一脚将小翠踹飞出去几米远。 赵蓉儿想要去扶,也被一脚踹在心窝。 赵蓉儿踉跄倒地,下意识用手撑住自己,瞬间手腕传来一声骨头脆响。 比这更疼的是骋哥儿拍手的笑声:“爹爹好厉害!” 赵蓉儿的十指深深抠入地面,她突然想起六年前…… 忽然想起她生玉儿,痛不欲生,大夫问:“保小还是保大?” 当时她疼得咬碎嘴唇,她的阿显毫不犹豫地说保大,并且孩子刚落地,阿显就冲上来,将她抱进怀里,骋哥儿也脚步蹒跚地要抱住娘亲。 父子两那害怕的样子,她至今记得。 “殿下,别吓到孩子了。”沈如月走上来,轻声劝说,完全是贤良大度的模样。 “赵氏。”李显的怒意稍缓,如墨的眉眼迎着炽毒的日光,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映得他侧脸如玉雕般冷硬,“剿匪一事,朝廷早有部署,岂是你一介民妇可以置喙?今日有太子妃求情,以及两位孩子在场,免你死罪。” 他一说话,百姓们吓得立刻噤了声。 闻仲冷眼看着刚刚还伶牙俐齿,现在失魂落魄的赵蓉儿,阴沉地跟李显进言:“殿下,臣觉得,此女屡次冒犯您,以下犯上,按当朝律法,最轻,也要重大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听到要打二十大板,那些百姓都吓得倒吸一冷气。 赵蓉儿的脸色一白。 上次她已经体会过,那板子的威力…… 尚且没有打满,就让她躺了一个月。 她抬头看着李显,男人的脸色晦暗难辨,不知在想什么,见李显迟迟不言,闻仲察觉到自己这位素来果断决绝的主子,似乎犹豫了。 “殿下,您若是心软了……” 李显挑眉看他,冷道:“动手!” “是!”护卫听令。 “不要啊!太子殿下饶命,大人饶命,我家小姐已经在这烈日下跪了一天,若再挨二十大板,她会没命的!”一直吓得不敢出声的小翠连忙爬起来,磕头求饶。 李显冷眸不为所动。 一旁的沈如月眼神更是鄙夷不屑。 乡野村妇,如今倒也称小姐了。 众目睽睽之下,赵蓉儿再度被护卫拖着架在木凳上。 赵蓉儿闭了闭眼,咽下喉间血腥气。 然而还没等板子落下—— “住手!”一道低沉沙哑的急喝。 众人只见一匹枣红骏马如疾风般掠至。 男人一身墨色劲装骑于马上,银黑色的战甲未卸,风尘仆仆,腰间的龙纹剑也尚携着血腥寒气。 “我看谁敢伤她!” 萧柳钦一跃下马,抬腿踹飞按着赵蓉儿的护卫,剑眉下一双鹰目扫过众人,杀伐的目光骇然让沈如月手中锦帕惊落,闻仲也不自觉后退半步。 “你是什么人?”李显的眸色一凛,周身沉下去的气息,自带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萧柳钦却没有半分畏惧。 他只冷冷看了李显一眼,道:“我便是赵蓉儿的兄长。” “你……”李显的脸色骤然阴沉滴水,刚要发怒,却听闻仲颤颤地道:“萧……萧校尉?” 李显的瞳孔一缩。 闻仲和他分析京中局势,最强调的便是萧柳钦这么号人物。 年纪轻轻,骁勇善战。 在边疆以以一挡百的杀敌之势,连破敌军六城,让当今圣上龙颜大悦,只待他班师回朝,便封为骁勇大将军。 是闻仲极力谏言要拉拢的人,就算拉拢不成,也不能得罪。 而眼下,萧柳钦自报家门后,直接单膝蹲下查看赵蓉儿的伤势,指尖堪堪触及赵蓉儿的肩膀,赵蓉儿便疼得瑟缩了下。 他的瞳孔骤缩,解下披风裹住她发抖的身子,转身时气势陡然凌厉,“殿下,这是何意?莫非吾妹替我等剿匪厮杀的将士求情,是有罪当罚不成?”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却让全场的人骇然。 尤其是闻仲,浑身的冷汗都渗出来了。 这话真是好大一个罪名! 若是太子不能给个交代,只怕会让三军将士心寒! 沈如月眼里也闪过慌乱,她没想到赵蓉儿所说的兄长是萧柳钦! 她以为只是个乡野村夫。 她强自镇定:“萧校尉有所不知……” 萧柳钦冷笑打断:“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沈小姐想说,我误会了不成?” 男人的气势凌烈,却不同于李显那种身份带来的清冷矜贵。 他是彻头彻尾在沙场上厮杀出来的,所以直让人觉得在面对死亡与血腥。 他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直视李显,声音震耳发聩:“今日,臣敢问太子殿下,是觉得我等将士的性命无关紧要,还是借此机会欺侮我的小妹?” 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 李显的脸色彻底绷不住了,眉眼沉沉,仿佛发怒在即。 第9章 彻底完了 闻仲忙道:“萧校尉,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太子殿下也只是按律法办事。” “律法?”萧柳钦冷笑一声:“闻大人,原来大周竟然如此为难一介弱女子的律法,我只能回京面圣时,斗胆问陛下,此等律法,可废否!” 闻仲险些腿软倒地。 这事要是传到皇上的跟前,那么萧柳钦,问的到底是废律法,还是废太子?! 李显的面色已然冷成如冰。 两个男人的目光对峙,在场所有人都嗅到了腥风血雨的气息。 “哇……” 这时的玉姐儿怕得发出响亮的哭声。 骋哥儿的小脸也白了,看着害怕,可还是倔强地把妹妹护在身后。 沈如月赫然清醒过来,她赶紧将玉姐儿和骋哥儿抱进怀里,冲萧柳钦厉声叱问道:“萧校尉好大的威风,要吓坏皇孙,你该当何罪!” 萧柳钦皱了下眉,他的目光扫过骋哥儿,落在玉姐儿那张与记忆里的小赵蓉儿七分相似的脸蛋,就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身份。 他的目光又冷了冷,薄唇尚未启。 “萧哥哥……”赵蓉儿虚弱地拽住萧柳钦的袖角,冲他摇了摇头。 终究是,不忍听见孩子的哭声。 她只恨自己没有他们父子三人的心狠…… 但从今往后,她与孩子的母子情分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萧柳钦低头看着赵蓉儿那张愈发惨白的小脸,周身的气息更沉,当即在所有人的惊呼声里,将她打横抱起,临走前掷下一句:“今日吾妹身体不适,改日臣在亲自登门向太子殿下讨教!” 说罢,他抱着赵蓉儿,大步流星地离开。 在场的百姓噤若寒蝉,自觉地退避出一条道路。 李显盯着萧柳钦抱着赵蓉儿离去的背影,一股不可抑制地怒火涌上了心头,他的脚往前一挪,下一刻却被沈如月挽住了胳膊。 “殿下,我们先带孩子进府吧。”沈如月的脸上堆出温柔动人的笑,但话说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该死的赵蓉儿! 她倒是小看了这个村妇,竟然还有这种本事,勾搭上了萧柳钦给她当靠山。 而闻仲此刻已经面色如土,懊悔不迭。 他知道自己这下是彻底完了! 萧柳钦虽然人从未在京城,可是京城里全是他的杀名。 这可是一尊名副其实的杀神! 萧柳钦将赵蓉儿带回了僻静的院子。 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赵蓉儿正咬着牙,往膝盖上涂药。 她跪的时候,早就没知觉了,现在撩开衣服才发现,膝盖在滚烫的地面,燎起水泡破了皮,混着膏药,都像揭去层血肉。 加之赵蓉儿的腿本就白,平日里一点磕着碰着的小伤就很明显,如此严重的伤势,更是触目惊心。 “小姐,忍着点。”小翠心疼得直掉眼泪。 “咳。”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出现。 赵蓉儿抬头,只见萧柳钦站在门口,掌中握着个小瓷瓶。 “萧校尉。”小翠一惊。 “萧哥哥……”赵蓉儿也慌忙拢裙子,却被男人一把扣住手腕。 那力道恰好停在将疼未疼的界限,像他此刻眼底晦暗不明的光。 赵蓉儿有些不知所措。 萧柳钦敛了敛灼热的视线,拿出手里的药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比普通伤药的药效更强,但是会更疼些。” 说着,他看了眼赵蓉儿,似乎在等待赵蓉儿的决断。 “多谢萧哥哥。”赵蓉儿咬咬唇,伸手要接过药瓶。 萧柳钦没有给她,自己打开了,要替赵蓉儿上药。 小翠已经极其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房里一时之剩下赵蓉儿的小声吸气声,她已经极力忍耐,只是在药粉洒下来的时候,她的唇瓣一咬,没忍住溢出了声轻吟。 萧柳钦的手一顿,拇指碾过瓷瓶,“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回来?” 赵蓉儿抬头看他,男人的眼睛深邃,此刻更是漆黑得看不清情绪。 “对不起……我……我一听你被山匪困住,就想着去找援军……”她自知给萧柳钦添了麻烦,声音小小的,很是愧疚。 “罢了……”萧柳钦叹了口气,呼吸扫过她颤动的睫毛。 她总是听话又不听话。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应该告诉你的。”萧柳钦不知何时取来了柔软的丝帕,往她伤处缠,动作比刚才还要轻三分。 这次被山匪困住,不过是他们将计就计,想要将这一带的山匪一锅端。 他虽然带着三军班师回朝,但因为皇帝催得急,迫不及待举办庆功宴,来昭告天下,所以萧柳钦只带了一小部分队伍,大部队还在后面慢慢前行。 但是萧柳钦沿途,发现四处都是流匪作乱。 他手底下的兵又都是性情中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他并不想让赵蓉儿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她,反而弄巧成拙。 赵蓉儿摇摇头,这本就是军中要事,她不该知道,只是她更加担心今日萧柳钦因为她得罪了李显,恐怕会惹来祸事。 萧柳钦看着女子眼里不加掩饰的担忧,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你的萧哥哥,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赵蓉儿的脸颊没由来一红。 什么叫……她的萧哥哥。 她怎么觉得萧柳钦出门剿匪回来一趟,有些不正经了。 她并不知道萧柳钦得知她为自己着急的,有多开心,可是看到她受伤又有多气愤。 但萧柳钦不愿让赵蓉儿为这件事负疚,正色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赵蓉儿点点头。 不知为何,萧柳钦的话莫名让她安心。 哪怕……他们今日得罪的那个人可是一国太子。 “早些休息。” 萧柳钦将赵蓉儿的伤包扎好,就从她的房间里退出来。 夕阳已经渐渐落下,此刻空气没有那么燥热,风还添了点凉意。 阴影里,一个身手矫健的暗卫神出鬼没地来到萧柳钦地身侧,对萧柳钦毕恭毕敬道:“大人,今日之事,属下已经查清了,是那闻仲小人挑唆。” 萧柳钦的眸光一冷,嗓音带上杀意:“那就先拿他下手。” 暗卫点头,似又有几分踌躇道:“那太子呢?” 萧柳钦闻言,轻嗤道:“不足为惧,如今皇帝病势幽微,本就忌惮太子势力,他若敢有大动作,其他几位只怕求之不得。” “是。”暗卫拱手告退,身影重新消失在阴暗处。 第10章 太子妒火 是夜,万籁俱寂,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烛光。 闻仲和衣坐在桌前。 赵蓉儿的事会牵连到萧柳钦,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设法缓解…… “啪——” 窗扇一声清响,闻仲转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 “殿下,萧校尉在外等候。” 李显才起,正用早膳,闻言先是一怔。 那句“改日上门讨教”竟然不是空话? 赵蓉儿那贱妇究竟与萧柳钦说了什么,竟哄得萧柳钦替她出头! 脑海中骤然出现赵蓉儿为了萧柳钦下跪的场景,李显牙关一紧。 “让他进来。” 萧柳钦身高腿长,逆着晨光入内,不知是否因为久经沙场的缘故,似带着无尽煞气。 “太子殿下。” 他出声,姿态不多恭谨。 一个朝中新贵,携功待封,一个失忆流落在外数载的太子。 李显坐直了身子,还是觉得隐隐被压了一头。 “萧校尉,坐。” 下人入内奉茶,走动间带活了厅内的气氛。 “太子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闻大人?” 上来就直奔主题,半点不与李显客气。 李显被噎的不轻,面色也随之阴沉下来。 闻仲是他的人,萧柳钦此举完全就是在往他脸上扇巴掌。 “萧校尉,这事不过一场误会,改日孤让他上门致歉便是。” “误会?” 萧柳钦眸光一冷,两字在齿间反复一遍。 “殿下这么说,臣就不得不觐见时劳烦陛下说理了。” 他定定看着李显,是明晃晃的威胁。 “将士在外拼杀,将生死置之度外,家小却因为一场误会就没了半条命,若都如此,御敌戍边倒不如在家享清闲了。” 轰! 李显脑中一阵嗡鸣。 这话太重了。 昨日那些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他震怒之下都觉得胆寒。 如今无人旁观,他更看出,萧柳钦这话并非玩笑。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依萧校尉之见,孤该如何处置闻仲?” 李显语带不悦。 相比闻讯,更多的是警告。 让萧柳钦认清他的身份。 “既然是口无遮拦,就打二十板,稍作警告,殿下以为如何?” 二十板。 这个数字就是萧柳钦的答案。 他摆明了要给赵蓉儿讨个公道。 李显险些咬碎了压根,视线定在萧柳钦身上。 一息、两息、三息…… 萧柳钦作势起身。 “看来殿下是不愿了,臣根基浅薄,这些事情还是交由陛下——” “慢着!” 李显死死握着椅子扶手,咬牙切齿。 “就依你,来人,传闻仲过来!” 萧柳钦这才坐回座位,端起桌角摆着的茶,却也不喝,只打发时间似的拨着杯盏。 “殿下,殿下!” 婢子慌里慌张跑进来,气息还未平稳,就急道:“闻大人、闻大人晕倒在房中,浑身是血——” “砰!” 李显起身,带翻了椅子。 “萧柳钦,是你?!” “殿下这是何意?” 萧柳钦不紧不慢,“当咣”一声,将杯盏搁下。 “这处可是殿下的人守卫其中,臣如何有这个本事?况且臣今早才过来,先时在镇上陪小妹去,殿下尽可探查。 这事情摆明了就是萧柳钦作为,可他不承认,李显还真不能将他如何。 李显哼了声。 “萧柳钦如今风头正盛,封赏过后便是平步青云,可要想仔细了,莫将鱼目混做珠,白白断送前程。” “这就不劳殿下费心。” 萧柳钦理了理衣袖,淡淡道:“自有鱼目混珠之人,臣却自认有几分眼力,认得清明珠。” “冥顽不灵!” 李显气急,拂袖而走。 “殿下。” 萧柳钦忽然叫住他,“您方才可是答应了,二十板,殿下一言九鼎,不会食言吧?” 李显心头火又是一阵猛蹿。 “不如萧校尉随孤一道过去,当场将那二十板打了?” “倒也不急这一时,何时殿下要训诫闻大人,让臣过来瞧着便是。” 说着不急,却没给李显运作的空间。 萧柳钦点完了火,走得轻易,其余人却遭了殃。 沈如月得知此事,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小院中,赵蓉儿伤了膝盖,索性让小翠搬了椅子,坐在树下打络子。 为了讨生计,能赚钱的活计她都琢磨过,上手像模像样。 “小姐,您做这个,是给萧校尉的吗?” 小翠坐在一边,手中编出个四不像,支着下巴看赵蓉儿的动作。 赵蓉儿动作一顿。 这几天她刻意不去想,小翠的话却提醒了她。 萧柳钦那日认真说出的话回响在耳边,让赵蓉儿不自在起来。 如她所言,与李显的关系将她自己消耗太多,若是贸然答应萧柳钦,反倒是对他的侮辱。 “小姐——” “砰砰砰!” 院门被人砸响,声音急促。 明显来者不善的动静,赵蓉儿拉住了小翠,让她不要理会。 “赵姑娘,是我。” 敲门声停下,转而,沈如月开了口。 若她非见不可,这扇薄薄的大门挡不住什么。 赵蓉儿也知道这个道理。 “开门吧。” “嘎吱”一声,随着门缓缓打开,婢子侍卫先涌进来,呼呼啦啦将院子占了大半。 好一个反客为主。 两人之间僵持着,赵蓉儿也没好脸给沈如月。 “沈姑娘,民女腿上有伤,不便起身,失礼了。” “无妨。” 沈如月嫌弃地扫了一眼桌凳,还是坐在赵蓉儿对面。 “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说给赵姑娘。” “你那兄长对你倒是真真儿好,为了给你讨公道,跑去用军功威胁殿下,他是莽夫,我却想问问赵姑娘。” “当真要看着他与殿下结怨,即便断送前程也不劝上一句吗?” 话中尽是施舍的意味,好似她今日能开尊口,就是赵蓉儿占了便宜。 事实果真如此吗? 赵蓉儿眼睫一垂,遮住了笑意。 萧哥哥也真是,怎么一大早就去找晦气,也不跟她说一声。 至于沈如月说的结怨? 无论此事萧柳钦出于何种考虑,赵蓉儿都不会拆他的台。 说到底,萧柳钦是为她出气,她现在向沈如月服软,岂不是让萧柳钦孤身一人。 “沈姑娘,我不知内情,敢问萧哥哥是说要为我出气,才要处罚闻大人吗?” “这……” 沈如月一滞。 萧柳钦要真是这种蠢货,她反而觉得省心。 偏偏萧柳钦话里话外,只说闻仲的话会让将士寒心,让他们怀疑自己誓死效忠的王朝是否值得。 大义在前,闻仲在劫难逃! 第11章 血脉 “沈姑娘可还有事?” 赵蓉儿懒得跟沈如月虚与委蛇,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非必要不往来。 没想到赵蓉儿会是这个态度,沈如月脸色铁青,一时还真没了话说。 “休要小人得志,咱们走着瞧!” 沈如月愤愤扔下一句,转身离去。 院中很快安静下来。 赵蓉儿心中却没有刚才表现的那样淡定。 萧柳钦是在战场上厮杀赢来的荣光,此番回京述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真因为此事受牵连…… “在琢磨什么?” 萧柳钦不知何时回来,正站在赵蓉儿面前。 “萧哥哥?” 赵蓉儿下意识起身,膝盖一阵刺痛,直直往前栽去。 萧柳钦一伸手,将人揽了个满怀。 “都伤着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赵蓉儿稳住心神,从他怀中脱身,坐回椅子里。 “还说我,都是你忽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转而,她问起萧柳钦去找李显的事,“真的不会影响你吗,他毕竟是太子,若是有意为难……” “怎么,还不信我?” 萧柳钦眉头挑起,带着脸上的疤也轻轻一动。 看着这样的萧柳钦,赵蓉儿心中忽而安定下来。 “自然信的,谢谢你,萧哥哥。” 谢他出现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让她有喘息的余地。 也谢他所做的种种。 “瞎客气什么?” 萧柳钦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晌午吃鸡汤面,成不成?” “好!” 赵蓉儿赶紧应声。 她从前吃尽苦头,偶尔的一点甜就是萧柳钦接济她的鸡汤面,这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回忆。 鸡汤撇去油星,手擀的面条入口劲道,是赵蓉儿这几年试了多少次也做不出来的味道。 她埋头吃面,额头沁汗也顾不上擦。 脑门上忽然一阵温软,赵蓉儿愣愣抬头,看见萧柳钦手中的青色帕子。 “我、我自己来。” 她一把夺过,胡乱擦了擦汗,把帕子收进自己袖口。 萧柳钦眸底带笑,看着她几乎将整张脸埋进碗里。 “慢些吃,不够还有。” 话刚说完,赵蓉儿就呛了一下,猛咳起来。 知州府。 李显面前的桌上摆满各色菜肴,入口却没有半点滋味。 闻仲还昏迷不醒,萧柳钦又虎视眈眈,怎能不让人头大。 “你今日去见赵蓉儿,她怎么说?” 沈如月出门的事没瞒着,李显随口一问。 本就心情不佳的沈如月垂眸,飞快眨了眨眼。 “是我无用,没能让赵姑娘松口,否则殿下此刻也不必烦恼了……” 她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往赵蓉儿身上推,倒是将李显择的干净。 “怪你什么,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村姑,还能指望她识大体不成?” “话虽如此,可赵姑娘在殿下身边数载,本以为她能体恤殿下,谁知她口口声声都是她那兄长,说、说殿下如何难做,也是闻大人先不该的。” 沈如月字字句句都在往李显心上扎刀子。 李显执筷的指节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他就知道! 赵蓉儿和萧柳钦之间绝不清白!! 从前赵蓉儿就爱在他面前提起萧柳钦,每每说起时,笑容满面。 如今他刚将人休弃,萧柳钦就回来了,竟然误打误撞成全了他们! “无妨,此事孤自有定夺。” 李显眸光阴鸷,尽是算计。 两人尽在咫尺,心中却各有城府。 不过两日,萧柳钦正在院中与部将议事,李显的人就上了门。 “萧校尉,殿下今日履约,请您尽快过去。” 那日的事情风声不小,闻言,几个部下也跟着起哄。 “走呗,咱们还没见过那位高谈阔论的主儿,瞧热闹去。” “小翠,去叫大人的妹妹过来……” 人堆里就有小翠的兄长,招呼着她传话。 有外男在,赵蓉儿避去了后屋,此刻还不知道事情。 小翠扭头就往后头跑。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知州府去。 到时,已经有人等在府门外,看见他们这么多人,脸色不算好看。 “萧校尉,殿下只请您与赵——赵姑娘入内。” “劳烦进去通传一声,今日本也不是什么关起门的事,这些都是当时剿匪的兄弟,合该看看。” 他这么说,下人拿不定主意,正迟疑着,沈如月出来了。 “诸位里面请,殿下已经让人移到宽敞处。” 说着,沈如月又斥了下人一句,“没脑子的,来者是客,便是拿不准主意,进去问就是了。” 下人说着赔罪的话,朝着一行人连连躬身。 “萧校尉,请。” 沈如月笑着招呼。 进去时,闻仲已经被按在长椅上。 赵蓉儿只扫了一眼,看见杂乱的头发底下半张苍白的面容。 这才几天,闻仲怎么搞成这样? 一时间,赵蓉儿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想法。 有些畅快,又有些茫然。 李显坐在主位,因为今日之事颜面尽失,看也没看赵蓉儿他们。 “打。” 侍卫得令,立刻扬起木板。 “啪——” 重重一下,闻仲嘴角立刻溢出闷哼。 木板落在身上的声音不绝,每一下都不曾留手。 赵蓉儿隐隐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也疼了起来,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忽然,她眸光一凝,盯着“闻仲”的左耳。 她记性不错,尽管与闻仲只是数面之缘,却记得他耳下有颗痣。 眼下正在挨打的人,不是闻仲! 赵蓉儿扯了扯萧柳钦的袖口,正欲开口,又停住。 如今是在李显的地盘,要是被他听见…… 二十板打了小半个时辰,趴在长椅上的“闻仲”浑身血污,比之赵蓉儿之前的模样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何,萧校尉可解气了?” 李显指节叩在桌上,婢子立刻上前,替他满上一杯。 萧柳钦察觉他话中的不怀好意。 “殿下说笑了,闻大人不是因为言行不当才受罚么,这话倒像是臣与闻大人有私怨。” 两人视线交锋,谁也不落下风。 半晌,李显一摆手。 “把人带下去,一股子血腥气。” 行刑的侍卫立刻上前,拖着“闻仲”离开前院。 婢子提着水桶过来,很快将地面的血迹清扫,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 “萧校尉,如今闲事已毕,孤还有桩正事。” 第12章 绝望 “殿下请讲。” 萧柳钦已经料到李显不会轻易罢休,按住要理论的赵蓉儿。 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李显眸光一暗。 “萧校尉入京述职,孤也正好回京,不如你我一道,劳烦萧校尉一路护送。” “毕竟孤身份已经传开,难免会有些宵小之辈动歪心思。” 这由头一出,萧柳钦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臣领命。” “那就尽快休整,三日后启程。” 李显拍板。 离开知州府,赵蓉儿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要不是她,萧柳钦和李显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萧柳钦也不会被找上。 不必想也知道,这一路上不会安生。 “看路。” 一只手拎住了赵蓉儿后领。 她回神才看见自己脚下走偏,险些撞到路边的小摊。 “怎么了?” 看见她脸色不对,萧柳钦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她往僻静处走。 赵蓉儿蔫头巴脑地跟上。 “萧哥哥,你若是不为我出头……” “那也躲不过这桩差事。” 萧柳钦截住她的话,“京中也传了消息过来,命我护卫太子回京。” “那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你让他打了——” 赵蓉儿猛地想到什么。 “刚才那人、那人不是闻仲!” “我先前见到他的时候看见了,他耳下有一颗痣,刚才挨打的那人没有,李显糊弄我们!” 萧柳钦却不觉得意外,“闻仲是他左膀右臂,自然不会轻易舍弃。” “那岂不是让他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刁难了你?” 赵蓉儿更气了。 一口气正卡着不上不下,嘴上忽然被什么一碰。 她下意识张嘴,是块儿饴糖被塞进了嘴里。 “这些事情有我,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身子,别皱着眉头了。” “可……” 赵蓉儿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一阵嘈杂。 “杀人了!” “救命、救命啊——” “这人疯了!” 萧柳钦立刻将赵蓉儿往反方向一推,“去找他们,我去看看。” “萧哥哥!” 赵蓉儿还想拦,回头只看见萧柳钦的背影。 她一咬牙,快步往一行人分开的地方去。 混乱的中心,一个男人持刀,身上已经溅了不少血。 周遭的人好几个都带着伤。 “有人保官了吗?” 萧柳钦跑近先问。 “早让人去了,可官差过来还得些时间,这疯子见人就砍——” 那人话还没说完,身边一阵风掠过,就已经不见萧柳钦的身影。 男人双眼猩红,看起来神志不清的样子,目光扫视着众人,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后生,你……” 看见萧柳钦暗中靠近男人的动作,不少人都提着一口气。 萧柳钦看准时间,大步上去,直接一个背摔把男人撂倒。 “砰!” 尘土飞扬,男人手里的刀也因为剧痛脱手。 赵蓉儿也带着萧柳钦的部下赶来。 “赵姑娘,我们都说了头儿不会有事的,你是没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那叫一个英勇!” 小翠的兄长还在吹嘘,赵蓉儿已经快步跑向萧柳钦。 “没事吧?” 萧柳钦抽了男人的腰带,把人捆住,确定他不能再害人才放开。 对上赵蓉儿焦急的视线,他眸光柔和了些。 “只是一个人,我能应对。” 若是局势复杂,他也不会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 道理赵蓉儿自然明白,只是难免心跳加速。 直到这时,官差才姗姗来迟。 “让开让开,闹事的人在哪里?” 几个官差挤进人群,视线一扫,看见了站着的萧柳钦,下意识后退。 “不许动!” “官爷……” 有人弱弱开口,“闹事的已经被这位收拾了,他是好人。” 最后两个字在看清萧柳钦长相时陡然一低。 怪不得会被错认成闹事的。 官差这才反应过来,讪笑着收起防身的东西。 一低头,看见了地上的男人。 “张二麻子?” 听见官差还认识这人,围观的百姓越发好奇,追问起来。 “这人是山匪啊。” 官差脸色难看的跟死了人一样。 人好端端的关在他们牢房里,现在青天白日冲出来在大街上砍杀,跟扇他们巴掌有什么区别? “让大家受惊了,这人我们先带回去,有受伤的先去看诊,别凑热闹了。” “那诊费?” 一个汉子龇牙咧嘴跳出来,手臂还在往外渗血。 “去去去,到福林堂去!” 带头的官差一摆手,语气满是嫌弃。 汉子嘿嘿一笑,往医馆去。 一行人看了场热闹,在李显那边收到的不痛快也散了些。 回到家中,萧柳钦叫住要进屋的赵蓉儿。 “想好了吗?” “啊?” 赵蓉儿一怔,旋即整个人慌乱起来,“我、我……” “要随我入京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赵蓉儿尴尬地找起地缝。 “三天后就要启程了,你尽快决定,左右在这边也无牵挂,不如出去看看。” “知道了,我再想想。” 赵蓉儿含混说了一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夜里,赵蓉儿躺着看屋顶,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去京城的,想看看未曾见过的繁华,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繁华乡,能养出李显和沈如月这样,精致却没有心的人。 可一旦随行…… 想到李显,赵蓉儿心跳就乱了节拍。 并非还有残存的感情,而是因为李显的狠心。 她不想因为自己,牵连萧柳钦更多。 那自己去? 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一瞬,赵蓉儿就摇头甩开。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李显跟沈如月都不会放过她,保不齐就死在半路上了。 想着想着,赵蓉儿眼皮子发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脏……” 骋哥儿那日的话语出现在耳边,赵蓉儿仓皇抬头,看见一双儿女眼底的嫌恶。 他们好似全然忘了这几年的温馨时光,已经将沈如月当成亲娘。 赵蓉儿抬脚想要上前,骋哥儿却拉着玉姐儿后退。 “你不是我们娘,我们娘是如月娘亲!” 骋哥儿语气尚稚嫩,说出的话却犹如尖刀。 “不,不是的……” 赵蓉儿大步上前,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玉姐儿,就被人一脚踹开。 李显那张英俊的脸,在这瞬间变得狰狞。 “滚!” 赵蓉儿整个人被绝望笼罩,呼吸一点点变浅。 第13章 家中失火 “蓉儿,蓉儿!” 萧柳钦俯身,按在赵蓉儿一处穴位上。 “呼!” 赵蓉儿倏地睁开双眼,眸子空洞无神。 片刻,她的神智才清醒。 “萧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 赵蓉儿怔怔看着萧柳钦,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柳钦还未开口,小翠“哇”一嗓子哭了出来,“小姐,您吓死人了!” “我刚才看外面起风,想着给您加个薄毯,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您像是魇着了,怎么也叫不醒,只好叫了萧校尉过来。” 听着小翠的话,赵蓉儿才有了实感。 那不是梦,是她的亲身经历,也正因此,才更身临其境。 赵蓉儿缓缓呼出一口气,随手将汗湿的长发往后一捋。 “萧哥哥,我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萧柳钦颔首,叮嘱小翠去烧点热水,先让赵蓉儿洗洗。 一夜未眠,次日,赵蓉儿顶着黑眼圈出现在了萧柳钦面前。 “萧哥哥,我跟你一起去京城。” 她想明白了。 语气留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然被人除掉,不如走在人前。 闻言,萧柳钦的心放下了些。 “那好,这两天要是有想带的,尽快收拾一下,还有——” 萧柳钦将钱袋子递给赵蓉儿,“有什么想要的,自己先去置办,启程在即,我有时候可能顾不上照看你。” “不用,我晚些回一趟鎏金村,去取些东西,不用另外置办。” 萧柳钦点点头。 “那我让人跟着你们。” 赵蓉儿是傍晚回去的,各家都刚吃完晚饭,不少人在村口闲聊。 看见赵蓉儿,人群安静了一瞬。 “呦,还知道回来呢,这是巴上的男人不要你了,又回来当泥腿子?” 有个嗓音尖锐的女人阴阳怪气。 她家男人正是摸进赵蓉儿屋里,挨了打的那个。 虽然恨自家男人不争气,可看伤用了家里的银子啊! 赵蓉儿睨她一眼。 “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家里的事,你家男人跟村西的寡妇,啧啧……” “你说什么?!” 女人瞬间就急了,上前想跟赵蓉儿扯头花。 赵蓉儿却不会站在原地等她,径直朝着自己家走去。 女人才追出两步,就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挡在了她面前。 两人都未着戎装,身上却带着煞气。 女人立刻就蔫吧了。 周遭人也不敢再看热闹,三三两两散去。 赵蓉儿推开门,院里扔了一堆烂菜叶,因为天气的原因,已经散发出臭味。 “谁干的!” 小翠气得不行,转身就要去找人算账。 赵蓉儿叫住她,从院角取出木桶,三两下把菜叶子都铲了进去,提起就走。 各家的大门都开着,看见赵蓉儿往村里去,不少人悄悄跟了上去。 赵蓉儿停在一扇紧闭的院门前,左右看了看,叫来跟在身边的萧柳钦部将。 “劳烦大哥,帮忙把门踹开。” 话音刚落,门立刻就从里面打开。 刚才险些跟赵蓉儿打起来的女人表情不自在,瘦瘦的身板挡着门。 “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 赵蓉儿一看她这心虚的样子,心里的猜测就被坐实。 她手上一用力,直接把半桶臭菜叶子泼了进去。 散发着恶臭的汁水溅在女人身上,惹她发出尖锐的喊叫。 “赵蓉儿,你要死啊你!” “有来有往而已,王田挨打是他活该,你们要揪着不放,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赵蓉儿不确定自己这一走,要多久才会回来,当然要先把气出了。 女人抬手就要往上冲,看着赵蓉儿身后两个高大的男人,她又讪讪停住。 “还也还回来了,你该走了吧?” 看着女人梗着脖子找场子的样子,赵蓉儿轻嗤一声,故意朝她凑近。 女人被吓得瞬间缩了回去。 赵蓉儿回头,视线扫过看热闹的众人。 凡是欺负过她的,都偏头避免对视。 赵蓉儿目的达成,半点没停留。 直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村民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这赵丫头疯了不成,怎么……” “嘘!” 话还说完,开口的人就被捂了嘴。 “你忘了她那阵仗?小心再回来找咱们。” 原本还想埋怨几句的人瞬间没了动静,悄声各自回家。 屋内还在养伤的王田听着外面的动静,气得面容扭曲。 “想做个交易吗?” 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个黑布蒙着脸的男人,声音有些沉闷。 王田身子一缩,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你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给你一份新户籍,三百金。” “真的?!” 王田立刻精神了,双眼泛着精光。 男人拢在宽袖中的手伸出,晃眼的金光让王田忘却了身上的痛。 “我要做什么?” 男人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只要能办好,刚才答应你的,分毫不差。” “干了!” 王田伸手,接了定金在手中。 家里婆娘凶悍,他又不是安生过日子的,只要拿了金子,又有新户籍,后半辈子岂不是随他快活潇洒。 入夜。 赵蓉儿躺在熟悉的房间里,想到要离开,心中迟来的不舍。 小翠已经在另一间屋子歇下,屋子内外都静悄悄的。 忽然,屋后一道响声。 “啪——” 像是瓦片被踩碎。 “什么人?!” 萧柳钦的人立刻警醒,追了上去。 很快,小翠就推门进来,点亮了蜡烛。 “他们已经去追了,小姐,我……” “不对!” 赵蓉儿鼻尖动了动,披了外衣就拉着小翠往外跑,只来得及捞起枕边的一个小盒子。 两人刚到空地上,屋内瞬间腾起火光。 “什么人这么歹毒,竟然深夜纵火!” 小翠一阵后怕。 要不是那人蠢笨,不慎踩碎了瓦片,保不齐,她们今日就要葬身火海。 赵蓉儿却心觉不对。 纵使她今日的举动会得罪人,都是一个村里的,也不该有人想治她于死地才对。 恐怕还是跟李显脱不了干系。 正思索,追出去的两人折返回来,拎着王田的后脖颈把人扔在地上。 “赵姑娘,你看看可认得这人。” 看清是王田,赵蓉儿更确定这事情有人指使。 “就是咱们白天去的那家,带上他,咱们过去一趟。” 第14章 故意找茬 “开门!” 深夜,王家大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方氏披衣起身,口中还骂骂咧咧,看见来人,瞬间像是吃了死苍蝇似的。 “赵蓉儿?” “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我是往你家里扔了烂菜叶子,那你也已经还回来了,大半夜带人过来是要干什么?!” 赵蓉儿一抬手,王田就被扔在了两人中间。 “我倒要问问你们一家想做什么,王田半夜往我家泼火油,要不是我反应快,此刻已经被烧死了!” 天气本就干燥些,那屋子遇火就着,索性左右没有邻家,赵蓉儿就没费力气灭火。 此刻回头,还能看见冲天的火光。 证据确凿,方氏看着衣角浸染火油的王田,脸色变了又变。 已经有人被砸门的动静惊醒,看见火光具是大惊失色。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快救火啊!” “赵丫头,你们这是干什么,那房子不要了啊?” “哎呦,快去请村长……” 周遭乱成一团,就在人群要往赵家去的时候,赵蓉儿叫住他们。 “家里没有值钱的物件,我明早就走,也不必收拾了,若是要请村长,直接请来这边吧。” 闻言,众人互相看了看,满头雾水。 “哎呦,王家的怎么倒在地上!” 有眼尖的看见了王田,抬手一指。 天色昏暗,王田蜷缩着,又被人挡住,以至于半天没人瞧见。 此时在看赵蓉儿这阵仗,不少人都已经反应过来。 “这有些人啊,还真是只要没咽气,就不会老实。” “啧啧啧,这两天不是说浑身都疼,连地也下不了吗?怎么害人的时候又能下地了?” 周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眼中尽是鄙夷。 都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没吵过嘴。 可也没有因为这个就要置人于死地的。 吵嚷中,村长被请了过来。 “蓉儿。” 人群外,萧柳钦的声音清晰传入赵蓉儿耳中。 “萧——你怎么回来了?” 赵蓉儿下意识叫他,话出口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些长舌之人,囫囵改口。 萧柳钦显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看向王田的视线冷得骇人。 看见萧柳钦,周遭的人下意识让开一条路。 村长也客气凑了上来。 “萧家的,今天这事……” “苦主就在这儿,村长跟我说什么?” 萧柳钦不接岔,示意村长问问赵蓉儿的意思。 碰了个软钉子,村长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赵丫头,既然是证据确凿,那就让王田赔了损失,你看怎么样?” “我不要他赔,让他去坐牢。” 赵蓉儿半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他今天能放火,明天就可能捅我刀子,我害怕。” 听着她语气强硬的“害怕”,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说辞。 方氏眼中怨毒一闪而逝。 下一刻,她“噗通”就朝着赵蓉儿跪下。 “蓉儿,我家还有老小要养,若是掌柜的被捉, 一家的温饱该如何解决啊?” “今日只是是掌柜的一时糊涂,我们愿意赔偿,你说个数,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给你!” 说着,她就开始朝赵蓉儿叩头。 赵蓉儿侧身躲开。 “如你所说,哪怕我今天被烧死了,因为他有家小要养,就可以不追究吗?” “这——” 方氏噎住。 原本还有人同情方氏,当即也反应过来。 “那就报官吧。” 有萧柳钦坐镇,村长歇了和稀泥的心思,点了两个汉子押上王田。 “先关起来,天亮之后带去镇上见官。” 方氏面如死灰,瘫坐在地。 …… 次日,赵蓉儿正在帮萧柳钦收拾行李,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 玉姐儿怯怯看着她。 小翠扯了扯赵蓉儿,欲言又止。 赵蓉儿一转头,跟玉姐儿的视线对上。 “你来做什么?” 不是不认她这个村妇了吗,现在又跑过来,不怕被沈如月知道? 玉姐儿抿着唇,一言不发。 上次她悄悄跟着赵蓉儿回来过一次,因此记住了路。 “你——” 赵蓉儿张口要说什么,喉头却发涩。 再如何决绝地想着划清关系,这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让她如何能真的割舍。 玉姐儿看着她这幅表情,嘴一瘪,眼泪就在眼中打转。 见状,赵蓉儿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迈步上前。 才伸手,玉姐儿却忽然扭头就跑,看也不再看赵蓉儿一眼。 手僵在空中,赵蓉儿才软下的心顿时凉透。 三日一晃便过。 离开时,李显与沈如月的马车奢华无比,出城时阵仗颇大。 赵蓉儿就与小翠坐在马车中,跟在他们后面。 正在赵蓉儿被晃得昏昏欲睡时,马车外,有人吹了声口哨。 “姓萧的还真是会享受,公务在身,竟还不忘带上两个小娘子,也不知夜里……” 后面的话被笑声淹没,满是不怀好意。 “还真别说,那小娘子虽是乡野出身,样貌却不俗,尤其是那身段,啧啧。” “要是不出众,姓萧的可未必能看上。” “路途遥远,也不知道姓萧的吃饱喝足,咱们能不能跟着沾沾光。” “你去问问?” 外面的人越说越过分,甚至几次先开马车帘子,直勾勾盯着赵蓉儿。 “登徒子,看什么看!” 帘子又一次被掀开,小翠直接挡住了赵蓉儿。 “嚯,还有几分脾气呢?” 几人看小翠,就像是看什么张牙舞爪的猫儿,伸手就想碰她。 “啊!” 手上一阵刺痛,侍卫身子一斜,从马背跌落。 赵蓉儿手中的匕首上沾染血迹,显然就是那人痛呼的原因。 骚乱才起,萧柳钦就折返回来。 一看这情形,立刻猜出大半。 “谁的人?” 地上的人只顾哀嚎,像是听不见他的问话。 “唰——” 寒芒闪过,萧柳钦手中的长剑出鞘,落在了那人颈侧。 嚎叫瞬间消失。 “回话。” 男人额头倏地冒出冷汗,下意识看了一眼队伍正中间。 虽未言语,这反应就是答案。 恰在此时,李显与沈如月所在马车帘子被风掀起一角。 沈如月对上赵蓉儿的视线,眼中闪过笑意。 明摆着不怕被人知道是她的意思。 赵蓉儿咬着下唇,生出对权势压迫的无力。 李显的侍卫打马而来,“萧校尉,殿下让您莫要耽误行程。” 第15章 不三不四的人 “走吧。” 赵蓉儿不愿因为这事让萧柳钦落人话柄,主动开口。 事情看似轻轻揭过,言语欺辱赵蓉儿的几人却很快消失在队伍中。 小翠满是不忿,嘀咕着埋怨。 “我哥哥说萧校尉可是出了名的治军严明,也不知刚才那几人是谁的部下,这般混不吝!” 赵蓉儿靠在软垫上,刚才挥刀的手还有些抖,没接她的话。 傍晚时分,队伍才寻了空地扎营。 赵蓉儿没下马车,跟小翠窝在马车里吃干粮。 帘子外才有声响,赵蓉儿就警觉抬眼,下一刻,她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是谁。 垂眸的同时,一只手探了进来,递来了热水。 是萧柳钦。 “你们夜里就歇在马车上,我守在附近,有事叫我。” 相聚不远的位置,李显和沈如月对坐在支开的桌椅前,手边的吃食十分精致。 玉姐儿吃着东西,余光不时往赵蓉儿的方向看一眼。 夜渐深,除去分出来守夜的,其余人都睡了过去。 沈如月借口更衣,带着婢子离开。 昏暗中,一道小小的身影跟了上去。 “尽快让人除掉那个村妇,若是让她跟到京城……” 沈如月的声音断断续续。 玉姐儿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住手——” 驻扎的地方忽然有人喊叫。 玉姐儿身子一颤,下意识爬进草丛里。 马车内,才睡着的赵蓉儿被惊醒,倾身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两道身影拳脚相向,缠斗在一起。 随着劝架的人跑近,点亮的火把照出两人的面容。 一个是萧柳钦,另一个…… 赵蓉儿看了半晌,也没认出来。 “老马?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有人认出被萧柳钦踩在地上的人,难掩惊诧。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萧柳钦才挪开踩着马武的脚。 同僚越来越多,老马像是有了倚仗,又精神起来。 “这可怪不得我,我起来放水,摸黑走错了方向,谁知道萧校尉眼巴巴盯着别人的马车,上来就打人。” 听见这无理搅三分的话,赵蓉儿哪里还不明白。 深更半夜,若是让马武钻进了她的马车,她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如今一计不成,他竟然还想攀扯萧柳钦! 赵蓉儿攥着帘子的手收紧。 偏偏她还不能开口。 马武没指明是她,她急着解释反倒是接下了这盆脏水。 萧柳钦冷哼一声,带着疤的面容在火光下威慑十足。 “太子殿下歇息在此,深夜有人鬼鬼祟祟,我还当是贼人欲行不轨,自然要将人拿下。” 他一句话,就将针对赵蓉儿的事揭过。 本就是马武理亏,嘟哝几声便作罢了。 李显收回视线,启唇骂了句“废物”。 这么一闹,赵蓉儿彻底没了睡意,听着稀疏的虫鸣坐了整夜。 天快亮时,陆陆续续有人去不远处的河边洗脸。 赵蓉儿趁着人少,带小翠下了马车。 还没到河边,就有人对着他们嘻嘻哈哈。 赵蓉儿只当没看见,闷头越走越快。 “呀!” 小翠慌张转身,顺带拉了赵蓉儿一把。 “真不要脸!” 她咬牙切齿地骂。 察觉到赵蓉儿要回头,小翠加大了力气,“有脏东西,别看!” 河边都是糙汉子,原本还规规矩矩洗脸,现下竟然解了衣裳用汗巾擦身。 赵蓉儿脸色青紫交加,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此举确实够恶心人的。 两人只得折返。 身后的哄笑声陡然加剧,不必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小翠再怎么大大咧咧,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气得眼睛都红了。 心里正咒骂,河边骤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动静。 两人下意识回头。 衣衫不整的一个也没了,再一看,河边下饺子似的全是扑腾着呛水的人头。 小翠“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蓉儿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看见了萧柳钦。 心中倏地安定下来。 有萧柳钦在,他总会护着她的。 经了早上那一遭,再启程时,赵蓉儿耳边清静了不少。 沈如月今天没跟李显在同一辆马车,而去去了两个孩子那边。 骋哥儿窝在她身边,听着她说京城的繁华。 “如月娘亲,她真的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他咬着小手,语气满是纠结。 骋哥儿虽然年纪小,却也记事了,昨夜梦到娘亲柔声哄他,心中不禁动摇。 闻言,沈如月眸光一闪。 “骋哥儿想让她跟着吗?” “我……” 骋哥儿张口有些迟疑,显然沈如月之前的话对他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玉姐儿待在角落,听见沈如月诱哄骋哥儿,紧咬着牙关。 她更明事理,自然知道一家四口的和睦是因何被打破。 “我不要她跟着!” 骋哥儿听了几句沈如月的话,才生出的眷恋散了个彻底。 “玉姐儿呢?” 沈如月扭头,面色柔和地看着玉姐儿,循循善诱。 玉姐儿也摇摇头。 “我们要跟着爹,以后如月娘亲才是我跟弟弟的娘亲。” 沈如月这才满意,一人奖励一块糕点。 后半天,道路崎岖,马车晃得人直犯恶心,赵蓉儿便带着翠儿下来,跟在队伍里走。 两个孩子正是爱热闹的时候,走走停停地在路边玩闹。 不知怎的,玉姐儿跟赵蓉儿之间的距离就拉近。 “娘……” “乡巴佬,离小殿下远些!” 玉姐儿才小心翼翼开口,有人朝着这边骂出声。 收了惊吓,玉姐儿顿时不敢再靠近。 看着她怯怯的样子,赵蓉儿心下一阵酸涩。 血脉至亲,赵蓉儿看得出她眼中的依恋,却也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她只能是“阿显”的夫人,玉姐儿却是太子殿下的女儿。 “小殿下,您怎么不让嬷嬷抱着,属下去叫嬷嬷来。” 有人想借机在李显面前露脸,火急火燎地往前跑。 玉姐儿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木讷了些。 旁人看来,更觉得玉姐儿是走累了。 片刻,嬷嬷跟沈如月一起等在路边,接到了玉姐儿。 “赵姑娘,你作为萧校尉的家属随行,我本不该说什么,只是两个孩子娇贵,你莫要因为一己之私让他们出了事。” “是我走不动,在路边歇息,不是……” 玉姐儿低声解释。 沈如月对着她倒是没有训诫,柔和了些,“累了跟我说便是,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理。” 第16章 杀人啦 赵蓉儿呼吸一滞,看着骋哥儿躲在沈如月身后的样子,更是心如刀绞。 须臾,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就不劳烦沈姑娘提醒,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会跟两位小殿下保持距离。” 闻言,玉姐儿眼睛都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 娘亲这是不要他们了吗? 赵蓉儿却避开了玉姐儿的眼神,转身离去。 前面,萧柳钦牵着马在路边等她。 “赵姑娘还真是受欢迎,先前听殿下说赵姑娘有位青梅竹马,若非去参军,两人兴许……” 沈如月说到一半,似是才想起还有两个孩子在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们,没说下去。 这话却勾起了玉姐儿的某些记忆。 她印象中,是听说过萧柳钦的。 看着不远处并肩往前走的两人,玉姐儿心中第一次出现挣扎。 赵蓉儿对此一无所知,蔫蔫地低头看着路面的小石子。 “想骑马吗?” 萧柳钦忽问。 赵蓉儿刚抬头,忽然被扶了一把,回神时,已经骑在了马背上。 “别怕,墨云很有灵性,不会摔着你。” 萧柳钦哄她一句,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 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李显恰巧回头,就看见赵蓉儿眸子亮晶晶地,伸手摸着马身上的鬃毛。 她与萧柳钦在一处,竟意外的合拍。 手中的缰绳骤然攥紧,是李显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失态。 第三日,一行人途径城镇。 队伍在城外驻扎,李显一行人则是住进了城中客栈。 “你……” “我不去。” 萧柳钦一开口,赵蓉儿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抢先拒绝。 要让她跟那两个人住在一起,她会被膈应死。 “也好,那你跟我的人待在一起,我今夜要在城内护卫,有事就招呼他们。” “我这么大人了,萧哥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蓉儿心觉好笑。 萧柳钦这分明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萧柳钦才跟着李显进城。 一路上,玉姐儿频频看向萧柳钦,小脸上满是纠结。 萧柳钦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却不曾理会。 小城镇中即便是最好的房间,比起京城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是太过简陋。 萧柳钦刚叫了热水沐浴,房门就被敲响。 “萧校尉。” 沈如月换了身清雅的衣饰,带着款款笑意。 “先前的事情有诸多误会,接下来一路都要同行,我擅自做主,备了一桌酒菜,还请萧校尉赏脸。” “同席就不必了,我一节武夫,与殿下和沈小姐一道反而拘束。” 萧柳钦直接拒绝,抬手就要关门。 沈如月的笑僵了一瞬,坚持道:“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萧校尉若是不愿移步,我在这儿说也是一样。” “当年殿下示意,才与赵姑娘有了一段,如今一切回到在正规,赵蓉儿的出身您最清楚,不让她随行,也是好意。” “杀她也是好意?” 萧柳钦骤然出声。 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那笃定的语气,分明也知道刺杀赵蓉儿的是谁的人。 沈如月满腔的话也说不出来,铩羽而归。 萧柳钦嗤笑,正欲动作,衣角被人扯动。 低头,是玉姐儿。 对上萧柳钦面上的伤痕,玉姐儿瑟缩了下,攥着衣角问:“你真的很早就认识我娘亲吗?” 萧柳钦没应话,看着这张跟赵蓉儿相似的面孔,心绪起伏。 少顷,他抬手,揉了一把玉姐儿的头发。 “你记事多,也知道今朝之事,对她别生怨。” 玉姐儿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却隐隐明白,萧柳钦真的很关心赵蓉儿。 城外,赵蓉儿带着小翠去了农户家,给了些铜板,借水擦洗了身子。 几天赶路,她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又不好当着萧柳钦的面说。 “丫头啊,你们这是往哪边去?” 在院子里擦头发时,农户家的老妇跟赵蓉儿闲聊起来。 听见两人要去京城,脸色古怪。 “这再往前……” 老妇跟家里男人互相看了看,还是看在赵蓉儿给铜板的份上提醒道:“往前估摸着半天的脚程,有个歇脚的茶楼,看见时躲远些。” “有说法?” 赵蓉儿好奇。 她从前只听说过坑人的黑店,还没真正见过是什么样子。 况且她们这么大一群人,即便有黑店,也得收敛心思才对。 见她半点不上心,老妇急了,“要是坑些钱还好,可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只要进了那茶楼,就没见有人活着出来的。” 嚯,还是害命的啊! 赵蓉儿下意识一激灵。 “您放心,我们人多,不会有事的。” 知道对方是好意,她宽慰道:“我们还不一定走不走那边,要是走的话,兴许能帮忙除害呢。” “你这丫头!” 老妇见赵蓉儿这样,以为她是不信,凶巴巴地把人赶走。 “砰!” 木门在眼前重重关上。 赵蓉儿一脸无奈。 不过老妇的话还真让她有点疑惑。 要是真有这样的地方,方圆十几里都知道了,官府不管吗? “兴许就是以讹传讹呢?” 小翠一看赵蓉儿的表情就知道她感兴趣,却没怎么当回事。 “这地方消息闭塞些,有些事情口口相传,再听见未必就是原本的样子。” “也是。” 赵蓉儿捋了捋半干的头发,随手用木钗挽起。 “先回去吧,别让营帐的人等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往扎营的方向去。 忽然,前面小土坡后传出女子的哭喊。 “救命、救——”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求救声。 “小娘们,爷能看上你,是你家祖坟冒了几辈子青烟!” “既然不愿意做妾室,就当个失了名节的破烂货!” 这动静,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蓉儿跟小翠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面色凝重。 管吗? 遇见了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啊!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土坡。 赵蓉儿视线四下扫着,定在一处。 她们两个女子,真动起手来未必打得过男人,要是有个趁手的家伙可就不一定了! 小翠猫着腰,捡了两个木棍,在手中掂了掂。 赵蓉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比划着数字。 三、二、一! 两个人同时冲出去。 “砰!” 赵蓉儿一棍子敲在了男人头上。 “杀人啦!” 第17章 救错人了 被压在身下的女子非但没有感谢,反而满脸惊恐地看着赵蓉儿两人。 “姑娘,你别怕,我们是……”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啊?!” 女子撇嘴骂了句,拢了拢散开的衣襟。 “我们是两口子,出来找新鲜的,你们打了我家掌柜的,赔钱!” 啊? 赵蓉儿和小翠面面相觑,两人还一脸状况外。 可看女人脸上没有半点伤痕,显然刚才那一下不是在扇巴掌。 即便赵蓉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反应过来事情的缘由,脸上还是一股热意。 “这……该赔的我们肯定赔,当务之急是不是先带你夫君去看大夫,要是有个万一……” “呸呸呸!” 女人晦气地看了赵蓉儿一眼。 “你还有脸说?” “明明是你们——” 小翠忍不住辩驳。 谁家好人大白天在外面做这种事情,还说些惹人误会的话。 奈何她一个未出阁的丫头,话没出口先羞红了脸。 见她们俩这样,女人翻了个白眼。 “行了行了,说的轻松,看大夫,他这么大身板,怎么往镇上送?” 赵蓉儿转头,看见男人衣裳没穿好,又急忙转头。 “我们还有人,你先给他穿好衣服,我们叫人来送。” “那不行,你们一走不回来了怎么办?” 女人说什么也不放人。 “那让我妹妹去叫人,我在这儿等着。” 赵蓉儿一指小翠。 “小姐,您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 小翠头一个不愿意。 显现赵蓉儿的处境她是知道的,今天的事情这么蹊跷,搞不好是什么针对赵蓉儿的阴谋呢! “行啊,那你们直接给钱。” 女人看她们磨磨唧唧,朝着赵蓉儿伸手。 赵蓉儿在腰间一摸,顿时尴尬了。 身上没带银子。 “你们这是拿人开涮呢,人就是你们打的,现在送去城里也不行,给钱也没有,怎么办?” “别看我是一个人好欺负,今天这是你们要是给不出一个交代,我就报官!” 女人咄咄逼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盯着赵蓉儿,生怕她跑了似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赵蓉儿一时间也没招了。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渐近。 “赵姑娘,小翠?” “哥!” 小翠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扑了过去,还不忘带着赵蓉儿。 “你来的正好,赶紧先给点钱。” 赵蓉儿脸上挂不住,也跟着说:“有劳了,回去之后我取给你。” 当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洪青问了数目,从钱袋子摸出碎银,直接递出。 女人借了银子,塞进嘴里咬了咬,笑得眼睛一眯。 “行了,赶紧走吧。” 都是庄稼人,赵蓉儿打的那一下还不如在地里摔一跤来得重。 只是恰巧打准了位置,才叫人睡过去。 她都怕这几人再不走,地上的男人就该醒了。 一直走出好远,小翠才说了前因后果。 “你们这还真是……” 洪青挠着头,不知道说她们什么才好。 要不是他看两个人半天没回去,这两人恐怕还真就被缠住了。 “哎呀呀,这事你别跟其他人说啊,丢死人了!” 小翠耳根通红,瞪了洪青一眼,要他保密。 反倒是茶楼的事洪青有些上心。 “附近既然有这个说法,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我让人过去看看,要是真有问题,不能置之不理。” 说着,正好迎面有人走过来,是经常跟着萧柳钦的那一伙。 洪青把事情一说,几人都嚷嚷着要去。 “我牵马去!” “走路慢些,咱们骑马,一来回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赶在明早出发前就回来了。” 三两句说着,几人就张罗起来。 赵蓉儿有心跟着,却骑不了马,只好叮嘱他们。 “千万注意安全,要是真有问题,不急着出来,回来叫人也不耽误事的。” “赵姑娘放心。” 洪青摆摆手,“这几个机灵着呢,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赵蓉儿却不会因此就真的放心。 这可都是萧柳钦的人,万一真有个好歹…… “洪大哥,你让人去给萧哥哥传个口信,看他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洪青本也是这个打算,闻言招手又叫过来个人,跟他嘀咕了两句。 看着传信的人骑马远去,赵蓉儿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 不成想,没过多久,萧柳钦就赶了回来。 “我让人在城中打听了,那地方确实有些问题,洪青,让弟兄们集合!” “是!” 洪青当即一激灵。 赵蓉儿更是忧心忡忡。 “萧哥哥,前面已经过去了几个人,那茶楼要是真有问题,他们不会出事吧?” 看出赵蓉儿的不安,萧柳钦眉眼柔和了些。 “去的那几个都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多半还能立个功。” 自己手下的人几斤几两,萧柳钦了若指掌。 在赵蓉儿的目送下,萧柳钦一挥马鞭,率先冲出。 李显得到消息时,来传话的人连萧柳钦的影子都没看见。 “好得很!” 李显气得牙痒痒。 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他身侧,“殿下且由着他去,咱们的人也探查了情况,那茶楼背后的人可不简单。” “哦?” 李显眉一挑,示意他说下去。 男人正是闻仲。 明面上,他是被那二十板打没了半条命,还在镇上养伤。 “茶楼的主人姓汤。” 闻仲只说一句。 李显当即精神不少,“当真?” “萧柳钦这个蠢才,恐怕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得罪什么人,还未入京,先得罪了汤家……” 李显哼笑一声,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汤家可是武将世家,说一句镇国柱石都不为过。 萧柳钦身为军旅之人,出头之日可远咯。 两人说着,丝毫不觉得朝中出现这样的蛀虫又是不对,反而沾沾自喜,等着萧柳钦栽跟头。 四海茶楼。 夜色如墨,掌柜在柜台后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吱——” 大门被推开,五六个汉子勾肩搭背走了进来。 “还起灶吗?” “起!” 掌柜视线在几人身上一扫,带笑迎了上去。 “这几道都是店里的招牌,量也大些,几位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可以都试试。” 标的价格也还算公道,没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漫天要价。 “行,就你说的这几个,都要。” 看着文气些的男人格外豪爽,把钱袋子往桌上一扔。 第18章 一群蠢货 菜先后上桌,几人却不急着吃,而是招呼着掌柜的一起坐下。 “又没别人,正好我们哥儿几个初来乍到的,聊聊呗。” 掌柜的眸光微闪。 下一刻,他笑了两声,从柜台后拎起一壶酒。 “成啊,深夜相遇就是缘分,这是我们东家从京城带过来的好酒,几位给品鉴品鉴。” 说着,他顺手给几人都满上。 “掌柜的,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你们东家怎么想到在这儿做生意?” 离掌柜最近的人一揽他脖子,十分自来熟。 掌柜踉跄了下,转头就见几人杯中都已经空了。 “这……东家有他的考量吧,反正也不要求我们赚多少钱,倒是乐得清闲。” “嗐,这有钱人的心思咱们真是猜不透,我们哥儿几个家里闹了灾,家里没招了,这不,就想着结伴出来找找活路。” 旁边的人给掌柜满上一杯,开始倒苦水。 “您见着南来北往的人多,能不能给哥儿几个指条路,我们要是真能混出个名堂,一定不会忘了您。” 说着,他解开扔在桌上的钱袋子。 好嘛,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石子儿,一个铜板都没夹带。 “不瞒您,这顿饭钱咱们都掏不出的。” “吃霸王餐啊?” 掌柜的面色一沉,起身的动作却被按下。 几人隐隐将他围住,“这不是说了吗,实在没活路了,先在这儿借点银子使使……” 话音忽然变弱,男人钳制掌柜的力度减弱。 掌柜的起身,掸了掸肩膀被搂过的地方。 “巧了,你们想借银子,我想借的却是诸位的命。” 他手掌轻击,有几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打手出来,捆住了桌上的人。 “一群蠢货。” 掌柜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指尖擦去壶口的一点酒渍。 “带下去的,正好两天后上面来取货,饿他们两天。” 否则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到时候坏事就不好了。 打手应声,把人拖了下去。 掌柜的坐回柜台后,又恢复了刚才昏昏欲睡的样子。 骤然接近的马蹄声让掌柜的撑开眼皮,他忖度着,起身将酒壶加满。 不多时,一群戎装在身的将士就推门入内。 “大人?” 掌柜的才挤出的笑意僵在嘴边。 还以为能干把大的,竟然来了一群不能动的。 “大人是用些饭菜还是住店?” 很快调整好表情,掌柜的递出菜单,试探着开口。 “先吃,也住。” 萧柳钦言简意赅。 “让人把我们都马牵好,准备些草料。” “成,您先看看都上些什么,我这就让人准备。” 掌柜的暗中比了个手势,示意打手们把“货”看好。 一群人乌泱泱坐满了大厅,还有不少就靠墙站着。 “救命!” 后院石破天惊一声喊,掌柜的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他“噌”地起身,挡住了以萧柳钦为首的,探查的视线。 “是我小侄儿的声音,他歇在后面厢房里,最近睡得不踏实,经常魇着。” “是吗?” 萧柳钦看着他强装镇定的神情,淡淡反问。 掌柜的掐了一把手心,让声音平稳下来,“我去叫他过来,惊扰大人实在不该,需得罚酒三杯才成。” 说完,他等着萧柳钦拒绝。 萧柳钦却一动不动,见他也没动作,不禁疑惑。 “怎么不去?” 这时候较什么真! 掌柜的心中大骂,后背已经被汗浸透。 “您坐、您坐,我这就去。” 看着他消失在帘子后面,萧柳钦一个眼神,就有几个人悄然离开大厅。 “不争气的,还不快过来!” 掌柜的一脚踹进来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大人,这就是我侄儿。” 青年怯怯看了萧柳钦一眼,端起酒壶上前。 “您大人有大量,我自罚三杯,先跟您赔罪。” 说着,他麻利地仰脖,烈酒入喉,眉头皱的死紧。 接连又是两杯,他一抹嘴,咧嘴朝萧柳钦笑起来。 “大人,我叔骂过我了,今晚你们歇在这儿,我晚上不睡,明天再补回来。” 掌柜的站在一边,喉头吞咽了下。 萧柳钦轻轻摆手,示意他把人带走。 方才离开的人已经有动作快的返回,在萧柳钦耳边低语。 “两天?” 萧柳钦若有所思。 “你们先留在这儿,我去见太子。” 洪青会意,张罗着众人热闹起来。 赵蓉儿哈欠连天地待在营帐外,望着萧柳钦一行人离开的方向。 无论萧柳钦怎么说,她心中始终不安定。 蓦地,她眼睛一亮。 晨光熹微中,一人一马飞快朝着这边靠拢。 “萧哥哥!” 赵蓉儿打量着萧柳钦身后,却没看见其他人。 见她眼睛忽闪忽闪眨巴着,分明是好奇的不得了,却不开口问,萧柳钦也故意不说。 “他们呢?” 赵蓉儿先忍不住。 “事情有些负责,茶楼背后还有人,之前去的人已经混进去了,我……” 萧柳钦没有隐瞒,将事情几句概括给赵蓉儿。 “你要查到底?” 李显从营帐中走出,显然也听见了萧柳钦的话。 昨夜他睡不着,还是连夜出城,就等着看萧柳钦如何得意,又在回京后郁郁不得志。 “正是。” 萧柳钦回望李显,“臣的部下已经探明,两日后会有人过来接应,到时将其一网打尽,再审问幕后主使。” “只是如此一来,势必耽误行程,殿下若是回京心切,可带人先行一步。” “萧校尉这是嫌孤碍事?” 李显故意挑理。 “臣并无此意,殿下在外已久,京中难免惦记,是走是留,全凭殿下。” “左右也不差这两天,孤还是觉得与萧校尉同行更安全些。” 李显等着后面的热闹看,话里的刺都少了。 这态度让萧柳钦瞬间察觉出异常,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记下。 晌午,城内来人。 “赵姑娘,我家小姐请您进城一趟。” 沈如月身边的婢子说着“请”,姿态却是高高在上。 赵蓉儿蹙眉。 “沈姑娘可有说是做什么?” “您去了自然就知晓。” “我……” 赵蓉儿思虑再三,张口便要拒绝。 两人之间不是能和睦相处的关系,若是沈如月有心算计,她此去就是狼入虎口。 “我还有些事与萧校尉商议,劳烦姑娘带话给沈姑娘,今日便罢了。” 第19章 玉姐儿遇险 “不来?” 客栈内,沈如月听了婢子带回的话,眼中浮现怒意。 “我叫她是给她面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骂过,沈如月计上心头。 “来,你去……” 她低声吩咐婢子。 用过午膳,骋哥儿被嬷嬷哄着,很快睡去。 玉姐儿也闭着眼,却是清醒的。 听见嬷嬷的脚步声,玉姐儿放缓呼吸,制造出自己已经睡着的假象。 嬷嬷帮两人盖好被子,坐在了桌前。 “唉,这两个孩子命苦,幸好遇上沈姑娘,以后还有人能对他们好,那赵姑娘……啧啧,不说也罢。” “可说呢,现下还在回京路上,她就忍不住将萧校尉叫去,也不知两人孤男寡女的……” 嬷嬷跟婢子低声说着,难掩对赵蓉儿的鄙夷。 玉姐儿睫毛颤动,盖进被子里的手也紧紧攥着,在掌心掐出小月牙。 房门清响,嬷嬷和婢子走了出去。 玉姐儿睫毛已经被泪水沾湿,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给自己穿了外衣,悄悄溜出客栈。 扎营的地方距离城门是一条直线,玉姐儿不怕走错。 她想当面问问赵蓉儿。 问问娘亲,是不是真的不要她跟骋哥儿了。 小小的身影出了城门,跟着的人折返客栈回禀沈如月。 赵蓉儿一夜没歇,晌午瞌睡得厉害,在帐篷里补觉。 暮色四合之际,她才打着哈欠起身。 余光看见什么,赵蓉儿瞳孔骤缩。 玉姐儿! 她拿起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你女儿在我手里,一个人来四海茶楼西边三里处】 “萧哥哥!” 赵蓉儿鞋都来不及穿,踩着布袜就往帐篷外跑,跟听见动静的萧柳钦撞个正着。 “怎么了?” 看赵蓉儿表情不对,萧柳钦牵着她回到帐篷,往她手中塞了杯热水。 “我……” 赵蓉儿开口,猛地意识到什么。 不能说! 背后之人能悄无声息把纸条放在这里,一定不是简单角色。 要是惹了他不悦,玉姐儿就危险了。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那天你没回来,我被人杀了。” 赵蓉儿胡诌了一句。 萧柳钦没想到她会对自己有所隐瞒,看出赵蓉儿有所隐瞒,也只当是梦中的内容没有说完全。 “既然不急着走,萧哥哥,也带我去四海茶楼看看呗。” 赵蓉儿喝了口热水,镇定下来。 “一直待在营地也无趣,而且李显在这边,我不想跟他离得太近。” “迟些我过去时带着你。” 萧柳钦没拒绝。 当下茶楼已经被他控制,没有半点危险,要去当然可以。 路上,赵蓉儿又缠着要学骑马。 “之前问你,不是说不想学?” 萧柳钦打趣。 赵蓉儿抿唇,晃了晃萧柳钦的袖子,“现在又想学了,不行吗?” 她开了口,在萧柳钦这儿就没什么不行。 萧柳钦直接让出自己的墨云。 与上次牵着马慢慢走不同,萧柳钦一扯缰绳,墨云就撒开蹄子。 耳边是风声阵阵,赵蓉儿认真记着萧柳钦口中需要注意的技巧。 很快,四海茶楼的轮廓就出现在眼前。 掌柜的看见萧柳钦带着生人过来,视线惯性般扫了赵蓉儿一遍。 正要细看,周身陡然一凉。 掌柜的瞬间回神,连声告罪。 趁着萧柳钦与部将议事,赵蓉儿摸去马厩,悄摸牵走了墨云。 “好墨云,你帮我这一次,要是真有危险,我不牵连你,你只管跑……” 赵蓉儿抱着墨云的脖子,絮絮叨叨跟它说着,缓解自己的紧张。 一路往西,很快,赵蓉儿就看见一个青瓦红柱的亭子。 亭子里坐着个人,宽大的斗篷将人完全笼罩。 “玉姐儿呢?” 赵蓉儿强装镇定,迈进了亭子。 神秘人喉间发出沙哑的低笑。 “据我所知,那两个孩子都已经不认你了吧,你为何还要在意他们的生死呢?” “你懂什么?” 赵蓉儿被扎了心,却没有因此动摇。 “你要我来,我已经来了,该你履行诺言了。” “可笑,我答应你什么了?” 神秘人语气中满是讥讽,转过头,只露出一双倒三角眼与赵蓉儿对视。 “你——” 赵蓉儿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确实没答应放了玉姐儿。 纸条上只让她过来。 她关心则乱,也顾不得这许多。 “说吧,要怎么样才能放了玉姐儿。” 神秘人伸手,一个骰子落在石桌上,一起出现在赵蓉儿面前的还有几张叠起来的纸。 “她被我放在一个地方,赵姑娘,我们来玩个游戏,只要你能得到全部的线索,就能找到她。” “什么游戏?” 赵蓉儿完全来不及思索神秘人是什么用意,只想缩减时间。 这似乎正是神秘人想看到的。 他下颌微抬,“掷骰子,你只要点数大过我,就可以选一个线索。” “反之……” 他语气慢悠悠的,当着赵蓉儿的面将一张纸条撕碎。 “要是我的点数打,就会减去一张纸条,想好了就开始。” 赵蓉儿二话不说,拿起骰子就往桌上一抛。 六点。 她直接拿出一张纸条,打开纸条的手都在发抖。 【树林】 很笼统的两个字。 赵蓉儿咽了咽口水,正要继续,骰子被神秘人抢先拿起。 “到我了。” 他说着,轻轻抛出骰子。 五点。 赵蓉儿手一抖,手迟迟没能伸出。 还能有上一次的好运气吗? 要是没有…… “咕咚——” 赵蓉儿吞咽了下,将骰子紧紧攥在手心。 一局,两局,三局。 赵蓉儿手中多出两张纸条,地上也出现了一堆碎屑。 看着拼凑不出准确地点的纸条,赵蓉儿心急如焚。 “这张上有确切的地址,赵姑娘,我们换个玩法。” 神秘人收起骰子,将纸条放在两人中间,拿出两个火折子。 “有一个是浸了水的,没有火星,另一个是正常的,我们各选一个,若是正常的在我手里,那二位就天人永隔了。” 说着,他伸手就好打开其中一个。 “慢着!” 赵蓉儿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怎么确保自己没骗人,万一两个都是好的,第一个就点燃了纸条呢?” 神秘人摇摇头,一次将两个盖子打开。 风一吹,其中一个窜出火苗,另一个没有反应。 “可以了?” 神秘人重新盖上火折子,袖子一掩,打乱了顺序。 “来选吧,赵姑娘。” 第20章 要的就是你们的命 赵蓉儿掌心浸满冷汗,心跳也加剧到了极限。 怎么选?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没法思考。 “怎么,赵姑娘这是想让我先?” 神秘人说着,朝其中一个火折子伸手。 电光火石之间,赵蓉儿捞起神秘人将要触碰到的火折子。 “我选这个!” 她定定看着神秘人,企图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神秘人垂眼,拨开剩在桌上的那个。 “噌——” 火苗倏地窜出。 赵蓉儿悬着的心回落,从桌上拿过纸条。 来不及展开,手中忽然一空。 “你干什么?!” 赵蓉儿紧绷的神经骤然被碰到,恶狠狠瞪着神秘人。 “放心,愿赌服输。” 神秘人握住纸条,慢悠悠起身,“我带你过去,正好,我也想看些有趣的事。” 赵蓉儿心怀戒备,攥紧了袖中的匕首。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段距离。 不知走出多远,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道山崖! “呜呜……” 一侧响起孩童的呜咽,赵蓉儿倏地看过去——玉姐儿被吊在树枝上! 她整个人在空中瑟瑟发抖,树枝也随之颤动。 “娘!” 看见赵蓉儿,玉姐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见树枝又晃动两下,赵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动!” 她厉喝一声,脚下不敢耽搁,往玉姐儿的方向去。 “啪!” 赵蓉儿脚下踩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脚抬起来的瞬间,原本松松垮垮套在玉姐儿脖子上的绳索骤然收紧。 身后,神秘人笑出了声。 “赵姑娘,我早说了,要看些有意思的事。” “如今你若是继续迈步,这小妮子在你过去之前就会被勒死,你要是停在原地……” 赵蓉儿眼中升起一点希冀的微光。 “她就会被活活吊死在空中,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断气!” 神秘人说到最后,笑得肆意。 赵蓉儿却如坠冰窖。 她收回身体的重心,踩在刚才松动的位置。 玉姐儿脖子上的绳索果真松开了些。 被这一吓,玉姐儿连哭也不敢再哭,死死咬着下唇。 赵蓉儿被机关钳制在原地,同样动弹不得。 “你想要什么?” 赵蓉儿深呼吸了两次,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她又问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豁出命也帮你办到,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我说,我要的就是你们的命呢?” 神秘人语气一转,变得阴森。 “萧柳钦那莽夫,竟然剿灭了我们山头,我只是出门一趟,回来就成了人人喊打的流寇……” 他停在赵蓉儿面前,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软剑。 “他不是在乎你吗?我偏要让他生不如死!” 随着话音落下,剑刃划破了赵蓉儿颈侧,温热的血顺着脖颈一点点渗入衣襟。 赵蓉儿紧咬牙关,没发出半声痛呼。 “倒是个硬骨头。” 神秘人握着剑比划,似是在思量下一个伤口要留在什么地方。 四海茶楼。 掌柜的三次进来,替议事的萧柳钦几人换上新茶。 “大人,饭点要到了,小的先让人备些饭菜?” 萧柳钦摆手,正要言语,窗外一声嘶鸣。 是墨云! 萧柳钦脸色铁青,足尖点地,直接从窗口翻身而出。 墨云看见他,前蹄在地上刨动着,是一个很焦灼的动作。 “该死!” 萧柳钦意识到什么,跃上马背的同时,狠狠一扯缰绳。 墨云人立而起,打了个响鼻。 楼上的人追到窗前时,萧柳钦的背影已经远去。 城内,沈如月听着底下人的回禀,心情大好。 一次除掉两个碍眼的,剩一个骋哥儿,随便糊弄着就是了。 “如月娘亲……” 房门被敲击,发出闷响。 沈如月一个眼神,嬷嬷就从门缝出去,“小殿下,主子已经歇了,别打搅她睡觉,咱们出去玩儿。” 骋哥儿正是好哄的年纪,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兴冲冲探着脖子往外看。 山崖上。 赵蓉儿大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浸透,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 神秘人一手支在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强撑的模样。 “娘,我手好疼……” 玉姐儿哑着嗓子开口,满是哭腔。 神秘人转头,想看看她的惨状。 视线从赵蓉儿身上离开的瞬间,赵蓉儿眸光一厉。 耳边风声骤近! 神秘人意识到危机的同时,一只银钗死死扎进了他的脖颈。 血液喷溅中,赵蓉儿冷着脸,将银钗扔在地上。 神秘人捂着脖子,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赵蓉儿就这么盯着他,看着他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咽气。 “娘……” 玉姐儿声音已经小的几乎听不见,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崽子。 赵蓉儿弯腰,拖着神秘人的尸体压在机关上。 每一次动作,她的余光都紧盯着玉姐儿,生怕绳结会忽然收紧。 直到彻底从机关上挪开,赵蓉儿卸力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没事了,玉姐儿,没事了……” 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踉跄去帮玉姐儿解开绳子,一把将玉姐儿捞进怀里。 回到熟悉的怀抱,玉姐儿几乎是在下一瞬就嚎啕大哭。 她还太年幼,经历过最血腥的事情就是年节时村子里杀猪宰鸡,自己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闻着鼻尖的血腥味与潮湿的触感,玉姐儿怕得不行。 半晌,她也抽噎着从赵蓉儿怀里出来。 “娘,我们——小心!” 玉姐儿瞳孔骤缩,眼中全是朝着赵蓉儿射来的箭羽。 赵蓉儿已经没有力气,死死将玉姐儿护在怀里。 如果在劫难逃,起码她还有血脉能延续下去。 玉姐儿会替她活。 “铛!” 铁器交接,赵蓉儿预想中的痛觉并未出现。 “蓉儿!” 萧柳钦分奔而来,后半程担心惊动歹人,他把墨云留在了山腰。 此刻,萧柳钦只觉得呼吸间带着的血腥气比刀片还要伤人。 每一息,都诉说着赵蓉儿的命悬一线。 后面,他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萧柳钦解开披风,把互相依偎的娘俩都裹了个严实。 神秘人的同伙有人会追究,萧柳钦一把抱起赵蓉儿,视线从玉姐儿身上扫过。 “藏好。” 没人知道赵蓉儿来这里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不会让人看见玉姐儿。 第21章 殿下眼瞎吗 可怜了萧柳钦的一众部下。 火急火燎追上来,才看见人影,萧柳钦就跟他们擦肩而过。 “搜山,一个也不许放过。” 萧柳钦语气甚至称得上平稳。 熟悉他的人却齐刷刷冒出冷汗。 有人要遭殃了! 城内。 医馆的大夫正要关门,忽然被一股力道冲到,往后退了好几步。 抬头,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浑身血腥气,走路带风。 “侠、侠士……” “过来看伤。” 萧柳钦没好气回头,看见他跟个鹌鹑似的缩着。 大夫讷讷“啊”了一声,没让萧柳钦催第二遍,小跑上前。 “怎么是个姑娘。” 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侠士可否回避,我让小女来帮忙处理。” 他做大夫的不在意这些,可伤者是女子,他不得不替对方考虑。 萧柳钦的视线在大夫身上停留一瞬,退到帘子外。 伤口还没处理完,外面忽然乱糟糟的。 医馆的门被推开,一群人拥了进来。 “萧校尉,听闻小殿下在此,我们来接小殿下。” 为首的人正是李显身边的侍卫。 玉姐儿正趴在赵蓉儿身边,帮她清洗身上的血污,听见外面的声音,手僵在半空。 …… 赵蓉儿醒来时,天还黑着,只有屋子一角点着蜡烛。 “玉姐儿?!” 伸手摸了个空,赵蓉儿猛地起身。 包扎好的伤口裂开,瞬间又渗出血色。 “她没事。” 萧柳钦从桌边起身,端着温在炉子上的热粥上前。 “太子的人带她回去了,你先顾着自己吧,大夫说你几乎流干了大半的血,接下来都得好好养着了。” 说着话,他很自然地舀了一勺粥,喂到赵蓉儿唇边。 赵蓉儿耳根一红,想自己结果,手臂上的痛感却提醒着她。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隔间里安安静静,只不时有咀嚼的声音。 咽下最后一口,赵蓉儿抬手擦嘴,和萧柳钦的手碰到一起。 唇上被温凉的触感蹭过。 萧柳钦的指节已经移开,赵蓉儿总觉得还有异物感,忍不住抿了抿唇。 “对了,那人的同伙捉到了吗?” “他们是……” “是之前那伙儿流寇的漏网之鱼。” 萧柳钦抢先说出来。 手底下的人并不是一无所获。 严刑之下,很少会有真正的硬骨头。 赵蓉儿撇撇嘴,嘟哝了句“幼稚”。 她哪里看不出,萧柳钦这是不满她的自作主张,在闹小脾气呢。 想到他千钧一发之际赶到,赵蓉儿就觉得心中暖暖的。 “这次的事情是意外,玉姐儿被他们捉去了,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不可能不管她。” “即便是搭上自己的命吗?” 萧柳钦心里清楚,赵蓉儿现在要紧的是好好休养,还是忍不住问。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是赵蓉儿将玉姐儿护住,决绝赴死的场面。 即便是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萧柳钦,也不得不承认。 他害怕。 但凡他去迟一步,等着他的就是赵蓉儿的尸身。 见萧柳钦侧身不看自己,赵蓉儿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后怕。 当时来不及想那么多,一切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可要是真让她深思熟虑…… “好了,歇着吧。” 萧柳钦先从情绪中抽离。 再怎么说,赵蓉儿现在也还是个伤患,身体最要紧。 赵蓉儿松了口气,躺回带着药香的被褥里。 一夜好眠。 赵蓉儿醒来时,脸色虽苍白,看着还是精神了不少。 “抓到的人都在县衙的牢房暂时关押,我的人连夜审讯,会尽快让事情水落石出的。” 萧柳钦如是说着。 两人心中都有怀疑的人选,却碍于没有证据。 赵蓉儿点头,还没来得及言语,医馆的门就被人敲开。 “正好,赵姑娘也醒了。” 来人是李显身边的亲随木瑛,一直对赵蓉儿很看不上,觉得她是个攀附权贵的乡巴佬。 “昨日小殿下与赵姑娘一起出了事,如今高热惊厥,殿下请赵姑娘过去问话。” 怎么会? 赵蓉儿难掩惊诧。 萧柳钦明明说,昨天晚上玉姐儿被人带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碍。 身上也让大夫的女儿查看过,只有被绳子捆出来的淤青。 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赵蓉儿咬牙切齿。 沈如月! 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居心叵测的人盯着她们! “赵姑娘,请吧。” 木瑛再度催促。 赵蓉儿换了衣裳,一出门就被萧柳钦按进马车。 县衙内,李显坐在首位。 看见赵蓉儿被萧柳钦扶着入内,他张口便要呵斥。 话将出口的瞬间,理智占据上风。 现在他们两个在外兄妹相称,这样的举动算不上过分亲昵,反而是他没有立场。 “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玉姐儿只是跟你出去一趟,回来就出了事,你当真歹毒至此?” “她毕竟……” 是你的血脉,你连她也害吗? 李显的话没说完,在场的人却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殿下看过大夫了?” 萧柳钦没有来地问。 李显尚且一头雾水,被他的话牵动情绪的赵蓉儿先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见状,李显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骂他眼瞎! “萧柳钦,你好大的胆子!” “哦?” 萧柳钦满是疑惑,“臣只是听着殿下的嗓子有些哑,关心殿下的身体是否康健,难不成连这个也不能问吗?” “巧言舌辩!” 李显剜他一眼,继续将矛头指向赵蓉儿。 “孤在问你,你如实回答。” 说就说呗。 赵蓉儿做不出被算计了还要打落牙齿活血吞,从睡醒看见那张纸条开始讲。 “……您也说了,民女与玉——小殿下并非陌路,听说她出事,自然关切,担心误了事,只能先按照流寇所说……” 于自己而言的惊心动魄,此时说起来竟然几句话就能概括。 赵蓉儿心下感慨,一口气忽然堵在嗓子眼。 “咳、咳咳咳——” 血沫随着赵蓉儿的咳嗽溢出唇角,看起来分外瘆人。 萧柳钦揽着人往自己肩上一按,示意赵蓉儿歇歇。 “昨日之事,即便殿下不追究,臣也会追究到底,有人敢害臣的家人,就好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萧柳钦看似是表明他与李显在同一阵营,更多的只有李显知道。 第22章 不能让萧柳钦被笑话 “殿下,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蓉儿伤重,就不多叨扰了。” 萧柳钦说罢,直接带人离开。 屏风后,有轻微的响动。 沈如月脚步匆匆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 “殿下,您让臣女来听这些做什么,玉姐儿还病着,若是醒来不见臣女……”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还要演戏吗?” 李显没留半点情面。 尽管沈如月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亲耳听到这话从李显口中说出,还是让她呼吸一滞。 “放心,孤要是想算账,你此时应该跟那些人在一起。” 李显转身,看着紧咬下唇的沈如月。 “你记住了,玉姐儿和骋哥儿都是你的孩子,赵蓉儿那般乡野之人,即便因为孤的孩子丧命,也是她的福分。” 沈如月怔愣片刻,明白了李显的意思。 李显要彻底与鎏金村的“阿显”分割。 这两个孩子的身体就能流淌着他的血,是不会被放弃的。 那么,真正要被割舍的,只有一个人。 赵蓉儿。 萧柳钦刚带着赵蓉儿回到医馆,洪青就跑了过来。 “大人,那些流寇……都服毒自尽了。” 他们连夜审讯,已经有人开始扛不住,想要交待找上他们的人。 偏偏就是一顿饭的时间,洪青他们再回到牢房时,里面的人整整齐齐死了一点。 “太气人了,他们这根本就是把人当猴耍!” 洪青愤懑道:“别的死法也就算了,可那些人都是服毒身亡,服毒,不是牙齿里藏了药,是真正吃下去的。” “可是所有人的手脚都被捆住,把人带回来之前,大家还仔细搜了身,绝没有能藏药的地方啊!” 洪青只是从军,不是傻。 能做到这些事情,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说明了幕后之人的身份。 “死就死吧,本也是早就该砍头的。” 萧柳钦倒不至于因为这个动气。 本来就知道害人的是谁,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该做的事情他都会做。 接下来的行程还算风平浪静。 赵蓉儿从始至终都待在马车里,只有天气很好的时候才能掀开帘子透透气。 “到了。” 马车外,有人长嘘一口气,显然早就因为连日的赶路疲惫不堪。 赵蓉儿也十分期待京城的模样,掀开了帘子。 巍峨的城门出现在眼前。 进城的队伍一眼看不见尽头,也有人背着香囊闷头离开。 他们队伍中有李显,萧柳钦又是入京受赏,直接从旁进入。 “我即刻就要入宫面圣,你跟着洪青,先去客栈休息,等我出来……” 萧柳钦仔细叮嘱着,送他们到客栈门前才折返。 “萧校尉战场上那般勇武,怎么这会儿反倒婆婆妈妈起来,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傻子。” 李显已经精心收拾过,整个人潇洒俊逸,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动听。 萧柳钦懒得接话,一抖缰绳,走在了李显前面。 李显不愿被抢风头,打马去赶。 客栈内,赵蓉儿与小翠一进去,就被精致的装潢吸引。 “怪不得人家都说呢,在京城扔块砖头,能砸着三个朝中官员,这随便一个看着身份就不简单啊。” 小翠低声感慨。 一旁忽的有人嗤笑出声。 “哪儿来的乡巴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进,仔细结账的时候给不出银子,拿这贱命可不够抵的。” 他这一说,同桌的人先哄笑起来。 大厅里,众人的事情都因此落在了赵蓉儿几人身上。 小翠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惹来这样的关注,顿时害怕起来。 洪青脸色也不大好看。 自家妹妹受辱,他当然看不过眼。 可那几人看起来非富即贵,事情真的闹大,吃亏的也只会是他们。 “我妹妹确实初来乍到,这话也只是看见大家都气度非凡,心生感慨,并无恶意,倒是几位让人大开眼界。” 赵蓉儿将小翠护在身后,看向那一桌的公子哥儿。 “来京城以前,我还以为这里人人都读圣贤书,个个是端方君子,原来也有爱戏弄人的?” 要只是赵蓉儿自己带着小翠,被人调侃两句也少不了一块肉。 可她是作为萧柳钦家属的身份随行入京,现在萧柳钦还在等封赏,要是他们先被人踩了下去,连带着萧柳钦也要被人笑话。 兴许说起萧柳钦,都不说那是个大将军,而是捏着鼻子笑话:他妹子一进京城,就被人挤兑的一声也不敢吭! 那公子哥儿压根没想到有人敢跟他们顶嘴,顿时一拍桌子。 “你个小娘们——” 看见赵蓉儿长相的瞬间,他像是见鬼一样,仓皇起身带翻了椅子。 “诶诶诶,犯不着动手……” 他的狐朋狗友还想劝架,却见他不是去大人,而是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赵蓉儿不明所以,倒也乐得清闲。 二楼,一道身着紫袍的男人看着赵蓉儿,眼中带了些笑意。 “能让那小子带来的,果真不是寻常女子。” 赵蓉儿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只当是刚才的混乱吸引来的,并未在意。 热水洗去一身疲惫,赵蓉儿上了药,原本还说等萧柳钦回来,却很快睡了过去。 皇宫,紫仪殿内。 萧柳钦垂首静立,不发一言。 “行了,回你的东宫去,这几日不必上朝。” 皇帝总算与李显说完了话,摆手让他退去。 殿门重新关上,萧柳钦一提袍角,恭谨见礼,“回京途中对殿下有些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你啊!” 皇帝要说的话被萧柳钦打乱,气得笑了起来。 “下回谁再说武将不善权谋,真便让他跟你辩一辩,递来的折子看着一本正经,小心思还真不少。” 他明旨召萧柳钦率小队先入京,说得可是来受赏的。 现在还未封赏,先把人罚了,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行了,他这些年在外面,确实也有些不像样子,那赵氏,朕听说是你妹妹?” “若不是太子殿下,臣此番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迎娶她过门,如今只能这样替她撑腰。” 萧柳钦张口就是一句大不敬。 殿内侍奉的宫人齐刷刷跪下,额头触地,呼吸都放轻不少。 皇帝面色一肃,定定看着萧柳钦。 “你这话,可是对皇家有怨?” 第23章 你是萧将军的媳妇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是为深仇大恨。 萧柳钦说的是真心话,却让满屋子的人都提着脑袋陪他冒险。 一旦皇帝震怒,别说罪魁祸首,就是他们这些听见,也一个都跑不掉。 “我自己运道不好,有什么好怨,就算没有太子殿下,蓉儿是好姑娘,上门求娶的人也只会踏破门槛,总有能让她动心的。” 皇帝看着萧柳钦的神情,知道他这话不是借口。 僵硬的气氛陡然缓和不少。 “萧卿,你果真是难得的将才啊。” 皇帝往后一靠,刚才威慑众人的气势收放自如。 “先前已经说好,入京便封你做将军。” 他抬手,太监总管忙捧着明黄色圣旨快步行至萧柳钦身前。 “萧将军,接旨。” 萧柳钦于是又跪。 明黄色卷轴缓缓展开,在萧柳钦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 离开皇宫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皇帝留了萧柳钦在宫中用膳。 “主子,今日在御前,您何必说那些?” 暗卫出现在萧柳钦身侧,不解地问。 皇帝气势变换的瞬间,暗卫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旦有什么万一,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让男主平安离开皇宫。 “要让他彻底对我放心,就得先让他放下戒备。” 过往的事情,但凡是皇帝想查,就没有能瞒得住。 与其让这件事成为悬在头顶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不能一开始就把事情挑明。 他说的那些话,虽然真心,却也是为了让皇帝对他放心。 到客栈时,洪青还在大厅等着。 “让后厨准备了些饭菜,一直热着,大人——如今是将军了,将军先用些?” “在宫中吃过了。” 萧柳钦一眼就看出洪青心里有事,不动声色扫了扫周遭,不少人都在打量这边。 他递出一枚腰牌。 “陛下赐了忠勇伯府隔壁的宅子,那地方有些年头了,这几日先住客栈,你尽快找人修缮起来。” 洪青眸子一亮。 “得令,将军!” 这嗓子瞬间吸引了大厅众人的视线。 生面孔,才入京,将军…… 关键词迅速串联在一起,所有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 萧柳钦。 这人跟萧柳钦是一起的,那他中午陪着的那两个姑娘? 只顾着看热闹的众人都是懊恼不已。 自从知道萧柳钦这么个人,想跟他搭上线的人数不胜数,却没有半点门路。 今天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竟然错过了! 此刻想起赵蓉儿镇定自若的样子,众人不禁感叹。 此女颇具将门之风! 洪青三两句说了今天的事,预料之中地看见萧柳钦唇角笑意。 路过赵蓉儿门前,萧柳钦抬手要敲,还是顿住。 累了一路,先让她休息…… “萧哥哥!” 门从里面拉开,赵蓉儿先上下打量了萧柳钦一遍,见他一切如常,才松了一口气。 “宫里又不是龙潭虎穴,这么担心做什么?” 萧柳钦看着她这样,觉得有些好笑。 赵蓉儿却不赞同。 她浸了帕子给萧柳钦擦手,低声道:“怎么不是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宫中与虎穴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还有李显呢,他是陛下亲子,若是故意给你使绊子,那才是麻烦呢。” 萧柳钦等她说够了,才拿出一把铜钥匙。 “这是?” 赵蓉儿打了个磕巴,险些咬到舌头。 “陛下赐了一座宅子,很大。” 萧柳钦看着她,说得委婉又直白。 赵蓉儿双手胡乱捏着衣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萧柳钦和钥匙。 半晌,她才道:“我想自己住。” 萧柳钦心瞬间凉了半截。 赵蓉儿一开口却有了更大的勇气,继续说道:“我答应跟你一起来京城,是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过崭新的生活,也是……” 她迟来的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袖口的花纹,“也是担心留在家里被他们弄死,想着萧哥哥你能保护我。” “我以后可以一直保护你。” 萧柳钦脚下一动,站在赵蓉儿正对面。 赵蓉儿摇头。 “萧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已经给出过答案了,不管我的想法会不会改变,我都不会住在你家。” 这对萧柳钦不公平。 单纯只是兄妹还好,可她既然知道对方的心思,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活在别人的庇护下是很简单的事,赵蓉儿也相信,只要她现在点头,以后万事都不用操心。 但是她不能,也不想。 看出赵蓉儿的坚决,萧柳钦苦笑着收回钥匙。 “那住的离我近些,这总可以吧?” 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搭把手。 这次赵蓉儿没拒绝,甚至挪近了两步。 “还有就是,租房子的钱我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先把从小带到大的那个玉佩押给你!” 赵蓉儿说得飞快,转身就从枕头底下放翻出包裹严实的玉佩。 “等我赚了钱,再去找你赎回来。” “你我之间——” “不能说不要!” 赵蓉儿一扭头捂住耳朵,“就当是暂时给我保管着,不然我就得送去当铺,要是到时候要不回来,我唯一的念想都没了。” 明知道赵蓉儿是故意这么说,萧柳钦还是接过了玉佩。 萧柳钦在此处落脚的消息传开,接连几天,上门的人络绎不绝。 客栈的营收翻了几番,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各种点心不要钱地往赵蓉儿房间送。 “咚咚咚。” 房门再次被敲响。 赵蓉儿从桌前抬头,便往外走边无奈道:“真不要了,跟你们掌柜说……” 话音一顿,来的不是送点心的伙计。 “你是?” 来人紧张地搓着手,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我是、我来找萧将军,我想当他的兵!” “那你应该去找他才对,来我这儿干什么?” 赵蓉儿不解。 少年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她,“我老舅说的,这屋里是萧将军的媳妇,她说话好使。” “什么?!” 赵蓉儿眼睛瞪得比少年还大,“这话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啊,说萧将军回京述职还带着夫人,两人十分恩爱。” 少年一紧张,一只手想挠头,一只手想抠手,成了个十分滑稽的动作。 “蓉儿,怎么了?” 隔壁的萧柳钦听见动静,过来就见一个人张牙舞爪站在赵蓉儿面前。 第24章 汤家 三人面面相觑,少年“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萧、萧将军……” 萧柳钦面上不显,隔在了他和赵蓉儿中间。 “快得了吧,人家是来找你的。” 赵蓉儿拍了拍萧柳钦肩膀,坐回了桌前,“有话去外面说,我这儿还有事呢。” 她这两日在盘算接下来的应声。 总不能大小的事情都靠住萧柳钦,多的不说,还得攒钱赎玉佩呢。 萧柳钦已经帮她找好了住处,是个小院儿,跟在鎏金村的屋子差不多大小。 原本是另一处,赵蓉儿看过之后觉得太大,没那个必要。 人是出去了,刚才的话却落在赵蓉儿心上。 外面现在都以为她和萧柳钦是那种关系吗,萧柳钦又是否知道呢? “小姐。” 小翠抱着一身衣裙入内。 “过两日大部队班师回朝,我哥说将军的不少旧部都知道您,到时候少不得有人摆放,我给您准备了一声衣裳。” 说着,小翠用架子撑开了衣裳。 样式很简单,做工却十分精致,从纹样到绣花,都是上乘的手艺。 “有心了。” 赵蓉儿道了句辛苦,想到什么,让小翠在她身边坐下。 “之前没想起问你,现在已经到了京城,你大哥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你想不想回家里去?” “您要赶我走?” 小翠“噌”地起身,满是不可置信。 没料到小翠会是这个反应,赵蓉儿有些无奈,“不是赶,您要是原因留下,我当然也高兴,只是你不是奴仆出身,让你做这些事情总归不妥的……” 小翠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 “将军让我跟着您之前就问过了,是我自己愿意的。” 闻言,赵蓉儿沉默了片刻。 “那也成,只是咱们不论主仆,当搭伙过日子,你要是想走,随时跟我说。” 两人短暂达成共识。 萧柳钦宅子正式上匾那日,时辰还没到,就有人开始在大门前放鞭。 “小姐,咱们不过去吗?” 小翠和赵蓉儿也已经到了他们的新家。 院里距离萧柳钦府宅只隔了一条街,将那边的热闹听得清清楚楚。 “迟些再去。” 赵蓉儿坐在院中,院里有颗桂花树,枝叶葱茏。 今日这场面,少不得有朝中的人上门祝贺,她就在场只会让萧柳钦分心。 萧柳钦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只是听赵蓉儿怎么说,也就不再问。 另一边,萧家的情形却不像赵蓉儿想的那样。 院子里多是军中之人,朝中来祝贺的寥寥无几。 “主子。” 亲随从外面进来,在萧柳钦耳边低语几句。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萧柳钦身上,见状,不禁心生好奇。 “都入座吧。” 萧柳钦没有给人解惑的意思,转身往厅内走。 此刻,相聚不远的汤府门庭若市。 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停满了马车,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往这边赶来。 “小汤大人。” 锦袍男人三两步上前,朝汤家长子拱手,“今日府上大喜,来得匆忙,贺礼稍后奉上。” 何止匆忙。 半个时辰之前才临时说府中设宴,众人今日都打算好了在萧柳钦面前露个脸,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酒水已经备下,若有怠慢之处,诸位海涵。” 汤锦霖仪态端方,是这武将世家中少有文官,领职御前。 一进前院,好些都是早前约好,要去萧家的。 “如今都来了这边,萧将军那边……” “那还能如何?萧将军如今虽势头正猛,可汤家的根基何其身后,姻亲更是遍布权贵之间,孰轻孰重,咱们心里总不能失了那杆子秤。” “话虽如此,可……” 院中诸如此类的议论不少,分明是来赴宴,却不见多少喜色。 萧家这头又等了两柱香,没再有人来。 “诸位稍坐,还差一个人。” 萧柳钦并没因为冷场而表现出什么,瞧了亲随一眼。 很快,赵蓉儿就赶了过来。 “见过诸位大人。” 赵蓉儿一摆手,身后几个跟进来几人,抬着一口箱子。 “今日兄长入新居,原想着我是女眷,不便露面,如今倒是阴差阳错了。” “略备了些薄酒,诸位别嫌弃才好。” 军中之人不讲究那些,爽朗一笑,自己就忙活起来。 酒足饭饱,厅内众人都有些上头,歪七扭八地坐着。 赵蓉儿招手将萧柳钦叫到门边。 “余出不少饭菜,已经做熟的也放不住,不如给城中乞儿?” “你做主便是。” 萧柳钦也被灌了几杯,脖颈泛着红。 桌上有人叫,他很快折返回去。 城西,破败的大院里聚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 “最近乞讨越来越难了,前些天还能有些剩下的饭菜,最近米价菜价都在涨,人家见了咱们就远远避开,生怕被缠上。” “唉……” 众人正商量法子,角落里响起婴孩的哭声。 抱孩子的妇人尴尬摆手,“最近实在是没奶,孩子太饿了,不是故意吵着你们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情绪又低落不少。 “好香啊!” 靠近院墙的人使劲吸了吸鼻子,一脸渴求,“也不知又是哪家办席,闻着就让人流口水了。”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敲响。 破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嘎吱”一声松动,直接从门框上掉了下来。 门内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小翠的手还伸在半空,无措地看向赵蓉儿。 赵蓉儿挤出一个笑,侧身露出送饭菜过来的推车,“家里今天办事,做好的饭菜余出来些,都是干净的,你们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 立刻有人连爬带滚的地过来,“这还嫌弃什么啊,好心人,活菩萨!” 其他人也犹犹豫豫地过来。 原以为是残羹剩饭,他们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见的却并不埋汰。 “那个抱孩子的!你快过来!” 有人想起孩子猫儿似的哭声,回头招呼了一句。 看着众人狼吞虎咽,赵蓉儿心中忽然被触动。 “大伙儿把饭菜搬进去吧,现在天气并不炎热,放在阴凉处还能再吃一顿,只是别攒着,放坏了不值当。” 一群人当即忙活起来。 赵蓉儿则是趁乱走到抱孩子的妇人面前,塞给她一些铜板。 “仔细收好,要是实在吃不上饭,可以到永平巷最里面的院子,只要我在家,就有你一口饭吃。” “谢谢、谢谢您……” 妇人连连鞠躬。 第25章 出难题 “送去给了乞丐?” 汤家,听说萧柳钦那边只摆了三桌,剩下饭菜全都糟践,汤宏嘴角勾起。 “老爷,我们这样会不会惹陛下不悦?毕竟那萧柳钦是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的,此事传到御前……” 汤夫人刘氏柳眉轻蹙。 “传到御前又如何?” 汤宏不以为意,“难不成因为他一个后生,我家中有了喜事就不能庆贺?” 不过是二房的庶子添丁,这事情放在往日,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此举分明就是故意要萧柳钦没脸。 次日,朝堂上,不少人都等着看萧柳钦会不会告状。 毕竟是少年人,正志得意满,就碰了钉子。 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上首皇帝的面,萧柳钦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命锁。 “听闻汤府昨日添丁,我家中有客,不便离席,这是贺礼。” 他挑事还好,汤宏压根不会放在眼里,现在这样却是恶心人了。 不少人都摒住呼吸,生怕他们当场动手。 气氛凝滞了一瞬,汤宏伸手,“萧将军有心了。”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一触即燃。 忽然,上位的皇帝出声。 “今天就先到这里。” 太监总管会意,上前一步,“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俯首齐拜,刚才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皇帝已经走出两步,又想到什么。 “萧卿,你随朕来。” 萧柳钦应声,跟了上去。 御书房内,桌上的奏折放了厚厚几摞,萧柳钦垂眸,目不斜视。 “朕叫你来,是因为南疆。” 皇帝抽出一本边关急奏,随手瞥向萧柳钦。 “他们安分了十几年,如今缓过劲来,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萧柳钦一目三行扫过奏报,躬身抱拳。 “臣可率兵前往,镇压南疆。” 闻言,皇帝却并不满意。 “萧柳钦,你这是跟朕讨巧?” 皇帝是在问他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他却将决策权又抛了回去,只想执行。 小心思被看穿,萧柳钦面上一囧。 “此事干系重大,非臣一人之言可以左右,陛下何不交内阁议事?” “指望他们?” 皇帝嗤笑,“那些个老东西现在越来越滑头,到最后还是要推给朕,朕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 内阁都被贬低,这事情萧柳钦就更不能开口。 他后退一步,身子又躬了些。 “臣一介武将,您若是让臣上阵杀敌,臣自然是看肝脑涂地也没有半句怨言,这些事情臣实在一窍不通,因为妄言耽误大事就不好了。” “朕在问你话,你这是要抗旨?” 皇帝语气陡然一冷。 萧柳钦连称不敢,“容臣一日,臣回去好生思量,明日早朝过后回话,可好?” “滚下去,明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哼了声,却比给出明确的威胁更让人胆寒。 看着萧柳钦离开的背影,皇帝眸光幽深。 “陛下,您分明是想重用萧将军,怎么这样来回的折腾人?” 太监总管冯全接过小徒弟手中的茶,放在黄帝手边。 “是个可用之材,只是没见过朝中的弯弯绕,不打磨总归有所欠缺。” 况且年少居功,这一身的气焰助长下去,怕会发展成他不想看见的场面。 “陛下思虑周全。” 冯全垂首,悄然站回皇帝身侧。 而萧柳钦一离宫,就将手底下的人召集起来。 “陛下今天出了个难题,今夜之前,谁要是有主意,本将有重赏。” …… 消息传到宫中,皇帝将手中的奏折合上。 “幼稚。” 不过是一群常年待在军中的汉子,能想出什么高招来? “这也算是集思广益么。” 冯全看出皇帝并未着恼,跟着说了句玩笑话。 东宫。 李显烦躁地坐在桌前。 他当然不会任由萧柳钦就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得风平浪静,还未入京,就已经让人跟男主手下的人有了接触。 南疆的事情,他尚且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皇帝竟然就已经交到了萧柳钦手中。 “让人盯紧萧柳钦,关键时候可以给他找些麻烦。” “是。” 暗卫应声,躬身退去。 “爹。” 骋哥儿从书架后钻出来,伸着手要李显抱。 从前赵蓉儿在的时候总会管着两个孩子,尽管那时李显也没什么大出息,也不会让两个孩子打搅他。 “跟着小殿下的嬷嬷呢?” 李显蹙眉,问身边亲随。 很快,两个嬷嬷脸色苍白着被带进来。 “殿下……” 两人进门就跪了下来,“奴婢一时疏忽,让小殿下搅扰了殿下,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 李显坐在上首,手中翻阅的是他不在京中的这几年发生的大小事情。 感觉到这氛围的古怪,骋哥儿也开始不自在,在李显怀中扭着身子。 “娘呢?我要娘亲。” 霎时间,满屋子的人都没了动静。 李显视线落在骋哥儿脸上,看见他五官中和赵蓉儿相似的部分。 “殿下……” “没听见小殿下说什么吗,去传沈如月。” 李显冷声。 骋哥儿还想说什么,嘴才张开一点,又没了动静。 两个嬷嬷当面并未收到什么处罚,只是夜里从东宫送出去两具尸体。 傍晚时分,赵蓉儿带着小翠出门。 “小姐,明天咱们做些米糕吧,放得住,味道也好,可以在家中备着。” “行啊,正好把要用到的东西都买齐,看看还缺什么。” “那……” 啪! 一颗石子砸在赵蓉儿脚边。 “小娘子,过来。” 茶楼临街的窗口开着,一个看起来就十分富贵的公子哥儿正晃着手中的扇子。 赵蓉儿斜睨了他一眼,抬脚就要越过茶楼。 头顶一阵风声,赵蓉儿反应及时,侧身闪躲。 一只茶杯擦着她的肩头砸下,在脚边碎了一地。 脚踝刺痛,又温热的触感顺着肌肤滑下。 不用看,赵蓉儿也知道脚踝被划破。 “上来。” 茶楼里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加重语气。 赵蓉儿抬头,静静与他对视。 半晌,男人移开了视线。 “真晦气,怎么遇上个傻子!” “你可小心着些。” 对面的好友劝他,“底下那位是新入京萧将军的妹妹,要是真把人得罪了,你家老头子得先用马鞭抽你。” “嘁,两人姓都不一样,谁知道是什么妹妹。” 第26章 门牙都磕掉了 脚踝一动就疼的厉害,赵蓉儿不得已,只能放弃了出门采购的计划。 伤的地方隐秘,她自己又没开口,还是到了家,小翠才知道她被碎瓷伤到。 “小姐,您刚才怎么也不说,家里现在连个药都没有!” 小翠在屋里转了两圈,先打了一盆水过来。 “我这就出去买药,您先擦一擦伤口周围,等下直接就能上药。” 没等赵蓉儿说不要,小翠已经跑得没影了。 院门再次被推开时,赵蓉儿正在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头也没抬地开口。 “怎么这么快,我记得这附近没有医馆——” 半截青色的衣角映入眼帘,赵蓉儿瞬间噤声。 萧柳钦面色沉沉,指尖在伤口周围按了按。 “怎么回事?” “不打紧,刚才出门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摔了杯子,有个瓷片溅过来,都是小翠大惊小怪的,这伤口就算不上药,两天也愈合了。” 赵蓉儿一心虚就容易话多,萧柳钦只由着她说,也不接话。 “萧哥哥……” 见说什么都没用,赵蓉儿只好故技重施,伸手拽了拽萧柳钦的袖子。 “真不是什么大事,你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害,回来不也跟我说没事吗,我这跟你比起来完全就是皮外伤。” “你搬来将军府。” 萧柳钦忽然说。 一想到才多久没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再见的时候身上就添了新伤,萧柳钦旧事重提。 “这个咱们之前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再说了,现在两边离的也不远,溜达着就到了。” 赵蓉儿依旧不肯。 她明白萧柳钦是出于好意,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两人不欢而散。 “将军?” 小翠回来时,正好遇见离开的萧柳钦。 进门一看,赵蓉儿表情也怪怪的。 “小姐,您这是和将军吵架了?” “不是去买药了吗,药呢?” 赵蓉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小翠反应过来,赶紧拿出包好的药粉。 “大夫说了,这个止血散的效果特别好,还有祛斑的作用,用过之后,伤口处连一点痕迹都不会有呢。” 说着,她就要给赵蓉儿上药。 院门却被人推开。 萧柳钦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上好的上药。 “用这个吧。” 小翠只犹豫了——压根没犹豫,直接把自己买回来的放在了一边。 药粉蛰得伤口刺痛,赵蓉儿缓缓吸气。 “还知道疼,下回再遇见这种事情躲远些,正主都未必有事,就你受了牵连。” “什么呀?” 小翠一头雾水,“是我跟小姐出门采买,来到街上就被人拦住,言语十分轻薄,我……” 后腰被人拧了一下,小翠猛地反应过来。 “我、我胡说的,将军,没这回事。” 萧柳钦却没理会,转头就走。 赵蓉儿心里哇凉哇凉的。 刚才萧柳钦拍还能折返回来,就说明没有因为她的拒绝生气,这一回是真把人惹到了。 转头一看,小翠正一脸忐忑地看着她。 “小姐,奴婢去跟将军说吧,这事情本来错就不在咱们,将军怎么会生气呢?” “好小翠,这事情你不用管,迟些我去见他。” 赵蓉儿知道萧柳钦在意的是什么。 萧柳钦让她跟着一起来到京城,是想着能够成为她的依靠。 而不是让她受了伤都不说出实话,只用借口搪塞。 次日一早,赵蓉儿和小翠上街闲逛,无意中听见不少人都在议论一桩闲事。 “你说那位呀?我早就知道他要栽跟头,没想到是夜喝多了,没看着路,连门牙都磕断了。” “什么啊,别说门牙,连舌头也咬了一下,爬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 “他家里可还伴着他入朝为官呢,如今这门牙缺了半颗,总不能到陛下面前说话漏风吧?” 周围一阵哄笑。 赵蓉儿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心里隐约猜到什么,问了句。 “婶子,你们这是说谁啊?” “啊?” 听见陌生的声音,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回头,眼睛瞬间一亮。 “哎呀呀,可巧了,丫头,你还记得昨天在街上叫了你的那个二流子不?就是他啊,昨天夜里吃了酒,摔在了护城河边。” “可险呢,要是运气再差一些,大晚上摔进河里可就没命了。” 才不是运气。 赵蓉儿脸上满是惊讶,心里却一清二楚。 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之人,萧柳钦不会随便把人命当做儿戏。 摔的那一跤,就和她脚踝处的伤两两相抵了。 “说起来也是他活该,一天到晚的……” 几个婶子还在说,赵蓉儿离开的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宫中,下了朝。 见萧柳钦又是被皇帝单独叫走,不少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当时在汤家和萧柳钦之间选择了汤家的那一批人。 看萧柳钦这势头,往后怕是青云直上。 “方大人、方大人!” 一个体态圆润的官员叫着同僚,快步追上,“你说,咱们要不要找机会订上一桌,请萧将军小酌两杯?” 毕竟当时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如今同朝为官,萧柳钦能松口就是最好了。 “这个……先不急。” 方从显稍稍忖度,“这两日皇帝召见随多,却也足见事情紧要,办好了才是功,办不好,他能不能往上走还有待商榷。” “啧,要不说还得是你老奸巨猾,那就先看看。” 胖大人一抹汗,好像刚才急着要缓和关系的人不是他。 御书房,皇帝听过萧柳钦的回答,神情晦暗。 “这就是你给出的解决办法?” “非臣一人所想,臣初来乍到,想找人取经,也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只好将底下的部将召集起来。” 萧柳钦也不隐瞒,“只是这么一说,具体如何,还得陛下圣裁。” “朕昨日还说内阁那些老东西滑头,没想到你藏得倒深。” 皇帝没明说对萧柳钦给出的答复是否满意,摆手让他下去。 冯全亲自将萧柳钦送出宫,态度比先前又好了些。 “萧将军慢走。” “公公留步。” 萧柳钦回身,往冯全手中塞了几片金叶子。 “有劳公公来送,闲时喝喝茶。” “哎呦,这怎么使得……” 冯全说着使不得,一看四下无人,金叶子全揣进了袖口。 第27章 汤宏的邀约 要说这冯全也是个人精。 当面喜滋滋将金叶子收了,一转头,就在皇帝面前将萧柳钦卖了个干净。 “给你的,告诉朕做什么?” 皇帝斜了冯全一眼。 宫中做事的,哪个没收过些孝敬。 更别说冯全还是皇帝身边的,不少人给他送好处,都要求着他收下。 “奴才这不是见陛下看中萧将军么,自然事无巨细要让您知道。” “得了,朕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收着吧。” 皇帝心情不错,在这些小事上也懒得计较。 冯全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 “萧将军。” 萧柳钦行至中途,被人从后面叫住。 回过头,是个生人。 “奴才是镇国将军府的管事,正要去您府上请您呢。” 王管事说得客气,垂首道:“明日一早,将军要去京郊的驻军中巡查,想着先前是您带兵,想着邀您一起,有什么事情也好当面说清。” 萧柳钦只在战场上对这些人有调度指挥之权,真正的虎符却是皇帝和汤家各执一半。 如今汤宏相邀,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给萧柳钦面子。 “有劳王管事,我明日会在城门外等候。” 萧柳钦想看看汤家要做什么,并未拒绝。 回去时,洪青对着他一阵挤眉弄眼。 “眼睛抽筋了?” 萧柳钦心觉莫名。 洪青却又不说,只是推着萧柳钦,让他进去。 厅内,赵蓉儿正坐在桌前。 “你怎么过来……” 话音未落,萧柳钦看清了桌上的菜色。 都是从前家中的味道,新找的厨子是京城人,自然不可能知道。 “快来洗手吃饭。” 赵蓉儿笑得眉眼弯弯。 昨天的事又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没必要因为这个,反而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萧柳钦顺着台阶就下,擦洗了手,坐在赵蓉儿对面。 一顿饭吃完,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却缓和下来。 下人收拾了碗碟,奉上新茶。 “萧哥哥,我想在巷口支个小摊。” 赵蓉儿这些天没少观察附近的情况,盘算的差不多才开口。 “都打算好了?” “其他的都没什么,只是官府有些手续,我已经去问过了,有点麻烦……” 她托腮,对着萧柳钦眨眨眼。 “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后天给你送去。” 萧柳钦并不反对赵蓉儿做什么。 他不会因为自己现在能供养得起赵蓉儿,就将她变成笼中鸟。 至于摔断门牙的倒霉鬼,两人谁也没想起要说。 翌日。 萧柳钦一早就等在城门外,却迟迟不见汤宏现身。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来往的人悄悄打量起萧柳钦。 墨云打了个响鼻,在原地不停踏步。 “萧将军!” 有人骑马赶来,看见萧柳钦,长舒了一口气。 “快随属下去驻地,汤将军在处罚弟兄们,说是看了呈回的奏报,有些处置不合规,如今腾出手来追责了。” 萧柳钦在众人心中颇具威望,这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走!” 萧柳钦心下一凛,立刻抖动缰绳。 他出门时天还没亮,汤宏绝不可能出发更早,这是故意把他晾在城门外。 萧柳钦赶到驻地,不少将士都被按在条凳上。 “萧将军。” “萧将军……”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萧柳钦身上。 汤宏的视线在其中分外明显。 今日之事,萧柳钦若是开口,明摆着跟汤宏过不,不开口,在军中的威信就会大打折扣。 “汤将军,战场上形式瞬息万变,若是事事都先循规蹈矩,请示过后再行事,一旦贻误战机,就不是轻易能挽回的了。” “再说……” 萧柳钦从袖中取出一物。 “此乃陛下特许,遇到紧急情况,不必等待批复。” 出门前,他下意识将此物带上,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汤宏没想到萧柳钦会有这东西,形势瞬息改变。 成了汤宏被架起来。 方才他那般强势,现在退步,岂不是成了笑话? “那……还打不打啊?” 被按在条凳上的几人迟疑着问。 “汤将军也是为了正军纪,如今误会解除,自然是皆大欢喜。” 萧柳钦一个眼神,便有人上前说和。 汤宏起身就走,片刻也不多留。 “今日多亏萧将军及时赶到,否则咱们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从条凳上翻身爬起,因为体型壮硕,凳子腿看起来摇摇晃晃的。 “嗐,谁能想到这一茬啊,当时机不可失,兄弟能只能先往前冲,谁承想还险些挨了军棍。” “那下回你还上不上?” “上啊——” 男人眼一瞪,“你瞧不起谁呢?!” 听着他们斗嘴,萧柳钦却是若有所思。 汤宏是武将不假,可也在朝多年,做事当真会如此浅薄吗? “将军。” 方才说和的那人上前,两人只一对视,彼此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萧柳钦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天色渐晚,汤宏正在书房鉴赏新得的画作,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老爷,有客上门。” 汤宏慢悠悠卷起画轴,妥善置于匣内才出声。 “带进来。” 少顷,一个中年男人跟着管事入内,站定便跪伏下去。 “汤将军威名震耳,今日得见,卑职十分钦佩,望将军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哦?” 汤宏挑眉,往后一靠。 “你是萧柳钦身边的人,他如今势头正猛,你却弃他选我?” “将军明鉴,萧柳钦随在战场上勇武,可并无出身,根基浅薄,卑职……卑职今年已经三十有二,若是还不能更进一步,往后的机会就更少了。” 这话倒是现实。 汤宏没说准不准,书房内安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半晌,汤宏再度开口。 “卑职褚逍!” 褚逍忙又叩首。 “先回去吧,日后若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会有人找你。” 这是答应了? 褚逍眼睛瞬间亮起,接连磕了几个头。 “多谢将军,卑职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人被带离,内室响起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 “将军信他?” 一个脸上刺字的残疾男人缓缓出来,虽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却另有风骨。 “信与不信都不要紧,只要他能供我驱使,就够了。” 第28章 死人了 夜深,萧柳钦还在书房,烛火轻曳,幽若的光在他侧脸上跃动。 “主子。” 暗卫进来,递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查出这些,汤家要动作了,这些天需得小心些。” 萧柳钦划开,原本散漫的神情变得认真。 逐字看完,萧柳钦眸光已经彻底沉下。 “下去吧。” 暗卫欲言又止。 片刻,他无声退了出去。 萧柳钦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将纸条凑近了烛火。 火焰顺着纸张窜起,将要烧上萧柳钦指尖的瞬间,萧柳钦轻轻一扬。 飞灰在地上落了一遍,窗缝渗入的风一吹,就了然无踪 若说白天的京城是人间烟火,入夜,沿着护城河的一圈灯火通明,就是某些人的天堂。 “秦公子,喝啊!” 酒池肉林中,一个敞着衣襟的公子哥儿笑着举杯,杯中的酒液漾出一些,洒在怀中的女人身上。 “李公子真是粗鲁,妾这一身衣裳可是新裁的,花了不少银子呢……” 话音未落,一张轻飘飘的银票就落在了女人手里。 女人立刻眉开眼笑。 被招呼的秦执斜眼往这边一扫,遥遥举杯。 此刻,屋内这三五个男人就是京城最权贵的那几家出身,一句玩笑话就足以决定太多人的生死。 “不知道京城什么时候能再出现有意思的事,就这些地方,我已经来腻了。” 枕在娇软美人怀中的一个男人兴味阑珊。 这话一出,李麒“啧啧”两声,推了把怀中的美人。 “听见没,下去跟你们吴妈妈说,咱们齐大公子腻味了。” 他敢说,女人却不敢接话,干巴巴笑着。 “得了,难为人家做什么,你不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 齐驷手一抬,带翻了桌上的酒壶。 女人慌忙跪下就要收拾,他却摆摆手,“都出去吧,我们有正事要说。” 屋内其余人也动了起来,裹着衣裳先后出去。 窗子一开,屋内的酒气和脂粉气被带着水汽的江风冲淡。 “新来的那个,怎么说?” 李麒起身坐在桌前,面上哪还有刚才的玩世不恭。 秦执赤脚上前,手腕上一串血玉打磨出的念珠鲜艳如血。 “已经让人试过了,有些本事。” “哦?” 一听秦执这话,原本还不怎么把萧柳钦当回事的齐驷也看了过来。 秦家在这些事情上可很有一套,能被他这么说,萧柳钦恐怕不是一般的不简单。 “细说说。” 屋内几人逐渐坐在一起,无人察觉,屋檐上有一道轻微的响动。 …… 天蒙蒙亮时,一声惨叫打破了京城的平静。 “死人了——” 出来摆早摊的老汉瘫坐在地上,浑身发软。 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远远地没看见河面上是什么,还想着是不是怎么值钱的,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具面朝下的尸体。 随着开关门的声音和脚步声,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都离远点,先报官——” 远在另一边的宫中。 正等着早朝开始的秦国公眉心一跳,直觉发生了什么。 想到家中彻夜不归的混小子,秦玄一个眼神,示意守在一边的人靠近。 “下朝之前,让秦执在宫门口等着。” “是。” 随侍快步离去,脚步中看得出,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萧柳钦就在人群中,对不远处的小动静只当没看见。 议事正到关键处,外面忽然一阵骚乱。 “陛下,秦国公家中出事了,如今秦老太君和秦夫人正在外请求面圣。” 冯全出去转了一圈,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看向秦玄时,眼中是藏不住的惋惜。 秦玄只有一个老来子,是从小宠溺着长大的,如今…… 想着,冯全在皇帝耳边又说了一句。 “果真?” 就连皇帝都面露惊色。 冯全沉重地点点头。 秦玄心中的不安已经到达顶峰。 “陛下,臣母亲与夫人不会无故入宫,请陛下先召人入内。” 皇帝抬手,冯全立刻扯着嗓子,“宣秦老太君,秦夫人觐见。” 婆媳俩互相搀扶着,秦夫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此刻鬓边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老爷,执儿……” 秦夫人开口,话未说完,已经变成悲鸣。 啪! 秦玄手中握着的笏板倏地断裂,砸在地上。 “老爷!” 秦夫人一惊,眼睁睁看着秦玄高大的身形倒了下去。 “秦大人!” “秦国公——” 朝堂上瞬间乱成一团。 一场兵荒马乱,秦玄在太医的急救中醒了过来。 入目就是穿着诰命服的母亲和夫人,这才不得不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秦老太君直直朝着皇帝跪了下去。 “陛下,老身的孙儿死得蹊跷,请陛下彻查。” “请陛下彻查。” 秦夫人也跟着跪下去,哭哑的嗓子说出这几个字,让人听着都为之动容。 “这怎么使得……” 皇帝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将秦老太君扶起,示意冯全搀扶秦夫人。 “老太君,此番之事,即便你不说,朕也会让人彻查。” 既然要查,事情交给谁就成了难题。 干系重大,落在谁手中都是烫手山芋。 况且若是其中牵扯到权贵,查还是不查? 不查,得罪的是秦家。 查? 那就是因为死人惹恼活人了。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还要活。 看着底下人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样子,皇帝心中无名火起。 “让你们查个案,就这么难吗?” “京兆尹——” “陛下!臣近日身体不适,正在与底下人交接事宜,打算中秋之后便回乡的,如今实在是空有心意,余力不足啊。” 没想到京兆尹能怕成这样,皇帝脸色铁青。 “大理寺?” “臣、臣……” 大理寺卿战战兢兢,显然也是在绞尽脑汁想借口。 就一个两个这反应,就算逼着他们接下差事,恐怕也进行不下去。 就在这事,皇帝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 萧柳钦。 他是没有根基,可也正因如此,他就不必怕。 只要背靠着皇帝,萧柳钦尽可以放手去查。 “萧卿,此事不如就交由你来查办?” 萧柳钦走出,躬身一拜。 再一再二不再三。 皇帝已经被前面两个推拒,他要是再拒绝,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送了。 “臣领旨。” 第29章 倒霉鬼萧柳钦 下朝时,秦家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赵蓉儿听说这事就到了萧柳钦府上,原本是想着他从宫中出来,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结果一照面,就看见萧柳钦脸色并不好看。 “是今日早朝不顺利?” 她试探着开口。 毕竟萧柳钦这才刚到京城,还接触不到什么事情。 萧柳钦稍一迟疑,“只是遇见一桩棘手的事,接下来恐怕要不安生了。” “是吗?” 赵蓉儿灵机一动,说起秦家的事,故意逗萧柳钦,“那可是秦家人的命根子,现在出了事,也不知追查凶手的事情会落在哪个倒霉鬼……” 她对上萧柳钦的神情,语气一点点变弱。 不会吧? 下一刻,萧柳钦的话坐实了她的猜想。 “京兆尹与大理寺接连推拒,陛下大怒,直接将差事指给了我。” “那你也——” 赵蓉儿想说让萧柳钦也撂挑子,却意识到这是天方夜谭。 若是一开始就找上他,还有拒绝的机会,可那会儿皇帝已经在气头上。 更别说秦家人还在当场。 恐怕一旦秦玄从丧子之痛中缓和,那两人都不会好过。 “无妨,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柳钦说这个不是为了让赵蓉儿跟着头大,他认真道:“就算你不来,我迟些也要过去一趟。” “这几天你就住在我府上,这事情牵连甚广,我现在掺合进来,不少人都会盯着,少不得有人想从你下手。” “行。” 赵蓉儿没犹豫,直接点头。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之前不跟萧柳钦住在一起,是不想两人之间不清不楚。 现在这境况,她一味逞强只会让萧柳钦难做。 说定接下来的安排,萧柳钦陪着她回去取衣裳和惯用的东西。 案子才开始查,就碰了软钉子。 萧柳钦被拦在长公主府门前,有些头疼。 齐驷正是当朝长公主的第四子,皇帝的亲外甥。 尽管来之前萧柳钦就知道今天不会轻松,还是犯了难。 皇帝虽说让他放手去查,可要是真惹恼了长公主,让他去皇帝面前告状,萧柳钦绝对没好果子吃。 正思索着,院门再次打开。 长公主的车架缓缓驶出。 “庆华长公主。” 萧柳钦上前行礼,停步的位置恰到好处。 “你是?” 帘子掀开一条缝,端坐在内的女人扫了萧柳钦一眼。 萧柳钦只好将事情又说了一遍,“据人证所说,最后和秦公子在一起的就是齐小公子还有小李大人,臣奉命拜访。” 几个小辈平时就走得近,庆华长公主自然是知道的。 她视线落在萧柳钦身上,半晌没言语。 “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本宫相信你心里有数。” 萧柳钦道了句谢,又婢子引着入内。 见到齐驷时,他脸色也并不好看。 任谁酒醒就听见好友的死讯,也做不到坦然接受。 “齐公子,你可还记得,睡前所在的屋子里有没有异样?” 齐驷揪着自己的头发,面色痛苦。 “没有,那一层平时就是我们几个包着,别人压根上不去,昨夜我们尽兴之后说了会儿话,酒劲上头,很快就睡了……” 他一点点代入昨夜的氛围,将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捋顺,很努力想帮萧柳钦找出凶手。 也是为他洗清嫌疑。 萧柳钦仔细听着,不时在手边的纸上写下几个字。 片刻,齐驷将头发揉成了杂草。 “萧将军,我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些了,我和秦哥无冤无仇,犯不着害他的。” 论身份,是齐驷更胜一筹,可萧柳钦如今是奉命行事,他不介意给对方面子。 萧柳钦闻言点点头,“只是了解事情经过,本将也以为齐公子的身份,不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 “先告辞了。” 萧柳钦头也不回地离开。 院中,齐驷看着萧柳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回廊,面上的神情一扫而空。 虽然不知道秦执为什么会出事,可萧柳钦参与了进来,齐驷不介意陪他玩玩。 到李家时,府中的管事已经等在门前。 “萧将军。” “老爷知道您今日会来,担心底下的人怠慢,让奴才在这儿候着。” “少爷受了惊吓,现在还在发热,要劳烦您多走几步了……” 管事领着萧柳钦往府里走,口中娓娓说着短短半天,府中发生的事。 到李麒院外时,正撞上大夫火急火燎的往外走。 “等等,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管事叫住大夫,当着萧柳钦的面问。 大夫连连摆手。 “烧得更厉害了,原本准备的药不见效,我正要去拿存着的药材,闲言少叙!”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跑远。 管事无奈地看向萧柳钦。 “您看这,老爷叮嘱了要配合您的,可我们少爷眼下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恐怕您也问不出什么了。” 话虽如此,萧柳钦都到这儿了,也不可能转身就走。 两人进了院子,从半开的门缝中看见躺在床上的李麒。 脸色涨红,嘴唇的颜色更是不正常,双眼紧闭着。 “萧将军,您如今要顾及的事情多,不若就先从别处查,等少爷好些了,我们让人去您府上说一声。” 管事打着商量的语气。 “也好,那就有劳了。” 萧柳钦没坚持,顺着管事的话转身。 撷芳院的姑娘们被关在楼里,事情查清楚禁止,整个撷芳楼都不许进出。 萧柳钦转了一圈,又回到撷芳楼。 “将军!” 看守的正是他手下的人,见是他来,开了缠在大门上的锁链。 “萧将军啊,咱们撷芳楼虽是风月场,可不该碰的事情也是没人敢沾的,那日三位爷叫了几个姑娘陪着,不多时又让人下来,再就没动静了,我们是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啊。” 吴妈妈一脸憋屈,都不知上哪儿说理去。 撷芳楼原本在京城可是头一份的,现今秦国公家里的在这儿出了事,即便是为了给秦玄卖好,也不会有人再来。 “他们常叫的那几个,让过来。” 萧柳钦抽了个凳子坐在大厅,省得避着人说话再被曲解。 不多时,几个姑娘推推搡搡上前。 “萧将军……” “就你们几个?” 萧柳钦打眼一扫,有六个。 早前他来时,出来的可只有五个。 第30章 李麒上门 “萧将军,妾昨夜随客人出去了一趟,许多人都看见了,您先前来时妾还未赶回。”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女人身子一颤,很快上前解释。 萧柳钦点头,这一茬就算是过去了。 “平时都是他们三个一起来?” “齐公子和秦公子一起来的时候多些,李公子么……” 最边角的一个女人回想了片刻,有些不确定,“他有时跟秦公子他们一起,有事跟另一个人来,也是年岁相当,但是我们姐妹几个都叫不上名字。” 经她一说,其他几个也反应过来。 “是诶,那位公子看着气度不凡,身份不会太低,可这楼中有些身份的恩客,我们都多少知道些来头。” “唯独那位,好像一直都没人提起。” 萧柳钦意识到,这人或许是个突破点。 “你们之中有人会画画吗?” “我会!” “芳悦姐姐会!” 两人同时开口。 穿着粉衫子的女子走出,身若杨柳。 很快,笔墨就已经备齐。 芳悦思量着,跟身边几个姐妹商议了几句,才落笔纸上。 从发丝到眉宇,下颌到腰腹,芳悦下笔却是有几分神韵。 萧柳钦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 等最后一笔落下,芳悦侧身让开。 站在正前方时,萧柳钦对上了画中人的正脸,心中迷雾散开。 难怪会眼熟了。 这人的五官与李显有些相似,多半出身皇室。 “这些时日你们安分待在楼中,出了命案,有人把手反而更安全些。” 临走,萧柳钦回头提醒了一句。 “您放心,我会盯好姑娘们的。” 吴妈妈赶忙应声。 说句不把人命当命的,但凡死的是个没身份的,半点水花也溅不起,撷芳楼此刻已经在营业了。 萧柳钦将画像妥善守在袖中,一到隐秘处就叫出暗卫。 “带着画像去查,看看这人是谁。” 暗卫应声,消失在小巷。 回到家中,桌上是温热的饭菜,赵蓉儿在桌前等他。 “怎么不先吃?” 赵蓉儿已经昏昏欲睡,听见萧柳钦的声音,很快清醒过来。 “这不是想着你在外面还没吃,我要是吃了,你就得一个人吃饭了。” 许是因为跟李显在一起之前,她没有真正的家人,所以格外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感觉。 由己及人。 赵蓉儿认为萧柳钦忙了一天,回家若是看见有人在等,会开心些。 萧柳钦被她理所当然的话触动,心头一软。 两人安静吃着饭,好似一天的疲惫都消减了大半。 吃到差不多,萧柳钦放下筷子,跟赵蓉儿说起今天的事。 赵蓉儿抿唇,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他姓李,这个李……” 跟皇室有没有关系? 知道她想说什么,萧柳钦摇头。 “李家是贫农出身,是李麒爷爷那一辈科举考前,在京城留了下来,发展至今。” 也是因为这个,李麒在秦执他们面前就有些不够看。 “听起来是齐驷的反应正常些,李麒被吓成那样,总让人觉得他是心虚。” 赵蓉儿嘀咕着。 这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再怎么说,李麒一个大男人,还没亲眼看见死尸,只是酒醒之后听说,竟就吓病了? “还只是猜想,更多的得见着了才能知道,这两日李家要是不来人,我还得再去一趟。” 齐驷说得清清楚楚,上门再问就要得罪人了,反而是李麒,萧柳钦觉得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东西。 “对了。” 萧柳钦想到什么,抬眼看着赵蓉儿。 “朝中有人提议着筹备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事,过段时间京城可能会因为此事热闹起来,你……心里提前有个准备。” 赵蓉儿喉头一紧。 到底是几年的时光,她想得再透彻,身体上的反应还是骗不了人。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成不成婚与我何干?” 说着,她起身就往自己暂住的院子走,“你吃完也赶紧歇下吧,这些天少不得要劳心费神。” 萧柳钦坐在桌后,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暴起。 他如何不知这事就是落在赵蓉儿身上的疤,可腐肉一日不剜尽,赵蓉儿就要被牵着痛。 与其如此,不如狠下心,帮她彻底斩断过去。 赵蓉儿恍恍惚惚回到屋子里,久违地想起她跟阿显成婚的时候。 当时家中说是家徒四壁的不为过,那是一场不能称之为婚礼的仪式。 她就那样有了家人。 又被扔下。 辗转一夜,梦中光怪陆离,睁眼时就忘的干净。 “赵姑娘。” 才起身,外面就有人来找。 “姑娘,来客人了。” “来客人找我干什么,萧——你们将军呢?” 赵蓉儿一头雾水。 怎么想,小厮也不应该来找她吧? 小厮却愣愣地挠头,“将军天不亮就出去了,先前他说了,姑娘也是府上的主子,若是他不在,一切以姑娘的意思为准。” “您若是不见,小的就先让他回去,迟些再来。” “等等。” 赵蓉儿叫住他,“把人带到前厅,备茶,我即刻就到。” 现在正是萧柳钦查案的关键时候,任何一个上门的都有可能带着线索,不能轻易放走! 赵蓉儿如是想着,耳边不自觉出现那句:姑娘也是府上的主子。 萧柳钦真是,怎么什么话都说! 心里乱糟糟想着,一进前厅,赵蓉儿就吓一跳。 无他,坐在椅子上的人纯色苍白,看上去实在不是很康健。 脑海中灵光闪过,赵蓉儿将人打量一遍。 “李公子?怎么亲自过来了?” “你是?” 李麒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女人。 他赶早过来,就是想在萧柳钦出门之前见他一面。 “萧将军是我兄长。” 赵蓉儿并未自报家门,而是钻了语言的空子。 李麒眼底闪过挣扎。 可他时间有限,要是这趟回去,下次再有机会见到萧柳钦,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姑娘,我这儿有要紧的东西,你务必交到萧将军手中。” 李麒说得认真,将紧紧攥在手心的荷包塞进赵蓉儿手中。 “只能给萧将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察觉到李麒的状态不对劲,赵蓉儿点头。 “李公子放心。” 李麒了却心事,匆匆离去。 揣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赵蓉儿整天都坐在前厅,只有极少数几次不得不去后院。 第31章 巧救李麒 天已经彻底黑透,萧柳钦才快步入内。 赵蓉儿“噌”地起身。 “我有事跟你说!” 她将在袖子中藏了整天的纸条塞进萧柳钦掌心,“回房再看。” 萧柳钦已经从管事口中知道早上的事,不动声色攥紧了赵蓉儿的手。 陡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亲密,赵蓉儿将手抽离。 “饭菜还温着,你快吃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匆匆就走,脚下一绊,险些趴在门槛上。 萧柳钦眼底才出现笑意,管事就快步入内。 “主子,秦家来人了。” “带过来吧。” 萧柳钦就在饭桌前坐下,全然不觉得这样待客会不会失礼。 来人四十出头,眼底满是精光。 “萧将军。” 入内看见厅中情形,来人忙是一揖。 “将军为着秦家的事受累了,待家中过了丧期,定然好生酬谢将军。” “奴才是秦家管事,今日前来,是家里在少爷书房发现了些东西,想着会对破案有用,便让奴才给您送来。” 秦管事说着,取出一只木匣。 “萧某职责所在,称不得受累,只是事情进展缓慢,秦国公莫怪才是。” 萧柳钦没应秦管事的奉承,只伸手将木匣接了过来。 打开,里面是一沓信纸。 “萧某定不负所托,只是琐事缠身,未能给秦公子上柱香,还请管事代萧某同国公说上一声。” “将军客气了。” 两人客套几句,秦管事识趣地告辞。 萧柳钦将秦家送来的东西与李麒送来的放在一起,不得不感概这事情牵连之深。 次日晌午,赵蓉儿在萧家待着无趣,想回去取些东西,带了萧柳钦留给她的人往小院去。 “几天没回来,屋子里恐怕都生尘了——” 赵蓉儿边说着,边伸手推门,话音戛然而止。 砰! 她一把关上了大门。 定了定神,赵蓉儿重新将门打开。 院子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听见开门的动静都没动一下,不知道是死是活。 “小心!” 跟在后面的随安瞬间上前,将赵蓉儿护在了身后。 随安上前,剑鞘往前伸了伸。 地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跟死尸没什么两样。 察觉对方气息微弱,随安这才放心了些,俯身将人反过来。 “李麒?!”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赵蓉儿还是认出了满脸是血的人。 昨天见面时,李麒虽然脸色难看了些,却还是在尽可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今天这就…… “能找个可信的大夫吗?” 尽管不知道李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赵蓉儿还是没打算见死不救。 随安思索片刻,还真想出来个人。 “姑娘先回咱们府上去,我直接带他去看伤,也好将人安置在隐秘的地方。” 李麒在这桩命案里可是至关重要的人证,要是他们能将人藏住,保不齐会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赵蓉儿知道事情要紧,自己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没犹豫。 只是看见这样的场面,难免心中总是惦记着。 “在想什么?” 萧柳钦已经到了面前,赵蓉儿都没听见脚步声,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今天回去了一趟。” 赵蓉儿抿唇,说着今天事情的经过,越发感概京城的水深。 李麒这样的身份,放在几个月前,还是她听说都没机会听说的人物。 眼下却半只脚迈入黄泉,还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 “他要是能活下来,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对你总能有几句实话吧?” 赵蓉儿说着,竟然没想着给自己谋个什么好处。 萧柳钦却没这么天真。 能在京城游刃有余,足见李麒并不是简单角色。 这样的人,即便受了恩情,也未必会当回事。 “且先看着吧。” 萧柳钦今天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收获并不理想。 撷芳楼里能问出来的都已经说尽了,再就是齐驷跟李麒,李麒还落了个生死未卜。 齐驷那身份,更不是萧柳钦想问就能见着人的。 “主子。” 随安叩门。 “李公子醒了,说想见您。” 萧柳钦与赵蓉儿相视一眼。 两人才正说着这事,人就醒了。 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心念只一转,萧柳钦就抬脚要去。 不管李麒有什么算计,他都要见了才知道。 “我也去!” 赵蓉儿回过神时,萧柳钦已经到了院里,她赶紧追上去。 “这几天为了不坏事,我连大门都没怎么出过,这会儿可是跟你一起出去,你会让我遇险吗?” 赵蓉儿为了能出门,说得一本正经。 萧柳钦稍一迟疑,还真带上了她。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两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就在赵蓉儿快被晃晕时,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赵蓉儿脚踩在地面的瞬间,就像是踩进了一团棉花,腿一软就往地上栽。 “诶——” 下一刻,萧柳钦转身稳稳接住了她。 “快进去吧。” 赵蓉儿满脑子都是丢人,压根抬不起头。 转身之际,她听见萧柳钦若有似无的一声低笑。 院门推开,里面的架子高低错落,晾的全都是各种药材。 一个八九岁的都小童梳着双髻,穿梭在架子里打理药材,偶尔够不着时,就拖一条长凳踩上去。 “将军!” 听见开门的动静,小童看过来,见到萧柳钦,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 “爷爷刚还说您今天要过来一趟,我还当他诓人呢,您怎么真来了?” “是因为里屋看伤那个人吗?” 小童叽叽喳喳地说着,萧柳钦也有耐心陪他。 知道里屋有人咳了一声。 小童瞬间噤声,躲在了萧柳钦身后。 看出赵蓉儿好奇,小翠低声跟她解释。 原来这爷孙俩都是军属,老爷子妻子早逝,就一个独苗苗,还死在了战场上。 小童与他也不是一家,而是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母亲悲痛之下投了井,只留下个没人管的小娃娃。 老爷子骤经丧子之痛,险些跟着去了。 是寒冬雪夜里,孩童微弱的哭声让他活了过来,两人便相依为命。 萧柳钦不时会接济他们。 赵蓉儿听着,视线落在萧柳钦的背影上,无比庆幸还能再见到萧柳钦。 “钱伯。” 萧柳钦朝着老人点点头。 “伤得有些重了,如今只是吊着命,要是想让人活着,问话就得温和些。” 第32章 留他一命 言下之意,只要萧柳钦不在意李麒的死活,也能逼问出一些有用的。 医者仁心,今日但凡是换个人,钱伯都不会说这种话。 萧柳钦应了一声,迈步入内。 “这位想必就是赵姑娘,若是不嫌我这儿茶水简陋,坐下喝杯水吧。” “怎么会。” 赵蓉儿上前落座,还不忘自侃一句,“说起来,我才是乡野出身,钱伯伯不怕我糟蹋了好茶就好。”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很快熟悉起来。 不多时,萧柳钦迈步出来。 赵蓉儿好奇地看过去,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这些天就有劳钱伯了。” 萧柳钦道。 这话无疑也是在说明,他刚才并没多问什么,而是想留着李麒的命。 “小事一桩,我这院子几百年也不见得来个人,人放在这儿,你就放心吧。” 说着,钱伯语气还有些骄傲。 问了几句钱伯与小童的近况,萧柳钦就要走。 “将军。” 钱伯叫住萧柳钦,“别顾念我是老头子,真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只管开口。”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赵蓉儿反正是一句也没听明白。 萧柳钦却头也不回,朝钱伯摆了摆手。 “真到用您的时候,我可不会客气。” 回去的路上,赵蓉儿的视线几乎要在萧柳钦身上戳出一个洞。 “想问什么?” 萧柳钦转头,对上赵蓉儿的视线。 赵蓉儿欲言又止。 “钱伯还有什么身份吗?” 最开始听小翠说时,赵蓉儿并没多想,只当他是个寻常老头。 可后来无论是谈吐,还是泡茶的手法,无不表明,他大有来头。 况且,钱伯对萧柳钦并不是下对上的敬重。 听着赵蓉儿逐一说出她的判断依据,萧柳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钱伯确实大有来头,不过我不能说,等什么时候他自己愿意说了,你自然就会知晓。” 闻言,赵蓉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又不说,问她干什么! 不知李麒都跟萧柳钦说了什么,他出门的时间更早,回来的却越来越晚。 有时候,赵蓉儿甚至等到后半夜也等不到他。 这天半夜,赵蓉儿趴在前厅的桌上眯了一会,忽然察觉到什么,瞬间睁眼。 萧柳钦一脚迈过门槛,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回来了……” 赵蓉儿一张嘴就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完一句话。 “饭菜都凉了,我去下碗面吧?” 说着,赵蓉儿没等萧柳钦的答案,已经抬脚往外走。 从萧柳钦身边过时,她脚步一顿,鼻尖动了动。 好像是…… “你受伤了?” 赵蓉儿瞬间清醒过来,绕着萧柳钦走了一圈,凑近才看见,他后背的衣衫虽然完好,深色的外衫却被洇湿。 赵蓉儿哪还顾得上吃饭,急急扯着萧柳钦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受的伤?严不严重?让人看过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从她口中说出,完全没给萧柳钦说话的机会。 直到她朝着萧柳钦的衣带伸手,萧柳钦才按住了她的手。 “只是小伤,不碍事。” 赵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视线却落在萧柳钦背上,压根挪不开。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 要说是因为查案,那也查了这么多天,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出事? 忽然,赵蓉儿想到什么。 “事情有进展了?” 若非如此,恐怕轻易不会有人对萧柳钦动手。 萧柳钦颔首。 正欲开口,赵蓉儿就伸手捂在他脸上。 “不用告诉我,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自会知晓,如今尘埃尚未落定,多一个人知道,就是一份负累。” 背后之人倘若当真手眼通天,难保不会想着从赵蓉儿下手。 她不确保真到了那时候,自己能防得住。 闻言,萧柳钦眉心一蹙,倒也没坚持。 “还有一件事,蓉儿,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萧柳钦正色,“先前你说想摆个小摊,我闲时想了想,总归是耗日子,你要是愿意,可以跟着钱伯学学医术。” “这……” 赵蓉儿意动。 她如何不知道其中弊端,可终日无事可做,她实在有些待不住了。 现下萧柳钦为她想出的路,反而会随着时间的累积,成为宝藏。 “钱伯会愿意吗?” 赵蓉儿自认不是天资聪颖之人,医书繁杂,钱伯又是有真本事的人,会愿意教她这个徒弟吗? “只要你想,他那边,我自会去说。” “不。” 赵蓉儿打断了萧柳钦的话。 萧柳钦眼中的惊诧还未完全浮现,就听见赵蓉儿继续说道:“既然是我拜师,自然是我亲自去说服钱伯。” “要是我做不到,只能说明我没这个运道。” 萧柳钦开口,钱伯固然会答应,却只是看在萧柳钦的面子上。 赵蓉儿只要借着他的光认识钱伯,剩下的路,她要自己走! 看着赵蓉儿眼底亮起的光,萧柳钦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本就不是依附于人的菟丝子,只是被困在了那个小村子了,又遇人不淑,蹉跎了年华。 六年,做什么也该小有所成了。 在赵蓉儿身上,却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劫难。 “也好,那就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带你过去。” 说定这件事,赵蓉儿再起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许是因为太兴奋,赵蓉儿躺下怎么也说不着。 被抛在脑后的事骤然翻涌而出,她一骨碌爬起来,懊恼地拍了怕脑门。 “怎么把他的伤忘了!” 赵蓉儿在房间翻找出几瓶伤药,小跑着往主院去。 府中的人都知道赵蓉儿的身份,一时间也没人想起说什么。 “萧哥哥,你——” 赵蓉儿抬手敲门,谁想那门压根没关,她的手刚碰上去,那扇门就开了大半。 萧柳钦已经沐浴过,上半身光着,正背过身给伤口上药。 赵蓉儿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片刻,萧柳钦喉头滚动,捞起搭在架子上的里衣。 赵蓉儿如梦初醒,脸红的彻底。 “我来给你送药,你、你自己要是够不着,就让随安他们搭把手!” 说完,她逃也似的跑开。 听着急促的脚步渐远,萧柳钦迈步,捡起被赵蓉儿惶急扔在地上的药。 他又不会吃人,至于吓成这样么? 第33章 性命攸关 因为这夜的乌龙,萧柳钦一连几天,都没能再看见赵蓉儿。 直到…… 正午时分,赵蓉儿正在屋里做针线活,眼皮猛地一跳。 晃神的刹那,针尖刺破指尖,在绢丝上落下点点血痕。 “砰砰砰!” 房门被急促拍响,足见来人的急切。 “出事了,小姐,将军出事了!” 小翠语带哭腔,显然是慌了神。 赵蓉儿带翻了椅子,跑过去开门,就见小翠身上还带着土印子,像是摔了跤。 “将军,将军浑身是血地被抬进来,我哥哥已经去请大夫了,小姐……” 这几日无事,赵蓉儿没让小翠在她身边拘着,小翠就跑去前院,想帮她留意萧柳钦几时回来。 话才说到一半,赵蓉儿已经跑了出去。 “赵姑娘。” 萧柳钦身边的暗卫出来,拦在了房门前。 “主子危在旦夕,里面正在施救。” 赵蓉儿止住脚步,紧咬着下唇。 她在暗卫身上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视线下垂,血顺着他的衣摆,一滴滴落在地上。 苛责的话堵在喉间,却说不出。 “你也去看伤,萧哥哥不会想让你带伤守着他。” “主子……” “我会陪着他。” 赵蓉儿伸手,在暗卫惊诧的视线中,抽走了他腰间的剑。 “你如今重伤,未必比我有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今天无论谁要害他,都进不了这扇门。” 赵蓉儿的语气不似玩笑。 暗卫第一次意识到,萧柳钦看中赵蓉儿,不仅是因为从小相识的情谊。 更是因为这个乡野出身的姑娘,骨子里带着的那份坚韧。 “去吧。” 赵蓉儿又催了一句。 暗卫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屋后走去。 今天的事情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他们听说有个关键的人证,赶着去见,一到京郊就被人围攻,招招都是冲着要命来的。 萧柳钦一行人当真是存了必死的决心,出去时明里暗里带了二十多个人,回来只有萧柳钦跟随身的暗卫。 但凡有半点失误,此刻两人就已经曝尸荒野。 赵蓉儿心慌得厉害,紧紧握着剑柄,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姑娘,宫中来了御医,快让里面开门!” 管事边跑边嚷,看似是急着让太医进去,却是在提醒里面的人。 太医赶到时,门正好从里面打开。 钱伯只开了门就转身往进走,嘴里说着萧柳钦的伤势。 “……左肩和下腹的贯穿伤并未伤到要害,只是止不住血,真正要紧的——” 钱伯掀开盖在萧柳钦身上的薄被,箭尾已经被剪断,余下的半截箭身没入萧柳钦心口处。 “万幸,这支箭是擦着心脏过去,否则现在人已经没了,却也因为离心脏太近,不能动手拔剑。” 谁伸手,萧柳钦的命就握在谁手里。 太医来之前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眉头紧皱,无从下手。 心念一转,他想起面前这老头说的头头是道,本事不俗的样子。 “不知阁下是?” “人命关天的当口,谁有时间跟你闲聊?” 钱伯斜了太医一眼,手上继续忙活起来。 “要是真想救人,宫中应该有紫参,你让人去取,最少要五十年份的,糊弄人的就不用拿过来了。” 太医被钱伯说得一愣,思量过后发现他这话还真不是胡说。 “你先稳住萧将军的伤势,我回宫一躺,太医院有个后生,手很稳。” 钱伯手一摆。 “赶紧去,别在这儿碍事。” 宫中,皇帝听说萧柳钦的情况,瞬间火冒三丈。 “他们这是要除萧柳钦吗?” “这是把朕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他猛地一拍桌,三人个人才抬得动的桌子顷刻间四分五裂。 “让大理寺、兵部都滚过来,今日之事必须彻查,谁要是再说那些乌七八糟的借口,当场革职,不必再来问朕!” 天子震怒,满殿的人跪伏在地,无人敢言。 “周烬,滚进来!” 未见禁卫军统领吭声,皇帝朝着门外便是一句。 兵甲碰撞的声音响起,禁军统领周烬快步入内,单膝跪下。 “臣领命!” 旋即,召集人马浩荡离宫。 消息传开,众人对此的看法却不尽相同。 被点名的那几个无不是胆战心惊,跟着周烬进宫的路上,还有人想试探几句,周烬却是守口如瓶。 太医带着紫参与另一个年轻些的后辈回到将军府时,萧柳钦的脸色又苍白了不少,已经不像是活人。 钱伯脸色更是臭的吓人,连太医也不敢出声打扰。 “先泡参水。” 看着呆愣在屋内的一老一少,钱伯一口气哽在嗓子眼。 两个拖后腿的! 舌下含了参片,萧柳钦面色才好转了些。 钱伯分出余光给站在一旁的年轻太医。 “你手很稳?” 小太医一愣,下意思点头。 钱伯打量了他几眼,侧身让开,露出萧柳钦左手的一处伤。 “过来处理这个伤口。” 小太医看着腼腆,一到动手的时候,整个人都镇定下来。 钱伯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斟酌思量。 “就你来。” 他拍板,飞快写好一个药方。 “照着这个方子准备三份,让府里的人煎上。” 被派了任务的太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钱伯踹了一脚。 “磨蹭什么?!” 语气莫名严厉,太医稍稍欠身,紧接着就跑了出去。 屋内霎时静下不少。 钱伯将注意事项说了一遍,让小太医自行消化,旋即一枚银针扎醒了萧柳钦。 “将军。” 赶在萧柳钦开口之前,他提醒屋里还有外人,以防萧柳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让人拿住把柄。 “接下来的过程十分凶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不能昏睡,甚至不能用麻沸散,务必坚持住!” 萧柳钦残存的意识理解了钱伯的话,费力点了点头。 接着,他动了动唇。 “你要问赵姑娘?她在屋外守着。” 钱伯说着,自以为参透了萧柳钦的想法,头一扭就叫了赵蓉儿入内。 门一开,血腥气就打散了赵蓉儿心中的侥幸。 “一箭射在心口,我们准备拔箭了,有什么想说的,抓紧时间。” 好好的一句话,从钱伯口中说出来,像是让萧柳钦交代后事。 赵蓉儿本就眼眶通红,闻言瞬间又落了泪。 第34章 闭门不见 “哭什么?” 萧柳钦精神了不少,还能分出精力哄赵蓉儿。 “安心待着,等着听好消息就行。” 赵蓉儿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意,“说话算数啊。” “我你还不放心?什么时候食言过?” 萧柳钦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勾起,玩笑似的抬手。 “要是信不过,咱们拉勾。” 赵蓉儿的心瞬间被戳中,伸出小拇指,和萧柳钦的手指勾在一起。 只只说了几句,赵蓉儿就被钱伯撵了出去。 刚才泡上的参水被一点点喂入萧柳钦口中,以便他能恢复些精神,撑过接下来的医治。 太医端着药从赵蓉儿面前过去,她的视线顺着门缝看过去,和躺在床上的萧柳钦对视了一瞬。 “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钱伯问小太医。 被委以重任,小太医紧绷着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屋内外的人都紧绷着,同样,外界也有数不清的人在等在这里最终的结果。 这样大的阵仗,不少人都知道萧柳钦这回危在旦夕。 皇帝震怒,萧柳钦能活下来还好说,要是咽气了,那就真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究竟是哪个蠢货,竟然在这种时候对萧柳钦下手!” 李显在东宫气得直打转。 他不嫌萧柳钦碍眼吗? 哪怕是他这个东宫太子,对萧柳钦下手之前还要掂量掂量,到底是什么人能没脑子到这个地步? 更别说还是萧柳钦接手了秦家的案子,正倍受瞩目! “殿下,当务之急,是让人先盯着萧家,一旦有个万一……” 李显手底下的人提醒。 他们暗中也有些筹谋,萧柳钦扛过这关也就算了,要是他命不好,那些事情又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查出来,才是真的无可挽回。 “早就让人盯着了。” 李显没好气地说。 要等这些人想起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国公府。 秦玄听说这件事,本就苍老下去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萧柳钦只是替我儿查案,碍了谁的路?” 秦管事没接这话,而是上前道:“听说这回连宫中那支紫参都动了,恐怕萧将军是当真不好了,咱们府上还有些药材,您看……” “拣些他现在用得上的,你亲自去送,顺道看看情况如何。” 这种事情,传来传去总是有出入,还是己人看过才放心。 秦家的动作已经不慢,还是有人抢在了更前面。 汤府的管事被拦在门外,面上的笑有些勉强。 “老哥这是什么,咱们都是奉命行事的,我此番前来也并无他意,只是我家主子不忍萧将军这样的英才有个万一,送些药材过来罢了。” “也不必费心招待,只消让我进去一趟,有说法向主子交差便是。” 管事吴叔站在大门前,只当一个字也没听见。 眼看着汤府的管事要急眼,吴叔才看他一眼。 “并非是我有意为难,只是我们府中素来不与各家来往,要是我这时候放人进门,让我家主子在病中生气,那可就罪该万死了。” 吴叔搬出萧柳钦,这场对话就只能到此为止。 秦管事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马车,看着这边的动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 还是吴叔先看见他,走了过来。 “叨扰了。” 秦管事说着,视线往将军府大门看去。 “这是老爷从库房里选的药材,萧将军最近正用得上。” “国公爷有心了,这药材还请带回去吧,府上主子吩咐了,谁家带来的东西都不留,剩的惹人不痛快。” 这话还是赵蓉儿说的。 她进不去房间,只好在外面瞎琢磨,还真想到了这一点。 萧柳钦如今在皇帝眼中还是个可用之人,因而不少人愿意给他面子。 若是这份面子没了呢? 一旦失了帝心,萧柳钦一个初到京城的,没人会将他放在眼中。 秦管事不知这府上还有一位主子,只当是萧柳钦的意思。 能有这样的吩咐,足见此前萧柳钦神智清明。 如此说来…… “你是说,萧柳钦并无大碍?” 秦玄闻言,眸光闪动了一瞬。 “正是,奴才听着那意思,像是伤得有些麻烦,一时半刻处理不好,因而显得阵仗大些。” “又或者,萧柳钦此番遇险,本就是他与皇帝商量出的结果?” 秦玄有更深一层的猜测。 萧柳钦刚一出事,皇帝就使出雷霆手段,震慑了朝野上下。 如今将军府的大门紧闭一日,就有人要提心吊胆,当真没有商议吗? 赵蓉儿突发奇想的一个提议,却引得不少朝中的老狐狸盘算起来。 萧柳钦真伤假伤,他们没亲眼看见。 皇帝的雷霆手段却使得人人自危。 没人原因相信这是一场巧合,更多的都认为这几日接连不断的事情都有预谋。 众人对萧柳钦受宠信的程度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猜测。 事件的主人公对此却一无所知。 剪拔出的瞬间,血液飞溅,萧柳钦的意识也终止于此。 恍惚一瞬,他整个人陷入混沌之中。 小太医死死攥着手中的箭头,还有些回不过神。 “让开让开。” 钱伯将人挤到一边,有条不紊地上药,止血、包扎。 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连带被端出的,还有刚缠上就被血浸透的纱布。 赵蓉儿满目都是鲜红,心里越来越堵。 “小姐?” 小翠忽然在她肩头一拍。 赵蓉儿倏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咬着唇,连呼吸都忘了。 “您脸色难看成这样,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没事。” 赵蓉儿摇摇头。 她想让萧柳钦醒来时,知道有人一直等着他,盼他平安。 小翠还想说什么,房门再度打开。 钱伯擦着手走了出来。 “萧哥哥怎么样了?” 赵蓉儿立刻凑上去,呼吸都放轻不少,生怕从钱伯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今晚能不能醒来。” 醒了,这一关就算是彻底闯过去,接下来好好养着就成。 要是不醒…… 钱伯看着赵蓉儿的脸色,没说出剩下的话。 赵蓉儿顺着门缝进去,快步走到床前。 萧柳钦双眼紧闭着,上半身几乎被纱布缠满,还有血迹在缓缓渗出。 “这位是?” 小太医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张口,就被一把捂住了嘴。 第35章 平安渡过 赵蓉儿的身份,严格来说是很少有人知道的。 好巧不巧,这位太医有家眷跟着去接李显的人去过鎏金村。 这位的身份怎么说起都为难,不如避开。 赵蓉儿没心思理会这些小动作,全副心神都落在萧柳钦身上。 “我姓赵,二位随意称呼便是。” 她只答了一句,拿起搭在一旁的毛巾在温水都投过一遍,擦去萧柳钦因为剧痛而渗出的汗珠。 “外面让人准备了饭菜,二位受累了,先去吃些吧。” 两人识趣地将空间让给赵蓉儿。 门关上,赵蓉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萧柳钦的脸。 从小时候,到重逢后的现在,萧柳钦在她心中一直无所不能。 此刻,他却这样了无声息地躺在赵蓉儿面前。 “萧哥哥,若是这事情实在难办,咱们不办就是了,即便陛下震怒,你有战功在身,最多这将军不当了,功名利禄还能比性命更要紧么?” “要是早知道入京会让你摊上这样的麻烦事,我应该想法子让你留在鎏金村才对……” 赵蓉儿絮絮叨叨说着,说到嗓子哑了也不敢停下。 天色一点点暗了,她怕萧柳钦真的醒不过来。 掌心握住萧柳钦冰凉的指尖,赵蓉儿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窗外,最后一抹光亮也悄然消失。 赵蓉儿看着来往点亮蜡烛的下人,脸色已经与萧柳钦的差不多,一片煞白。 “萧哥哥,咱们可是拉过勾的,你要说话不算数吗?” 赵蓉儿勾住萧柳钦的尾指,低声喃喃。 下一刻,她就觉得小拇指勾住的那只手也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 “萧哥哥?!” 赵蓉儿直勾勾盯着萧柳钦,好似他马上就会睁眼醒来。 即便萧柳钦是个铁人,这种时候想要完全清醒过来也是天方夜谭。 能给出这些回应,都要得益于赵蓉儿在他耳边的念叨。 赵蓉儿亲眼看着萧柳钦的手指又轻轻勾了勾,眼中的喜悦几乎要凝为实质。 “钱伯、钱伯——” 赵蓉儿跌跌撞撞往外跑,被门槛绊了一下都没停顿。 “醒了,萧哥哥醒了!” 这话一出,从喝茶的钱伯,到院里的下人,同时看相赵蓉儿。 钱伯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一番检查过后,钱伯给出了赵蓉儿想听的答复。 “没事了。” 最关键的时候已经过去,萧柳钦连在战场那样恶劣的环境,生死一线也能活过来,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在使出,赵蓉儿喜极而泣。 脸颊一片冰凉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不是何时满脸都是。 “钱伯,这次真是多谢您,还有两位太医,我让人备了些茶钱,几位莫要推辞才好。” 说着,赵蓉儿唤了一声吴叔。 三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被捧了进来,不必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赵姑娘,我们今日是奉命前来,职责所在,担不起您这一声谢。” 太医连忙摆手。 要说小太医还实打实做了事,他完全就是个打杂的,此事闲下来,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 “既然萧将军已经脱险,宫中还等着我们去回话,就不叨扰了。” 赵蓉儿起身想送,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吴叔,去送两位大人。” 吴叔与她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听见将军府传出的好消息,有人欢喜有人忧。 “经此一事,陛下多半是想让萧柳钦做纯臣了,只是不知他会如何安排。” 秦玄若有所思,已经认定今日之事是皇帝做的一场戏。 在此之前,朝堂的局势是陷入僵持的。 从大理寺与京兆尹敢拒绝皇帝的安排开始,皇帝恐怕就已经酝酿着一桩事。 有些人好日子过久了,已经忘了天子之怒是怎样的骇人。 “老爷,公子的案子还未结,如今萧将军出事,咱们府上的事……” “这两日就要出结果了。” 即便明知道皇帝实在利用秦家这一场事,秦玄非但不能有丝毫异议,还得说一句“陛下英明”。 毕竟逝者已矣,即便立刻结案,秦执也不会活过来。 能因此让皇帝记住秦家,就当是他为家族做出的最后一件事。 真正优秀的政治家,要学会在任何局势中,将利益最大化。 果然,秦玄一语中的。 隔日,皇帝就召了一应人等入宫。 “秦老,事已至此,你也节哀。” 皇帝视线先落在秦玄身上。 言下之意:朕知道你看出来了,把事情烂肚子里,朕念你个好。 秦玄微微躬身。 “时也命也,执儿本就是求来的,如今许是享够了福,回去逍遥自在了。” 这话虽是应和皇帝,却并不生硬。 众人都知晓,秦玄成婚多年一直无子,是秦老太君让大师掐算了一个八字,将已经有婚约的女子接入府中。 生下秦执,那女子便上吊了。 也是因此,秦玄头几年极易高烧惊厥,是秦夫人日夜不休,亲自照料,才将他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 思及此,皇帝眸中的审视褪去。 “皇城之内出现这样的事,原是朕治下不严,才叫他们都松懈了,朕有意设立检察司,由萧卿执掌,诸位意下如何?” 心知这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几人都没急着开口,想看看其他人的意思。 检察司督查百官,有便宜行事之权,萧柳钦一个初到京中,毫无根基的人…… “老臣以为,萧将军忠直勇武,担任监察司主事再合适不过。” 秦玄头一个站了出来。 皇帝既然开口,这事情落实就是早晚的事,不如助推一把。 有秦玄带头,长眼色的都明白过来,接连附和。 “如今萧将军养伤,正是筹备监察司一应事宜的空档,待萧将军伤愈,正好有事可做。” “如今朝中松散,倒是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国公府的独苗遇害,背后之人非但不思悔改,还继续对朝中重臣下手,实在猖狂!” “陛下,臣以为……” 下首众臣各抒己见,其余人得知消息时,监察司设立已经板上钉钉。 消息传到将军府,上下众人无一欣喜。 萧柳钦大半时间还在昏睡,口谕都是吴叔应下。 第36章 李显上门 到底是底子好,即便伤成这样,才半个月,萧柳钦就已经能起身走动。 “诶!” 赵蓉儿一进院子就看见萧柳钦下地,惊得快走几步。 “快坐下快坐下,小心别扯着伤口。” 萧柳钦被她这态度惹得哭笑不得,依言在门边的椅子坐了。 “不妨事了,这么多天没下床,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萧柳钦安抚了赵蓉儿两句,见她还是蹙眉,伸手抚了抚她眉间的印子。 “好了,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赵蓉儿先将人上下打量过一遍,见伤口没有扯到,才放心了些。 “这回实在伤得厉害,你都不知道,我——” 赵蓉儿情急之下险些脱口而出一句话,及时咽了回去。 “主子,外面有人递了拜帖。” 吴叔拢着袖子进来,将袖中的拜贴拿出,“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听着是个年轻人。” 依着萧柳钦如今的名声,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 这人保不齐又是…… 萧柳钦翻开拜贴,看见字迹时动作一顿。 “让他进来吧。” 这是认识? 赵蓉儿想着,没开口。 不多时,一道身影跟在吴叔身后,往这边来。 起先赵蓉儿还没认出来这是谁,直到他开口跟萧柳钦说话。 “萧将军。” 李麒一进门,二话不说,朝着萧柳钦就跪了下去。 “您本不必受这一遭,我受您恩惠捡回一条命,却害您险些丧命,今日前来,便是任您处置。” “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柳钦还未开口,赵蓉儿就坐不住了。 李麒看她一眼,笑得凄凉。 “京郊的事,我知道的,若是萧将军那日不顾及我这条命,让人审问,一早就会知道了。” 赵蓉儿质问的语气一歇。 这么算来,也怪不到他头上。 “那你今天来干什么,担心我们事后算账?”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烂命一条,萧将军若是想要,拿去就是了。” 李麒这语气,倒像是上门来寻死。 “起来吧,坐下说话。” 萧柳钦似乎知道李麒这样的缘由,并不如何惊讶。 没料到萧柳钦会是这个态度,李麒抬头,头上的兜帽滑落。 赵蓉儿低呼一声,意识到反应太过,有些不好意思。 李麒原本俊秀的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将整张脸毁得彻底。 “你这是……” “好笑吧?” 已经被看见,李麒也不再遮掩。 “从我不能再给家里带去益处的时候,就已经是弃子了,萧将军,您妹妹救我一次,您救我一次,若是不嫌弃,我后半辈子就还这两条命。” 合着还是来拜山头的。 从刚才的话中回神,赵蓉儿看着李麒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可惜,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只有一片寂静。 “萧将军,您既然要在京城扎根,很多事情无论想不想,都不得不沾染的。” “既然您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不如就让我来,我在京城多年,很多事情能做的更隐秘。” 他看得出,萧柳钦是有打算的,手底下招揽人只是早晚的事。 “你先回去吧。” 萧柳钦没接李麒这话。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如今都还不到知道萧柳钦谋算的身份。 李麒起身,却不是朝着院外去,而是将一张纸递给萧柳钦。 “我来得冒昧,将军心中怀疑也是正常,这是我的诚意,愿不愿意收留,将军看过再做决断。” 萧柳钦按在桌上,并未当面翻开。 “我的住处将军知道,只等三日,三日后,我会离开京城。” 李麒说着,朝坐在萧柳钦身边的赵蓉儿点点头。 “李某告辞。” 萧柳钦不动如山。 人一走,赵蓉儿好奇的视线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想看?” 萧柳钦往她面前一推,示意她直接看。 李麒来这一趟,好像开了个头。 接下来,上门拜访的人就没停过。 多数都借着养伤挡了回去,实在挡不掉的,萧柳钦也只能出面应付。 “太子殿下事物繁忙,怎么有空过来?” 萧柳钦说着,喉间就溢出几声闷咳,“恕臣失礼,未能相迎。” “无妨,坐着就成。” 李显进门就阴沉着脸。 若非皇帝训诫,说他对萧柳钦的态度有失储君风范,他是万万不会来的。 更别说…… 李显的视线落在屋内另一道身影上。 赵蓉儿正忙前忙后,一会儿担心萧柳钦手里的茶温度不对,一会问他坐着会不会牵动伤口。 “果真低贱,来了京城也改不了伺候人的毛病。” 李显看着眼前场景,只觉得无比刺目。 理智还未回笼,伤人的话就先说了出去。 室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赵蓉儿手中的茶倒了一半,呆愣着眨了眨眼。 萧柳钦眸光沉沉,看向李显。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不知道,寻常人家,这些微末之事身边人来做才更显亲近。” 赵蓉儿也笑,添满了杯中的茶,推给萧柳钦。 “萧哥哥说的是。” 看着眼前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李显心中的火气熊熊燃起。 “二位倒是情义深重。” “我与蓉儿幼时的情分在,总归是与旁人不同的。” 两个男人争锋相对。 萧柳钦虽还虚弱着,对上李显,气势分毫不弱。 身为话题的中心,赵蓉儿心中冷笑,没想到还能再看见李显这幅神情。 “殿下若无事,便请回吧,我兄长还要养伤,太医叮嘱了,不许劳神太过。” 赵蓉儿正色,当真有几分女主人的派头。 她越是这样,李显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不该是这样的。 赵蓉儿走了天大的运道,才有幸侍奉他几年,如今跟着来到京城,竟不是为了求他再给些好处? 她连那两个孩子也不管了吗? 种种思绪下,李显面色复杂,意味不明地看着赵蓉儿。 “太子殿下。” 萧柳钦将赵蓉儿护在身后,眼底暗含警告。 “殿下。” 半敞着的房门被人敲响,李显的亲随站在门外,面色焦急。 “太子殿下事务繁多,就先去忙吧。” 萧柳钦直接开口赶人。 李显脸色青黑,视线却忍不住看向赵蓉儿。 然而,从前那个对他百般在意的人,此时满眼都是萧柳钦。 都是因为萧柳钦! 李显心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 第37章 她真会不管吗 瞬间,一切好像都连在了一起。 是萧柳钦出现的时机太巧,让赵蓉儿正好在那个时候有了依靠。 否则…… 李显不能完全否认,他其实想过带赵蓉儿回来。 只是这念头还未完全成型,就被萧柳钦的忽然出现而搅散。 “殿下。” 门外的人还在催促,吐息间,萧柳钦就调整好了心态,大步离去。 赵蓉儿按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压下心中陡生的恨意。 她自知跟李显的身份天差地别,纵然两人之间前缘尽断,她也没想过要做什么。 偏偏李显不肯放过她。 “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因为——”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 萧柳钦拦下她没说出口的话。 “该说的,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了,要是再说这些见外的话,我真要生气了。” 萧柳钦故意板着脸。 这一招对赵蓉儿来说却没什么用处。 “好好好,不说了,回去躺着吧,正好该换药了,我去叫随安。” 赵蓉儿絮叨着这些小事,忽然停住,打量着萧柳钦的神情。 “怎么?” 萧柳钦转头,见她似是有话要说,等了片刻。 赵蓉儿的话压根没出口,自己就反应了过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没什么,我先出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想问,萧柳钦会不会也觉得她这样不好。 可萧柳钦待她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这话问出口未免太伤人。 “蓉儿。” 萧柳钦叫住她,猜出她在想什么。 “你这些天做的很好,不要因为他的三两句话就胡思乱想。” 赵蓉儿眼眶一热,背对着萧柳钦点了点头。 李显这头,一出将军府就听说了个坏消息。 “折损那么多人?” 亲随点头,“那白虎十分凶狠,沾了药的吃食能嗅出来,一口也不吃,陷阱也每每都能躲过,时间越来越近,大家只能硬上,结果……” 要不了多久就是皇帝寿宴,李显想在寿宴上出风头,就将心思放在了西边群山中的一只白虎身上。 白虎凶残,若是他能将之驯服,献给皇帝,自然大放异彩。 得手还罢了,总归有个说法。 如今事情没成,折损的人却不少,一旦让人知道,少不得口诛笔伐。 “多找些当地的人,多少银子都没问题,让他们帮忙。” 事已至此,白虎无论如何都得带回。 只要能入皇帝的眼,即便日后事情被传开,皇帝也不会苛责太过。 心念转动,李显想起一人。 “带上闻仲,他兴许能有办法。” “殿下?” 亲随一怔,意识到事情要紧,急忙去办。 回到东宫,沈如月已经在前厅坐着,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 “殿下,臣女想着两个孩子在宫中拘谨,明日正好要随母亲去京郊的庄子小住几日,殿下若是信得过,臣女带他们出去走走?” 听见李显的脚步声,沈如月抬眸。 眼前人分明已是角色,李显却不自觉想起赵蓉儿。 若是赵蓉儿,定然会缠着他,说些什么一家人就要在一起之类的话。 “殿下?” 见李显眼底的恍惚,沈如月眼睛一眨,带着淡淡的疑惑。 “你带去就是,孤还能信不过你?” 大婚之后,沈如月就是他们名正言顺的母亲,提前培养感情也好。 “跟嬷嬷去收拾东西吧,明儿走得早,一早从宫里出去太折腾人了,迟些我带你们出去。” 沈如月同玉姐儿和骋哥儿说。 骋哥儿还是个糊涂蛋,一听说要出去,面上的笑就藏不住。 倒是玉姐儿内敛些,抿唇看着沈如月,欲言又止。 “我就留在这儿,出去还要麻烦人照料……” “玉姐儿。” 李显沉了脸。 “你是孤的女儿,生来便是前呼后拥,受人侍奉的,如今已经到了宫中,从前在那小村子的习惯就该摒弃了。” “说孩子做什么。” 沈如月拦了一下,将玉姐儿牵到身边。 “殿下的话虽然有些中,却在理的,你们是当今圣上的孙子孙女,身份尊贵,不要觉得是麻烦了谁。” “能在你们身边侍奉,才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 闻言,玉姐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两个孩子都被嬷嬷带下去。 李显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回来事情太多,竟让人让人教导他们两个,如今这般小家子气,实在让人……” 后面的话变成一声叹息。 沈如月上前奉了盏茶,语气低缓,让人听着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两个都还小呢,这次从京郊回来,您去皇后娘娘身边借嬷嬷过来就是了,学起来也快。” “但愿如此吧。” 李显心里还有事,兴致缺缺的。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沈如月就识趣告辞,去接了两个孩子出宫。 她一走,殿内一个小宫女也跟了上去。 “殿下今日去见了萧将军。” 小宫女抱着花瓶,从沈如月身边经过时小声说了一句。 萧柳钦? 沈如月顿时明白过来,李显见到她是眼底的恍惚是因为什么。 她自认处处不输赵蓉儿,可赵蓉儿给李显生了两个孩子。 沈如月不是满脑子情爱的天真女子,也熟知男人的劣根。 但凡赵蓉儿死在鎏金村,李显最多惦记她几个月。 回到京城之后权势在手,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她忘个干净。 偏偏赵蓉儿没死成。 不仅没死,还跟着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来了京城。 李显不惦记才怪。 想着,沈如月的视线落在身侧跟着的两个孩子身上。 赵蓉儿真能舍下这两个孩子吗? 她能在入京的途中为了玉姐儿豁出命,要是再遇到险境…… “锦屏,你过来。” 沈如月示意婢子凑近,低声叮嘱了几句。 …… 萧柳钦伤势渐好,府中众人悬着的心也慢慢回落。 这天,赵蓉儿难得来了兴致,想试试做之前在茶楼看见的一个招牌菜,全当打发时间。 “青笋、羊蹄……” 赵蓉儿带着小翠,在菜场对着单子买东西。 “嫂子,你这话别是骗人的吧?” 前面小摊上,一个妇人忽然低呼。 旁边的人扯了她一把,警觉地四下看看。 “嚷嚷什么,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一大家子都要被连累了。” “可……” 那妇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那可是太子殿下的血脉,沈家如何敢啊?” 第38章 放心不下 太子、沈家。 这两个词瞬间吸引了赵蓉儿的注意力。 李显与沈如月之间如何,跟她没有半点干系,可她听见那两人说了“血脉”。 几乎是不假思索,赵蓉儿就认定,她说的是玉姐儿他们。 嘴上说再多狠话,赵蓉儿还是忍不住往两个妇人那边挪了挪。 “人家沈小姐什么身份,她进了太子府,生下的才是太子正儿八经要栽培的继承人,置于那两个……” 妇人只是寻常百姓,却对天家血脉嗤之以鼻。 出去几年,带回来两个没娘的野孩子,说句难听的,李显能带他们回来,在许多人看来都已经是施舍。 赵蓉儿身侧的手紧攥着,险些忍不住上前理论。 理智拽着她站在原地,继续听着两人的议论。 她们却不再说了。 “得了得了,我好赶着回去做饭,明儿还是老规矩,新送来的给我留两人份。” 妇人一垮菜篮子,转身往街口走。 赵蓉儿在原地挣扎半晌,抿唇跟了上去。 “大姐,大姐等等!” 妇人闻声,狐疑地盯着赵蓉儿。 赵蓉儿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大姐刚才说的,我想听个完整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回去还有事,没空在这儿跟你墨迹……” 妇人说着,甩开赵蓉儿就要走。 赵蓉儿将钱袋子塞进她手心,死死将人拉住。 “你可想清楚,若是说了,我只听个八卦,不会干涉分毫,要是不说,我转头闹去沈府,不定还能拿个赏赐。” “你!” 妇人气急,张口要骂,又担心惹恼赵蓉儿。 “竟然爱听这个,什么怪癖!” “罢罢罢,我说就是了我,我女儿在沈家做事,无意听见沈家夫人跟小姐商量,说这几日将那两个小娃带去京郊的庄子上,到时……” 怕因为嚼两句舌根害女儿丢了差事,妇人说完盯着赵蓉儿。 “你当真不会说出去?” “自然。” 赵蓉儿应得干脆,快步离开。 她身影消失的瞬间,妇人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身形不似方才佝偻,腰背挺直了些。 赵蓉儿一路魂不守舍,回到府中就愣愣坐在桌边。 小翠担心她出事,悄悄去找了萧柳钦。 傍晚时分,吃饭时,赵蓉儿筷子险些戳进眼睛里。 “我让人跟着了。” 萧柳钦忽然开口。 赵蓉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剜了小翠一眼。 “沈如月应该不至于这么糊涂,再怎么说,玉姐儿他们都是李显的亲生孩子,要是有个万一,她跟李显之间也会有隔阂。” 她话是这个说着,却因为萧柳钦让人跟去京郊的举动而松了一口气。 萧柳钦没戳破她的心思,只是把赵蓉儿喜欢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天色彻底暗下,赵蓉儿躺在榻上,耳边不断回响今天那妇人的话。 “沈小姐自然不会除掉他们,可若是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病了、痴了,太子殿下难道还会因为他们跟沈小姐发脾气吗?” 会吗? 赵蓉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翻了个身,眼底没有半点困意。 烛台上火光摇曳,每一次的光影跃动,都牵动着赵蓉儿的心神。 忽然,她翻身坐起。 得去看看。 这念头滋生,迅速在赵蓉儿心中扎根。 趁着夜色,她收拾了几件衣裳,悄然离府。 府中还有人夜半未眠,听见暗卫回禀,萧柳钦也不觉意外。 “让人跟上。” “已经安排妥了。” 暗卫垂首回话。 萧柳钦垂眸,睫毛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 次日一早。 沈家一连出来三辆马车,婢子小厮跟了一长串。 这阵仗在京城不算稀奇,赵蓉儿悄然跟上去时,也并无人觉察。 两个孩子入京之后就没机会离开东宫,此刻听着外面的惹恼,面上出现向往的神情。 沈如月跟对面的沈夫人相视一眼,将骋哥儿抱在了怀中。 “好奇就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就是。” “玉姐儿也是。” 说着,婢子便将马车一侧的帘子掀开。 主街的繁华看得两个孩子目不暇接,连连感慨。 人群中,赵蓉儿看着两个孩子跟沈如月亲昵,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涩。 生养之恩,短短的几十天就已经被彻底摸去了吗? “糖人!” 骋哥儿看见街头一个小摊,身子动了动。 赵蓉儿同样被勾起回忆。 在“阿显”变成李显之前,他们刚答应了下次去镇上时给两个孩子买糖人。 一夕之间,平静的生活就天翻地覆。 马车徐徐停下,婢子上前跟摊主说了几句,很快,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的样子就被画出来,栩栩如生。 听着马车里骋哥儿开怀的笑,赵蓉儿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沈如月对两个并不差的样子,昨天听到的或许只是以讹传讹。 赵蓉儿心想着。 沈家这种大家族,议事真的会被人随随便便听见吗? 还是这种一旦传出去,就会败坏沈家名声的事。 就在赵蓉儿动摇时,一直半阖着眼的沈夫人抬眼,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赵蓉儿身上。 赵蓉儿心跳骤然一停,慌乱垂眸。 旋即,她又在心中安慰自己。 沈夫人并未见过她,兴许只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觉得被冒犯到。 思绪繁杂,赵蓉儿的脚步却没停,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 “赵姑娘。” 刚出城门,赵蓉儿就被叫住。 她紧张转头,认出是萧柳钦身边的人。 “京郊有些远,主子吩咐我来送姑娘。” 赵蓉儿只觉得心脏被羽毛轻轻碰了一下,喉间有一团气堵着。 沈家这庄子是祖产,多年修缮下来,远远看去就十分壮观。 再跟上去就太明显了。 赵蓉儿叫了停,在附近的庄户人家借宿。 沈如月还不至于让孩子在庄子里出事,多半会让他们出来,她盯紧些就是了。 马车徐徐停下,庄子里的管事带着仆从迎出来。 “夫人,大小姐。” 久不见主子,管事满脸堆笑。 待看见马车里还有两个小娃娃,管事笑意僵了一瞬间。 李显回京的事情众人私底下没少议论,管事身为沈家人,也大致了解。 如今还未成婚,他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就开始给别人带孩子了? “这两位日后也是主子,来个人领他们转转,看想住哪个院子。” 沈如月吩咐下去。 第39章 儿女遇险 一连几日,庄子里风平浪静。 赵蓉儿几次靠近,听见的都是骋哥儿的笑声。 “娘……” 墙角探出个小脑袋,玉姐儿不知怎么发现了赵蓉儿,朝她招手。 赵蓉儿稍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 “娘,你快回去吧。” 脚下还未站定,玉姐儿的话就像把刀子,扎进了她心窝。 赵蓉儿呆愣在原地,心里竟然只有一个荒诞的念头。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玉姐儿还在继续说着:“沈小姐好心带我跟弟弟出来,若是爹知道您也在这儿,保不齐要怪沈小姐的。” “好,我知道了。” 赵蓉儿机械应声,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转身,又是怎么一步步离去。 “姑娘,你这是遇着事情了?” 借宿的农户家,怀着孕的妇人在后院乘凉,看见赵蓉儿木然的神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没事,出门累着了,我去歇歇。” 赵蓉儿应了一句,过门槛时没留意,摔了重重一跤。 “哎呦!” 农妇吓了一跳,赶紧来扶赵蓉儿。 “天大的事情也会回去的,总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这一下摔的不轻,是找找家里的药油……” 说着,农妇去主屋翻找。 再出来时,赵蓉儿已经不见了。 桌上放着一粒碎银子,是这几日借宿的报酬。 “人走了?” 家里男人跟过来,看见屋内空空如也。 夫妇俩对视一眼,没管别人家的事。 将军府的人这几日一直在附近候着,看见赵蓉儿,立刻驾车上前。 “姑娘要去哪儿,我送您。” “回去吧。” 赵蓉儿上了马车,蜷坐进角落。 察觉到不对,暗卫默不作声,却朝着留下来的比划了两下。 马车走得慢,摇摇晃晃中,赵蓉儿眼皮慢慢发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到了沈如月耳中。 她唇角微勾,指尖白子落在棋盘上。 “我要赢了。” 沈夫人摇摇头,没再执子,理了理袖口。 她还背靠着萧柳钦,仔细暗处的眼睛。 “母亲放心,他萧柳钦再如何,我身边的人可是父亲安排的。” 沈如月不以为意。 天快黑时,骋哥儿钻进了玉姐儿院子里。 “姐姐、姐姐!” 他最近吃得好,小小一个圆润了不少。 玉姐儿从屋里出来,眼睛红红的。 “姐姐,咱们出去玩。” 骋哥儿全然没发现玉姐儿的情绪不对劲,肉嘟嘟的手牵着她就要往外走。 玉姐儿顺着他的力道,两个小娃娃一前一后地过了拱门。 …… 两个孩子紧牵着手,走着走着,忽然掉进一个大洞。 赵蓉儿猛地扑过去,玉姐儿和骋哥儿小小的身影被黑洞彻底吞噬。 “不要!” 赵蓉儿一声惊呼,从睡梦中醒来。 因为姿势不对,这一觉睡得手脚发麻。 她却顾不上难受,心中生起浓重的悲戚。 “快掉头!” 母子连心,她不会无端梦到这样的场景! 暗卫一惊,忙驾车转头。 还未来得及折返,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就扑棱着翅膀落在马车上。 暗卫捞过鸽子,扫了眼鸽子腿上的纸条,脸色瞬间一变。 “出事了。” 赵蓉儿脑海中紧绷的弦瞬间断开。 沈家的庄子里已经乱成一团,骋哥儿双眼紧闭,左臂已经被血浸透。 玉姐儿躺在另一张榻上,面色苍白。 “快请大夫,让人去东宫传话,请太子殿下尽快过来,最好——最好能带个太医过来。” 沈如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院外一阵吵嚷,管事快步入内。 “夫人,有人闯进来了,说是要见两个小主子。” 沈夫人轻睨了他一眼。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也由着她闹?” 管家周身瞬间一寒。 “是,奴才这就把人赶出去。” 话落,他几乎是小跑着往门外去。 赵蓉儿直勾勾盯着管事,等他松口。 “来人,把闹事的赶走!” 管事手一挥,护院和小厮一拥而上。 几道身影飘然而至,和最初跟着赵蓉儿的暗卫一起,将她护在中间。 来人明显身手敏捷,护院们一时间不敢动作。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你赶紧走吧,真动起手来,你手底下这几个人能讨什么好?” “眼下是里面正乱着,等主子腾出空来,你……” 管事循循善诱,想将赵蓉儿忽悠走。 赵蓉儿油盐不进,招呼了暗卫一声,就要往里闯。 “滚开!” 身后一声暴喝,赵蓉儿还未反应过来,李显就怒气冲冲上前。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是我,我听说——” 啪! 李显听也不听,甩手就是一记耳光。 赵蓉儿只觉耳朵里一阵嗡鸣,霎时什么也听不见了。 被李显带来的人拦住的暗卫们心顿时凉了。 赵蓉儿挨了打,他们回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火药味陡然浓重! “若是两个孩子有什么万一,孤要你好看!” 李显撂下狠话,三两步进了院门。 听见响动,沈如月狠狠一掐大腿,眼泪说来就来。 下人向李显请安的声音一出,她转身就直挺挺跪了下去。 “殿下,是臣女看顾不力,让玉姐儿和骋哥儿出了事,请殿下责罚!” “怪你什么?” 李显扶起沈如月,看见她通红的眼和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 “孤已经听底下的人说了,是她跟过来,缠着两个孩子,才会让他们慌乱之下踩空,幸好你去得及时。” 沈如月满眼羞愧,又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臣女刚让人去传信,您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这时间,恐怕传信的都连京城都到不了。 李显却有些庆幸。 “孤与人约了去北郊的马球场,方才正要回京,从官道过时遇见就沈家的人,一问才知道是出了事。” “你放心,孤已经让人拿着腰牌去请太医。” 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不放心啊! 沈如月几近抓狂。 她要的就是底下人去京城,李显过来,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差。 如今计划被打乱,她怎么能安得了心! “也是臣女疏忽,玉姐儿说看见了赵姑娘,臣女并未放在心上,还是让他们出了门,要是能将他们拦住,兴许就不会出事了。” “小姐,明明是小殿下——” 屋内的婢子要替沈如月辩解,被她剜了一眼。 第40章 谋逆之罪 “如月。” 李显按住沈如月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 “孤在你眼里,就是不分是非,随意迁怒的人吗?” 沈如月连连摇头,飞快往骋哥儿那边一扫,又低下头。 看出她在想什么,李显松开了她。 “外面那些传言,孤并非全然不知。” 沈如月心里一咯噔,轻咬下唇。 李显继续说:“你待两个孩子,孤是看在眼里的,沈家一开始培养你,就教养的是国母,而非拈酸吃醋,爱使小性子的人。” “两个年幼的孩子而已,谁养着他们,谁才是他们母妃,你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闻言,沈如月提着的心落回实处。 “小殿下醒了!” 庄子里的大夫得到授意,一枚银针刺入骋哥儿手臂上的穴位。 骋哥儿缓缓睁眼,还有些茫然。 “爹,如月娘亲——” 他眼睛倏地睁大,愣愣看向自己的手臂。 “爹,手、手坏了……” 骋哥儿还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能说出最直观的感受。 他的左手完全不听使唤,一点也动不了了。 李显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手顺着骋哥儿左肩往下,紧盯着骋哥儿的反应。 骋哥儿却是一动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殿下,臣女找到两个孩子时,骋哥儿的手臂被碎石压着,恐怕……” 沈如月欲言又止。 重伤之后失去知觉,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骋哥儿的左臂多半是废了。 想归想,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李显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骋哥儿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到这么大的。 尽管依着他现在的身份,以后再有几个孩子都是轻而易举。 可道理不是怎么论的。 皇家从来亲缘浅,况且他逐渐掌权,以后能分出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完全不会再有时间那样仔细地陪着一个孩子长大。 而骋哥儿是他作为“平凡人”的孩子,带着他的期盼出生,那份感情就是不可比拟的。 然而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他还惦记着大力栽培的儿子,就这样成了残废。 刹那间,李显对赵蓉儿的恨意烧到了极致。 “锵——” 利剑出鞘,李显持剑朝外走去。 “太子殿下!” 沈如月惊呼一声,作势要拦,伸出的手却擦着李显的衣摆而过。 赵蓉儿脸上火辣辣的,还未回神,整个人骤然腾空。 下一瞬,长剑刺入刚才还被她踩在脚下的地面,没入半截。 若是她还在原地,此刻也要被扎个对穿了。 “把这群人拿下!” 李显冷声开口。 东宫侍卫立刻拔剑,朝着赵蓉儿和几个暗卫而去。 “太子殿下。” 一道身影缓缓出现,投在地面的影子被灯笼拉长。 萧柳钦来了。 赵蓉儿转头,两人对视。 下一瞬,萧柳钦眸光暗沉。 来的路上可没人说赵蓉儿挨了打。 “过来。” 赵蓉儿半点不犹豫,抬脚就走向萧柳钦。 这一幕落在李显眼底,愈发挑动他本就燃烧的怒意。 “萧柳钦,你身边这贱妇意图谋害皇室血脉,你护着她,便是谋逆。” “你胡说!” 赵蓉儿一激灵,顾不得李显是什么身份,当即反驳。 这罪名太重,无论是她还是萧柳钦,都不能随随便便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孤听闻你这些天一直在庄子附近徘徊,若无歹念,打听他们的行踪做什么?” “你前脚离开,后脚两个孩子就被发现在山脚下出事,你敢说这是巧合?” 李显字字珠玑。 “为什么不敢?” 赵蓉儿没被唬住,瞪视回去。 “即便有人居心叵测,也不可能是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李显心中一时惊诧。 赵蓉儿几时胆子这样大了? “赵姑娘这话,莫非是说我要害两个孩子?” 沈如月姗姗来迟,一脸震惊地看着赵蓉儿,似是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他们是我从东宫带出来的,要是出了事,我头一个洗脱不了嫌疑,我是疯了么?” “倒是你,赵姑娘。” 沈如月迅速倒打一耙,“我们沈家家眷出游,这宅子又是私产,你为何会跟过来?” 赵蓉儿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得出话。 她难不成要说,自己听见一个买菜的妇人说沈如月要害两个孩子,出于不放心就跟了上来? 这话莫说李显信不信,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殿下,人带来了。” 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侍卫带着一对夫妇过来。 正是赵蓉儿借宿的那户人家。 没想到此生还有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两人慌忙行礼。 “你们可见过她?” 李显直奔主题。 妇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赵蓉儿。 “见过,见过的,这位姑娘在草民家中借住了几日,前不久刚离开,还留下了一些银子。” 妇人说着,从腰间摸出碎银子。 她说的实话,赵蓉儿也无从辩驳。 “她离开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沈如月紧跟着问了一句。 端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又是个贵人,妇人没敢隐瞒,将赵蓉儿的失魂落魄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更佐证了赵蓉儿是害人之后心虚。 李显摆手,让人将夫妇二人带了下去。 赵蓉儿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所有矛头都指向她,恐怕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背上这一口黑锅了。 沈如月好缜密的心思! 此事过后,两个孩子只怕就彻底跟她离心了 “将这逆贼拿下!” 李显一声令下,在场侍卫虎视眈眈。 唯独萧柳钦不紧不慢。 他将赵蓉儿护至身后,挡住李显的目光。 “殿下定案这般果决,若是手握大权,不知会有多少冤假错案?” “萧柳钦,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要护着她?” 李显憋闷的同时,心底忽而有些畅快。 只要萧柳钦坚持护着赵蓉儿,他就能萧柳钦打成赵蓉儿的同谋。 即便皇帝不会重罚萧柳钦,也能让他被扒一层皮! 盘算着,李显就要开口。 萧柳钦却转头看向院外。 “看够了?再不出来作证,殿下要将我们二人捉拿下狱了。” 还有人在? 李显瞬时汗毛竖立。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是最基本的,却没能分辨出周遭还有气息。 藏在暗中的,究竟是谁? 第41章 保持距离 众人的注视下,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敬王叔?” 李显认出来人,神情变幻。 萧柳钦为什么会认识李敬,又为什么说让他作证? “敬王爷!” 满院子的侍卫仆从都跪地行礼,沈如月也微微屈膝。 反倒是被萧柳钦护在身后的稳稳站着。 等她反应过来要行礼时,李敬已经叫众人起身。 “本王与萧将军就在后山骑马,没成想,本王马术差了萧将军半头,目力却胜了他。” 两人正要回去,李敬看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扎进了灌木丛。 稍一停留,那人就改头换面地出来。 说着,他视线落在赵蓉儿身上。 “当时那人穿的衣裳跟她一模一样,身量也差不多。” “那不是正说明就是她图谋不轨?” 李显接茬。 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他们看见的人真的是赵蓉儿,萧柳钦怎么会带他过来作证? 下一刻,李敬的话就印证了李显的猜想。 “人我们当场就扣下了,原想着送去官府让他们查,半道上萧将军的人来找,说这头出了乱子,正巧,人我们带来了。” 李敬拍了拍手,侍卫押了个女人入内。 乍一看,身形与眉眼还真与赵蓉儿有几分相似。 要是再换上类似的衣裳,天色昏暗的情况下很容易让人错认。 一旁,沈如月险些将手中的帕子扯拦。 赵蓉儿这个贱人,运气怎么这么好?! “显儿,人我就交给你了,可得查问清楚。” 李敬手一摆,侍卫将押着的人交给李显身边的侍卫。 发觉李敬对他的不满,李显心头一跳。 李敬是皇帝唯一活下来的兄弟,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甚至李敬连闲王都不是。 他手中是有实权的。 这么一个人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安稳度日,就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要是他在皇帝面前说起这事…… 李显面色一肃。 “敬王叔说的是,孤只是看见骋哥儿出事,关心则乱,既然王叔将人犯送来,孤定会仔细查问。” 李敬点点头,“那赵姑娘我们可就带走了,事情明显与她无关,京郊这么大的地儿,总不能沈家人在,其余人就不能过来吧?” “再说,赵姑娘和两个孩子的关系,你真要自欺欺人吗?” 若非自私阴毒到了极致,哪个做母亲的会害自己的孩子? 还是将一双儿女都置于死地! 李显被说的无地自容,也不再阻拦赵蓉儿离开。 沈如月只庆幸找人时沈夫人接了手,让一个眼生的家仆去做的事,前半日就已经将人打发了出去。 就算查下去,也只能查到是有人针对两个孩子。 她一推二五六,咬死不知道就是了。 此时,紧赶慢赶的太医才到。 “骋哥儿的手,你务必尽全力。” 李显语气认真。 太医心当即凉了半截。 这话一出,说明事情严重了。 …… 李敬在半途就与萧柳钦两人分道,去了他城外的住处。 马车上,萧柳钦与赵蓉儿谁也没先开口。 忽然,赵蓉儿鼻尖动了动。 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就要去扯萧柳钦的衣裳。 萧柳钦却在她伸手的同时躲开。 “你伤口裂开了,是不是?” 赵蓉儿执拗地盯着萧柳钦,一旦听到否认的话,就要伸手验证。 萧柳钦没做作声。 沉默就是答案。 知道沈如月的打算时,再想其他法子转圜已经来不及。 即便捉住假扮赵蓉儿的人,只要李显铁了心要收拾他们,再多证据都能被按下去。 唯独一种可能。 有人的身份高到李显捂不住这边的事。 时间紧急,萧柳钦能想到的人只有李敬。 两人早年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彼时李敬风头正盛,萧柳钦初露锋芒,两人还暗中相较谁拿下的人头更多。 只是边疆离京城太远,以至于这桩过往无人知晓。 “又是我连累了你。” 尽管萧柳钦三令五申,不许赵蓉儿说这种话,赵蓉儿却忍不住自责。 若非萧柳钦以自伤为代价,今日她陷进这场阴谋,能留个全尸都算是李显仁慈。 “现在国公府的案子已经了结,你的伤势也已经稳住,明天我就搬回去。” 赵蓉儿闷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保持距离的话。 萧柳钦眼前一黑,被这榆木疙瘩气了个半死。 可他也清楚,从始至终赵蓉儿都处在一个被他庇护的身份。 她眼看着李显的施压都被自己承担,是个正常人都会自责、会愧疚。 会不安。 因为这份了解,萧柳钦没有拦着赵蓉儿。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谁也没开口。 沉默中,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另一边,沈家的庄子里,气氛前所未有地压抑。 尽管早有准备。 真的听见太医说骋哥儿的手再也抬不起来,李显还是失了控。 沈如月陪着熬到半夜,此刻也十分憔悴,握住李显青筋暴起的手。 “不是捉住了犯人吗?让人严加审问,将幕后主使揪住,为骋哥儿报仇便是。” 事已至此,也只有将心中的怒火发泄,李显才能好受些。 他亲自往关人的柴房去。 沈如月则是直奔沈夫人的房间。 “只差一点!” 她咬牙切齿,看着坐在床头的沈夫人。 “母亲,只差一点,我就做成了,为什么赵蓉儿跟她那两个贱种这么走运?” 哪怕只是让李显迟来一炷香,骋哥儿都不只是没了一条胳膊这么简单。 沈夫人眸光沉静,拍了拍沈如月的手。 “身有残疾者不能继承大统,活着又如何?” 作为长子,看着李显的基业内沈如月的孩子继承,这何尝不是对骋哥儿的折磨? “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母亲,殿下心里对赵蓉儿还有惦记,我看得出来。” 李显或许以为那是身份恢复之后的嫌弃,是将赵蓉儿当做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作祟。 但沈如月分得清,那是余情未了。 身份的悬殊不允许李显承认,他对一个村妇念念不忘,偶尔流露出的情绪却骗不了人。 “那又如何?” 沈夫人语气半点起伏也无。 “殿下的身份,无论身边还是心里,都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皇后却只有一个。” “只要他离不开你,就够了。” 第42章 皇帝召见 在沈家的庄子稍停了两日,待两个孩子的伤势都好些,李显才将他们带回东宫。 既请了太医,皇帝那边是瞒不过的。 况且事关皇室血脉,李敬一早就让人传了消息给皇帝。 李显还未坐稳,皇帝身边的冯全就在门外请安。 “殿下,陛下召您过去问话。” 李显心下一咯噔,片刻没敢耽误。 才过了上午最热的时候,赵蓉儿从屋内出来,看着院中的空地若有所思。 “小翠,迟些咱们……” 院门忽然被敲响,声音盖过了赵蓉儿的话语。 “谁啊?” 赵蓉儿上前两步,没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板问话。 “陛下召见,还请赵姑娘快些开门。” 冯全拢袖站在门前,眼底还带着些对赵蓉儿的好奇。 赵蓉儿此人,可是不少人都早有耳闻的。 听见宫中来人,赵蓉儿慌乱了一瞬,立刻叫过小翠。 “你快去将军府,跟将军说这边的事情,我先应对。” 催着小翠从后门离开,赵蓉儿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 萧柳钦带人赶来时,小院已经空无一人 “将军,小姐被他们带走了?” 小翠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柳钦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算不得好看,似是没听见小翠说什么,抬脚就往外走。 赵蓉儿坐在入宫的马车上,手下意识攥紧袖口。 垂眸间,看见袖口的褶皱,跟这富丽的马车格格不入。 “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所谓何事?” 冯全稍有沉默,不多时,靠近了赵蓉儿些。 “东宫两位小殿下出事,方才陛下召见太子殿下,随后便是让您入宫。” 毕竟她跟萧柳钦有这层关系在,冯全倒不介意给她行个便利。 赵蓉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还不知道李显在皇帝面前会怎么诋毁她,若是皇帝一怒之下要治罪…… 心念急转,赵蓉儿惊觉,无论怎样的小聪明,在皇权之下都毫无用处。 宫墙之内,是上位者的喜怒就能决定人命的地方。 怀着满心忐忑,赵蓉儿跟在冯全身后,进了偏殿。 “民女见过陛下,愿陛下福寿绵长,江山永固。” 赵蓉儿屈膝拜下。 她的想法很简单,自己一个小地方来的,力求礼数周全反倒容易出错,伏低做小反倒容易些。 皇帝坐在桌后,鹰隼般锐利的视线落在赵蓉儿身上。 “赵蓉儿?” “正是民女。” 赵蓉儿头也不敢抬,恭谨答话。 “说来,朕倒是应该谢你。” 皇帝话是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感谢的意思。 “太子殿下身负气运,即便没有民女,也能逢生,民女不敢居功。” 说完,赵蓉儿才觉得落在她身上目光移开。 皇帝收回眼底的审视,让人赐座。 “你与显儿的两个孩子出事,你可愿意照料他们,直至痊愈?” “陛下?” 赵蓉儿猝然抬头,满眼惊诧。 皇帝现在说这话,难不成是要让她留在太子身边。 “只是暂居东宫,你与太子之间的事情,朕都不会,不会强求你如何。” “两个孩子毕竟年幼,又经历这样的事,总要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看着。” 闻言,赵蓉儿意识到,皇帝这并非是在跟她商议。 “民女遵旨。” 见她识趣,皇帝对她满意了些。 “只是……” 赵蓉儿迟疑着抬眼,看了皇帝一眼便迅速低头。 “兄长还不知民女入宫只是,若是他寻不见臣女,怕是要担心了,可否容民女离宫一趟,也收拾些衣物和常用的物什。” “萧卿那边,朕自会让人传话,你的一应用物也已经备下了。” 说罢,皇帝一摆手,是要赵蓉儿下去的意思。 冯全上前一步。 “赵姑娘,请。” 赵蓉儿抿唇,知道开口无用,缄默跟上。 两人离开偏殿的同时,有内监快步入内。 “陛下,萧将军在宫门外求见。” “他动作倒快。” 皇帝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去告诉他,今日之事已成定局,让他回去。” “是。” 内监应声,小跑着出去。 到东宫时,李显正好不在,省了赵蓉儿跟他打交道。 “赵姑娘,殿下已经吩咐过了,您来了之后直接住两个小主子所在的西偏殿,方便照看。” 一个宫婢上前,讲话的语气算不上客气。 “这是东宫的掌事姑姑玉华,也是一早就在殿下身边侍奉的,姑娘在东宫,有什么事情跟她说就成。” 冯全看了玉华一眼,警告她客气些。 毕竟是皇帝让赵蓉儿来的,她在宫中受人苛责,岂不是在打皇帝的脸? 见状,玉华才朝着赵蓉儿欠身。 “赵姑娘,您的住处已经收拾了,奴婢带您去瞧瞧,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这便算是将赵蓉儿交到了东宫。 冯全跟她点点头,未在东宫久待。 “走吧。” 没了冯全,玉华对着赵蓉儿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赵蓉儿也无心多说,左不过少打些交道就是了。 “玉华姑姑。” 来往的宫人看见玉华,无不是十分恭谨,反倒是看向赵蓉儿时,眼底带着打量。 “玉华姑姑,两位小殿下刚歇下。” 一进西偏殿,照看两个孩子的嬷嬷就迎上来。 其中一个是跟着去鎏金村的,看见赵蓉儿,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是赵姑娘,后头就跟你们一道照看两位小殿下了,赵姑娘身份非同一般,你们可得仔细些。” 玉华看似叮嘱,话里话外却让人并不舒坦。 几个嬷嬷皆是点头,心中在想什么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小殿下既睡着,赵姑娘就先安置吧。” 玉华随手指了个宫婢,示意她领着赵蓉儿。 东宫亭台楼阁,无不是匠人细细雕琢,赵蓉儿行走其间,格外注意踩下的每一个步子。 走着走着,她禁不住晃神。 离家之前让小翠去找萧柳钦,也不知他听说自己被留在东宫,会是何种反应。 皇帝说是暂待,却没给个期限,十天半个月便罢了,若是三五个月…… 宫门外。 萧柳钦长身玉立,看着紧闭的朱红宫门。随着门开一道缝,他的视线也偏移过去。 “萧将军,陛下说了,赵姑娘在宫中不会出事,此事不必再提了。” 第43章 受困东宫 宫门在眼前再度合上,萧柳钦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东宫。 赵蓉儿正在屋内收拾,一个宫婢就在外叩门。 “赵姑娘,两位小殿下醒了,您若是无事,可以过去了。” 实则是玉姐儿听说新来一个姓赵的,试探着说想见见。 赵蓉儿应声,跟着过去。 双方一照面,玉姐儿就变了脸色。 “你……” 赵蓉儿听出那是声叫到一半改口的“娘”,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上前。 “见过两位小殿下。” “谁叫她来的?让她出去!” 骋哥儿听见赵蓉儿的声音,立刻就像是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 两个嬷嬷立刻上前,一个半抱住他,另一个按住他乱动的上半身。 “小祖宗诶,您身上还有伤呢,可不敢这么闹腾。” “小殿下,这是陛下指派过来照看的人,即便是不想留,也需得殿下回禀了,再让人离开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骋哥儿,似乎已经笃定只要李显回来,赵蓉儿就会被赶出去。 屋内唯一知道内情的嬷嬷一声不吭,只将玉姐儿抱在怀里。 赵蓉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赵姑娘,您看这……” 抱着骋哥儿的嬷嬷看向赵蓉儿。 “小殿下伤着,太医叮嘱了,他情绪不能起伏太过,您要不还是先避开?” 赵蓉儿看着整个脑袋都埋进嬷嬷臂弯的骋哥儿,唇角笑意苦涩。 “小殿下身体要紧,我在门外候着就是了。” 站在门外,赵蓉儿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 两个孩子都不想看见她,李显也未必愿意见她。 兴许……李显真能开口让她出去。 然而,一切的侥幸都在看见李显时,彻底消碎。 李显是在赵蓉儿住进东宫的第三天回来的,风尘仆仆,像是出了一趟远门。 他在西偏殿看见站在门外的赵蓉儿,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怎么在外面?” 李显语气平静,就好像赵蓉儿只是一个被皇帝指派过来的人。 嬷嬷听见声音,上前行礼。 “殿下,小殿下一看见赵姑娘就情绪失控,实在无法,赵姑娘这才守在屋外。” “既然当不了差,不若殿下去回了陛下,请赵姑娘离开东宫,也省得牵动小殿下情绪……” 嬷嬷的声音在李显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脑袋也低垂下去。 “你在教孤做事?” 李显语气平静。 噗通! 嬷嬷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着小殿下不愿看见赵姑娘,担心赵姑娘留在东宫会影响小殿下伤势痊愈,绝无他意啊,殿下!” 李显却不想听下去,他只一个眼神,内监立刻上前,押着嬷嬷离开。 这才是真正的李显。 赵蓉儿垂眸站着,心中波澜不惊。 李显迈上台阶,要往屋内走,从赵蓉儿身边经过时脚步一顿。 “想离开吗?” “陛下召民女入宫,为的是照看两位小殿下,如今办砸了差事,民女心下实在惶恐。” 赵蓉儿答非所问,微微屈膝。 这几日,她已经将宫中的礼仪学了大半。 闻言,李显嗤笑一声。 “还知道自己无用,那就好好站着吧,什么时候骋哥儿愿意见你,你再近前侍奉。” 听这话中的意思,她留在东宫的时间还长? 赵蓉儿呼吸一滞。 前两日便罢了,如今李显回来,她恐怕更没有好果子吃…… 浓重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李显却已经越过她,进了房门。 “殿下。” 赵蓉儿叫住他,“民女家中还有些惦记的事,可否回去一趟,宫门落钥之前便归。” “惦记事情,还是惦记人?” 李显头也不回,语气讥讽。 赵蓉儿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还请殿下恩准。” “爹!” 屋内,骋哥儿听见李显的声音,已经嚷嚷着要见他。 李显于是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只要能让骋哥儿准你近身侍奉,就给你一天的假。” 刚才那嬷嬷明明说了,骋哥儿见也不愿意见她。 赵蓉儿气得直咬牙,躬身应声。 “对了。” 李显还嫌不够,倾身靠近了些,“忘了跟你说,萧柳钦被安排了差事,短时间内你是见不着他了。” “你!” 李显只差明说这事情是他插手。 否则皇帝已经有意让萧柳钦做监察史,还遣他出去做什么? 质问的话堵在嘴边,受着权势裹挟,赵蓉儿清楚地知道。 心中再如何不满,只要说出来,意义就变了。 李显欣赏够了赵蓉儿的变脸,阔步入内。 里面响起稀碎的说话声,赵蓉儿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更没人告诉她,沈如月会来。 “赵姑娘?” 沈如月微讶,好似先前半点不知赵蓉儿在宫中的事。 “沈小姐。” 赵蓉儿见礼,没兴致陪她做戏。 “殿下跟两个孩子几日未见,想必正有话说,赵姑娘不如陪我在偏厅小坐?” “恭敬不如从命。” 赵蓉儿心知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想看看沈如月要做什么。 东宫众人已经将沈如月视为另一个主子,待她与赵蓉儿的态度天差地别。 两人才落座,新茶就已经奉上。 “赵姑娘,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沈如月拨弄着杯盏,难掩对赵蓉儿的鄙夷,“我与殿下的婚事在即,同为女子,想必你也能明白,我不想让旁的女子与我未来夫婿来往过密。” “沈小姐放心,我半点也不想再跟太子殿下有牵扯。” 赵蓉儿斩钉截铁。 未免沈如月不信,她又道:“是陛下看在两个孩子出事,顾念他们年幼,让我照看些时日,伤势好转我便会离开。” “那不就是要赖一辈子?” 沈如月身边的婢子脱口而出。 刚说完,就被沈如月瞪了一眼。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蓉儿追问。 至今为止,她仍不知两个孩子的伤势究竟如何。 只是看见玉姐儿精神不错,以为他们受惊更多。 可这婢子的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赵蓉儿这时候还在蒙在鼓里,沈如月看她时,带着些难言的怜悯。 “骋哥儿的手臂被碎石砸到,太医说……无力回天。” “怎么可能?” 赵蓉儿失手打翻了杯盏。 第44章 宫婢告状 她竟然不知道。 沈如月看着赵蓉儿这样惊诧到难以接受的反应,心里就觉得好笑。 然而,面上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想来陛下的意思也不会是让姑娘一辈子为奴为婢,估摸着是其余伤势好了就能离开,姑娘放心。” 她不说还好,每说一遍,都像是在往赵蓉儿心上扎刀子。 骋哥儿还那样小,一条手臂就废掉了,以后该如何是好? “沈小姐,这两个孩子的出身不好,日后不会跟你的孩子争抢什么,你不必这样提防他们。” “赵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沈小姐很谨慎,在东宫这地方更不会表现出半点破绽。 赵蓉儿同她对视,少顷,还是先开了口。 “沈小姐不日就是东宫的女主人,这两个孩子日后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让他们不缺吃穿就好,成吗?” “赵姑娘,你既然说得出我的身份,也该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该做的。” 沈如月呷了口已经温热的茶,尽显太子妃的端庄气度。 “玉姐儿和骋哥儿都是殿下的血脉,我自会将他们视如己出,倒是赵姑娘,你以什么身份说这些呢?” “民女……” 赵蓉儿一噎,意识到,沈如月从头到尾就没有跟她好好说话的意思。“沈小姐,殿下出来了。” 宫婢轻轻叩门,在外回话。 沈如月抬手,扶了扶发髻间的流苏步摇,华光异彩闪动间晃到了赵蓉儿的眼。 看着沈如月娉婷袅娜的身姿,赵蓉儿低垂视线,一时无言。 念着李显先前的话,赵蓉儿再回到两个孩子屋外时,试探着敲了敲门。 “小殿下歇了么?” “不准进来!” 骋哥儿应激似的,一听见赵蓉儿的声音,语调就陡然尖锐。 少顷,里面有细碎的脚步声。 玉姐儿从门内探头,跟赵蓉儿对上视线。 “去旁边吧。” 玉姐儿示意。 明明还是个小丫头,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 赵蓉儿想着,抬脚跟上。 “你是为了萧将军吧?” 一进屋,玉姐儿就问。 “我听见你在门口跟爹说的话了,是不是因为爹答应你,只要我们让你留下身边,就放你出去,你才想跟我们亲近?” “怎么会?” 赵蓉儿心跳都漏了一拍。 那些话怎么会正好被玉姐儿听见? 她又听见了多少? “不是的,是陛下要我进宫照料你们不假,可玉姐儿,你们是我的孩子,我心里总是惦记你们的。” 赵蓉儿心想玉姐儿已经不算小娃娃,是明事理的年纪了,想跟她分析其中缘由。 玉姐儿却躲开她伸出的手,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 “别再装模作样了。” 她定定看着赵蓉儿,口中说出的话却如同尖刺。 “我跟弟弟一开始就不想看见你,是照料的嬷嬷说你是奉命而来,即便我们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才想着互不相干的。” 玉姐儿确实不是不懂事的年纪。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 清晰到,赵蓉儿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你和骋哥儿都这么想?” “还不够明显吗?” 玉姐儿皱眉,“你还像之前那样,咱们互不干扰不就行了?” 赵蓉儿心中对两个孩子的不忍顷刻就散了大半。 现在这情形,恐怕她继续示好不仅没用,还可能起到反作用。 “你知道皇命难违就好,陛下让我来,我若是什么也不做,传到陛下耳朵里,是解释不清的。” 听赵蓉儿这样说,玉姐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你按照之前的就好,骋哥儿现在不愿意看见你,你出现在他面前,只会影响他痊愈,若是皇爷爷问起,我们会帮你说话。” 玉姐儿思索一下,像是做出让步。 她这样的年纪还不明白,皇帝身为九五之尊,想知道什么是不用问话的。 有的是人愿意将这边的事情事无巨细,说给皇帝。 “那就多谢小殿下了。” 赵蓉儿点头,领受了玉姐儿的“好意”。 萧柳钦不在京城,赵蓉儿在京城没有半点依靠,短时间不再想着离开。 不用做侍奉人的事情,又因为是皇帝指派的,东宫的人并不分活计给她,终日无所事事。 有人却看不得她清闲。 “赵姑娘,殿下召见。” 李显身边的内监快步上前,尖细的嗓子惊醒靠着柱子昏昏欲睡的赵蓉儿。 “姑娘倒是有闲心,快随奴才走吧。” 赵蓉儿迅速整理了衣摆,跟在内监身后。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李显要见她做什么。 进入厅内,西偏殿几个宫婢垂首站在一旁。 “赵蓉儿。” 李显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睨着赵蓉儿。 “你这些时日在西偏殿,做的都是什么差事?” “民女……” 赵蓉儿张口,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做了什么能拿来说的。 “殿下,您瞧,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为首的宫婢立刻站出来,满脸不忿,“陛下将赵姑娘安置过来,奴婢们并不敢多问,可她这般整日闲着,说出去算是什么身份,婢子还是主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蓉儿心下一阵无语。 她是没干什么,可也没给西偏殿这些人添乱,互不相干不好吗? 腹诽中,赵蓉儿却低着头,不去看李显的反应。 现成的借口摆在眼前,李显不会让她好过。 下一刻,李显就开了口。 “陛下叫她来,做的便是跟你们一样的事情,她偷懒这么久,怎么没一个人同孤说起?” 偷懒。 赵蓉儿心下翻了个白眼。 本也没人开口要她做事,她又不是闲得慌,还得上赶着。 “你……” 李显张口,恶劣地看着赵蓉儿,想看见她惶恐求饶。 赵蓉儿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等着李显拍板。 “既然这些天你偷懒的活都是她们分摊,从今天开始,这些人的差事都交给你,若有半点疏漏,你们找玉华就是。” 最后一句,是对着几个来告状的宫婢说。 几人瞬间欣喜。 现在天气可还热着,几人有洒扫的,有浣衣的,还有要在药炉边盯着煎药的,都不是轻松的活计。 “赵蓉儿,你可有异议?” “并无。” 赵蓉儿摇摇头,坦然接下。 只是些杂活,对她来说算不得辛苦。 第45章 先跑为敬 “赵蓉儿!” 正晌午,有人将赵蓉儿的屋门敲的砰砰响。 门只开了一道缝,她就挤了进去。 “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谁让你回房偷懒了?” “还有什么?” 赵蓉儿一头雾水。 这些人自以为刁难,给她安排的事情确实给两个孩子洗衣、清扫院落、换屋内陈设…… 说起来杂七杂八一堆,对赵蓉儿来说实在稀松平常。 “你还嘴犟,那么多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做完了——” 玉琴说着,拽着赵蓉儿就往外走。 “今天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的证据,你就等着受罚吧!” 赵蓉儿半点不怵,甩脱了玉琴钳制着她的手。 “去就去,我会跟着你走。” 玉琴志得意满,率先往后院去。 衣裳洗得干干净净,晾在竹竿上。 “哼,一定是你不敢在这种面子上的事情偷懒,我就不想……” 谁知一连走过好几个应该是赵蓉儿在干活的地方,该规制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妥当,让人寻不出半点错处。 玉琴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说什么,却又一时无言。 忽然,她余光看见一个内监路过时,视线落在赵蓉儿脸上。 霎时间,玉琴福至心灵。 “说!你是不是找人帮忙了?” 没完了是吧? 赵蓉儿本想着陪玉琴闹闹也无妨,见她越说越过分,转身就走。 她也是疯了,这大热的天不在屋子里乘凉,竟然真跟着一个故意找茬的人跑出来晒太阳。 “你心虚了,我这就去找玉华姐姐!” 玉琴还以为自己捉住了赵蓉儿的把柄,美滋滋地往正殿去。 “糊涂!” 听完玉琴这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玉华面色黑得如同锅底一半。 她看着还在沾沾自喜的玉琴,“你说这些,可找到什么证据了?” “啊?” 玉琴一愣,下意识摇头。 哪里有什么证据,不都是那随意一撇,让她来了灵感。 玉华心中骂了句蠢货,意识到,自己将搓磨赵蓉儿的这个差事交给玉琴有多糊涂。 “这些事情你以后不用再管,安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 “玉华姐姐,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玉琴还沉浸在自己被重用的喜悦中,突然听见这话,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怎会,只是这东宫里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些勾心斗角,而是殿下和两位小殿下。” “他们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两位小殿下,务必不能让赵蓉儿接近他们。” 玉华说这些时,相比与掌事宫女,竟更像是东宫的赵蓉儿人。 本也是该有这层身份的。 宫中皇子身边的人一开始就是精挑细选,存着日后收用之意。 玉华也并非奴籍,父亲在任巡抚。 这样的身份,太子妃之位虽不能肖想,做个侍妾乃至侧妃,都是轻而易举的。 可惜当年正要提起这事,李显就出了事。 一耽搁便是好几年。 如今李显大婚在即,再说这些事情就有些不合时宜。 玉华心里憋着气,面对赵蓉儿时,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是以,赵蓉儿在房门外看见玉华时,直觉便知她来者不善。 “玉华姑姑。” 赵蓉儿欠身,算是打过招呼。 “听说你今日跟玉琴起了争执,从后院一直吵闹到前院?” 玉华张口便是斥责。 赵蓉儿更笃定这人就是来找事的。 事情究竟如何,随便找个人来都能问出些头绪,又怎会一上来便是斥责。 “这没做过的事情,我倒不知该如何承认。” 赵蓉儿没被她一上来这阵仗吓到,同样表现的有些诧异。 “我今天确实见过玉琴,跟她说了几句话,只是不知这争执从何而来?” “若姑姑是来断案的,也应该把两个人叫到一起,看看是怎么一回事,怎的姑姑这样子,倒好像认定了,就是我从中挑事?” 赵蓉儿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她当成软柿子。 玉华本以为只要她一拿架子,赵蓉儿就会被吓到,现在这局势却是她没想到的。 “那兴许是我听错了,只是同在宫中做事,姑娘该收敛时还是收敛着些,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要好。” “多谢姑姑提前。” 赵蓉儿道谢,话音却陡然一变。 “但姑姑这话也不对,我只是暂住宫中,并不长久在此。” 眼下之意,玉华既然想装瞎,就别当假善人。 没想到赵蓉儿会把话说的这样直白,玉华嘴角的笑瞬间僵住。 两人对视片刻,赵蓉儿眼底一片坦然,任她打量。 最后还是玉华先败下阵来。 “我在宫中多年,活的是不如姑娘通透。” “姑姑谦虚了。” 赵蓉儿还没蠢到那份上,接了这话,粉饰太平。 然而玉华却不是甘愿吃瘪之人。 一出西偏殿,她瞬间变了脸色。 若真是个乡野村姑,玉华反而要纳闷李显恐怕不止失忆,还摔坏了脑子。 如今从赵蓉儿身上看见可取之处,一切反而变得顺理成章。 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 入夜,李显带着满身疲惫回宫。 他是给萧柳钦使了些绊子不假,自己却也并不怎么轻松。 接连几日的奔波下来,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 玉华端着一碗汤入内,轻轻放在桌上。 相处多年,即便中间分开了这么些时日,两人的默契却是不减。 李显只一个眼神,玉华就站在了他身后,抬手按上了他的额角。 “殿下这几日分外辛苦。” 玉华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话落就没了下文。 可正如她对李显的了解,李显也对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闻言,李显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 “宫中有烦心事了?” “奴婢哪敢烦心。” 玉华嗔了一声,继续替李显按了起来。 她不说,李显反而更想知道。 不出半刻钟,这几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已经整理成册,摆在了李显桌上。 视线从那些纸页上扫过,李显哼笑一声。 “耍威风竟然闪到了东宫,她莫非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谁的地盘? 自然是皇帝的地盘! 赵蓉儿一听说李显回来,就知道大事不妙,换了身衣裳就去向皇帝请安。 美其名曰:询问萧柳钦几时回京。 “民女漏夜前来,叨扰陛下了。” 第46章 去慈宁宫吧 赵蓉儿恭谨跪在皇帝面前,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起来吧,赐座。” 皇帝也是忙了半日,全当趁着这空隙歇神。 “这几日在东宫,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 赵蓉儿闭口不提在东宫受的那些气。 皇帝要是真心为她做主,就不会到了这时候才问。 偌大的皇宫,无处不见皇帝的耳目,他会不知道东宫的事? 赵蓉儿岂会天真至此。 见状,皇帝微微颔首。 “若太子给你气受,只管来见朕,朕会为你主持公道。” 赵蓉儿受宠若惊,还没坐稳,急忙起身谢恩。 “民女斗胆,今日前来,是想问问萧家阿兄几时归京,毕竟……毕竟民女是受他照拂,才能来到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有幸得见天颜。” “如今日日都在宫中,民女心下惶恐,便如同陛下召民女来陪着两个孩子疗养一半,也想见见熟悉的人。” 这话倒怪了。 东宫有她两个孩子,有她朝夕相伴数载的夫君,能让她“安心”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皇帝视线落在赵蓉儿脸上,想看出她撒谎的痕迹。 没有。 一丝也没有。 皇帝忍不住怀疑,难不成,这赵氏当真寡情至此? 短短的时日,当真能将数载的情份抛却。 “陛下?” 赵蓉儿被看得不自在,动了动身子。 皇帝收回视线。 “萧卿此去是往南,前几个月南边有个州府连日大雨,发了涝灾,赈灾的官员过去竟然没能镇住场子。” 说起这事,皇帝似是被气笑,唇角勾起一瞬,又被强压下去。 “朕想着萧卿刚下战场,身上的煞气兴许能让他们安分些,倒不必真的动手,震慑一二便是了。” “可他的伤……” 赵蓉儿开口,忙又噤声。 皇帝的安排,岂是旁人能轻易置喙的。 看着赵蓉儿紧张的样子,皇帝一改刚才严肃的神情。 “朕便是这样蛮横的君主么?” 这话并非质问,赵蓉儿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噗通”跪了下去。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只是一时失言,请陛下责罚!” 上首,皇帝眸光幽幽。 既不叫赵蓉儿起身,也不说如何处罚。 赵蓉儿喉头吞咽一下,额头触地。 “忤逆该罚,不过么……” 皇帝话音一转,“真心却不必罚,你也是关心则乱,今日就饶你一回。”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赵蓉儿连连谢恩。 皇帝摆摆手。 “胆子这样小,让冯全带你去慈宁宫。” 慈宁宫? 那不是太后的寝殿吗? 赵蓉儿心中余悸未消,尽管疑惑,也不敢多问。 直到走出殿门,赵蓉儿腿一软,扶着柱子就瘫坐在地上。 冯全从门外的宫人手中接过一盏茶,递给赵蓉儿。 “姑娘受惊了。” 赵蓉儿“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整个人才像是溺水上岸,大口喘息。 “姑娘,歇口气儿,咱们快写过去吧。” 太后歇得早,若是去迟了,叨扰了太后,恐怕皇帝都得落两句埋怨。 赵蓉儿思及此,顿时强打起精神。 “冯公公,我没事了,走吧。” 冯全看了一眼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赵蓉儿,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两人沿着平坦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一前一后往慈宁宫方向去。 “赵姑娘,您从前不在京城,并不知晓,太后娘娘善名在外,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赵蓉儿心头的迷雾却陡然被拨开。 太后心善。 不正是她如今需要的庇护! 难不成皇帝因为吓着了她,故意给她行了方便? 这大不敬的念头只在心中一瞬,赵蓉儿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 小命不要了吗,什么都敢想! 冯全的注意力一直落在赵蓉儿身上,见她神情变幻着,忽然就给了自己一下,神情僵了一瞬。 未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冯全斟酌着开口。 “萧将军今日递了请安的折子回来,姑娘来时,陛下正在看请安的折子。” 言下之意,皇帝今日对赵蓉儿的网开一面,多半是因为折子里有让皇帝开怀的事情。 赵蓉儿心下一暖。 萧柳钦远在南边,竟还替她着想。 “太后娘娘喜欢乖巧些的,姑娘过去少说少做,只记住一点,您是去陪太后娘娘说话的,并非做婢子。” 要说先前赵蓉儿还是猜测,此刻就明白了。 皇帝一早便知道她在东宫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只是不想理会。 如今却因为萧柳钦立功,给了赵蓉儿一份施舍。 说话间,慈宁宫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太后已经换了衣裳,召见赵蓉儿时,掺着银丝的头发挽起,只簪着两支玉钗。 赵蓉儿迈过门槛,余光被翠色的玉一晃,识趣地垂眸。 “民女赵蓉儿,见过太后娘娘。” “赵蓉儿……” 太后低喃了句,搭在佛经上的手翻了书页。 “起来吧,皇帝既然让你来,这几日就在哀家身边跟着。” “是。” 赵蓉儿应声。 冯全走后,太后身边的月姑姑就上前两步。 “姑娘,太后娘娘要歇了,奴婢带您下去。” 赵蓉儿的身份在这些上位者眼中没有半点遮挡,看着赵蓉儿离去的背影,太后低声叹气。 翌日,天光泛起微光。 赵蓉儿睁眼,鼻尖就闻到了浅淡的檀香。 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在床头打着精致络子的香囊上。 皇帝说她不是来做婢子,她自己却不敢失礼。 太后起身时,赵蓉儿已经侯在外间。 “你倒有心。” 太后看见赵蓉儿,视线忽的凝在她面上。 昨夜见面是天色已晚,屋内的烛火不足以让太后看见赵蓉儿的长相。 可此刻天光大亮,太后从眼前人的眉眼中,看见了一丝熟悉。 不,不可能。 太后拨动手腕上的佛珠,压下心底滋生的疑窦。 “坐,先吃盏茶。” 太后戴着点翠护甲的手轻轻一抬。 每日晨起,太后必饮的那杯茶,被婢子递到了赵蓉儿手边。 月姑姑一惊,下意识看向太后。 太后却已经在铜镜前落座,示意婢子上前梳头。 瓷白的象牙梳从太后的发丝间穿过,婢子的手很灵巧,挽出一个端庄大方的发髻。 “你来。” 太后朝着赵蓉儿招手。 第47章 吃人的深宫 “太后娘娘。” 赵蓉儿忙搁下杯盏,快步行至太后身边。 太后看向摆在桌上的钗环。 “替哀家选一支吧。” 赵蓉儿呼吸一滞,推拒的话到了嘴边,又很快意识到什么。 她抿了抿唇,视线在桌上各色珍宝中扫过。 少顷,赵蓉儿视线落在一支素色檀木簪上。 颜色看着素了些,上面的雕刻的花纹却十分细致,且表面光滑,一看便是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就选这个,如何?” 太后的视线落在铜镜上,从赵蓉儿手中的木簪移向她的脸。 “眼光不错。” 赵蓉儿松了一口气,将簪子交给梳头婢子,没敢越俎代庖。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请安了。” 宫婢快步入内,屈膝通传。 太后似是没听见,看着镜中人鬓角的一缕灰白发丝。 “老了……” 满屋子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唯独赵蓉儿,她疑惑地蹙了蹙眉。 “太后娘娘福泽深厚,何故因为些微小事烦恼?” “民女出身乡野,有些事也与京中的贵人看法不同,只姑且一说,娘娘全当听来解闷,可好?” 太后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 往常这时候,就连陪她入宫的月儿也不敢说什么,赵蓉儿倒是胆大。 “民女长大的村子有个说法,只要时候积德行善之人,福德积攒到一定的限度,就……” 赵蓉儿边说便思索着,将乡俗太重的地方挑拣着修改。 院中,皇后看向守在门外的婢子。 视线交错,婢子立刻低头快步上前。 “昨夜陛下让冯公公送了个姑娘过来,正陪着太后娘娘说话呢。” 这事不算隐秘,皇后问了,她说一句也不算逾矩。 皇后却立刻警觉。 女人? 还是皇帝送到慈宁宫的女人? “那女子……” 皇后迟疑着要说出猜测,婢子立刻摇头,“听说是在宫外时跟着太子殿下的那位。” “竟是她。” 皇后想起李显对赵蓉儿的形容,还未见人,心中先起了厌恶。 “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今日合宫都来向母后请安么?” 她来得早,正是想着先入内叙话。 待六宫妃嫔来时,她再跟太后一起召见众人,方显她们婆媳和睦。 如今全都被赵蓉儿毁了! “皇后娘娘?” 迟来一步的淑妃看见皇后还在院中,暗恼自己走得太急。 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就看见皇后过来,专程在原地等了片刻,没成想还是遇上了。 皇后脸上挂起浅笑,朝淑妃微微颔首。 很快,其余妃嫔接连赶到。 赵蓉儿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有些坐立难安。 “太后娘娘,民女不知今日是六宫来请安的日子,耽误了时辰……” “不妨事。” 太后不以为意。 见赵蓉儿仍有些惶恐,她才说了实话。 “今天就算没有你,哀家也是要晾着她们的,不必过意不去。” 对此,赵蓉儿半信半疑。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后还是没有让众人进来的意思,赵蓉儿才安心坐下。 太阳已经完全爬出,灼灼热意让皇后为首的一行人花了妆容,鬓发也被细汗打湿。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今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啊?” “站这儿的时间,臣妾已经将这段时间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一遍,并无越矩……” 众人都心下惴惴,闻言也立刻回想起自己是否有言行不妥之处。 毕竟,初入宫时,她们就知晓太后从不明着责罚人。 只是无论谁做错了事,其余人都要在请安时候着。 事情越严重,时间就越久。 随着太后年岁渐长,六宫妃嫔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儿站过了。 在场众人无不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其余人,想揪出罪魁祸首。 “月姑姑,我有些腹痛……” 去年才入宫的伊贵人唇色泛白,身形摇摇欲坠。 月姑姑当即上前,将人稳稳扶住,直接带了进去。 看着伊贵人踉跄的背影,人群中,一个浅色宫装的妃嫔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 伊贵人离开烈日笼罩的范围,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 不等她开口,一盏茶就递进手里。 “你应当知道今日是因为什么。” 太后坐在一侧,看着伊贵人,深邃的眸光好似能看透一切。 伊贵人身子一颤,立刻跪在太后脚边。 “太后娘娘,嫔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怎么,以为哀家冤枉了你?” 太后看着她苍白的唇色,训斥的话化为一声叹息。 “这般窝囊的性子,在宫中如何活得下去?” 闻言,伊贵人瞬间明白,太后这是什么都知道了。 “太后娘娘,钱妃背后是汤家,她是汤将军的外甥女,嫔妾出身卑贱,能得到陛下宠幸已经是万幸,如何还敢因一己之身搅乱后宫。” “即便是以失去一个孩子为代价?” 此话一出,赵蓉儿瞬间僵住。 她的视线在太后和伊贵人之间来回,后知后觉意识到话里蕴含的意思。 尽管早就知道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赵蓉儿还是禁不住浑身生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太后处置了这件事情,又是怎么回去屋子。 整个人躺在榻上,风从窗缝吹进来落在身上时,赵蓉儿才清醒了些。 亲眼见识深宫会将人变成怎样的恶魔,赵蓉儿才知道自己从前的念头有多天真。 她竟然想着反正走不了,在东宫混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细细思量,她的命恐怕也有人在算计。 这时候,她前所未有地想萧柳钦。 想念在他身边的安心。 很快,她又忍不住谴责自己。 既不想给出萧柳钦想要的,又想从他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 失魂落魄的赵蓉儿不知,她才走,李显就到了慈宁宫。 “听闻今日有人惹皇奶奶动怒,孙儿带了些宫外的点心来,给您解解闷儿。” 李显说着,视线却不动声色在殿内打量。 “别看了,人不在。” 太后直接点破他的心思。 李显立刻站直了身子,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们这些被太后带大的,从骨子里都很怕她。 她总是不打不骂,温声让人胆寒。 “皇奶奶,赵氏从前是孙儿——” 太后一个眼神,李显当即噤声。 第48章 接她回家 “哀家不管从前你跟赵氏如何,现在她住在哀家这慈宁宫,哀家看她也合眼缘,她便是哀家身边的人。” 太后拨弄着腕上的佛珠,并未因为两人之间血脉相连,就纵容李显。 李显抿唇,不甘心让赵蓉儿就这么留在慈宁宫。 “皇奶奶,孙儿那两个孩子念着赵氏,他们在京郊受了伤,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太子,你真当哀家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么?” 太后眸光总算有了些变化,不是一贯的慈眉善目,带上几分审视。 “孙儿不敢!” 李显后背一凉,立刻改口。 今日这一趟能否带着赵蓉儿已经不重要,要是真惹太后动怒…… “孙儿这几日忙糊涂了,说话失了分寸。” “赵氏能入您的眼,是她的福分,就让她在您身边侍奉着。” 说罢,李显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去。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太后看着李显消失在门外,轻嗤了声,“去告诉皇帝,要是没有改立太子的打算,就好好管教着。” “是。” 月姑姑应声,转身出去。 接下来的时日,于赵蓉儿来说就是难得的平静时光。 这日,她正陪着太后在偏厅抄经。 一宫婢入内,同太后请安之后,看向赵蓉儿。 “赵姑娘,陛下召您过去,冯公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赵蓉儿一惊,下笔歪斜,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 “太后娘娘,那民女就先过去了?” “去吧。” 太后头也不抬。 赵蓉儿屈膝行礼,才转身往外走去。 一照面,见冯全面上带笑,赵蓉儿悬着的心瞬间落下。 “冯公公。” “哎呦,不讲究这些个虚礼,咱们快走吧,萧将军回来了,等着您呢。” “萧哥哥回来了?!” 赵蓉儿一喜,语调都上扬了。 紫仪殿内。 萧柳钦一身黑色轻甲,坐在皇帝下首。 “南边递回来的折子朕都看见了,此番,你确实没有辜负朕的期待,做得很好。” 皇帝说着,将手边的折子往萧柳钦的方向推了推。 萧柳钦起身去看,口中不忘说道:“蓉儿这些时日也多谢陛下关照。” “你啊。” 皇帝听出他话中带刺,也不恼。 越是上位者,越是喜欢这种不会完全遮掩自己心思的。 “朕知道你心里有气,赵氏跟太子有那段过往,你怨朕让她在宫中,是不是?” “臣不敢。” 萧柳钦面不改色,答得很干脆。 不敢,而非不会。 “萧卿,你接掌监察史之事就在眼前了,却因为一个女子不愿离京,朕只是让她待在宫中,已经是宽恕了。” 是了。 让萧柳钦去南方之事,皇帝先前就与萧柳钦提过一次,是萧柳钦不愿。 赵蓉儿一进宫,萧柳钦就不得不去。 两人正说着话,冯全带赵蓉儿入内。 “陛下。” 赵蓉儿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萧柳钦身上,恭谨向着皇帝行礼。 起身时,余光一瞥,正与看着她的萧柳钦对上。 “赵氏,你今日便可离宫了。” 皇帝看着两人这样子,一摆手,直接赶人。 若非看萧柳钦是可用之才,他才不会做这些惹人烦的事,还得费心给他送功绩。 一出紫仪殿,两人同时缓下脚步。 “你……” “你——” 萧柳钦和赵蓉儿同时开口。 旋即,两人又一齐笑了起来。 “我没事,陛下虽让我留在宫中,却十分照顾,让我在慈宁宫陪着太后娘娘。” 赵蓉儿知道萧柳钦想问什么,一股脑都说了。 说罢,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萧柳钦。 “反倒是你,伤势本就没有完全愈合,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轻松吧?” 萧柳钦摇头。 “出发时,伤口已经无碍了。” 至于这一路上,说是轻松不可能,可如今已经回来,也不必说来让赵蓉儿担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很快就回到之前的相处氛围。 “先前不是说想去找钱伯吗,耽搁了这么时间,还去不去?” 马车停在宫门外,赵蓉儿弯腰要进去时,萧柳钦忽然问。 “去,我——” 赵蓉儿急着答话,一抬头,脑门撞在了马车上。 萧柳钦也是一慌,赶紧就上前帮着检查。 只短短几个呼吸,赵蓉儿额头就红了一片,隐隐还有肿起的征兆。 “去医馆。” 萧柳钦扶着她进了马车,同车夫说。 马车飞快驶过街巷,径直往最近的医馆去。 赵蓉儿龇牙咧嘴揉着额头,悄悄瞪了萧柳钦一眼。 “说话也不会挑时候,万一给我撞出个好歹,借你的钱我就不还了!” “好,不还。” 萧柳钦也顺着她说。 赵蓉儿气不顺,手上力道一大,撞到的地方又开始疼。 忽然,萧柳钦眸光一凝,攥住了赵蓉儿手腕。 “怎么了?” 赵蓉儿不明所以。 但见萧柳钦面色凝重,她也有些迟疑。 萧柳钦拉过她的手腕,端详片刻,“这些天在宫里,有什么东西是每日都用的?” “那也太多了,沐浴梳妆、一日三餐……” 赵蓉儿掰着手指头数每说一个,都要看看萧柳钦的表情。 “入口的,平日不曾接触的。” 萧柳钦缩小了范围。 “每天都有……” 赵蓉儿眼珠子打转,一样又一样从记忆中翻找。 倏地,她面色大变。 “是茶。” 赵蓉儿反握住萧柳钦的手,即使就在他身边,还是凑近了些。 “是太后娘娘每日都用的茶。” 慈宁宫菜色简单,却换的很勤,同一道菜不会连续出现三天。 唯独一样。 太后每日晨起都要饮一杯温茶。 自从赵蓉儿住进去,每天早上都会在太后房中帮着侍奉,也能混一杯茶。 而萧柳钦这反应,那茶多半是有问题的。 说还是不说,怎么说? 两人犯了难。 很快,萧柳钦先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直接去钱伯家。” 车夫应声,在下一个街口换了方向。 寻常外伤谁都能治,若是中毒,当下可信的就只有钱伯了。 他们到的也巧。 马车刚停下,钱伯带着小童走出,看起来要出门的阵仗。 “将军?” 钱伯惊讶,没想到萧柳钦这么快就回来了。 等看见赵蓉儿,他眉心就隆起不少。 “这是怎么弄的?” “这个不打紧,钱伯,你来看。” 萧柳钦牵起赵蓉儿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