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未蓝时》 1、秋时雨 厄尔尼诺来临的时候,我国的夏季风较弱,雨带偏南,而季风、降水、暖冬,牵一发而动全身。 像蝴蝶振翅、飓风来袭,也像命运。 命运反复地、决绝地,带我们去对方身边。 ——2024.冬 - 雨水将窗台檐上放着的一盆不知名绿植叶子打得湿润,水珠沿着叶端向下滴落,垂直经过二楼,汇入地面,发出微不足道的吧嗒声,很快就被更密的雨声吞没。 “今年这秋雨怎么回事,下个不停,楼道里全是水。”男老师带着一叠笔记本走进办公室,金属眼镜的镜片可见斑驳的水痕。 楼道间依稀可以听见二班的班主任在大着嗓门,是在警告打闹的学生:“咱们这地板滑,你们几个小子别给我闯祸哎…” 崔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水循环课件,鼠标点击到下一页的时候眉头轻轻一皱,腹诽道:“怎么十年前的题,现在还在作为例题讲授?教材都换过几遍了吧。” 她顺手从桌上那堆教辅资料里抽出一本习题册,熟练地翻到自己折过角、做过重点标记的好题目。 大课间时间充裕,有近一个小时之久,女老师理所当然地拖堂了几分钟,高跟鞋稳稳地踩在靠近楼道内侧略微干燥的地方,下午上班时涂好的口红早已在两堂课的讲授中随着一大杯饮用水的见底而消失,她不耐烦地朝办公室走去,门口站立的女同学条件反射般地捏紧怀中的书,眼底隐有紧张,开口是礼貌的不能再礼貌的问好:“赵老师好!” “你们找谁?”赵婷雯身上有偏浓的香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们还不懂什么是反转巴黎,只是在她靠近的时候,贪婪且不动声色地多嗅了几次。 少女们眼巴巴地看着靠窗的那抹静谧,赵婷雯顺着视线看过去,就听见女学生明显兴奋了几个调的回答:“我们找崔老师!” 她嫌恶地搓了搓手指上的粉笔灰,率先进了门:“进来吧。” 崔璨的课件重置暂停,她接过一位女同学的错题,短暂的紧张后就看出来了症结所在,从肯德基可乐瓶子充当的笔筒里找出红色,要下笔时猝然抬头,学生被她眼里的认真和严肃愣了一下,记忆里高一时候做错不该错的题目时男老师的不耐烦重浮脑海,却是听见眼前人的温柔询问:“我要圈喽?这里思路有点绕。” 周玥琪重重点头,就看见年轻的女老师三下五除二点出了出错的地方,讲到中途崔璨润了口水,还要扭头冲她解释一下,大抵是还未完全熟悉高中老师这个身份,她素净而漂亮的脸上闪过不好意思:“有点渴我喝口水。” 连续讲了好些道地理错题,高二文理分科后的教学进度她在十年前就不认可,偏难的自然地理在高一时候讲授,分科后又紧接着开始区域地理,不但学生的基础没打好,之后的复习也平添了好些难度。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她重新学了一遍自然地理,这才在文科班里脱颖而出。 眼前这些题,大多是卡在自然地理的关卡上,想必这些学生也正经历着她当年一样的迷茫和吃力。 电脑屏幕已经变黑,崔璨伸了伸懒腰,屋外还在下雨,她支起半个身子将窗台上的绿植往里挪了挪。 周玥琪折返,看到的就是崔老师抬起胳膊趴在窗台里侧,栗棕色的卷发垂置背后,这个时间办公室里多有噪音,偏她那处寂静地与周围隔绝,冷的像幅生人勿近的画,清瘦且神秘。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课后多有议论,无非是喜欢哪个老师、讲课也更清楚、课后作业偏少…小崔老师频频被提及。 北方的初秋,雨水渐渐沁了凉意,她今天穿了海蓝色的条纹衬衫,外罩一个米白色的针织马甲,下身是藏青色的长裙,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学院通勤风穿搭,在一群象牙塔的学生眼中,却是很亮眼而艳羡。 听说她们二班的班主任曾经也是崔璨的数学老师,于是第一节班会的时候就大肆赞赏,“985的高材生”、“很漂亮的”、“当年就成绩好”云云。 “怎么了玥琪?”崔璨甫一转身,就看到了定在她桌前的女同学,自己刚刚放空发呆,也不知她等了多久,歉意让肢体动作都带了点热络。 周玥琪比刚才要离得更近,鼻尖隐有清香,还没细问,就听见崔璨些许惊讶的声音:“怎么问厄尔尼诺?” 她一愣,耳边的声音继续:“这个考点不是已经删除了吗?” 这下是真的愣了:“啊?” 女学生摸不准她的意思,屏息凝神,一眨不眨盯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略微陈旧的笔记本,接着却看见崔璨的脸上带了笑意,和平日里看到的不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狡黠。 她冲周玥琪招了招手,示意再靠近些,连带着语气都染了轻快:“不过这个知识点我当年就琢磨很透,整理了一些,你来看看。” 这次是真的很近,也真的闻到了香味,周玥琪说不上来,也许在几年后,她会走进gucci的专柜,听导购解释,这是印度珊瑚茉莉花,配上麝香、檀香,以及雪松木混合的木质香。 她看着眼前人不施粉黛的脸,这个年纪的老师们多数会打扮自己,再不济也会涂白一点,嘴唇抹红一些,崔璨似乎从未浓妆艳抹过,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她的美。 巴掌大的小脸嵌着精致的五官,眉骨稍稍突出,就有了股英气而坚毅的气质,可杏眼的灵动又中和了这一感觉,但不知为何,玥琪总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哀戚,像这个时候的雨,是天气转凉的征兆。 周玥琪借着追根究底的缘由,再次轻嗅,这次可以确定这迷人的香味是从崔璨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并不浓郁,反倒有种经年累月的历史感。 因为是后调,所以格外清幽且迷人。 厄尔尼诺探讨完毕,她离开前只有一个想法:实在是太好闻。 - 李爽在三楼的文科办公室和同事探讨国庆放假的作业题量,她已快到退休年龄,奈何这么多年习惯操劳大小事宜,天生劳碌命。这两年学校里招来不少年轻老师,倒是显得教师队伍年轻了些,可成绩向来不会因你年轻就眷顾你。 “李主任,您那学生小崔,教的真不赖,”男老师刚从高一楼栋回来,扫了眼前两个班的问卷,对李爽大力举荐的年轻老师崔璨的好评如潮,他自然也不吝啬夸奖:“到底是名牌大学回来的,比咱们老土的教学方法好多了,学生们都喜欢。” 夹克淋了点雨,他到了位置上脱下,随即就将自己刚才看到的评价献宝似的拿去给李爽看。 关于崔璨,过硬却并不十分贴合教育行业的履历、类似于空降般的任职、个别老教师的大力举荐、令人唏嘘的家庭事故,以及,足够引起注意的长相,在学校地理老师出现短缺的当口,轻飘飘地引起一众讨论。 李爽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本想说“那是当然”,又不好再次王婆卖瓜,索性也故作谦虚,“看看这次月考成绩吧,这孩子也没带过班,带不好我可也是要批评的。” 男老师哈哈一笑,办公室里也接着李爽的话头说起了这次的月考题目。 楼下没有三楼这么热闹,崔璨保存好ppt,又将这一侧的窗户拉上,绿植因雨水而沾染几分晶莹,给这个苍白的角落带来些许盎然生机。 她整理好桌面,关掉笔记本电脑,拿起扣在桌上的手机扫一眼时间,将一旁的外套穿上。这会儿雨仍不见小,意味着她不能骑小电驴,公交车得碰运气,从宜川一中到红旗小学,步行怎么着也得小半个钟。 她拿起放在办公室门口的雨伞,在离校时又碰巧遇到副校长,是曾教过她一年的物理老师,多寒暄了几句,再次看手机时间,带了点儿着急,匆匆走入雨幕。 - 一辆黑色轿车驶下高速,司机一丝不苟地盯着路况,车内连个音乐也没有,分外安静,车前的雨刷费力工作着,发出和玻璃摩擦的钝声,除此之外就是雨打在车身上的啪嗒声,又碎又密,和暗沉的天空一样,给人密不透风的压力感。 压力感也许是因为车后座上的人。 他借着拐弯暗自朝镜子里瞥了眼,身后的年轻男人眉头蹙着,衬衫领带松垮,脸上是些微的酡红。他尽量将车开的平稳,却还是在经过一排减速带时的弹起将人扰醒。 陈小军小心翼翼地开口:“序哥,到宜川了。” 周序撩起眼皮,乌黑瞳仁不减明亮,因为身体的不舒适甚至水汪汪的。他想开口说话,口腔中全是薄荷余下的清凉,压住醉酒的不适,又偏甜,腻的他没好受多少。 淡淡“嗯”了声,想阖上眼皮继续休息,雨声就在耳边,忽然想起什么,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在一来二去的动作中渐渐清醒,只是声音还带着哑:“是不是女儿放学了?先顺路去接孩子吧。” 司机没拒绝,道了声谢,刚刚妻子还发微信,问什么时候回来,今天雨这么大,喊他接一下。 他和父亲都是给周家当司机的,只是之前父亲有几次开错了道,差点误了事,周序就点名换他来,却没给父亲难堪,或许是看在他爸跟着周老总的时间之久,或许是打心底里的良善,父亲前半辈子开车落下不少毛病,被调去别的岗,薪资不减,反倒是落得个轻松。 车子停在红旗小学门前,陈小军撑了伞下车直奔教学楼,周序独自留在车内,宜川县距安平市快两个钟的路程,他睡了一路,此时没了困意,拧开矿泉水,偏凉的水温叫他舒适。 解开安全带,换了个不被束缚的姿势,在等待的过程中思索今天饭局上的几位领导会不会把这片地给他,市里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太多。桌上的暗涌他全当看不见,逢场作戏的奉承话也说,左右逢源的戏码他以前不屑,却是在三五年内迅速掌握,连带着喝酒的功力也水涨船高。 就怕扑了个空。 周序自嘲地笑笑,扭头看向窗外。 扑空也正常,反正他也是重新洗牌上桌的。深潭般漆黑的双眼微微睁大,像读书时候计算繁杂的公式和数据那般,思索下一步的牌该怎么打。 陈小军很快牵着女儿过来,小姑娘好似怕他,脆生生叫了声“叔叔好”,坐在一旁安静地不吭声。 车子缓缓掉头,周序恍若福至心灵般抬头,看见了藏青色摇曳的裙摆,隔绝潮湿模糊的雨幕和漆黑沉重的大伞。 像一只受困而不得翩跹的雨蝶。 2、再重逢 崔璨赶到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任职的老师和后排低着头的小男孩。 收合的大伞触着地,留下一串饱满的水渍。 她深吸一口气,挂上歉疚的表情,声音带着点急促后的微颤,对着老师说:“不好意思,又来晚了。” 小学老师看不出具体年纪,能感觉到年轻,只是被带班的琐事搅得有了疲态,她也是偶然从崔木宸口中得知与她差不多同岁。 “没事的崔老师,理解,这天气确实耽误事。注意安全哦,崔木宸同学,快和姐姐回家吧。” 崔璨要来接过弟弟的书包,小孩已经率先背到了身后,她伸出的手有些尴尬,男孩抿着嘴不说话,她渐渐垂下了手,握着雨伞的手柄,和地板的摩擦处发出轻微的刺耳声,因为潮湿而并不尖锐,反倒透着股沉闷。 就像她和崔木宸,是一对并不相熟的姐弟。 两个人在小区楼下的面馆吃了饭,回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崔玉玲的视频通话。 “哎璨璨呀——” 表哥在离家较近的桐市做销售,表嫂怀胎九月有余,正是关键时候,姑姑八月底照应好宜川这边的事就速速赶了去,隔三差五会来和崔璨语音或视频通话。 多数情况下她都能避则避,就像现在,她将手机架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崔木宸将动画片按了暂停键,她便放心地回房去。 在宜川县的生活远比之前要简单,甚至称得上枯燥,她坐在高中时候的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做下一周课的ppt。 过了会儿门被轻轻扣起,她趿拉着拖鞋,看到崔木宸伸长了手臂递给她手机。 小孩子噔噔噔又跑去看电视。 “哎,刚跟木木说了会儿话。”屏幕那边的崔玉玲先寒暄了几句,问她工作怎么样,适应了没,又絮絮叨叨叮嘱:“每天吃饭可千万别落下!你那胃病要是犯了,折磨死人!自己多上点心啊。” 崔璨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知道的姑姑,现在都按时吃的,学校里一日三餐都提供,挺方便的。”她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多纠缠。 崔玉玲又和她唠了会家常,才把刚刚欲言又止的话衔上:“你要是忙,就和你姑父说一声,让他去接你弟。” 手上的这把豆角掐完,她转了身去拿别的菜清洗,几秒后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中,语气稀疏平常:“木木被落在学校,还以为咱们都不要他了呢,多可怜见的,你说是不是…” 崔璨挂掉通话后半天没动作,电脑屏幕早已变黑,她索性陷在柔软的床上,卧室里很安静,能听到客厅电视传来的声音,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房间里的沉闷。 她于是拿被子捂住了脑袋。 崔玉玲和侄女打完视频后,点开某软件划拉了几下,又退出去拨给了丈夫。 程少雄是个木匠,早年二人有个小店,后来生意不景气,崔玉玲去超市当售货员,他也加入了兄弟的木雕厂,现在直播视频那么吃香,他们工厂里轮流蹲点直播,薪资在小城里也算可观,好歹能补贴大部分家用。 “喂?” 崔玉玲“哎”了声,“我看你下播了,这会到家了吗?” 程少雄刚到家没一会儿,今天厂里厨子做的饭他不爱吃,回来热了俩馒头,想就着咸菜和辣椒酱吃。 “到了,吃着呢。” 那边“哦”了声,懒得问他怎么还要加餐,崔玉玲洗好了菜,客厅里没儿媳的身影,她小声嘀咕,整理好厨房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怎么,今天宜川下大雨了?” 她的卧室没有窗子,视线自然就暗,显得格外逼仄,这本就是儿子儿媳的杂物间,当时买房,还没能力买大居室的。 程少雄吃得香,发出了“吧唧”声,声音没那么清晰:“还行吧,有一阵雨大点儿。” 看着妻子停顿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咋了?那边也下雨了?” 崔玉玲低头,眯着眼在昏暗的卧室床上寻找遗落的头发丝,她最烦这玩意儿,可女人的麻烦事还少吗? “没雨,也就是天阴点。” “哦…最近天气好像都不好。” 她由着雨的话头,和丈夫说起了下午侄子崔木宸给她打的那通电话。 小孩也鬼精鬼精,问她姐姐是不是回南理市了,崔玉玲安抚后让他把电话给老师,她歉意地麻烦老师陪着孩子再等会儿,说崔璨应该是路上耽搁了。 她这个姑姑当得还是蛮负责,可面子上维持得再其乐融融也多少有点微词。 “她大城市里呆惯了,照看小孩肯定不得劲。我当初就说给璨璨报个免费师范就好,就在安平市,离家也近,不也是那什么985还是211?她个心气高的,跑那么大老远去上学,这下好了,还不是得回来当老师,”崔玉玲想到了什么,又添了句:“也不知道像谁…” 程少雄这时候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插话道:“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璨璨才多大?刚工作,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又摊上家里…唉,不容易了。慢慢来,会好的。” 崔璨醒过来的时候,胳膊已经被自己枕麻了,屋外静悄悄的,她走出房门,卧室的大灯已经关了,她又走到崔木宸房间门口,蹑手蹑脚地拧动门把,他已经睡熟了。 她轻轻关上房门,走去卫生间洗漱。 崔木宸轻声喃喃了句,枕头上是大片深浅不一的泪渍。 - 周序回家后仍然头昏脑涨的,周母唤他回金柳湾的家里喝点汤,他说不用,仍旧回了自己住的房子。 这个小区离高中学校较近,是当时哥哥为他购置装修的,家里房子不差这一套,自打周序去北城上大学后,也没人再理会这里,几年前他回来宜川,嫂子和母亲都住在金柳湾,他不方便同住,索性又住回了这里。 小区里治安很好,他走出车库摁电梯上楼,累极,躺在床上迷糊着入睡之际还在想,怪不得周父以前去哪都得带着司机,酒劲上来真是连路都走不稳。 已经很久不会梦见大学时候了,北城的酷暑和严冬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距离的延伸而渐渐湮灭于记忆中,好久好远,连遗憾都变得麻木。 今夜却久违地梦到了高中刚毕业的时候,光怪陆离,一会儿一个转场,梦境的最后又是那雾蒙蒙的雨蝶,欢快地翩跹,问他考去哪里。 少年时候的他多是冷淡,却不动声色地软了声音:“北城。” 她似有遗憾,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通知书:“我在南理市,好远哦。” 醒来身上是一层薄汗,周序双手撑在床上支起身子,房间一片寂黑,像某个时间段的至暗人生。 他捋了把头发,仍是年轻人的发型,交易场上总免不了因为年轻而被小看或不看。这副自幼突出的皮囊离开了高等学府的浸淫滋润,并未像预想中的固定人生轨迹那般衰老或颓唐,反倒随着几年的历练更添几分成熟稳重。 周序下床走进洗手间。连绵的雨在夜半时分停下,空气中透着凛冽的凉意,凌晨五点钟的宜川,寂静得似乎只剩这里细密的水流声。 出来的时候下半身裹着浴巾,头发半干不干的样子,水滴自发尾滴落,胸膛和手臂也还留有水汽,淌在因为不乏锻炼而漂亮的肌肉线条上,身材比少年时候结实,却又并不过分夸张。 时间还早,他潦草披上衣服,就坐回书桌前打开电脑处理工作,屋外逐渐亮起天光,这里键盘敲击声井然有序。 -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看到高二文科二班的地理成绩后是显眼的阿拉伯数字1,她带的另个普通班的地理成绩也不赖,崔璨终于松了口气。 文二的班主任看着本班甩开第二名的地理成绩,在班上又把她这多年前的乖学生夸了一番。今天的课表上有地理自习,她叮嘱学生们好好改正错题,周底会例行抽查,今晚先检查数学。 “玥琪你找到了吗?” 周玥琪此刻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改错本,同桌也替她着急,最后一节自习就是数学,虽说不至于被批评,但好歹是刚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到底是学生,总也怕留下坏印象。 “坏了,我觉得是落家里了。”趁着课间,她本想找班主任借下手机,好巧不巧数学办公室里没个人影。 崔璨迎面走来,看自己学生皱着眉头丧着气,“怎么了玥琪?” 周玥琪顺利借到了手机,妈妈出差还没回来,奶奶也不会开车,她想了想,庆幸自己电话号码多记了几个。 周序还在办公室加班,看到来自南理市的陌生电话后愣了一瞬,接通后发现是哥哥女儿打来的。 原来是没带笔记本,问清了班级名称,他立刻开车回去。 晚自习向来是不讲课的,崔璨坐在讲台上整理课件和典型题,结束后开始在学生中巡逻,碰到有人询问题目就弯腰讲解。 步子渐渐挪到后排,这时门口响起声音:“找一下周玥琪。” “这样讲听懂了吗?”崔璨直起腰来,后知后觉地感到那声音莫名熟悉,刚刚的一小阵骚乱此时随着周玥琪的转身落座渐归平静,她眉心一跳。 再次望向门口,楼道里的暖黄色灯光下,已不见任何人影。 - 陌生电话打来的时候,崔璨正在厨房里捣鼓,她大四申请了2+3保研,快两年的辅导员生涯中,校园食堂实惠好吃,并没给她有提高厨艺的机会。 “崔木宸,”她探出脑袋,解释道:“我出去处理一些事情,应该用不了多久,顺便买点饭回来,你想吃什么?” 男孩想了想,问“凉皮可以吗?” 崔璨点了点头,走之前又把家里的电器检查好,想了想还是对崔木宸叮嘱:“别给姑姑告状哦!”又从外面将门反锁。 之前中介介绍的那人来看了房子,当时没说什么,之后却没了下文,她知道估计是没戏了。今天来的这人只要货物,她想了想,觉得短期转手可能也不太现实,索性先把这些货清空了。 崔璨拿出钥匙开了门,这条老街都是店铺,卖什么的都有。这家小卖部之前还只有一间,后来她上高中,隔壁转让,才打通了重新装修。 房子的后面用玻璃门隔着,不大的空间,以前都用来做饭睡觉。高低床靠墙摆放,崔璨住在上面,连带着做功课。右侧是很小一扇窗户,打开又是另一巷子,她讨厌总是天不亮就开始吆喝的声音,于是习惯闭紧这唯一一扇窗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透光的地方。 十六七岁开始对期待的生活有具象的描述,可之前的她,尽管再奋力地向外看,也只能看到墙壁上那幅和她一样年岁的世界地图。 她向前挪了几步,再后面是更小的一处,用来洗漱,那些年的夏天,放一个圆形的大盆,可以浇上温水用来冲凉,冬天就去澡堂。 后来搬进小区里,这处就用来放杂物。 家里条件总归不算很好,却也说不上差,少女时期的崔璨可以和同学大方分享的,就是家中的零食,干脆面、锅巴、薯片……现在想起还是有很多不问世事的天真和满足。 崔璨抬头,再看了墙上一眼早已褪色的奖状和地图,似是不忍再回忆,又像是认真作一个告别。泪花被迫嵌回去,她转身走回店面。 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商店里不只是卖食品,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卖点,却并不杂乱,五花八门的商品都摆放有序。 她抬手从架子上拿了包青柠味的乐事薯片,扭头看见平时用来擦拭灰尘的几块毛巾早已干的硬邦邦,灰一道黑一道的,惹人心烦,索性不再看。拆开袋子,在这个安静的有些瘆人的空间里发出声响,她的心也如咀嚼薯片的声音一样干脆。 交易谈的很顺利,崔璨说出具体数额后对方没怎么砍价,叫了人和车来,她就站在一旁等待工人装卸。 周序周末有个来城隍庙这处的工作,和这处楼盘的负责人交流完毕,时间尚早,他婉拒了对方要请客吃饭的殷勤,打算在附近考察考察。走过拐角时却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住,定定看了前方半分钟。 崔璨刚吃完薯片从包里拿出湿巾擦手,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像前几日令人头晕目眩的错觉。 他的目光就这样直直落在她身上。 3、冰可乐 在这人进人出搬着货物的当下,显然不是寒暄的好时机。 和崔璨以及交易对象了解大致情况后,周序很快加入清点货物的行列中。 崔璨有些怔怔,没想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于是也走到货架旁,看着因为昔日好友的指挥而更加有序迅速的工作。 就这样默默注视,便已能窥见许多。 她一时无法将眼前这个可见商人杀伐决断气质的男人和高中时候常驻表白墙却高冷疏离的校园男神联系起来,有种刚回宜川县时格格不入的割裂感。 眼前人做好一件事情依旧云淡风轻,成功得不费力气,而她从如鱼得水的南理市被拽回来,内心总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窘迫和尴尬。 崔璨听着他们隐隐带有争吵的交谈插不上手,最初看到周序时的无处遁形已恢复如常。 有人在前方以一敌十,她索性也乐得发呆。只是在装点完毕对方并没有预备付款的时候错愕,意识到不对劲。 买家是个四十多岁、精瘦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笑。 周序却毫不留情:“老板,做生意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店里有监控,门口也有人作证,我手机现在还开了录像。要么你付清全款,要么我们白纸黑字写清楚欠条,利息按行规算,我拍视频留证。你自己选。” 他顿了顿,转头寻她眼睛,语气温和了不少:“急用钱吗?” 崔璨即刻会意,有了熟人撑腰,便也强硬了态度,语气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凄楚:“着急,很着急的!孤儿寡母的,就指着这笔钱过一段日子呢!老板,您刚刚在店里可是答应得特别爽快的,可不能这样啊!” 周序一愣,而后盯着,确定崔璨手机入账。 大车轰隆而去,已是夕阳西下。 “那人想口头赊账呢,之后能不能找到他都难说。以后遇到类似的事,留个心眼。” 周序的声音在空旷下来的店面门口响起,带着点过来人的告诫。他这才有了机会近距离看她,光洒在崔璨头发上,平添几分金黄。 大概是觉得她看上去就还是大学生,又是一个人,总归是想从漂亮小姑娘这里多占些便宜的,忒不厚道。 “谢谢你啊。”崔璨留了几罐可乐,递给他一罐。 高中时候她好像就喜欢喝可乐,下午的大课间总能瞧见她和朋友们从学校超市相伴而归,有时是其他零食和饮料,但回顾同窗岁月,他坐在后排角落刷题,偶尔也会看见犯懒而不想下楼的她举起纸币问周边同学:“谁去小卖部?帮我带罐儿冰可乐。” 不容回绝的命令式语气,但并不讨人厌,反倒因着她飒爽的性格,让人更心甘情愿。 周序偶尔也会被拜托,在同伴不解的眼神中绕道去超市,拿一瓶冰水和一罐冰可乐,夏日炎热,蝉鸣不止,这样的搭配多买几次旁人也就习以为常。 也不是没人八卦,“崔璨都能使唤动我序哥了”、“说的我璨姐上次没使唤你似的”诸如此类,但探讨的结果总是…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被她拜托或拜托她过。 周序笑笑不语,无意间撞见她瞒着众人即将离开的秘密,只当是尽这一年的同窗情谊了,他将罐身附着水汽的可乐放在不见人影的桌上。 他知道她是去办公室请教题目了,或是在天台背书。 那是文理即将分科的夏天,而他顺路去买可乐的时日,已然在倒数中。 周序此刻看着她抬头享受地喝了口可乐,水气泡只停留两秒,就消失在她被光覆着的湿润唇周。 他想仔细看看她那一瞬落寞的神情,却也被光照得挪开眼睛,低头拉开易拉环,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隔着很多不曾见面的岁月,还有直至丧失联系、连朋友圈点赞之交都不是的生活。 “孤儿寡母是?”周序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压下喉咙里莫名的干涩,淡淡开口,面带不解。 崔璨有点不好意思,意识到了这个谎言很容易让人误会:“我瞎说的,是我弟弟。” 男人的眼眸很亮,她被他看得又生了窘意,心里祈祷他千万不要再问下去,她早已不再能言善辩,不想、也没有力气再向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解释这些天灾人祸。 周序看她垂下的嘴角,识相地没再发问。 两个人静静喝可乐,很快一阵铃声打断了这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 和老同学道别后,崔璨顺道买了份凉皮回家,进门时被站在门口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人吓了一跳。 刚刚电话里崔木宸哭得一句话说不清楚,是洗手时打碎了她的一罐护肤品。 “你一直在这里站着吗?”她迅速看向他的手,没有异样,看来没有被玻璃碎片划到。 眼睛红红的,应该哭了很久,他们关系并不亲密,他害怕她责怪也是情理之中。 崔璨一阵愧疚,“没事啊,你没伤到就好,这些我都不怎么用了。” 崔木宸听到她的话,吸了吸鼻子,扭头走向自己卧室。 崔璨叹了口气,地面是用纸巾擦过的粉底液,更显斑驳,她蹲下来,正要从一旁柜子里拿出湿纸巾,就看见男孩拿着一个透明的白色小塑料袋子,里面红的黄的绿的都有。 “我的钱,爸爸妈妈给的,姑姑给的,还有一些叔叔阿姨给的…”说道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带了点哭腔,崔璨抬头看他,又是一副瘪着嘴拧巴着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赔你一瓶行吗?” 崔璨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这些纸钞,心情复杂,话里控制不住的带了点刻薄:“你爸妈还挺爱你。” 她缓缓起身,他却是如临大敌,哇的一声开始大哭,抱住她的腿,黄河决堤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告状…也不会再给姑姑打电话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毕竟是小朋友,听他这么哭,崔璨也有些难受,抽了几张纸巾轻轻擦拭那张哭得通红的脸蛋,叹了口气:“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不要你的钱,也不会….” 她突然顿住,似是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走,话题一转:“买了凉皮,我们先吃凉皮好不好?” 安抚好弟弟,她开始收拾残局,是许久不曾用过的粉底液,还是当时狠下心买的大牌,美妆蛋轻轻扫过干净的残余,她拿起在手背上抹了抹,仍旧是非常细腻的质感。 而后小心地用报纸包起玻璃渣,将自己的其他护肤品放至更高的地方。 崔璨看向镜中,说漂亮而不自知未免有些假模假样,一路小镇做题家出来的,姣好的脸庞带给了她一些无形的优势,她知道。 而现在,抽离掉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也谈不上普通,因为苍白,甚至多了些恹恹的气质,中和掉之前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妍丽,反倒多了些人气。 但这已经没什么关系,像她注定要腐烂的生活。 - 周序从跑步机上下来后去冲了个澡,运动和冲凉并没有让他理清头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反倒生出更多的茫然。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工作之后就更讨厌了,很被动。 高中的同班同学都考得不错,最差的也去了本省的211高校,应该也都在大城市里继续读书或就业,没道理回到宜川这个小城。就连他隔壁班的发小陆轲,再怎么求安稳,也是挤破脑袋考进了安平市的税务局。 周序擦了擦头发,想到下午见面时女孩的神情,还有那句开玩笑的“孤儿寡母”,他拨通了电话。 陆轲已经工作两年,算得上如鱼得水,接到发小电话时正和一帮狐朋狗友打台球,他收了杆,挑挑眉哼了声“稀客”,随即退到了一边换别人上。 “周总,怎么,今天来市里了?”他正要说待会儿要换场子,正好叫上周序一起,给他枯燥的生活放放松。 周序单刀直入:“你还记得崔璨吗?” 手机里的声音格外沉稳而严肃,让一贯没个正行的陆轲有种被领导提问的错觉。 “怎么了男的女的啊,都让你这个大忙人来打听了,这么上心人家?”他平日里体制内谨言慎行惯了,和朋友说话就会格外不正经,跟发泄似的。 是从小到大的哥们,周序早已习惯他的脑回路,正要解释,就听见对面的一句“卧槽,崔璨啊!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当年挺漂亮,学习也挺好,后来考去南理那个?” 陆轲听到崔璨这个名字时思索了几秒,他人缘好,消息灵通,又爱八卦,想打听件事不难,只是崔璨这个名字,好像前几个月还在他的聊天记录里出现过。 顺手一搜,果不其然。 周序显然感觉到了紧张,“怎么了?”在陆轲组织语言的空隙里,他问出自己的猜测:“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 崔璨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敷面膜,本来崔木宸在茶几上写作业,她觉得自己房里台灯比较亮,就把小孩赶了进去。 也没心思刷手机,睁着眼睛扫视着周边。 布置很朴素,甚至不像住了快十年的样子,反倒是苍白得像随时可以打包走人。 可是这家中的男女主人已经去世了。 崔璨的父亲是个出租车司机,在她没出生之前一直在跑远途送货大车,后来宜川发展起来了,才干起了接送客人的行当。 父亲已经和车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所以崔璨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自己烂熟于心的道路中出事。 说不上是天灾还是人祸,夫妻二人趁着孩子上学,去安平市里参加老同学儿子娶媳妇的宴会,回来的路上开始下大雨,由于拐弯加上着急走错道撞上了石壁,车毁人亡。 手机那头陆轲还在说着,自己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后几番叮嘱他开车小心,不要有事没事就开着车乱跑….. 发小说了什么周序没再听了,说了“知道了”后道了句谢,就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崔璨掀下脸上的面膜,丢到垃圾桶里。 弟弟还在写作业,她点开手机,想起白天遇到的周序,无聊地往下翻着自己的通讯录。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会在宜川,他那样的学历和能力,这里显然不是个好归处。 不过似乎也说得通,万一是人家回来继承家业呢。 周序家境很好,这在那时候宜川一中的所有人眼中,都是默契的共识。 因为,学校之前竣工的实验楼,就是周序家里负责的,完工的石碑上刻着“赠”的字样。 有眼尖又八卦的知情者曾传言,看到学校领导和周序爸爸喝酒吃饭,脸上都是恭敬。 崔璨看着手机那头周序的头像,仍是夜里繁密的星空,她笑了笑,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但只有自己是真的丑小鸭npc。 每个人都有秘密,崔璨的秘密是奔向远方再不回来。 她暂时没有机会实现了。 - 华建集团大楼里刚结束一场唇枪舌剑的会议,周序走后,桌上的老成员们面色各异。 秘书敲门,他声音冷峻:“进”。 “这是下周与万和公司负责人的见面安排,那边说具体周几看我们安排。” 霍刚双手递上文件。 刚刚那场会议,众人争吵的声音都传到了门外,无非是对决策不满,又或是利益冲突,一群年过五十、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争论得面红耳赤。 他看了眼正低头认真看资料的周序,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和刚刚据理力争寸土不让的样子大相径庭,这样安静的时候,因为专注认真,他身上那股年轻的学生气就会显露出来。 霍刚在集团年月已久,知道他成绩很好,是几年前高考出分后连安平市里也大肆宣扬的程度,也领教了他能力很强,将几乎千疮百孔的华建集团焕然一新。 他对于书呆子的刻板印象被打破,周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背后,是被困于各路豺豹之中而迅速掌握的周旋之道。 出色的洞察力和果敢的决断力,还有被一等学府浸润的出众气质,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 “定在周一吧。”周序合上文件,“周二和一中的领导有个会,周三周四去趟尧县,安排好车程。”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窗外,好似盯得久了就能用眼神勾勒出崔璨的身影。 “还有,麻烦你把城隍庙那片区域所有正在出租或出售的临街门面信息,整理一下给我。” 4、大降温 办公室里有一瞬的安静。 霍刚表示不解:“那边房子久了吧,是集团要做…” 他疑惑着语气,被周序出口打断:“不是集团,是我私人原因。” 助理表示知道了,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几年前出事的时候,集团人心惶惶,都以为要下岗失业,工人的薪酬被拖着不发,有部分优秀的员工也因此跑路。 这样的烂摊子,像天坑一样毫无预兆地砸在了当时刚从北城回来、尚显青涩的周序头上。 周序头上。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一句轻飘飘的“我来负责”,就此定下了新的基调。 周序拿到决策权之后,集团重振旗鼓不说,还向着外省扩大了版图,收入创了新高,工资和福利也跟着涨。这几年还给工人换上了更好的保险,工地上的安全设施也翻新了。 拥有这样的老板,是他们员工的幸运。 霍刚在离开之前又看了眼周序,白色衬衫和领带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早已不见三年前的青涩,身后的马醉木绿意盎然,他背挺很直,没有任何松懈。 他心里叹了口气。 可这样出色的能力,对他自己来说是否是种不幸呢。 周序中午接到电话,家中的阿姨告假归来,紧接着是周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晚上回家吃饭,不准迟到。”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身后早已亮起了灯。集团大楼只比市政府的大楼矮一点,年月已久,上世纪改革开放后一直矗立至今。 一楼的老工作员工冲他热络地打招呼,周序点头,身子也稍稍前倾。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被人恭恭敬敬地仰望。 这个世道喜欢造神又毁神,他避之不及,却又,无处可躲。 阿姨听见他的车响,还穿着围裙,就在门口等他进来。 家里是宜川最早一批盖起复式别墅的,三层,哥嫂结婚早,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起住,家中顶层是留给他们一家三口的,一楼父母和阿姨在住,整个二楼都是周序的。 他换了衣服下来,桌上已是丰盛至极。 可能是家中阿姨告假归来,周母明显热络许多,连带着对周序也带了种大张旗鼓的亲近。 这顿饭吃的算是受宠若惊。 - 宜川一中这周有期中考试,高三上周已经考完了,剩下高一高二一起考。 此时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那么两三个老师,偶尔一两声动弹,之余安静极了。 “崔璨,你想监考高一的还是高二的?”赵婷雯被抽中作为这次考试的负责人之一,在分配监考场次。 崔璨抬头,不明所以。 “我都可以。” 赵婷雯转过身来,看到崔璨在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整理着什么。 她扯上善解人意的笑容:“那就辛苦你两栋楼跑一下了,有些年纪大的老师我就不安排了。” 崔璨没反驳,但也不至于傻到听不出来她什么意思。 赵婷雯很快打印出来,“电子版我发群里了,这个给你一份。” 她接过,并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好似对任何安排都没有什么异议,就去专心批改手头上的作业。 身旁的人似乎并没打算离开,赵婷雯看着批改过的试卷诧异:“你们班答题可以啊,崔老师这是开小灶呢?批改得这么细致。” 崔璨认真研究学生们的答案,并将他们没有想到的点简单用两三字补充到旁边,比如“季风环流成因未答全”、“地形抬升致雨遗漏”... 一张卷子这么乍然去看确实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笔的字样。 她语气淡淡:“哦,我一直这么批改的。” 其实这么多年教书下来,已经很少会有老师一份一份研究学生们的卷子了,刚上岗的年轻老师或许会有热情,一届一届教下来,也都混成老油条了。 崔璨大学时候虽然兼职做过家教,可这么正式地带班,还有一个是重点班,身上的压力并不小。谈不上对教书育人的热爱,但在其位谋其职,不想白拿工资。 “崔老师真是闲的呢…”赵婷雯撇了撇嘴,面色不虞,将手里打印的东西又分发给其他老师。 那股腻人的甜味终于远去。 崔璨暗自松了口气。她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带着刺的试探,也缺乏圆滑世故的应对技巧。大学的业余都是做家教赚钱,一对一教学,很少遇到这种情况。 赵婷雯无非是被二班成绩超,心里不爽吧。 她在本省上的师范,本科毕业后就来学校上班了,本来两个文科重点班都归她带,崔璨来任职之后,李爽提议两人各带一个文重。 一开始还没什么,第一次月考后文二班地理成绩超一班很多,自那之后赵婷雯就对崔璨各种不爽了,但崔璨也不会蠢到要和她撕破脸皮,她只是服从安排罢了,赵婷雯自己不乐意,找校领导说去,在她这里撒什么气。 “哟,咱们小崔老师这次要监考两天啊,”陈文辉五分钟前推开办公室的门,天气预报昨晚说这一周会迎来冬季的第一次大降温,普遍降至十摄氏度。 男老师缩了缩脖子,小声抱怨道:“也该给咱们换上棉门帘了吧…” 赵婷雯正准备从抽屉里拿出口红,听及此,呵呵一笑:“咱们崔老师名牌大学毕业,大城市都闯荡几番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陈文辉朝窗边的崔璨看了眼,人家崔璨根本没有要接茬的意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他陪着笑:“赵老师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连拿两年奖啊。” 崔璨的头抬也不抬,只在终于批改完成的时候放松了动作。 手机振动,是好友万欣怡发来消息。 万欣怡是崔璨在文科班认识的,当时她随职务调动的父亲来宜川读书,人生地不熟,崔璨是她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后来高中毕业就去国外留学,在澳洲呆了几年,终于想起了回国。 欣怡的视频恰好打来,赵婷雯刚刚口红涂得有些浓了,她看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抹匀,瞥见崔璨将手机放在支架上。 屏幕那边急促的女声让本就无人吭声的办公室更安静。 “宝宝我今天来最后的shopping啦,好好逛呀可惜我要走了。啊我要说正事了——”万欣怡示意对面的金发女孩闪开一些,将摄像头对准商品,语气里全是欢快:“这两款包你更喜欢那个呀?我觉得都很适合你平时去学校诶!快选快选,不许说不要,不然我通通拿下喽。” 崔璨一看那包上c开头的字母,金灿灿的,一阵儿头大,万欣怡这个大败家。 她翻开抽屉想找耳机,没找到,索性起身,去了室外。 赵婷雯嗤了一声,拿起水杯离开,本就轻盈的身段在单薄衣物的衬托下更显婀娜。 崔璨之后回到座位,将下节课的资料准备好,此时才看了眼监考安排表,将自己的考场号和时间重新写在便利贴上,随后贴在了挡板的显眼处。 - 宜川从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下雨,昨晚崔璨翻来覆去,怕耽误第二天的监考。可崔木宸的小学和一中并不顺路,保不准要多浪费点时间。 好在老天善良,在他们早饭快要吃完的时候放晴。 “把这几口粥喝完,咱们得赶紧出发了。”崔璨早上起得早,煮了粥,现在收拾好碗筷,打算趁着这一会儿赶紧出发,天气预报上显示最近都是雨天,保不准还会来点儿雨夹雪。 崔木宸背着书包,穿好鞋站在门口等崔璨一起下楼。 二人这一段时间相处很好,那股尴尬和不熟随着朝夕相处终于慢慢消散。 “这两天晚上如果不下雨的话我去接你,如果下雨的话我就让楼下小朋友的爸爸妈妈把你捎回来好不好?” 楼下的小男孩和崔木宸同龄,他们都就读于离小区不远的红旗小学,打过几次照面后,男孩妈妈主动提出要是崔璨有时赶不上接送孩子,自己可以帮忙代劳。 在家乡就是这点比较好,比起疏离冷漠高高挂起的都市,人情味显得格外可贵。 她平日里注意培养弟弟的生活技能,除了不放心他自己上下学外,基本上都有一遍遍叮嘱过他,总归是不放心,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都和他家长说了,如果你不想也不用在他家呆,你不是有钥匙吗,你自己在家,冰箱里我放了饭,到时候你拿微波炉热一下就好,剩下就别管了,写完作业可以看一会儿电视,九点之前一定要上床睡觉。” “今明两天我都监考呢,之后几天还有晚自习。回家肯定很晚,你自己乖乖的啊。” 崔木宸抓着她的衣服后摆,乖巧地说了“嗯”。 崔璨赶到宜川一中的时候,时间并不算太早,她今天在高一楼监考,明天才回来文科楼监考高二学生。 高三早在前两天已经完成期中考试,崔璨又去三楼的文科办公室,找相熟的老师要了一份刚考完的高三文综试卷,打算监考间隙看看题目难度和方向。 之后去办公室拿未开封试卷,和她一起监考的是个不认识的高一女老师,看上去不算年轻,对她点了点头,便坐在了讲台上。 崔璨按照开会时培训的那般开密封卷、分发试题。 终于在铃响后稳稳当当坐在了教室后面的椅子上。 教室的格局和十年前她读书时并无二致,桌椅却是今年夏天购置的新品,还散发着木头味。 考试到一半,窗外轰隆隆又下起了小雨,一侧有窗总关不严实,学生恼的有了脾气,但也不好发作。 崔璨无聊地看着前方乌泱泱的脑袋,凉气溢进来之时肚子也坠坠地痛。 心情突然就坏极了。 并不喜欢冬天,哪怕她出生于晴朗的雪后。 北方的冬日冷而干燥,阴风朔朔,走在户外,骨头缝里都是冷意。 家里的门店并没有暖气,第一次降温的时候,妈妈就会换上厚重的棉门帘,门口的老式柜台上放着外形类似风扇一样的电暖,沉闷地发着热。 那些年大型超市崛起,小县城里也一家接一家地开,对于崔璨家里这样的小卖部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冲击的,只是门店在这条街存在的时间之久,有人情照顾,生意还算过得去。 商店最大的售货期是过年的那几天,但其实大多数时候崔璨一放寒假,就在妈妈的小店里帮忙了。 她在那张柜台上从什么也不懂的儿童时期,一直坐到怀揣着满腹远方憧憬的花季少女,不变的只有那台质量过好的老式电暖。 结账找零已经成了机械记忆,她从小到大的数学计算题都很好,父母也会得意地看着她高分的数学卷子:“看吧,让你来门面帮忙对学习也有帮助。” 丝毫不提她熬夜提灯费神直掉的头发。 有时候索取已经成了自然,每年的寒假被剥夺,就是崔璨作为子女的必然。 这些必然化作经年累月的条件反射,世界一派张灯结彩,她要在零下的天气将一箱一箱的礼品重新放置整齐,牛奶很重,一手一箱,十来天这么锻炼下来,胳膊酸痛不已。 倒也未必不是心甘情愿。 体谅父母、心疼父母,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必修课,在这门课上,她被迫名列前茅。 “那个男同学,你在做什么?”下午的数学仍是二人监考,女同事站在讲台,低低的呵斥声打断了崔璨的回忆。 她见状走过去。 小腹的痛感在站起来后尤甚,她没带布洛芬,早上交完试卷就急匆匆地赶去食堂,办公室里开着暖风,她也不敢多喝热水,怕影响下午的监考。 那男生满不在意地瞧着她,青涩的脸上不见半分紧张。 崔璨站立的地方是那个关不严实的窗户,凛冽的西北风钻进来,整个教室都没有暖意。 “卷子下面的东西,拿出来我瞧瞧。” 男同学一动不动,只有桌子下面的那双腿,吊儿郎当地抖着,斜睨着眼前被同学们称为最美老师的崔璨,照样挑衅,似乎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崔璨沉下脸,将那张快要写完的卷子抽出来,下面是一台新款的苹果手机。 周边同学探着脖子想一探究竟,男同学气急败坏,扔了笔,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卷子,三两下撕成了碎片,教室里大家从看热闹变成了震惊。 讲台上的女老师拉过崔璨,低声在她耳边交流:“崔老师,你把手机先交到教务处主任那里去吧,把情况说明一下,这里我来处理。”” 短暂的阴天并未继续,隔天快中午的时候又下起了雨,下午考试结束,老师们开始在办公室里改卷。 “崔璨你看这个答案,觉得可以给分吗?”前桌的女老师转过身来,看到崔璨恹恹的,蜷缩在自己的工位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闻言抬头,接过女老师手上的ipad,“没事,我看看答案。” “其实可以给分吧,不过这学生能想到厄尔尼诺和拉尼娜现象,基础挺扎实的。” 女老师赞同地点点头,想起了前几日看到的全球新闻,说道:“我看全球气象预测,说今年秘鲁渔场不好过呢,厄尔尼诺影响太大。” 崔璨平日并不留意这些新闻,附和地点了点头,“那是挺惨的。” 最后一节是她的自习,半小时之前,崔木宸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完成了作业,看了一小时电视,洗漱完毕即将上床睡觉。 崔璨拿着书和笔记本前往班级上课,她带的班级在三楼,许是早上刚考完试,学生中的氛围总归是放松些的,遇到眼熟的同学,礼貌地向她打招呼,崔璨点点头,同样回以微笑。 室外越到晚上温度越降,她快步走着,想去教室里暖和暖和。 “哎坤子,那不是前天抓你作弊那美女老师吗?”男厕所中,有人无聊,从窗户看对面楼,却意外收获看到了穿过走廊的女人。 被喊作坤子的男同学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凑了过来,语气叫人不辨喜怒:“哟,还真是。” “蹲了她好久了,可算是有机会了。” “啊?什么机会?” 他冷哼一声,“让人倒霉的机会呗,谁叫她要让老子倒霉。” - 周母的司机这几天请假,唤周序晚上顺道接一下周玥琪,他提前来到了学校门口,此时距离晚上放学还有十来分钟,宜川一中的两侧已经排起了车队。 雨落在车顶,发出有节奏的击落声,雨刷左右工作着,他放松了坐姿,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在想今天开会时谈到的项目。 陆陆续续又学生走了出来,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到不远处停满电动车、自行车的区域,似乎在辨认什么。 隔着雨幕,他看不真切,只当是天黑,此处有没有路灯,学生们分辨不出自己的车。是以打开了车灯,可那几人却并未久留,反倒是空着手走了。 周序的车灯便一直亮着,昏黄的光柱穿透雨丝,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周玥琪很快收了伞上车。 “还是车里暖和,”女孩熟练地系好安全带,抖抖书包上的雨,吐槽道:“怎么一直下雨啊,我希望它快快下雪。” 周序认真地倒车,一到雨雪天气,学校门前的路段总是最拥挤的。 “不过我们地理老师说过,厄尔尼诺现象下,我国南涝北旱居多,好处就是可能北方冬天不会太冷,”周玥琪吸了吸鼻子,“但我看这也没暖和到哪去啊。” 车子终于平稳地汇入主干道车流。周序瞥了一眼副驾上的侄女,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们地理老师...是崔璨?” “诶?”女孩不解,她还在想着自习讲的卷子,不知道小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不过还是快速回答:“是啊,是小崔老师,你认识啊小叔?” 周序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周玥琪的八卦劲上来,刚想追问“你怎么认识的”、“小崔老师人可好了”之类的问题,车子却猛地一个急刹! 5、倾斜伞 崔璨前两天肚子痛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劲,她月经自回来后就一直紊乱,且时多时少,今早起来后,察觉到了熟悉的热流,松了一口气。 迟了快一周了,还打算这个周末去看看医生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上完,她先回了办公室,去了趟卫生间,这才拿着雨伞下楼。 避开了刚放学那会儿庞大的人流量,崔璨不紧不慢地走着,其实她喜欢听下雨的声音。 可是南方的雨季伴随着霉意,而北方的冬天又实在太冷。 小电驴的左右已经没了邻伴,她轻巧地勾起车撑子,却发现车身沉重,并不像以往那般轻巧。 崔璨起初以为是因为她一手撑伞一手挪车,所以没有力气。 她于是把伞放在一旁,淋着雨去挪,终于将车挪出来调了头。 电动车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整个高中三年她都是骑车上下学的,几乎是风雨无阻,大学校区面积巨大,和室友一人一辆,整整骑了快六年。 近十年的车龄在此,单手撑伞骑车并不是件难事。 但崔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时的夜晚已经降至快零下,雨夹雪的天气终于在此刻发威,崔璨小心翼翼,车速也放至最慢,但不知是道路太滑,还是车子的缘故,她明显感觉不受控制。 有种快要散架分开的错觉。 但愿只是错觉。她心里默念,神经却紧绷起来。 路口拥堵,她慢慢地避开车辆,却在躲避另一辆电动车时失了重心,整个人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疼痛是一瞬间的事。 不远处的路口车辆匆匆,没人会注意这个角落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她。 刺眼的车灯只在她的脸上晃了一下,便立刻关闭。 冷雨将她打得发颤,但还是分辨出了他的声音,这个人叫她名字的时候,扬起来的声调会让人以为,在他口中的她本就拥有十分璀璨的人生。 忍不住快要落泪之际,她看见周序冒着雨向她快步走来。 - 周玥琪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序蹲在摔倒在地的崔璨身旁,将伞的大部分倾斜给了她。 雨势忽大,崔璨手掌擦在粗粝的地面,最初的疼痛已经钝去,她眼中全是周序的身影。 等两个人狼狈地回到车内时,周玥琪已经识相地爬到了车后排。 周序开大暖风,拿来车里的毛巾递给崔璨:“干净的,擦擦头发。” “谢谢。”崔璨看了眼他同样湿湿的发顶,只用了毛巾的一半擦拭。 五分钟前周序将她的车子扶起来,挪到了附近路边安全的地方。 “车子轮胎应该是爆胎了,或者没气了,等明天我帮你看看。”周序接过毛巾,不讲究地捋了捋头顶。 崔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后座的周玥琪已经开始和她说起别的。 “崔老师拜拜,那我先回家啦,明天见!” 金柳湾很快到达,周玥琪撑开伞就蹿了出去。 崔璨转过头看向认真倒车的周序:“你怎么都没告诉我玥琪是你家人?” 周序轻轻笑了声,“怕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的…”崔璨暗自咕哝。 周序开的慢,好一会儿才看到还没歇业的一家,他在路边停了车,“等我一下。” 再上车时拿了个装着药的袋子。 崔璨下意识将手往自己这侧缩了缩。 车子并未隔绝雨声,雨滴砸在车窗上,震得人心一颤一颤的,车内寂静,只有周序扒拉塑料袋的声音。 她在这样的两重天里开口,声音像淬过冰雪:“你是不是也听说了…我家的事?” 这一次见面,他的肢体动作和眼神里都带了点儿超越同学情分的东西。 应当是怜悯,她已经收到过许多次。 周序从袋子里拿碘伏和棉签的动作一顿,察觉到她的低落,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嗯。” 许是太长时间没有过摔车,她竟然有些木讷,呆呆地看着他动作,被他照顾。 直到他打开碘伏盖子,拿着蘸好的棉签,要她伸出手。 家乡这边的男性朋友大多个子高大,周序尤甚,崔璨窝在副驾驶座中,看着他低头,眉眼如家乡春夏时节苍劲的山峦,年纪的增长愈发显他沉稳,可周序本就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崔璨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那只擦伤的手,掌心向上,几道细小的划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红。 “嘶…”她一瞬间痛得想要收回手。 “抱歉,”男人抬眼看她,踟蹰间伸出左手,慢慢地、温柔地抓住了她指尖,“我轻一点。” 崔璨还是溢出了眼泪。 吧嗒一声,从周序的眼前低落,在女孩的外套上消弭于无形。 父母葬礼那几天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后来大多数时候是为上班和带小孩的琐事所纠缠,怨气逐渐大过了悲伤,在这个平平无奇的雨夜,她想起做小女孩的那几年她几乎没在雨雪天气独自上下学,父亲无论多忙多懒,都会开着他那辆些许破旧的出租车接送她。 她原本就没有收获很多很好的爱,弟弟出生后尤甚,可如今,却是连计较的资格也没有了。 眼前人的眼泪越来越多,洇湿了袖子处的一大块布料,周序抬手关掉了车里的灯,周遭陡然变黑,他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轻轻地、温柔地拭去了崔璨的眼泪。 再小小心翼翼、又不容回绝地抱住了她。 指腹细腻柔软的感觉还没有消失,那是她满是泪水的脸。 周序小时候曾看过周母是怎么哄尚为婴儿的周玥琪,他如今照猫画虎,陌生而又僵硬地在崔璨的背上拍了拍。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在这个雨夜相拥,内心的静谧盖过雨水的汹涌,一切都很真挚,纯白得像高中时代,一群人相互打气鼓劲,就那样默默走到了终点。 如今这里,却只有她和周序了。 - 周序昨晚在金柳湾的家里住着,第二天一早送周玥琪上学,然后又回了北郡华府,定好了闹钟,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梦里崔璨还在哭。 不是在雨夜车里的无声落泪,而是更早之前,这也是他高中时候唯一一次见过她哭。 高三的时候年级里氛围还是很紧绷的,连总在楼道里晃悠的陆轲都不见了踪影。一次模考完毕,周序数学的压轴大题有一问思路没对,虽然还是第一,但总突破不了自己,心里郁闷的不行。 那时候学校还没分文科楼理科楼,每个年级一栋楼,高三顶楼的空教室多的是自习的人,周序就跑去高一那栋,也不是想做什么,有时候单单只是站在高处俯视四下,心情和思路都会变得辽阔许多。 他推开顶层阁楼的门,视线一下子变亮,远处的晚霞和夕阳也变得清晰而漂亮。 脑海中正回顾到物理的一道大题,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女孩低声啜泣的声音。 光是哭声还不够,其中还夹杂着背书的声音。 周序下意识要离开,怕那女孩觉得冒犯。可他再次定睛一看,意料之外地看到了那女孩是崔璨。 她似乎哭得很伤心… 意识到这点后周序停下了步伐,转身朝她走去。 崔璨这次模考考的并不理想,连最有优势的地理都失了很多分,文科班里乌烟瘴气,她拿着文综的错题本,想要把这些日子积累的东西再背诵背诵。 她最近睡眠很不好,半夜总被弟弟的哭声惊醒。 父母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家里在骚乱之后又归于寂静,只有她一连几天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上学。 早读连带着一早上的课效率都不高,形成了恶性循环。 她可以不要父母的关心和爱,不要一声不吭就要二胎的尊重和平等,她只是想要一个健康的睡眠。 没人能应允她。 越想越委屈,崔璨想合住本子大哭一场,又觉得好不理智,平白浪费了这个背书的好时机,于是边背边掉眼泪。 校服袖子已经被自己抹湿了,再这样哭下去,只会叫人以为她心理承受压力多小呢,退步个几名就哭哭啼啼。 可她其实并不轻易哭泣。 周序默默站了会儿,发现她真的在很认真地伤心后没敢离开,他掏出自己口袋的纸巾,刚有动作就被扭头的崔璨发现。 “怎么了?” 崔璨没答他的话,反而哭得更厉害。 “周序…” 她又叫他名字,周序被她的眼泪吓到,他不明白她怎么会有那么多泪水,哭得他…好手足无措。 梦里到这部分都和曾经的记忆重叠,可周序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这是真的在做梦。 因为他轻轻地抱住了崔璨。 在高一不为人所经的天台,在十八岁,在彼此已经不是同班同学的第二年,铺天盖地的冲动还是压过了理智,他像昨晚一样拥住了她。 周序被猛地惊醒。 看了看时间,也只是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十分钟前陆轲发微信给他,说这周五陪领导来宜川检查,周末一起吃个饭。 周序回了个“好”。 再无睡意。 闹钟响起之后他才发微信给崔璨:【醒了吗?】 那边很快回复:【醒了!】 崔璨刚睡醒,呆了几秒后下床去洗漱。经过弟弟房间时,她敲了敲门:“木木,起床了!” 里面传来男孩迷迷糊糊带着睡意的回应:“嗯…我起来了…” 等崔璨看到周序发来的【早饭想吃什么】,已经过去了快十分钟。 她连连回复,【不吃也可以的,他们小学等会儿会有早饭。】 周序正在宜川口碑最好的包子店排队,看到后几乎是没思索,下意识打出:【我问的是你。】 6、深情眼 【我问的是你。】 崔璨看着这几个字天旋地转。 其实她早就忘了两人是怎么熟起来的了,理科班的氛围要比后来去的文科班好太多,所以即使只是普通同学也会稍显热络。 班里多数时候按成绩排座位,在周序还不被应允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时候,她曾有幸挤进前十,那时候的中间两组被老师合并,有四个座位,他们的同桌都是同性,崔璨手疾眼快,和他在正中央做了邻桌。 也许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熟悉的。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崔璨看着对面发来的【包子可以吗】、【这家我也好久没吃了,买给你们尝尝】。 心情也开始转好。 - 崔璨在这个周末收到了一笔钱。 看着手机银行app上那串醒目的数字,她有些恍惚。 不久前,她还在为如何清空那间小店里积压的旧货、换来一点微薄的现金而烦恼,现在竟然连本带利赚了回来,据她所知,父母当时买这里不过二十万以内,而今却以五十万的价格卖了出去。 就算是附近有着口碑很好的中医医院和幼儿园,在宜川这样的小城市也绝不至于卖出这个数字。 父母当初买房时曾找老先生起了卦,对方并未过多透露,只说了这地方好,和他们家很合。 难不成真是命里有这等好事? 崔璨并非毫无戒心。她牢牢记着周序之前的提醒,怕对方空手套白狼,将合同以及相关的资料发给了在南理市知名律所工作的大学好友。 对方很快回复,字斟句酌地确认:【合同条款清晰,权属明确,付款方式正常,没有任何法律陷阱,放心签。】 她问及对面的买家,对方也只是隐晦地表示自己替老板办事,并不知道原因。 听附近的邻居曾提及,有开发商想在这一带建个广场和公园,莫非也是这样原因? 不过崔璨还是果断签了字,这样的价格,不管是谁来买,都是她赚了。 从银行出来的时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更多的是一种占了便宜的确幸。父母的积蓄并无多少,加上门店的收入金额,存折上的数字也并不乐观。 而今她要承担对弟弟的抚养责任,多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崔璨打开和父母的微信群,群消息已经沉匿许久,事实是在这样的许久之前,不同于寻常亲密的家庭关系,他们并没有很多的交流。 可不再回应和回应的少,是有很大区别的。 消息背景是大一那年的寒假,忙完春节那一波生意,母亲抢到了一家影楼的优惠券,一家四口这才有了张像样的合照。 彼时崔木宸尚小,照相馆里多是赶着优惠来拍照的人,小孩子对这样的氛围不耐烦也不配合,照片里还能看见他眼睛下那两滴晶莹的泪珠。 母亲抱着他,笑容有些勉强。父亲站在一旁,表情是惯常的严肃。只有崔璨,努力对着镜头挤出笑容。 那是他们最后的合照,好像也是自她上初中之后唯一的合照。 崔璨将存折收好,顺便找到附近的atm机,输入自己做兼辅时候工资卡的密码,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屏幕上的金额,从个十百千万再继续往上,南理大学作为全国排名靠前的大学,资金一向宽裕,待遇也比一般大学要好,而她四年勤工俭学加两年辅导员工作也存了不少,还完助学贷款后,还有一些余存。 其实当初的成绩够她直接保研,而父母对于她继续升学还是直接工作这件事上存在分歧,这几年经济下行,加上养小孩开支也大,二人觉得以女儿的学历和能力,完全可以直接就业,还能为家里减轻负担。 所以,读研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被家人问及也只是说做着平平无奇的工作,和所有社畜一样,在大城市里漂泊。 崔璨转了五位数在自己的支付宝,将卡和存折一起放回了包里。在宜川一中工作有些日子了,学校领导许诺给她的工资要比一般实习生高得多,她感激在心,可这样的数额和之前比起来,差距仍让人心塞。 小城市消费水平低…..崔璨已经能够波澜不惊地安慰自己,像金牌跳水运动员落水后的水花,小之又小。 不过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宜川近些年发展的还算可以,很多外地的美食也大量进驻,她读书的时候,还流行喝四元一杯的柠檬水,如今各类奶茶店层出不穷,连星巴克都开到了商场一楼。 她点开周序的微信,是之前关于早饭的对话,再往前,是雨水混着沥青的道路,她浑身狼狈,被他温柔抱拥。 【周序,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吃饭。】 崔璨是文科生,说文解字,讲求字斟句酌,她没说“我想请你吃饭,”怕的就是周序拒绝。 - 陆轲在家躺了大半天,嫌他妈又开始给他张罗找对象的事,在微信上对周序疯狂轰炸,好不容易等到他那边处理完事情,正找手机软件扒拉没去过的餐厅时,周序一句“还有点事,下次约”就把他打发了。 陆轲捋了捋自己不修边幅的头发,还真就拿这工作狂没辙,行,谁让人家是老板呢,周总的一个单子可抵好几个他了。 他开了车,独自去这家新晋口碑第一的私房菜馆。 周序推开那家私房菜馆雅致的木门时,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的崔璨。 她单手托腮,望着窗外发呆,是很精致的眉眼,尽管周序此前并不在人的外貌方面评价,可无法否认崔璨始终是美的,这份美带着种清冷疏离的质感,甚至和淡然淳朴的宜川有些相悖,却并不令人疑惑。 此刻静坐如一只忧郁的猫,学生时代横冲直撞要往更远处走的劲儿好似被掩着了,但依旧是漂亮的,泛起层层褶皱,他记忆里笑起来很有感染力的崔璨也一并被蜷缩在这褶皱里了。 她不开心,显而易见。 “在想什么?” 周序从她身后过来,怕突然开口吓到她,是以不自觉柔了声调,他坐到了她的对面。 “在想你什么时候过来,我饿的像校门口每次都舍不得夹多点肉的饼子,”她两只手轻轻拍在一起,灵动十分:“要扁了。” 周序笑了起来,“抱歉,我来晚了。” 崔璨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开玩笑的,也没有很饿,就是馋了。” 等陆轲第五次看见周序脸上的笑时,他再也忍不住下车。 崔璨和周序正聊到她之前做兼辅时遇到的奇葩同事和学生,服务员不好意思地上前:“打扰二位了,咱们家新店还在做活动,在这个餐饮app上五星好评,可以赠送本店的甜点和果茶一份。” 女孩似乎年纪也不大,期待地看着崔璨和周序。 她看了眼隔壁桌上的赠品,好像卖相不错,拿出手机,“不过我刚刚没拍照,现在拍可以吗?” “当然可以!”大概是达成一份kpi,服务员忘记了领班的叮嘱,顺嘴说了一句:“您们二位真般配呀…” 崔璨愣住,看了眼也正在瞧自己的周序,心里一颤,连连摆手:“啊不是不是…” 她还没解释完,陆轲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佯装生气捶了周序胳膊一拳,“兄弟,不带你这样见色忘友的吧。” 也不等周序反应,陆轲看向对面女孩,觉得面熟,灵光一闪,想起周序之前问他的事,“这是…崔璨?” 崔璨有那么一瞬就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奈何实在想不起来他是陆轲、陈科还是赵柯。 “服了,哥们高中三年算是白混了!”他一屁股坐在周序旁边的空座上,咬牙切齿:“我陆轲啊!” “这是陆轲,高一隔壁班的。”周序的腿被自己兄弟狠狠怼了下,对着崔璨介绍道。 陆轲拿过菜单,在服务员上点心的空档又加了几个菜,“饿死了,”他拿出手机,给崔璨示意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笑得谄媚:“我蹭个座,你们慢慢聊,我干饭。” 崔璨添加后,记忆也好像清晰了许多,“我知道了,你和周序高中关系挺好的!不过你当时是不是不爱学习,好像总在操场打篮球。” “嗯哼。”陆轲挑了挑眉,朝周序挤眉弄眼:“崔璨对我印象还挺深哈。” “不过什么叫不爱学习,”他反应过来这姑娘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啧了一声,“我序哥也老打啊,那不成绩杠杠的。” 陆轲来之后,周序就没怎么说话了,听着陆轲插科打诨,目光却没偏离。 “啊,是吗?”她不确定地抬眸,就和周序对视,“我好像没怎么在球场见过你。” 陆轲来劲了,搭上周序的肩膀:“序啊,看来你魅力也没那么大啊,人美女都不关注你。” 不过他也不会拂了哥们面子,又解释道:“我们一般放假在体育馆打球。” “哦…”崔璨点了点头。 三个人的场子多少有点尴尬,好在陆轲是典型的话痨,幽默风趣,从办公室奇葩的领导说到奇葩的同事,再说到忙起来奇葩的要命的工作,话题从没掉地上。 等陆轲快要吃完的时候,崔璨借故去上卫生间,在前台结账时却被告知同桌的人已经结过了。 陆轲一直没动过,周序刚刚出去接了个电话。 崔璨咬了咬唇,她真是连请客都赶不上热乎的。 “哎,有情况啊你?”看着崔璨走远,陆轲燃烧的八卦之魂立刻爆发,“前几天还打听人家,这就约会上了。” 周序周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别当着她面儿乱开玩笑。” “呦呦呦,这就护上了,兄弟我是那么没品的人吗!”不过陆轲还是对此感到惊奇,别人他不清楚,可周序却是从小到大都没这方面意思的,追求者众多,人冷漠得像是没有不沾红尘似的。 他高中谈了一个接一个,如今到年纪了,还得靠他妈催着相亲。 这都什么事儿! 崔璨回来时挺不好意思,她今天开心,阴霾劲儿一扫而光,连眼睛都亮了许多,显得水汪汪的,嘴轻轻抿起,看着你。 连陆轲都注意到了不对劲,暗自反省,坏了!是不是不该打扰这两人独处。 他寒暄完找个借口迅速溜了,对着周序挤眉弄眼,和崔璨说下次有空约饭,又拍了拍身边这人:“他请客!” 陆轲走后饭桌上明显安静下来,崔璨呼了口气,问道:“你经常请客吗?” 周序拿起瓷杯喝水,一时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点点头:“可以请。” 也没有很多请朋友吃饭的机会,多数是觥筹交错的酒桌,周序半醉时一个眼神,助理就不动声色地将账结了。 崔璨似乎被他的这句话逗乐了,她咕哝:“什么叫可以请啊,该别人请的时候就别人请啊!” 周序也不说话,只是喝水,眼睛又看着她,好似藏着笑意。 “周序,”崔璨喜欢他的眼睛,黑眼仁,双眼皮偏窄,乍一看上去像单眼皮,看人却显得深情。 “下次和我吃饭,你不许提前去结账。” 周序却突然笑了,他想起高一时候崔璨也是这样的语气,喊别人帮她买可乐,明明是让别人不要因为一瓶可乐没多少钱就免费请她喝,明明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被她珍重而又认真地广而告之。 她身上没有半分讨好感,这么些年一直是。 没变过。 奇怪,他明明喝的是水,却仿佛醉了似的,“下次是哪次?” 7、不回头 崔璨听到这话,瞬间睁大了眼睛,她隐隐觉得周序可能弄错了她的意思。 这只是一顿想对他表示感谢的饭而已。 可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周序不见得会对什么人产生兴趣。 但这要怎么说?上赶子澄清未免有些掉价。 她感到了自己的僵硬和迟钝,以往这样的场合,她会说上一句漂漂亮亮的场面话,让双方都不被下了面子,反而更衬她大方自在。可回到了宜川,这样的本领仿佛也被束之高阁,她又倒退回了少女时代,变成了那个拧巴矫情又清高的崔璨。 直到坐在周序的车里,看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是以崔璨暗骂自己果然自作多情了,她虽是有副不错的皮囊,可周序…却从来都不是个俗人,甚至开到半路,还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就像没七情六欲似的。 倒是崔璨,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周序一丝不苟的说话,又想起了那晚他不为人知的样子,拥抱的时候鼻息间是好闻的清香,像是做了她那一刻的心软的神。 崔璨,是你心里有鬼才对。 车子已经驶进了小区。 周序却突然开了口:“这是你的朋友?” 崔璨猛地抬头看,和万欣怡眯着眼探寻的样子相撞。 在国外读书工作似乎也没有改变她多少,依旧是黑长直,浓眉大眼,唇色张扬,一米七的身高,脚上还踩了双恨天高,此时漂亮的眉头微蹙,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刚刚下车的两人身上。 不怪周序对万欣怡印象深刻,实在是崔璨去文科班的那两年里,能看到太多次她凑在崔璨身边的身影。热情、张扬,像一团热热闹闹的火,牢牢守在崔璨身边。 待万欣怡辨认清楚真的是崔璨后,她先飞奔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而崔璨和周序一样的眼神,都在她的高跟鞋上停留,直到她稳稳入怀。 “宝贝!我想死你了!”万欣怡就要嘟着大红唇来亲崔璨,又适时停下,眼睛一转,挑了挑眉,眼神在周序和崔璨之间徘徊。 两人没有直接的交集,经由崔璨介绍,彼此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也没多讲,就此告了别。 万欣怡抱怨说刚去敲门没人开门,手机还没电了,害她在外面站了好久,崔璨亲昵地挽住她手臂,说把家里钥匙在她那里放一把… 周序转身上车,楼上也传来大门关闭时砰的一声。 叽叽喳喳的活泼吵闹声也一并消失。 - 崔璨走之前叮嘱过崔木宸,不许他给任何人开门,装没有人就好,小孩子把这话听进去了,怎么着都没理会,甚至也没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 孺子可教!这孩子身上被家人宠着的痕迹越来越淡,崔璨心满意足地拉来万欣怡介绍。 “小宝,我是你姐姐高中时候最好的朋友,我叫万欣怡。” 说话间,万欣怡已经开始展现她收买人心的本事,变戏法似的从那个巨大的购物袋里掏出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来,小宝,这个是给你的!那个大盒子,是给你姐姐的!” 当晚,安静了许久的家中突然热闹了起来。 万欣怡刚回国,又着急忙慌地直接回了家乡,最馋的就是这里的美食,下单了好几家,现在家里像开派对似的。 夜深人静之际,两人躺在崔璨一米五不算宽敞的床上,话题天南海北,直至她那股兴奋的情绪回落,困意上涌,听见好友愈发精神的声音:“你和周序…走得还挺近啊?有情况?” 崔璨一下子清醒,无奈地气笑了:“我的大小姐,你别瞎想。”她恶作剧般捏捏欣怡的腰,“你就说吧,我现在和离异带娃有啥区别,相亲市场都没我的份。”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更现实的核心。万欣怡收起玩笑,语气认真了些:“璨璨,你真的…必须要抚养他吗?” 崔璨沉默了几秒,黑暗中,她语气里有种认命的妥协:“不然呢?把他送去孤儿院?或者丢给姑姑?我好歹…是他亲姐姐。” 他们两个,也是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了。 万欣怡没接话,站在好友的立场,她当然希望她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她的优渥生活全仰仗父亲和哥哥,可崔璨全凭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如今却要放弃,容她声讨一句:凭什么? “还记得你那时候毕业留言给我写的什么吗?” 崔璨笑笑:“记得啊,那时候你要去国外读书了嘛,我就希望你向前走,不回头。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而后一时无话,万欣怡突然又想到了周序。 他向来洁身自好,万欣怡高中对读书学习乐趣无甚,最爱在校园八卦圈子里混,可是看多了周序是如何面不改色地拒绝众多桃花。 一个人过日子也是过,两个人过也是过,如果能让好友的日子没那么难过,何不找一个目前最好的帮衬着过日子呢。 “你这都什么歪理...”崔璨又伸手去捏万欣怡腰间的软肉。 万欣怡被她一捏,精神又回来了点,立刻反驳:“那就更要抓住周序这样的啊!你知道他什么背景吗?他们家当年…算了,总之,他绝对是顶级人选!” 家中多人从政,父亲更是一路高升,对于一些事情、一些权贵,她也有所耳闻。 崔璨起先沉默不语,似是并不认可,而后义正言辞地小声说了个“不要”。 她试图缓和气氛,玩笑着挠万欣怡:“哎!你在国外呆了好几年怎么半点没学来人家洋人的思想,我没有男人还活不了了?” 两个人疯闹作一团,等真的困意来袭,昏昏欲睡的崔璨听见万欣怡轻声地说:“璨璨,一个人养孩子,好难的,爸那么有本事的人,这么多年拉扯我和我哥,有多不容易,我最清楚…” 有权有势的男人尚且如此,而世道加诸在女人身上的不公和重担,只多不少。 崔璨阖住眼,往好友身边凑了凑,两个人挤作一团,依偎取暖。 临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喜欢周序也行,可是宝宝,你不要拒绝其他人的靠近哦。” - 万欣怡在宜川呆了快一周,亲哥在安平市的一家大公司担任重要职务,嫂子本来报了旅游团,临出发前又怕社恐,硬是把刚回国的妹妹也拉了过来。 崔璨带着崔木宸和万欣怡一起在外面的餐厅里吃午饭,之后好友启程回安平市。 弟弟很是乖巧,姐弟之间最初的陌生已经消失,虽然也不算特别熟稔,但崔木宸对她的依赖和顺从已让崔璨无从回绝。这些日子她忙于适应宜川的生活和工作,忽略了这般大小的孩子正常的娱乐需求。 对面即是宜川最大的商业广场,崔璨划拉了下手机,她已经许久没进过电影院,十一月的档期似乎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影片。 她低头看了眼身边正望着广场中央喷泉发呆的崔木宸,如果就这样和她回去,他就被闷在家里,看会儿电视,写会儿作业,然后上床睡觉,结束这个周六。 好寡淡无趣的童年。 崔璨不忍,戳了戳他的肩膀:“崔木木,你想不想看电影?” 小男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还太小,根本不懂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却已经学会体谅,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一起吗?” 崔璨心头一酸,哑然失笑:“当然啊!不然你自己看啊?” 她看了眼放映时间,距离下一场少儿影片开场不到十五分钟,她拉起他的手,在马路上狂奔起来。 顺便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和两杯果汁。 崔木宸看的投入,崔璨起初还被影片吸引,吃饱喝足后逐渐有了困意,周末电影院的人还是多了些,周围小孩子偶有小声的笑声、谈话声、疑问声,这些细碎的白噪音反而像催眠曲,崔璨就此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电影散场。 崔木宸在一旁仍旧吃着爆米花,果汁已经见底,崔璨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拉着弟弟走出放映厅。 直梯太多人等待,姐弟俩索性绕路去走扶梯,四楼是童装区,崔璨低头看了眼崔木宸的衣服,父母虽是对这个孩子多有疼爱,却也保持了一贯朴素的生活作风,是以小男孩家里的衣服,只是将将够穿,也并不是什么牌子货。 她叹了口气,虽然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多,但自己上大学以来就有了赚钱能力,除了偶尔和朋友旅游,花钱的地方就在吃穿上了,在学院当兼辅后,平日要应对大大小小的学生事务,也有和同事领导一起团建的应酬,还一度买了不少略为昂贵的大牌衣服,购物欲随着薪资水涨船高。 她其实也并未委屈自己多少。 “走!天冷了,再带你买些衣服。”崔璨一声令下,两个人把这一层逛了个遍。 - 周序周六和王氏建材公司的人有个饭局,王家老董的儿子今年刚大学毕业,他看好周序这个年轻人,想让自己儿子多接触接触,跟着他学习学习,接手自家的公司,也好少些坎坷。 饭局几乎没有不喝酒的,周序习以为常,所幸两家合作已久,而对方又是有求于他,并未有被不管不顾一直灌的局面。 酒是好酒,周序克制地干杯,对于这些应酬,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像崔璨问他请客,他回“可以请”一样,可以习惯,可以应付。 他短暂地感到放松,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刚刚想到了崔璨。 那顿饭终究因为陆轲的突袭而未能尽兴,他又笑了笑,还问人家下次是哪次呢,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叫来司机接他时,竟然真的看到了崔璨。 周序晃晃脑袋,站在原地,隔着不算远的距离,隔着熙攘的人群和夜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 他好久没有这么温柔看过谁。 8、肥皂泡 崔璨惊讶地看着这人从天而降。 周序眼睛水汪汪的,也许是因为醉意,勾起的唇角意外地有了种放荡而风流的意味,古人怎么说来着?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不过这也许是崔璨的错觉,毕竟记忆里的他一直是板正的人。 “你怎么在这?”话问出口她便后悔,周序穿着西装,明显是有正事在身。 “弟弟?” 崔璨听闻点了点头,“嗯。” 周序笑笑,摸了摸崔木宸的头,小男孩第一次见他,带着戒备,却因为姐姐和他相熟的缘故,也软了表情。 他没忘她的问句,扬起下巴朝向后面的酒楼,解释道:“工作上的应酬,刚吃完饭。” “哦。” “要回家吗?我送你们。” 崔木宸抬头注视着姐姐,已经十点多了,他并不知道这里离家到底又多远,但他都听崔璨的。 “好啊。” 崔璨收起那份隐隐作祟的矫情,看向周序:“那麻烦你了。” 有司机在,并无什么好聊天的,是以除了一开始的寒暄,车内很快安静了下来。 崔璨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手机,电量又显示即将告罄,她熄屏后借着路灯看向副驾驶的周序。 他有些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眼皮下覆,不知是垂眸想事情还是闭眼休息。 好像很累的样子。 宜川并不大,路上些微的堵,也是很快到了小区。 小孩子今天确实是玩累了,崔璨都不知他什么时候睡着的,现在推了他几下都不见醒。 周序转头,压低了声音:“我抱他上去吧,你带路。” 车门被轻轻关上。 弟弟睡得沉,甚至还在周序的怀里调整了姿势。 崔璨对于又一次麻烦他而感到抱歉,楼里声控灯已经很久不灵敏,需要很大的声音才会出来工作,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就这样和他上了楼。 室内还是中午万欣怡离开时的样子,现在是一片漆黑。 她下意识地要开灯,被周序制止:“别开灯了,先把弟弟送回卧室吧。” 崔璨感叹于他的心细,轻轻“嗯”了声。 崔璨轻手轻脚打开弟弟卧室的房门,接着手机的光将床铺整理了下,周序将人放好,还顺手脱了鞋,盖严实被子。 两人如释重负。 “走吧,咱们去客厅。”崔璨想着给人倒杯水,尽尽待客之道,正关好房门向玄关处走去开灯,手机的光亮骤然熄灭。 眼前一片漆黑,心慌的感觉突然覆上,她声音有些颤:“周序…” 周序的胳膊旋即被崔璨抓上。 “我手机好像没电了。”意识到抓他太紧且并不礼貌,她手指慢慢松开,打算离开。 西装料子应该是很好的,硬挺又不失温和,厚实有弹性。 崔璨有些孤立无援,漆黑的夜晚,和无望的前途一样令人一筹莫展。 周序手在口袋摸索,想起他手机一上来就放在了车上。 “很怕黑吗?” 他反过来抓住了她手腕。 崔璨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我手机在车上。” 他的声音也有了酒的醇厚,崔璨莫名感到安心。 “也不是很怕。”她开始在这样的黑暗里感到紧张,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板一样抓住了周序的手。 手心相握,手指缠绕,暧昧气氛小到忽略不计。 可周序开始紧张。 他问起崔木宸在哪个小学、成绩如何等问题,不远的距离里他耐心等着崔璨答完,才说了声:“我现在开灯了?小心刺眼。” 崔璨听话地闭紧眼睛。 仍是将他的手攥得紧紧。 周序就这样静静瞧着她,眼神里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崔璨佯装无事般松开他的手,人在尴尬的时候就喜欢没话找话:“你喝酒了啊?喝得多不多?” 他仍旧温柔瞧着她:“还行。” 不算多,却也不少了。 “哦…”崔璨低低应了一声。 “没喝醉。”周序补充道,语气笃定,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 这一晚崔璨久违地又开始失眠。 高一的下半学期,是她和周序关系开始走近的一个阶段。 因为他们在一次考试后变成了邻桌。 这时候还没开始决定文理分科,而崔璨已早早规划,在办公室里和班主任坦白。 宜川一中向来重理轻文,他们班是理科重点班,班主任耳提面命,大多数人早在高一就已经放弃史地政,只冲其余的六科。 周序是物理课代表,课间去办公室送作业。 “你想好了吗?”临近位置的班主任拿着历次考试成绩表,言语间对她的选择颇为不解:“你的理科成绩,日后再冲一冲还是能去985的,再不济还有省内的211保底。文科…咱们学校这几年也就那样。” 周序接过物理老师递来的卷子,离开前听到崔璨还在据理力争:“我真的想好了老师,我喜欢文科,也觉得学起来压力更小一些。这几年咱们学校文科总体虽然一般,但据我观察,前五名还是可以去名牌大学的。” 崔璨回到教室后周序已然坐定,她看了看刚发下来的卷子,89分,这样的分数,似乎的确该被惋惜为何去学文。 “你决定好了吗?”周序冷不丁问她。 崔璨收起卷子,朝他定定点头,“决定了。” 对方的表情无甚波动,重点班里多的是文理都很好的大神,譬如周序,他们学起习来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重理轻文一说,可真正到分科的时候,很少会有人离开理重。 崔璨小声央求:“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吗?班里目前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而且似乎也只有我一个人会去学文。” 周序的笔停下了,他转头看她,这样的距离,可以把她眼里的不舍和坚定都看清楚。 “好。” 关系就是这么拉近的。 崔璨本着反正也要离开了那就压榨尽学霸的资源这一原则,开始频繁地向周序请教问题,大多是数学和地理,有时脑子转不过弯了也把简单问题当作难题问,可周序情绪稳定,总是耐心解答。 他们的关系肉眼可见地更近,同班同学偶尔也会打趣,喊到周序的作业本也会犯贱让崔璨帮忙领回去。 古人发明日久生情这个词不无道理。 她怕周序对此反感,有几次挂了脸勒令大家不许乱开玩笑。 或许是自己心里有鬼,班里哪个人会讨厌周序?甚至对这种晦涩不明的玩笑趋之若鹜,毕竟也不会有人真的当真。 崔璨就像只被光晕裹得很漂亮的肥皂泡,汲取着周序的养分而成长,却也始终担心到某个临界,一切都幻化成泡沫。 做邻桌的日子结束于高一的最后一次月考。 这段记忆如此清晰,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能精准地回忆起,出成绩排座位的那个下午课间,楼上的漂亮女孩在门口徘徊,隔壁班的陆轲也来凑热闹。 崔璨看着周序无甚表情地出去,不知道陆轲说了句什么,他接过了女孩手里的试卷。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猝然回头,只专心写自己的地理题。 那便是他们做邻桌的最后一个下午,第一节晚自习是自由复习,班主任主持,大家有秩序地换座位,甚至没有告别,她一声不吭地坐到第一排的侧边靠窗。 很边缘的位置,阳光照进教室的时候,这个位置会看不清黑板。 她拿着错题去办公室找老师,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回来时大家都在安静自习,只有周序,在同样靠窗一侧的最后一个位置,看她进来瞥了一眼。 崔璨偏头躲开。 后来日光,微风,昏昏沉沉的物理课,飞扬的粉笔灰,同桌在抱怨政治好难背,崔璨一回头,就能看见白色上衣的少年,背脊微倾,笔尖一晃,就是流畅的答案。 依旧有人在找他问题,但是这些身影里崔璨不再出现的那么频繁。 也因此更明白,周序对每一个人,都有着足够的礼貌和恰到好处的距离。 十六岁的崔璨在喜欢周序这个念头将冒未冒之时果断掐掉。 现在的崔璨连喜欢周序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 第二天是周日,她睡了懒觉。 崔木宸已经可以熟练使用微波炉热早餐吃了,甚至崔璨洗漱好来到餐桌时他还询问要不要也给她热个馒头吃。 等吃完饭收拾好家中后,崔璨开始琢磨学车的事情。 昨晚周序离开时,问她有没有驾照。 当时高考结束,正是学车的好时候,可崔璨那时候要帮着家里照看崔木宸,还想去做家教赚钱,根本没机会学车,到了南理市,好几次说要学,都因为事情给耽搁了,索性放弃。 如今回了家,北方的冬天很快光顾,骑个小电驴并不是长久之计。 周序昨晚发给了她几个驾校,她选择了地址在宜川一中附近的那个。 周序又发送了一个地址,翻找陈小军父亲的联系方式一并发过去,还说了集团有搁置的场地也在北边,家里的老司机负责,有不少学车的职工得空了就去那里练车。 【我打过招呼,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来这里练车。】 县北荒凉,有一处面积很大的库房,连着数顷的空地,用来练车再好不过。 不过崔璨没想着又麻烦他。 人情欠多了,总归是还不清楚的。 她学东西一向很快,科目一又不难,很快到了考试日子。 崔璨把今天的课和历史老师调换,坐上公交车,一个半小时赶到安平市去考试。 快轮到崔璨的时候,右眼皮狂跳,她心里咯噔,还以为自己连这么简单的考试都要凉了,最后却是有惊无险。 结束时已是中午,在南方呆的太久,回到家乡后,胃口总是没真正转换过来,她辗转了好几家餐馆,落座后吃了几口就有饱腹感,又晃晃悠悠着去公交站。 - 助理霍刚一早就在周序楼下等候,华建集团前些日子签订了对红旗小学的捐楼协议,身为集团的负责人,周序需要按时出席今天的开工仪式。 作为宜川乃至安平市里综合实力排前的集团,为学校或是政府公益□□业捐赠楼栋是常有的事情。 周序和领导聊天时顺带提了一嘴一年级,领导们之前已经知道面前这位年轻人的司机孩子就在红旗小学就读,也分配了好的班级,只是不知道他如今问起一年级,却又是哪个亲戚的孩子? 无论在什么地方学习资源都是珍贵东西,更遑论连上个幼儿园都要拼关系拼礼品的小地方,周序以前不以为然,甚至拒绝了家里让他去安平市里最好高中读书的要求。 年岁渐长,他在人情游戏中也驾轻就熟起来。 “三班老师不错的,班主任很负责。” 得到了不错的答案后,周序少顷又云淡风轻地将话题转向了工程进度和安全保障上。 必要的谈话环节结束,领导班子散去,他独自在施工现场巡察,之前家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周序也会来工地,不是为了监工,是真的俯下身融入过一段时间,带着安全帽在水泥地里穿梭。 华建集团兼工程施工承包与房产开发于一身,他也就养成了和工人们实地交流沟通的习惯。 周序看向四周,意外看到几个小孩在附近玩闹。 那架子是用粗木棍简易搭成的,看起来摇摇欲坠,旁边还散落着几块废弃的砖瓦。显然是被淘汰下来,临时堆放于此等待清理的。 周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出声呵斥他们远离危险区域,就看到其中三四个男孩推搡着另一个瘦小的男孩,嬉笑着将他往那堆废弃的架子里面逼! “快出来!那里危险!”周序厉声喝道,同时快步向西南角走去。 众人作鸟兽散。 周序刚松一口气,就看到那个被推搡的男孩因惊吓和惯性,踉跄着撞向了那个本就不稳固的木架。 9、金柳湾 男孩的抽噎近在耳边,他来不及多想,在倒塌之际将他护在怀中。 坚硬木棍搭建的简易物架上还有几块砖瓦,此刻七零八散,这么砸下来,虽不至伤亡,可人的背部去抵挡砖块砸下的重量,不啻于以卵击石。 周序肩胛骨火辣辣的疼。 - 崔璨接到周序电话的时候距离宜川只剩一些距离,她让司机停了车,招手打了辆的士。 “师傅,去这个地址,麻烦快一点。” 小孩子并未有什么大的伤处,只是在周序来之前与其他男孩子争吵,胳膊肘擦在地上,蹭掉了皮。 记忆力好,虽是只有一面之缘,可周序一下子就认出了怀里的孩子是崔璨的弟弟,心中庆幸成分增多,幸好这孩子没被砸伤。 崔木宸显然也认出了他,可能被吓到了,一路上话并不多。 他先带他去了附近的医院,简单处理了下小孩子的擦伤处。 “还疼不疼了?”周序蹲在崔木宸面前,一旁的霍刚却忧心地看着周序的背。 崔木宸点点头又摇摇头。 周序耐心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崔木宸摇了摇头。 他也不急着追问,只是站起身,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吓坏了吧?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周序将车开向了金柳湾。 家中阿姨在接到他电话时就已经准备了一些饭菜,后来又加了几道小炒。 周母王燕倒是惊讶儿子有段日子没回这儿了,一回来还带了个小孩,听说了今天的事情后也是吓了一跳,幸好周序在场,万一真砸出了什么问题,对集团总归是不好的。 崔璨到的时候,几乎是冲进金柳湾的院子。一眼看到坐在小藤椅上、胳膊肘贴着纱布的崔木宸。 “崔木木!”她几乎是奔向弟弟身边。 “你有事没有?” “哪里受伤了?” “谁欺负你了?” 崔璨气势汹汹,一连几个问题,她这一路都很着急,听到崔木宸出事后自己要远比想象中更担心弟弟,此刻连头发丝都在颤动。 崔木宸无措地看眼姐姐,又看向周序。 “要不要先喝口水?”周序也还是早上去学校的样子,家里热,他刚刚脱了西装外套,只剩一件白衬衫,一中午也没消停,领带都快散了。 王燕这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崔璨身上。 “周序,这是?” 崔璨立刻拉着弟弟站起来,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维持着礼貌和镇定:“阿姨好,我叫崔璨,是崔木宸的姐姐,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周母说了几句客套话,看向这对姐弟,又想起刚刚霍刚对她描述的状况,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正是淘气,大人得叮嘱好,别往危险的地方去,今天幸好是周序在,不然闹出了新闻对集团和…” “妈!”周序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少有的急促,截断了母亲未尽的话语。 崔璨看向眼前养尊处优正打量着她的女人,耳高于眉,山根高挺,即使说话有些刺耳,仍挂着很有涵养的笑容,颈处是一串翡翠佛公,绿油油的碧玉色,直晃人眼睛。 也许是近些年打击颇多,曾经为人称颂的观音面相已从眼神处开始破裂。 “谢谢阿姨,今天打扰了,来得匆忙,下次有机会再登门拜访,我们先走了。”崔璨拉了弟弟的手,向二人告了别。 周序拿起椅子上的衣服,跟着她出去,“我送你们。” 崔璨也没看他,只是说:“谢谢,不用了,我打的的士,就在门口等着。” 周序还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王燕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意:“周序。” 虽然他和眼前人的母子关系一向礼貌得生疏,这几年也在肉眼可见地变得更近,可周序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对只见过第一面的陌生人此番作态。 “你别怪我,”王燕走到儿子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动作优雅地拍打着上面沾染的灰尘,语气平淡,“我这都是为了集团好。那孩子真要在我们工地出了事,媒体会怎么写?竞争对手会怎么借题发挥?你又要怎么扛?” 末了有些奇怪地问道:“那小孩对你倒是掏心掏肺,你们之前见过?” “嗯,和他姐姐是高中同学。” 周母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不以为意道:“哦,一个班的?怎么在宜川工作?”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宜川工作的能有什么出息。 周序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听见母亲继续说:“别人的事,别瞎掺和。尤其是这种…”她顿了顿,还是说道:“带着拖油瓶的,更麻烦。” “您…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崔木宸决定寻找周序帮忙。 早上的事情起源于体育课上,几个小男孩起了口角。 “他们说我爸爸妈妈不在了,姐姐也在这里呆不久的。”崔木宸很是痛苦:“其实我知道的。” 周序诧异:“你知道?” “欣怡姐姐之前在我家,我听到她和姐姐说话,姐姐在南理有好工作,未来的姐夫也在那里,姐姐其实不喜欢这里,我知道的。” “哥哥,我是不是会变成没人要的孩子。” 周序安慰了一通,也不知周母听到了多少,大概是连小孩子的最后一句“那你能不能当我姐夫,这样姐姐就不用走了”也一并听到了。 王燕看向眼前高大俊朗的儿子,虽是并不亲近,可好歹是她儿子,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肉。 “你护好了人家弟弟,人家呢,从进来到现在可有问过你有没有受伤?” 周序感到无法沟通,和数年前数十年前一样无法沟通。 “你这衣服后面都脏了,让阿姨待会儿送干洗店去,”王燕想抬手看看儿子衬衫里面的伤,抬手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语气淡淡的,不见波澜:“明天该去看望你哥,别忘了。” - 周五是固定的行程。 周序看着玻璃后的周阳,比上次见面胖了些,却仍是瘦的。 他接起听筒,相较于前几年,挂上了不那么僵硬的笑容。 “哥,妈和玥琪都很好,”周序拿出打印好的成绩单,“之前不是告诉你她选文科了吗,成绩挺不错的。” “嫂子…这段时间没在家,工作忙,她现在在市里的医院。” 周阳点点头,而后沉默不语,听周序继续和他说些集团里的事。 “按你的想法来,不用理会他们,前些年就意见不合了。”周阳冷静分析,“向外开拓是必然的,总待在宜川县是走不远的,你做得很好。” 两人继续说了点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周序在说,周阳静静地听,偶尔有拿捏不决的时候,他才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的弟弟成长的非常快,也比他想象中更适合经商,但…他的弟弟读书也是极优秀的。 周阳苦涩一笑,“阿序,公司能盈利养活大家就好了,不用太拼,”他面露愧色,“多匀点时间和经历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周序摇了摇头,犹豫了会儿,继续说:“律师一直有在和那家人沟通,这段时间似乎口风松了些。” 他环顾四周,这几年他已经来了很多次这个地方,仍旧觉得陌生的很。 “我会再想办法的。” 周阳摇摇头,表情苦涩:“提前出来又能怎样呢,我…” 话音戛然而止,只是愣愣看着那一处。 是妻子林海霞。 周序也顺着周阳视线起身,动作里带了尊敬:“我叫嫂子过来。” 林海霞出来的时候,先看了眼周序的脚边,而后抬眼,他正拧着眉头看远处的山脉,再过不久可能就有今年的第一场雪覆上,此时乌压压的一片黑,全无生机,看得人心烦。 “给你哥送了件厚衣服,天冷了。” 周序脸上浮现歉意:“嫂子想的周到,我只顾着和哥说集团里的事了。” 她皱着眉看了眼周序:“你自己都穿的这么单薄,还不如你哥。” 兄弟俩忙起来一个比一个不要命,林海霞刚被里头那个气着了,索性连他弟弟一块儿迁怒。 “马上要去滨州出差,年前我都不来了,下次你来时告诉周阳,这婚是不可能离的。” 她气冲冲地要走,末了又问:“你抽烟?” 周序一愣,想抬脚去踩烟头为时已晚,像被抓包,一时手足无措:“偶尔。” 林海霞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她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留下一句“你一贯有分寸…” 她不愿多说,只余了句“照顾好家里,还有你自己。” - 汽车开往宜川县的东边,是一处僻静的山前,平日里也鲜少有人长久驻足。 周序熄了火下车,径直朝里走去。 他今日没带司机,也穿的便装,宽松的卫衣里是黑色的短袖,昨天只顾着小朋友的伤,等晚上洗澡,淋了水,才反应过来。 此时想要坐在碑前的石阶上,动作间隐隐作痛。 他整宿不曾翻身侧睡。 坐到墓前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在偶然撞破父亲秘密之时就早已无话可说。他知道从一而终不见得是全人类恪守的秩序,在周润华这样成功的商人身上,更是难能可见。 可却还是想要追问,因为贪心和不忠,直接或间接导致了母亲变化的性情、哥哥的悲剧、爷爷奶奶的离世...躺在这里的那个人,如今后悔了吗? “哥还有一年多刑期,”周序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低沉。看见碑前的狗尾巴草,想了想还是伸手扯断。 “那家人…他们是想要钱,但是有点贪心,一开始就打的是集团的主意。”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不知道就算了,知道的话…”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汇报工作。 “那你真是活该。” 这句话说完,远处的飞鸟鸣叫了一声,而后久久地归于平静。 周序的神情一如既往,低着头用拔掉的那些狗尾巴草编织成一个小狗。 其实上初中之前,母亲忙着照顾哥哥的女儿玥琪,他和父亲的关系会更要好一些。 老来又得子,而他已名誉加身,自然是对儿子无尽宠爱,偶尔的宴席也会带着周序,言语间都是自豪:“我儿子那是很优秀的,将来要比我强!” 周序养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时候居多。 那时候他们已经退休,老宅子的西南角有处菜园,时而长出杂草,他拿着小小的锄头和爷爷一起干活,奶奶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用狗尾巴草编小狗、兔子,以及各种草环。 当然也会被勾起兴趣,看过一两遍后可以编出一只有模有样的小狗,安静地放在一旁,奶奶惊诧于他的学习能力,乐得直向爷爷夸他。 后来每次一起劳动,祖孙俩都会一块儿编狗尾巴草,成品整整齐齐地摆在老宅厢房的窗台上,像一列小小的卫兵。 爷爷是个古板而有声望的文人,更为年长,无法接受儿子所做的事情,更是在听见孙子失手杀人后脑梗复发,抢救无效,当晚离世。 奶奶第二年也去了。 后来一直忙着读书,狗尾巴草已经好多年没再见过,可拿起来后那些步骤早已形成肌肉记忆,根本没忘,就像当年那些孤立无援的夜晚。 太阳落山后温度开始下降,他穿的确实单薄,陡然起身,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走了,下次再来,就是我哥出狱的时候了。” 回应他的只有墓碑前三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小狗。 周序回了车里,他没注意,动作有些重地坐在了驾驶座,后背传来清晰的痛觉。 兜里手机提示音响,是崔璨的消息。 周序的心在疼痛和寒意中,莫名地轻轻一跳。 10、寂寥山 昨天周序打给她电话,那时候她要准备去上课,就没接。 后来他发来微信,崔璨看到后也只是礼貌回复。 对崔木宸的担心,早已超过她预想中的分量。 而周序母亲指向明确的话,让她一时间难以招架,只是涨红了脸,还是年纪小。 在崔璨一家顾着汲汲营营求生存的时候,他们挥挥手,就是另一个世界。 所以,小人物和整个家族集团之间,必然选择后者。 她已学过太多书中理想的刻板知识,也在现实层面见识过另一类人的生活,并不会鲁莽着和钱权势叫板。 在她眼里弟弟固然重要,可在周母眼里,一切以集团为重。 这并无什么错处,只是她身为长辈,说话做事不够平易近人罢了。 一刻钟的愤怒过后,只余惆怅。 甚至有些自责,对自己、对弟弟,甚至,对周序。 她毕竟有那么一点迁怒于他。 今天下午没课,晚自习也没有,她早早回家,去超市买了食材,打算放学接了崔木宸做顿好吃的。排骨、青菜、鸡蛋…看到水果区新鲜饱满的草莓时,她目光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移开,拿了一旁打折的橙子。 昨天的事她已和他们的班主任沟通过,两年的兼职辅导员不是白当的,她动动嘴皮子,买了些小零食,就让崔木宸的好些同学都羡慕他有个好姐姐。 看着他在前面蹦跶的身影,崔璨如释重负。 “姐姐,哥哥的伤怎么样了?”崔木宸扭头问道。 崔璨一时大惊失色,“他也受伤了吗?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 小孩略为委屈地看着他:“我以为你知道…” 她的胸腔被这个突然的消息震得怦怦跳,除了自责、内疚,还有无地自容。 几乎是立刻拿出了手机。 周序大概是体温低的异常,肢体连着大脑一起混沌,又或许是这荒郊野岭徒增感伤,而他不曾喊累,已经踽踽独行了许久许久。 所以也有私心,想要试着喊痛。 对面看到他的回复,发来哇哇大哭的表情包。 周序又怕吓到她,正要解释说开玩笑。 下一秒就收到了崔璨的视频通话。 她还在路边,对面有些暗,看环境应该是在车上。 周序率先说了自己没事,崔璨追问后他仍旧让她不用担心。 “你在开车啊?” 因为父母的事情,她现在对于任何能造成汽车事故的事情退避三舍。 “没开车。” 周序举起手机,给她看了眼窗外。 群山寂寥,人也落寞。 “不在宜川吗?” 崔璨圆圆的杏眼费力想要看清他那边的境况,奈何看来看去,都只能看见在昏暗车厢里周序太有存在感的凌厉帅气。 棱角分明,下颌线很优越,不说话的时候就会有点凶。 果然是当老板的自觉。 以前那么多人喜欢他,也没人觉得周序冷脸显凶啊。 “刚从窖市回来,现在在东郊。” 他穿着圆领的黑色卫衣,快要和昏暗环境融为一体,于是脖颈上部的白色肌肤就成了唯一光源。 眼睛也亮晶晶,隔着网线看不真切,像藏有好多年的雾。 崔璨心里莫名有些酸。 周序此前一瞬的萎靡隐藏的很好,此时多是放松的表情。 她没冒昧到要去询问,只是看着那端的人,问:“你吃饭了吗?” 也不给他时间反应,她脱口而出:“我马上回家做晚饭,你要不要来尝尝?” - 崔璨先给排骨简单焯了水,而后开始在厨房手忙脚乱。 她多盛了比平日多一倍的大米,加水没过两指,电饭煲开始蒸米饭的工作。 又喊崔木宸将客厅的玩具收拾整齐,她则把水果切好放在果盘里。 在南方待久了,习惯顿顿桌上有青菜,弟弟不爱吃,她怕周序也不喜欢,于是洗了包菜,打算做手撕包菜吃。 门铃响起的时候,崔璨正盯着锅碗瓢盆发呆。 厨房里计时器也在同一时刻传来叮的一声,是排骨要熟了。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过来,她还停留在自己说了小区地址后结束通话,耳边只余他那一句“好,等我。” 弟弟比她更先一步,大门应声而开,周序眼神落在一脸雀跃的崔木宸身上,随即看向也冲着他们笑的崔璨。 他将手里的两箱草莓递过去,“路过水果店,看着挺新鲜。” 崔璨呼吸一滞。 大一寒假回家,北方暖气开的足,她很馋冰可乐,想在冰箱里冷藏几瓶,却在打开后看到了上层盒子里多的都溢出来的草莓。 这是她回来的第三天,而她的妈妈从未告诉她冰箱里有水果吃。 她当然知道是买给弟弟吃的,连着几天暗自观察,发现那草莓数量逐渐减少。 可从没有人邀请她一同分享。 那时的她在冒着冷气的冰箱前自嘲一笑,突然连质问的欲望都没有了。 崔璨心里有些堵,她拿出一双新拖鞋给他,“我从杂物间找到的,还没人穿过,应该是我爸的鞋码,你凑合一下。” 他低头看她半蹲下去时的发顶,说:“好。” “你陪哥哥玩哦,我去做饭。” 周序洗手后走进厨房的时候,崔璨正好将话梅排骨盛好。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他清冽的声音一下突破油烟机的噪音,出现在她身后,崔璨差点又手忙脚乱起来。 “哦,那你盛米饭吧,”她指了指碗柜的位置,“碗在那里,我再炒个包菜,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像讲题的时候一样让人有安全感,“没事,不着急。” 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小孩子对于喜欢的人有天然的亲近本领,于是多数时候是崔木宸在说,无论如何天马行空,周序总会不动声色地接上。 以往崔璨应付起这些问题是很头疼的,她不懂男孩子们的玩具,也不懂他们的脑回路,相较于前几年回来时一片狼藉和过于吵闹的家,崔木宸已经收敛了许多许多,可对于崔璨而言,仍然像是一个难以进入和理解的世界。 于是在吃完饭后周序主动要求洗碗的时候,崔璨果断拒绝。 “你去陪他玩吧,比起这个我更愿意洗碗。” 周序低头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左侧会有浅浅的梨涡,要比右侧更清晰一些。 可其实周序高中大多时候都是张无甚表情的脸。 等她结束拿着洗好的草莓走去时,一大一小已经在电视机前盘腿而坐,对着大屏幕上的赛车游戏玩得十分投入。 手柄在崔木宸手里,周序则在一旁低声指导:“过这个弯道,提前减速,对…好,现在油门踩到底冲过去…” 看到崔璨走近,他松了指导崔木宸的手,“下一局你自己试试。” 崔璨看了眼他,也许是疯闹得认真,周序脸上有些许红,像她弃置很久没再使用的淡粉色腮红。 今年南方多涝,气候这么循环平衡下来,十月末的宜川,要比往年的气温高一些。 崔木宸又来缠着周序玩,崔璨乐得撒手,询问后确定他今晚没事,才放心去卧室批改课堂上遗留的卷子。 不知不觉已到平时的睡觉时间,崔璨一惊,也注意到客厅似乎安静了下来。 她疑心着走出去,大屏幕上的游戏早已停止,沙发上一大一小就那么依偎着睡觉。 她哭笑不得,甚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轻轻走过去,拍醒了崔木宸,本以为周序也会随之转醒,却是无功而返,刚才饭桌上两人聊天,听他谈及这一周的工作行程,几个地方不停蹄,想必做老板是要更累的。 她伸出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弟弟轻声走动,待洗漱完毕替他掖好被角后,崔璨关上卧室门,再次来到客厅。 这次再细看时,就发现了周序脸上明显不正常的潮红。 崔璨有些担心,下意识地想伸手探他额头,又担心不太妥当。 她于是从家里找来了体温计,看他睡得这么沉,又于心不忍。 简直抓狂,决定还是先简单感受下他额头的温度。 确实是烫,但只是这么感知,无从得知具体烧到什么程度。 周序因为体表温度的升高,体内水分流失,又热又渴,受后背的伤处影响,他全身的肌肉都感到疼痛。 他久违地梦到了周润华,还有那些不堪的往事。 当清凉柔软的手覆在额上时,他强迫自己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随之抓住了崔璨纤细的手腕。 “周序,你发烧了。” 他的力道很大,抓得她有些痛,好像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崔璨不和病人计较,只是再一次耐心又温柔地询问:“是不是很难受?” 周序如梦初醒,看了眼身旁:“木木呢?” “我让他去睡觉了。” 他神经稍稍放松,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崔璨的手腕,“抱歉,我睡迷糊了。” 她笑笑,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自然:“没事。” 他的呼吸声有些重,靠在她家的沙发上,微微仰着头,像是想说话,又没说,领口上方的喉结上下滚动,黑色上衣更衬得他白。 崔璨离他很近,近的能看见脖颈处的青筋。 周序全身发烫,尤其后背疼得厉害,他只是轻轻吸了口气,抱歉地看向崔璨:“昨天…对不起。” 他身上并无什么力气,眼睛胀痛,视线都有些模糊。 人生病时候总会流露脆弱,崔璨这么静静看着他,大脑的思考变得很钝。 所有的情绪都涌在了一处,她的眼也开始发酸。 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是不是崔木宸没有告诉她,她就一直不会知道他为保护自己的弟弟受了伤,在此之前她甚至还有些怪罪于他们这类天生优渥的人。 甚至是现在发着烧,身体又冷又热分外难受,还要惦记着对她说对不起。 周序的眼睛里露出迷茫,却已经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拭掉了崔璨的眼泪。 “是…还在生气?”他捱着难受,又往崔璨这里凑近了些,“怎么样才能开心点?” 她一直都不开心,除了万欣怡来的那天,周序再没在她身上看到过放松的样子。 像是有座山,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他的手很烫,接住她的眼泪,只消一会儿就蒸发在皮肤表层。 这是她回来后又一次看见她哭。 “我没事,”可崔璨眼泪却好像停不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耐心又仔细地惦记过。 周序感到无措,上次的拥抱是为了安慰,那这次呢,怜惜和心疼之外,像笼罩着重重心事一般笼罩着那份呼之欲出的情愫。 周序还是伸手轻轻抱住了崔璨。 11、向前游 “我今天,去监狱看我哥了。” 话一出口,连空气都静止了几分。 崔璨心头猛地一揪,挣扎着想抬头看他,却被周序那只发烫的手轻轻按住,似乎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脆弱。 男性的体温是要高一些,何况他还发着烧。 崔璨僵着身体,却在这不合时宜的亲密里,感到一种奇异的依恋。 她喜欢这样的温度,以及,这样的怀抱。 “我爸...做了不好的事,”周序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我哥气不过,失手…闹出了人命。集团那会儿也乱了套,查出好些问题。”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时候,我刚拿到直博的资格。家里公司一团乱,就回来了。” 她呼吸一窒,终于忍不住挣脱了他的手,抬眼看向他。客厅明亮的光线之下,他烧红的眼角和疲惫的神色无所遁形。 “我妈把集团名誉看得过重,这几年精神状态很紧绷,你别计较。” 周序手还在她后脑勺处放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卷发已经没有那么卷,发尾也有些毛躁,可莫名令人心安。 寥寥数语,只听得崔璨发怔。 这么优秀耀眼的人,本该在最高学府继续深造的人,却连个毕业证都没拿到,匆匆回了宜川,收拾家里的烂摊子。 每次看到周序,她都会想起那些和他同窗时候的岁月,美好而怀念。 于是内心便会涌起一排排温柔的海浪,像第一次看海时的悸动,她赤脚走在绵软的沙滩之上,遥望着无垠辽阔的海面,整个人包裹在不可思议的平和与宁静中,恍惚可以抵达世界尽头。 浪花再次席卷之际,她听见周序叫她的名字。 “崔璨…” 他还要再说什么,崔璨却心头一热,几乎是本能地,用力回抱住了他。 拥抱只持续了短暂几秒,崔璨猛地想起他的状况,立刻松开,“先喝药,我这有退烧药。” 怀里的温度陡然消散,周序只觉得那股燥热反而更凶猛地反扑上来,烧得他眼前阵阵发昏。 父母当时买房,想必已是有了生崔木宸的打算,房子面积不算很大,一厅三室,中规中矩九十来平。 家里出事后,父母的房间就作为杂货间使用,她衣物众多,和纸巾等生活用品一起堆放在这间大卧室里,弟弟已经可以独自睡觉,她依旧住在自己原来的房间。 可崔木宸的房间里有张大床,而她的卧室更适合一个人睡。 思考之后崔璨果断决定,“那你今晚就睡我房间吧,我和崔木宸睡。” 卧室并不大,崔璨的桌上是笔记本电脑,床的半边放着批改好的卷子,她走进整理,“不好意思,一个人住惯了,有些乱。” 周序立在门边,不好任意打量。 她整理完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周序:“我的被子有些薄,你等等,我去拿厚一点的给你,上周我盖过几天,最近升温了又放回去了。” 他听话点头,想帮崔璨将床上些许凌乱的被子叠起来,却在掀起被子后意外看到一旁她的衣物。 碎花样式的睡衣,和之下露出边角的蕾丝。 周序猝然转头,体温迅速攀升之际觉得自己实在是冒犯。 好在崔璨很快过来,他借口去喝水,回来后她已收拾完好。 “卫生间里我给你拿了新的牙具,我的洗脸巾在墙上篮子里,”崔璨又拿来保温杯放在床头,“里面是热水,半夜口渴的话就不用再出来,省的再着凉。” “哦对了,抽屉里有手机充电器。”她环顾房间四周,在想还需要告诉他什么。 大概是这几个月照顾小孩养成习惯了,总想事无巨细,生怕遗漏什么。 “好,崔老师。” 周序烧得发红的眼睛里带了点儿笑意,“还有什么要说的?” 崔璨摇了摇头,他个子很高,倚在自己卧室的门边,显得她和室内的物什都娇小了起来。 “那,我也去睡觉咯,”她走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句“晚安。” “晚安。”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 周序洗漱完关了灯上床,药效于迷蒙之际开始发挥作用,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他睡觉一向安分,可身下的床垫实在是软,卧室的主人带走了被子,枕头上却满是她的味道。 很好闻的清香。 周序于是翻身侧睡,将自己蜷缩起来。 困意却是迟迟不来,许是刚刚在客厅已经打了会儿盹,但整个人仍然晕晕乎乎的,体温计刚刚显示38.3,回忆趁虚而入,他想起了两人的初见。 - 记忆里高中时候的崔璨是个漂亮而开朗的女生,本身的容貌就足以引起注意,偏生她又喜欢大笑,喜欢和大家打成一片,在那时寡言得被众人冠以高冷的周序眼里,有时是有些聒噪的。 “崔璨,你快来整理一下内容!” “噢,来啦!” 高一的第一个黑板报没人敢含糊,班主任勒令全体班干和课代表集体负责,除去那些家里远的,剩下他们十个人整理卫生兼办黑板报。 班长陈若嵘拿着盒粉笔走到周序座位,看到他正在看一本科幻杂志,并没像刚刚拍体育委员那样熟稔地去拍周序肩膀,少年周身的冷淡气质明显写着生人勿近。 况且,开学两周,班上的同学并未完全打成一片。 他于是坐在周序前桌的位置,缓缓后转,“周序同学,我和副班以及其他人一致认为你的字比较适合大一点儿的题目板书,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写一下咱们的大字?” 周序立刻合上了书,他被直接任命为物理课代表,并不是会推辞的性格,于是在班主任的热切眼光中点头。 “好,现在写吗?” “对,辛苦了。” 彼时他并未完全记住眼前的女孩名字叫崔璨,只是看见她从围着一起讨论的女孩中起身,不确定地叫他。 “周序,你来写吗?” 少年点了点头。 “那我加你哦,我直接发内容到你那里。” “哇哦,我们崔璨打响了第一枪!” “啊不公平!我也要加!” “崔璨都以身作则了,也不能漏了咱呀!” “……” 众人玩闹着起哄,崔璨在那一刻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的眼底并无别的情绪,或许冷漠已是一种厌恶,她被架在这里,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 周序淡淡地扫了起哄的人群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没让任何人难堪。大大方方举起手机,屏幕解锁:“行,都加吧。” 他的字是真的漂亮,遒劲之下自有风骨,崔璨想了想,还是在微信说了句“刚刚…不好意思。” 很有礼貌,很快回了她“没事。” 结束后大家提议去唱k,周序本想拒绝,手机上收到短信,只说家中无人,放学后喊陈叔来接。 “周序,一起去呗!”有熟识的男生过来邀请。 他这次没有拒绝:“好。” 班上不乏活泼热闹之人,场子很快热闹起来。 周序对这类活动并不感兴趣,也没有看手机的欲望,他五音不全,拒绝了递来的话筒,只是看着前方还并不太熟识的同学们唱着。 后来看到有人开门离去,便也有了由头告辞。 只是没想到前面的人是崔璨。 “妈我就只是和同学在ktv唱个歌而已,你至于吗?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我一没逃学二没旷课,就不可以有自己的娱乐方式吗?” 崔璨拿着爸爸替换下来的手机,黑色的外壳包裹着已有多处划痕的屏幕。她太过投入地讲电话,根本注意不到身后有人。 不知所措的人现在是周序,他并非有意窥见别人的难堪,奈何这里的出去通道就这么一条,他只得刻意放慢自己的步伐,尽量拉大与她的距离。 须臾,她将手机放置嘴边,声音冷淡:“好的,我已经出来了,就要回家了,以后都不会再去了,你可以放心了吗?” 周序看见女孩一下子耷拉下来,像朵蔫吧的向日葵,和刚刚的热情活力判若两人。 随后,他听到了崔璨对自己的打气声。 “看吧,每次都这样…根本不会听你解释,没人在乎你想要什么。”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奇异地充满了力量,“所以璀璨,你一定要加油啊!考得远远的,去大城市!拼命学习,拼命工作!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房子!谁也管不着你,谁也不能剥夺你的自由!”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句带着诗意和倔强的话。 “你要向前游,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仿佛说出来就能获得解脱,她挺直了背脊,那股颓丧的气息渐渐消散。她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步履重新变得坚定。 余下周序立在那里,身形颀长,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和寂寥,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 崔璨再醒来是崔木木睁着圆眼睛盯着她。 “哎呦,你干嘛看着我,吓死了。” 弟弟嘿嘿一笑,利索地爬了起来。 崔璨翻了个身继续睡,听见小孩故作老成的声音:“姐姐,你知道吗,你睡觉也太不老实了,我早上那一会儿都给你盖了好几次被子了。” 生物钟的缘故,周序醒来很早,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感到了额头连带着整个脑袋一阵清凉,他知道烧退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家里很安静,他一贯早起,想必二人都还在酣睡,洗漱完毕后重新回到她的卧室,被子床铺已被他收拾整齐,在充满电的手机上处理了一些工作,百无聊赖之际开始打量她的房间。 并不算礼貌,可对她的好奇心,经年累月积沉在天平的一端,似乎已过早地倾斜。 床头上方是两幅地图,数十处的红色的小旗子贴画已然褪色。 他知道这个小区的售卖时间,推算一下,便知这是她高中时候的“雄心壮志”,而这些年她是否全部踏足,他无从得知。 书桌的后方是一处立着的书架,空间并不算大,却密密麻麻堆满了书。 她是个喜欢阅读的人,周序偶尔会去借阅室看书或自习,碰到过几次,彼时崔璨已在文科班,仗着成绩好,捧着课外书,在题海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再往前打量,飘窗布置得很温馨,毛绒的毯子铺在冰凉瓷砖上,散落着几本她未看完的书,倒扣在那里,他低头看了眼书名,大概是她专业课的相关书籍。 很有生活气息,周序站在窗前,并不高的楼层,视野不算太好。此时静心而立,昨夜迷蒙时笼罩他的幽香,竟然愈发浓郁。 或许是角落里落地衣帽架挂满她衣服的缘故。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该走了。 12、初雪天 崔璨没睡多长时间懒觉,惦记着有病人在家。 她轻手轻脚爬起来,走到客厅,却发现卧室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人呢?”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环顾小小的客厅,只有崔木宸房间里隐约传来小孩翻书的声音。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你去哪了?】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周序在路上听完了员工的口头汇报,前段时间在另个城市有考察项目,劲头正足,哪怕是周末也要先整理一下收获,周序打算等这个项目完成后给他们一个小假期。 车子驶去市中心的一家早餐店。 崔璨在微信上问他去哪里了,那边迟迟没回,几分钟后,却是一个【开门】。 她愣了一下,快步走到门口。门打开,周序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手里拎着好几个沉甸甸的纸袋,是早餐。 “你…退烧了吗?”她连忙接过他一只手上的袋子,侧身让他进来,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逡巡。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嗯,退了。”周序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比昨晚清朗了些。 崔木宸率先发出“哇”的一声,待崔璨看清桌上的袋子,惊讶道:“‘张记’?怎么买这么多?而且这家是不是好难排的?” 她拿来筷子递给二人,“之前每次去,都有长队,总轮不到。” 周序打开包装盒,“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口味的,就都买了点。” “我爱吃牛肉粉条的菜卷,姐姐爱吃南瓜馅的!” 周序将南瓜的那盘递到崔璨面前。 很巧,他也最爱这个口味。 “我都没有听见你出门的声音,”崔璨嫌豆浆烫口,将盖子取了下来,看向周序:“你几点起床的?” 他看向她喝豆浆的动作,“快七点吧。” 崔璨轻轻啜饮了口豆浆,冲他嘿嘿一笑,“我之前,一般周末可以睡到下午一点。” 周序也轻轻笑,视线又落回她的唇边,喉结微动,而后顿了顿,抬手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嘴角,示意崔璨。 是豆浆的白色泡沫,很少量,依附在她的右侧唇周。 崔璨不明所以。只是睁着那双漂亮的杏眼,满是天真的无知,茫然地望着他:“嗯?怎么了?” 周序鬼使神差般抬手,碰了碰她的嘴唇,是柔润的触感,昨晚拥抱的感觉好像又来了,无声地挑衅着他。 “是豆浆。” 崔璨垂下了眼睫,掩盖住心脏跳动的心虚。 “哦,谢谢。” - 周末阴沉的天让人没有做任何事情的欲望,崔璨窝在自家沙发上捧着平板看电影,崔木宸在房间里写作业,偶尔出来喝喝水,吃点小零食。 “崔木木,你想不想学武术?”崔璨刚刚刷手机的时候,看到了宜川有个暑假刚开业的武术馆,评价还不错。 弟弟放下水杯,“需要很多钱吗?” “这点儿钱我们还是付得起的。” 姐弟俩正在探讨这个问题,就听见门铃响起。 崔木宸两眼放光,期待地看向她:“是周序哥哥吗?” 崔璨也感到疑惑,“应该…不是吧。” 但自己心里,竟也默默期待起来。 “谁呀?”崔璨没动弹,朝着门口喊道。 门外很快答应:“是我,璨璨,是姑姑。” 崔璨脑袋一扬,指挥崔木宸去开门,自己也从沙发上起身,将这处整理妥帖。 崔玉玲拿着一箱纯牛奶和一袋香蕉,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进门就热络地拉住崔木宸,上下打量:“哎哟木木,是不是长高了!想姑姑没?” “姑姑你怎么来了?” 崔璨不解,表嫂在两个月前顺利产女,表哥工作忙,姑姑更是暑假就去了桐市照顾他们一家。 崔玉玲拉着侄子来了客厅,崔璨去厨房拿水杯接水。 “你表嫂叫了她自个儿妈妈,你表哥又请了月嫂,他们那小房子,哪挤得下这么多人?我这‘闲人’不就回来了呗!”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涩和自嘲。 崔璨好像之前听妈妈说过姑姑和表嫂关系一般,婆媳问题向来难处理,姑姑性格强势,想必呆久了会有不愉快。 “快要入冬了,宜川还比桐市暖和些。”崔璨不知如何安慰,随便拿天气说事。 崔玉玲也附和:“是哟,天冷了,还是待自己家里舒坦。”说罢摸了摸崔木宸的脑袋,“你上班忙的话我还能帮你带带木木。” 崔璨已没了心气再去声讨问什么是帮我带木木,她只是顺从地笑了笑,附带上一个大人们喜欢的感激的表情,说:“好啊,正好我过段时间要回南理处理一些事情。” “那边还有事情没弄好?严重吗?”宜川这边的亲戚只知道她在南理上班,却并不知道她上完两年班还有读研的计划。 “没事,是小事,我找个周末去就行。” - 今年第一场雪来的很快,断断续续的雪将宜川一中都换上了白衣,大课间时候,各个年级都在组织学生铲雪开路,大家在楼下打成一片。 崔璨站在二楼室外,摸了把栏杆处的雪,软而细,冰冰凉凉,没几秒就消失。 她拿出手机,对着远处的银装素裹拍了几张照,打算发给这几天还在穿短袖的大学室友。 “老师,你看这里!” “崔老师!” “老师要不要下来玩呀!” … 女同学举着形状各异的雪球,朝她喊话。 是用雪夹子加出的爱心、鸭子、雪人,她好像还看到了雪恐龙。 “哇,好可爱呀!”她放大照相机的焦距,多拍了几张。 对于这样的雪天,陌生又熟悉,类似于蝴蝶振翅、近乡情怯。 她读书的城市从不下雪,地铁常年开着冷气,一个牛仔外套就可以扛过冬天。十二月吃着雪糕并不奇怪,降温天不会超过一周,缩着脖子也就过了,她就这样呆了六年。 想念正宗的牛肉火锅,一定要配沙茶酱… 崔璨和学生挥了挥手,进了办公室。 原本读研时候的导师今年荣升了副院长,是个极好的老师,在本科时候带着她做项目,给予了很多帮助,而她当时仓促告别,连一声郑重的“谢谢”和“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做兼职辅导员工作时候的女领导和她亦师亦友,家中出事后,是她多方奔波,试图为崔璨争取研究生名额的延期保留…… 这些她都主动放弃了。 大学同学中有有五分之二选择继续升学,剩下的则是直接就业,几乎都在南理市就近就业,有的去了滨城,有的在港城,也有跑去东南亚一些国家上班的,只有极少数像崔璨这样的北方人,安安分分回家乡考编制。 没几个人知道宜川家里发生的事情,除了她大学的舍友。 【家乡下雪了,给你们看看。】 崔璨在舍友三人的群里发送消息,她们吐槽前几天还能穿卫衣,今天就热得换短袖。 大四毕业时,三个人面对分离仍然会抱头痛哭,哪怕大家那时都有很美好的未来——一个直博到南理另一所知名院校,一个拿下了年薪30w+的offer。 崔璨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她仍旧会继续读书,之后或许也会在南理市拿下很棒的工作,她对于未来一派明朗,全无怨怼。 【我买了这周五下午的机票,去学校把遗留的手续办一下,还有一些行李没带回来,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群里很快热闹起来。 【要!当然要!】 【我掐指一算你肯定馋火锅了!安排!】 【公司给了几张海洋王国的票,我们还可以一起去!】 【先去食早茶仲系牛肉火锅?】 …. 这次的雪下的时间并不久,隔天中午就化得一干二净,只是天气预报说周末或许还有新一轮的降雪,以防万一雪天无法按时回来,崔璨和其他任课老师调了课。 她晚上没自习,天黑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崔玉玲在宜川的好处就是她不用再着急忙慌去接崔木宸了。 崔璨走向校门口拿车,其实这周末本是她去驾校考试的时间,思量了下决定向后推迟一周。 车子依旧停靠在顺手的位置,只是她一抬头,竟然看到了栏杆上的监控。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她现在很想看到周序。 - 周序彼时正在一个酒局应酬,崔璨消息发来的时候他正在一口闷白酒,72度的五粮液原浆。 这些年几乎各种酒他都有喝过,最常喝的还是白酒,酒桌文化虽然不被现在的年轻人所接纳和理解,但在宜川这样人情盘根错节的小城,它依旧是撬动关系的必需品。 今天他开了两个会,下午抽空看新楼盘的设计方案,在他的提议和决策下,集团的设计部自去年起开始大换血,聘用了不少新的设计师,其中不乏有知名度的,也有不少从人才回乡计划中挖来的优秀毕业生。 高端楼盘路线之前也一直在做,可近年来新媒体发展实在迅速,人们的眼光也一日比一日挑剔,若不思进取不筹进步,华建集团只能沦为苟延残喘的地方企业。 “小弟啊,你真是年少有为,”大腹便便的男人跨过半个饭桌,搂起周序的肩,酒气熏天。 他亦举起酒杯,对此称赞表示回礼。 坐到车上去往回家的路已是一个钟之后。 “你先回吧。”他已不愿再多说别的话,好在司机跟在他身边有段日子,已经熟悉他的习惯。 老板并不喜欢被人事无巨细地照顾,更多事情也都亲力亲为。 陈小军将黑色的沃尔沃稳当地停在车位上,周润华之前的奔驰修理之后,周母给了司机开,而周阳的车子有妻子换着开,周序很长一段时间都开的公司用车。 低调而务实,陈小军打心底里信服,周序是个做什么都会很出色的人。 车内一派寂静。 周序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2:39。 距离崔璨的信息【在干嘛】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胃里有些难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一种情感。 想念。 想念拥抱时她回抱住自己后背的力度,想念她笑着说起任何人任何事,想念她做的饭,虽然他只吃过那么一次,更过分点,他想念她那张柔软的并不宽敞的床,以及,萦绕在他周围的淡淡香气。 他想念崔璨。 甚至想念起高中时代的那个午后,她笑语盈盈,将手机递到他面前,说加个联系方式。 他开始怨恨自己当时的冷漠。 “喂?” 电话很快被接起,很不巧,他听出了她的情绪,那是一种美梦被搅醒的不满,夹带着困意,以及不太想应对的倦怠。 酒精混杂着歉疚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他突然就有些垂头丧气。 周序,你真是—— 来的太不巧。 13、深恩负 崔璨第二天候机的时候才想起昨晚睡得迷迷糊糊间好像接了个电话。 她打开通话记录。 ? 17秒。 昨晚崔木宸被她送去崔玉玲家,一个人收拾完行李,又把家里打扫了番,不到十点就上床睡觉了。 至于谁打来电话,好像有那么个印象,但仅是有个印象,除此之外再不记得别的。 17秒,周序和她说了什么呢? 广播很快提示登机,她匆匆在微信上给周序发了条消息:【我去趟南理处理点事。昨晚…打电话有事吗?】 之后是万里高空,崔璨甚至错过了机上用餐,一路好觉。 - 华建集团向来都是双休,这几年又是受创开拓的重要阶段,周序身为老板,并无什么假期可言,周末也在连轴转,就算不去公司,也会在家中办公。 下周一是政协委员活动开放日,安平市政协副主席会莅临华建集团现场参加督导,周润华还在世的时候,以往这些活动他会选择性参与,剩下的则由长子周阳负责。 家里出事后,这些事情就都落到了周序的身上。 大多数都亲力亲为,左右不过是累一点、分身乏术的事,偶尔实在抽不开身的时候,也会由能力强也信得过的员工代劳。 和集团下的混凝土公司的会议安排在了周日,今天倒是难得清闲的一天。 周序惯例早起,以往半个多小时的运动时间延长到了快一个小时,而后冲了澡,在电脑上处理了一些工作,他过惯了独居生活,日子因为有工作上的挑战,并不乏味枯燥。 要说这几年止步不前的,怕只剩厨艺了。 小区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大的供暖,周序平日里都在集团,加上自身耐性也要好一些,是以家中暂时不需要暖气。 他简单下了两筷面,加入必要的调味品后又打了一个蛋进去。 没吃两口,微信上发来崔璨的信息。 周序回复:【没什么,一路平安】 对面不再回复。 安平市的机场不大,飞往南理市的航班每天也就那么几架,周序查询了飞机起落时间,他心也仿佛在高空流荡,于是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都在家用来做无需怎么动脑的体力活。 直到飞机安全降落在南理。 在读书的舍友来机场接她,两人一块儿吃了饭,崔璨就赶去学校,先去见了之前做兼辅时的同事们,小半年未见,办公室里已经换了小一批人。 “这是今年新来的兼辅,有化学学院的,也有土交的,喔对了还有一个你们工商管理的,”和她关系好的同事对着她小声说着办公室的近况,“小刘升去别的科室了,在学工处那边。” 崔璨对着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报以微笑,和同事一起走进了里间的领导办公室。 学校当初分配的宿舍就在后面一栋楼,她当时搬离得匆忙,还落了一些东西放在同事处,约了快递员,准备下午打包寄回宜川。 后来又去了学院,和导师郑重告了别,老师怜惜地拍了拍她,也有无奈在:“孩子,有什么难处,千万别自己硬扛。老师们都在这里,总能帮你想点办法。要是之后还想读书,尽管报考,我这里会给你留一个名额。” 崔璨抱着女老师泣不成声,知遇之恩,伯乐之情,她或许能够轻而易举地取得99的高分,对着老师的评语暗自狂喜,却无法有机会再成为能让老师骄傲的学生了。 所谓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她把校园再好好走了遍,当时离校时仓促万分,还没好好看看学校东湖的鸭子、一教旁那棵硕大而古老的树。 好友在日暮时分赶来和她会和,三人坐上了去往珠山市的顺风车,预定的酒店就在大海旁,明天可以裹着被子在落地窗前看海上日出。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大二,当时舍不得买几百一张的海洋王国门票,这次有好友陪着她弥补遗憾。 或许,下次再来,也许就是好些年之后了。 崔璨靠着好友轻轻入睡。 - 落地在安平市机场的时候,那股黏在皮肤肌理中的咸湿海汽瞬间被北方凛冽的朔风吹散,崔璨拢紧了衣服,坐上出租车前往预定的酒店。 飞机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三个小时,冬天夜晚来得早,她来不及赶回宜川,索性在安平市里暂住一晚。 洗漱过后也才七点左右,崔璨心情不好,搜索了一家评价不错的清吧,约万欣怡出来喝酒。 万欣怡很快回复,撒娇说她可能要晚一些:【宝贝等我!被一个烂桃花缠住了,处理完马上飞奔过去!可能要晚一丢丢!】 崔璨在房里呆着无聊,率先赶了过去。 她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大学实习的时候,公司团建一般会喝,舍友之一算是个酒鬼,崔璨也蹭了不少酒喝,她酒量不算好,但也谈不上差,有测试过自己的醉酒阈值,她心里有数。 这里环境不错,周日的客人不算多,崔璨找了靠窗的座位,暖色灯光的氛围下,显得暖和又可靠,她随便点了几杯名字漂亮的酒,静静听着不远处舞台上嗓音沙哑的女歌手唱歌。 服务员中途过来和她确认了一遍,是她点的某个酒度数有些高。 “您确认吗,这款喝了可能会醉哦。” 许久没喝,她也摸不准自己的酒量。 “那我再点杯这个吧,这个留给我朋友,她酒量好。” 五颜六色的酒很快被端到崔璨面前,她在浓郁而缤纷的酒气中麻痹自己。 崔木宸未出生之前,崔璨和父母的关系虽不见得多么亲密,却因为家中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心底里是不曾缺少安全感的。 虽然她怨过、不满过、讨厌过,关于父母的无知、偏见与自大,偶尔一些时刻也有远离这里不再回来的气话,可她毕竟是个有孝心明事理的女孩子,很长一段时间的愿望都是有钱了可以带爸妈去别的城市旅游,带他们见识更多更好的世界。 毕竟自己是踩在父母的肩膀上长大的。 可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切都在弟弟到来之后改变了。 频繁而明显的疏忽、笃定而完全的偏爱,变戏法似的降临在他们这对姐弟身上。 她开始像个工具人一样地生活在这个家中,也越来越厌恶与疏离,直到有次她听见父母的对话,说咱们将来给璨璨找个身边知根知底的年轻人,两个人帮衬着木木,咱们也能省点心。 母亲说,你想的倒是简单,只怕她看不上我们给她介 绍的人,孩子读了大学,见识了花花世界,还情愿在我们身边呆着? 崔璨心扑通扑通跳,正要推开门说凭什么,下一秒就听见父亲冷哼一声,我们养她到这么大,花了多少心思?她不情愿就不情愿? 到时候就由不得她了…. 崔璨手脚冰凉,听见里面又说,她大学毕业后愿意拿钱回来也是好的。 她不知道父母的话到底有几分笃定在,从小她就是个渴望远方的孩子,会指着电视里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一定要去这里,她不愿也不会在小小的宜川浪费生命。 崔璨不信父母不知道自己的渴望,可心里升起莫大的恐慌,她拼了命地读书,她聪明又漂亮,她不能向命运妥协。 她下定决心要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可弟弟不算顽劣,对她也有着尊敬与爱护,父母虽然对她长期不回家颇有微词,却还是在听她说了学习紧张后表示理解,甚至心血来潮还会关心她缺不缺生活费。 “崔璨…”她端起那杯被替换掉的低度鸡尾酒,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质问命运,“抚养弟弟…是应该的,对吧?” 她自顾自说话,微微仰头,将眼泪逼回去。 从小被教育“父母给不了你什么”,大而温馨的房子、宽裕的零花钱、漂亮的衣服…他们说你的未来要自己挣,崔璨懵懂却听话。 别人在早恋的时候她用功读书,别人在读书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兼顾学业和工作,正当她满心欢喜奔向新的生活时,她突然被拽回了宜川。 一切都没了。 她想抱怨,却又不知道向谁发泄。 于是只能告诉自己,是命不好。 算了,她运气向来不好,认了吧。 - 会议定在下午,一直到了晚饭时间,副总安排了饭局,周序虽然疲惫,但也没推辞,只是正当满桌的菜要上全之时,陆轲的电话十万火急地打过来。 周序走出去接听。 陆轲在吧台处再三确认,连拍了几张照片,自己确实是没认错人。 他连忙拨给了周序。 “喂?你在哪呢?” “在南风路的和盛饭庄。谈事。” 陆轲想卖关子:“谈合作呢?能抽开身不?” “你有急事?” “没急事不能找你啊,我在喝酒,你来不来。” 周序思忖:“喝酒就算了。” “嗬,”陆轲一脸奸笑,“那我要是说,是崔璨在喝酒,一个人,我们周总来是不来呢?” 周序从服务员那里拿了衣服往外走,他面庞和语气都无什么变化,只是步伐却显得迅疾和迫切。 “在哪?发位置给我。” 满桌的人在等周序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陈年好酒,助理却走来告知:“周总有事情先走了,诸位尽兴,周总说这顿饭他请。” 周序在市南的高速上一路疾驰,他车技很好,平日里由司机代劳,自己很少开快车。 半个钟的路程缩短到一半。 崔璨的手机上是万欣怡的抱歉,说她还得一会儿,让崔璨放心,自己处理完烂桃花就来接她。 她回了没事,说自己坐一会儿就会酒店。 “可惜了这杯酒…”崔璨贪婪地看向这杯浅蓝色的酒,在喝了可能会醉和不喝又好浪费之间犹豫。 她滑动着手机,不知道在这所城市里她还能叫谁过来一起喝酒。 周序吗? 崔璨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自己说完落地南理后他再没有什么,她发的朋友圈他也没有点赞,说起来,他已经淡出在她的世界许久许久,要不是她回了宜川,他们本应再无交集。 二十年后同学聚会的时候,或许也只能笑着回忆一句“哦,高中时好像坐过一段时间邻桌”。 她看着这串电话号码迟迟没拨通。 算了。她颓然地想。 自己的生活早已是一团糟,何必再把旁人拖进这泥泞里一起煎熬? 她安静地等待手机熄屏,去结账、打车回酒店、醒来回宜川,她还要上课、接崔木宸回家。 命运的河流渡她到这,她似乎丧失了生活的锐气,对一切都坦然接受。 只是崔璨还没等来手机的光源灭掉,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气,猝不及防地笼罩在她面前。 14、想自由 周序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目光似乎比以往要深邃许多,仿佛带着整个城市的喧嚣与寒夜,就这么落在她身上。 起初崔璨以为自己醉了,晃了晃脑袋,又睁大了眼睛。 周序已经顺势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眼睛一一瞥过桌上的酒,她似乎已经喝了不少,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再瞥向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再往一旁看去,竟是写着他名字的通话页面。 “怎么不打给我?” 崔璨还懵着,大脑也停滞,无法处理“想到周序”和“周序出现”之间的因果关系。 室内暖和,他一进来就脱下了羽绒服,余下一件黑衬衫,没打领结,却有种凌乱和秩序兼有的帅气感。 男人放在桌上的手修长有骨感,崔璨犹疑间,皱着眉头、带着点傻气地捏了捏他的指尖。 温热的,真实的触感。 “是真的?”她小声嘀咕道。 周序被逗乐了,将手伸过去,微哂:“要不要再确认下?” 崔璨摇了摇头,低头笑了。 觉得周序真好,在她想着他的时候就出现了。 她眼睛突然一亮,将自己手边的酒杯碰向周序面前那杯,说:“你来了,那我就放心喝了。” 周序就着灯光,依稀可以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大概是从酒店直接到这里,外套被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她只穿了件克莱因蓝色的方领毛衫,苍白的锁骨是空荡颈处的唯一存在。 他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她消瘦单薄,凑近看愈发瘦削。 “有没有吃晚饭?”她喝的确实不少,要是没吃饭的话胃里恐怕得遭罪。 崔璨“嗯”了一声,决定礼尚往来一下:“你呢?” 周序也“嗯”,说:“吃了。” 崔璨安安静静地喝酒,有个人在身边会安心许多,何况这个人是周序。 他没来之前,还会有过来搭讪要微信的,此刻都没人再上前了。 她觉得不多喝几杯简直浪费这样的清净,索性又再次点单,还好心地问问周序要不要喝。 周序只是替她将面前的酒杯都收拾好放在另一边,温柔地说他要是喝了待会儿谁送她回家啊。 崔璨伸出大拇指,觉得在他身边好有安全感。 她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刚刚抬头见好像看到了陆轲,于是一切都了然。 很晚了,她好像也真的喝醉了,周序也很安静,有时候崔璨都快忘了他的存在,只是在自己生出茫然而惶恐的神情时,告诉她“我在”。 她觉得周序真的很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想说话就不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像商场里需要保持干净明亮而吸引人的橱窗,在他这里却被应允粗糙和蒙尘。 想让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好,也怕他知道了会跑开,又怕他那么傻、不跑开。 “周序,”崔璨伏在桌子上,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像个不设防的小动物。 她的声音很小,语气也萎靡,“没有人在意我的梦想,它不重要了。” 周序心中微微刺痛、酸涩,像被泡发过的肌肤,皱巴巴。 深埋心底的情愫迅速膨胀。 他拿过她还想再喝的酒,轻轻说:“有人在意。” 崔璨再次迷茫地看着他。 “我在意。” 两个人还是邻桌的时候,崔璨身边常会有凑过来和她说话的同学,学习枯燥的时候,她总会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很多零食,做慈善一样分给周围的同学。 周序看得出她很受人喜欢,不仅男孩子喜欢,女孩子也是。 文科的课大多数时候是大家休闲放松的调剂品,老师们偶尔也犯懒,会让他们小组围在一起,讨论问题。 他们同在一个小组,通常效率很高,却不想早早结束,就在一起说闲话,起初众人还忌惮着怕周序不满,后来看他无所谓便也放肆了起来。 有次后桌女生和崔璨聊起将来想干什么,说起这个大家都满篓子话想说,处于一种对未来百分百的憧憬与期望中,七嘴八舌开始讨论。 轮到崔璨的时候,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大家的想法都好好诶,但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这样会不会显得我有点咸鱼?” 周序停下了手中的笔。 组里有人接茬:“怎么会,美女就是整天躺平都合理。” 她嗔了对方一眼,正了正神色:“好吧,那我最大的梦想是自由。可以不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束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去做。” “当然了,希望自己有钱一点。如果非要选一种生活方式的话,那我希望我可以游历大千世界,像闯荡江湖一样,毕竟我喜欢做女侠。” “很好啊,我们璨就是那种江湖上有着惊人美貌的女侠客。” “不过,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有啊,我喜欢海,哦对,还有一个梦想就是去看各种海。” “那你之前见过海吗?” “没有啊,所以是梦想嘛!” …… 周序又重申了一遍:“我在意。” 崔璨感到天旋地转,酒精彻底麻痹了大脑的思考能力。 “周序,你什么意思啊?” 她一定是醉了,所以趁周序正了神色还要继续说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之下的唇瓣温热而柔软,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崔璨心脏砰砰乱跳。 “周序,我不想喝了,我想回酒店睡觉。” 窗外飘起了小雪,崔璨愣愣地看着周序将自己的羽绒大衣披在她身上,而后拿起了她座位旁的衣服,旁若无人地拉着她胳膊向外走去。 “我好像还没付钱。”她手脚有些发软,整个人偏向周序那边。 “我付过了,不用担心。”他另只手也抓住了崔璨的胳膊,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几乎是半抱着将人带离了座位。 “难受吗?” 崔璨摇摇头。 车内的暖气将她的脸蛋熏得泛红,又或许是喝醉酒的缘故。 有的人醉酒后会耍酒疯,大吵大闹,抑或是意识模糊、说话含混不清,崔璨醉酒后明显的表现就是话多。 周序车开得平稳,还要应付崔璨停不下来的话闸子。 她嫌车里热,周序问她要不要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崔璨摇了摇头,将自己缩成一团,蜷在周序的衣服里,她轻轻地嗅了嗅,好像还带着他的体温,是周序的味道,淡淡的,有种好闻的清香,令她感到安心。 没安静一会儿,又放下车窗,悄悄用手去接窗外的雪花。 “周序,下雪了。” 雪花在她的手中即刻融化,崔璨将脸贴了过去,像个调皮的小孩。 “你知道自己在哪间房吗?”周序停好车后,将人扶至酒店大厅。 崔璨迷茫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去摸口袋找房卡,才发现自己衣服在周序那里。 等对方终于找出房卡后,她伸出手,试图揽住周序的脖子,像男人们勾肩搭背那样。 然而她一米六六的个子,裹在周序过于宽大的羽绒服里,动作显得笨拙又迟钝。别说揽脖子,站稳都费劲。 周序看穿她的窘迫和力不从心,很自然地微微弯下腰,低下头,将肩膀送到她手边,声音低沉而可靠:“扶好,我送你上去。” 在电梯里的时候,崔璨却独自站在角落,像是短暂清醒,要与他保持好距离。 周序没理会她的疏远,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她有什么情绪,他都全然接受。 可他的耐性只够在电梯到达前。 轿厢门缓缓打开,周序没有犹豫,在崔璨迈出脚步有些踉跄的瞬间,他伸出手,牵住了她藏在宽大羽绒服袖子里的那只微凉的手。 崔璨望着乌黑的房间,她站在门口,等周序将房卡插上,灯光将他眼里的感情照得无处遁形。 她的心突然狠狠颤了一下。 混沌的大脑却还在天人交战。 他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一个人。 可从小到大她收获的喜欢和爱慕与眼前这个人不遑多让,她并不卑微,也无需歉疚。 再说了,她这么漂亮,被他喜欢,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 想到这儿崔璨脑子里那股缠绕的线团似乎理清了,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被某种冲动驱使,身体快于思考,猛地踮起脚尖,伸手勾住周序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 她吻得青涩而生硬,四肢发软,被周序圈在怀里。 他的吻技不比她好多少,悸动排山倒海般袭来,唇瓣柔软且温热,麻意一直蔓延到脊椎。 她喝醉了,不代表她清醒时不会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 周序,你要克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抽离。 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却克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帮她顺气。 酒店的灯光并不算明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昏暗,崔璨觉得难受,她喊了声“热”,拽掉了身上的大衣。 蓝色毛衫也被她不小心往下拽了拽,露出胸前的一片肌肤。 周序一低头,就能看见漂亮饱满的沟壑。他将她的衣服拉扯好,挪开了眼神,也一并松开了她。 可崔璨的那股燥热并未平息。 她脸红得厉害,口齿此时已经有些不甚清楚了:“我好热,我要穿裙子。” 周序手足无措:“穿裙子?现在吗?” 她坚定地冲他点头:“嗯,现在。” 说话间她蹲到自己的行李箱前翻找,一个人嘟嘟囔囔:“我要穿裙子,我大学舍友送我的裙子,我们一起去了海洋馆,你一定没看到我的朋友圈,也没给我点赞。” 周序陪她一起蹲下,他看到她去看了海,很美,有朋友陪在她身边,笑得很开心。 “我看到了,很漂亮。” 点开她的头像,点进她的朋友圈,已成了他经常性的动作。 崔璨嘿嘿一笑,“漂亮吧?我就是很漂亮啊...”不过她很快就变了脸色,“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漂亮,有人就不喜欢。” 周序愣了神,她说的…是大学同学、同事,还是… 崔木宸告诉过他了,说姐姐有喜欢的人。 周序,是你过分了。 他的声音有些涩,“你…很喜欢他吗?” 崔璨不知道周序在说些什么,还惦记着要穿裙子。 周序扶她起来,问:“一个人可以吗?我明天来接你,送你回宜川好不好?” “你要走了吗?”崔璨语气莫名低落。 也有些生气,为他突如其来的冷淡。 她一言不合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周序被晾在一旁,她利索地将蓝色的上衣脱掉。 “崔璨!”看她还要继续脱,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稍大:“我还在这儿,你看清楚,我是谁?” 她被他严厉的话吓到,内衣扣子解到一半,胸前束缚没被解脱,怪不舒服的。 “周序啊,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记性这么差,第一怎么考的?”她嘟嘟囔囔,被他吼的有点委屈:“这么凶,你走吧。” 周序挪了挪身子,她却以为他真要走,莫名开始掉眼泪。 “哭什么?”周序哭笑不得,刚刚情急,怕她真要脱衣,怕她醒来后悔,更怕…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第一次在她面前狠了语气。 她要脱衣服,他应该离开,可她刚刚来亲他,他也许不能离开。 更重要的,她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他。 周序叹了口气,低了头,用她的蓝色衣服虚虚裹住那白腻的肌肤,却是仔细地捧住她脑袋,两侧的碎发被眼泪糊在脸上,他轻轻拨开,弄得她有些痒,要抗拒之时他吻了下来,比她刚刚更用力。 “我是谁?” 她愣愣,有些晕头转向:“周序。” “你讨厌周序吗?” 她果断地摇了摇头。 又问“那你是谁?” 酒精和混乱的情绪彻底淹没了她,崔璨败下阵来,朝周序怀里缩。 “...我是一颗浮萍。” 15、甘如饴 崔璨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一扫昨日下雪的阴沉,是个晴天。房内窗帘几乎严严实实,只有一小块儿地方亮堂堂的,她在这样的昏暗中渐渐清醒。 整个人被稳稳圈在被子里,身上还穿着昨晚的那件蓝色毛衫。 床旁边的柜子上放了一只新的保温杯,她拧开,是水温偏高的饮用水。 身边空无一人,崔璨有些懵。 昨晚两个人只是接吻,崔璨在不清醒的时候仍然记得周序那时候压抑的喘息声,她问他难不难受,周序只是裹紧了她的被子,说“快睡觉。” 她被他抱着,倒也真真睡了过去。 周序睡得并不安稳,天刚亮的时候,他下楼,回自己在安平市常住的酒店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买了面包和三明治,用新的保温杯接好热水,又返回去崔璨的酒店。 七点钟之前,驱车赶到华建集团在安平市的大楼。 助理霍刚已经安排好相关事宜。 “周总,您要不要先用早餐?”昨天老板没吃晚饭就先行离场,走得匆忙,霍刚无从推测他有没有用过晚饭,便只能在早餐上下点功夫,一早就派人买来了丰富的早点。 周序摇摇头,目光落在手中的流程文件上。今天至关重要,政协副主席带队参观,媒体全程跟拍。他要介绍集团正在推进的高品质小区项目,从规划设计、景观营造到创新品质把控,每一个环节都要精准呈现。 他作为负责人,更要阐述华建在这几年的艰难转型、目前的建设业绩和对未来的远景规划。 这也是周润华去世后,公司经过几年的低谷期,再一次大张旗鼓在众人面前亮相的机会。 “我再把流程过一遍,你下去吧。” 周序看了眼时间,怕自己待会儿忙起来顾不上看手机,决定现在给崔璨发个微信。 【抱歉,今天公司有事,我叫司机送你回宜川好吗?这是陈小军的电话,你要回去随时拨打。】 崔璨没想麻烦旁人,她拖着行李去退房的时候,却听见不甚确定的一声:“是崔小姐吗?” “你是?” 陈小军如释重负:“我是司机,序哥今天就给我派了这一个任务,我来送您回宜川。” 崔璨总不好叫他没法复命,感谢道:“麻烦了。” 她回到家后先和崔玉玲说了声,今晚自己可以去接崔木宸回家,只是得八点钟之后了。 “那没事啊,今晚木木再在我这呆一晚也行,明天我给你送回去,你弟今早上还念叨着,说他姐姐不会忘了回来吧。”崔玉玲笑着,又说道:“你上班也忙,姑姑之后也没什么事,可以周中帮你带着木木,周末你再把他接回去。” 崔璨胃里有些难受,匆匆说道:“行,都行。” 她懒得进厨房,在手机上点了一份粥的外卖。 蜷缩在自己床上不动弹,身体疲惫,脑子却异常清醒。 雪夜、酒吧、周序的怀抱、失控的吻、以及他说“快睡觉”时压抑着的喘息…昨晚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轮番上演。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点开和周序的对话框。 【谢谢,我到家了。】 对方没有立即回应,崔璨休息了一会儿就去学校上课。 她来的时候,还没到下午的上课时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崔璨将自己的工位整理好,开始准备下节课的资料。 其他老师们陆陆续续到来,这里开始热闹起来。 一位男同事看见崔璨,冲她打招呼:“咦,小崔老师,你和婷雯老师上午都没来啊?” “嗯,我早上请假了。” 文科办公室里只有他们年轻的老师,其余的,不是已经有儿有女就是快要抱孙子孙女。男老师向来是学校里的香饽饽,几位女老师听见这位男同事说话,凑在一块儿开始打趣他:“小王啊,婷雯上哪去啦,怎么下午也不来。” “啊,下午也不来吗?”男同事陈文辉自言自语:“她也没告诉我有什么事啊。” 女老师们又开始发力:“文辉,大男人做事不要磨磨唧唧,咱们办公室这两位年轻女老师,小崔和婷雯,那可都是很吃香的呢。” 崔璨和赵婷雯是这一届学生眼里公认的美女老师,两个人是不同的风格。 崔璨的五官要精致一些,个子偏高,气质有些清冷,偏她家里有丧事,穿衣打扮都偏冷调,有种疏离感。 赵婷雯五官有些钝,眼睛大,脸上有婴儿肥,个子不高,带着娇憨气,平日里又喜欢穿修身的衣服,凹凸有致,有种纯欲风。 办公室里不乏八卦的人,有知情的老师又说:“听说婷雯去安平市了,人家里好像要给他介绍什么英年才俊,巧了,好像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呢。” “哦是哦,小雯家里是安平市的。” “对呀,人父母可是当官的。” …… 崔璨拿好教学用品,起身朝文二班走去。 周序处理完开放日的事情,已是天黑。 等回到宜川,一身疲惫。 手机时间显示很快二十三点,她和崔璨也已经有快十二个小时没再说话,想到上次他十点多钟打电话将她吵醒后她不满的语气,周序又放下了手机。 他将身上的西装脱了下来,上半身就还剩下一件简约的白色衬衫。 洗澡时是往常的水温,却越洗越热,水汽蒸腾,身上那股燥气被堵塞在这近乎密闭的浴室里。 水流声戛然而止,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周序没理会浴巾,径直去找一周前遗落在衣柜里的短袖。 留宿在崔璨家的那晚,她曾拿给自己一件白色t恤给他当做睡衣,短袖宽大却干净,许是她买错了尺码。 木质地板上是一串脚印,周序重新关上洗手间的门,手上还拎着衣服,看向镜中,眼底全是他之前刻意回避的欲望。 他抬手,于白色的棉质布料中轻屏呼吸,是和昨晚抱着崔璨时一样的味道。 周序几乎是立刻觉得不妥,丢进脏衣篓里。 再次打开花洒,明显低温的水流下,身体的反应远比他的脑袋和嘴巴诚实。 气味也许会消失,那记忆呢,那触觉呢,白色慕斯一样的触感,像奶油一样发腻。 食髓知味。 手在动的同时额上也有了细密的汗珠,这样的机械动作其实并不常做,通常他并无幻想的对象。 而此刻是少数时候的例外。 他得承认刚刚是在想崔璨。 - 大概是白天觉补多了,崔璨翻来覆去睡不着,家里安安静静的,崔木宸不在,会突然少了些生气和活力。 楼上夫妻又在争吵,崔璨用被子捂住脑袋,闷得缺氧又掀开大喘气。 简直没事找事。 一个人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孤单。崔璨打开手机,已经快要零点,可微信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条新消息。 有点失落,但她拒不承认。 都是成年人了,不再有下文是种很常见的结局,少女时代爱看各种读物,书里写“所谓浪漫,就是没有后来。” 崔璨催眠自己,雪花、亲吻、拥抱,还有酒精,足够了。 她不会胡搅蛮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差劲,崔璨简单化了个淡妆,涂了唇釉,翻出了件闲置已久还是九成新的小熊家格子大衣,显嫩。 她需要抓紧购置些适合北方冬天穿的棉服了,周末要去安平市考科目三,她要约万欣怡一起逛街。 等她雄赳赳、气昂昂地下楼时,却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崔璨的气焰一下子萎了一大截。 “你怎么在这儿?” 周序绅士地给她开一侧车门,“我来送你上班。” 崔璨犹豫了两秒,她这周末不在家,小电驴还没充电,本来是计划打车去学校的,这下来了个免费劳动力…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弟弟呢?”周序将早餐递给她。 “在我姑姑家,我今天去接他回来。”崔璨接过,又说了谢谢。 车子熟练地驶出小区,周序问:“昨晚睡的好吗?” 她庆幸自己早上化了个淡妆,遮住了眼底的乌青,“挺好的,你呢?” 周序并不习惯诉苦,也学不会卖惨,因为想念她而辗转反侧这件事他决计会深埋心里。 成长让他忍耐,他开始在关于崔璨的一切上甘之如饴。 “嗯,昨天有点忙,回到家已经很晚,想发信息给你,怕打扰你睡觉。”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解释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璨看了眼周序,他薄唇轻抿,神情专注,开车一丝不苟。 做什么都这么认真,他不累谁累啊。 “哦,”她觉得自己有些冷淡,又问:“那你昨晚想说什么?” 周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没事,想说我早上送你去学校。” 崔璨心里有丝丝甜,“哦,谢谢。” 周序顿了一瞬,看了眼她,勾了勾嘴角。 他克制住自己还想看她的冲动,没再说话,车里只有崔璨吸豆浆的声音。 车子距离宜川一中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崔璨让周序停车,“我就在这儿下就行,你快去忙吧,谢谢了。” 周序看着她走进校园,才又掉头去公司。 快到中午的时候,霍刚敲门,说周母在楼下等他。 “等我?做什么?”母亲平日里养花弄草、求神问佛,一贯对集团的事情没什么看法,也是近几年才渐渐关心了起来。 霍刚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您母亲说要和赵委员一家吃晚饭。”他补充道:“就是昨天来集团参观的赵易。” “一家?” 霍刚扶额:“是的,他们女儿似乎与您同龄。” 周序有些烦躁,看了眼手机,淡淡道:“你转告她,我就不去了,还有工作要处理。” 他话音刚落,母亲王燕径直走过来,带了几分薄怒:“你有什么工作是必须现在做的?” “人家专门从安平市过来的,周序,你拎不清轻重吗?” 儿子虽是和她并不亲近,却很少忤逆她,这么多年来,还没周玥琪在她这提要求发脾气多。 眼看着儿子神色越来越冷,王燕软了语气,“你就当陪我,好吗?你许阿姨从北城回来后我们还没见过面,这次都把孙子带过来了。” 赵易的老婆是王燕的闺中密友,两人打小关系就好,这些年各有家庭子女,并不经常见面。 地点是宜川最气派的大酒店,两个人先到,周序出来去室外抽烟。 北风朔朔,刮在人脸上,像生活给的耳光。 赵婷雯在拐角处一眼就看到了周序的身影,她对母亲说:“妈,燕子阿姨在等着呢,你先上去,我带小宝去趟卫生间。” “小姑,我不想去卫生间呀。” 赵婷雯摸摸侄子的脑袋,说姑姑想去。 “周序!”她带着小宝往那里走去,心里雀跃又忐忑。 周序烟抽到半截,冷不丁被人叫名字,回头,看到赵婷雯和小朋友后迅速将烟掐灭。 “你在这不冷啊,阿姨到很久了吗?”她还想再和他说说话,周序淡淡道:“不冷,我们也刚到,走吧。” 大人许久未见,这顿饭吃的可算尽兴。 “还是你有福气,儿子早早给你抱上孙子,女儿还孝顺,陪在身边。”周母打趣着好友,又转头逗着一旁的小孩。 “小宝这是多大了?” “快三岁咯,太粘着他妈,儿媳妇上班也忙,我就说还不如我回来带带,明年回北城上学我可就不能经常见了。” “小宝真乖,哎呀你奶奶幸福呦。” 小朋友嘿嘿笑着叫奶奶,惹笑了一桌人,周序也跟着笑了。 坐在他附近的赵婷雯看见周序,娇笑道:“序哥,我侄子可爱吧。” 他点了点头。 女生接着又问:“你喜欢小孩子吗?” 周序斟酌,轻轻“嗯”了声。 没有人会讨厌懂事乖巧可爱的小孩,眼前的男孩是一副被爱包裹的模样,干净整洁而舒适的衣服、懂礼貌、会表达自己的诉求,周序突然想到了崔木宸,第一次见他时还警惕着,知道自己是姐姐的朋友又放下了戒备,现在已经回悄悄和他说自己的秘密了。 再往前追溯,周序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喜欢小孩子,这多好,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提倡什么丁克,喜欢小孩的人多数都很顾家,有责任感。”赵婷雯的母亲看向周序,满是欣赏。 她接着问:“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的老姐妹抱上孙子啊?” 王燕佯装苦恼:“我儿子这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女朋友呢,也不知道能给我找个什么儿媳妇。” 二人唱双簧似的,顺利将话题过渡到饭桌上的年轻女主角。 “小雯今年多大来着?” “二十三岁。” “你姑娘随了你喽,浓眉大眼,多漂亮!” 两人咯咯笑起来。 赵婷雯被夸的不好意思,她靠近点儿周序,大眼睛亮亮的,笑眯眯问:“序哥你平常是不是很忙啊?” 周序下意识往一旁避了避,“嗯,有时候几个地方来回跑。” “这样啊,怪不得我之前去燕子阿姨家,总见不到你。” “但你挺厉害的,”两人只有小时候随父母有过交集,她上初中就去安平市读书了,比周序小一届,“你高考那年,我还想回来给你加油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考很好。” 周序淡淡道:“谢谢。” 她又自顾自夸道:“还有现在,我爸从来不会轻易夸人,连他都说你特别厉害,几年时间就把你们公司拉回正轨了,果然你们家人都有经商的天赋。” “是吗,谢谢叔叔。” 赵婷雯平日里追求者不少,自己也玩得开,很会找话题,周序对她冷淡,她看得出来,却并不感到气馁,因为他对谁都那样。 周序的目光不经意落到她脖颈处。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的羽绒服,包厢里热,脱下后剩一件加厚的黑色羊绒衫,v领修身款,她身材好,也能做到大方欣赏和展示自己的美。 “你在看我的项链吗?” 16、走马灯 周序坦然承认,“挺漂亮的。” 赵婷雯羞涩一笑,眨巴着眼睛,不经意冲他放电:“梵克雅宝的经典款四叶草,我工作后拿自己工资买的。” “你还有脸说,”女人笑着对王燕及周序吐槽自己女儿:“我当时说她考个研我就送她,这孩子死活不情愿,可硬气呢,说妈妈你看着,我工作后自己赚钱买。” “怎么啦,我自己赚钱自己花。”赵婷雯惯会讨妈妈们喜欢:“燕子姨,等我再赚点儿钱给你和我妈一人买一条。” 讨得二人直笑。 “行啦,就你那点工资,还好意思在你序哥面前显摆,”她还是对女儿不考研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凡你听妈的话,读个研究生出来,也不至于在宜川县拿着这小点工资。” 赵婷雯撒娇:“哎呦燕子姨你看我妈,老揪着这事儿不放!我这不是在努力考安平市的教师编嘛!再说了,”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瞥了周序一眼,“有燕子姨您和序哥在宜川,我在这儿也挺好呀。” 王燕拉过女孩的手,虽是老师,整日里和粉笔打交道,可她的手照样保养的白嫩柔滑,和周序有骨感修长的手不同,带着点肉感,是生来就不必操劳的手型。 “让老赵找点关系,到时候把小雯调回市里。” “是呀,这孩子呆在我身边我才踏实,过了年再说吧,先让她历练着,吃点苦也好。你呢,不考虑去市里养老啊?我前几天路过你们在市里的公司,盖的多气派!” 王燕苦笑:“等周阳出来再说吧,玥琪还在上学呢,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市里。” 周序沉默不语,连赵婷雯也不再活泼嬉笑。 话题一到周阳身上,气氛就开始转冷。 吃过饭后,赵婷雯要回学校坐班,王燕提议让周序开车送。 “这样吧,我也去趟闺女工作的地方,辛苦阿序了。” “也行,我陪你们一起去,让周序给咱们当司机。” 周序本想喊来陈小军,可长辈们这么说,他再推辞又显得拿乔。 车子载着几人向宜川一中驶去。 “序哥,那你直接开进学校吧,”赵婷雯摇下车窗,对着门卫喊了声“大爷”,出示自己的职工证件。 “妈、燕子姨,我带的班在后面这栋楼,也是玥琪班级在的地方。”她对着长辈介绍,“我妈之前来过一次,妈你是不是都忘了我在哪啊?” 女人呵呵一笑,又问周序:“阿序之前是在哪栋楼上课啊?” “阿姨我在前面那栋理科楼,后面这栋是文科楼。” 周序将车停在车位上后,几人下了车。 这时候还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安静得很,凑得近了,偶尔有文科班同学背书的声音传来。 周序抬头望了望二楼,生出了想去看看崔璨的冲动。 她午饭吃的什么?合不合胃口? 他还不太知道她爱吃什么、讨厌什么。 “周序来,给我和你许阿姨还有小雯拍张合照。”王燕喊住看上去像在发呆的儿子,拍完后,她又说:“来,给你和小雯也拍一张。” “不用了吧妈。”周序表情写满抗拒。 正说话间,文科楼和赵婷雯一个办公室的女老师走过来,“小雯,这是你家人吗?” 又是一顿寒暄,老师飞速上楼,想将看到的八卦分享给同事。 下课铃响起,几秒后渐渐有人影冒出。 天冷,不像以往那样鱼贯而出,学生们大都窝在教室不愿受冻。 崔璨拿着学生们的错题,刚出教室门就缩了缩脖子。 好冷。 有眼见的教导主任,已经认出了周序,这场谈话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性质。 赵婷雯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回到办公室后,果然有八卦的同事问道:“小雯这是谈朋友了?” 另个和她关系好的女老师说道:“啧啧啧,陈某人要伤心喽!” “哎呀你们别瞎说!”赵婷雯嘴上否认,脸上却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娇羞和得意,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那是我妈和她好姐妹,她儿子周序,就顺路送我们一下。” 她轻描淡写地抛出那个名字,像投下一颗石子。 “小崔有什么择偶要求?姐给你相看着。” 崔璨本来在整理作业,却因为一句问候被迫拉入这场谈话。 “刚刚楼下那个,是不是那什么老总的儿子啊?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好像还是哪一年的状元来着。” “啊对对,就刚刚副校赶过去握手的那人呗?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了,可比他爸强多了。” 知情者又看了眼赵婷雯,调侃道:“那咱们文辉不也一表人才,但是比不过人家周序啊,婷雯你是不是已经脱单了啊?” 对方否认,却又忍不住炫耀:“哎呀姐你说什么呢,我和序哥就是小时候认识,童年玩伴而已,都很多年没联系过啦。” 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崔璨猛然抬头,和笑得花枝乱颤的赵婷雯对视。 “对了,他好像和小崔老师是一届的诶!” 崔璨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很苍白,因为不远处的赵婷雯说:“等我有进展了请你们吃饭呀!” 同事们附和地预祝恭喜。 崔璨的眸子低了下去,将自己淡出这场看似漫不经心实为炫耀和攀关系的交谈,她打开身侧的窗户,小小的一条缝,一颗心也慢慢地变冷,像零度天气的风景,枯枝、冰雪、呵气成霜。 有两三学生进来问题,周围笑声、说话声、打闹声混作一团。 周序,赵婷雯。 这算不算是他的青梅竹马? 父母相识、家世相当、模样相称。 像半年前刚回到宜川后一筹莫展的那样,崔璨再一次感到了厌倦。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原来并没有。 - 下午放学的时候,姑姑崔玉玲突然提出要和她一起去接崔木宸放学,崔璨虽然觉得麻烦,却因为这样可以拒绝周序再来接送她的请求,半点没犹豫答应了。 一路上姑姑都在说着上一周崔木宸在她那里呆着是如何乖巧如何懂事,好像是要在崔璨面前力证弟弟的儿子是如何惹人疼爱。 “你是他姐姐,这小子将来肯定很孝敬你。” 崔璨无所谓地笑了笑:“孝不孝敬我没关系,他得先孝敬他姑姑才行。” 许是在儿子和儿媳那里受了挫,崔玉玲照看孩子的愿望在崔木宸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要不是先前和崔璨说过法律规定姐姐是有义务照看弟弟,她这个做姑姑的,还真愿意照看弟弟留下的小孩子。 只要崔璨把他的学费负担好,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她完全可以胜任这项任务。 可侄女既然辞掉了大城市的好工作,已经在宜川呆了半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总不好让人家再回去吧。 崔玉玲有些头疼,她精打细算了半辈子,怎么当初在这件事上就那么欠考虑呢。 让崔璨心里对自己这个姑姑有了嫌隙不说,也让她自己心里有了疙瘩。 两个人沿着路边走,崔璨接送崔木宸走这条路走了好多次,却从没有心情好好好看过路两边的变化,十几年前她也走这条路去红旗小学,那时候的门店都五花八门的,近些年宜川为了评生态城市,统一整改,现在的各个商铺都是一样的牌匾。 路过一家鲜面店,崔玉玲叫住她,说买点儿鲜面条和菜,家里还有鸡肉,晚上她下厨做饭。 “让你姑父在厂里吃少点,回家咱们做大盘鸡吃。” 崔璨拎着一袋东西,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着。 冬日街道萧瑟,树也光秃秃的,崔璨个子要比她高很多,是以孩子微低着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会儿倒是渐渐察出了问题。 “怎么,璨璨,是不是有心事?”崔玉玲拿过她手里的东西自己提着,不确定地问:“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没什么文化,但她也知道,当老师的,最容易被学生气到。 崔璨笑了笑,说:“没事姑姑,工作上没事。” 崔玉玲觉得那笑还不如不笑,她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崔玉玲和弟弟个子都不高,便是崔璨的妈妈也只是一米六出头,眼前的孩子,比她弟弟和弟妹外形条件要优越得多。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再精致的眉眼也会有父母那昔日的神采。 一颦一笑间,也可窥见一二分旧人模样。 崔玉玲心里很不是滋味,再怎么说,她都希望她弟弟的女儿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璨璨,你之前在南理,有遇到什么合适的年轻人吗?” 崔璨有点好笑:“没有。” 追她的倒是一大把,但崔璨忙着升绩点和实习赚钱,没精力和他们周旋,等到做兼辅了,办公室同事说要给她介绍,都是社畜牛马,大家要是真谈起来怪别扭的。 崔玉玲来了劲儿,拽着她胳膊,眼里都突然闪过光亮:“姑给你介绍,你都有什么条件?” 崔璨无奈,一栋楼里的左邻右舍要给她介绍对象,她找理由拒绝了,现在家人也上阵了,接受是迟早的事。 她掰着指头细数:“首先,身高一米八以上,长相周正、身材匀称;第二,学历不可以太差,一本及以上,我慕强,还有厌蠢症。” 崔璨瞄了眼崔玉玲,发现她真的在认真去记自己的话,有点想笑,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明白一些词语,继续说:“第三,要有责任感和同理心,不可以大男子主义,不能不做家务。还有,要发自内心地尊重女性和其他弱势群体。” “要是有共同爱好那就更好了。” 她还想再列举爱好,崔玉玲就皱着眉打断:“男人有几个爱做家务的?洗衣做饭带孩子,那都是咱们女人的分内事!你这条件…有点挑啊璨璨。” 崔璨知道讲不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摊摊手,“反正我就这些条件呗,看缘分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崔玉玲这就不同意了:“你一个人可以,你弟弟可不太行,好歹得给他找个姐夫。” - 崔璨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没形象地往沙发上一倒。 刚刚的饭桌上崔玉玲问起她父母门店的事,她轻描淡写地一句:“我卖出去了。” 姑姑姑父面面相觑,连音量都高了几个度:“你卖了?” 崔木宸吃着鸡肉,这场谈话他插不进去。 崔璨点点头:“以为不好卖的,没想到没多长时间就卖了。” “那门面也不新,竟然还有人要?” 崔玉玲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她原本还盘算着,等弟弟的店闲置久了,她可以劝丈夫把那些手工木雕摆进去,她闲着还能看店,学着人家时髦的架个手机搞直播,能卖一点是一点。这念头还没跟侄女提呢,店就没了! “卖了多少?你问了现在市场行情没?你这孩子,主意怎恁大,好歹是你爸妈的心血。你怎么说卖就卖?也不跟姑姑商量一下!”崔玉玲语气急切,带着责备。 崔璨竖起五根手指头。 姑父讪讪道:“五万?” 她摇摇头。 崔玉玲松了口气,笑着给崔璨夹了块鸡肉:“你这孩子,吓死姑姑了,还以为你五万块就卖出去了,也太亏了。姑姑都没脸去和你爸妈说话了。” 她试探着又问:“十五万?” 崔璨再次摇摇头。 程少雄乐了,他说:“总不至于是五十万吧,璨璨,你没被骗吧?” 崔璨亮大招:“钱都达到卡上了,总不至于再要回去,我合同也签了。” 崔玉玲和丈夫再次面对面,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 “行…行吧,没被骗就好。”崔玉玲干巴巴地说,心里毛毛的,“你把钱放好,这可是你们姐弟俩,尤其是木木将来的保障。”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大馅饼怕是有诈。 “这样,姑这几天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谁买了,买去做什么用。五十万在宜川买个地段一般的老门面……这买家图啥呀?” 这件事就这么一直被咕哝到吃完饭。 崔璨应付得心累,只想回家立刻躺下休息。 崔木宸背着书包,在玄关处换好鞋子,慢吞吞地走到崔璨旁。 “怎么啦?”她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 崔木宸仔细地看着姐姐,不自觉轻了声音:“你是不是累了?我给你捶捶背。” 崔璨舒服地享受着他的服务,嘴上也没停着:“你这几天在姑姑家呆着还好吗?” “挺好的!姑姑对我很好。” 她对此表示肯定:“当然了,你可是咱们姑姑的心尖宝。” “姑姑还说下次找个周末带我去桐市去看糖糖妹妹。” 糖糖就是表哥的女儿,姑姑的孙女,如今请了长期月嫂在家,崔玉玲满身的劲使不上,转身回头似乎想倾泻在崔木宸身上。 “姐姐。” “嗯?” 崔木宸捶背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你以后要是工作特别忙的话,就把我送去姑姑家,好吗?” 崔璨还没吭声,他就继续说:“我会乖乖听话的!只要你记得…记得来接我就好了。” 她的眼睛有些湿。 一整天的日子都好像走马灯,只有眼前这个小人,傻傻地贴过来,说我只有你了。 - 崔璨在躲他,周序察觉到了。 周五他本是去学校接崔璨,却碰上了刚出来的赵婷雯,对方惊喜地打开车门,说:“序哥你来学校接我的吗?” 周序这才知道,王燕中午说让他回来吃饭,原来还包含了赵家母女。他还以为是每周惯例的一顿饭,就像往常那样。 “抱歉,”周绪语气疏离,“我今天不回家吃饭。” 赵婷雯笑了笑,也不着急走,只是从车窗里看他的侧脸,春心萌动,央求道:“那你送送我呗?反正也不远。” 周序还没回答,就听见赵婷雯甜腻腻的声音朝着不远处喊话:“李老师、崔老师,下班了呀?” 崔璨正和高中时就带自己的地理老师李爽并肩走出来。今天有学期教学检查,李爽作为经验丰富的资深教师,负责旁听打分,最后一节课后和崔璨交流了许久。 “你知识讲授没有问题,讲题目的技巧和速度也控制的很好,”李爽拉过学生的手,苍老而略微粗糙的手夹着一只嫩白修长的手,她鼓励般拍了拍,接着说:“就是课堂的风格可以再相对幽默、活泼一点儿。” 许是今天有些紧张了,崔璨下午的那节公开课发挥得中规中矩,当然,这已经是对标市里最优秀的那些年轻老师而言。 “我看最后一排角落那男生,都瞌睡了好几次。后排学生总体积极性不太高。” 崔璨点了点头,和李爽一起慢悠悠地走向校门。 老师说的那位男生叫冯斌,在崔璨刚带班时就积极性不高,不过成绩却还过得去,上次考试考得不太理想,地理也刚刚及格,崔璨曾和一些地理成绩落后的学生单独谈过,并未发现冯斌有什么不对。 崔璨深知,阶段性厌学、阶段性迷茫,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和班主任交流,女老师也只是笑笑,夸奖她心细,并说自己会上心的。 “你和婷雯的风格还不一样,她课下和同学们相处很活泼,但是讲东西有点过于死板了,而且,她很不喜欢板书,知识框架搭建不够清晰,学生理解起来就容易断层。” 崔璨不予置评,她刚进校时被安排旁听过一节赵婷雯的课,时光倒流的话,她就是崔璨学文科时最讨厌的那类老师,讲课照本宣科,知识并不贯通,也无法发散。 她再没旁听过。 “行,这一模块的知识要讲完了,后面的难度会相对低些,学生们听起来应该不会太枯燥,我会注意的。” 李爽看着崔璨,出落得标致得体,越看越喜欢,“没事,我也只是建议,精益求精,其他老师可都夸奖着呢。” 正说话间,就听见赵婷雯在冲她们打招呼,崔璨一眼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suv,她别开脸,和老师道别。 李爽和赵婷雯挥了挥手,没仔细理会她那边的情况,又拍了拍崔璨的手:“走,我今天开了车,我送你回家。” 周序刚迈下车的脚步顿住了,看着崔璨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李爽离开的背影,眼神沉了下去。 17、洋娃娃 李爽的车是自己爱人换下来的大众,她开的小心,速度比较慢,崔璨怕影响老师开车,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捣鼓手机,也不发呆,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流转,一言不发。 “璨啊,你和婷雯那丫头都是高二带课的年轻地理老师,平时有没有一起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李爽乐呵呵地开口,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小辈们热热闹闹的。 崔璨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修剪得短短的指甲。自从不做美甲后,一旦焦虑时,抠指甲的小动作就时不时地冒出来。 “没有特别熟,”她声音平淡,“交流比较多在教学上。” 其实教学上面的事情也不会交流特别多。 李爽平稳地拐过弯,继续和她闲聊:“小雯不太有进取心,她是这两年学校重点栽培的年轻老师….” 末了评价一句:“不过应该在宜川呆不太长。” 看见崔璨的表情变得疑惑,李爽解释道:“当不当老师不知道,那丫头之后肯定会回安平市,前几天我还听办公室里有老师安慰陈文辉,他这小子,死乞白赖的,硬要往上凑。这下人家小雯有对象了,听说奔着结婚去的?” 一传十十传百,周序竟已成了旁人的未婚夫。 崔璨笑得有些勉强,她还在期待,或许…或许周序会喜欢她。 如今看来全是笑话。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作茧自缚呢。 就算没有赵婷雯,还会有别的婷雯,周序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相貌,多的是家世样貌好过崔璨百倍千倍的人趋之若鹜。 “不过那孩子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年级第一,总是学什么都出色。高二学期末,还来办公室找过我。” 崔璨讶异:“您是说周序吗?他找您做什么?” “是他,应该是来问地理题。” “地理?” 李爽也觉得不可思议,“应该是结业考试,升高三前的会考,不少理科生围到办公室问题,有的直接对你们政治老师说不想背书,能不能搞个万能公式一样的答案?” 崔璨似乎也有这些记忆,她常年居文科榜前三,在会考前一周的速成阶段会被很多理科班同学借去笔记。 周序学起史地政并不费劲,反倒是崔璨,借着理科班同学的邀约,经常来曾经的班级串门。 她仗着往日的同学情分,也会带着出错率蛮高的自然地理题目,礼貌地询问周序。 他并不拒绝,反倒还因为对学习天然的探究欲,将她的难题悉数收藏。 应该也…仅此而已。 - 看着两人上了车,赵婷雯冲着周序介绍道:“刚刚那是我们带高三的地理老师,李爽。” 他眼神落在崔璨身上,无奈而隐忍。 “我知道。” 有一段时间,大家因为要迅速学完文科知识,学习压力倍增。 作为理一班唯一去学文的崔璨,无疑肩负重任,隔三差五地被拉来班里划重点。 “那我要问周序几道地理题和物理题,你们先等等!” 她被玩得好的昔日同学们围在中间,像众星捧月,“物理还用我们序哥出手?来来来我们给解决了。” “地理不行,这玩意儿学不明白。” 崔璨期待地看向他,问:“可以吗?” 周序点点头:“可以。” 得到应允后,崔璨会掐着时间拿数学题从文科楼小跑来理科楼,只为浪费他最少时间取最大效果,他像给其他同学讲题时一样无甚表情,将一视同仁的含义懂了又懂。 却因为在自习课上计算她错好几道的地理题目而被老班看见,诧异地小声问他“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以为他在拿和这些与理科不再有关的题目当消遣。 彼时会考已过,没有理科生再去学史地政了。 只有周序除外。 同桌说他恃才傲物、恃才放旷,有人把他从第一宝座上拉下来他就消停了。 周序自己也讲不明白,看到崔璨因为错题而失落,他竟也能感受到压力,以及一种很莫名的情绪。 那是很久没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高三了,崔璨不再出现在理一的教室里,周序不会再看到那样一双眼睛,全是对未来和远方的渴望。 她要奔向远方,他也是的。 就像现在,她的眼神只是轻轻掠过这里,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那一晚的拥抱和亲吻都消弭在宜川的凛冬里。 - 崔璨第二天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她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走向客厅。 地板上铺开了一大片拼图碎片,崔木宸看到她过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她:“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姑姑家?” 知道今天崔璨要去安平市考科目二,崔玉玲说好快十一点的时候做好午饭等他们过去。 等她洗漱完,弟弟已经背上自己的书包等在一旁。 因为要考试,她特意穿了不臃肿笨重的衣服,可穿的薄俏又有些冷,一想到她今天也不会在室外呆很长时间,再者,到时候还要和万欣怡逛街,崔璨咬咬牙,还是没拿上自己的厚衣服,只是一件加了薄绒的呢子袄。 崔玉玲已经烧好了饭菜,崔璨打小就爱吃她做的青椒炒肉丝,一大早去肉店买了些新鲜的瘦肉。崔木宸小时候她妈给他惯下的毛病,那孩子死活不喜欢在粥里放豆子,红豆绿豆都吃不得一点,可崔璨却是极喜欢喝八宝粥,粥里越丰富她越喜欢。 姐弟俩还挺难伺候,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是怎么吃到一起的? 她嘟嘟囔囔,淘米洗菜热油,动作行云流水。 崔璨赶到的时候,是姑父程少雄开的门。 姑姑已经做好了饭,崔璨洗手后去厨房帮忙摆好碗筷。 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久违地就像是一家人。 崔璨喝了口小米粥,爸妈还在的时候,因为崔木宸不喜欢喝带豆子的粥,而什么都不加的白粥显然不符合宜川人的饮食习惯,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去煮小米粥。 她的饭量并不大,因为下午的考试,她又接过了姑姑递过来的馒头。 “太多了,我吃半个,”崔璨将小馒头一分为二,看崔木宸,“木木,你…” 她话还没问完,弟弟就迅速将自己口中的那一小口塞进嘴巴里,从崔璨的手里拿过那剩余的半个。 崔玉玲看得直乐呵。 末了,她神秘兮兮地凑到崔璨身前,脸上也带了些惊喜的表情,崔璨心里一咯噔,还以为姑姑真给她安排相亲对象了,瞬间在想要怎么快速离开。 结果,崔玉玲只是放心地笑笑,说:“门面房的事情姑姑搞清楚了,没骗咱们,是有钱人买下的,至于为什么,可能钱多的没处花吧。” 崔璨疑惑:“姑姑你从哪里知道的?” 崔玉玲努努下巴,指向在客厅里和崔木宸一起看电视的程少雄,说:“你姑父有个工友的亲戚,就是专门管这片门店出租出售的。我特地托他打听的,人家拍着胸脯让我放心,说买主是周老板,华建集团的!咱宜川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人家犯不着看上咱们这点小钱。” 不祥的预感腾起,崔璨问:“周老板?” “对啊!就是那个华建!你说人家看得上咱这块地?估计收了以后有啥大规划呗!”崔玉玲还在絮叨。 规划?这块人流稀疏的老城区能有什么大规划?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 崔璨那天拿到五十万的时候,邀请周序一起吃饭,还特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对面的人面色如常,还来恭喜她,她分析门面并不值这么多,甚至还吐槽这买家太傻了、扰乱市场,周序也是反常至极,一贯不会多做评价的人竟然有理有据地附和。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周序,把人蒙在鼓里玩弄是做老板的乐趣吗? 崔璨草草说了再见,交代崔玉玲下午带崔木宸去附近的武术馆看一下环境,可以的话明天就试练一节课。 “行,那让木木今晚就在我这住下,你专心去考试吧,姑姑家离那近,你不用来回跑。” 她木然地下楼、搭乘公交。 北方的冬日大多萧瑟,今天也并不是晴天,车里人并不多,空荡的车厢里灌着冬日的朔风,冷的她竟然有些发颤。 得知门店买家是周序后的那股火气已经被家乡的冷风吹得一干二净,它毫不留情地将阴冷的寒意往她骨头缝里送,好像也在嘲笑她。 说你如此不知好歹。 明明当初还有过想要拜托他仰仗他几分的念头,可得知周序真的帮自己如此大忙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然是生气。 矫情一点来讲,崔璨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周围满是泥泞,可谁都能看到,甚至还会踩两脚。 周序不会,他绅士的很,可崔璨还是有种,被他看穿了的羞赧和不堪。 他知不知道,她还不起? 崔璨小时候,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喜欢漂亮的洋娃娃,家里空间有限,亲戚中只有妈妈的弟弟结婚早,生了个女儿,要比崔璨大五岁,一家人远在他乡,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也会回宜川拜年。 那是崔璨一年中最喜欢的时间段,舅舅的女儿会带回来一些她穿不下的衣物,小女孩打扮得公主似的,衣服大多数也并不旧,还有一些洋娃娃。 崔璨视若珍宝。 后来舅舅一家和妈妈因为外婆的事情而闹僵了关系,加上隔得远,也不怎么联系了。 妈妈有次生气,将她们带回来的东西通通扔掉,娃娃们也不例外。 崔璨哭得很凶,小时候她没有单独的房间,那些娃娃们早就惹得妈妈心烦,这次可算是全都处理了。 长大一点的时候,朋友之间流行送生日礼物,崔璨很喜欢娃娃,可朋友们要送她的时候她通通拒绝。 她没有很空余的地方存放,家中除了她自己也不会再有人欢迎这些礼物的存在,所以崔璨通通讲不喜欢。 她要不起的东西,就不喜欢了。 - 下午考试的时候,她在侧方位停车的时候就出了小问题,被语音播报不合格,教练说一共两次机会,剩余的那些项目可以当做考前练手,第一遍流程走完后再考一遍。 第二遍的时候崔璨敛了心神,手心都出了汗,最后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她将车开回起点,背好自己的包,慢慢地走出考场,在路边拦了辆车。 “去哪呢姑娘?”司机操着一口安平市的方言,和普通话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搞笑。 不过崔璨并没有心情笑。 “去南悦广场那里吧。” 万欣怡说那有一家新开的蛋糕店,她好想吃点儿甜的。 本来约好的逛街也并没有什么心情,她想坐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发会儿呆,逃避一下。 冬天傍晚天黑得早,崔璨三点钟结束考试,只在蛋糕店坐了两个小时左右,白昼就宣告结束。 她起身,将自己的垃圾处理掉,又看到旁边还有家水果店,装修得明亮而美丽,想必水果也不会太便宜。 不过崔璨还是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她五十万的便宜都捡了,还怕花这点儿钱? 她赶到最近的公交站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发往宜川的最后一班车是八点,她还有两趟车的时间等待。 也真是奇了怪,她中午来的时候车上没有多少人,这会儿要回家了,过来一辆坐满了人的车。 司机冲她鸣喇叭,摇了摇头。 崔璨也无事可做,索性等最后一趟车。 夜晚温度逐渐下降,她今天本就穿的单薄,此刻需要不断地走动摩擦才可以缓解那股寒意。 有些累的时候,她就蹲在一旁,装水果的袋子偶尔发出刺啦刺啦响,崔璨抱紧自己双臂,有些无助地蹲在路旁,脚麻了又站起来,不断向车子来的方向望。 如此反复。 直到一辆熟悉的车在面前停下。 她看到了周序冷峻的脸。 18、安全带 周序今日在安平市有个活动需要出席,可临到时间主办方那边却出了岔子,将一群人撂在那里,没有planb计划,只是一味地道歉。 他的心情不见得多好,接过对面老板递来的烟,抽了两口又掐灭。等到活动开始的时候,、他作为投资方代表之一,只匆匆上台讲了几句公式化的场面话,便告辞离开。 周序独自开车回宜川县。陈小军近日告假,家人生病住院,他和妻子轮流去照看。 路上周母的电话又打过来,问他今天在市里有没有去看望一下赵易叔叔一家,周序有些无力应对,声音里带着疲惫:“妈,我今天没时间。” 周母忽略了儿子话里的不情愿,仍旧下命令:“那你明天再去趟也行,小雯这周末都在安平。” 周序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妈,我拿赵婷雯当妹妹,我们之前没可能的,您不用再撮合了。” 说罢,并不等周母的下文,他直接挂掉了电话。 几年前家里出事的时候,他被迫中断学业,从象牙塔被拽回泥潭,收拾烂摊子,背负巨债重新开始。如今公司好不容易重回正轨,蒸蒸日上,他又被推到了履行成家立业职责的台前,和母亲看好的女孩处关系,结婚生子。 仿佛他的人生只是一份需要按部就班完成的清单。 周序晃了晃脑袋,胸中憋着一股气,深呼吸,像是对此习以为常。 车子马力渐渐加大,驶过一个公交站,周序猛地急刹车,这条道是单行道,他只能继续往前开,飙高车速,到下一个路口急转弯。 再次回到公交站台前,他庆幸自己刚刚多看了一眼路边。 崔璨眼神想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周序并未下车,只是透过降下的车窗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冷不冷?” 崔璨摇了摇头,两只手并在前面,提着装着东西的塑料袋子。 只余风声作响。 周序瞥见她手的骨节都冻得发白,轻轻叹了口气:“回宜川吗?我送你。” 崔璨还是摇了摇头,故作平静道:“最后一趟车马上就来了,我等等吧。”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崔璨趁着周序不注意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他左侧胳膊肘搭在车窗处,时不时看着后视镜,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她心里并不好受。 “周序。” 周序看了过来,周身都透着疲惫,回应她:“怎么了?” “你不走吗?” 他又看了眼后视镜,这处人流车流量都不算大,可望着后方,怎么都不见那辆回宜川的公交来。 “等你上车我再走。” 他不知道她在倔什么,或者是讨厌他,或者是讨厌他的家庭,再或者,她是后悔那一晚。周序没资格追问,只是静静等待,想确认她能安全上车。 崔璨半天没说话,周序看她穿的薄,想说让她坐车里等,就看见崔璨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走吧,麻烦你了。” 两人一时无话。 崔璨觉得尴尬,明明一周前他们还是多年好友,如今一下子变得生疏而客气。 她在刻意疏远没错,可周序似乎也默许了这样的关系。 “可以放首歌吗?” 周序说“好”,伸手摁了播放键。 车内很快响起梁博的声音,那年好声音夺冠的时候,他一下子在周围的朋友圈中爆火,那时候他们高一,结果没出来之前还会打赌猜谁会拿冠军,赌注是两周的擦黑板任务。 崔璨喜欢女歌手,为此她还问了周序压谁赢,结果这人冷酷地摇摇头,并不参与。 现在车里一首接一首全是那年冠军的歌。 这一首崔璨记得名字,叫《出现又离开》。 “为何出现在彼此的生活又离开” “谁也没有想过再想回来” “……” 周序车开的很稳,歌声助眠,崔璨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她梦到了高中时候。 高一下学期有段时间,因为崔璨作为校运会上的班级举牌人而收到了一些关注,那个时候并不像现在,大家可以穿奇装异服,化美丽而成熟的妆,顶多也就是借一套和校服相比相对漂亮的衣服穿。 崔璨作为班级票选出来的人,很害怕不能给理一班足够的排面。 “你这张脸就是排面了,绝美!” “璨姐就是穿校服那也是出水芙蓉国色天香~” 彼时崔璨并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衣服,或许年少时贫瘠的东西真的会困住她很久很久,在她脱离父母经济独立之后,遇到漂亮的衣服不再退而求其次。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崔璨穿班服,其余的人穿校服。 初夏的风和煦温柔,太阳也并不强烈,刚月考完的少年人们浩浩荡荡地自主席台前经过,好不盛大。 崔璨和班里其他同学一起坐在阴凉处为有项目的同学加油,班里男生多,周序跑完八百米接力被数学老师喊去批改卷子,几个女生喊崔璨一起去学校小卖部买饮料。 她拿了一罐冰可乐,走到教室时喝的剩个底,将瓶子顺手扔到外面的垃圾箱里。 中午日头渐盛,不少同学开始往教室走。 崔璨重要在去卫生间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下午一直隐隐的肚子痛也有了答案。 她来姨妈了! 她月经基本不会特别准时,有时延期有时提早,所以她一般不怎么特地去记。 前桌折返教室给她拿来了卫生巾,甚至还好心地给她接了热水,可崔璨还是悲催地发现浅色班服上的污渍,她欲哭无泪,连走路都畏畏缩缩。 “我问了一圈,大家好像没有带外套。” 时值初夏,正是穿短袖凉快舒爽的季节,很少有人还整日穿着偏厚的秋季校服外套。 崔璨谢过好友,说:“没事,中午我回趟家吧。” 周序回到教室后发现邻桌崔璨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知道她一向关心成绩,周序想了想,翻开物理练习册。 在书的后面尾页上写:数学卷子批改好了,你136分。 她似乎并不见得开心。 周序看到自己的那行字下面是简单的谢谢二字,他抿了抿嘴,低头做自己的竞赛题。 “我问了一圈,大家好像没有带外套。” 时值初夏,正是穿短袖凉快舒爽的季节,很少有人还整日穿着偏厚的秋季校服外套。 崔璨谢过好友,小声地说:“没事,中午我回趟家吧。” 周序笔尖顿了顿,等崔璨的前桌转过身后,他又再次拿出刚刚的练习册,看了眼崔璨。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周序提笔又写:我有外套,你需要吗? 崔璨这次转头看了看他,男孩的眼神略有询问,崔璨心里默默将他冷漠的标签划掉一部分。 她慢慢点了点头。 周序起身,从教室后面的储物柜里拿出衣服,是一件深色的牛仔衬衫,在袋子里装着,他一直没拿回去。 崔璨顾不得会不会有人误解周序的这个举动,她虚弱地接过后,在他的练习册后画了个笑脸表情。 ^_^我洗干净后还你。 周序的衣服上有淡淡的清香,崔璨后来在超市了闻了好几种品牌,始终没找到这个味道的洗衣液。 她还给周序的时候顺便还带了一袋饼干,他是个外表和内心都很正经的人,崔璨很少看见他吃零食,却发现他偶尔会吃饼干。 是一个外国品牌,崔璨家中的小店并不会出售这种高档零食,她周末去了宜川本地最大的超市,也并无所获。 崔璨在互联网上发帖询问,发现这个牌子的饼干连代购费都很昂贵,她咬咬牙,还是决定不破费,而是回到超市买了相对不平价的一款。 周序收到后的表现和平常无二,礼貌的“谢谢”之后,他看了眼袋子中的饼干。 崔璨挠了挠头,连忙解释道:“看你平时好像只吃饼干,我周末逛超市买的,不许嫌弃它普通。谢谢你借我衣服!” 周序顿了顿,看向崔璨的眼睛,明亮而又期待,他于是将要递回的手收了回来。 “谢谢你的饼干。” 这件事本来到此为止。 下午课间的时候,隔壁班的陆轲来找周序打球。 “走吧,你帮兄弟一忙行不行?” 周序不为所动。 陆轲和他算得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了,并不会轻易吃瘪离开。虽然周序洁癖是不会乐意和他穿一条裤子的。 他大喇喇地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低头瞥见周序课桌旁的袋子里挂着衣服,贱兮兮地拿过来,说:“这都什么天了还穿这?” “诶,咋还有袋饼干?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周序无奈地睨他一眼。 “我懂了!绝逼是爱慕者送的。” 崔璨和小姐妹聊完天,正兴冲冲地回来,教室的一大部分位置都空着,她看到自己位置上有人,就坐在后两个位置整理刚刚顺路从办公室拿来的卷子。 周序这次白了陆轲一眼,耐着性子解释:“衣服上周我借给崔璨,饼干是她的谢礼。” 陆轲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知道周序没方面意思,但他嘴贱,也爱犯贱,就喜欢看周序抓狂,他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他这么情绪稳定的人。 “哦,那你喜欢崔璨?” 陆轲知道周序班有个大美女,但他之前见过一面,有点冷,不是他的菜,现在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周序这次直接侧过身去,面不改色地答:“不喜欢。” 陆轲“切”了一声,没意思地转身要走。 崔璨抱着整理有序正要分发的卷子,看着陆轲拿走饼干,无措地朝室外走去。 周序伸手挡住陆轲,抽走他手里的饼干,“东西留下。” “嗨呀我的周大少,又不吃,真是浪费···” 陆轲骂骂咧咧地走出一班教室。 崔璨在二楼呆了一会儿打算下去,不知道踏到哪个台阶,一下踩空。 她猛地惊醒。 - 睁开眼是昏暗的车内,只有中控台亮起微弱而持久的光。 还有梁博在低声地唱着歌。 崔璨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吗?”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周序重新启动,两簇车灯瞬间照亮前方,“还没到。” 崔璨又问:“那这是哪里?” “北郊这块儿。” 她看了眼窗外,黑乎乎的,又转头看周序,“哦。” 光打在他脸上,低头的时候连睫毛都看得清楚,落下一簇阴影。 崔璨回味着那时候他说的“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说的那么快、那么斩钉截铁,显得她多没吸引力似的,就不能犹豫一下再说嘛。 他侧脸的线条很好看,没有一丝赘肉,依旧似少年时代一样,冷峭而漠然,此时靠在座椅上,是慵懒的姿势,却并不显得松懈,渊渟岳峙,自带一份矜贵和沉稳。 崔璨鬼使神差开口,问梦里的那桩陈年旧事:“你不喜欢我的饼干,可以还给我,为什么给别人?” 她可没舍得给自己买那么贵的零食。 周序皱起眉头,薄唇轻起:“饼干?” 崔璨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干,她上手去揉,接着说:“算了,没事,我瞎说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的塑料袋子不见了。 “在后排。”周序就要转身去拿,崔璨打开袋子,吃了几颗蓝莓,递到周序面前,他摇摇头。 崔璨顺手又放了回去。 “我买了四盒蓝莓,很大很甜,待会儿分你两盒,你是不是近视?” 她看到过一张周序在华建集团工作时的照片,戴着副黑框金属眼镜,似乎不常戴,应该度数不高。 周序“嗯”了一声,“有时候看电脑的时候会戴眼镜。” 崔璨无目的地绞着双手,说:“哦,蓝莓吃了对眼睛好。” “谢谢。” 车子迟迟没有动弹,梁博的歌曲完整度很高,略微有些漫长的伴奏结束,下一首的开头音乐一响起,这是梁博所有歌中崔璨最喜欢的一首。 她再次看向周序,语气中带有让人不忍回绝的恳求:“我们把这首听完再走吧?” 发动机的声音连带着车灯瞬间寂灭。 崔璨闭上了眼睛,慢慢感受。 这首歌里有她最喜欢的元素。 大海、落日、沙滩,以及,相爱的人。 周序默默地看着她,她无疑是很漂亮的,哪怕是刚睡起来,神情呆滞、头发凌乱,吃蓝莓的时候和现在听喜欢的歌一样享受,慢慢的,一颗一颗往嘴里送,贝齿上下相触,他仿佛能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它们是如何爆破,裹满汁水,而后被她吃掉。 她那晚来亲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子,一点一点,试探而引诱。 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眼里雾气上涌,她笑着掩饰,问道:“你喜欢梁博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周序转头,定定看了她几秒,而后松开了安全带。 19、佛手柑 崔璨呆呆地看着他倾身过来。 足够信任他,又或许是别的,她僵着身体动弹不得,怔怔地感受到他捏起自己的下巴,并不重,却足够有钳制的力度。 而后崔璨感受到了两瓣柔软。 他并不温柔,甚至是急迫而凌厉地撬开崔璨牙关,另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了禁锢她的安全带,原本捏着她下巴的右手顺势滑到她后脑勺的位置,稳稳托住,加深了这个吻。 周序的吻技并不见得多么熟练,却霸道而强硬,不容回绝,掠夺着她嘴里的空气,还有蓝莓的丝丝清甜。 他们那晚好像已经亲了很多次,崔璨虽然醉酒,身体却还记得那种悸动,下意识地想回应他,可刚试着动了动舌尖,就被他更凶猛地卷住。 她在他的亲吻中完全丧失机敏。 周序放开崔璨时,她仍旧呆呆的,像极了刚睡醒的样子,只是此时眼里雾气更甚,在昏暗中泛起潋滟。 他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后颈,像抚摸乖巧柔软的小动物。 “还亲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沙哑,抬手摸了摸她湿润的唇。 崔璨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费了些劲,她跨坐在了周序的腿上。 车里暖气烘得人热,她脱下呢子大衣,省去一部分空间,宽松的白色毛衣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掀起,她不管不顾地抬手环住了周序的脖子。 将刚刚系数奉还。 手也没闲下,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抚过他的头发,再到喉结下衬衫的扣子,再到身下,明显得让人无法忽视,崔璨脑子一片空白,被欲念驱使。 她探手向下,正欲握住,却被周序制止。 手腕被他扣住,她轻轻离开他的嘴唇,手上使了劲儿向下,对方力度却大她更甚,将她手指捉住。 “那你把刚刚亲我的还给我,小气鬼。” 周序被她逗乐,低声笑了两声,胸腔都在震动,崔璨无地自容,索性埋头在他坏里。 又嘀咕了一句:“小气鬼”。 他笑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堂,北方的冬天如此凛冽,以至于她逃避一切,也想躲进他宽厚的胸膛,起码它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样子。 他们都不说话,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车外荒无人烟、一片漆黑,只有他们努力平复的喘息声,被放大再放大。 崔璨再开口,声音都变了调子:“我这样坐着,会不会挤到它?” 周序没回答,却是喘气声粗了几分,崔璨被他膨胀的反应惊到,抬起眸子惊恐地望着他。 “我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这样也会有反应? 周序喉咙里溢出一声“嗯”,他适当调后了座椅,和她分开一些距离。 崔璨无措地看着他,哪怕在这略显拥挤的空间内他只是挪开了微不足道的距离。 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很不爽。 而令崔璨真正沮丧的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就抽离? 周序看着她突然低落的情绪,觉悟过来自己似乎好心办了错事,他亦像个要拿一切弥补的孩童一般,低头蹭了蹭崔璨的额头。 “抱歉。” 自制力向来极强的人,面对这些身体无法控制的瞬间,第一反应是怕对方感到冒犯。 可他要怎么向她解释那些想要疯狂靠近她的瞬间? 又或者,怎么解释才不会显得他其实和那些下流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崔璨再次蜷缩在他怀里,不想说话。 等到周序感觉到她的呼吸平稳,像是快要睡着的时候,崔璨搂紧他的脖子,声音轻轻:“你想不想?” 周序愕然,崔璨这次直白而清晰地问:“做不做?” 成年男女的邀约盛行且寻常,他并不觉得这样的问句有失分寸。 可是他有好多话想说,也有一些话想问,在此时此地剖白内心显然不是个好时机,周序向来洁身自好,他只是...只是被她的话砸的有些懵。 “不想算了。” 她将中断的音乐重新播放,心里暗道周序真是个闷骚而古板的人。 无趣。 假正经。 口是心非。 她欲起身,腰身却被猛地按了回去。 这次的吻比之前都要迅疾,卷走崔璨的一切清明。 她忍不住战栗,周序的手不再犹豫,直接探进了她宽大的毛衣下摆,腰侧肌肤柔滑细腻,他一路向上摸索。 很热,却又想要更多。 更多的靠近,更多的解脱。 他无师自通地解开所有障碍,直到那种令人发腻的手感重新降临。 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直到崔璨上半身承受不住,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背“砰”地一下撞上了方向盘—— 刺耳的喇叭声骤然终止一切。 她显然被吓到,“啊”地一声躲进周序的怀里。 这里是北郊的空地,鲜有人会从这里绕道经过,回宜川要经过一长串幅度大的减速带,周序怕睡着的崔璨被弹醒,才绕道来了这里。 虽是无人经过,可这样的一声鸣笛显得突兀,又或者是因为做贼心虚。 周序轻轻抚摸着崔璨的后背,说“没事”,一连说了好几声。 他的衬衫已经被崔璨蹂躏的不成样子,皱巴巴,顾不上理会这个,他捉住崔璨环住他腰身的手,安抚地摩挲,而后在她耳边轻轻询问。 “弟弟一个人在家吗?” 崔璨摇摇头,“在我姑家里。” 他松一口气,亲了亲她耳朵,带着诱哄般地姿态:“那,去我家好不好?” - 时值北方的冬日,晚上十点钟的大街上已经没几个人影,崔璨在手机上刷着无聊的消息。 周序依旧一丝不苟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掠过的光影里显得轮廓分明,偶尔会侧头看她几眼,目光深沉,带着未褪的情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故意当作没看见,只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 放下手机,崔璨百无聊赖地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偶尔动弹,指尖似乎还泛着麻意。 其实被他揉捏得有点疼... 可他嘴唇与自己肌肤相触时那股濡湿的感觉,让人难受又好受,只想着和他亲近、再亲近些。 好讨厌的周序。 前面是家超市,周序停好车,看向她问道:“我去买东西?” 察觉到崔璨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刚刚力度有些大,应该是把她弄疼了,他歉疚地再次开口:“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车子一旦停下来,狭小的空间里没了引擎声的掩护,那份刚刚被喇叭声打断的、心照不宣的暧昧和接下来消磨晚上时间的紧张,又弥漫开来,两人都有些微妙的尴尬。 崔蜷虽然很想独自在车里待一会儿,冷静一下乱糟糟的脑子,但想到自己需要买卸妆巾和一次性内衣…让一个大男人去买这些?她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我和你一起去吧。” 周序瞥了眼她的衣服,从后面拿来了自己的羽绒服,想看她又挪开眼睛,低声说:“别着凉了。” 汽车开进北珺华府小区,宜川数一数二的高端楼盘,是周阳知道弟弟计划在一中读书,特地选的好地皮,距离尚可,位置绝佳,风景独好,连室内的格局都是重新设计的。 崔璨看着这路有些熟悉,过去的记忆慢慢复苏,不禁开口:“你还住在这里吗?” -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崔璨把高一的文科尤其是地理,重新学了一遍。 家中不是个适合学习的好环境,崔璨拿了笔和书,决定去宜川中心的图书馆学习。 意外的是,她看到了周序。 她知道周序平日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住着,不曾想他放假竟也不会回家。 暑假的图书馆虽然不是人满为患,却也很少有四个座都空着的地方,她只能找人拼桌。 就在崔璨犹豫着要不要去周序那里的时候,对方也恰巧看到了她。 崔璨挥了挥手,抓紧书包带子,余光满场乱跑。 周序大概看了眼附近,暑假里小孩子居多,大多缺乏自律,动起来没个分寸,并不适宜坐在一起学习。 他将自己面前座位的书本拿开,看了眼崔璨,她便了然地朝这边走过来。 一连几天,他们都在同一个桌子上自习。 崔璨家离得近些,大多时候她会来的更早,等周序到的时候,她已经复习完一个小章节。 周序会顺势在崔璨占的座位上坐下,先学一个小时的英语,有时崔璨会将数学地理的错题圈起来放到一旁,趁他休息的时候眼神询问。 他们和在学校里别无二致。 偶尔也会有小插曲存在。 崔璨前一天的练习册被周序不小心带回了家,第二天崔璨等了很久也不见周序过来。 周序前一天晚上的时候和朋友一起打篮球,几个人结束后又去吃烧烤,喝冰饮,可巧不巧,家里的热水器出了点问题,他简单冲了个凉水澡,夜里就察觉到不对。 喝了治肠胃炎的药后疼痛稍缓,但头重脚轻,是感冒了。 第二天收到崔璨信息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浑身乏力。看到崔璨问他今天不来了吗,他回可能这两天都不能去了。 对方说自己的练习册似乎被他带回了家,周序下床,翻了翻书包,确实发现了崔璨的书。 是绿色封皮的地理练习册。 他抱歉地说自己找人给她送过去,崔璨似乎觉得这样麻烦他,便问了地址。 等周序再一次被吵醒,开了门便是崔璨。 “你生病了?” 崔璨惊讶,将想要吐槽他们小区太大她差点迷路找不到的话吞进肚子里。 周序打开门,邀请她进来。 家里的风格简约中带着大气,角落的摆件透露着主人的格调。 崔璨羡慕地扫视了一圈,他一个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简直是不要太幸福。 练习册被周序放在茶几上,他嗓子痛,说话费点儿劲,给崔璨接了杯水,发现她略微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崔璨去过朋友们的家,但不是这样的情况,大多数时候家长会在,热情地张罗着水果和零食。 周序生着病,她或许该带点药过来? 等晕晕乎乎离开周序家里时她还在纠结,看样子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生病,可她再做什么,又显得奇怪而冒昧。 最后崔璨也只是好好地看了眼这个小区。 周序在第三天照常来到图书馆。 - “你当时一个人在家,都去外面吃饭吗?”周序停好车,崔璨没话找话地问了句。 他说:“不是,当时我哥有请阿姨来专门负责一日三餐和打扫卫生。” 崔璨“哦”了声,对哦,请个阿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现在呢,还是阿姨给你做饭吗?” 周序解开自己和她的安全带,回答道:“现在不了,平时在家的时间不多,一般在外面解决比较多。” 崔璨点了点头,听见他拉门把手的声音,顿时心也砰砰跳了起来。 “周序...” 他的动作顿住,柔声问:“怎么了?” 崔璨裹了裹身上周序的衣服,也下了车。 他们又像在安平市那晚一样保持着距离,电梯到达时候,周序回头看了眼站在侧后方的崔璨,像是触碰到某种按钮,她伸出手扒拉住周序的小臂。 他的家里好冷清,连温度都有些低,可崔璨还没来得及再看清楚一些,周序就又凑了过来。 他将她抱起来坐在了玄关处的柜子上。 “啊!”身体骤然悬空,崔璨惊呼一声,无助地搂住周序脖子,像抓住唯一的浮木。下一秒,他热切的吻便缠上来。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身体深处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噌地一下窜了起来,热得她想脱掉羽绒服和大衣。 周序制止住她的动作,恋恋不舍地松开,埋在她脖颈,平复自己的呼吸。 “我去把家里温度调高。” 他的家中和那年暑假来时看到的别无二致,甚至和自己单调的家中有的一拼,可这里的家居又透露着格调,似乎可以从中瞥见并不美丽的价格。 崔璨现在脱掉了他的大衣,周序拿了杯热水过来,看她坐在沙发上乖巧地捧着杯子小口啜,内心有种柔软的触动。 其实她是有些不敢看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冲动说出来的话,现在把两人架在这,尴尬而无措。 她需要先去洗澡吗,可她没带睡衣,必然要借周序的衣服穿,然后呢,她和他睡觉,第二天再拍屁股走人。一想到这些流程,她开始打退堂鼓,虽然她其实挺想试一试的,因为周序的身材看起来不错。 想到这儿,她抬眼看了看他,许是在自己的家中,他的动作有些随意和放松,他刚刚把家里暖气的温度调高,现在又忙前忙后为她找来洗漱用品,整个人松弛而柔和,崔璨怀念车中和他的拥抱。 “我先洗澡吗?”她终于停止了逃避,放下水杯,率先问道。 周序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显然也不熟练,他带着她来到卫生间,试了试水温后才出来。 崔璨拽住他要离开的手臂,难为情道:“我...没有睡衣呀。” 她看到他的耳朵在灯光下渐渐变红,心里有些暗爽,使唤他说:“你给我一件你不穿的。” 周序从柜子里找到一件料子偏柔软的黑色衬衫,又翻找夏天的衣柜,找了条不那么宽大的裤子。 哗哗的水声让人心神不宁,周序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又将电脑拿出来,处理一下这周的工作任务。 崔璨不紧不慢地洗着澡,周序家里的淋浴头很好用,她打算等会儿问问他是哪个品牌,想给自己家那个旧的换下来。 细腻的水流慷慨地打在身体上,崔璨挤了泵周序的沐浴露,浴室内雾气蒸腾,她看不大清楚瓶身的英文字样,只是凑近了去闻。 佛手柑的味道扑面而来,崔璨将浴球上的泡沫均匀抹到手臂、前胸以及后背,柑橘的清凉和微苦渐渐发酵,后调是宁静的木质香。 和周序身上的味道很像。 一点点微苦的清甜,沉稳而悠长的广藿。 崔璨抚过自己胸前,周序曾用力的印记已然消失,她轻触顶端,却怎么也体验不到他带来的感觉。 陌生而刺激,令人上瘾。 她擦干身体,有点期待地走出去。 第20章【VIP】 第20章 到你了 “没有爱怎么做?” 周序看她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来,发尾用毛巾裹着,偶尔有细小的水珠掉落。 崔璨身材匀称,细胳膊细腿,是天生的衣架子,穿着周序的衬衫,尺码偏大,袖子长出一大截,她不得不挽了好几道。 可套在她身上,并不显邋遢,反而有些…性感。 她终于明白小说里那些男人看到女人穿自己衣服时突然兴奋的感觉了。 周序原本随意靠在墙边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几秒,喉结似乎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随即才略显僵硬地移开视线,那表情,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空气有点安静得过分。崔璨扭捏地咳了两声,刚洗完澡连嗓子都仿佛黏着雾气,她问:“吹风机在哪里?” 周序如梦初醒,快步走了过来,“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我拿给你。” “谢谢。”她低声应了,跟着他走到洗漱台前。打开开关,暖风伴随着嗡嗡声响起。她一边拨弄着湿发,一边忍不住打量四周。 周序的洗漱用具都很简单,洗漱区域也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得近乎冷淡。牙刷、剃须刀、洗面奶,寥寥几样东西,被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光洁的台面上。 崔璨的头发有些长了,她去年心血来潮做的法式烫,卷度已经散得差不多,湿的时候贴在头皮,吹干了才显出些蓬松慵懒的大波浪。 她披散着蓬松柔软的头发再次出来。 “我好了,”她指了指浴室方向,“到你了。” 周序指了指卧室在哪,她点了点头,趿拉着拖鞋,好奇地走了进去。 他的卧室要比自己的大些,此刻站立的对面是视觉上快要铺满三分之二墙面的百叶窗,床品是低饱和的灰色,崔璨坐到床边,趁手摸了摸,很柔软的质地,她很喜欢。 百叶窗的下面是一排两层的小储物柜,白色和胡桃木的配色,上面立着盆绿植,整体复古而清新,东面是一张黑色的桌子,上面堆着几本书和一些有厚度的文件资料。 他应该经常加班办公。 崔璨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床边,让自己躺了下来。 她在忐忑的等待中闭上了眼睛。 周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床的外沿散落着崔璨的头发,而她穿着自己的衣服蜷缩在一边。 他走过去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 他这次洗澡的时间比往常要久一些,一开始打开淋浴头后温度过高的热水令他顿了顿,脑子里是崔璨刚刚穿着他的衬衫出去的画面。他随后将水温调低,将自己过分活跃的身体和大脑冷了冷。 卧室里只有床头那盏落地灯亮着,光线并不明亮,暗色的床品之上是睡着时显得有些生人勿近的崔璨,她平日里是一个很爱笑的小姑娘,起码之前是。 就连眉头也皱着。 周序缓缓蹲下来,试图抬手轻抚,手指甫一碰触,她就迅速睁开了眼睛。 周序对此感到抱歉,转而拨弄她脸侧的碎发,很轻柔,连语气也是:“困了吗?” 崔璨坐起来摇了摇头,她坐起来,就要比蹲着的他视线稍高一点,看了他几秒,朝他伸出了手。 吻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 崔璨衬衣被他解开,原来周序竟也有粗率和冒失的一面,可看着他为自己而失控,她没办法装清高地说不开心。 “在车上,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抚摸着另一边,温柔地亲吻。 崔璨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她难为情地咬紧下唇,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插进他浓密的黑发里,身体不受控地靠近他,试图奉送更多。 下一秒,她被他彻底压倒在床上。 周序控制不住,便不去控制,他早就该把底线和原则丢在一旁了,他甘愿在她面前不做君子。 崔璨挣扎着要去脱周序的衣服,凭什么他穿的严严实实。 周序顺从着她的意思,他并不黑,算是偏白的肤质,可和崔璨比起来,仍有较强的对比感。 她很白,冷色白瓷一样的质感。 他甚至怕弄坏她。 手指轻轻地推进,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没有皱眉,应该不算难受,可他动了动指尖,便听到她的哼哼声。 崔璨在害羞的间隙中去看周序,他的身材很好,是她喜欢的倒三角,有自律的痕迹,她情不自禁去摸他的腹肌。 看出了她的意图,周序捉着她的手,任由她揩油,甚至有些骚气地想问她:“还满意吗?” 可他什么也没说,忍耐而克制地喘着粗气,只是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锁骨。 这里缺一条项链。 周序拉开床边的柜子,掏出一个还没拆过的盒子,递给她:“是条项链,你看看喜欢吗?” 崔璨怔怔地看着包装上的字母,他知道这一条项链多贵吗,她曾经咬了好几次牙,都没舍得给自己买,只是暗自发誓,三十岁时候一定拿下。 周序看她不说话,以为她不喜欢,想解释自己也不太懂这些品牌,只是钻研了一下,选了个最贵的。 也是最漂亮的,他私心觉得她会喜欢。 崔璨打开,是蓝松石的蝴蝶吊坠。 她喜欢蓝色,很喜欢很喜欢。 “太贵重了,我不要。”崔璨扣上盒子,初初看到时的兴奋喜悦已经褪去,整个人像被一盆凉水浇下,以此提醒他们之间的差距。 不只是一条项链,还有五十万,以及和他门当户对的身份。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直都是。 周序似乎料到了她的这个反应,没坚持,再次抱拥上来,有些讨好地亲了亲她脸蛋。 崔璨伸手环住他脖子,放空情绪,投入到接下来的事情中。 当他又加入一根手指时,她忍不住喊了声“疼”,他便停下了动作。 很热,崔璨感觉自己身上已经沁了汗珠,两个人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潮湿。 周序亲吻落在她肚子上,崔璨有些敏感,她想抓住周序的手,可他的吻逐渐下移,她便只能抓住枕头。 他的手捉着她大腿,崔璨动弹不得,周序并不熟练,也许该说他对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不熟悉,凭着天然的直觉横冲直撞。 崔璨无法描述这种快要溺毙的感觉,只是尽量克制自己想要叫他的冲动。 等到一切都解脱的时候,她喘着气,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太羞耻了。 一想到周序亲吻她那里,就羞耻得想要把自己埋进洞里。 周序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擦拭好之后把还微微颤着的崔璨搂进怀里。 她咬他前胸,闷闷道:“可以不礼尚往来吗?” 周序亲了亲她耳垂,那里红的不成样子,声音喑哑:“嗯,秉持自愿原则。” 他捏着她的手腕,有点心疼:“你太瘦了。” 崔璨伸手去取悦他,有些不满周序的评价,哼哼道:“也不是所有地方都瘦吧?” 他不是还挺喜欢? 周序按住了她作乱的手,引导着重复上下的动作,目光却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睛,问得直接:“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崔璨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没有啊,瞎说什么。” “没有躲你,是我最近有些忙而已。” 周序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辞,崔璨顿了顿,轻飘飘地说:“或者,之后如果你有需求,我们继续这样。” 周序愣了愣,手上的动作停下,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斟酌着说道:“就是做爱的需求。” 气氛冷了下来,连室外的风都呼呼作响,崔璨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但为了不让两人之后的一切变得复杂,她选择和稀泥。 佯装玩笑道:“喂周序,你不要这么正经好不好。” 可以做个坏男人,不用对她负责、无需对她歉疚。 她不会结婚,也许连男朋友都不会有,这样简单的床上关系,最适合她这种渴求爱和温暖但又不想有下文的人了。 更重要的是,她确定自己喜欢周序。 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并不觉得排斥。 “维持到什么时候?” “随你。” 好一个随你,周序气急反笑。 “你真是硬气。” 崔璨安抚地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受那急促的心跳。“嗯,心很硬。” 她睁着眼睛看他,“那你呢,周序,你是个心软的人吗?” 他语气有些冷,还带着些嘲弄,“心软还怎么做生意?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愤怒和情欲一起增长,势如破竹。 周序撩开贴在崔璨胸前的碎发,埋首亲了上去。 她不喜欢他,或者说,她还没喜欢上他。 但她现在却要和他□□。 并在之后的日子里维持一种不算正常的关系。 她不打算和他有以后。 他箍住她的腰身,在和自己的道貌岸然与自作多情所决斗。 崔璨却是主动缠了上来,热膨膨似煮熟的玉米棒,周序兀自叹了口气,捉住了她的手,拿来桌子上的东西撕开包装。 语气无奈,隐有痛苦和不解,他尽量放温柔动作,却因为生疏,亦不得要领,他问她:“没有爱怎么做?” 崔璨一瞬间白了脸,周序的眼神里有歉疚、有怜惜、有先前的怒气,也有等她回答的期待,唯独没有她渴望看到的,或者害怕看到的,爱。 她把心底那琥珀一样可爱又小气的心事藏起来,就此藏起来,明天岩底会长出一片青苔,就让她不断压抑不可控制的感情发霉吧,反正她的人生早就在踏回宜川的那一刻就开始腐烂。 崔璨忍着痛朝他贴近,笑得牵强而倔强,说:“那就恨吧。” “你讨厌我、鄙夷我、瞧不起我,都可以。” 她也一样,他之间,不谈喜欢,更别说爱。 陌生而剧烈的感受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招架不住。 疼痛和欢愉都过于猛烈,眼泪也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 结束的时候,周序起身下了床。 崔璨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他应该很生气,生气到没有事后的任何安抚。 “热水,要喝吗?”周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听不出喜怒,他端着一杯水递过来。 崔璨坐起来,说了声“谢谢。” 被子顺着动作而滑落,白腻的肌肤上是他用力的痕迹,周序挪开了眼睛,面无表情道:“不客气。” 崔璨自嘲地笑了笑,很好,两个人又恢复到疏离的关系,像一开始的那样。很好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有什么资格难受。 她声音还是有点哑:“你的床单怎么办?” 周序看了眼深色的痕迹,“你去洗澡吧,我来换。” 崔璨点了点头,披上衬衫,她欲起身,突如其来的酸痛让她整个一趔趄,差点跌坐回来。 周序没说话,却是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浴室。 20-30 第21章 淋浴头 发热诊室 崔璨自这一晚后没再见过周序,微信上也没有任何联系。 两个人做了最亲密的事情,而后又变回了比之前还要陌生而尴尬的关系。 锁骨下方淡淡的红色印记在慢慢变浅,走路时不适的感觉也不再出现,崔璨偶尔会想起那晚他伏在自己身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情到深处会控制不住声音,一如他受用于她的嘤咛,她亦喜欢他的低吼与喘息。 两个人的汗水交织在一起,一同缠绕不清的还有各自沉闷的情绪,赌气一般,进行了一场难捱但上瘾的献祭。 她以前看到过这么一句话:男人把身上的汗流在女人身上,女人把身上的汗流在男人身上,流完了之后,内心就会得到一片雨霁的天空。 崔璨惆怅地想,这并不适用于她和周序,他们两个人潮湿、狼狈,心都邦邦硬。 再一次遇到和周序有关的事情,是她收到了一个快递。 “你等等,我看看这个订单。” 快递小哥好脾气地等在家门口,崔璨确认自己这几天没有网购,她看了眼快递盒上的收件人,确实是她的名字没错。 “小妹是你的吗,是的话我就点送达了?” 单元楼外西风更劲,快递员也想躲在这避一会儿风,只是今天单子不少,他还要去南边的街区送货。 崔璨无意浪费别人的时间,她拿走了东西,说了声谢谢。 打开后发现是周序家同款的淋浴头。 崔璨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他,并直接问:【多少钱?】 对面半天没回复,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等到晚上的时候,周序发来消息。 【没多少。】 言简意赅,再无下文。 崔璨给他转了三百块钱,她只能接受这么贵的,再贵的话,她就要退货了。 周序没收,也没再说什么。 再一次看到周序,是在宜川的电视频道上,作为地方企业代表,在省会城市出席一年一度的会议。 屏幕上的那人一身黑色西装,冬日的晴天最受欢迎,他站在阳光下,比手举着麦克风采访的女孩子要高出一个头,看她举着辛苦,自己主动拿了过来。 说话不卑不亢,谦卑有度,言之有物。 光风霁月,清凌凌如水一般坦荡而澄净。 办公室里有八卦的问起赵婷雯有没有和周家公子哥更进一步。 赵婷雯有点尴尬,之前是自己放话在前面,如今不仅半点进展也无,反倒是让别人钻了空子,她听到有和周序合作的老总正在将女儿介绍给他。 她用手玩着发尾,掩饰心虚和不安,“序哥忙,整天不见人影的,最近都逮不到他。” 有人亦回应说:“对呢不是前几天还上电视了,你们没看见?” 崔璨低下头看手机,在和万欣怡聊天。 元旦连着周末三天假,崔玉玲要和姑父一起去桐市看望表哥表嫂和小婴儿,崔璨打算带着崔木宸一起去找万欣怡玩两天。 【好啊,你俩住我家来,我都想木木了!】 【好,我没告诉他,前几天还在说想你,要知道去找你玩肯定乐死。】 正和万欣怡计划间,有学生喊“报告”,门口的老师应了声“进”。 崔璨随意望了眼过去。 是二班的几个女学生。 “你们二班学习劲头旺啊,一天天来问题的都是咱们二班同学,下午就要放假了还这么好学啊,这次来找那个老师呀?”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 “找历史老师~” “我找陈老师。” “小崔老师在吗?” 崔璨关掉手机,从座位上抬头,连连应声:“在,在的,我们都在。” 学生递来练习册,崔璨很快讲了起来。 “这道题不错,很典型,”她征求学生的意见:“可以把它投影在电脑上吗,让大家课间有时间看看这道题,下节自习课课前几分钟我讲一下。” 学生乖巧地点头说好。 崔璨拉开抽屉,递给她了几颗糖。 她前面的工位坐着历史老师,处理完学生的问题后吩咐道:“把历史课代表叫过来,我再给她说一下咱们元旦假期的作业要求。” “老师玥琪好像不太舒服,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了,要不我把学委找过来吧?” “也行。” 崔璨听到后,有点担心,她问面前的学生:“玥琪怎么了?生病了吗?” “好像是,她早上就喊头晕,早操都没下去。” 崔璨下午不用坐班,二班今早没有地理课,早上还就剩四班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她就放元旦了,见状,她还是起身,随学生去了教室。 周玥琪从昨天开始就嗓子疼,她还以为是和姐妹一起吃辣条给辣到嗓子了,也就没怎么在意,结果今天一大早开始头疼,妈妈在外地,奶奶今天要去寺里上香,她被司机送来学校,想着捱一捱,下午就放假了。 大课间的时候撑不住伏在课桌上想眯一会儿,迷迷糊糊听见同桌叫她名字,轻拍着她后背。 崔璨示意学生不用喊醒周玥琪,她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温度不高,应该不是发烧。 周玥琪嗓子疼,头疼,眼睛也疼,她挣扎着要醒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崔璨拿不准注意,在她耳边小声询问:“玥琪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老师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老师,”她从桌上起来,头发有点乱,崔璨伸手帮她理了理。 “玥琪!”赵婷雯闻风而来,她刚刚在办公室就听见有人说周玥琪,留了个心眼路过二班来看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女孩难受地趴在桌子上,而一旁的崔璨在说着什么。 她热络地同崔璨询问:“怎么了这是?生病了吗?” “是,可能是重感冒了。” 赵婷雯“哎呀”了一声,连忙掏出手机,“我有她叔叔联系方式,我去说一下。” 也不等这一对师生说什么,兀自走了出去。 崔璨起身回去办公室,再次过来的时候手上拿了药。 她给周玥琪接了热水,嘱咐道:“下午五点才放假,要是不想请假又实在难受,中午先把这药喝了,睡一觉,再看看怎么样。如果实在撑不住,一定不要硬捱,身体最重要。知道了吗?” 周玥琪虚弱地点了点头,上课铃随后响起,崔璨走了出去。 她盯着手机上周序的头像,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一声周玥琪的情况。但又想到赵婷雯刚刚已经打过了电话,自己上赶子凑什么热闹。 也不怕讨人嫌。 她回到办公室,刚刚下课时的热闹已然不在,现在零星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心情大好哼着小曲的赵婷雯。 】 数学老师陈文辉溜达过来,停在崔璨前方历史老师的工位旁:“王姐,问个事儿,去年那个寒假对口支援,还是腊月十几号出发吧?” “这个不大清楚,我想想去年是几号来着,好像是腊月十几号,到年前就回来了。今年市里的文件还没发,怎么了文辉,你想去啊?” 陈文辉拉了把板凳坐在两人工位中间的空地上,“我这刚来还不到一年,也不懂,姐,听说条件特艰苦是不是?” “还行吧,我这个老年人也没机会参加,具体情况不太清楚,那个谁,大刘老师去年去了,诶大刘呢,没在,估计是上课去了,你完了问问他。” 历史老师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笑呵呵说:“咱们文科办公室每年都要出一个人,你们要是想去报名就行,要是不想去,大家到时候抽签,放心吧,条件没那么差,再说了,就呆十天,回来上履历给你添一笔,多好看!” 陈文辉应和了一声,转头来问崔璨:“小崔老师,你有意愿去这个吗?” 崔璨也是前不久才听说宜川一中也参与了本省和北部省份的教育对口帮扶项目。 宜川虽然是个县城,可经济发展要比一般的小县城好得多,一中这几年生源好,本科录取率高,她读书的时候,文科第一也就是去个南理大学,现在文科差不多年年都有top学校的录取名额,更不用提向来强势的理科了,附近县的,有学生复读托关系都要来一中借读。 总的来说,宜川一中也算是省里有知名度的高中了。 崔璨不了解这个帮扶项目,她还没说话,前面的历史老师就帮她回答:“璨璨家里有个小弟,她怎么走得开。” 她呵呵一笑,“到时候文件下来再说吧。” 陈文辉摸了摸鼻子,也笑嘻嘻地走开,回到自己座位上。 办公室里大家都知道他追求赵婷雯,可前段时间她高调宣示,堵死了陈文辉没开口的话,这些日子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以往这种事情,他都是凑在赵婷雯身边说个不停。 崔璨打了个寒战,心说你真是可以,前脚刚睡了人家赵老师的爱慕对象,现在后脚又来可怜她的追求者。 她搓了搓手臂,自己和赵婷雯关系不见得多好,要是她知道了那档事,怕不是要恨死她。 不过她对她没什么好愧疚的,在车里的时候,她可是问了周序,喜不喜欢赵婷雯,他惊讶地看着她说“不”,她才决定和他上楼的。 崔璨的愧疚,也就是一点点分给那晚被她话伤到的周序身上吧- 崔木宸只有出生的时候来过安平市,那时候崔璨刚升高二,她担心妈妈,也想跟着去医院,父母没让,是姑姑崔玉玲全程陪着的。 夏天的时候还有水上乐园玩,现在冬天,娱乐场所也缩着脖子过冬。 崔璨和万欣怡带着崔木宸先去商场里的游乐场玩,随后三个人又购物了一番,晚上又去电影院看了部电影。 第二天万欣怡新处的男友驱车载着他们去较远一点的山上看冰瀑布,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下午的时候,崔璨和弟弟在车上昏睡了一觉,醒来就回到宜川了。 告别好友,崔璨和崔木宸拎着昨天采购的东西上楼,上次回来,周序让她穿了件自己的大衣,说是天气冷,她的衣服不抗冻,崔璨没拒绝,她确实是没有厚衣服。 将男人的衣服从衣柜里收拾出来,打算明天拿去干洗,之后还给他。 元旦假期还剩明天一天,崔璨洗了澡换上了厚睡衣,家里两天没有人,一下子冷清起来。 轮到崔木宸洗澡,这么大的小孩其实洗澡不是特别利索,之前崔璨问过他,一般都是爸妈帮着他洗,后来她教了几次,他就要求自己洗了。 现在她躺在沙发上打算看剧,看到一半听见弟弟叫她。 “怎么了木木?” “姐姐,这个水怎么冷了?” “啊?水不热吗?你快关掉,别淋感冒了。” 家里的热水器早就搁置了,现在都用的是天然气烧水,崔璨快速走到厨房的壁挂炉前,发现屏灭了,她按了几下,都没有动静。 应该是坏了。 她回到浴室门口,询问弟弟:“你洗到哪一步了?身上有泡沫没?” “没有姐姐,我还没涂沐浴露。” “那好,你把身上擦干,睡衣穿上,先出来吧,别着凉了。” 家里并不算冷,也许后半夜温度就会降下来,崔璨走了过去,把弟弟房里的空调打开。 在小区业主群里问了维修电话,可没等到第二天她找人来修,崔木宸就病了。 病的很厉害,早上起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崔璨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简单烧了粥,正要联系修理工,崔木宸才期期艾艾地过来说他头疼嗓子疼。 崔璨让他张开嘴,只瞧见嗓子眼红肿一片。她愧疚说道:“坏了,早知道昨天吃烤肉,不让你吃辣的了!” 崔木宸难受地摇了摇头,攥紧了姐姐的手。 崔璨三下五除二把他包裹得像粽子般严严实实,拿好身份证,赶往宜川的人民医院。 许是节假日,也是往年的流感爆发季,医院的人流量巨多,崔璨让弟弟找了个空座,她拿着他的身份证去挂号。 医院门口就有早餐,崔璨看了眼队伍,还远远没到他们的号,弟弟嗓子肿,咽不太下东西,早上也就喝了点小米粥。 她也没有胃口吃饭,只是焦灼地看着电子屏,等待机械音喊出名字。 医生检查后确诊是急性扁桃体炎伴随流感症状,需要输液。 护士很快拿着吊瓶过来,崔璨帮着将崔木宸的袖子拉起来,直到针管扎进那小手里,她才松了口气。 她询问还有没有空余的床位,护士没表情地扬起下巴,示意她抬头看这一周的人,大多都是母亲抱着小孩,衣服和包包放在另一个座位上。 “自己看,都这样。最近流感厉害,床位紧张得很。你先让孩子在这输着吧,有位置了我叫你。”- 周玥琪看着护士将吊针拔掉,刚刚输着液睡迷糊了,一醒来看见小叔站在窗户附近压低了声音打电话,侧脸轮廓在冬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周序走过来,低头看了眼她说,“你再缓缓?明天不用来输液了,我去拿药,上来再带你回去。” 她点点头,拿出枕头一旁的手机,刚输完液的胳膊冰冰的,还有点麻,她用另只手解锁手机,随便刷了起来。 周序坐电梯下到一楼取药窗口拿药,医院的这一层有着挂号、缴费、中西药、放射科、CT室等窗口,二楼是内外科、儿科以及注射室,大厅整体是通透的布局,直到三楼才见顶,而后另起楼层,与一二三楼隔绝。 周序取完药,想发微信让玥琪直接下来,又怕她刚输完液还比较虚弱,转身走向电梯。 四个电梯,左边两个通往二三楼,右边则是高楼层,一直到八层。 等候的人过多,半天不见动弹,周序又看了眼楼梯,默不吭声走了上去。 有几个小男孩趴在楼梯上,姿势看上去有些危险,周序走近一看,几个人在玩烟卡,他提醒了句:“小心摔下来,在里面玩。” 孩子们并不打算和他说话,却还是听话地朝里面挪了挪位置。 周序迈开腿正要上第三层楼,听见了广播的声音。 “请崔木宸到2号发热诊室就诊。” 周序的脚步又猛地顿住。 第22章 壁挂炉 你不用视我如洪水猛兽 周序顿了顿,脑子中在想小县城里重名的概率时,就已经大跨步走了过去。 二楼并不安静,可以说得上是吵闹,儿童的哭闹声、不耐声,父母的哄逗声,医护的叮嘱声,混成一团,室外阴沉,室内饶是灯光明朗,仍抵不住病气带来的晦暗。 周序穿梭于人群,没多久,远远地就看见和崔木宸一起从房间里出来的崔璨。 他攥紧了手中的药。 崔璨身后跟着拿了药的护士,二人找到刚刚放着包的座位,周序瞧见她安举起握成拳头的左手慰着弟弟。针头顺利扎进皮肤里,崔璨起身,问护士要了个小暖贴,贴在输液管上,自己的手也放在弟弟的手下,两相取暖。 她从早上起床到这会儿一直忙活着,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抬头看着药的滴落速度,弟弟也精神欠佳,靠着她不讲话,崔璨再一次抬头去看吊瓶时,意外看到了张熟悉的面孔。 周序走了过来,瞥了眼崔璨呆怔的脸,蹲下来,随即自然地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坐在椅子上的崔木宸平齐。声音放得格外温柔:“生病了吗?” 弟弟点了点头,有过前几次和周序相处的经验,崔木宸把他当半个朋友,一中午都没怎么说话的嘴巴竟然开动,对着和他平视的周序说:“哥哥你最近去哪了?我好像好长时间都没看到你了。” 说罢,他还扯了扯崔璨的手,问:“姐姐,你是不是也好久没和周序哥见面了?” 崔璨不自然地看向其他处打着吊瓶的小孩,干笑了声,没说话。 周序的手机提示音适时地响了起来,是周玥琪打来电话。 “嗯,我取好药了,马上过来。” 崔璨看他挂断电话,亦忧心周玥琪的感冒好没好,她看向周序,他好像瘦了些,又或是工作奔波太累,精神不见得多好,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玥琪放假前生病了,你知道吧?” 周序渐渐站起身,能看到眼前人的发顶。他说:“嗯,赵婷雯告诉我了。” “哦,我看见她给你打电话了。” 周序眉心动了动,很想问为什么她不直接告诉自己,那日他还在外地,接到电话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哥哥嫂嫂把女儿放在家中,他须得好好照看。 可电话中女人的询问还是让他感到疲惫与厌烦,他记起崔璨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他和赵婷雯的关系,当时只觉惊诧,利索而慌张地解释,而现在看来,她亦好像并不在意。 她这人,对什么在意呢? 总归不是他周序。 她应该巴不得撇得远远的,连他的侄女生病了都不愿意告知他一声。 “玥琪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她泰然自若地寒暄,现在丝毫不见得扭捏于尴尬。 周序神色淡了淡:“病毒性感冒,挂了三天水,明天就不来了。” “哦。”崔璨看了看弟弟,说:“崔木宸也是,可能是昨晚洗澡没热水了,这几天吃的也比较杂,就生病了。” 周序听闻皱眉:“没热水了?” “嗯,家里天然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点问题。”崔璨提起这个蔫了吧唧的,也不知待会儿回去是个什么光景,家里怕不是要变冷窖了。 “找人来修了吗?” “嗯,今天来修。” 周序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崔璨像是找到了解脱的出口,赶紧朝他挥挥手:“拜拜,快上去吧,别让玥琪等急了。” 他的目光在姐弟俩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只是轻声说了个“嗯”,而后转身。 周序的身形高大,在尽是妇女和小孩的周遭,他大步流星,步伐沉稳而坚定,身姿挺拔,尽管深处同她一样埋藏着疲惫与漠然。 崔璨眨了眨眼,他就不见了身影。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眼睛从那个方向转向了别处- 周序很快将周玥琪送回流花府。 “袋子里有张单子,上面写了药的用法和剂量。” 女孩接过,有些疑惑道:“小叔,你不和我一起下去吗?奶奶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周序垂下了眼睫,看了眼前方的家,这里他其实并没有住多久,阖家欢乐的印象已经少之又少,反倒是不愉快的记忆居多,每次回来,都像背负着一层无形的枷锁,让他下意识地想逃离。 “不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进屋吧,外面冷,别又着凉了。” 周玥琪没再坚持,听话地下了车。 记忆里小叔是家里沉默寡言的那个,虽是有着清风霁月的外表,却好似和家人都并不亲近。自己的爸爸周阳反倒是家里主心骨的那个,奶奶自幼照看她,和他们一家的关系好像要更亲密一些,而小叔周序,更像是这几年回到宜川后,才渐渐融入这个家的。 周玥琪进门前再次看了眼身后,周序的车还在那里停着,低调而沉稳,一如他这个人,她打了个喷嚏,趁鼻涕流下之前进了家门。 周序看到她安全回家,调转车头,从西北门驶出去。 崔璨肚子饿的咕咕叫,偏生崔木宸还有一瓶半的水要挂,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甚至想点个外卖过来。 周序驱车前往集团,走到一半反应过来还在假期中,而他的到来势必会让一些底层人员小心翼翼地忙碌起来。他在一个人流量少的空旷路边停下,思虑了几秒,又开车缓缓向医院驶去。 第三瓶药水挂上的时候,崔璨终于可以眯上眼睛,崔木宸刚刚靠着崔璨睡了会儿,现在可能药渐渐起作用,他精神状态也好了起来,睁着咕噜圆的眼睛,看着周序走过来。 他眼睛亮了起来,正要和周序打招呼,被他一根食指放在了嘴上,两个人对望,都安静了起来。 周序站立一旁,看着崔木宸的药水一滴一滴掉落,低下头即是睡得昏昏沉沉的崔璨,她今日终于穿了件厚衣服。 周序有些贪婪地看着,她昨夜睡得不好么,眼底有些乌青,唇色也很苍白。 他在手机上打字,询问小朋友:【饿了吗?】 崔木宸点了点头,看了看姐姐,小声说:“姐姐刚刚还说她好饿,但我这个好像还需要一会儿。” 周序走向窗边,翻了翻手机,找到了电话,是宜川最好的私房菜,他点了几个菜,让店主半个小时之后送到崔璨小区,他编辑了具体地址,随后发了过去。 转身回来的时候,崔璨睁开了眼睛。 “周序?” “嗯。” 崔璨还有些不太清醒,这次她掐了掐自己藏在衣袖中的手。 “你怎么又回来了?是玥琪…” “没有,周玥琪回去了。” 她看起来懵懵的,素着一张脸,刚睡醒眼皮还耷拉着,瞳仁浅却大,所以即使未完全睁大眼睛,也并不显得眼睛小而无神。长卷发依旧披散着,浑身上下透着股苍白劲,在医院这样冷硬而凝重的氛围中有种任人欺负的破碎感。 可周序印象中崔璨其实是个坚韧的女孩子。 “哦,”崔璨没话找话,“最近流感挺严重,你也注意一点。” 周序“嗯”了声。 旁边有对母子起身,是吊瓶药水即将见底,周序见状,帮忙叫来了护士。 几个人无聊地一起看着护士给小孩子拔针头收药瓶,女人开口:“护士,明天我什么时候来能有床位啊?孩子小,坐在这硬座位上不舒服,吵着闹着想睡到床上。” 护士也没辙:“姐,最近生病的娃娃真挺多的,早上六七点这里就开始忙活了,都把医生堵门口,差点进不来科室的门。” 女人一脸忧愁,跟孩子说:“明天咱们也早早来排队,让你爸先开车送咱们过来再去上班。” 三人离去,周序起身让路,空间瞬间大了一截。 “明天还要来输液吗?”他问。 “要输,”崔璨看到崔木宸挣扎着动了动,立刻去看弟弟扎着针头的手,幸好,针头没有移位,手也没有鼓包,她解释道:“明早我不坐班,陪他来输液。医生说先挂三天水看看。” 周序没说话,崔木宸的药水也即将见底,他再次跑腿唤来护士,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又或是小护士看着两位大人相貌出众,有了心思多攀谈几句。 崔璨虽是看上去有些疏离,却无法让人忽视和否认她的漂亮,而周序,常年的领导气质浸淫,修炼了一身一个眼神即可威慑下属的能力。这两人,远远看上去就很搭调。 “孩子看着得有七八岁了吧?你们结婚挺早呀?”护士早已育有儿女,对于这样的话题,手到擒来,“看你们这么年轻,不像是三十岁的样子,啧,不过早点结婚好啊,孩子早早一生,后面不费什么劲儿就享福了。” 崔璨有些尴尬,周序亦盯着她没想解释,是崔木宸的一句“阿姨,这是我姐姐和哥哥”才将这局面打破,护士亦讪讪地离开了。 余光仍看到周序在瞧她,崔璨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故意呛声道:“听见了没,人家护士点你呢,让你快点结婚生子去享福!” 周序呵了声,自讨没趣说:“我和谁结婚?和你吗?” 崔璨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尬笑了笑,呛他:“自然是和你该结婚的人结。” 说罢她起身,像是没想再理他,牵起崔木宸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序叹了口气,像是后悔惹她生气,快步追了上去- 在车上的时候,周序打了个电话给助理霍刚,让他联系修理住户暖气的专业人士,并将小区地址告诉了他。 他交代好事情后利索地挂断了电话,崔璨提着一颗心叫他名字,想说自己已经有修理工的电话,不用再麻烦他或旁人。 周序仿佛早已预判她的心思,看了眼后视镜里和崔木宸坐在一起的崔璨,语气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找个靠谱的师傅省心点。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把我当成洪水猛兽。” 她便识趣地不再说话。 快到家的时候,送餐员打来电话,说在楼下等着。 “好,麻烦等我一分钟。” 他办事很周全,崔璨发呆放空的时候,他竟已经点好了饭。 小区十年前竣工的,在宜川房地产如日中天的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中下档的层级,并不大,不够有建地下车库的规模,导致现在小区里停车有些许麻烦,因为一些户主在没有车位的情况下会将车停在道路两旁。崔璨父亲有时也会将车停在路上,这样的结果就是经常被人叫下去挪车。 周序没有将车绕进他们最里的那栋单元,而是停在了外侧有车位的地方,崔璨松一口气,这样他开车出去的时候会方便些。 她并不对他的帮忙习以为常或心安理得,总是欠他的,这样欠来欠去,她该怎么还,物质的倒还好说,怎么着都可以用数字衡量,可情分呢?又该怎么厘清?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周序正有此意,现在快两点钟,他倒是也不怎么饿,可她说家里暖气坏了,他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北方房子都讲究坐北朝南,崔璨父母当时购置时,因为考虑到金额问题,户型选的并不好,客厅和主卧的阳光没有其他户型那么铺满,此时推开家门,室内冷冷清清,并不炽热的光线透过客厅的窗子,显得小气极了。 客厅是一台老式的立体空调,用了快十八年了,母亲一般会在入秋后将它套上米白色的罩子,上面是同色系的花纹。可惜今年变故突然,这老空调就这么直愣愣一直杵着。 崔璨走过去,打开了制热模式。 家中也没有冷的无处落脚,周序将送来的饭菜包装盒打开,她脱掉了臃肿的大衣,招呼崔木宸洗手。 饭菜长相让人很有食欲,味道也是宜川绝佳。周序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他说的不饿,崔璨是典型的小鸟胃,对饿的感知倒是灵敏,可真吃时,反而吃不下多少。 崔璨看着输液后精气神明显好了些的崔木宸大口干饭,像往常一样询问,“你还吃不吃了?”她还剩大半碗白米饭。 弟弟愣了愣,他想接过姐姐的饭,奈何自己已经有了饱意,呆在那,还未想好两全的对策。 周序停下筷子,疑问道:“吃不完了吗?” 崔璨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他买来的饭菜。“嗯,我饭量小一点。” “给我吧。”周序径直接过。 崔璨看了看他,他吃饭的样子不像大多数男生那么糙,虽不是在自己家,却依旧从容自在,并不过多言语,只是专注于眼前的这些食物。 她收回眼光,尽力让自己忽略一个男人去吃一个女人的剩饭这样暧昧的事情。 修理工来的很巧,可这人左看看又看看,确实语气凝重,“需要检查风机和水泵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它不出热水的?” “昨晚。前两天都不在家,之前都好好的。” 工人打开工具箱,拿出专业的器具,试图先让它整体运行起来,尝试了翻,未果,他摇了摇头说:“现在是也不供暖,也不能打着火,电路板或传感器得更换一下。” 崔璨不懂,只是应下。 “你们家这几年了,看样子挺老的了,是不是不定期检查啊?” “我之前不在家,不太清楚这些。” 周序也不是专业的,但他一直在与修理工协同查看,偶尔递把手帮个忙,听修理工说完,皱着眉头问:“师傅,需要多长时间能修好?” 那人摆摆手,也觉得棘手:“今天肯定不行了。实话跟你们说,这机器型号太老,配件都不好找,就算能修,成本也很高,而且修好了也未必能撑多久。我建议啊,不如直接换台新的,安全省心。” 男人走后,崔璨无奈地捋了捋头发,觉得有些烦,家里这些事情,她向来只管家务,刚回宜川那些时日,她连在哪交水电费在哪拿备用水卡都搞不清楚。 周序安抚地瞧了她一眼,而后去收拾刚刚修理工留下的残余。 “明天我找人来换,你不用担心。” 崔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原来身边有个主心骨是这样的感觉。 他将抹布浸水拧干,将灶台附近擦拭了翻,而后洗干净手,问她:“今晚打算怎么办?” “啊?” 周序抽了两张纸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家里不暖和,你和弟弟要这样将就吗?” 崔璨转头看了眼蜷缩在沙发上的崔木宸,觉得有些无助,可还是试图自己解决:“我和他可以挤一起,空调温度调高点,也能暖和暖和,明天早上还要去医院输液。”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她吹一万空调,怕是明天脸上要干的起皮,鼻炎也要犯了。 周序高高的个子杵在厨房,带着些压迫感,偏偏他生的矜贵,即使在如此狭小简单的方寸间,也丝毫不显得局促。 “去我家吧。”他如是说。 第23章 同居夜 他突然很害怕她又会遇到什么棘……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住在他们楼上的住户,是那对经常吵架打架的夫妻。 崔璨避开身子让路,经过男人身后的女人时,抬头看了眼,她的下颌处还有淤青,拿围巾缠着,随着上楼的动作露了出来。 崔璨回来半年,不像和楼下住户打招呼的时候居多,和楼上夫妻唯一的交集是,万欣怡来这里住的那一周,男人半夜大力敲着他们的门,一边敲一边喊“开门”,崔璨和好友决定,要是十分钟之后他还是这样,她们就报警了。 很快男人的妻子就拉住了他,将醉醺醺的这人架上了楼,第二天遇到崔璨后道歉,说丈夫喝醉了酒,不要见怪。 后来的几次偶尔遇到,男人看她和弟弟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崔璨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没把人往坏处想。 只是给他定了标签,一个爱喝酒、会家暴、无能狂怒的男人。 “周序!”说不上为什么,崔璨心里突然毛毛的,他叫住了周序。 周序回头看她,面带不解,“怎么了?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 崔璨摇摇头,楼上的关门声适时响起。 “没事,走吧。”- 这是崔木宸第一次来周序的家,他年纪还尚小,很少有过去别人家里的经历,可到了周序家中,他还是开心地左看看又看看。 “哥哥,你家真大。” “序哥,你家好暖和!” 末了,他敢问不敢问的样子,“哥哥,你都没有玩具的吗?” 崔璨笑了,帮他脱下了厚重的大衣,“哥哥才不像你,家里哪里都丢的是玩具。” 崔木宸嘿嘿一笑,“姐姐我现在都不乱扔啦!” 周序听着,缓缓陷入了沉思。 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的专业是物理,后来细分方向,他跟着一位学术大拿,选了光学,而今都讲究学科交叉,他辅修了计算机和自动化的一些课程,研究课题是机器人传感器的工作原理,他着重研究光学传感器这一方面。 舍友学机械、电子工程、力学的都有,在周序的组队中,参加了机器人大赛,获得了十万块的奖金。 那个跟着他们拿奖的小机器人被宝贝地放在实验室,朋友投其所好,给周序3D打印出了同款小玩偶,送给他们一人一个。 后来退学离开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带走,包括那个被当做小玩具的机器人。 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不再需要爱好,也没有时间钻研。 他离开远方,被命运拽回了这个厌恶的地方。 “周序…周序?” 崔璨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我问你,我们晚上睡哪儿?” “睡主卧吧,我把客卧收拾一下,我去睡客卧。” 崔璨不放心地又看了眼他,周序的情绪似乎一直都稳定,可在刚刚他未及时回应她的时间里,她分明在他身上看到了落寞。 青衫落拓、落落寡合。 他并不像是个会消沉悲观的人。 “怎么了?”周序看她用那样的眼神盯着他,笑了笑,“这是什么眼神?” 崔璨收起心中的不安和担忧,过意不去地说:“要不我们住客卧吧,本来就麻烦你,还要霸占你的房间,挺过分的。” 崔璨一再坚持,周序也不再勉强,将房间整了整,抱来了新的被子。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夜半时分,被熟悉的疼痛惊醒,她去卫生间一看,果然是姨妈来了。 自己经期向来不准,包里常备着卫生巾以备不时之需。 疼的冷汗直冒的时候,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二点。 捂着肚子下床,客厅里小夜灯开着,刚刚着急去卫生间,并没发觉,如今要穿过客厅去周序的房间,倒省了她开手机手电筒的功夫。 周序迟迟没有困意,隐隐约约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音。 “周序…” 声音有些颤,他几乎是立刻听出了其中的虚弱与难受。 周序猛地坐起来,朝门口微弱的光亮处奔去。 崔璨疼的弓下了身体,小腹一抽一抽的,像是被庞大巨物压迫着,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周序打开灯,单只膝盖撑在地上,扶住了崔璨的肩膀。 他看到她脸色惨白一片。 “怎么了?哪里难受?” 崔璨虚虚环住周序的脖子,无力地朝他怀里倒去,“你家里有没有止痛药?布洛芬有吗?” 这一阵特别难受,她几乎要哭出来,眼睛湿湿的,语气恳求道:“要是没有可以帮我买一下吗?” 周序把她抱着朝床上走去,焦急道:“好,我现在去买,你还需要什么?” “安睡裤…”怕他不弄不懂,她又说:“夜用的卫生巾就好。” 他随便披了件大衣,匆匆下楼。 家里重归寂静,崔璨攥着他的被子,周围都是周序的气息,她贪婪地以此当做止痛药。 周序回来的很快,他不止买了止痛药,还有暖宝宝,以及一袋子各种长度的卫生巾,竟也买了安睡裤。 崔璨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就着布洛芬喝下,怪说今天一直都很困,在医院也感觉到了肚子不舒服,只不过当时她还以为是早饭没吃好。 早知道,那时候就吃一颗止痛药了,如今要等药效发挥,还得好些时候。 崔璨捂着肚子躺下,依旧蜷缩成一团,周序撕开一张暖宝宝,忧心忡忡地看向她:“要不要贴上?是不是会好一些?” 她掀开被子,只是来周序这里借住一晚,她并没有带多少东西,给崔木宸带了他的冬天睡衣,自己反倒穿的单薄。 暖宝宝在他的手心渐渐发热,周序将她揉皱的睡衣整平,轻轻地贴了上去。 崔璨不想动弹,思索了几秒,继续哀求:“等我缓一下再回房间好吗?” 周序没吱声,他去崔木宸房里看了眼,小孩睡得正香,他替他掖好被角,轻轻关上了门。 他喝完刚刚递给崔璨杯子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又转身出去接了杯热水,装在保温杯里,重新放在崔璨的床头。 没再动静,他熄了灯,崔璨眼前一片漆黑。 感受到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周遭一派阒静,刚刚着急下楼买药的焦急已渐渐消弭,周序的心跳声恢复平稳,声音仍带着全然的关切:“还有哪里不舒服?” 崔璨分不清到底是暖宝宝的热度让人熨帖还是周序手掌传来的抚摸让她更舒适,虽然痛感还没有消失,但整个人现在却像一只被温暖和舒适包围的猫咪,慵懒而自在,冲着对她好的人敞开肚皮。 其实还有胸胀… 可这让她怎么说出口。 周序看她不说话,以为还在难受,可自己有心无力、束手无策,不免又开始忧虑起来。 “抱抱我…”崔璨一骨碌滚进他的怀里。 周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轻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怀里,暖宝宝将两人之间弄得燠热,可谁也没嫌难受。 大概是他的怀抱太过安全和温暖,以至于崔璨很容易就想起南理的冬天,室内湿冷,室外被太阳照着的地方反倒暖和。 像她的处境,周序做了她的月亮还不够,还要来当她的太阳,这怎么行? 她不够格的。 等到周序都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胸膛处传来湿润。 是她在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周序已经带着崔木宸去了医院,崔璨迷迷糊糊记得早上他让自己多睡会儿,一切交给他,她也真的太相信他,就这么一觉睡到现在。 手机上发来弟弟睡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她惊讶地问他们竟然有床睡,自己昨天可是在座椅上硬生生扛过了几个小时。 周序的回复很快,却避重就轻:【运气好,空出来一个。别担心,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崔璨自然不会真的无所事事,她简单洗漱后,将周序家里简单整了整,可发挥的空间很小,因为一切都井然有序。 除了冰箱。 她打开后发现竟没什么瓜果蔬菜,倒是有几瓶冷藏的矿泉水,冷冻层放着已经过期一个多月的肉,看来他平日对吃的真是不讲究。 崔璨也不想出门,她点开手机软件,购置一番,配送员很快抵达,她将周序的冰箱填得七八成满。 周序回来的时候,家里飘来食物的香味,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厨房,崔璨扎着头发,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汤勺,正微微俯身,专注地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浓汤。 午后的阳光就这么给她周身都镀上一层柔光。 她感觉到有人回家,朝外面随意地望了眼,看到是他们,脸上瞬间有了笑容。 “回来啦?饭马上就好。” 周序点了点头,将手机上刚刚点好的午餐默默取消,告诉商家不用送了,也无需退款。 饭桌上崔璨心情挺好,所以在周序提议今晚姐弟俩再住一晚时也没有强硬地拒绝,况且他说的有道理,他可以去早起送崔木宸去输液,开着车,还不受冻。 下午崔璨和崔木宸照常上学,周一是惯常的例会,周序早上已经通知改期,下午便没有再拖延的道理,他开车将二人送去学校,自己也前去公司。 开会到一半的时候,霍刚突兀地叫了声“周总”,周序不解,助理旋即走到他身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刚刚得知的事情。 底下的参会人员面面相觑,但由于刚才被周序指出了一些还可以再改动精进的点和几个失误,没敢吭声,只是偶尔瞧他一眼。 周序面部表情并无太大的变动,他静静听着霍刚说完,眉间极快地闪过一抹厌恶,随即消失。 霍刚汇报完毕,并不言语,只是站立一旁,等待周序发话。 他比他以为的要冷静,且冷静得多,霍刚看着周序将手上的文件放下,眼神在之上停留了几秒,而后转移到他这里。 他起初以为周序会立刻停止手上的活,停止这场会议,或者,起码多问一些东西,可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是。 “知道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他等着吧。” 霍刚心头一凛,却又立刻点头:“是,周总。”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暖气充沛的室内,此时坐在华建集团温暖大厅里的男人优哉悠哉地从口袋掏出烟盒,正要点燃,就有工作人员走过来,语气温和而礼貌:“先生您好,这里是无烟区。” 男人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的女人,上下打量,仿佛能从她并不厚重的衣物内瞧出个什么。 “我来找周阳他弟,有你什么事?” 香烟被点燃,他挑衅地笑了笑,露出一嘴黄牙。 “你下去吧,没事。”霍刚及时赶来,安抚地瞧了瞧工作人员,“我来和他沟通。” “你算什么东西?周阳他弟呢,你们这么大个集团,管事的人呢?” 烟味呛人,话也刺耳,男人不算矮小,偏胖,就会显得一身横肉使得他翘二郎腿翘的并不顺利,最终收回了右腿。 “兄弟,我也不为难你,我来找你们周总谈点事情,不着急,大忙人多赚点钱也好。”反正要落到他口袋一部分。 霍刚并不为之动摇,“周总在开会,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再等等。或者,您也可以告诉我您的诉求,我是周总的助理。” “告诉你?怎么?你哥也杀了人?还是你也死了妹妹?” 第24章 抓浮木 让我抱抱你 林海霞已经很久没有回宜川了,也有几个月没有去监狱里探望周阳,周母偶尔会和她打电话,嘘寒问暖,婆婆拿自己当半个女儿,这是好事。 周玥琪自幼和奶奶生活,反倒是她这个当妈的没有陪伴特别长的时间,可她们算得上很健康的母女关系,虽不是时刻黏腻,但却能和对方袒露心底的话。 女儿前两天生病,病好了才告诉她,林海霞心里着急,可自己工作忙,也走不开。 家里出事后她就让自己尽量忙起来,越忙越好,一开始是想多赚些钱,她出生小康家庭,父母都是老师,并不大富大贵,和周家是有祖辈的情分在,自幼青梅竹马,早早嫁给了周阳,丈夫体贴负责,人有能力,长相也不赖,没有像婆婆一样鼓励她当个闲散太太,而是肯定她的工作,支持她精进医术,两人都忙,可感情很好。 听闻噩耗的那天她刚做完一台手术,手套上都是血,和她关系好的小护士哭着来告诉她说阳哥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 林海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婆婆和家中阿姨哭成一片,不是为突然过世的公公,而是为了意外捅死了人而被警察带走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丈夫,周阳。 林海霞木然地走到婆婆身边,平日里贵气逼人的妇人仪态尽失,挽住她,说小霞你别担心,周阳他不会有事的。 她没说话,也做不到去安抚婆婆的情绪,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整个过程。 公公周润华有个交往多年的情妇,年纪和她差不多。这事家里人都心照不宣。公婆早已分居许久,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曾因此对周阳也不敢全然放心,是他用行动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她便只能被同化,告诉自己没什么,有点小钱的男人都在外偷吃,更何况是公公这样财富级别的人。这不是她该管的,只要丈夫和女儿好好的不走歪路就好。 可事情还是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那女人有个烂赌成性、嗜钱如命的哥哥,还有个正在读书、看似无辜的弟弟。柔弱又妖娆地吃定公公,成了兄长的摇钱树,一次次狮子大开口。 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周润华都能搞定,他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再多一些又何妨,他是真的喜欢她。 变故出现在女人怀孕了,赌鬼哥哥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张口就是半个华建集团,赌惯了的人,没什么在怕的,泼皮无赖,知道家里有个在北城上学的老二,扬言要告诉周序他即将有个小弟弟。 周润华的小儿子是软肋之一,他或许是朝三暮四喜欢年轻女人,但不要忽略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是算得上宜川首富的人,尤为重视家业继承,周阳和周序,都是优秀的儿子,也只有他们,他才敢放心地将集团交付身后。 尤其是现在,周阳的话语权与他不相上下。 他当即对这则不合理的谣言和请求说了不,几番谈判和推辞间,女人的哥哥拿着刀冲了出来,他或许只是做做样子,可周阳却没办法不当真,为了护住被围堵的父亲,他失手将刀子戳在了女人身上。 周润华一口气上不来,他心脏本来就有毛病。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似乎悔不当初,助理握着他的手,却只听见这个昔日杀伐果断的商人叫了两遍名字。 “……周序…周序…” 而后溘然长逝。 婆婆说不会有事的,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这个世界用钱能解决很多事,但杀人偿命是铁律,丈夫手上沾了人命,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六年刑期,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周润华周阳接连出事,家里和公司失去了主心骨,昔日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冷眼旁观,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落井下石,集团内部更是暗流汹涌,有人迫不及待想上位夺权。 周母听闻丈夫去世前的遗言,叫着小儿子的名字,也不知是让他好好读书还是回来继承公司,林海霞无权过问这些事,婆婆一声令下,竟真的要那还在读书有着大好前途的儿子回来,面对一切的狼藉。 家中氛围越来越窒息,好多次她看着周序装作大人撑起一切的时候,都会觉得可惜,还有心疼。他曾在烈日下附身与工人一起干活,白净的脸晒得红一道黑一道的,差点中暑。因为酒桌文化,周序亦患有严重的胃病。 可林海霞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让自己忙到脚不沾地,像陀螺一样辗转在手术台和病房里。这样她才能和旷日持久的寂寞、难过与自责做抵抗。 判刑六年,她这才熬了一半而已。 接到周序电话的时候,她刚下班,回到市里的家中,华建集团本就是施工承包与房产开发于一体的公司,房子资产数不胜数,光是她名下的,就有十几套。工作忙的时候,她经常回到这个周阳来市里工作也会偶尔留宿的单元,有很多二人的回忆。 “喂,阿序,怎么了?” 周序很懂分寸,这几年几乎从未麻烦过她,这么晚打来电话,更是前所未有。 “嫂子,今天邵家来人找我了。” 林海霞开冰箱找晚饭的手顿了顿,“是吗?” 时值晚上九点,周序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同楼层甚至整栋楼的员工已早早下班,他伏案加班,早已是三年来的常态。 “是邵鹏鲲,他说同意和解。” 林海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条件是什么?”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周序低沉的声音:“三千万。” 下午霍刚走后,周序明显加快了会议进程,往常结束后的交流环节也因此取消,他合上文件,走出了会议室。 那满身横肉的人坐在烟雾缭绕中,周序心里憎恶,敛了敛神色,朝那里走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哥还有两年刑期,两年说短也不短,长也不长,你们想必也不想让他在劳里蹉跎时光吧。我这边问了律师,只要我放话,咱们达成和解,让你哥提早出来,皆大欢喜。” 周序开门见山:“你同意和解的条件是什么?” 韶鹏鲲的脸上有道疤,几乎占据了左侧脸的三分之二,是当年赌博没钱逃跑时,被人逮住用水果刀划下的,如今已不见当年的血肉模糊,变成了一道蜈蚣式的痕迹,随着说话面部肌肉动弹,显得狰狞极了。 “我知道你们有钱,可再有钱,也朝监狱买不来你哥的释放吧?” 周序眯了眯眼,强忍自己想动手的冲动。 男人继续说:“两年半,三千万,不亏。”说罢,似乎不想等周序反应,似乎他只是个来传话的,这就起身想离开。 他想拍周序的肩膀,被他躲开,邵鹏鲲也不觉尴尬,笑了笑,“小兄弟,好好考虑吧,我等你答复。” 林海霞愣了几秒没说话。 当时家里出事的时候,集团的生意也受到了重创,加上被人恶意举报涉嫌贪污行贿,周润华的表弟当时是二把手,架空了公司,携了一笔巨款举家离开了宜川。 留给周序的不过是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 她知道周序将它经营得不错,可三千万不是个小数目,自己这几年也从没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让她如何…如何开口。 “阿序,你来做主。”林海霞被周阳保护的很好,习惯了在自己的手术刀和病历本的世界里寻找秩序,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敲诈和家族重担,她并没有杀伐果断的能力去处理它。 周序没吭声,过了几秒林海霞听到听筒里传来疲惫的一声“好”。 室外夜幕更深,街上的人群也已经归家。明亮的办公室里,男人挂完电话,精致的座椅上盛放着从不敢懈怠的年轻躯体,胃里隐隐作痛,那是常年白酒喝出来的。 周序抬手撑着额头,手肘架在椅子扶手处,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 直到崔璨的消息发来。 她起先打了一个语音通话,响了一秒便取消,怕他在工作,又改成打字。 【不回来了吗?】 周序点开,键盘随之弹起,思绪还有些迟钝,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对面的她是在生气还是只是普通的疑问。 崔璨看见对面的“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几秒却仍未看到回复。 周序的聊天界面弹出了一个熊二的表情包。 上面的配字是:“你去哪里鬼混啦?为什么还不回消息!” 他噗嗤一声笑了,换了个舒坦的动作,整个身体放松地朝后仰,像是瘫在了椅子上。 过了几秒,崔璨的页面也弹出一个熊大的表情包:“紧张。要打要骂随便你。” 【在找表情包回你。】 崔璨笑了,回了他一个撇嘴的表情包。 【周序你是学人精吗?】 没等周序回复,她想再发个什么,却不小心误触了另一个熊二的表情包,上面赫然写着:“来让俺抱抱!”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让她瞬间脸红,赶紧手忙脚乱地撤回,又飞快补发了一个尴尬挠头的表情包。 对面又不说话了。 半晌,她敲着手机打字:【为什么又不说话,周序先生,请表达你自己,不要让我猜。】 后面跟了个两只熊卖萌的表情包。 周序没有故意不说话,看到她撤回的那条后就决定起身收拾东西。 此时关掉办公室的灯,楼道里的声控灯也相继灭掉后,光源就只剩下手上的手机。 周序攥紧了它,仿佛心脏也被一并攥着,连同那些不断下坠糜烂的情绪。 他加快了步伐,并在站定后回她:【我很快回来】 崔璨在床上刷了十分钟手机里的剧,而后鲤鱼打挺起身,她打开了客厅刚刚被她关掉的大灯,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剧。 周序停好车出来,抬头向上望,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楼层的客厅亮着灯。 高档小区的电梯运行极快,可周序生平第一次觉得,那上升的数字跳动得如此缓慢,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刚打开门就听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句“你回来啦!” 玄关处的架子上并排挂着崔璨的黑色托特包和崔木宸的蓝色卡通书包。鞋架上整齐有序地放着一大一小两双鞋,毛茸茸的,看起来就很温暖。 周序换好鞋走到客厅,看见崔璨大喇喇地在沙发上躺着,可因着太过出色的样貌,即便这样躺着也足够赏心悦目,鹊巢鸠占,倒像是反客为主。 他的家逐渐被一种温暖柔和的气息侵略,他有些诚惶诚恐,因为太喜欢。 “嗯,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要吃饭吗?”崔璨暂停住视频,似乎没容得他拒绝,她噔噔噔走到厨房,将扣着的瓷盘拿开,像个来邀功的小女孩:“我下午做了蛋挞,还留了四个,复热一下,一起吃吧!” 周序走过去给她帮忙,看到她熬的肉酱汤,又被她投喂一碗面。 “你到底饿不饿?这些面够吃吗?”崔璨又添了几片生菜进去。 崔璨看他吃的挺满足,竟然光盘了,语气有些惊讶:“你晚上是没吃还是这时候饿了?”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像做错事的小朋友被抓包:“没吃。” 崔璨心里翻了个白眼给他,他这个人,明明对别人都这么周到,怎么对自己这么不上心呢。 “那再来尝尝蛋挞!” 周序疑惑地看向厨房,家里不常开火,所以厨具并不多。 “崔木宸说想吃蛋挞,我买了个空气炸锅和蛋挞皮,回来自己试了试。”崔璨截住他疑惑地眼神,自豪地递给他一只温热的蛋挞。 好吧其实是她自己晚上又馋了… 周序放心地咬了一口,他未曾说什么,可崔璨从他迟缓的动作中看出了什么。 “怎么,不好吃吗?”她放了两个蛋,过滤了两遍,足够细腻了,不可能不好吃。 周序语气有些抱歉:“有点甜…” 她像是才发现新大陆,“欸,你怎么和崔木宸一样,甜的吃不了一口,好烦啊你们!” 她做了两种,一个是依据她的口味放了较多的糖,崔木宸表达了诉求后她又做了几个无糖的,这才有了现在剩下的这几个。 崔璨从盘子里找出另外两个,“喏,这个无糖,你吃。” 周序听话地吃完- 他整理完厨房、洗完了澡的时候,崔璨还躺在沙发上看剧,似乎是部喜剧,她小心地忍着笑,在沙发上动来动去的。 “还不睡?”周序走过去,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崔璨看得太投入,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手里的平板差点滑落。 “哎呀!”她手忙脚乱地稳住平板,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崔璨猛地起身,“怎么就十一点了?!” 她关掉平板,利索地穿上了拖鞋,“睡,现在就睡。” 崔璨向客房走去。 周序关掉客厅明亮的主灯,黑暗中,只有主卧的门缝里透出一点暖黄的光晕。 在崔璨的手即将碰到客卧门把手时,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睡这里?”周序低声问。 崔璨被他突然的动作和靠近的气息弄得心怦怦跳,嘴上还继续硬气:“对啊,我睡客卧嘛。” 寂静的黑夜里,她听到周序极轻地嗤笑了声,“那我睡哪?”他反问,声音近在咫尺。 “你…自然是睡你卧室。” 手腕上的禁锢变成了温柔的牵引,他修长的手指滑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连声音也附了层雾似的,很撩人。 “不是要我表达我自己吗,嗯?” 他小心地挠她手心,崔璨的脸不争气得热了起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拥入温暖坚实的怀抱。他刚洗完澡,即使穿着睡衣,仍能感受到那股清爽与炙热。 崔璨僵了一下,把脸埋进他胸口,闻到他与自己身上相似的味道。来自于他的沐浴露。 “抱。”周序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他将脑袋低下,微湿的额发蹭过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也抵达她的肩窝处。 崔璨还有些懵,因为他的声音竟透着些低落。 周序感受到她的回应,收紧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崔璨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疲惫和渴望。 “让我抱抱你。” 第25章 漠山坝 凌霜·凌野 崔璨正在家里收拾东西,窗外是冬日午后灰蒙蒙的天光。周序早上发来消息,说壁挂炉已经修好装好,弟弟无需再去医院挂水,她没有理由在他的家呆下去。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刚冒头,就被姑姑崔玉玲的电话打断。 崔玉玲从桐市回来,给他们带了一些腊肉腊肠,说得放在冰箱里,这才听说了原来崔木宸生病的事。 “哎呀你这孩子!”崔玉玲一听就急了,拍了下大腿,“怎么不早说!你姑父前两天就回来了,他也没啥事,开车接送你们去医院多方便!非得自己硬扛!” 崔璨把刚拆出来的腊肉放进冰箱冷藏层,语气尽量轻松:“没事的姑姑,就感冒发烧,去医院挂了两天水就好了。我一个人能行。” 崔玉玲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心疼又无奈:“唉…这大冷天的,你骑你那电瓶车带木木去的?” 她想象着寒风里姐弟俩挤在电瓶车上的画面,心里更不是滋味。 崔璨撒了谎,把周序扯进来的话好复杂,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说:“嗯,也没有很冷,穿严实点儿就好。” “你驾照下来了吗?”崔玉玲想起这茬,眼睛一亮。 “下来了。” 崔玉玲继续说:“我看你哥之前不是给你嫂子买了个小五菱吗,电动的,也没多贵,你在宜川开着,起码能方便些。” “好,之后我看看。” 崔玉玲仍然觉得还是要给崔璨介绍个好人家,她说的那些条件是高了些,但自家侄女,要相貌有相貌,要学历有学历,眼光高些也正常,她决定联系些老姐妹,把这事提上日程- 崔璨也不是没考虑买个代步车的事,只是她这几天还没找时间去规划买车的事情,学校里的学生就出了问题。 李爽托她周五给高一年级的某个班代节课,她爽快地答应了,大学时候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做家教赚钱,加上这半年站在讲台上历练,她对于给陌生学生讲课并不感到有负担,反倒有点期待去见识不一样的班级,哪怕只是短暂的四十分钟,也能从那些稚嫩的面孔中窥出一二。 下课她经过一楼的时候,看见教学楼后面的废弃储物室旁有几个争执的人影,起初崔璨并没有在意,走了几步远听见里面呼痛的声音,随即停下。 她心里有些毛,自己并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长大后被父母教育、被辅导员强调,早就成为路上也不会轻易做好事释放善意的人,可她总觉得怪怪的。 “你们在做什么?” 崔璨一步步走近,发现了阴翳里凌野的脸。 “坤子,是那个长得特好看的老师。”男同学小声地凑到名为坤子的人前,提示他:“就是之前抓你考试作弊的那个。” 崔璨听他们在嘀嘀咕咕,率先说话:“凌野,你到这边来。” 她其实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瘦高个男生,上学期好几次,她的电瓶车轮胎都莫名其妙地瘪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她当时甚至想好了钓鱼执法的方案,可惜对方后来没再动手,她也就不了了之。 “哟,凌野,出息了啊?”为首的男生双手插兜,斜睨着凌野,语气充满了恶意的嘲弄,“学会找老师告状了?” 旁边另一个男生立刻帮腔,发出猥琐的笑声:“就是,野哥,什么时候学会吃软饭了?靠女人护着?这事儿让凌霜知道了,多丢人啊?” “凌霜”两个字像是导火索,叫凌野的男孩瞬间一拳头挥了上去- 崔璨将凌野带到了医务室。 伤口在嘴角,左侧下颌骨附近也有乌青。穿着件有些陈旧的棉服,瘦瘦高高,模样倒是个俊的。 医生拿了碘伏,青春期孩子向来敏感,他识趣地不说什么,只是拧开盖子,拿棉签擦拭。 校医处理完伤口,又看了看下颌的淤青,嘱咐道:“好了,这两天注意别碰水,也别用手揉。淤青自己会慢慢散。” 目光落到陪同学生一起来的老师身上,是个女老师,穿着件白色的羽绒服,安静站在旁边,头发扎着,有些乱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垂着眼睫,便落下一簇阴影。 今夜他值班,本想着一下午都没什么人来能刷刷视频,没想到临到点了来了人。 倒是也不好催,师生在谈心,他眼力见足,也无心旁听,说了句“有事叫我”,就去到里面屋子歇着。 “凌野…”崔璨看了眼低着头不说话的男孩,小心地问:“你家是哪的呀?” “漠山坝。” 崔璨记得宜川一中教学对口帮扶的地方就是漠山坝,她试着聊了聊,发现凌野并无回避交谈的意思。 她试图理解这场冲突的根源,便再次试探分寸,问:“小霜,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吗?” 凌野愣了愣,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咔”声。 崔璨记得这个动作周序也经常做。 “不是。” 少年很高,也很瘦,即便冬日里大家都穿着臃肿的棉服,他却依然身形单薄,是那种读书时候年级里总有的高冷学霸,一张无甚表情的脸和足够传神的成绩,轻飘飘引人追捧,他们却对此避如洪水猛兽。 凌野和周序,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一类人。 譬如此刻他不经意笑了,又立即收敛,可那抹极快的情绪还是触动到了她,像极了之前她说到一个可笑的事情,竟然逗笑了周序。 曾经的少年也是一样,迅速敛起了笑,表情淡淡的,做什么都淡淡的。他们对这个世界有天然的疏离,可事情又很难脱离他们掌控。 “她是我妹妹。” 凌野开口,神情闪过一丝厌恶:“刚刚那个高一的男生,叫邢坤,也是漠山坝的。” 崔璨想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她又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索性从妹妹身上入手。 “小霜多大啦?” “十六岁。” 崔璨暗忖,那真是上高中的年纪。 “也在宜川吗?” 凌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沮丧和无力:“在漠山坝,已经…不上学了。” 凌野差一点点,也要留在漠山坝,干着千篇一律的苦活,他中考成绩很好,不只是漠山坝的第一名,也是全市的第四名,宜川虽距离不近,可由于对口帮扶,资源多少互通一些,招生政策也有所倾斜。 他记得那一日,西装革履的人和村书记一起来到他家,村干部左手拿着大大的一篮鸡蛋,右手举着一块扎眼的红纸板,上面用金粉写着“三万元奖金”。 西装革履的老师打量了一番家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面对这样的环境似乎也无话可说,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小伙子,好好读书。” 凌野追出门去,看着那辆沾满泥点的黑色轿车,大声问他:“您叫什么名字?” 男人挥了挥手:“你不用记我的名字,我也只是帮人办事。” 他后来追问村书记,才知道男人来自宜川,后来他拒绝了多所学校的邀请,只身来了宜川。 条件是妹妹凌霜也要一起去宜川上学,爸爸听闻笑着给了他一掌,那鲜红的五指印仿佛此刻还在,摸起来热热的,在皮肤上凸起四条耻辱的褶皱。 “你能去念书那是老子给你的脑子好!你走了,地里的活谁干?猪谁喂?小麦谁割?你妹?”父亲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算计,“趁早嫁人换点彩礼才是正经!邢家那小子不是挺稀罕她?” 凌野求助地看向母亲,那个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习惯性佝偻着背的女人,只是怯懦地搓着手,声音细若蚊呐,将话说圆滑:“你要读书你去读呀,你读好了回来教小霜也是一样的。” 凌野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看着妹妹渴望走出去的眼睛,问:“你喜欢文科还是理科?” 他们长得并不相像,凌野的眉眼处像他的名字一样,带着桀骜不驯的野性,被苦难的生活压着,蹙眉的时候像只时刻要爆发的狮子。 凌小霜是温暖的、柔和的,她的辫子永远整齐而扎实,像绿色的麦田一样生机勃勃。 “凌野,”她很小就习惯不叫他哥哥。 凌霜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早已了然于心。 她看到凌野手指上大小不一的血痂,被叶子刮的。少年穿一条白的发黄的T恤,下半身是宽大黢黑的裤子,鞋子上有泥,手指头缝里也有,接过那奖金之前她让他洗了洗手和脸,寸头上的晶莹水珠已经被蒸发,指甲缝里的泥土却经年累月,每次她干完活都会和他一起,把指甲剪得短短的,里面的泥渍才会掉落。 但这些都不妨碍凌野在凌霜心里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少年。 凌霜抬起头,目光穿过破旧的窗棂,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向往。 “我喜欢地理,我想去漠山坝之外的地方看看,听说火锅很好吃,地理课上学那个地方多夜雨…我还想去看日照金山,都说看到的人会有好运…还有,这世上真的有粉红色的海吗?凌野,你想去看看吗?” 凌野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读出去。不要因为任何东西放弃,任何人…都不行。” 她笑了笑,像他刚扛回来的玉米那样,稚嫩又灿烂。 “我也不行。” 邢坤家里是漠山坝的有钱人家,他喜欢凌霜像喜欢一只漂亮的布娃娃,享受支配她、玩弄的权利,凌霜知道,凌野知道,父母也都知道,但他们还是愿意将女儿许给邢家,原因无他,彩礼足够丰盛。 邢坤来读书是家里强迫的,觉得好歹需要高中文凭,他不是没想过把凌霜叫过来一起,可他讨厌凌野,讨厌他落在自己妹妹身上的目光,那里有他学不会的怜惜。 “过年我不回漠山坝,你转告凌霜,让她记着回我消息!别他妈装死!” 凌野冷冷地看着他:“她没有手机。” “用你的呀,凌野,你不是有嘛,”邢坤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依旧戏弄:“你手机什么牌子,像素高不高?” 凌野不解:“你让凌霜回什么消息?” 邢坤和身边哥们对视一眼,眼里盛放着丑陋的欲望和下流的想法,“照片啊,至于什么照片,她拍了你不就看到了?” 凌野一拳揍了过去- 崔璨惆怅地回到办公室,她知道凌野没告诉她打架的真实原因,简单的口角纷争不会让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做出如此不成熟的举动,她在手机上搜索漠山坝。 三百公里,在更北一点的地方。 其实这个年代,自己身边已经很少回遇到父母不让子女去上学的例子,可若是发生在漠山坝,似乎也说得过去。 凌野成绩很好,听老师说他的数理化也稳居第一,除了略微蹩脚的英语口语,崔璨想不出他的成绩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然后永远地离开泥沼之地。 可小霜呢? 崔璨对她的命运感到难过,女孩子的道路总是要比男孩多一点离奇和坎坷在,她避无可避地拿自己作对比。 当初父母私下里流露出的、希望她毕业后回宜川工作嫁人、方便帮衬弟弟的想法,就已经足够让她感到窒息和恐慌。现在想来,和凌霜面临的绝境相比,她是不是已经足够幸运了?至少,她还有选择的权利,还有抗争的余地。 她趴在办公桌上,心里有些难过,为自己无法实现继续读书的愿望,也为凌霜和凌野日后截然不同的生活,或许,也为周序。 他中途退学,后悔吗?可后悔有什么用,他必须担起责任,梦想在这些较量面前微不足道。 崔璨突然为那一晚说的话而后悔。 她知道周序不会真的讨厌她,可那一刻,被自卑和阶层差距刺伤的她,无法控制地将最尖锐的刺扎向了他。恰巧他也是个闷蛋,又或者,他也敏感而脆弱。 她难过地想掉眼泪,想见他,想让他忘了她头脑发热说的丧气话,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好久没聊天的界面里,拍了拍周序的头像- 周序周五并不在宜川,准确来说他周四就去了外地洽谈合作,霍刚订好了周六一早的机票。 下午六点多钟的时候,他洗完澡想早早休息,虽只是短短两日,可每天的工作量并不少,加之他还有除了集团的事情在做,被水汽蒸腾之后,更是疲乏。 手机并未传来消息的任何声响,他拿起来看的时候,却在置顶的对话框里看到一条系统提示。 【崔璨拍了拍我】 时间显示是半个小时前。 两个人并不经常聊天,好像很自觉地又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状态,最近的聊天内容是他告诉她自己的出差行程,对方过了半晌才回:【告诉我这个干嘛】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的样子,表情故意冷冷的,手又不安分地绞着,自以为把纠结矛盾的情绪藏的很好,可惜周序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无感的少年,他默许且接受她的别扭,因为他也一样。 周序微微蹙眉,怕她有什么事情,反手将电话拨了过去,可崔璨当时正在上自习,手机调了静音,错过了。 第26章 巴掌间 你再哭,那我亲你了? 今日崔玉玲将崔木宸接去了她家,说是蒸了几笼包子,让他们尝尝,崔璨有课,就拒绝了,说周末再去姑姑家里吃饭。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凌野的事情告诉二班班主任,怕自己弄巧成拙,毕竟,凌野似乎并不想将事情弄大,崔璨也怕因此断送了凌野的学业,于是打算私下再观察几天。 临近期末,各年级工作量任务量都比较大,崔璨将今日的课堂小测卷子带回了家。 说来也真是奇葩,她发现自己挺喜欢批改的,她能从学生的答案里探究他们对知识的掌握情况,更深一层,能窥见他们由地理这门学科延伸出的、稚嫩的世界观、人生观。 有些学生真的聪慧,会从以往的卷子或者高考真题中提炼出更适合而百搭的答案。 譬如凌野,崔璨喜欢他的卷子,铁划银钩,苍劲有力,字如其人,更重要的是,批改他的卷子就像在和他对话,理性、思辨,说实在的,不去学理科其实有点暴殄天物,但崔璨还是很开心的,为文科班能有这么一个好苗子。 她完成任务决定去洗澡,家里天然气修好之后温度挺高,尤其是白天有太阳的时候,阳光照进来,室内暖烘烘的。 家里没有别人,一个人的感觉真好。读大学的时候,她和舍友们都是洗完澡裹着个浴巾就出来了,女孩子之间并不会觉得害臊,怎么舒适怎么来。家里有小孩,还是个小男孩,崔璨以往都是要闷在浴室里,把自己穿的严实才出来。 她随意地披着浴袍从卫生间出来,头发用干发帽包着,有些细碎的发丝没包住,慢慢地滴着水,崔璨拿出身体乳,慢条斯理地涂着。 玫瑰香味溢满她的小卧室,她很喜欢这款无人之境的味道,之前种草了同款香水,一般夏天喷,冬天她其实更偏爱厚重一些的香味,她顺手打开柜子,大二的时候她被Gucci的一款香水吸引,拿着半个月的家教钱去专柜里顺利拿下,后来喜欢的味道多了,开始迷上买小样试香,再买正装也只是买三十毫升的量,那瓶一千毫升的Gucci后来被她用来喷衣柜,导致衣服上经年累月都是那个味。 她一闻起来,都能想起当时拿下它后的开心与满足。 如今它终于只剩下一点点剂量,绿色玻璃瓶在室内灯光照射下依旧让人心动,她却已经好久没在这些上面花心思了。 明天周末,可太开心了,现在整个房间都香香的,崔璨不想动弹,连头发都不想吹,将干发帽拿开,而后把头发顺着床沿散开,她依旧包裹在浴巾里。 懒洋洋地拿起手机,才发现周序给她打过电话。 她完全忘了自己当时在干嘛,大概是沉浸在批卷子或洗澡的放空状态里错过了。她随手发了条信息过去:【怎么了?】 对方迟迟不回,她也就没在意,本着可以熬夜的想法,刷起一些平日很少看的搞笑小视频来。 将她从浅眠中惊醒的,是清晰而持续的敲门声。 手机里的小视频还在不知疲倦地自动播放着,声音调得很低。她猛地关掉视频,敲门声在骤然安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清晰,甚至带着点不依不饶的意味。 她睡意全无,立刻警觉起来,想起了楼上的男人,心底浓浓的不安,顾不得穿好睡衣,崔璨将浴巾围至胸前,慌乱地从柜子里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是一件触感熟悉的黑色衬衫。 来不及细想,攥紧手机,赤着脚,屏住呼吸走到卧室门口。 敲门声依旧持续,却没有那晚的夸张,倒显得挺有礼貌,这就更有怪异之处。 对门邻居是光荣之家,可老两口冬天去了南方的儿子家,如今孤立无援,崔璨打开拨号界面,已经做好了拨打110的准备。 声音却忽然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 她壮着胆子,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壮着胆子问了句:“谁啊?” 已经快要十二点,无论是什么陌生人敲门,都显得格外可疑。 崔璨心跳的厉害,她甚至想去把厨房的刀拿过来,犹豫不决之际,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我,周序。” 崔璨一下泄了气,几乎是扑过去拧开了门锁,拉开一条缝。她右手在轻微地抖,连腿也发软。 门外走廊的光线里,站着风尘仆仆的周序。 周序看着她这一身,眼神晦暗不明。而后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声音有些低沉,问道:“刚洗完澡吗?” 崔璨没吭声,转身径自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脚步还有些虚浮。 周序并不觉得被冷落,他或许已经对此习惯,所以神色如常地跟着她进了房间。 她的卧室里很香,并不刺鼻,是一种很清新幽深的玫瑰香,和上次闻到的味道不同。 周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个私密的空间,最终落在把自己埋进蓝色小碎花被子里的身影上。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露在被子外、遮着脸颊的手臂。 “我打电话你没…” 开口解释,话音却戛然而止,周序无措地张了张嘴。 他看到崔璨在哭。 其实崔璨并不想哭的,在得知敲门的人是周序后,她深深地松了口气,他跟自己说话,哪怕是没得到回应也依旧跟着她进来,她发誓自己真的不想哭的,可是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有无限的委屈涌过来。 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早早的说敲门的是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过来,怎么,她的家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崔璨气不过,只好无声地哭泣,他过来拍她手臂,就看到了她咬着嘴唇在努力压制着哭腔。 自胸前裹着的浴巾有些散了,露出大片白色的肌肤,她穿着从他那里拿回来的黑色衬衫,随着她抹眼泪的动作,凌乱地和头发丝堆在一块儿。 她猛地甩开他触碰的手,那动作带着点委屈的控诉,倒显得像是他欺负了她。 周序其实还懵着,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而且哭的这样委屈。 “怎么了?” 崔璨不说话,他知不知道其实自己刚刚特别害怕,在网络上看到过无数个单身独居女性被骚扰甚至被害的事例,而她又一贯在学校里安全的公寓住,某种程度上来讲还算是涉世未深。 如今双亲去世,留下她和年幼的弟弟,就算是遇到不好的事,是不是也没有人会关心会及时发现呢?她没有被迫害妄想症,原是这社会上加诸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太多,陌生男人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已足够让她顺流而下预想到十分不好的结局。 所以她要送崔木宸去学武术,若不是年龄限制精力不足,她真想自己也学门防身之术,只因他们如今都是无依无靠的浮萍。 周序去拉她的手,被她躲开,他又去摸她湿湿的发尾,亦被她一个巴掌拍走,打在他手背上,并没有什么力度,倒是因为她这明显的排斥,显出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他便猜测,难道是因为这几天自己没有同她说话,生气了么? 可明明是她不许自己发信息的。 好嘛,这么霸道。 周序不疑有他,那他之后便学着厚脸皮好了,每日都找她说话。 崔璨仍抽抽搭搭,她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给脸做保湿工作,家里干,现在眼泪一流,脸上竟泛着丝丝的痛意。 “你再哭,那我亲你了?” 周序没辙,心疼又无计可施。平日里他断断不会如此无赖行径,可不知怎的,面对着崔璨,竟将他内心深处埋藏很好的一点霸道和痞气揪了出来。 他自然感到诧异,话说出来,自己也有了丝悔意,僵持不下,身上还穿着大衣,他脱下来,走过去挂到她衣架上。 家里热,周序接着慢条斯理地脱了毛衣,里面是件白色的T恤。 崔璨的床并不大,也不算乱,蓝色清新的小碎花被子被她拥在身下,至于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衬衫是他的,周序认了出来。 崔璨看他没说话也没动静,以为是自己继续哭有点假了,便悄悄拿开了遮住眼睛的一只手,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衣服。 好讨厌,他不会以为自己思念成疾,还要在家里穿着他的衣服晃荡吧!可真冤枉,她刚刚是随手一抓而已。 崔璨不满,哼哼唧唧哭泣的声音也渐渐停下,但刚才哭得太厉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你经常说话不算话吗?”她开口,瞪着红红的眼睛看他。 周序挑眉,一头雾水:“什么?” 他又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等到她气呼呼下床走到卧室门口时,周序一下子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他很热,哪怕是穿着短袖,身上也有着暖烘烘的温度,让人贴上了就不忍心离开。 崔璨身上只虚虚拢着浴巾,大片的皮肤裸露,凉凉的,挨住了他。 周序的吻纷至沓来。 他的口腔里有薄荷的味道,身上也很清新,崔璨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嗅,仓惶间浴巾掉落,周序伸手接住,随意的往床上一扔。 她颤了颤,周序随即将她抱起,崔璨伸手挂住他脖子,两条腿勾住他腰,怕掉下来,所以整个人贴的很紧。 很紧,而她几乎是裸着。 周序亲的没完没了,他吮着她的舌,有时急切,有时温柔,有时逗弄,手因为抱着她无所动作,可单单只是触碰的部位就已足够冒犯,他于是拍了拍,就像拍小孩子屁股那样,很轻的力度,却让她哆嗦了下。 “干嘛打我?”崔璨离开了他的唇,因为不知道下一次的力度什么时候落下,便只能愈发向他怀里钻去,两个人之间只有他的一层白色布料。 重磅纯棉的短袖,不是很柔软,随着她的动作摩擦起来,刺激着感官。 情欲早在亲吻与巴掌间高高腾起,她无法解脱,便只能小聪明地这样磨着他,这种行为无异于扬汤止沸、杯水车薪。 周序的下一掌迟迟未落,他被崔璨拉着倒向了她的床。 充沛的快感刺激着神经,崔璨伸手摸摸胸前他的脑袋,他的鼻梁比肉眼看到的还要高挺一些。 房里很安静,静得只有亲吻的声音,浴巾被铺到了她的身下,他手的温度有些凉,和自己的潮热全然不同,她喜欢,但是并不满足,甚至试图去感受他手的关节。 贪心到想容纳更多。 等到他的吻像上次一样蜿蜒向下时,崔璨捧住了他的脸,帅气而自带凌厉的五官,在她的手里展现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崔璨满意地笑了,随即解开了他的裤子。 第27章 假正经 他分明对她有着这么强烈而暴戾…… 周序表情闪过一丝懊悔,他捉住了她的手。 崔璨不解,看着他:“你又搞什么正经?”她脸蛋还红着,刚刚被他又摸又亲又揉的,身上也泛着可耻的粉红。 不要告诉她他只是来伺候她的? 可周序确实没想这么多,他抓起她的指尖亲了亲,崔璨被这个动作搞得有些害羞,他不做就不做,想当正人君子就当,搞这么纯爱干嘛,显得她多凶神恶煞似的。 看着她脸上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周序带着她的手感受自己,俯身又吻了上去。 她整个人都香香的,被他禁锢在怀里,手也软,被自己亲的狠了就把手上的动作也变重了起来,试图报复他,可这对他是另外一种刺激,她不懂,他不能让她懂。 他分明对她有着这么强烈而暴戾的渴望,风急雨骤,无止境。 “没有套,”周序看她实在可怜,眼睛红红的、泛着一层湿意,于是主动投降。 再这么下去,受不了的人是他。 崔璨有点晕乎,她躺在床上,手还被周序握着,他手很大,快要包裹住整个的她。头顶的灯最中心处有黑色的点点,她眯了眯眼睛,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可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她做什么、看什么都是徒劳。 “那你来干嘛?”崔璨盯着他,并没有在求一个回答,反倒在想,还没有见过周序寸头的样子。 “那你微信上拍我做什么?”周序不甘示弱,也瞅着她,似乎想往深处看,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我…”她自知理亏,但拒不承认是她想念他。她看了眼他未纾解的欲望,小声说:“…我有,做不做?” 周序吃了一惊:“你有?”她最好不要告诉他她想和别人用,他不确保自己会失控成什么样子。 崔璨抽出自己的手,用纸巾随意擦了擦,随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炫耀似的冲他扬了扬:“两个。” 周序看了眼包装,和那晚用的一样,他又将她拉至自己身下,拨开她的发丝,问道:“哪来的?” 崔璨自顾自撕开,挑了挑眉:“你猜啊。” 出了一层薄汗,香味挥发,糅合成独特的体香。崔璨在颠簸中伸手去捂周序的眼睛,“关灯好嘛?” “不是怕黑?” 她戳了戳他的腰,想把自己埋进他的怀抱,“这不是有你在吗。” 眼前倏然变黑,周序的五官、神情都在她面前消失,和黑夜融为一体,听觉在此刻变得尤为灵敏,他的喘息像是一剂药,治好她的患得患失与知难而退,连同那些骄傲深处的的敏感、自卑、矫情。 她想攻克他,是的,她也愿意被她攻克,软成一滩水,执拗地同他纠缠。 周序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脑袋顶,将她和木质的床头隔开,崔璨抓住他汗涔涔的手臂,小声地问:“你坐过船吗周序?” 海珠市周围有几个岛屿,她曾和朋友决定去南桂岛领略风情,途径一望无际的汪洋,清晨海流波荡,离岸越远就越凶猛,她们亦在船上摇晃,手拉着手和整船的人一起尖叫,密闭的空间里一颗心随之七上八下。 那样颠簸眩晕的经历,就像此刻。 崔璨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暗夜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强烈感受着周序的存在,汗滴像雨,喘息如雷,他自成她的天地。 “没坐过。”周序摸摸她的脸蛋,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问她:“弄疼你了吗?” 崔璨摇了摇头,想起这么黑他应该看不见,又说:“没有。” 其实不是痛。 是涨。 整个人都被他的动作牵着走,连情绪也是,崔璨在异样感觉来临的间隙中,突然想起课上讲给大家的地理现象。 厄尔尼诺来临的时候,我国的夏季风较弱,雨带偏南,而季风、降水、暖冬,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像现在,他一个俯身温柔地询问,那股迟滞的情绪就突然找到了出口,她不受控地涌出很多眼泪。 周序的动作顿住了,吻从嘴巴转移到崔璨的眼皮上,很轻、很温柔地亲了亲。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那是你不关注我?” “谁说的?”周序哼笑一声,尾音上扬,带着点逗弄。 崔璨没理他,周序却和来气了似的,手臂一用力,不轻不重地将她翻了个面,身下的床垫陷落更深。 “哎呀,”她毫无防备,小声惊呼:“你干嘛呀?” 周序的声音低哑下去,贴着她的背脊响起。 “不是有两个吗?” 他们都不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有节奏的声响。 结束的时候,周序从身后抱住了崔璨,她还没那股余韵中清明过来,脑子懵懵的,浑身在抖,喘着气,甚至发不出声音。 周序亲吻着她后颈,声音低沉而沙哑,瞬间将她笼罩:“是我想你,就来了。” 崔璨一怔,似乎没想到他说这个。感受到身后人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间,整个人也有着无法形容的充实,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情感上。 “哦。” 她故作冷淡,实则弯起了嘴角,将手放在腰腹处周序的手上,被他握住。 过了会儿她才说话。 “周序…” “嗯?” “下一次…可以轻一点吗?” 这晚比第一次要好得多,那天被情绪裹挟,初初体验的痛强烈地碾过欢愉,想必周序也不得舒爽。 周序旋即起身,将背对着自己的崔璨轻轻扳过来,眉头皱起,自责道:“真弄疼你了?” 他听见她方才的声音不似痛苦,甚至会主动来抱自己,抱得越来越紧,便以为是成功取悦了她,反倒更加卖力,却不想她竟是在忍耐? “…也不是啦,”崔璨对上他紧张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你不要这么草木皆兵行不行?” 爽的,怎么会不爽,只是时间太久了点,她对他的耐力刷新了认知。但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周序搂紧她,伸手去揉她的腰,方才情到深处,他抓着她的腰,抓得有些重了。 崔璨已经没了力气动弹,连周序喂她水都懒得起身,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懒洋洋,任由周序拿着热毛巾为她擦拭。多清醒一秒都是对今晚的不尊重,周序的声音、动作都被隔绝,她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她在周序的怀里醒来,昨夜无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窗帘后有轻微的光透过来,室内仍然是昏暗的,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周序很少会睡到这个时辰,早晨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他看着怀里的人,贪婪地再次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是她用手划过自己的喉结。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动了动,周序额头蹭了蹭她的,崔璨受用,闭了眼又再次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周序已经不在房间。 大概是走了。 身上酸痛,她换好衣服来到客厅,今日阳光大好,所以她扭头去看窗外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晾着的衣物。 是她昨天洗完澡随手放在浴室的内衣内裤,忘了收拾,旁边挂着的还有被两人弄脏的浴巾。她走过去,已经是半干的趋势,想必是他昨晚洗的。 崔璨可耻地红了脸,仿佛自己又被周序看过一遍似的,太不好意思。 她迅速走开,本以为周序早已离开,却不曾想看到他在厨房。 已经煮好了粥,现在正在切菜,案板上青翠的菜叶码得整整齐齐。白衬衫的袖子整齐地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崔璨走近,“周序。” 男人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眼神随即落到她光着的脚上。 “怎么不穿鞋?” 他的语气很温和,崔璨有点好奇他在公司都怎么和下属说话,他生气了会怎么样?会不会骂人?她还挺想看周序凶起来的样子的。 “哦,习惯了。”但她还是听话地去穿上拖鞋,因为周序告诉她马上炒菜,准备吃饭。 崔璨记得他不常做饭,家里冰箱那么大,空荡荡的,简直浪费,可第一次尝到他做的菜,意外地不难吃。 “味道可以吗?”周序有些忐忑,他看她冰箱有菜有肉,去网上搜了搜,按照教程做的,用料可以说是精准,但不好说她喜不喜欢。 崔璨点点头,眼睛弯弯,夸他:“你做老板还不够,还想当大厨吗?” 周序被她逗笑,又去给她盛了碗粥,红豆是她昨天晚饭后泡在冰箱里的,周序加了百合,还有甜甜的蜜枣。 吃过饭后,周序问她打算做什么,“我去姑姑家接崔木宸,下午还要送他去学武术。” 周序惊讶:“弟弟在学武术吗?” “对啊,学好了防身,最好还能保护我。” “那我送你过去。” 临出门前,周序告诉她家里门铃坏了,问她知不知道。 “我知道,坏好一阵了,平时没人来我家,不用管。” 家里是老式的门铃,其实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换电池就行,她买了,却发现自己打不开那个盒子,尘土经年累月地堆积,她当时掰的手疼,愣是打不开,于是作罢。 周序接过电池,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前,让人格外安心。 崔璨穿戴好,蹦蹦跳跳地在这一层楼梯上晃荡,只见周序稍微用了点巧劲,只听一声轻微的 “咔哒”,那固执的盖子应声弹开。 他利落地换上新电池,按了一下,清脆的叮咚声再次响起。 她等他收拾好下楼,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恰好上楼,崔璨下至小平台为其让道,发现是楼上的家暴男。 男人精瘦,穿着件洗得发灰的夹克,眼神像带着钩子,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声音倒是意外的寻常,甚至可以说温和:“要出去?” 崔璨只觉得喉咙发紧,大脑像是被冻住了一秒,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和男人对视之后,崔璨的动作变得迟缓,带着天然的不安,她没转身,只是叫了声:“周序…” 因为恐惧,她声音其实很小。 下一秒,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坚定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 周序扭头看了眼崔璨,又回头瞧了眼刚刚上楼男人的背影,对方似有所察觉,突然加快了速度。 她在害怕。 他感觉到了- 崔璨下午和崔玉玲一起继续包饺子,腊八还有两天,姑姑向来是要大动干戈的,俩人围坐在厨房里,闲聊了一下午的家常。 令崔璨头疼的是,姑姑还是执意要给她介绍对象。 “那孩子也是咱们宜川的,符合你要求,高高瘦瘦的,工作也好,是大学老师呢,就在桐市。”崔玉玲在超市上早班,她平日里爱八卦,也爱多管闲事,人缘好,大家闲的没事就爱在一起唠嗑,一听她要给侄女介绍青年才俊,也都上了心。 崔璨拒绝:“姑姑,我真没那意思。” “那你之前还给我提要求?合着你耍姑姑啊!” 她撇撇嘴,暗自腹诽:也没想着她真能找到呀。 眼看她还是要拒绝,崔玉玲有些拉了脸,“璨璨,你就当吃顿饭,甭管看不看对眼,就是交个朋友也行啊,你整天就是学校家里两边跑,教书的能有几个男人,这样下去你怎么结识异性朋友?” 崔璨无奈,将手中的饺子认真封口,总不好和姑姑闹不愉快,况且她又口口声声为自己好,她没了脾气,只能说了声“好”。 崔木宸武术班下课的时候,是崔璨在楼下等着接他,姐弟俩拎着一大袋生饺子回家,还顺道去超市买了点儿零食。因为昨晚的缘故,崔璨还悄悄拿了安全套,神不知鬼不觉一起结了账。 今天天气晴朗,他们走着回家,气呼呼还有些热,崔木宸率先上楼,声控灯随着他有力的脚步声亮起时,弟弟发出“咦”的一声。 “姐姐,这是你放的吗?” 第28章 相亲角 她只能经历,因为经历才是唯一…… 门口放了鞋架,上面还摆着几双男士鞋子。 崔璨也困惑地走过去,甚至还有两双崔木宸鞋码的新鞋,她仔细看,倒是大牌的球鞋,弟弟看她不动,也安静地立在一旁。 再旁边是成年男人的鞋子,她皱了皱眉,这不是周序的鞋吗? 周序收到崔璨信息的时候,已是晚上。 【刚回到家?】 对面很快就回:【嗯,刚回来。门口的东西,是你放的吗?】 他送完崔璨之后,又去了趟商场,先给崔木宸买了鞋子,而后拿了几双自己鞋码的鞋子,放在鞋架上之后,又觉得不够严谨,于是把自己穿旧了的鞋子换下,放在上面。 周序停止打字,直接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是我。抱歉,没提前和你商量。” 崔璨趴在床上,捻着自己发尾,听他低沉的声音自听筒处传来,觉得赏心悦目。 “我又没怪你,干嘛道歉?” 她转手发了个红包给他,拿人手短,两个人有身体上的纠缠已经够她头疼了,除此之外,最好越简单越好。 周序静了几秒,“算这么清楚吗?” 崔璨答:“是啊,少一点金钱交易,不然以后更麻烦了。” 周序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各奔东西,各自成家。他脸上的表情有了自嘲之意,追问道:“所以我们现在算是…□□交易?” 他的问题直白得近乎冷酷。崔璨心口一窒,硬着头皮用同样无所谓的语气回敬:“…算是吧?你爽了,我也爽了,这样就好了,多简单” 周序却不给她喘气的机会,紧跟着追问:“所以,昨晚是满意的吗?” 崔璨瞬间感到难为情,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句:“神经。” 周序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了两声,没理会她前面说的那些,正经说道:“平日里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劲赶紧联系我,我会在的。” 她的心怦怦跳,再怎么跳动如雷,也只是轻声说了句“哦,谢谢你。” 挂掉电话后发现支付宝有转账信息,她点进去看,发现是名叫周x的用户,她的红包他没收,转眼又给她转了五位数,备注为“住宿费”。 神经。崔璨又骂了句,捶了捶床,剪不断,理还乱。 都是神经- 周序开始天天往她这儿跑。只要他人在宜川,雷打不动地先去接木木放学,再卡着点来接她下班。 有工作的时候就折返去加班,常常忙到晚上十点多,还是会开车过来。没工作的时候,他就待在家里陪木木玩。崔璨做饭,他就主动收拾碗筷洗碗。 也几乎每晚都做,安全套消耗得最快,两个人挤在她并不宽敞的一米五床上,耳鬓厮磨,在黑暗中克制又放肆地索求着彼此的温度。偶尔也会顾不上节制,第二天身体像散架,她却乐此不疲,他也是。 连办公室老师都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她面色红润,身上那股冷郁的气息都被冲淡了些,笑起来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情。 日子和普通情侣没什么两样,然而他们不是- 周序要出差,崔璨没问他去哪,他主动报备。恰好明天周末,她也无需他接送着上下班。 崔玉玲这一天神秘兮兮地给她打来视频电话,说要她记得明天的事。 “什么事?” 这一周过得太快乐,无拘无束的,像从小时候厌恶被大人管教的时光中偷来了几天,以至于忘了崔玉玲之前为她上心而做的事情。 女人“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什么什么事!给你介绍对象、让你去见面的事儿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崔璨一时无奈,想拒绝,又想起好像确实是自己答应过的,也不好拂了姑姑的面子。 “哦,我想起来了。” “行,那明早我下班了把木木接过来,不让他打搅你们。” 崔玉玲眉开眼笑的,有种心里大石头落地的感觉,侄女能答应见面,就代表她不排斥,大不了她多给她介绍几个,女人家嘛,还是要和男人一起过日子的。 她于是又叮嘱了一番:“璨璨啊,你明天穿的漂漂亮亮的,化个妆,精气神好点儿,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崔璨嘴上没反驳,心里却不屑地哼了声,为什么不是他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呢。 她对于这样传统的相亲方式并不上心,只当是走个过场,以至于第二天她随便穿了件乌漆嘛黑的羽绒服,搭个阔腿牛仔裤,披散个头发就去了,心里还想着早点结束自己再去4s店看看车。 她太过漫不经心,完成任务似的,以至于快到约定地点,才发觉姑姑都没告诉她男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看多了电视里认错相亲对象的桥段,她甚至有点小期待,幸灾乐祸地想,要是认错的话,那也没辙,将错就错,她就能快点撤退了。 见面地点是宜川的一家西餐厅,崔璨来得早,在靠窗的位置坐着,服务员问她要喝什么,她点了一杯热的燕麦拿铁,心不在焉地搅动着。 湛嘉平来的稍迟,并不是他故意,只因今日安平市内堵车堵的厉害,出了市区才好一些。 他走到崔璨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时,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下她脸上瞬间的错愕。 “是我。”他微笑着,语气带着一丝熟稔,“还记得吗?湛嘉平。” 他本无意参加此类无聊的活动,是上个月例行回家看望老人时,奶奶忧心他如此年纪还不成家,他佯装苦恼,说是啊,活动范围有限,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老人亦纳闷,自己孙子一表人才,在名校硕博连读,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还愁没有女朋友? 老人将原因归到他性格上,说他之前读书,读成了死脑袋,不会哄女孩。于是将任务揽到自己身上,前几天趁周末问他,宜川有个姑娘她瞧着特别好,和他一般年纪,是个高中老师,人漂亮,性格也好。 就是父母刚过世半年,家里没个依靠,怪可怜的。湛嘉平当时随口问了句那姑娘叫什么,奶奶说:“姓崔,崔璨。” 崔璨愣愣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湛嘉平?” 当年崔璨是原来班级里唯一转去学文科的,她被分配到了文一,班里还有几个重点班一起来学文的同学,并不全都认识,有的只听过名字。 湛嘉平作为从理科重点班转去学文的男生,被分到了文二班,文科班男生偏少,他被任命为班长。 两个班是平行班,师资一样,活动也经常一起,彼此间算不上陌生,但也谈不上多熟。 “听说你在一中当老师吗?”湛嘉平微笑看着崔璨,他在奶奶说出这个名字时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赴约看一看。 崔璨点点头,“是,地理老师。” “你当年就是地理课代表,文综都是高分,老师们天天在班上夸你。”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湛嘉平自谦了,他成绩不赖,崔璨记得当年的英语竞赛,他可是拿了全国二等奖的。 “那你现在是?” “我还在读书,硕博五年制。”湛嘉平将菜单递给她,补充道:“在安平师范。” 他高考发挥一般,只能捡末流冷门985大学的漏,还不如选个实力好一些的211院校,安平师范是教育部直属的师范大学,师资力量和学校环境都不错。 崔璨随手翻了翻菜单,她并不饿,于是又递给了湛嘉平。 他不再推辞,点了几道评分高的菜品,还要再点,被崔璨制止,“可以了吧,点太多就浪费了。” 湛嘉平说好,他的气质很文科生,戴一副金属框的眼睛,外套脱掉后,里面是一件墨绿色混白色的菱格毛衣,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谈吐不凡,更显他文质彬彬。 崔璨不禁猜测他的专业,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本科学的历史,硕博读的哲学。” “好厉害,”崔璨当时其实特别想读纯文科的专业,后来学姐学长们告诉她文科粉领月薪三千,吓得她瞬间没了这个心思。粉领三千多为调侃,事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在哪都能很好的生存。 湛嘉平谦虚地笑笑,“你才厉害,高考宜川第一,大学生活还那么丰富多彩,不像我,闷着死读书。” 牛排味道不错,她比自己预料的要更有食欲一些。 在两人都七八分饱的时候,崔璨冷不丁听见他说:“其实真没想到,你会来相亲。” 他记得高中时她身上那股清冷劲儿,不像会接受这种安排的人。 “形势所迫嘛,”她呵呵笑了声,问:“那你呢?” 如果崔璨没记错的话,湛嘉平高中似乎有女朋友,而且还是她们班的。 其实崔璨在文科班过得也就一般,除了成绩的存在感太强,大多时候下她都是独来独往。 那是她性格转变的重大时期,刚学文的时候,数学老师明里暗里瞧不起文科生,课上讲知识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把他们当小学生似的,一个简单的题能讲半节课,纯属浪费时间。 崔璨数学虽然不算最强项,可基础好,预习充分,觉得简单题反复讲纯属浪费时间,就自己埋头啃难题。 一来二去,许是这样的姿态让老师觉得自己的成果没有被尊重,被她当众讽刺自以为是,说有的人进班时是一副好牌,这么目中无人下去,迟早要被重新洗牌。 她知道老师说的是她,当时的她也并没有特别胆大,或许骨子里她一直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只能放缓自己的进度,睁眼瞪着黑板,听老师有气无力地讲着简单的题目,渐渐的她开始走神,文科班里多的是刻苦努力的人,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背书,也有自幼喜爱史政的天赋型选手,唐宋元明清讲得头头是道,政治经济文化手到擒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放弃理科实验班的绝佳资源,离开志同道合的一群朋友,她是否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呢? 这是她头一次感到迷茫,答案也不能在她引以为傲的文学典籍中找到,她只能经历,因为经历才是唯一的答案。 时间过得很快,起先是换了时间表,接着换上冬天的课间操,起床时间延迟了,烦人的跑操没有了,可崔璨仍旧孤单,像一只没有归属感的海鸟。 同伴迁徙前往适宜的经纬,那里有闲适的气温降水,大有可为。而她迷了路,日复一日的盘旋,逼得紧了,一头钻进大海,试图寻找属于她的暖冬。 她还是成功的,考试依旧稳居第一,数学老师看到她不听课不会再言语讽刺,只是崔璨也并不与她亲近,一如她和文科班的所有人,都有着一条楚河汉界。 崔璨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委曲求全,她成了清高自傲之流,在文科班的各种小圈子中独善其身。 万欣怡的到来是个转机,她是转校生,又带着点儿关系,以至于班主任没打招呼,就把她放在了崔璨的左手边。 她的位置常年不变,紧挨教室最右侧窗子,春有花香,夏赏繁木,秋捧落叶,冬盼大雪。 万欣怡并未像其他女孩一样,对着她的不冷不热退避三舍,渐渐地,他们吃饭在一起,放学走一起,就连上厕所,也会陪着对方一起。 那是崔璨记忆中温暖的好时光,那里没有其他人对她表面的奉承、背地的唾弃,她开开心心地、充充实实地读书。 “走神了?”湛嘉平伸手在崔璨眼前晃了晃。 “啊?”崔璨猛地回神,有点尴尬,“抱歉,刚才想点事情…你最后说什么?我没听清。” 湛嘉平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和她去年就分了。相处久了发现,还是不太合适。” 崔璨有些差异,她记得湛嘉平的女朋友学习不算很差,在本省的一所师范大学,一二本专业兼有,只是从高中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年了,说分就分吗?未免有些太可惜,不论男女,谁的青春七年都足够宝贵。 他并未过问她的感情经历,可就算他问了她也无话可说。天色将晚,吃过饭后,湛嘉平提议交换联系方式,并加了微信。 “现在送你回家吗?”男人礼貌询问。 崔璨拒绝,说自己要去别的地方。 “我送你吧,快天黑了,总是要注意安全的。” 她没法回绝,索性和他一起来了4s店。 “你要买车?”湛嘉平来了兴致,他虽是文科生,平日里和康德、胡塞尔、海德格尔打交道,但有一点,他非常喜欢车,梦中情车是六横十二纵,奥迪A8霍希版本。 崔璨被他兴致盎然的眼神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这方面她完全门外汉,湛嘉平兴奋地带着她看各种车型,还邀请她一起上手试试。 她也不好驳人热情,没了解释的欲望,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行程。 快到小区的时候,崔璨说车子停在门口就好了,“我们小区是比较老,车位少,路也比较窄。” 湛嘉平依言把车停在小区大门外临街商铺前的空位上。这位置有点偏,车头稍稍探出来一点,可能会稍微妨碍到旁边车位的车辆进出。他想着只是停几分钟,等崔璨进去就走,便没太在意。 “我走啦,拜拜。” 湛嘉平没着急走,他看着崔璨的背影,直到没入黑暗中才转身。 彼时,一辆黑色的SUV冲前方一声鸣笛,湛嘉平抱歉地招了招手,立马将车开走。 夜色模糊,路灯昏暗。周序并未看清车的主人,等那辆车开走,他才皱着眉,将车缓缓驶入崔璨居住的小区。 第29章 期末周 绝对、绝对跟“虚”字不沾边…… 门铃响起的时候,崔璨已经换上睡衣,洗完脸。她水乳抹到一半,唤崔木宸去开门。 下周就放寒假,弟弟这周末连喜欢的电视也不看了,明天周一,他想等崔璨收拾好了给他听写一下语文上的词语。 崔璨把这活分配给了周序,她自己也忙,宜川一中这次期末要和安平市统考,她得花心思琢磨几道高频考点和相对冷门的知识点,争取押个题。 切好水果给两个人送过去的时候,崔木宸今日的复习进度已到尾声,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周序出差后回来有点怪怪的。 连洗澡时间都变长了。 崔璨没多想,转身回卧室准备明天的衣服。她记得有条特别喜欢的复古蓝牛仔裤还晾在阳台,便推门出去。刚走到客厅,就和刚从浴室出来的周序撞个正着。 男人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上半身光着,只松松垮垮地围着条浴巾,紧实的胸膛和腰腹线条毫无遮挡地撞进她眼里。 “哎呀你干嘛?”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两个人同床共枕好几天了,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哪哪都看了个遍,但她第一反应仍然是很害羞。 周序笑了声,“要拿什么?我帮你。” 她理所当然地躺回床上,颐指气使道:“阳台上那条复古蓝的牛仔裤。” 他将裤子叠好,和她明天要穿的毛衣一起放在椅子上,“我关灯了?” “好~” 崔璨的床并不是买现成的,而是很久之前姑父程少雄做的,挺结实,因为是那些年的木工作品,只有一米五宽,差不多两米长,周序一躺上来,空间立刻就显得逼仄。 不过两人睡熟了总是会不自觉贴在一起,倒也无所谓挤不挤。 其实两个人晚上睡觉也不是刚上床就真刀实枪地做起来。 有时候一开始只打算安稳睡觉,崔璨入睡晚,又爱动弹,在她左右动弹施展不开总不小心碰到周序的这一过程里,通常结果是被周序不由分说地圈进怀里,或者直接压到身下,一番折腾下来,她累得眼皮打架,自然就沉沉睡去。 但今晚略有不同,今晚崔璨主动抱住了周序。 她小狗似的在他颈间嗅了嗅,语气得意:“我的沐浴露好闻吗小贼?” 周序轻笑出声:“嗯,怪香的。你用的东西,好像没有不好闻的。” “嘁”,她伸脚蹭了蹭周序的小腿,好奇怪,男人的腿毛竟然还会分布不均吗? 他的小腿腿毛较多,猕猴桃似的,快到膝盖处又渐渐稀疏,大腿内侧也比外侧的要少。 有次崔璨在手机上百度,上面说腿毛变稀疏是肾虚的表现,可这似乎与周序这几晚的表现不符,虽然她没和别人做过,可看着网络上大家吐槽各自的x生活,她觉得自己吃的还挺好的。 崔璨表情复杂地看向周序,有疑惑有同情还有好奇,周序有点难为情,一把夺过她手机扔到桌上,耳朵都通红通红的,朝她解释道:“我一直都这样…” 崔璨笑太大声了,被他拽到身下,用行动成功堵住了她的嘴,也证明了自己,绝对、绝对跟“虚”字不沾边。 但她此刻绝无调情的意思,崔璨将自己钻进他的怀里,两个人呼吸节奏差不多,夜晚静静的,她凑近了去感受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声。 “你不开心的时候,一般会怎么缓解?” 搂着她的手臂蓦然紧了起来,“我的话…就工作吧,让自己忙起来。” 忙到晕头转向连吃饭和睡眠都是问题的话,就没有时间开心或不开心了。 情绪对于一些时候的周序来说,大概是件奢侈的事情。 崔璨安抚地抱住他的腰,明知故问道:“那你现在是要怎么样,也去工作吗?” 周序愣住,屏气慑息,问她:“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崔璨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我难不成是傻子吗?” 连他情绪变动都瞧不出来,白和他睡了这么多晚,狗男人! 周序很少有失控的时候,他情绪向来稳定,或者可以说,他自我消化能力很好,哪怕是心情很差的时候,也会照样微笑,照样工作,似乎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错觉,这和冷脸不同,冷脸是一种外向显现,而坏情绪,或许自我消解更为重要。 周序心下触动,其实自己早已经习惯无人在意的生活。 在公司和助理与相处较多,在路上又与司机结伴,周序并不会给他们心细察觉自己不开心的机会,那只是给旁人徒增烦恼,或者,他们就算看出来了也手足无措,人生轨迹早已大有不同,他们不知他为何不开心,甚至会下意识觉得,周序哪怕是不开心也要比他们这些普通人过的要好得多。 物质生活水平还不够高的话,去比较精神生活似乎是件多余的事。 事实如此,无需辩驳。 崔璨凑过来亲了他一口,“那我们聊聊天吧周序。” 周序在这一刻很想做些什么,他甚至在想,他真的会死乞白赖地缠着崔璨,无论她怎么拒绝怎么逃避,哪怕两个人现在只能算是炮友。 周序在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已经做好了请求崔璨和他共度余生的打算,他可以作很卑微的姿态,只要她开心。 但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又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早上起来的时候,周序已经洗漱穿戴好,他叫完崔木宸起床,才回房间叫崔璨。 “昨晚你睡着了之后,手机有信息提示,你看看,别错过什么重要消息。”周序拿过椅子上的衣服递到床上,正说话间,手机提示音又响了。 崔璨懒懒地缩在被子里,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 看清楚之后,她一瞬间激灵,熄了屏,准备换衣服。 昨晚两人聊到这个周末做了什么,崔璨当时就有一点儿心虚,虽说是她提出的这种关系,可其实她和周序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甚至她都觉得像是和周序结婚了一样,他有时候真的人夫感很强,就像现在,她听见了厨房炒菜的声音。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心境,她好像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自己喜欢的人。 是湛嘉平发来的信息,分别是昨天晚上的【睡了吗】、【晚安】和刚刚的【早上好】。 崔璨没理会,径自下了床- 周序开会的时候,把去年搁置的提案又重新讨论。 早有听闻宜川一中想建一座大礼堂,以往的晚会什么的都是露天搭场子,今年似乎有经费,领导们跃跃欲试。 周序和负责这一项目的人员交涉好,和学校那边沟通好时间,他这周仍有出差,见面定在本周五的下午,正值高一二放寒假。 崔璨连续监考了两天,这次她被分配到文科第一考场,考场号码是按照上一次的考试成绩排名的,这么些年未曾变过,前几名似乎不怎么变动,凌野始终是刚进教室的第一个位置。 倒数第二门考的是地理,她进教室的时候,凌野正在虚虚地看着门外发呆,崔璨在传卷子的时候特意在他桌角停顿了一下,叫了声他的名字:“凌野,认真审题。” 少年回过神,略显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卷子交上来之后,她大概地扫了眼第一张凌野的试卷,主观题答的很好,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崔璨封好试卷,走出了考场。 办公室里除了班主任,老师们几乎都在,因为还没分到试卷,又是大考结束,一派轻松,大有收拾东西回家过年的架势。 崔璨心情也染上了几分轻快,虽然这个年对自己和崔木宸来说应该挺寡淡的。 这周一学校对口帮扶的名单出来,高二文科组抽到了赵婷雯,因为今年时间很紧凑,得持续到年末才能回来。 她前两天很不痛快,办公室的老师们也不是看不出来,条件差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赵婷雯从父母那打听到了周序那个时间段在禹城有工作,而她有亲戚在那,顺便去旅游,或许还能和周序结伴,增进一下二人间的感情。 她真的很不想去,抗拒到已经想要动用家里关系的程度,母亲是赞同的,也觉得她好不容易放了假,何苦再到那地方吃苦,父亲却截然不同,觉得她娇生惯养,正是需要机会历练自己。 赵婷雯闷闷不乐,这两天批卷子都效率低下。 在这个烦躁的关头,陈文辉却主动找上来,其实赵婷雯能感受到他的冷淡,好吧,之前吊着他是她不对,可他又不表白,她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拒绝。 自从赵婷雯在办公室里说了周序,他才开始有所退避。 她挺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男人为女人花钱,不是天经地义吗,她也带给他们情绪价值了呀。 每次自己勾勾手指就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是最爽的,虽然朋友们对自己对待异性的一些行为感到无语,但她们还是乐意和她一起玩弄男人。 不过赵婷雯不敢让父母知道,不然在他们那里立好的乖乖女人设就没用咯,她不保证自己不会被扫地出门。 “做什么呀小陈老师?”赵婷雯喜笑颜开。 陈文辉略微腼腆地笑了笑,“要放寒假了,请你吃个饭吧赵老师。” 不过崔璨并不知道这边经过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她被二班班主任喊去布置寒假作业,学生们刚考完的那股丧气劲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奋雀跃。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在楼道里听见学生们闲聊。 “下午先去吃火锅!” “咱们去KTV嗨一嗓子吧。” “我爸管得严,我晚上得早点回家…” “行,没事,到点了咱都回。” 崔璨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孔,也觉得轻松了起来。 成绩没下来,不过大家也并未高兴太早,以往的年前补课被调到了正月初八,他们老师也被要求合理安排假期和开学进度。 崔璨和同学们告别,还被几个女学生宝宝塞了零食。 她哼着小曲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了学生的报告声。 是凌野。 少年高大的个子伫立门外,今日天晴,柔煦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白色瓷砖缓缓映射在凌野身上。 他穿一身黑,是学校冬季统一定制的校服,分为黑红夹灰两款,冲锋衣的样式,里面是抓绒的内胆。冬季校服统一偏大,凌野高且瘦,站在暗红色棉门帘卷起的门外,带着种不羁与怅惘叠加的气质。 “进来吧凌野。” 崔璨站起身,顺便整理一下这几天因为批改试卷而无心收拾的桌面。 办公室里老师们稀稀落落,大多都去了班级里交代作业,或是已经提前离校。 凌野并不常来办公室,他既不是班干部也没有当课代表,像只幽灵一样游荡在二班的角落,成绩却太有存在感,是办公室时常谈论的话题。 少年并没有因为不常来而畏手畏脚,他看到了崔璨所在的窗边,而后径直走了过去。 “老师,打扰了。”凌野稍稍低头。 崔璨的手机上有消息发来,她没理会,将其扣下,而后抬头问:“怎么了凌野?” “我想问问,老师你这里还有多余的卷子吗?” 学校对于印刷试卷一类的东西很是大方,老师们的桌上常年放有空白的试卷或答案,很不巧,崔璨有空的时候挺喜欢收纳的,在他来的前几个钟头刚将一些不用的卷子丢掉。 许是看到了崔璨脸上为难的表情,凌野没多说:“没事,没有就算了,打扰了老师。” 少年提步正要离开,“等等凌野!” 她走向办公室后面的角落,冲凌野挥了挥手,笑起来那股冷淡气质全然不见,“你到这里来!” 角落里有个大纸箱,老师们的废弃纸张一般都丢在里面。 崔璨蹲下来,纸箱里挺乱,估计是要放假了,一些不用的东西都一股脑丢进去,看她翻找,凌野也一起蹲下。 他们找到了不少试卷,崔璨将不同科目的装订起来,又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个干净的透明文件袋装进去。 她有些小心地问:“是给凌霜的吗?” 凌野双手接过,朝她点了点头,“是。” 崔璨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一丝笑意,“小霜很喜欢地理。” 没机会去看更大世界的时候,一些文字和影像就担任载体,或者是文学作品,或者是风景照,又或者,在难度不一的地理题中,他们率先勘破世界的模样。 崔璨赞同这样的做法,因为她也是的。 她又拿出自己不用的教辅资料,递给凌野,语气真诚:“送给小霜,期待她看到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凌野走后,后桌的老师朝着崔璨八卦:“崔老师,你们班凌野太受欢迎了,之前我抓到好几个给他表白的,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成绩好,有点帅,还带着股酷劲儿,” 老师咂咂嘴,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就是听说家里条件……唉。” 崔璨无奈抿了抿嘴,不作评价。她拿起手机,才发现刚刚给她发信息的是湛嘉平。 【我来一中了,方便见一面吗?】 她一瞬头大,【你在一中?现在吗?】 【是的,我来看看曾经的班主任,要不要一起?】 第30章 日记本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湛嘉平的班主任也是崔璨的英语老师,不过她现在在带高三的文科班。 虽在同一所学校,但不同年级组交集并不多。崔璨想了想,反正自己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背上包,起身前往高三教学楼- 周序在校领导办公室里喝茶,对方递来一支烟,周序习惯性地想接,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想到待会儿要见崔璨,他摆摆手,笑着婉拒了。 上面决定在校园的西南角划一片地,用来建礼堂,等各项审批手续走完,预计要到开过年了,为了不打扰学生们的正常学习和生活,真正动工可能就是暑假。 周序辞别领导,给崔璨发了条消息,对方没回,可能这会儿在忙。 他走向文科楼,周玥琪的班级在二楼,班级里还有老师,学生们也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周序下了楼,在楼下光秃秃的银杏树旁等待。 赵婷雯和陈文辉下楼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周序的身影,“序哥!” 她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并试探:“来学校接玥琪吗?”她开始后悔答应陈文辉去吃饭了,太草率了。 周序轻轻摇了摇头,想到她是从办公室里出来,随口问了句:“崔璨在办公室吗?” “崔璨?”赵婷雯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尽量维持着笑容,“好像没看到呢。小陈老师,你刚去办公室送东西,看到崔老师了吗?” 周序这才把眼神放到赵婷雯身后的男人身上,朝他颔了颔首,礼貌示意。 陈文辉连忙回答:“小崔老师在高三楼,我刚刚去送东西,碰到了。” 赵婷雯惊讶:“组长不是让你去送资料吗?崔老师去高三干嘛?” 陈文辉面露惑色:“不知道,我也只是恰好看到了崔老师。” 两人离开之后,周序手机上收到了赵婷雯的消息。 【序哥,刚刚那是我同事,你不要误会。】 他觉得有些烦躁,回:【没有什么好误会的。】 崔璨听着湛嘉平和英语老师寒暄,其实有些无聊,有些话题她早已不感兴趣,特别是两人聊到他的博士生涯,又将可惜的目光投到她身上,崔璨有些无地自容。 临到告别,老师语音一转:“欸?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的?” 老师慈爱地笑着,似乎多见不怪。 学生们很多都是经由他们的手牵线,有时候并不是同级的,也因为被同一个老师所教授而有了渊源。 崔璨率先摇了摇头,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疲于解释而继续错轨,“老师,我们是吃饭时遇到的,叙了叙旧。”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湛嘉平凝望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表情看出她真正的内心。 “走吧。”崔璨没回头,脚步未停。 湛嘉平落后一步跟上。 自从上周见面后,他微信上与崔璨发消息,对方不是回得慢就是没看见。 其实他挺体贴的,知道崔璨要照顾幼弟,还要顾及学校的事,难免心力交瘁,他也并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人了,再加上,崔璨高中时候就挺高冷的。 前女友曾经和小姐妹一起在背后蛐蛐过她,不过当时湛嘉平不会打抱不平,甚至默认了她们的评价,一个自傲的、清高的、目无尊长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把男同学自尊踩在脚底的,是崔璨。 这些评价几分真几分假湛嘉平并不知情,他只是天然地对她霸占文科第一感到恐慌和压迫。 学了人文社科的更多东西后,他将当时自己的那些心境归为男人的劣根性,想征服她,又害怕她,想战胜她,又不及她。 是以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对眼前柔和了许多的崔璨感到抱歉,和她谈话也觉得她并不是记忆里目中无人的少女,那种征服欲隐隐卷土,他学的聪明,打算温和击破。 可刚刚的一番交流,又让他生出迷茫,眼前人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或许,她还是那个站在成绩榜顶端睥睨他们所有人的少女。 生活的巨变并未真正撼动她精神内核里的孤高,藏在怠慢和礼貌之后的,仍是不在意,她不在意他,或许,她也不会在意旁人吧。 正思虑间,崔璨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微凛的风自她耳边刮过,吹起一绺头发,湛嘉平知道,他们要告别了。 “抱歉,所谓的相亲或许是个误会,”崔璨目光坦荡,对他解释:“…因为家里人比较担心,所以我需要做的是,解除他们的担忧,打消他们认为我抗拒接触异性的念头。” 湛嘉平立刻点头表示理解,脸上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是,是的!我也是这样。家里长辈催得紧,尤其是我…分手后一直没动静,他们都担心我还没走出来。” 崔璨暗暗松了口气,两人把话说开最好,免得误会加深。 然而湛嘉平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点追忆:“其实…我前女友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只是…” “哦?是什么原因呢?”崔璨顺着他的话问。 他神色划过不自然,“她的本科院校不太好,让她考研她不愿意,时间久了,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就分手了。” 崔璨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干净的鞋尖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崔璨,”湛嘉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语气热切了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暂时维持这种相亲的关系?当然,前提是你也有被家里催相亲的困扰。这样我们都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负担,应付一下家里,你说呢?” 崔璨抬起头:“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问出这话时,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风水轮流转,上一次问出类似问题的,还是周序。 周序…这一刻连温度都降了几分,崔璨突然好想他。 湛嘉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期限问题,崔璨率先笑了,她摇摇头:“我介意。” “啊?”湛嘉平一愣。 崔璨重申:“我没有这种负担。那次见面,是我第一次相亲,也会是最后一次。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你对学历有要求,而我们,并不合适。” 湛嘉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急切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求她学历一定要多高,只是觉得共同语言很重要,这需要相近的认知层次…” 可他还未解释清楚自己不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的那类人,崔璨就打断了他。 他跳脚解释的样子符合她对文科男的刻板印象,自大、虚伪、徒有其表。 “湛博士,祝你好运。”她抬头看,不远的前方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她有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 周序看着崔璨走来,身侧男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眼神落过去,只觉得眼熟。 因着在学校,崔璨只是站定在他身前,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还以为你明天才回宜川。” 崔璨向来不会过问周序的工作,周序也就不事无巨细地汇报报,只是会说自己某天去哪里,或是某天回来。 他简单说了今天来校的任务后,等崔璨上楼拿东西。又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得知他已经等在校门外等着接周玥琪,周序便不越俎代庖。 “我来的时候骑的电瓶车,你先回吧?”崔璨背好包,把办公室的水杯、笔记本等都带回。 周序犹豫了瞬,之前有几次想让崔璨锻炼车技,两人同行的时候都让她开,他坐在副驾驶,遇到复杂的路况偶尔提醒她。 “你开车回吧,”周序指了指自己停在远处的车,“电动车我帮你骑回去。” 崔璨好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今天来学校是谈正事,穿了件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质感极佳的黑色羊绒大衣,虽然挺拔帅气,但若是穿这个骑她的小电驴,未免太滑稽。 “崔木宸在家呢,”崔璨不由分说地把手里沉甸甸的托特包塞进他怀里。 “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我骑车很快的!”没给他再拒绝的机会,她拉着他结实的小臂,径直朝校门口走去。 到小区的时候,周序的车已经在楼前的空位处停好,崔璨一身轻松地上楼。 两人在家里看电视。 室内暖烘烘,崔璨脱下大衣换好鞋子,刚放假,心情还算好,连崔木宸目不转睛快要住进电视里也没制止他。 周序今天不打算再回公司,周五,这个点儿大家也快下班了。这段时间很少回自己家,倒是在她这里安了家,公司也不再是没日没夜呆着加班的场所,连霍刚都半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公司年末业绩不错,让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宵衣旰食。 他看着在眼前晃荡的崔璨,没有哪个地方比她身边更让他安心。 “晚饭想吃什么?”周序起身询问。 崔璨没有很饿,于是问周序说:“你要做什么菜,序大厨,我们家好像没菜了。” 她打开冰箱,确实得去趟超市采购了。“崔木宸!”她朝客厅喊,“别看你那电视了,准备去超市!” 周序也跟着她来到厨房,高大的个子站在她身后,又轻轻俯身,和她一起整理冰箱里面剩余的瓜果蔬菜。 崔璨抬起胳膊肘,故意碰瓷他,周序一眼看穿,搂着她腰往自己怀里带,两个人玩笑间,崔璨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璨璨啊,你下楼!给你们带了点东西,我一个人拿不完!”崔玉玲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崔璨恍惚中已经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 她惊恐地看向周序。 周序也一脸无措,手里还拿着一颗蔫了的生菜:“我…” “你你你…你先到我房间躲着,”说时迟那时快,崔璨拥着周序进房间,还将他挂着的衣服一并扔了进去,而后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玄关处周序的鞋子被她放进柜子里面,起身环视家中,确认没有他人生活的痕迹后,崔璨才下了楼。 对了,忘了崔木宸! 她折返,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弟弟对视,拜托道:“你可别说漏嘴啊!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崔木宸愣愣地点了点头。 崔玉玲今天中午在家蒸花卷,给姐弟俩装了些送过来,路上看到一辆大卡车停在路边卖南瓜,又挑了几个大南瓜。 她到底还是使劲把东西一起拿上去,上楼的脚步顿住,崔璨正好开门,看着姑姑看向他们门口的鞋架子,她连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进了门,崔璨才解释道:“网上说独居女性门口可以放几双男人的鞋,多少能安全点儿”。 崔玉玲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着,放几双鞋子能顶什么用?哪里比的上家里真的有个男人更靠谱呢,何况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你家里就你姐弟俩? 但她面上没露声色,跟着崔璨进了屋。 崔玉玲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还热乎着的花卷,而后熟练地将剩下的放到冰箱冷冻层。 “有几个我垫了点儿辣椒油,大概有些辣。”崔玉玲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椅子上,似乎也不着急走。 崔璨招呼崔木宸过来尝尝,自己也掰了口,姑姑厨艺不错,对于面食更是不在话下,花卷暄软可口,她真想立刻给周序也尝尝。 “我哥他们今年什么时候回来?”崔璨还没见过表哥的小婴儿。 崔玉玲也不清楚,“应该还是年前那几天。” 两个大人在客厅说着话,周序在屋内颇有些不太自然,他手机都调了静音,家里隔音一般,她们说到家长里短的事情,他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他在她的卧室里转悠,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周序将眼睛对准了崔璨的书架。 她爱读书,显然可见。书架也不算大,可上面挤挤攘攘地架满了书,大多数是文学类,也有历史的,比如眼前的这本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周序小心地将其抽出来,可书架东西太满,而崔璨又别有心思地将一些东西藏在后面,以至于他抽出钱穆这本书时,也连带着掉落了一本灰色的书。 他手疾眼快地接住,看清封面并没有字,不厚,像是笔记本,和这本书差不多厚度,周序本无意探究,只因他接住时不小心已经打开,内页在他怀里有了褶皱,幸好是没有损坏。 周序想放回原位,可他眼神一瞥,看到了打开的这页恰好有他的姓名。 这当是崔璨的笔记本,意识到这点后,他更要抚平折痕,可他不受控地朝自己名字的那行字看去,只是须臾,他就被定在这里,瞳孔微微放大,思绪也仿佛被抽空。 一行娟秀却带着决绝意味的字迹映入他眼底。 我不要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30-40 第31章 蔫生菜 和我在一起真的很不堪吗?…… “2017年12月21日雪 今天万欣怡脱单了,她兴奋地连晚自习都不上了,一个晚上只专心做一件事:给她的男朋友写情书(我说这是情书她非要说不是) 看着她沉浸其中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提醒她我们已经高三了。不过欣怡似乎毫不在意成绩,只是学起英语来格外努力,大概是她还要再考雅思的缘故。 还有两周期末考试,这段时间有时候会很迷茫,这次考试之后就要文综合卷了,自己练了几套往年的文综题,我原来以为会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事实是除了紧凑的做题之外,并没有期待中的体验感。 文科的宏大叙事之美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也许,自己早已处在对文科祛魅的阶段。不过也可能是最近压力比较大的原因。 好想出去看看,看看宜川外面的世界。具体怎么看?看什么?去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去哪个城市?这些问题盘桓在心里,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刚刚万欣怡凑过来问我在干嘛,我说自己已经好久不写日记了,她笑起来特别好看,说还以为我也春心萌动想谈恋爱了呢。 哈哈,怎么会呢。 下午的时候班里女生在谈论理科班的周序。 周序啊… 我都记不清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高三的日子像按了快进键,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埋头赶路,以前理科班的朋友,因为不在一处,连碰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走着走着就疏远了。仔细想想,除了身边的万欣怡,我好像真的…没什么朋友了。 自己像座孤岛,支撑下去的念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父母给予的很有限,我理解。我会把自己养成很好的人。 但是欣怡刚刚写纸条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脑子里竟然第一时间浮现周序。 未来我会去更大的城市,认识更多的朋友,我不会被囿在小小的宜川,我总会遇到喜欢我而我也恰好很喜欢的人。 单恋很痛苦,我才不要尝。 再次警示:不要喜欢周序。 我不要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周序没有看清上面的内容,他只是愣愣盯着这一行字,眼底浮现困惑、不解,以及一些难过的情绪。 他合上本子,上方书架的位置有些许凌乱,他想顺手整理,却在此时听见了外面的谈话声。 崔璨本以为姑姑很快就要走,可她愣是从厨房转战到了客厅,崔玉玲年纪上来后有些发胖,和偏瘦的崔木宸坐在一起,略显得有些滑稽。 他们的面容多有相似,都有一双标志性的垂眼,外眼角比内眼角低,让眼神天然带了点无辜。 崔玉玲看了眼眼神不知道飘向哪里的侄女,她有点迫不及待,刚刚一进家门就想问了。 “璨璨,跟姑姑说句实在话,上回给你介绍那个湛嘉平,感觉怎么样啊?” 崔璨内心瞬时慌乱,家里隔音一般,况且她的卧室还是离客厅最近的。 她想糊弄过去:“没怎么样啊,以后不要给我介绍了。” “嗨你这孩子,你提了条件我就给你找,那天你不是答应了嘛!”崔玉玲对湛嘉平挺满意的,她和他奶奶认识,都是本分人,“那男孩不还是博士嘛,你自个儿提的条件,要高学历,稳重人,姑姑不都给你找着了嘛?” 她觉得这事儿自己办得太漂亮了,邻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有几个能考上研究生的?更别提她给侄女找了个现成的博士! 崔玉玲满脸邀功劲儿。 “人家博士诶!”她想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我听说到时候博士就业,属于人才引进,连带着配偶的工作都能安排好!多省心!你们以后一块儿去安平市生活多好?木木也能在那读书,教育上总归要比宜川好。” 崔木宸在这时突然问了句:“相亲就是姐姐和陌生哥哥见面,之后会变成我姐夫吗?” 崔玉玲呵呵笑,摸了摸侄子的小脑瓜,说道:“是啊,到时候你姐姐嫁人,你去当花童怎么样?” 她兀自畅想着,仿佛离崔璨结婚已经不远,虽说家里有白事,可她觉得,这也是弟弟弟妹所希望的。 “那人对姐姐好吗?”他的语气有些伤心,崔玉玲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弟弟舍不得姐姐,她对这样的姐弟情深感到心满意足,“好呀,那人也会对你好的,不用担心。” “他会住在我们家吗?” 木木追问,眼神执拗,“会每天接送我和姐姐上下学吗?会陪我玩赛车,看我画画吗?会帮姐姐洗碗扫地吗?” 小孩的心思敏感而直接。 “住你们家像怎么回事,到时候你们会有新房子住。”崔玉玲对崔木宸发出这一连串询问感到好笑,“到时候你就大了,以后也能自己上下学,男人家都工作忙,做什么家务?” 她咯咯笑,“你倒是说说,你长大了帮不帮姐姐做家务啊小东西?” 崔木宸的视线越过姑姑,望向站在角落的崔璨,好似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慢慢垂下了头,闷闷地说:“我会帮的…” …像哥哥那样。 崔璨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目光偶尔瞥向自己卧室。 她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糟透了。 “那天人家是不是还送你回来的?” “是。” “之后没联系了?” “有。”崔璨有些自暴自弃:“他今天还来学校了。” “哦豁,去一中找你哟?”崔玉玲高兴地直拍大腿,“这我就放心了,年轻人嘛,慢慢处着就有感情了。” 她不免幻想:“趁年轻,生个小孩,姑姑和和家里人还能换着帮你带。” …… 崔璨不知道崔玉玲是怎么离开的,崔木宸也跟着她走了,客厅现在剩她一个人,卧室迟迟没有动静,她甚至错觉认为周序没有回来她家、没有听见任何。 站得太久,腿脚都麻了。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慢慢地挪向自己的卧室。 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 周序就坐在她床沿边,背微驼着,整个人陷在一片浓郁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一种颓丧的气息。这种低气压让她心头一跳,有些不敢靠近。 “…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她站在门边,声音干涩。 “嗯。” 黑暗中传来他低哑的一个单音节,听不出情绪。 崔璨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解释起来有点乱乱的,但她会和他说明白,相亲不是她本意,湛嘉平只是姑姑硬塞过来的… 正要开口,周序却轻笑了声,有点自嘲。 “所以,还是没办法喜欢上我是吗?就像你写在日记里的那样,‘不要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复述出来。 崔璨愣住,她打开了房间的灯,一瞬间有些刺眼,但她快步走到周序面前,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却看到了桌上的日记本。 “你看了我日记?” 周序陡然起身,带着一身凉薄气,“没有故意看,它掉下来,我扫了几眼。” “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东西!” 崔璨也有点生气,初中时候日记本被妈妈看到,她甚至会拿她写的内容来嘲讽她,崔璨当即将日记撕碎,扔在了楼下的垃圾车里。 周序沉默了,看了眼她,周身是追问的压迫感,眼神却有些受伤:“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他顿了一下,自嘲更甚,“也是,你做什么,没有道理要向我解释。” 周序站了起来。 压迫感随即而来,他怒意隐忍不发,人生气到极点的时候,自己并不会意识到会说出怎样的话:“你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和我发生关系,现在又和别人相亲…” 他的语气带着点痛苦:“旁人送你回来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湛嘉平前脚送她回来,他后脚就和人家在小区门口碰见。那天周序心情不好,因为他刚去监狱看了周阳。 可笑那晚她还安慰他,两个人在床上说着话交心,很多个时候,周序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十分相爱的恋人,起码,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欢的。 如今看来,他像个笑话似的。 崔璨面色有些苍白,她好似一瞬间没了辩解的勇气。 是啊,相亲是她点头同意的。坐人家的车回来也是她自己抬脚上去的。更是她自己亲口对周序说两人做炮友就行,他们不谈感情。 至于他说她喜欢着别人,呵,她喜欢谁呢?不是看过她日记了吗,他觉得她喜欢谁,那便喜欢谁吧。 可能…她确实如他所言,是个没有心的人。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突然冲上崔璨头顶。 “那你呢,你有赵婷雯,也会有许婷雯、刘婷雯…”崔璨挑衅地看着他,美貌有时也像杀人利器,她似毒蛇吐着信子一样戳他心窝,顺便把自己的真心也掏出来来回碾压。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有那么多老板给周总介绍对象,多的是年轻漂亮家世相当和你般配的人,哪里需要在乎我这个没爹没娘带着个弟弟还没钱的普通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序被她倒打一耙,气极反笑:“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我可没有和别人相亲!” “好啊,我就是和别人相亲了,也是高中同学,隔壁文科班的。” 她说话不过脑子,气血上涌,口不择言,只想着反击:“还是个博士,配偶是给安排工作的,跟着他去安平市,工作稳定,孩子上学也有着落。多好的前程!你不也听见了?!” 周序看着她,眼神陌生而失落,“好,好啊,挺好的。” “是挺好,不只你会和别人结婚,我也会嫁人!我会跟一个看着合适的人,结婚生子,过安稳日子!我们两个…”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够清楚了吗?!” 你体会过伤口被腐蚀的感受吗,周序小时候打篮球受伤,擦破皮了一大片,吃饭的时候妈妈不小心将汤碰倒,尽数倒进他的伤口里。 那时的疼痛,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 “崔璨,”他叫她名字,声音低沉的可怕。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哪怕你不愿意接受正常的男女关系,也行,我都可以配合!可是崔璨,你要这样堕落到什么时候?” “还是说——”周序受伤地垂下了头,想到复杂而没有回旋余地的家事丑事,又想到酒桌上满身酒气狼狈的自己…他似乎,也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呢。 “…就是单单和我不可以?” “和周序在一起,真的很不堪吗?” 崔璨没有回答。 她也哭不出来。 只是感觉到自己在发着抖,“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了。” 周序走了,连大衣都没有穿,家里安静得像墓地一样。 崔璨原地站了几秒,身体晃了晃,又躺倒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散在天花板上某个黯淡的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涌上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去外面找水喝。 客厅灯亮如白昼,她觉得刺眼,啪一声将其摁灭。 水不够凉,她从冷冻层拿出冰块,一个接一个地放进去,直到玻璃水杯的外壁附上一层小水珠,冰水喝下后,那股滚沸的、想要爆炸的情绪终于被冷置。 她打开冰箱,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蔫掉的生菜还放在一旁。 像她半年前刚回到家时一样。 她堕落吗? 原来这种自轻自贱的情绪和行为,叫做堕落。 崔璨蹲在地上,呜咽不止。 第32章 漠山坝 哀绪之外,隐有悸动 周玥琪电话打来的时候,周序的车还停在崔璨家楼下那片沉沉的夜色里。 他左手搭在降下的车窗上,指尖一点猩红,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光亮。 烟将嗓子熏得干辣,他开口,是前所未有的喑哑:“喂?玥琪?” “小叔你在忙嘛?” “没有,你说吧。” 周玥琪朝楼下看了眼,又退回到自己房间,“小叔,我明天想去安平市,你可以送我过去吗?我和奶奶说过了的。” 周序看了眼楼上,灯已经熄灭,他看了眼时间,说:“好,明天几点?” “都可以,你不忙的时候送我就行。” 挂断电话后,周序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直到烟头燃尽,他又点燃了一支。 身上都是烟味,车没开火,温度与室外无差,他穿着一件加了薄绒的衬衫,坐到了半夜,直到小区内再无住户的灯光亮起,他才驱车离开- 崔璨中途醒来的时候,学校的工作群里发送了一则下周出发的通知,她没点开,看见同事们聊天才知道原来是在说和漠山坝的对口帮扶。 她收起手机,还想再睡过去,又被消息震动声吵醒,烦躁地拿起一看,是陈文辉的消息。 他问自己想不想去漠山坝。 崔璨没理,这个名额从赵婷雯手上转移到陈文辉手上,如今又想再踢给她,他们二人真是配合得绝佳。 她闭上眼睛,不想清醒,不想走出卧室,不想面对糟糕的一切。 黑暗中,脑海里却倏地闪过凌野沉默却坚韧的眼神,还有他口中喜欢地理的凌霜。 崔璨缓缓坐起来,给崔玉玲打了个电话,对于她的工作,姑姑全权支持,年前家里没人回来,有个崔木宸,多少还热闹些。 她甚至都没看文件上的时间,总之年前肯定会回来。挂掉电话前,崔璨告诉崔玉玲,自己不会再和湛嘉平继续接触了,崔玉玲一愣,没急着反驳,把话说圆滑,说姑姑以后再帮着相看。 “不用了,姑姑,我不想考虑这些了。” 崔璨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她点开陈文辉的对话框,言简意赅。 【名额给我,我去。需要签字的文件,你帮我搞定。】 陈文辉想给崔璨解释他去不了的原因,【崔老师,其实我……】 崔璨没给他机会,直接关掉了手机。 她一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崔璨前几天去书店买了一些书,行李箱里除了她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是要带去给那里的学生,沉甸甸。 他们要去的学校是漠山坝的一所高中,崔璨来之前做了攻略,那里的高中和初中一起混合办学,每个年级只有十来名学生,也就是说,六个学段加起来一共也就是宜川一中两个班学生的体量。 因为一直的帮扶计划,成绩靠前一点的同学拥有来一中读书的名额,剩下学生如果不打算辍学,就继续在漠山坝这所学校读书,虽说教学质量不可相提并论,但因为一部分教学资源的共享,也不至于只是混混日子,去年还有四五个学生考上一本大学呢。 宜川一中今年去了四个老师,高一两个高二两个,文科老师只有她和一位英语老师,剩下的则是化学和数学老师。 他们做大巴前往设立在安平市和宜川之间的高铁站,路上需要耗费四个半小时的时间,有位男老师之前自驾去北边旅游,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快八九个小时。 而到达目的地之后还有段山路等着他们。 崔璨和这位女英语老师坐在一起,她这次拿了个比较大的行李箱,还是她提醒自己可以放在最后排的座椅后面,崔璨和这一行人并不相熟,一路上大家除了偶尔的交谈,其余时间都在补觉或是做自己的事情。 崔璨没有睡意,她座位靠窗,一路上最喜欢列车穿出隧道的那一瞬,有种拨云见日的体验感。 省内地形多样,越往北,山势越显峥嵘。一路从南到北,窗外景色流转,平原、山地、连绵的山脉…她心里除了深处的哀绪之外,竟也生出一丝久违的悸动。 她喜欢这样自由看风景的感觉,哪怕是为了工作而出发。 车程过半,窗外的景象已迥然不同。宜川地处东南,受厄尔尼诺影响,今年冬天要暖和一些。 现在窗外阴晦,天色是铅灰色的,连常年绿色的针叶林都附上了一层阴翳,颜色也更偏深沉。远处起伏的山峦间,能看到零星未化的残雪,斑驳地附着在背阴的山坡或沟壑里,像大地上一块块未愈的疮疤。 “崔老师你看,那地方雪还没化诶!”英语老师看完了提前缓存在平板上的一部电影,眼睛有点酸胀,她看崔璨脑袋一直在窗外看,也好奇地看过来。 崔璨抬起脑袋,朝远方看了眼,大片的平地之外,稀稀落落分布着几处不全干净的白,有的已和大地的黑混为一团。 今年宜川的雪都是来了就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时候那种醒来天地一片苍茫、积雪能没过脚踝的盛景了。突然有些怀念,想踩厚厚的雪,把鞋子全陷进去,也想再玩打雪仗,把衣服弄湿也没关系。 “不知道我们在的这几天会不会下雪…”崔璨扭头看了眼英语老师,她比她还小一岁,此刻正兴奋地拿出手机拍照。 “我老公说好像咱们离开的时候有雪,不过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她去年刚结婚,本来是不想来的,但丈夫年底也要出差,她索性也报了名,到时候两个人还能差不多时候回家。 崔璨也拿出手机搜索漠山坝的天气,信号时断时续,列车频繁穿梭隧道,黑咕隆咚的,屏幕上的小圈转了半天也没结果。 同事看崔璨不再发呆,自己也无聊,凑上来和她搭话:“崔老师你真坐得住啊,我一般坐高铁,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还特爱去厕所。” 崔璨笑笑,说:“你叫我崔璨就行。”在外面一有人叫她老师,她就感觉有些羞耻,好像自己德不配位似的,为人师表总是有层压力在的。 “那你叫我小林。” 崔璨在外很少上卫生间,一方面高铁上的厕所有时并不干净,之前和朋友结伴出行,遇到的都是马桶,她无法克服,硬是憋到了下车。还有一层原因,她其实挺没安全感的,能安安静静坐自己座位上,那是再好不过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车上气氛明显有些松动,连前方的两个老师也面向后方和他们说话。 其中的化学老师是个女老师,和崔璨一样教高二的,性格似乎要高冷一些,差不多年长崔璨和小林十五岁,颇有大姐的风范,一旁的男老师则是其配偶,教数学。 夫妻俩唯一的孩子去了国外读书,二人在家也是闲着,索性通通报了名。 “你俩饿不饿,我们带的有吃的。”男人举起手上的石子饼向他们示意,女老师瞪了眼丈夫,自己上手拿出其中的两份递给她们。 “小林小崔,多少垫着点儿肚子,下车后咱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呢。” 小林大方接过来,把崔璨的那份也递给她,她也不好回绝,两人一起吃了起来。 应该是早上才买的,还软乎着,和崔璨印象里的童年味道一样。 山路并不好走,高铁到站之后,他们坐上了前往漠山坝的大巴,车上多是那里的居民,大包小包和背篓快要将过道占满,崔璨和同事们找好座位,路上颠簸,熬一熬便也过去了。 她并不是晕车体质,此时却感到难受,也许和吃了点东西有关,胃里不太舒服。 车上有村民看他们不像本地人,搭话之后知道他们是去学校教学的,神情里都多了些敬畏。 他们早上七点半的高铁,真正到达漠山坝时,已经下午三点。 学校要比崔璨想象中的好,教学楼并没有想象中破旧,三层高,外墙虽然朴素,但看起来还算规整,也许是前几年被资助后重新翻盖的缘故。操场是黄土地,旁边竖着两个掉了漆的篮球架。 几人的行李被校长和村干部帮忙拎着,天色渐晚,二人先带他们去住宿的地方看看,而后再一起吃顿晚饭。 “学生们也是明天开始来学校吗?”化学老师李姐问道。 “是,其实我们这没什么寒暑假的讲究,村民们都有活干,孩子们除了有时帮忙做点农活,都可以来学校,今天就有几个学生在教室呢。” 因为是对口帮扶,所以漠山坝中学的教学设备也并不落后,多媒体设备也是前几年装好的,为的就是可以和宜川以及安平市的教学资源相对接。 “这边是宿舍楼,学生和老师都住这里。有些孩子家里远,不能天天走山路回家,尤其是冬天,天黑的早,不安全。” 校长引着他们走向一栋稍旧些的二层小楼。楼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看到他们,连忙小跑着迎下来。 “我来帮你们,男生宿舍在一楼,咱们女生在二楼。”女老师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穿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头发高高扎起,大概在室外站久了,鼻子都冻红了,身上透着股质朴劲儿。 崔璨和她一起将行李抬上了楼,英语老师小林的行李则由另一位村干部帮忙拎上了楼。 “诶下面哪位老师呢?不上来吗?” 小林向她解释:“李老师和王老师是两口子,他们住楼下那间。” 漠山坝中学寒假里现在只有两位女老师,学校取暖设备不够,宿舍里还用的传统的小蜂窝煤炉子,怕她们不会使用,两个老师决定和她俩一起住,两个人一间房子。 崔璨和付萍住一间,也就是帮她把行李拎上来的那位,她是本地人,热情地招呼崔璨,帮她把床铺这些都整理的干干净净。 “这是我从家里拿的被褥,很干净的,都是我妈自己做的,她针线活很好的!” 崔璨看了眼干净整洁的床铺,她和付萍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窗户在两人中间,窗帘是小清新的蓝色碎花。 “谢谢你付萍,也谢谢阿姨。”崔璨放好东西,三个人一起下楼,大家一起前往村干部家吃饭。 路上遇到一些村民,好奇地瞅着他们,校长和村干部在前方解释,他们就这样到达目的地。 “学校食堂明天开始,今晚先由我来招待大家,家里饭菜口味一般,大家吃不惯的一定要说啊,我再去买点别的。” 众人连连说着“太客气了”、“太麻烦了”…诸如此类。 崔璨饭量不大,一路舟车劳顿,也没什么胃口,多是同行的男老师在和校长及村干部说话,她们几个女老师则和这个屋里的女主人寒暄,了解一些这里的情况。 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回到宿舍,用热水简单洗漱后,崔璨学着付萍的样子,把鞋子放在烧得暖烘烘的蜂窝煤炉子旁边。付萍笑着说:“明早起来穿,保证暖烘烘的!” 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风声。炉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温暖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崔璨本以为自己第一晚会失眠,在付萍低声絮语中,她沉沉地进入梦乡,梦里谁也不会有,谁也别来,她一觉轻松。 第33章 第三日 她的月经已经迟了好久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来,屋内已经没了付萍的身影,崔璨关掉七点钟的闹钟,她坐起来缓了缓。 付萍拿着牙缸牙刷进来,下巴还残留有牙膏沫,惊讶道:“呀,璨璨姐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 崔璨摇摇头,穿上毛衣,付萍拿来个暖壶,招呼崔璨一起来洗脸:“这水可热呢,我给咱倒在脸盆里。” 早饭是在简陋的教师食堂吃的,馒头、白粥、一盘炒得油亮的土豆丝。 八点半的时候,学生们陆续进教室,漠山坝中学老师不多,现在放寒假,就只有两位老师留校,付萍是教初中的,隔壁宿舍的老师教授高中知识,不过,据付萍所说,他们一般无所谓,能教的都教。 这里的老师基本都是漠山坝本地考上大学之后回来的,他们放弃了外面大城市的工作机会,转身回了荒凉落后的家乡,教书育人,报答社会。 崔璨一行人的作用主要是帮他们系统梳理知识点,再加上解答疑难问题。 凌野是在下午出现的,看到讲台上的崔璨,明显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崔老师?”他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解释道:“我上午去给家里的冬小麦浇冻水了,所以没来。” 凌野依旧穿着学校发的冬季校服,头发长了些,好像也黑了些。 崔璨觉得好奇妙,家里没有田地,她虽然每天都在讲农业,讲全世界的农作物,可真正在现实触及到那些知识时,尤其是这些字眼从一个刚在田埂上劳作完的学生嘴里说出来时,只觉得奇幻。 “原来是真的…真的要浇冻水啊!” 凌野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地理作用:“对,防旱保墒。” 师生对视,眼神里藏着笑意。而后崔璨看到了凌霜。 女孩比她想的还要漂亮些,穿着件和凌野一样的校服,宜川一中的校服不限制订购件数,凌霜身上这件明显不太合身,不过崔璨没理会这些,她只是眼含笑意的看着兄妹俩,自带一种熟人间的亲切。 她比凌野要低一个头还多一些,许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小霜的头发像枯草一般,了无生机。 她将自己带来的书交给了小霜,女孩明显手足无措,一边后退一边摆着手:“老师我不能要…” 凌野替她接过,说了声“谢谢”。 “所以你这几天也都会来吗?”几人朝教室走去,崔璨随口问道。 凌野其实并不知道崔璨在这次的行列之中,事实是无论老师有谁他都会来。 “对,小霜也会来。” 家里不忙的时候,凌霜就会来漠山坝中学。 凌野的课本很干净,上面都用黑蓝红三色的笔标注着笔记,她自学不懂的时候,就会在电话里问凌野,但她又害怕浪费凌野的话费,有时也会直接来学校问老师们,他们都很好,不会因为自己不是这里的学生就拒绝凌霜,相反,凌霜有时还可以帮着他们处理一些初中生的问题。 凌霜和她哥哥凌野一样,成绩都很好。 宜川一中设立的有奖学金,凌野会用自己年段第一的成绩让父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无所谓,有人给钱总是好的,毕竟凌霜也不是每天都来中学。 崔璨很快见到了学生们,来的人比她预想的要多,初中一个班级,高中两个班级,她和同事们一一和大家打过招呼。付萍昨天已经拟好了课表,崔璨先和英语老师小林在初中班级上课。 学生们都很乖,存着对新老师的打量,好奇地瞅着她们,崔璨先上了一节语文课,给大家讲了作文的专题,因为人数问题,老师们大都兼任,文史哲的界限变得模糊,好在她语文功底扎实。 崔璨上完课的时候,轮到小林给初中上英语,崔璨悄咪咪跑到隔壁,化学老师在理科班讲授,数学老师则在给文科班上课。 透过窗户,崔璨看到了凌野,他也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后面,因为来的是理科班的数学老师,有时候他讲的并不适用于文科班,凌野就会站起来,和他一起配合,着重突出文科生的讲题思路。 凌霜则坐在第一排,她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很认真地在听讲。 下午也是一样,大家错开来给不同的班级上课,崔璨明显感觉到孩子们的基础不是很好,她讲自然地理的时候,面对一些基础的知识点,比如晨昏线、时区与区时,学生们的脸上浮现出懵懂的表情,她又把初中这块的只是串讲了一遍,课下凌野会主动给同学们讲解听不懂的地方,像小老师一样。 本来是没有晚自习的,学生们本应七点钟回家,但他们有的吃过饭后又主动回来,继续在教室里学习,他们老师也没有事儿做,在教室里四处转着,遇到学生问问题立刻俯身讲解。 付萍开心地和她说,觉得自己对知识的掌握程度都大大提升了,她是本地人,家里只有妈妈一人,今天蒸了包子,给他们一人带了几个,猪肉白菜馅的,像外婆的味道。 崔璨感到很充实,她在这忙碌饱满的一天天中没有空档去想那些令她烦躁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价值,特别是当学生眼睛亮晶晶地来找她问问题的时候,十多年前的子弹正中眉心,她不吝啬给出鼓励,也祝愿他们可以走出漠山坝,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晚上睡觉前,崔璨和付萍一起结伴去厕所,宿舍楼的厕所并不在楼内,而是在楼后面的棚子里,她们打着手机手电筒,快快结束上了楼。 “璨璨姐,我再和你住几晚,之后我得回家住。”关掉宿舍门后,付萍不好意思地和她解释:“家里就我妈一个人,她腿脚不方便,晚上起夜我不放心…” “没事,你回家和妈妈一起住吧,我一个人可以的,炉子我也会用,你不用担心这个。” 这几年上面呼吁说不许使用炉子,可像漠山坝这样的地方有很多,没通天然气,冬天不生炉子的话很遭罪。崔璨小时候家里也用这个万家牌,炉子外围是白色的搪瓷,煤球烧玩之后变成白色,干巴巴的,但很轻,崔璨最喜欢干碾碎它的活。 付萍松了口气,今晚她挺兴奋的,村镇的夜晚,娱乐活动很少,宿舍楼这里没安装WiFi,连信号也不太好,现在躺在床上,也不过十点半。 两个人开始聊天,付萍主动说起她和男朋友分手,两人都是从漠山坝读书走出去的,毕业后男友想留在城市,付萍想回家乡,规划的巨大差异让他们不欢而散。 “不过也没什么的,他向往那里的生活,我不行,家里只有我妈一人,这里还有这么多渴望走出去的学生,我回来也是贡献自己价值。” 付萍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很棒,虽然和相恋很久的男友分手也有那么一些可惜,不过没什么,“我可以接受这辈子都一个人,我又不是非结婚生子不可。” 崔璨在黑夜中点点头,是的,她很赞同。 虽然,这个和渴望爱与温暖并不矛盾。 第三天比前两天更加充实,和学生们也熟了起来,有孩子羞涩地塞给她一把自家炒的南瓜子或几颗晒干的山楂果。崔璨也会在课间休息时,用手机记录下孩子们的影像,还有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 这一晚付萍没在学校住,崔璨晚上都没敢多喝水,为的就是可以不去那黑咕隆咚的厕所。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有点无聊,也不想看手机,强迫自己睡觉的时候,崔木宸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 小孩子几天没见她,语气里都带了些殷切。 “你在哪里?” “我在漠山坝。” “很远吗?” “还行,是有点远。” “那你…还会回来吗?”小孩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崔璨还没回答,视频通话就因为移动网络不佳卡住了,她挂断后又打了电话过去,信号断断续续的,她说了自己大概回去的日子,又问他在姑姑家呆的还好吗,弟弟不让她担心,说自己每天都去武术班练习,还会帮姑姑做家务。 崔璨放心地松了口气,要说拜拜前,那边的小孩声音又开始小心翼翼:“姐姐,我只有你一个姐姐,姐夫是谁都可以,如果没有…木木会一辈子都陪着你!” 估计他也是觉得有些肉麻,说完就快速挂断了电话。崔璨心软软,咕哝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趁着心情好,她又给万欣怡打了个电话,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拍了几张风景照给她,她嚷着也要来,被崔璨用“没暖气、没独立卫浴、山路颠簸”等条件劝退了。 “你那边怎么样?需不需要我买些物资给你们?”万欣怡颇有种一掷千金的意味。 崔璨哭笑不得:“倒也不至于,基本的吃穿用度还是够的。” 两人无关痛痒地聊了会儿,万欣怡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坦白:“璨璨,我和你说一件事哦,你不要生气。” 崔璨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她想起没有把袜子挂在炉子边,又趿拉着拖鞋下去。 她一边摆弄袜子一边随口应道:“你说吧。”确认好炉子,又回到了床上,心想,现在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生气? 万欣怡吭了两声,抱歉道:“之前,我也忘了具体啥时候,反正都是年前了,两个月之前吧。周序问我,你有喜欢的人?” 崔璨本以为自己可以波澜不惊,听到周序的名字后心里还是狠狠颤了一下。 “哦,有没有关他什么事。” 万欣怡察觉不对:“你们吵架了?唉算了算了,你先听我说完啊。” “我之前在你家见到你俩的时候就觉得他喜欢你,所以我就想激他一把。” “所以你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 “…对。”万欣怡简直脑壳痛,“我还添油加醋,说你喜欢的人在南理大学,特别牛,又帅又厉害……当时就光顾着看他脸色变了,特好玩…后来就把这茬给忘了!纯粹是我瞎编的!压根没这号人!璨璨,你俩不会因为这事儿闹掰了吧?天啊那我真是罪过大了…” 崔璨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无所谓。有没有喜欢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真吵架了?闹掰了?”万欣怡在那边哀嚎,“上次视频他还给你切水果呢!这才几天啊…” 当时她还调侃,问周序活好不好,崔璨也不藏着掖着,说挺喜欢的。 哪想短短几天,两人就掰了? 崔璨不想再听下去,正好这时,房门被人叩响,是隔壁的小林。 “崔璨,睡了吗?我想借个东西。” “有人找我,不说了啊,回去聊。”崔璨几乎是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下床把门打开,小林问:“你带卫生巾了吗?我借一片。” 崔璨这个月的月经还没来,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把日用夜用还有护垫都装上了,给了小林几片,她说明天去买,到时候她用的话来找她,崔璨说没事。 “要我陪你去厕所吗?” “不用,我和李老师结伴去。” 房门被关上,崔璨把卫生巾都收拾好,她之前姨妈有时候不准,前两个月倒是按期来了,她翻出手机,看自己上个月的日期,已经是快一个半月前了,之前再迟,也就是一个星期的日子浮动。 她突然开始心慌,和周序做的时候都有戴套,他也很注意这个,有时候被她撩拨,没有套坚决不做,把她伺候爽了,自己去洗冷水澡。 两个人都对对方的身体负责,可… 崔璨有些无助,可玩意有特殊情况发生呢? 万一有那么一次,在极致混乱的边缘,那薄薄的一层橡胶,没能完全隔绝掉意外呢? 第34章 荆棘中 她人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陆轲年底正忙,办公室每年这个时候都兵荒马乱,他连周末都在加班,好不容易周日可以休息,他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已是饥肠辘辘,这个点大家中午饭都吃过了。 他打开手机想点外卖时,恰好看到两分钟前周序的消息。 【下午我去安平市,阿姨托我带了点东西给你,晚上联系。】 陆轲回了个【ok】,心里盘算着正好,有阵子没见这哥们了,晚上一起搓一顿,顺便看看他最近是人是鬼。 他简单点了个外卖的面条,又躺回床上,无聊地刷着抖音。 周序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陆轲饿的快,早已经吃过一轮了。 他把菜单推过去:“吃什么兄弟?” 陆轲选的是音乐餐吧,挺有情调,有点情调,不至于太吵,有音乐衬着,聊点啥也不至于太干巴。 主要是周序这人,平时吃饭跟开董事会似的,太严肃的地方搞得他也紧张。还不能约在酒吧,毕竟周老板应酬场上的酒喝得够够的了,他这当兄弟的不能雪上加霜。 周序脱下大衣,随便搭在一旁的皮椅上,他的眉眼里透着股疲惫,“随意,你点就行。” 陆轲翻着菜单,睨了他一眼,啧啧两声:“周总年末这么忙,瞅瞅,人都瘦脱相了。” 周序向来对他的此类调侃免疫,他手握着眼前的水杯,是舒适的温度,餐厅里女歌手在唱着民谣,歌声徐徐,周序捏了捏眉心,顺便回答:“嗯,忙。过两天还得飞嘉州,年前才能回。” “啧!”陆轲毫不客气地吐槽一番:“生产队上的牛还会罢工呢,你们家真是把你当工具人使唤啊。” 周阳还没进去的时候,陆轲总屁颠颠跟在他阳哥身后,原因无他,周阳作为大哥哥,给自己亲弟弟的一切都安排的最好,而他陆轲作为周序的发小,也能凑上来拾份便宜。 除了他那总冲着他和周序冷脸的周妈妈,陆轲还是很喜欢周序一家的。也早就把周阳当自己亲哥一样,他出了这事,他也忙前忙后跟着着急,可他一小市民,周家家大业大的都摆不平,更遑论他们一家了。 至于帮着周序,陆轲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帮到他的,毕竟周序这人能力强得离谱,做事又亲力亲为。除了偶尔约周序吃顿饭聊会儿天,帮这个有事总憋闷在心里的人舒缓下情绪,陆轲实在没有用武之地了。 饭菜上的很快,两人结束一问一答的模式,开始动筷。 “崔璨呢,没和你一起来?”陆轲喜欢这家的豆腐,又麻又香,拌饭简直一绝。他舀了勺在米饭上,随口问道。 上次看见崔璨还是被朋友喊去喝酒,一堆单身狗看见个美女就互相怂恿着哥们去加微信。其实陆轲高中那会儿真没觉得崔璨多惊艳,几年不见,气质清冷得跟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同。 她看上去心情不好,又是一个人,陆轲试探了周序一波,等人来后他就撤了,也不知道后续都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上次他和周序见面,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想必是感情事业双丰收。 怎么今天这副德行了? 陆轲刚才一见面就看出周序心情不佳,以为是工作上的什么事情,毕竟当大老板的人业余活动都少得可怜,也没时间和精力分给别的人和事,而周序,早已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周序这么萎靡的。 所以当周序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时,陆轲知道他栽了,栽的彻彻底底。 “怎么个事?人姑娘和你闹脾气呢?” 陆轲想说女孩是要哄的,哄哄就完事了,周序木着个脸,当老板当惯了,估计是说狠话了,人女孩不生气才怪。 周序没胃口,只是机械地进食,他不能生病,生病就意味着很多工作都要被推后或是搁置,他没资本和时间耗。 “没闹,她人很好。”周序再次阐明:“很好的一个人。” 陆轲心里简直无语的不要不要的,周序啊周序,这还是他那冷着脸拒绝一众女孩的高冷男神吗。 “哟,那就是你闹脾气?” 陆轲被自己整笑了,信周序闹脾气不如信疫情压根没发生过。 这人情绪太稳定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周序一蹿三尺高,就连考全市第一去北城大学也只是淡淡地笑着,大人说这孩子心有定数,陆轲笑笑,一边嫌他装一边抱他大腿。 周序一直是那样的,乌黑的眼仁噙着淡漠疏离的光,深邃得似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无甚波澜。 只有在少数几个时刻才会打碎外层壳子,露出柔软的内里,好叫人知道他也有喜怒哀乐。 周序到底没说怎么回事,陆轲大概猜到一两分,两人肯定吵架了,现在大概是冷战阶段,搞不好一刀两断也有可能。 陆轲叫了瓶酒,“你带司机了没?” 周序不语,递了杯子给他。 两个人听伤春悲秋的民谣借酒消愁。 周序这几天脑袋一直都是乱的,晚上开车到崔璨小区楼下,那扇熟悉的窗户总是黑的。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人根本不在?- 万欣怡和男友来吃饭,她放下包后想先去个洗手间,台上女歌手唱着她不太喜欢的歌,还能避一避。 出来后随意一瞥,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熟人。 “嗨,周序?” 周序转头看她,万欣怡比刚回国的时候好似稳重了不少,口红都变得偏粉调一些,不过周序没心思理会这个,他起身,叫出她的名字:“万欣怡?” 存着之前撒谎骗了周序的愧疚,她冲桌子上的酒杯扬了扬下巴,主动说起:“喝酒呢哈。” 陆轲来者不拒:“要一起吗?” “不了,谢谢。我男朋友还在那儿等我。”说完就想走,又看了眼周序,邀请道:“等璨从漠山坝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喝酒啊。” 周序诧异:“漠山坝?她去漠山坝了?” “对啊,去上课了啊,他们学校几个老师一起去的,你不知道吗?” 万欣怡走后,陆轲眼观鼻鼻观心,得,实锤了!看来两人是真出事了,连人姑娘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这问题大了去了。 他担心地看了眼神色有些阴郁的周序,兄弟,你危险啊- 崔璨这几天有点魂不守舍的,白天还好,课堂上脑子里装的全是知识,还有学生们时不时的提问,也没空想那么多,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之前种下的怀疑种子就开始发芽成长。 不过他们在漠山坝也待不了几天了,今晚付萍又不在,白天她拿了几块新煤球回来,可能是今天下了点儿小雪淋到了,湿湿的,她其实用炉子的经验也没有那么足,并不清楚湿煤球更容易燃烧不充分,从而煤气中毒。 第二天崔璨醒来有点犯恶心,没什么食欲,吃饭的时候小林还关照地问她是不是着凉了,崔璨说没事,自己却愈加心慌。 在她焦头烂额却手足无措的时候,收到了周序的消息。 他问她:【不在宜川吗?】 崔璨没回,下了课后看到他又发来:【照顾好自己。】 许是怕她网络不好收不到,又发了一遍信息给她。 过了这么些天,其实崔璨心里也没那么强的情绪了,她反省自己,确实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但她也并不原谅周序,两个同样生气的人说出同样伤人的话。 希望看到他凶人的心愿实现了,而被凶的却是她自己。 临睡前,崔璨又一次神经质地计算着生理期推迟的天数。 她上网搜索早孕的症状,倒不至于呕吐,但是会犯恶心,而至于食欲不振,她胃口向来小,加上这里的饭菜种类有限,和宜川的口味也有所不同,崔璨并不吃得惯。 她躺在床上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在想万一是真的,自己又该怎么处理,她小心地抚上肚子,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但其实没什么感觉,侧着身子会有一点儿肉,依旧柔软,像以往一样。 大学的时候,和朋友一起聊天,说到成家立业生养小孩,崔璨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是不会生小孩的,把孩子带到人世,却并不能给予他们好的生活,物质生活重要程度暂且不说,精神的富足和稳定的爱才至关重要。 在她不确定自己给不给得了小孩足够优渥而丰盈的生活时,她才不会不负责任地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尽管,这个错误她也是受害者。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团乱麻,如同在荆棘中跋涉,还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把一个无辜的生命拖入这混沌?那只会将她彻底困死。 而至于周序…崔璨悲哀地想,他的生活也会像自己的一样被打乱,他蒸蒸日上的事业、他复杂的家庭,没有可以分给她们的地方,崔璨也并不希望婚姻和爱情是用这些不请自来的人或事换来的。 一定要有爱,是啊,一定要有爱。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脑袋里还是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睡也睡不安稳- 周序一行人的飞机延误降落在嘉州机场,原因是宜川下雪,北方这个地区都在被雪围攻,起飞时间一直在往后延。 “周总,估计十点钟到酒店,已经安排好了会议室,您看我们是先开会还是?”霍刚跟在周序跟前,随身携带着重要的资料。 嘉州温度要高一些,周序迈着长腿,大衣尾一摆一摆的,他沉着声音:“先开会吧。” 酒店暖和,大家脱了大衣,带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和手头的资料,和嘉州的员工进行会面,对此次的行程进行梳理和安排。 周序心情谈不上好,也许是大雪的缘故,但他还是对会议中的几个错误进行指正,白板上继续展示着策划,底下员工没有敢走神的。 几个负责人发言完之后,轮到周序对此总结和指正,并给出后续方向,他话说到一半,手机嗡嗡震动,周序本想扣下,福至心灵,又突然拿起。 几乎是瞬间,周序豁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好意思,”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扫过满室愕然的下属,“会议暂停一下。” 第35章 风雪途 他声音和这漫天霜雪有的一拼 崔璨一直失眠到半夜,她在为自己的一通电话而懊悔。 她洗漱完安置好炉子之后,十点半就上床了,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侧躺着胸部隐隐胀痛,像每次月经来潮前的预兆。 这微弱的希望让她心头一松,崔璨不死心,又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发现孕早期由于激素水平的改变,也会伴随□□胀痛的现象。 她挺想拿验孕棒测一下的,但漠山坝偏僻,而她又是来上课的,好端端去卫生所检查这个,未免有些奇怪,况且,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她要的东西。 就算真的中招了,那当下又能怎么办呢?再过三两天他们也要离开了,不差这一会儿,否则还因为这个影响心情和上课状态。 但崔璨毕竟是害怕的。 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女孩怀孕,休学一学期,来的时候整个人被鸡汤鱼汤滋补的浑圆可爱,有知情者将她打胎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大家关注的点不在于打胎休学上面,而是因为这女孩和旁人说起,之所以中招的原因—— “戴套不舒服,不太爽。” 班里的八卦知情者讲得声情并茂,崔璨本对这一原因感到无语和恶心,虽然十五六岁的他们当时对戴不戴也没什么清晰的认知。 父母不知道也从哪里听说了这事,回来厉声教育她:“你要是敢整出这样的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彼时的她晃晃脑袋,莫说和男生亲密接触,她连早恋都不会有。 现在不会再有人恶狠狠地说我打断你的腿,但崔璨还是本能地对此感到害怕,这是件未知的、完全不在她掌控之内的事,也并不是有钱有权就能解决,更不会以身代过,她要对此付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代价。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她决定给万欣怡打个电话,问问她这段时间都在不在市里。 电话里崔璨语焉不详,怕她担心,听到对面说她年前都在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怎么了?带着木木来我家吧,咱俩带他过年,然后初七过后我可能要去海市上班…” 崔璨又问她工作怎样,万欣怡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波澜,只说了到那里再看看,不行就打道回府。 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万欣怡又说:“我前两天碰见周序了,和一个男的。” “哦…” “你俩吵架啦?他怎么连你去了漠山坝都不知道,臭男人。” 崔璨不予置评,只说了见面再说。 她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这里的房子条件比想象中的要好,除了几处地方有些掉漆,露出白色墙壁后面的水泥。 崔璨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万欣怡什么都会告诉她,大到家里发生的事情,小到她谈了男友,而那男人的小毛病她也会一篓子倾倒。 崔璨觉得自己这个好友当得好不称职,所以在手机第二次响铃时,她看都没看,麻利地接通,率先开口。 “怎么又打过来了?好吧,那我和你说实话…” 崔璨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恐惧,说:“我问你在不在家,是想让你陪我去医院。” 周序静静地听,几分钟前电话响了一声,他走出会议室,再打过去时已经占线,而等他做好收尾工作,再次打过去时,就听见对面的声音一气呵成,唯独这句话顿了顿。 “我这个月的…月经还没来。” 周序握着手机,手背连着小臂的青筋都凸起,他石化一样站在原地。 她将他的来电误认为是万欣怡,他生怕自己一个开口,就让事态变得更严峻。 崔璨并未对电话那头的沉默感到意外,换位思考,要是万欣怡突然告诉她这么个消息,她也会惊得暂时说不出什么话。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带着哽咽:“是不是很吓人?我也要被吓死了…可它就是不来啊…这几天还总犯恶心…” “希望不是…万一是…早孕,欣怡,你会陪我去医院的吧,我挺怕疼的…” 对面依旧不说话,依稀能听到呼吸加重的声音,崔璨感到疑惑,她刚想看手机屏幕,就听到周序熟悉的声音。 “…崔璨。”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但就是感觉,两个人已经有半个世纪不曾见面也不曾说话了。 崔璨不吭声,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有无数的委屈涌上来,她还没原谅他,但她又喜欢他,她或许怀了他的小孩,但她不打算要。 周序呼出一口气,房间里暖气很足,他手心都冒了汗,电话里那极力压抑的细微抽泣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什么时候回来?” 崔璨依旧不吭声,泪珠子大颗大颗掉,周序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 他站立的地方是三十二楼,落地窗之外是依旧明亮的城市,高处不胜寒,他现在很想见到她。 “我没事…先挂了,我要睡觉。”忙音突兀地响起,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周序没时间想七想八,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立刻在手机上定了机票- 是日,崔璨醒来的时候,眼皮稍微有些肿,她用温水洗了把脸,打开窗帘看见屋外一片白茫茫。 下雪了。 很大的雪,都快要把楼下一棵小树压弯。 崔璨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手,看向远方,大雪将远处连绵的山峦、低矮的村舍都附上一层素白的衣,掩盖大地,也掩盖和大地一样的沉重心事。 “崔老师,你起这么早?” 小林打着哈欠出来,她手里端着刚洗完脸的水,脸盆里还冒着热气,她走到角落处扬手一泼,雾和冰齐发,最终落到一楼的雪地上,顿时出现几个深色的窟窿。 崔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听小林接着说话:“我说半夜冷呢,我屋昨晚那炉子差点灭了。” 冻得她吸溜吸溜爬起来拯救,不管三七二十一,总归是不能让它灭了,不然重新生炉子弄得满屋子是烟。 “你屋现在就你一个人了?”小林问。 “嗯,付萍回家住了。”崔璨轻声回答。 两个人又回房间,穿戴整齐后一起去食堂吃饭,今天大娘做了菜卷,南瓜粉条馅儿的,崔璨吃了两个,又喝了一碗热粥。 和同事搀扶着走在雪地里时,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也许是场乌龙呢。 教室里要冷很多,校长拿来了小太阳电暖器,大家挤在教室里,继续这几天的课。 漠山坝之行临近尾声,大家都更加珍惜最后这几天的时光。 大雪天,学校放学早,取消了晚自习。 小林邀请崔璨和她住一间房,她不太会弄炉子,生怕今晚又灭了,崔璨觉得也行,两个人住一起,还能节省点煤球。 “那你被子那些的需要换过来吗?我晚上帮你拿。” 其实崔璨觉得换不换都无所谓,她中午刚洗了澡,拿一身干净的睡衣就行。 只是还没等崔璨过去,就听见了校长的声音。 一同发出声响的还有她被叩响的门。 “崔老师,你在吗?有人说来找你。” 崔璨心扑通扑通跳,不太敢设想的念头浮上来,她开门的同时又看了眼手机,干干净净的,什么信息也没有。 校长头发上淋了点儿雪,白白的,仅是站在门口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化成了水,消失不见。 “校长,找我吗?” “哎,是,一个小伙子,看上去像你们同龄人,我怕有诈,就让他先在前面等着了。” 他在室外等着吗?这么冷的天… 崔璨穿好大衣,边扣扣子边往外走,“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哎好,就在教学楼那里。” 大雪让个别地方的交通系统瘫痪,要来漠山坝,最近的机场也在快一百公里的地方,况且受恶劣天气影响,这几天的航班都是取消或延误状态。 周序坐了最早一班的高铁,天快黑了,山路有大雪不好让车子进,那里热心的居民告诉他只能走过去,不然可以等明日天亮了再说,但周序等不到明天,他将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戴好,二话不说就走进山路。 雪很厚,一脚踩上去,快要覆盖整个鞋子。 周序不敢停下,个别地方导航失灵,他去问村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晚上抵达漠山坝中学。 崔璨跟着校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教学楼前。借着光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伫立在漫天飞雪中的身影。 夜空中雪还在下,路灯微弱,照在他的背影上,高大,沉默,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竟显出了一种旷日持久的孤独感。 崔璨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怯意,竟有些不敢上前。 “小伙子,崔老师来了!”校长谨慎地回头看她,小声问:“崔老师,这人认识不?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坏人吧?” 周序默不作声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崔璨和他对视一眼,和校长道谢:“嗯,我们认识,麻烦你了校长。” “不麻烦不麻烦,认识就好,我寻思小伙子下这么大雪来找人,肯定是有急事。” 校长松一口气,边走边摆手,“行,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好,校长再见。” 周序目光自从见了崔璨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似乎这样看着,就能知道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崔璨仰头看了眼天空,这里的夜空其实挺美的,只是现在下雪,目之所及便都是从天而降的雪花,万物的轮廓都因此变得模糊。 雪花飘到脸上,很快就感到了凉意,冰冷而青白。 他的声音要比这大雪温暖得多,也许是好久未听到,身体的神经细胞便自作主张地认为理应是温暖的,和煦地驱赶她所有的冷意。 “抱歉。” 其实不然,他声音和这漫天霜雪有的一拼,冷冽而低沉。 崔璨低头看见了他被雪浸着的鞋子,裤腿处是一片暗色,她亦感到抱歉,软了心肠。 她终于抬眼,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声音很轻:“走吧。” 崔璨带路,学校虽是没有多大,但这里距离宿舍却算得上横亘大半个校园,天黑了,很多地方没有路灯,她熟练地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 许是感受到周序的注视,崔璨有点儿不会走路了,平路上突然一个趔趄,随即胳膊被他稳稳地拉住。 下意识想说谢谢,但又想到这人是周序,还是闭嘴比较好。 周序却没有松开手。隔着厚厚的棉衣,他的手掌下滑,试探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崔璨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 刚走到宿舍楼下,正碰见出来找崔璨的小林。 小林看着风雪中走来的两人,特别是崔璨身边那个高大挺拔、气质卓然却显得有些狼狈的男人,惊得目瞪口呆:“崔老师,这…这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崔璨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周序没说话,眼神没从崔璨身上离开过,也就是在要进房间时,他才停顿了脚步。 崔璨推开门,掀开棉门帘,朝身后说了句:“进来吧。” 室内的温度自然和宜川的家中无法比,可也已经比室外要暖和得多,他下半身衣服薄,这一路走过来,快要被冻得没有知觉。 崔璨径直走到炉子边,熟练地用火钳拨弄着里面的煤块,打开炉盖,火苗立刻蹿高了几分,发出呼呼的声响。 她又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看向站在屋子中央的周序。 他一贯的清冷矜贵,如今站在这略微寒酸的屋子里,竟也显得几分寥落和消沉,在她熟练的动作之下,更衬得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 看崔璨捣鼓炉子,他不会,从小到大也没有机会让他会这个。而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他初来乍到,更没有动弹的权利。 直到崔璨把热水递到他眼前,又转身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擦头发,周序那颗悬在半空、被风雪冻僵的心,才缓缓地、沉沉地落到平地上。 “衣服呢?衣服是不是也湿了?”崔璨的目光落在他深色的裤腿上。 周序顺从地在她的指令下脱掉厚重潮湿的羽绒大衣,里面是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山路走得急,曾出过汗,又被冷风一激,此刻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崔璨接过他沉重冰冷的大衣,想找个衣架将他的衣服挂起来,最好靠近炉子烘一烘。她刚转过身—— 一个带着寒气的、小心翼翼的拥抱,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 第36章 在远方 我们和我们的目的地是平视的…… “对不起。” 他早就想抱他了,可自己在雪天里走这么一遭,仿佛浑身都冒着冷气,贸然拥抱,还怕冷到了她。 周序的拥抱并不像往常那么紧密,是她只要轻轻动弹就可以挣脱的程度。 崔璨的身体瞬间僵住,怀里的衣服散发着冰冷的潮气和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好久违。周序从身后抱她的时候,脑袋会在她肩窝处蹭,此刻他的脸凉凉的,蹭住她颈间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崔璨霎时心软,他所有的沉默、跋涉的风霜、此刻的拥抱和那声低沉的“对不起”,都在告诉她,是他做了错事。 不是这么算的,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他并没有因为贪图一时的感受而故意不戴,事后也会耐心地给她清洗,唯一让这种事降临的理由,那只能算她运气不好。 “我不是故意打给你的…”崔璨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怀里还抱着他的衣服,内里的一面朝着自己,她没脾气地将其拥起来,能闻到衣服里侧他好闻的味道。 是好久不见。 而她也很想念。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又突然打了过来,才把你当成了万欣怡。” 周序抱紧了她,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他没资格怪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也对她之后的所有决定全权支持。 只要她不会再不理他就好- 崔璨轻轻叹了口气,“兴许是个乌龙呢,我之前月经一直都忽早忽晚的,可能最近压力大,它才迟迟不来的。” “那你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 “没,挺好的。” 他又说了遍“对不起”。 周序轻轻扳正她的身体,和崔璨四目相对,她有点想闪躲,他没让。 “不只是这个…”他摩挲着她的耳垂,抱歉道:“还有我那天说的话,对不起。” 崔璨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可你说的没错啊,我确实是在堕落。” 她完全可以在安顿好崔木宸之后回南理工作或上学,继续自己计划中的人生,可她没了气性,甘愿在自己没什么感情的宜川,当个工资不高的老师。 她也可以大大放放地和周序交往,甚至谈婚论嫁,可她面对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身后,以及光鲜亮丽是另个世界的周序,突然没了勇气,她会觉得自己不配、自己高攀,这是不对等的。 也有很多误会都可以解释,譬如相亲、譬如被认为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其实把话说开也就那么回事,但她就是觉得,算了,算了吧。 她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还想看看,看看命运还有什么招数,她都接住,无论是烂俗的、狗血的、无聊的、戏剧的,她都悉数应下,还想要她怎么样呢,无非就剩贱命一条。 周序看她表情,心痛不已,在工作上,自己向来最厌恶只发脾气而不提出解决方案的那类人,无论是合作伙伴还是手底下的员工。而自己却也在那个时刻成为了这种人,他怪她,却没给出他们都能接受的理由和后续。 “对不起。” 他嘴笨得只会说这三个字。 崔璨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红血丝,看上去就很疲惫。她轻轻拧了一把他,“不说这个了好不好?我去给你拿双拖鞋。” 数学老师那里有多余的男性拖鞋,崔璨下楼去拿,周序坐在床边,趁此机会打量着这里。 房间不大,两张一米宽的床竖放在南边,中间是一扇窗子,床的后边各放了一个简易的布衣柜,崔璨的行李箱也立在一旁。炉子在正中间,旁边放着几块煤球。北侧有个脸盘架子,旁边放着暖水壶。 有一条粗壮的线横亘在屋子中央,从东到西,他的衣服被崔璨用衣架挂在上面,还有他擦了头发的干毛巾。 简单、朴素、干净、温馨。 崔璨进来的时候,手上顺便还拿了两包药,是听崔璨说了有朋友冒雪来找她后,女老师翻了行李箱给她的,一包板兰根颗粒一包999感冒灵,说她这里还有发烧的药,有需要尽管来拿。 “是不是没吃饭?” 周序在高铁上吃了饭,一路上也没觉得饿,此刻被她一问,什么毛病都被勾了出来。 “还行,不饿。” 崔璨乜了他一眼,心想你就嘴硬吧。她翻开付萍的柜子,那里有她给她带的桶装面,是之前怕他们觉得饭不好吃,提前买好的,不过崔璨不讲究,也就一直没动。 “小鸡炖蘑菇和酸菜牛肉味,吃哪个?” “随意,都行。” 她拆了小鸡炖蘑菇那桶,咕嘟嘟倒上热水,跑前跑后的,她也口干舌燥的,又给自己水杯里也添了点儿水。 等待面泡好的过程中,小林来敲门:“崔老师,你还来我这边睡嘛?” 崔璨一看时间,都十点多了。 “我来,你现在要睡了吗,我很快过去。” “不睡不睡,我不着急,就是来问问你。”她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锋芒,就等着崔璨待会儿过去盘问一下她。 她关上门,眼神挪到周序坐着的床上,他还以为她要拿东西,咻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今晚要过去和小林睡,你睡我这儿可以吗?” “嗯。” “柜子里都有一次性牙刷那些,你自己拿。” “好。” “待会儿吃完把药喝了,两包一起喝,明天感冒的话,这里不方便看医生。” “嗯,好。” “还有什么事吗?”崔璨话刚说出口,就想到了,“厕所在那里,你过来,我指给你。” 崔璨一觉睡到自然醒,她关上还没响的闹钟,小林在一旁睡得正熟,睡前她八卦地问这问那,崔璨也不好闭口不谈,说着说着就快十二点了。 牙刷毛巾那些的还在隔壁房间,崔璨轻手轻脚地出门,几步路的距离,穿着一件蓝色费尔岛的毛衣,来到周序门前。 她推开的一瞬间,周序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崔璨本想悄悄过去看他,不巧地和他四目相对。 周序起身,“嗯”了一声。 崔璨便也不扭捏,“我来拿毛巾和杯子,你收拾好,等会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 雪已经小了很多,他们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 可崔璨明明看到他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震动声隔着衣料闷闷作响。路上积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搞不好的话他们还得在这儿多待几天。 她不上课的时候,就和周序一起在办公室,崔璨来的时候带了笔记本电脑,她问他用不用,这人说不需要,还闲情逸致地看起了理科班收上来的错题,像极了甩手掌柜来度假的样子。 而她上课的时候,周序竟也去了教室,她还在专心讲着课,下一秒就看到了坐在教室后排的周序。倒是也像认真来听课的,就是他这么专心地瞧着她,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围在她身边,说说笑笑,问后面那个帅哥是不是崔老师的男朋友,崔璨看了眼他,说:“不是。” 同样被男同学围住的周序,他只是顺口指出了一位同学题目中的错误,就被他们几人围住。 “老师你物理好吗?今年没有来物理老师,你可以给我们讲讲题吗?” 周序看了眼崔璨,她点点头,其实很多知识他不太记得了,很难讲会不会误人子弟。 “我试试。” 他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还被询问,小崔老师是不是他女朋友。 周序讲题的手顿住,微微笑:“还不是。” 有了周序这个讲物理的主力军,理科组那边多少能轻松一些。 今天早上凌野没有来,崔璨还担心是不是天冷,着凉生病了来着,可凌霜竟也没有来。 下午的时候,有同学围在一起讲话,说凌野家里出事了,崔璨才觉得不对。 校长这会儿不在,崔璨心下不安,周序走过来,问:“要不要陪你去看看?”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她不是班主任,可凌野怎么说都是她的学生,教了凌霜一周,这孩子经常凑在她跟前和她聊天,她没理由不担心。 漠山坝多山,前两天雪时大时小,凌野父亲去加固蔬菜大棚的时候,不小心开三轮车从半山腰掉了下去,起初家里人以为他干完活又去喝酒小赌了,直到今早雪彻底变小之后,有村民发现了早已冻僵的男人。 崔璨和周序赶到的时候,是凌野挺着瘦削的背脊在忙前忙后,凌野母亲好似身体抱恙,躺在床上向他们道谢和诉苦。 “不知道说什么好,孩子爹死了,以后就没人赌钱了,但我腰不行,也干不了重活,就是可怜了俩孩子…” 二人对望,眼底有相似的情绪。他们在近几年都有亲人离世的经历,倒也算另一种程度上的有缘。 村里的白事,没有太多繁文缛节。村民们陆续前来吊唁,气氛压抑而肃穆。凌霜默默地做好了简单的饭菜,过来换凌野。 看到崔璨,她先是高兴地弯了弯嘴角,又觉得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开心,迅速垮了下来。 崔璨拉她到一旁,“是不是这几天都不能去学校了?” 凌霜思考,“今天爸爸刚下葬,老师你们什么时候走?” 考虑到天气问题,几人决定后天走。 “那走前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好。”崔璨给凌霜塞了几颗糖,她一路放在口袋里,有些融了,但凌霜还是高兴地笑了。 周序和崔璨在一张张陌生面孔的注视中告辞,两个人走在乡间小路上,雪化了又结冰,路上就滑,有的地方还有泥,并不是很好走。 两个人各自手插兜挽起来走路。 路不算宽,周序挑着难走的道,崔璨则顺理成章地走在干净好走的路上。 雪后初霁的傍晚,天空是澄澈的蓝,有种凛冽的干净,冰冰凉凉,像薄荷糖一样。 “你喜欢刚刚那个女学生?” 他凛然开口,人和声音都好似和这天空融为一体。 崔璨“嗯”了一声,“她哥哥凌野是我班上的学生,也是玥琪的同学。” “是不是中考前几名?” “好像是,听说还给他们家送了奖金。” 华建集团名下的社区每年都有给优秀高考生、中考生颁奖的传统项目,奖金不一。 全因宜川一中作为两个儿子的母校,周父便大手一挥,每年都会和学校联名,一同招揽优秀学生。周序上任之后,这一项目依旧保留,还因为他的恻隐之心,将奖金拔高了一些,范围也拓展到了其他地区。 漠山坝因为和宜川有些教育帮扶上的交集,自然赶上了这波红利。 周序刚刚进屋就看到了,鲜红显眼的奖金牌子之外,还有他们集团会赠送的纪念品,老土而有代表性。 “要是凌霜也有那个运气就好了,说不定可以和凌野一起在一中读书。” 崔璨突然停下脚步,周序也不走了。 “周序,要是我说,我想资助凌霜读书,你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很显然,她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会,善心无大小”,他侧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穿了黑色大衣,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挺浪漫。 “如果你想,我和你一起分担。” “嘁”,崔璨调皮地碰了他一下,可惜他人高马大的,一点儿不动弹,“你少拿钱蛊惑我。” 周序无辜:“我没有。” 崔璨挽着他胳膊快速走了起来,边走边气呼呼地翻旧账:“上次是哪个老板大发善心买走我们门面房的?我爸妈埋在土里都要被笑醒了。” 周序自知理亏,“这次明码算账,都听你的。”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快到学校时,崔璨闷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我还没原谅你呢。” “我知道。” 崔璨扭头瞅了他一眼,村里小路上没有路灯,全凭手机手电筒的光看路,在光亮并不宽裕的范围内,她看见周序一脸坦荡,深情无处遁形。 “你想什么时候原谅就什么时候原谅,我又不会跑了。”- 最后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同学们都到齐了,大家一起照了几张合照,有的学生从家里拿来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有的写了明信片,凌霜喜欢画画,她在自己画的世界地图旁又加了张崔璨的画像,她挽着头发,侧过身笑。 崔璨和她一起在校园里散步,雪陆陆续续化了,花坛里还剩一星半点,是未被污染的纯白。 “家里还好吗?” “嗯,凌野说之后把爸收的钱退给那家人,还说他会赚钱,让我继续读书,妈妈说开春把地包出去,家里剩我们两个人也不好干活。” 凌霜看向远方,眼神坚定而渴望,“我也会努力赚钱的,有条件也会好好读书,我想去更远的远方看看。” “老师,我很喜欢地理,也很幸运这个冬天能和大家一起学到更多的地理知识,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书本上或题目中那些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或是现象,不觉得害怕或者抗拒,我就是觉得好神奇,我喜欢这些,它们让我的生活不再那么枯燥。” 崔璨之前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访谈。 女学者说,世界观的匮乏是由于地理知识的匮乏,我们常说要抵达,实际上这个抵达到底是什么呢,首先要了解地理观念,从地图之上,再到真正的,我们走过去,知道是在平原、高原,还是盆地、峡谷,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是由它的地理人文所决定的。 而只有建立起一定的地理观念,我们才能从狭隘的现实中抽离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和我们的目的地是平视的。 她摸摸凌霜的头,凌霜并不高,还有些瘦,但她说起未来的时候,不再一片迷茫。 “那祝小霜抵达自己的远方。” 凌霜笑了,突然转身给了她一个结识的拥抱。 “璀璨老师,”小女孩的声音清脆而真挚,“也祝你抵达。” 你的远方是什么呢?字面意义上的远方吗?那多远才算远呢,赤道上终年不化的雪山,秘鲁稍被厄尔尼诺影响就歉收的渔场,还是有着温带雨林的北欧,南极最远了吧? 崔璨对所谓的远方产生了动摇,她的身体或许会抵达远方,那心灵呢,以前向往远方,只要离开父母的身边、离开宜川,就算和远方沾边了。 如今让她感到窒息的人已经双双埋葬地底,她去追逐远方,确实会得到一时的满足,可之后呢,那种想要解脱可转身向后看,却没了能够在与之对峙和争辩的人,满足之后,或许或是长久的怅然若失。 说到底,她还是在为当年那个想挣脱原生家庭的小女孩实现愿望而已。如今定局已成,她再谈什么想去远方,会不会略显矫情与自私? 况且… 崔璨拉住凌霜的手,她朝教室看去,周序在门前的空地处打电话,他眉头轻皱,认真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偶尔点评,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地扬了扬下巴,落回在她身上的眼神轻柔而珍重。 崔璨想,她的远方或许也可以被特定的人所代替,比如很好很好的朋友,再比如,前方的这个人。 她在他们的身上感受到绵延而稳定的生命力,支撑着她,更支撑着她的灵魂,徜徉在她喜欢的任何一个地方,或者是长河、或者是角落,她甘愿为之停留和奔波的地方,都是她的远方。 离别总是伤感的,校长和同学们,还有一些学生的家长,目送着他们坐上大巴车,他们的行李箱里挤出地方,装着他们送来的土特产,还有学生们珍贵的手写信、明信片。 崔璨情绪亦随之低迷,因为临近农历新年,大批的打工人返乡,他们没有买到连在一起的座位,也没讲究,都去了各自的车厢。 周序没有什么东西,他帮崔璨放好了行李,车厢在离她不远的下两节,这会儿人多,他便也被簇拥着离开。 身侧是个大学生,已经熟练的打开了平板,礼貌而安静。崔璨昨晚和小林聊到了大半夜,此时有些困,脑袋靠着车窗,也静静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身边人已成了周序,也在闭目养神,可崔璨轻轻一动弹,他便看向她。 “你怎么坐在这儿了?”她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换座。 周序在大巴车上就看到崔璨没休息好,一直打瞌睡,可惜车程颠簸,她没睡成,他忧心她高铁上肯定会睡觉,这才和她旁边的大学生换了座,没让人吃亏,他报销了他的路费,那学生喜滋滋地让了位。 “我换了座位,你睡吧。”周序悄声说道。 崔璨也没去细究,她搀上他的胳膊,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达之后,等待他们的是这两天避之不谈的问题。 “去你家还是我家?”周序问。 崔璨紧张地绞着十指,“先去买验孕棒吧,你去,好吗?” 第37章 狐狸精 如愿被深吻 周序驱车开进了北珺华府,崔璨一开始坐在沙发上,后来实在紧张,她在沙发上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开门声响起,她一个激灵又坐了起来。 周序走进来,就看到了眼巴巴盯着这个方向的崔璨。 两人视线相碰,她喉咙发紧:“买… 买了吗?” 他将袋子放到茶几上,“买了。” 避免有不准的结果,他把药店里能买的几乎每样都买了两个。 崔璨看到了那一团东西,心里更紧张。 周序主动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家里热,她的手却不是应该有的温度,周序大掌拢住她的,试图输送热量。 “有点怕…”崔璨倒下,靠住他肩膀,有些不敢进行这项事情。 “如果真的有了,要怎么办?” 周序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其事道:“你的身体你百分百做主,无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去医院看医生,我都会负责,如果你要…” 他话还说完,就被崔璨捂住嘴巴,“还是先不要设想那种结果了。” “好。” 崔璨又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周序坐在客厅里,看似平静,心却像被放在文火上慢烤。 他在设想很多种可能,这是做老板的习惯,也是自觉,无论崔璨的结果是什么,他都要呈给她绝对踏实的方案。 终于,卫生间的门被缓缓打开,崔璨走出来,眼角还湿湿的,周序一把将人拥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 “周序,我问你,如果我真的怀孕了,要怎么办?” 他没有犹豫:“你想结婚吗,我们立马结婚,要是不想结,也没关系。左右孩子生下来,我会负责,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孩子。想去做掉的话,我也支持,后续的一切,都听你的。” 崔璨闷在他怀里,“你真是个狠心的爸爸,都不挽留一下你的孩子吗?” 周序的心因为她这句话而微微发紧,但他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轻松,问:“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嗯,一条杠。测了几个,都一样。”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未卜先知吗,周老板。” 周序将她横抱了起来,崔璨惊呼:“唔…你干嘛呀?” 他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两人一起窝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 “你出来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事了。”周序轻轻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也顺势放在她小腹上。 “为什么?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崔璨被他舒服地抱着,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好不惬意。 “因为你总是会设想最坏的那种结果,以前就是。” 高中周序给崔璨讲题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总是会设想在中间的步骤自己出了错误,带入一些明知错误的数据,然后以此来推算自己的最低分数能有多少。 崔璨一瞬间觉得周序真敏锐。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直白明确地点出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她骨子里是个悲观主义者,不配得感始终伺机围攻她。 周序感受到她的难过,亲了亲她的脸蛋。他还想顺着脖子吻下去时,崔璨有些害羞地推开了他。 “我要洗澡,身上都是列车上的味道。” 崔璨再一次来到他的浴室,此时心境大不相同,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她感到全身的细胞都酸软无力,鸠占鹊巢,把自己泡在看起来就不经常使用的大浴缸中,空气里满是沐浴液的香味,她舒服地泡澡,像在水里偷来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 出来时只裹着一条宽大的浴巾,头发用干发帽包着。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周序的衣帽间,随手拎起一件他干净的浅灰色棉质衬衫套在身上。 厨房里,周序已经做好了饭。 崔璨身边没有比周序执行力还强的人,洗澡前他问她想吃什么,她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说随便,家常菜就好,如今桌上不仅有她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椒盐虾仁,连大米饭都蒸好了。 “还差一道娃娃菜,你先吃。” 崔璨没有动筷,周序的厨房和他的名字一样井然有序,不像她,每次做饭都搞得乱七八糟。 说不饿是假的,她怀疑她在浴室昏昏无力就是因为大半天没吃饭饿的。 在饭桌上,除了一开始周序问“味道可以吗”,崔璨点点头之外,两人一时无话,安静地吃着饭。 “周序…” 他停下动作,看向他:“嗯?” 崔璨看向他,灯光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轮廓。下巴长了点胡茬,但并不影响,反倒更显他成熟了些。 她张了张嘴,那句盘桓在心头的话,似乎还没攒够足够的勇气开口。 “没事,”她最终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我快吃饱了。” 周序厨艺还行,她多吃了一点饭,有点撑,想站着去洗碗,才发现他装了洗碗机。 他不常做饭,厨房于他算是摆设,自从崔璨之前在家里住过几次,他发现她有下厨的需求,就买了洗碗机。 崔璨无奈只能去客厅散步消食,好在周序家挺大,受父母影响,他们总想有钱了买块地皮盖小院,所以幻想中自己的房间应该是家里二楼朝南的一间,而此时晃荡在周序家中,毫无自己家的拥挤逼仄,视野开阔,心境都轻松愉快了不少。 落地窗外是宜川的日落时刻,眺望前方是大片的人工绿植,她突然觉得,大平层才是最爽的。 周序很快洗完澡出来,看到她重新窝在了自己的沙发上,眼睛好似闭着,长发散落,双手并在脸颊旁,像只慵懒贪觉的猫咪,还知道给自己盖张薄毯,他轻笑着走过去。 察觉到他坐在自己脚边,崔璨抬腿轻轻地碰了他一下。 “抱你去床上睡?” 崔璨懒洋洋地睁开眼,朝他张开双臂,没说话。 她并不重,周序轻松地将她抱起,手臂掂了掂,觉得她好像又瘦了点。 一到床上又是另一种氛围了,窗外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周序拉上了窗帘,卧室也因此显得逼仄了些。 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小空间。 崔璨把自己滚进他过分柔软舒适的被子里,露出双眼睛,也不说话,就这么瞧着他。 周序站在床边,舌尖无意识地划过右腮,喉结微动。他侧过头,忽然低低地笑了下。这个笑容有点痞,她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 崔璨几乎看呆,对于他怎么欺身而上的记忆仿佛凭空消失,当意识回笼时,落入眼眸的就只剩他好看的眉眼,带着点儿侵略性,混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侵占她所有感官。 如愿被深吻,她喘不过气,却也不舍得放开。 周序被她的上下其手搞得闷哼一声,崔璨得意地冲他挑挑眉,被他一把拥进怀里。 很舒服的大床,很结识的拥抱,很安全的怀抱,人生就应该浪费在这种时刻。 周序的手包裹着她的,轻轻吻着她耳垂,像一块淡水珍珠似的,总让人破坏欲升腾,看着它变粉。 “刚刚在餐桌上,想说什么?” 崔璨不吭声,周序似乎并不等待她的回答,吻转移到脖颈,却迟迟不向下。 崔璨整个人好似被吊在半空,怕掉下去,却也期待掉下去。 只想被摧毁的更彻底些。 等到她不愿再忍受这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前戏时,哼了两声,却被他的唇堵住,吻得暴烈、又温柔。 好奇怪,这样极端的情绪她完全接收到了。 “周序…” 周序稳住她左右挣扎的身子,和她额头抵着额头,看见她眼睛里模糊的自己。 他等了几秒,旋即开口,声音喑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崔璨望进他忐忑期待的眸子,所有的委屈、误会、不痛快,都缓缓消散在这样的心动中,林中雾散,让人得以窥见人世间独属于她的温软。 “…嗯。”她突然有点害羞,听起来好似不太合时宜,但她就是莫名想躲进他怀里。 可崔璨只是在答应他之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躲闪和回避,她再说了一字:“好。” 他的吻如愿向下,崔璨颤栗如一只惴惴不安的小羊羔,周序对她的反应置若罔闻,只是使尽浑身解数取悦她-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崔璨想赖床,缩在被子里死活不肯起来。 身上有些发软,周序递衣服过来,被她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一眼,昨晚明明没做,但她和被吃干抹净没什么区别。 反观这人,神采奕奕的。 崔璨被周序送回了家,她本不想那么快让家人知道自己已经从漠山坝回来的,奈何崔木宸和她打了通电话,她一时心软,决定先把他从姑姑家接回来。 崔木宸一个人坐在后排,崔璨现在成了驾驶员,周序坐在副驾上,偶尔在路况复杂的状况下出声,其余情况下都交给崔璨做主。 “开的不错。”崔璨刚刚转弯时紧张的手都出汗了,被他一句夸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三人平安饶了宜川半圈,去本地最大的超市采购了些零食和肉蛋奶以及瓜果蔬菜,一人拿一点拎上了楼。 刚刚崔木宸下楼看到周序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开心,连眼睛都亮晶晶的,而后又迅速看了眼崔璨,她点了点头,说:“和好啦,你们还可以继续玩。” 弟弟这才真正高兴起来。 在崔璨家里吃过饭后,周序叫了车,他之前因为临时去了漠山坝,而嘉州还有一些遗留的工作需要去处理,安顿好崔璨这边的事情时,助理已经买了飞往嘉州的机票。 “车钥匙我放这了,你随意开。”周序在穿大衣,随口说道。 崔璨倚着墙壁,看他慢吞吞地整理衣服,故意拖时间似的。于是歪着头,故意刁难道:“开坏了怎么办?。” 他无奈笑了:“有保险,多坏都能解决,再不济,买个新的。” 这样的打情骂俏好像已经快和家常便饭一般顺口,换做之前的崔璨,绝对不敢想她和周序还会有这样的日子。 “我得走了。”他饶是再慢,也穿好了衣服换好了鞋子,望着她,脑子里却在想道嘉州怎么样才能把效率再提升一些,最好快些回来。 “嗯,走吧。”她原地不动,回看她,今日穿了件黑色羊毛衫,有点修身,露出锁骨,靠着墙,动作和神情都很傲娇。 周序向前两步,一手搂过她的腰,眼睛里噙着笑,盯着她嘴巴,喉结动了动,“我会很快回来,陪你过年。” “嗯…” 崔璨踮脚,亲了他一口,旋即被周序反客为主,她顾及到家里还有小孩,虽然弟弟此时在他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她把他拽到门口自己的卧室里,两人倒在床上,继续着这个吻。 她的衣服被他推了上去,却也只是摩挲着她腰处的肌肤。 一股熟悉的热流涌出,但她现在无心分辨那是月经还是自己情动的表现。 “不亲了,再亲下去要出事。” 周序主动放开了她,又亲了下她额头,他的表情正经的得一丝不苟,偏偏她也觉得这样很赏心悦目。 他走后家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崔璨到卫生间一看,发现并不是,但那种腹坠感隐隐约约,她还是给自己煮了壶红糖姜水,又去崔木宸房间,把他不会的作业指导完毕,这才回了自己屋里。 假期没有什么事做,她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资产,那日离开漠山坝时,崔璨和凌野沟通,问他之后的想法,他说先把父亲收的邢坤家的三万块钱退回去,那也几乎是他们的大多数家当,父亲好赌,尽管有时地里收成不好,也依旧拦不住他喝酒行赌,好在都只是些不大的数额。 凌野决定在宜川的假期也去做些零工,他脑子好使,之前把自己高一的笔记打印好售卖,已经尝到了赚钱的甜处,也对自己有信心,身后是卧床的母亲和渴望读书的妹妹,他没理由退缩。 只盼望着快些长大,快些成为有能力的大人。 崔璨还是决定资助凌霜,不论高考成绩如何,她都希望凌霜可以继续读书。 她帮她的时候,也是在帮曾经那个渴望去更大世界更远地方的自己- 崔璨这几日无事就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下午的时候,她会开着周序的车带崔木宸去距宜川不远的公园和河边散步。 起先她还是不好意思开车,总怕自己作为新手把车蹭坏,一开始是骑电瓶车,但骑车又冷,带着围巾也会把脸刮得生疼,她决定不矫情了,无非开慢点,小心再小心。 周序这边行程挺满,因为想在开春后渐渐推进另个项目,他必须未雨绸缪,把该考察的考察好,再说后续的投资等一系列东西。 华建集团原本是以工程施工承包与房产开发为主体工作,周序征求周阳意见后,想另辟一条线,做酒店开发,周序已经注册好华景公司,而后续的一切,都需要耗费心力去继续推进。 这也是他来嘉州的第二个任务,嘉州整个的酒店生态非常完善且良好,而他要取经,更需要俯身亲自学习。 崔璨电话打来的时候,周序正关掉花洒,他的手机放在浴室,就是怕崔璨联系他的时候没及时听到。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他随手扯过宽大的浴巾围在腰间,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赤脚走出氤氲着水汽的浴室。 “喂?”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水汽的湿润。 “喂,你在干嘛?” 周序大步走向客厅,接了杯温水,开口:“刚洗完澡,你呢?” “我躺床上和你打电话。” 今天大姨妈刚来,也许是这段时间压力没那么大了,她这次来姨妈疼痛都轻了不少,可她晚上看完两部电影,却感到莫大的空虚。 从内到外的空虚,说不好是来月经时激素不稳的缘故,总之她特别想听到他的声音,或者隔着屏幕看看他,哪怕是看他工作也行。 胸又涨又痛,单是现在侧躺着,有一种坠下去的拉扯感,很不舒适。 于是她不客气地朝着电话那头发话:“还有几天回来?大大大后天就除夕了…” 而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 “快了,争取过两天就回去。”周序听着她的声音有些萎靡,又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嗯,姨妈来了。” 崔璨揪着自己头发,这是周序走之前陪自己去理发店剪的,之前那些稍稍卷曲的长发被她要求理发师一把减掉,染黑后又做了软化,长度快到胸口,黑长直其实挺适合她的。 周序也修剪了头发,不过他没什么大变化,还是之前的样子,长度短了些,人也更精神了。 “肚子疼?”他对她在自己家那晚的疼痛心有余悸,也早就想带她去看中医调理一下,只是还没带她去,两个人就先闹别扭了。 崔璨轻轻捏了捏,有硬块,还真的挺疼的,“肚子还好,就是…” 她突然觉得说出来挺难为情的。 “嗯?哪里不舒服?” “……胸,有点疼,胀胀的。”因为胀痛,能感觉到连罩杯都大了一个码。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撒娇,说完后她就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 对面没说话,过了会儿崔璨听到他轻轻笑了声,“那怎么办?回来帮你揉揉?” “…流氓。” “嗯,我是。” 轮到她没话说了,身体比她更察觉到想念,她想念他的拥抱,最好是背对着他的姿势,这样她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肩窝处埋着他的脑袋,全是他的气息。 这种想念没办法在声音的交流中得以缓解的时候,她听到周序问:“挂了,视频好吗?” 她觉得自己躺着会在镜头里显得不好看,改为趴着的姿势。 屏幕里的周序上半身没穿衣服,头发还有些湿,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他的身材很好,上次夸过他之后,他好像对此上心,灯光之下,胸肌处还淌着细碎的水珠,看起来亮晶晶,怪诱人的。 这个外表正经内里闷骚的狐狸精。 高冷根本就是他的保护色。 周序没说话,手机被他放在桌上,靠着水杯立起来,能将他的上半身照进去。 他看向手机,崔璨在家穿着睡衣,宽松的样式,领口有些大,而她又是趴着的姿势,很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看见。 看上去是有些胀,也比平时要大… 而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周序突然想到了崔木宸,有次周序帮他搭好一个模型后,他也是这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 而周序也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明明是亲姐弟,可两人做同样的表情,怎么没有特别明显的相似度呢?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脑中飘过一瞬,就被他否决。 “崔璨…”周序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手也开始做着机械运动。 她轻轻“嗯”了一声,也许是这一刻情侣间的心灵感应,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小腹升腾起焦躁的涩感,有些痒。 “你在干嘛?” 她撑起一侧手臂,整个人也往上提了一瞬,周序透过布料,瞥见了更多的白。 “你猜。”他微微扬起头,显现出颈间的青筋。 胸更胀了,她忍不住上手去抓,这才低头,意识到自己早已走光。 周序却定定瞧着她,手机里看不大真切,只觉得他眼里雾气弥漫,喉结上下滚动,腹肌都在有节奏地加速呼吸。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他在做的事,只是捂着自己胸口,欲盖弥彰。 他在想她,很想她,可手动却怎么都抵达不了,额上也冒出了小汗珠。 她要被脑子里幻想的涩情画面搞疯掉,于是开口说道:“…周序,告诉你个秘密。” 他惜字如金,“好。” “万欣怡故意骗你的,我以前没有喜欢的人。” 她想了想,看到周序脸上一瞬间的迷茫表情,心被柔软的东西击中,于是决定承认:“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高中时候就喜欢了。” 周序依旧瞧着她,崔璨说完这句话后,阈值突然到达,他眼底出现一瞬间的狠厉,随即舒爽穿透天灵盖。 腿间一片狼藉,他用浴巾擦拭,心底却好似越擦越乱,后悔的、庆幸的、开心的、遗憾的,种种情绪交织,他好想见见她,抱抱她。 可他只是瞧着手机那头的她,眼底一片柔情,泛过湿润,周序开口,语气近乎哀求:“再说一遍,好吗?” 第38章 同学会 绝对是亲多了! 万欣怡突然出现在崔璨家门口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呜呜呜…我失恋了璨璨!” 分手之后她立刻扔掉了多年未变的黑长直,倒依旧是大红唇,棕色的大波浪张扬地蓬在身后,伸出手朝崔璨要抱抱。 连崔木宸都被她这一声吼吓到了。 崔璨刚起床不久,昨晚和周序视频之后,他是爽了,可她还没发泄,偏偏他们隔着屏幕,有心无力,也帮不了她任何。 气得她找了部小电影来看,可影片质量堪忧,直白的□□晃得她眼睛疼,毫不怜惜,也毫无美感可言,像节奏规律的打桩机器,崔璨不禁想起周序说的话。 没有爱怎么做呢? 她思考到半夜,决心之后要和周序好好相爱后才有了困意。 “想吃什么?”崔璨当务之急是安抚好万欣怡,虽然她看上去也并没有特别受伤的样子。 万欣怡和崔木宸一起挤到沙发上,“姐带你们出去吃大餐!”说完她捏捏催木木的小肉脸,“好不好呀木木,好久不见你想我没?” 崔璨看了眼外面,今天天气有点阴,让人压根没有出去的欲望,也不知道万欣怡是怎么有心情过来的,光是想到需要她在这样阴沉的天气下驱车出行,那她得大半程都垮着脸。 “干煸豆角,炸茄盒,还吃什么?” 果然,万欣怡一听到炸茄盒就噔噔噔跑来了,看着她琳琅满目的冰箱,目瞪口呆:“璨,你要当大厨啊?还是提前买年货了?” 其实都是和周序一起买的,而崔木宸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兜风,姐弟俩会去超市补补货,显得和那天刚买完塞满冰箱没什么区别。 “再做一个排骨好不?不油炸了,糖醋怎么样?” “好!你最好了!” 饭桌上万欣怡说起她的恋爱,男生想结婚,声势浩大连她爸都被堵着见面了,她哥没少嘲笑她都被逼婚到家门口了。 “我才几岁?就要踏进婚姻的坟墓吗?”万欣怡简直对此理解不了,“而且,谈恋爱而已,怎么就要结婚了呢…” 崔璨呵呵笑了几声,自己姐妹性子自己清楚,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找到新的小奶狗,不用担心。 “哎对了!”万欣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那趟漠山坝之行,到底怎么样啊?上次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还有,你当时问我有什么事,我决定了,过完年我就不走了!” “啊?”崔璨一愣,“为什么不走了?” “我哥要在安平市开公司,让我去帮忙,每月给我开工资。” “你同意了?” “对啊,他这几年赚钱赚爽了,对我也大方,谁跟钱过不去啊,还在家门口,他敢欺负我我就告状给我嫂子。” 万欣怡哥哥很厉害,崔璨也就是在高中时候见过他一面,一身西装风度翩翩,人也很健谈开朗,一直在北城工作,想来如今也是要转型开辟新赛道了。 “你和周序呢,怎么样了?” 崔璨还没回答,崔木宸已经学会抢答了:“很好!” 万欣怡一脸惊讶:“周序不愧是大老板,连小孩都收买好了,难怪连我哥也夸他。” 崔璨打发吃完的崔木宸去房间里写作业,她和万欣怡边在厨房收拾边说悄悄话。 “所以我差点当干妈?!” “……不是,谁让我月经太不准了。” 欣怡哼了声,问:“那周序怎么说啊?他竟然跑去漠山坝找你,我是真没想到啊,他这种事业为重、理性至上的男人,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下那么大的雪,徒步去找你…”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天呐,光想想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你快摸摸!” 崔璨笑着抽回手。她也真的没想到周序会在第二天出现在学校,做梦似的,现在连万欣怡都这么说,她会心软,没毛病嘛。 万欣怡还是一想到好姐妹和众人眼中的校园男神说做炮友就觉得好好笑,“你真的牛,璨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我现在很想穿越回去高中时候,给你俩写本观察日记。” 周序诶,读书时候就被无数人追捧的高冷学霸诶,考全国最好的大学,哪怕中途退学,也能让家里一团乱的公司更上一层楼,做学生做老板简直都是人外之人的高度,连个正牌男友的名分都没有,啧啧… 她纳闷:“以前也没发现你俩有苗头啊,我高三时候问你,你可说不喜欢周序的。还有我刚回国的时候看见人家送你回来,还让你抓住的,你当时说什么?” 万欣怡学出了精髓,她眼眸垂下,神情漠然,连头发丝都写着拒绝,说:“不要。” “啊你好烦万欣怡!”崔璨擦了手,佯装要揍她,两个人在家里疯闹,一派热闹- 虽是春节假期,但宜川一中的高三却没有停课。崔璨不是高三老师,按理没有被排班,可李爽家中有点急事,喊崔璨下午帮她去学校顶一下。 这是万欣怡在崔璨家的第二天,让她放心去上班,到时候她带着弟弟去学校接她。 这项工作并没有什么难度,高三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对自己的前途分秒必争,哪怕没有老师,也会自发地刷题,学校充其量是提供一个让其保持自律的平台而已。 而值班老师的存在,就是制止一些老鼠屎坏一锅粥的行为。 她和几个老师分别负责一层楼,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曾经带他们文科班的班主任。 对方说都在一个学校上班,今天终于是碰上了。 崔璨笑笑,说高三忙,时间和他们高一二基本都错开。 “哎对了,咱们文一都好几年没聚过了,待会儿我联系下咱们班班长,大家聚一聚,你看怎么样?” 她虽然不想,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崔璨随即告诉了万欣怡这件事。 万欣怡:【救命!最烦这种聚会了!一堆人互相吹牛逼,没意思透了!】 崔璨:【苦笑.jpg 没办法,张老师开口了】 万欣怡:【…行吧,为了姐妹,我勉为其难接个龙。不过说好啊,要是太无聊,我随时拽你跑路!】 班长在班级群里一吆喝,响应的人倒是不少。时间就定在两天后的晚饭时候。 这几天万欣怡在家,崔璨都没怎么和周序聊天和视频。 不过聚餐的华清庄菜馆倒是距离他公司很近,估计员工们也经常在那团建吃饭。 饭桌上的话题果然毫无新意,无非是围绕着各自的学业、事业、婚恋状况打转。 谁去了某9读研,谁被大厂签了,谁又去国外混了水硕,还有谁前段日子已经悄悄订婚了… 浮光掠影,真假难辨。 崔璨在班里本就没几个交情深厚的朋友,此刻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万欣怡旁边,偶尔和她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或者凑近耳朵低声吐槽两句。 学文科的这两年,对她性格改变很大。她以前会有些大大咧咧,后来说话前会多斟酌几分,连脸上的表情都要控制得恰到好处,生怕一个眼神不对,又刺痛了某些人过分敏感的自尊心,被人在背后说她清高自傲、不合群。 她感觉自己面相都变了,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冷,拒人千里之外,和万欣怡说起这个时她却说是因为和周序谈恋爱谈多了,网络上也有不少发现表示情侣交换唾液共享菌群就会越变越像。 “就是这样,你侧头看我的时候和周序一模一样,绝对是亲多了!” 崔璨给逼逼叨叨的这人满上,碰了杯,以防她又语出惊人。 酒过三巡,老师提前离场,剩下的一些人已经喝飘了,文科班本就男生少,但他们班的男生数量还可以,今天也差不多都到了。 很多人崔璨已经记不得高中和他们有什么具体的交集,她终年如一日地坐在窗边,只顾奋笔疾书、争分夺秒。 但她不参与话题,不代表话题不会来主动找她。 倒也还好,有些人或许真的不清楚名校毕业的她为何会来宜川一中教书,崔璨耐心解释,并未感到不舒适或被冒犯。 但当众人顺着这个话题转向周序时,她便不能再心如止水。 “哎,你们知道吗?”一个喝得有点高的男同学,嗓门洪亮地起了个头,“就咱们那一届的理科状元,周序!家里是华建集团的那个!我听说他大学在大学没读两年就退学了?”他语气里带着点隐秘的猎奇和幸灾乐祸。 “啊?退学了?真的假的?”立刻有人惊讶地接话,“什么原因啊?那么好的学校…” “嗨,北城大学那种地方,压力多大啊!”另一个同学故作老成地分析,语气带着点儿微妙的平衡感,“听说学霸们心理问题多得很,什么抑郁啊双相啊…每年退学的可不少。要我说啊,还不如咱们这些老老实实读个普通大学的呢,起码咱本科文凭稳稳拿到手了,对吧?”这话引来几声含糊的附和。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一个坐在崔璨斜对面的女生迟疑地开口,语气有些闪烁:“我觉得周序他…还挺正常的啊。” “你觉得?”刚才起头的男同学嗤笑一声,带着醉意的嘲讽,“怎么,王璐,你是他亲戚啊还是他什么人啊?知道啥内幕消息?” “能说吗?”那女孩卖了个关子,她环视一圈,成功吸引了全桌的注意力,连几个埋头吃菜的都抬起了头。 “周序前段时间在追我闺蜜,我多少知道点儿。” 万欣怡掐了把崔璨,凑她耳边悄声说,“你听她胡扯,高中那会儿她最爱装,以为自己中国公主呢,什么事都一副我都知道那么快来问我的样子,也就是这帮蠢人,你看看,一个个被吊成翘嘴了。” 崔璨扫了几眼,确实,大家洗耳恭听的样子比当年上课都认真,她没忍住,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那女孩被她们这里的动静打断,有些不满,也有些高高在上,毕竟曾经总是第一的崔璨现在不过是个教书的,窝在这小小宜川,也不知道有什么前途。 “崔璨,欣怡,你俩笑什么啊?难不成,也和…哦对哦,忘了,崔璨好像和周序是理科班同学。” 崔璨懒得跟她纠缠,敷衍地摆摆手,语气淡淡:“没什么,你继续吧。” 对面说的那样子连崔璨本人都要相信了,什么周序昨天给她闺蜜买了包包,明天还要带她出国,不过她闺蜜也就是玩玩,但周序长得帅,人也好,还有钱,就先处着。 崔璨觉得再呆下去自己都要降智了,偏偏这群人一副好羡慕好崇拜的样子,让人不免怀疑他们是在集体演戏还是真情流露。 万欣怡学聪明了,这次在手机上打字:【看到没?你对象威力不减当年啊!毕业这么多年,同学聚会聊天C位还是他!翻白眼.jpg】 崔璨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正想说要不要撤的时候,周序的消息恰好进来,【在家吗?】 【没,在同学聚会。】 周序很快要到宜川了,看到这条消息,他疑惑道:【高中同学?】 【对,文科班的,前几天遇到班主任了,她说聚一下。】 【喝酒了?】 崔璨看向眼前的酒瓶子,拍了照给他,【醉不了。】 周序轻笑一声,也不知道谁上次醉成那副样子的。 【华清庄的菜还挺好吃的,离你们公司近,你常吃吗?】 【我不常来,你喜欢?】 【嗯,还好吧,汤熬得好鲜。】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似乎在忙,但过了这个路口就到宜川了,好在周序很快说话:“先不回家,去华清庄吧。” “好的周总。” 崔璨以为低头玩手机就可以隐身了,但同学们聊这聊那,也盯上了她。 “咱们现在还有几个人单身啊?崔璨,你条件这么好,谈着吗?” 她一脸懵地从手机上转移,万欣怡就替她先说了:“谈着呢,谈大帅哥。” “哇哦,也没见你朋友圈发,有多帅啊,给大家看看照片呗。” 这群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毫无边界感的探询,让崔璨感到一阵不适。他们似乎忘了,高中时彼此的关系也并未熟稔到可以随意窥探隐私的地步。 “行啊!”万欣怡抢在崔璨前面,伸出手掌,掌心朝上,笑得十足狡黠,“看一次五块钱!我替她收着,支持微信支付宝,童叟无欺,怎么样?” “欣怡,瞧你说的,咱们不是好奇嘛!” 崔璨拉过欣怡的手,起身,朝众人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俩得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小孩。” “啊,这就走了吗,边上不是有ktv吗,大家再玩会儿,还不容易过年有假期。” 有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咱唱歌去呗。” “总不会是不想让我们看你男朋友照片,这才走吧,哎呀不看就不看,别影响了咱们同学聚会。” 这时,一个一直闷头喝酒、崔璨几乎没什么印象的男同学突然抬起头,醉醺醺地看向崔璨,语出惊人:“崔璨,你前几天不是还跟湛嘉平相亲了吗?怎么转头就有对象了?这速度够快的啊?” 现场静了几秒。 湛嘉平的前女友今天也在场,此刻正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崔璨。 这个回旋镖,真是麻烦啊… 崔璨现在无比后悔当时怎么就去赴约了,简直抽疯了。 “是啊!怎么回事啊这个湛嘉平?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大家都是被家里逼着去相亲的,走个过场而已!崔璨明明跟他说清楚了不合适、不想再见面,他还死皮赖脸地贴上来,说什么‘再处处看’,跟块儿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真以为自己读了个博士,全世界的姑娘都得攀着他啊?”她凌厉的目光扫向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同学,冷笑一声,“怎么?你俩关系好啊?确实,在人品这块儿,你俩还挺像的!” ” 湛嘉平前几天还在约她出来吃饭,被万欣怡瞧见了,劈头盖脸一顿输出。而至于今天这个男同学,把人家女方肚子搞大了不想负责,同学圈里都传烂了。 两人说完了就要走,其他人眼看着气氛冷了下来也互相告辞。 “走了!”万欣怡懒得再看这群人的嘴脸,拉起崔璨的手腕,昂首挺胸地往外走,“这破聚会,再待下去我怕折寿!” 两人在一片死寂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吃完了?】周序的消息适时而来。 崔璨打字:【嗯,不想继续了,累的。】 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这个男的谁啊,看上去有点眼熟。” “蛮帅的,要微信吗?” “怎么朝咱们这边走过来啊?” 崔璨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 只见灯光之下,一道熟悉而挺拔的身影正穿过稀疏的人流,目光准确地锁定在她这里,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身形颀长,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却又在看向她的瞬间,眼底漾开一荡温柔。 “周序!这儿!你对象在这儿呢!”万欣怡眼尖,早就看到了,故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成功让身后刚走出包厢、想看她们笑话的那群同学,集体僵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周序走到崔璨跟前,万欣怡也适当地拉开距离。 “你怎么…”崔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仰头看着他,有些惊讶:“没和我说今天回来啊?” “事情处理得比较顺利,临时补到票了,就回来了。”周序接过她的包,言简意赅地解释。 他这才微微侧首,目光淡淡地扫过崔璨身后那群表情各异的同学,问:“你们同学?” 万欣怡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打脸机会。她看向身后惯会抱团的女生,替崔璨大方道:“这就是崔璨男朋友,真人来了,大家伙不用背后蛐蛐了。” 之前造谣的女生,脸都白了,万欣怡不禁玩性大发,问:“周序,你怎么回事啊,我刚刚听同学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追求别人呢,又是送奢侈品又是出国旅游的,是你吗,还是你有双胞胎弟弟啊?” 周序一脸懵,崔璨也看热闹,憋不住笑了。 “我倒是想送。”周序虽然不明所以,但反应极快。并不理会旁人,目光专注地落在崔璨脸上,手臂极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微微低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和强势:“这次你拒不拒绝?” 他们很少会在别人面前做亲昵的动作,此时的耳语,以及极具占有欲的揽肩,无异于向众人明晃晃宣誓主权。 “走啦…”崔璨半边耳朵红了,还不太适应在别人面前秀恩爱,“送我和欣怡回家。” 万欣怡麻溜地坐上后座,前排留给周序和崔璨。 汽车在众人眼前跑远,他们才回过神来。 “靠,原来他们在一起了!” “那我们刚刚说的那些,崔璨岂不是全听到了,她会不会告状啊,以前班上就属她认真的厉害,显得咱们多不积极似的,总被老师对比。” “唉,早知道刚刚态度好点了,说不定在华建买房,还能优惠点儿。” 此话一出,已经工作的众人瞬间附和,谁和钱过不去呢,反正人周序总不会和自己好,还不如从崔璨这入手。 “切,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呢?”也有人酸溜溜地小声嘀咕,带着恶意的揣测,“说不定周序就是玩玩她呢?有钱人嘛,懂的都懂。你们忘了他爸不就是因为出轨,才被人…” 话没说完,就被班长厉声打断:“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这顿饭算是周序请的,咱们做人不能这样。” 他刚刚结账的时候被告知已经有人结过了,还以为是老师把钱付了,说好的大家AA,这么多人,一顿饭下来也得不少。 可看了付款人之后却发现是周序。 服务员解释道:“周总刚刚打过招呼了,记他账上就行,他们公司一般来这里团建吃饭都是这样的。”- 万欣怡很有自觉,一到楼下就麻溜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还隔着车窗对崔璨促狭地眨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今晚不回来也行~”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序将车子拐了个弯,他握向崔璨的手,轻轻摩挲,问:“受委屈了?” 崔璨没怎么脆弱,反手握住他,说:“没,就是觉得,还挺无趣的。” “嗯,以后不想去就不去了。” 他手指扣住她的,征求她的意见:“着不着急回去?” 她摇摇头。 于是周序加快车速,很快到了北郡华府。 从下车到上楼都一切正常,当崔璨被周序按着用她的指纹打开了他家的锁后,一切都灼热了起来。 第39章 依赖我 “好宝宝…” 所有的平静都被瞬间打破。 门刚在身后合拢,甚至来不及开灯,崔璨甚至来不及换鞋,就被他拦腰抱起来,亲吻很重,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好闻,有干净的清冽在。 “热…” 崔璨本能地环紧他的脖颈,腿勾着他的腰,被他一步一步抱到了沙发,视线骤然昏暗,别家的光源透过落地窗洒下,更添了几分暧昧与禁忌。 周序黑色衬衫之下,是更加过分的燠热。 他的手亦毫不客气,轻车熟路拢在掌心,问她:“还胀吗?” 崔璨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在发热,想和他一起陷在沙发里,他们还没试过这个地点。 柔软的织物在此刻有些多余,怕她肚子凉,又把自己大手覆上去。 她挺起身体,试图向他口中送进更多,肋骨也跟着向上突出。 受不了,受不了他这样缓慢又温柔的亲吻。 崔璨等不及,自己抬手,奈何怎么动作,都无法获得周序带来的快感。 “周序…周序…”她按住他的脑袋,声音近乎哀求。 咬她、撕扯她,用牙齿给予她更多的快感,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这么温柔地折磨她了。 不要让她灵魂轻飘飘地浮在上面,让她降落。 周序伸手取悦,温柔地瞧着她,崔璨靠在沙发上,衣服被他弄得皱巴巴,长发柔顺地垂下,而她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不满他过门不入的行径,哼唧了声。 周序心里升起了很多的怜惜。 他凑过去,亲了亲她耳垂,崔璨被他的气息弄得全身发麻,而比这种情不自禁的反应更让她强烈的是—— “宝宝…” 她的心霎时一阵酸软,自己也化作没骨头的人,扑向他温热而宽阔的怀抱。 “干嘛这么叫我?”怎么去了嘉州一趟,都变得不像他了。 “不喜欢吗?” 崔璨小腹有点麻,贴他贴的更紧些,没肯定,但也没否认,“没人这么叫过我,有点新奇。” 是非常传统的家庭关系,“宝宝”、“宝贝”这一类的称呼从来不会出现在父母或其他亲人的口中,她名字短,大多时候都被连名带姓地唤,而要好的女性朋友,大多时候叫她“璨璨”。 周序嗓子发出轻轻的“嗬”声,好似忍得辛苦。他搂紧她,向卧室走去。 包装拆开的声音就在耳边,崔璨还游荡在他的一声“宝宝”中,直至那股撑胀的感觉降临,她承受不住般去揪他的衣服。 隐约听到周序笑了一声。 崔璨脚尖点了点他,而后撑起手臂坐了起来,周序不明所以。 “想去沙发,可以吗?” 他利落地抱起她,并未分离,所以每走一步崔璨都强忍着逸出口的呻吟。 觉得自己快要缺水,家中暖气足,嗓子眼都烧得慌,而崔璨背对着周序,用力地抓着沙发,指尖泛白,只能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另一种存在。 所有的湿润都涌向他。 夜幕初上,楼下依稀传来说话声,听不真切,原是隔音很好的缘故,北风偶尔刮过,窗子划过一瞬的响声,而后寂灭。 屋里只剩节奏加快的声音和崔璨已经涌到脑中的过电感。 好久没做,而他们没有整夜的时间,所以过程激烈而失控。 崔璨趴在沙发上,许久没缓过来。周序把让人翻过来,她的身体仍在发热,一副任他摆布的模样。 “今天好漂亮。”周序的手指轻抚过她后背的蝴蝶骨,明明是安抚,却引起怀中人一阵战栗。 他就在她耳边说话,明明声音不高,她却被震得发麻,又或者是心跳声锣鼓喧天,盖过她因为觉得自己太过享受而有些浪荡的羞愧感。 周序又亲了亲她头发,是熟悉的玫瑰香味,刚刚抚过他鼻尖,又像风一样飘走,他想抓住,便只能预支疯狂,任原始的本能支配。 崔璨的眼睛浮出一层晶亮的水意,她也瞧着他,又好像在凝视他,仿佛他还在自己身体里,好像瘦了,是工作很累吗?头发还是分别前的长度,瞧着却要比之前还要帅气。此刻修长骨感的手包裹住他的,因为刚刚的那场酣畅,这样的动作都让她觉得色情。 周序坦然面对她的打量,许是消耗她太多体力,虽然她也没出什么力气,但躺在他怀中的崔璨眼神多了份不谙世事的天真,这样的打量对他而言倒像是奖励,因为那水雾背后,有种无需言说的依赖,以及在意。 “好宝宝…” 崔璨因他这个称呼感到不好意思,躲进他的怀里,平息自己想和他再来一次的欲念,家里静悄悄的,他们依偎在一起,温馨而满足。 过了会儿,崔璨拿胳膊肘轻轻顶他。 “怎么了?” “想喝水,可以拿给我吗?”她应该还有力气,还站得起来,但不确定会不会因为发颤而不好走路。 周序起身,提好裤子,走远开了厨房的灯,很快就拿了杯水过来。 是她喜欢的温度,崔璨真的好渴,因为喝的有些快还洒了出来,顺着她修长的脖颈向下,周序就蹲在一旁看着她,直到她晶莹红润的嘴唇离开杯口。 “…还想喝。” 他原路返回又走来,崔璨这杯只喝了几口,便又懒懒地躺下,周序接过,一饮而尽。 喝完后一脸餍足地看着她,坐在茶几上,长腿抵着沙发,崔璨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过来,看见他穿着的衬衫是自己在他家里穿过的那件。 周序有很多件黑衬衫,可只有这件,袖口处被她不小心拽掉了扣子,穿在他身上,加上这样的坐姿,整个人都显得浪荡恣意。 崔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疑心难道是自己的睡姿不堪入目吗,还是衣服没整理好有些不雅观了?可他不是早知道自己这幅模样了吗。 “你笑什么,周序。” 周序伸手去摸自己左侧袖口的空处,回答她:“高兴。” “是因为…做了吗?” 虽然这个理由很合理,但放在周序身上却又显得好单薄。 果然,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俯身凑近,和她一起挤在宽大的沙发里。 “因为你愿意依赖我,所以高兴。” 虽然两个人在此之前也有过多次这样的亲密,但好像总隔着点儿什么,就像她想喝水,通常会自己起身,哪怕有时候做的狠了,她没什么力气。 有时候他没睡着,有时候他已入睡,可她稍稍动作,他便察觉,看他醒了,她也并不会将这样的小事交与他,周序像被她用完即弃的工具人,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床上。看着她忍着困意和不适去倒水喝,有时候还会带一杯给他,而他躺在她的床上,能做的只是等她回来,拍拍身边的位置,等她躺下,才慢慢地揽她入怀。 崔璨此刻挠了挠自己下巴,水痕还湿润着。她环住他脖子,翻身让自己躺在他上面,空间宽敞了些,他们这样依偎了一会儿,崔璨让周序送她回去。 留欣怡一个人住在自己家,显然不太好- 万欣怡在宜川又呆了两日,这次是真的逼近年关,她才慢吞吞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崔木木你想不想跟我去玩呀?” 提起过年拜年,万欣怡就头大。主要是她爸的身份摆在那里,家里注定清静不了。客人一波接一波,她还得打起精神招待,稍有不周,人家嘴上奉承着,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没妈的孩子就是缺教养”。 昨天刷朋友圈,看到有人晒去西北跟团旅游的照片,冰天雪地,篝火晚会。 她去了解,朋友说导游靠谱专业,行程安排舒适,还自带一台富士相机给大家拍美照。因为是高端小团,同行的伙伴素质都很好,大家互相拍照聊天,氛围特别愉快。 她本想叫上崔璨一起去的,但看她前天晚上回来一副娇羞而满足的样子,万欣怡觉得还是算了算了,小情侣刚和好如胶似漆的,自己就别当电灯泡了。 “我想!” 崔木宸立刻被吸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万欣怡,“万万姐,你要去哪里玩呀?” 万欣怡把想法告诉了崔璨,她觉得这样太麻烦朋友了,可欣怡讲清了原委,崔璨便也拿捏不定。 最重要的是,崔木宸好像还挺想去玩的,他长这么大,父母似乎也没带他去过什么地方玩。 “那你和你万万姐两个人去玩,可以吗?” 弟弟重重点头。 崔璨觉得毕竟是个小孩,她打电话给崔玉玲,说了这件事,许是她没听明白,还以为崔璨也去,还特意让他们好好放松放松,反正五天后就回来了,就是一定要保证好弟弟的安全。 她便也没解释,得到家里大人同意后,崔璨就帮他收拾行李,小孩衣服不用带太多,里面衣服拿够,两件厚大衣替换着穿就行。 收拾完后,崔璨坐上车,送两人去市里,再三交代崔木宸一定要跟紧万欣怡,及时给他的小手机充电,有事情联系她。 她给欣怡的行李箱悄悄塞了五千块钱,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回到宜川,这人就打电话过来控诉她。 崔璨没理会,将车开进了周序的小区。 他说过的,要陪她一起过年。 周序好像还是很忙,似乎这两天都在公司呆着。 崔璨用指纹打开门锁,发现屋内的景象和她前天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沙发上随意搭着他换下的衬衫,其他衣服也在那里摊着,半干不净的,她放进洗衣机清洗。 崔璨还带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和一些必要的用品过来,至于空荡荡的冰箱,等他忙完一起去逛超市吧,她觉得一起逛超市是很浪漫的事情。 她没有告诉周序自己过来了,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她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连门口的鞋都藏了起来。 此刻,崔璨霸占着他那张宽大舒适的大床,冬日下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周序的床铺染成一片慵懒的金色。 她陷在柔软中,懒洋洋地舒展四肢,困意逐渐袭来。 可没过多久,就被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吵醒。 女人的声音随之而来,一开始还听不出情绪:“你换密码了?” 周序应该是“嗯”了一声,客气地说:“您坐吧,我去倒杯水。” “不用。” 女人的眉毛竖了起来,她的耐心早就在刚刚的等待中消失殆尽,哪怕周序收到她的消息后已经立刻赶来,但心头的另一把火烧的更旺、更烈。 一个极力克制却依然难掩冷硬的女声穿透寂静,清晰地传了进来: “周序,你是什么意思?!” 第40章 打火机 他漫长逃亡中唯一的光亮和锚点…… 儿子并未说话,一双和他爸爸年轻时相差无几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和以前一样,没有过多的欲望,也没有什么情绪,像无声的控诉。 他只是这么瞧着她,就让王燕几近崩溃。 “周序,周序,你跟我说实话!”王燕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周阳出来?!” 她怒气冲到嗓子眼,一问接着一问。 “那家人前些日子是不是来找过你?” “…是。”周序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他们同意和解了,是吧?” 女人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捕捉一丝动摇。 “嗯。” “你一直没同意,对不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指控。 周序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躲:“…对。” 王燕满脸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儿子,他一直优秀,也一直听话,哪怕她因为和他爸早生嫌隙而从小忽略他,他也仍旧孝顺。 “好啊!好啊!”王燕怒火攻心,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这几年你是厉害了,大家都围着你转,你哥却在牢里受苦,还担心他的好弟弟因为没上完学而遗憾…”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起手,带着积攒了多年的怨愤与失望,“啪!” 一声脆响,狠狠掴在周序的脸上,力道之大,连她自己的手掌都震得发麻。 “你是想独占你爸的集团,让你哥最好一辈子都烂在牢里,是不是?!这样就没人和你争了!” 周序没躲开,用脸接住了母亲的怒气,火辣辣的痛感在脸上蔓延开,他却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随即又转回来,仍是平静地看着她,发出极轻微的自嘲一笑。 王燕捂着心口,还兀自说着:“我真是瞎了眼,就该在怀上你时狠心给堕了,或是在生下你后一把掐死,也好过今日你个白眼狼,和你那罪该万死的爹一样,把好好的家弄成这样!” 女人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昔日的雍容华贵早已不见踪影,她剜了周序一眼,仍保持着身为母亲的最后威严,丝毫不关心眼前人的意图、想法,只是下命令。 “如果你还当我们之间有母子情分的话,那就立刻!马上!同意他们的要求!让周阳尽早给我出来!” 说完她便不看儿子一眼,家门砰的一声,像来时一样。 年关将近,工程却并不全都停摆,周序每年都代表集团,奔波于几个仍在赶工的工地之间,慰问坚守岗位的工人,分发年货,处理各种琐碎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十几分钟前他还在办公室整理文件资料,母亲一通电话,他便放下手上所有活,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隐隐猜到或许与哥哥周阳的案子有关,还没解释清楚那家人和解背后的苛刻条件和潜在风险……就已被生下他的人下了定论。 周序捏了捏额心,似太过疲累,在沙发上瘫坐开来,脑海里全是母亲话里话外说他的狼子野心。 卧室房门吱呀一声,崔璨走出来,看到周序无力地靠在沙发里,头微微后仰,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喉结偶尔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在极力吞咽着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序。 平日里那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消失殆尽,此刻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 周序听到有脚步声,但他没有理会,直到属于崔璨的重量降临,她轻轻环住了他,而后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间。 屋外日暮西沉,霞光一点点从室内消失。他们都没有说话,就在崔璨以为他好似睡着了的时候,周序的手臂缓缓抬起,沉重而有力地回抱住了她。 手掌带着一种寻求慰藉的笨拙和依恋,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刚才…”声音也前所未有的低沉:“有没有吓到你?” 崔璨轻轻摇了摇头,发丝蹭得他有些痒。她抬起头,清晰的五指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刺眼。而后凑近,拿嘴碰了碰他的左脸,微凉的温度,如蜻蜓点水一般停在巴掌印上。 她心疼地蹙了蹙眉,也不敢用手去摸,过了会儿,才用气声轻轻说:“要是难过的话,可以抱紧我。” 话音未落,背后环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整个人都置于他温热的怀抱里。 “多紧都没关系,”崔璨伸手去摸他后脑勺,难过地唤了声:“周序…” 周序低头,将脑袋置于她肩上,呼吸洒在崔璨苍白的锁骨处,她在那一刻感同身受他的痛苦。 被生养自己的人这般评价,崔璨都快以为周序并非她亲生孩子了,可他又这般倔强,委屈都藏在深处,连她也不轻易知晓。 崔璨有点想哭,他那么累,那么辛苦,高强度的工作,像不会停下的陀螺,如今却被质疑他的用心良苦。 周序,你会不会后悔,当时那么果断地退了学,回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呢,你这么厉害的人,风华正茂,在哪里都会风生水起。 可崔璨什么也没问,她只是被稳稳地禁锢在爱人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周序…” “我在。” “我陪着你。” 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相拥中变得模糊。崔璨轻轻捧起他的脸,让他离开自己的颈窝。黑暗中,她凝视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睛,突然问:“你想抽烟吗?” 周序诧异地抬头看她,崔璨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故意的,高三的时候,有次在天台,看到你在抽烟。” “但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无师自通吗?” 很少有人见过周序抽烟,连发小陆轲都会在周序被人递烟的时候说声“我兄弟不抽”,周序接过后也只是解释道:“可以抽…” 当老板哪有不抽的,他当时资历浅,哪有滴酒不沾、片烟不碰的资格?有时接过来点一下,入乡随俗,也是一种无形的妥协。省的被戴顶清高做派撑不久的高帽。 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抽烟似乎总和叛逆挂钩,周序第一次接触,是在十五岁快要结束的时候。 彼时他刚刚知晓,一向受人尊敬的父亲出轨多年。 那天中考成绩出来,他是全市第二名,宜川电视台通过学校联系他,想采访他和家人,得知他是华建集团周润华的儿子后,对方更热切地希望他父亲能一同出镜。 母亲王燕去了国外旅游,也只有拜托父亲帮忙了。 傍晚周序拨通周润华的私人电话,他也已经许久不见父亲,知晓他平日忙,并不轻易打扰他。 只是接通电话的却是陌生的女声,周序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周润华助理,礼貌地请求她将电话转交给父亲,对方声音娇娇柔柔,亲切地称他“阿序”。 “你是?” 女人似乎生怕周序不知道她和周润华的关系,娇羞道:“哦,你爸爸他在洗澡呢,有什么事吗,待会儿我转告他。” 周序几乎立刻领悟,少年年轻而冲动,他急躁地追问:“你们这样,几年了?” “好几年了呢,” 女人语气轻松,“有几次你爸爸去学校接你,我也在车里远远瞧见过你。今年中考了吧?是不是成绩很好?” 周序握着手机,指节泛白,过了会儿,他问:“他这样,我妈知道吗?” “知道啊,” 女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本来在你出生前就要离婚的,好像是因为有了你,你爸才不忍心的。不过那时候他身边还不是我呢…” 女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序挂断了电话。 他愣愣地走出房门,看向空无一人的家中,下到一楼,推开父母卧室房门,王燕喜欢复古的装饰,家中装修风格,大到家具小到摆件,无不体现着复古而华贵的格调,此时寂静的卧室里,却几乎不见男主人的存在感。 他们早生间隙,是他固执地还做着家和万事兴的美梦。 幼时和周润华相处相伴居多,父亲形象加上外界的润色修饰,大多巍峨而坚毅,白手起家、宜川首富、儿孙美满,诸多美好词汇在这一刻统统化为泡影。 他隐隐知道母亲王燕并不亲近他,虽说是她忙着照看周阳的女儿周玥琪,但对于周序关怀的缺失,早已太不寻常。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母亲想要个女儿,而从怀上他到生下他的十个月,无疑粉碎了她的女儿梦,所以她亲近哥哥的女儿,周序并未有所怨言。 自幼性格冷淡,并不会说什么讨人喜欢的话,他便只能安静而稳重的,等着父母闲下来,或许会有心思瞧瞧他。 他很优秀,成绩常年第一,生活自理独立,无需旁人操心,他受到很多夸赞,多到他甚至厌倦,可是他总是踮脚张望的人,却从不会垂眼,像旁人一般亲切地叫他“阿序”。 原来不是无意冷落,而是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周序渐渐在一些蛛丝马迹中还原当年的缘由。 和所有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周润华和王燕的感情逐渐在这些年的奔波与猜疑中大生嫌隙,几度到了离婚分割财产的地步,可意外的有了周序之后,周润华决心同小三小四断了联系,只要王燕愿意安稳生下孩子。 她再狠心,那也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可孩子降生后,周润华旧态复萌,王燕却不再谈离婚,只是把孩子丢给了周润华,只顾自己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太太。 周润华虽是朝三暮四,对周序却尽到了比对周阳还要多的父亲责任,大儿子出生之时,他事业还未稳扎稳打,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早已富甲一方,连带着养育小儿子,都带了份历圆滑而弥天真的真诚可贵,周序在这样夹杂着亏欠和弥补,但却并不平衡的爱中成长。 如今真相大白,他却不知所措。 中考结束的这个暑假是堕落而麻木的,他在除了做饭阿姨之外没什么人会回来的家里,他开始迷茫,迷茫这个词在十几年内第一次渗透到他的生活里。高中的课本翻了几页就会发呆,他也不想,但是他对自己的存在,以及存在的价值,都产生了怀疑。 周阳是第一个发现弟弟状态的不对的,某次夜晚,他回来送王燕从国外寄回来的东西,她买了一大堆,说给玥琪,可周阳记得周序喜欢吃饼干,便做主抽空回趟家。 本是没瞧出什么异样的,可周序看了眼他送来的东西,淡淡道:“麻烦了哥,以后可以不用考虑我。” 周阳大惊,在接下来的聊天中,他知道了周序这段时间的困惑。 已经能在华建集团顶半边天的男人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周序尚未宽厚的肩膀,问:“是不是心里挺难受的,不开心?” 周序并未承认,反问道:“哥,你不开心的时候,一般会做什么?” “我吗?我会和你嫂子说。”说起林海霞,周阳总是柔软温和的。 周序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像是也觉得棘手,周阳无措地挠了挠头,烟瘾犯了,他从口袋掏出烟,却反应过来弟弟还在身边,又收了回去。 “忘了你还在,小孩少闻二手烟。” 周序盯着他手中的打火机,主动拿过来,银色的外壳,有重量的质感,他轻轻一掀盖子,一簇稳定的蓝色火苗跳跃而出。 “不是小孩了。” 周阳试探问道:“身边有同学抽烟吗?” 周序点点头。 学校最里面的南侧,在大课间时分经常烟雾缭绕,学生抽,老师也抽,被逮到的话运气好还会借个火,运气不好就是拎出去教育一番,不过作用不大,你总得允许,学校里有一些垫底而另谋出路的人的存在吧。 “那…你想抽吗?” 周阳觉得自己这一刻真挺不靠谱的,哪有哥哥教自己弟弟抽烟的,可周序向来自律到近乎苛刻,现在好似也没什么其他可以发泄的方式。 周序沉默了几秒,眼神在火苗和烟盒之间逡巡。最终,他朝周阳伸出了手。 “哥,高中我想搬出去住。” “好。”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不过他向来自律,这段时间的消沉与不解过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学习生活都井然有序的周序。 至于崔璨说的这次“看见”,他有印象。 高三压力虽大,可对于常年稳居第一的周序来说,不见得会太过焦虑紧张。 唯一让他情绪有所波澜的原因,是他第一次直面父母的争吵。 是关于财产分配的问题。 王燕依旧想离婚,而周润华为了维持自己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人设,并不松口。 “那你得答应我,华建集团将来得周阳说了算。”王燕毫不在意地解释:“你可以有第三个孩子第四个孩子,无论如何,你不能对不起周阳。” 少年夫妻,第一个孩子见证了他们奋斗努力的日子,王燕自认亏欠大儿子良多,所以铁了心要争个高低。 周润华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周序呢?你把周序放在什么地方?他也是我们的儿子!” “周序?!”王燕的声音充满了刻薄与疏离,“周序轮得到我管?你的儿子,你自会为他谋个好前程……” 后来的话周序没再听下去,放在门把上的手也垂了下去,他不用去劝架了,这场架如今因他而起。 结果如何他也无从得知,他不常回去,这个家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和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他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奔向远方,越远越好。 心情却到底因此低沉了几日,模考结束后,他去了后面那栋楼顶层的废弃教室,久无人用,桌椅上都是灰尘。 周序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周阳给的打火机点燃烟头,其实不喜欢抽烟,更没什么瘾,只是陌生而机械地动作,吞吐那迷雾一般的情绪。 门口传来动静声音,周序已经懒得转头去看,想着最坏的结果就是被老师抓包,但他成绩顶尖,一句压力太大想解压或许轻易就被放过。 后来,隐约听到天台上传来模糊的背书声。他晃了晃神,脑袋钝到听不出在背什么,只是掐灭了烟头,脱下沾染了烟味的校服外套,大步流星回了教室。 他不知道的是,有一道担忧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寥落的背影。 “原来是你。” 崔璨快速地从他身边起身,跑进卧室,很快又跑回来,接住他的话:“对啊,第二天我在学校餐厅看到你,想和你一起吃饭来着,可是想到我们好像也好久没说过话了,有点突兀和奇怪,而且看到你也没之前那么消沉了,就算了。” 她像献宝一样伸出手,掌心是那个旧旧的打火机,边角已经有了磨损,此时躺在她的手心,体积不小,而她的手又不大,有些违和,却也不那么奇怪。 她动了动手指,将打火机往他面前又递了递,“你抽吧,我不介意。” 周序仰头看她,卧室门口透出的光源朦胧地勾勒着她的轮廓,却并不能清晰地照出他此刻的表情,也很好地掩盖了这一刻他的脆弱与无助。 在这样沉闷而又慷慨的时间里,周序突然明白了,高中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想靠近崔璨。 她那样坦然热切,打着气鼓着劲对她自己说要去远方,要逃离宜川逃离所有人,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而靠近势必带来感情的变质,在日复一日克制又无法克制的相处中—— 周序知道那种未知的情愫是什么吗?大抵是知道的。 不然怎么也会想念会担忧会因她而开心。 可是—— 十五岁之后的人生是一场巨大的逃亡,在这场没有目的地的旅途中,他没有也不应该有同伴。 崔璨看见他愣着,又扬了扬手,语气有些娇憨:“哎呀,干嘛呢,我真的不介意,你想抽就抽吧。” 她还没正儿八经看过周序抽烟的样子。 周序拿过她手上的东西,攥在他手里,却又成了小小一个,她刚刚急切地跑进卧室,是为了给他找这东西。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崔璨赤裸踩在地板上的双脚上。脚趾因为他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蜷缩起来。 她那时候跑出来,竟是连鞋子都没有穿。 这个认知突然消解了周序苦苦维持的平静防线。 他猛地丢开手中的打火机,金属外壳撞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灼热而粗重,眼底最后一丝克制也消失殆尽。 原来她竟是他这场漫长逃亡中唯一的光亮和锚点。 再无犹疑。 周序伸出手臂,带着近乎凶狠的力道一把将崔璨抱了起来。 40-50 第41章 朔望月 落下来的汗滴在她背上,成了唯…… 崔璨被扔在了床上。 失重的感觉一瞬降临,一同被她感受到的还有周序的爆发。 像一座休眠的火山,积蓄的能量在瞬间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即将磅礴地喷涌。 崔璨趁他脱衣服的功夫爬去床头打开了台灯,室内的明亮被暖黄的灯光所取代,周序其实挺白,她抓牢身下的床单,心扑通扑通地在期待。 周序俯身向下,疾风骤雨般降临,崔璨的腿盘在他腰上,几度因为支撑不住,脚跟一下一下地点着他后腰,这样敏感的部位,他以前从未发现,被她碰的实在无法纾解,捏住她脚腕将其困至她胸前,而他依旧维持着动作,力度之生猛,只增不减。 崔璨修长的脖颈扬了起来,落在周序眼里又成一层晦暗,他将她翻了个身,幽暗的房间里,耳边全是她忍耐的呜咽声。 几个来回之后,崔璨逐渐体力不支,可看着周序似乎没有想停下的意思,她身上很热,他也是的。 落下来的汗滴在她背上,成了唯一有温差的地方。 真的忍不住的时候,崔璨凑在周序耳边,小声地求饶:“阿序…” 他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谁在欺负谁。 她被周序抱着去浴室,热气蒸腾,她以为这就是结束,却不想被他央着又叫了几遍阿序,他们在浴缸里,不问世事地继续消磨时光。 再次被扔回床上的时候,她的腿仿佛还打着颤。 床头那盏灯好像有些暗,崔璨凑过去,原来一开始就调的最低档的亮度。 橘调的光,空气中有佛手柑的味道,她安静地躺在一旁,直到周序湿润的气息相继而至。 崔璨懒洋洋地枕在他身上,感受他呼吸起伏时胸腔的跃动,很安心。 “喝水吗?”周序摸了把她光滑的头发,问道。 崔璨摇了摇头,去看两人映在墙壁上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像旧电影的开头或结尾。 周序亦随着她的眼神去看。 “我们第一次做的那晚…”崔璨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回忆的恍惚,“你是不是半夜去阳台抽烟了?” 那一晚崔璨睡得并不熟,两个人同床异梦,各自带着不好的情绪,很难睡安稳,连床上都像隔着道三八线似的。 而崔璨刚回宜川的那段时间,总是陪着崔木宸一起睡的,也总怕他半夜要起床,所以养成了夜半醒来的习惯。 几乎是周序起身下床的那一刻,她就清醒了。 他的动作很轻,哪怕生他的气,也不会想着吵到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许久没回来。 崔璨心里过意不去,她披着衣服出去,就看到周序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阳台上,烟雾缭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单看背影,就仿佛有无限的孤独和落寞。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周序抽烟,也没有什么不适,甚至还觉得他刚刚点烟的动作特别帅。 说他清冷,确实巍巍如负雪松枝,说他吞吐的动作熟练,这又是把人拽回了人间烟火。 崔璨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趴在门边,贪婪地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回到房间,如常躺下。 周序并未停留太久时间,回来的时候,他脱了外面的衬衫,带着股冷气,还是淡淡的清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烟味,房里很黑,而他看着她的背影,了无睡意。 “嗯。”周序坦然承认,“那时候吵醒你了?” 崔璨摇摇头,说:“没有,当时我也睡不着。” 一提到那个充满试探和隔阂的夜晚,两人心头都涌起一阵迟来的歉疚。崔璨更深地钻进他怀里。棉质的睡衣下,是两颗同样柔软、同样为过往的笨拙而感到抱歉的心。 “还想再问一下…” 周序挠着她下颌处细腻的软肉,说:“嗯,你问。” “你和谁学的抽烟?陆轲吗?” “不是。” “嗯?那是?”崔璨好奇地仰起脸。 周序深呼吸一口气,沉着声音道:“我哥。” 崔璨又想起下午周母的那番话,其实挺难过的,如果是她被妈妈质疑去私吞弟弟的东西,她大概会因为这份偏见和偏爱发疯的。 总以为他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烦恼,原来,他渴望挣脱的心情应该不比她少。 崔璨心疼地拉过他的手,又叫了他一声:“阿序。” 此刻才觉得亲昵的称呼对爱人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像是穿过岁月的重重叠嶂,走向之前的他。 “所以…是他们提出的和解条件很过分,对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周序将崔璨圈至怀里,很温情的时刻,却要她卷入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中。 算不算是一种无能? 但他此刻疲惫得无力思考这些,只是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崔璨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你聪明、厉害,能力强,负责任,心中自有一杆秤,你才不会像她说的那样,故意不让你哥出来,明明你很敬重哥哥。” 崔璨爬起身,去找周序的眼睛,继续道:“再说了,是你接手的公司,将它发展的越来越好,明明你才是最有资格拥有决定权的那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却炯炯有光:“就算你没有立刻同意他们的和解条件,那也是你有你的考量,哪怕这个考量,需要让你哥暂时在里面多待一段时间。” 周序怔住,随即又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是吗?我在你心中形象这么高大?”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她私心都偏向自己。 崔璨被他笑的不好意思,凑过去咬了他肩膀一口,闷在他怀里,小声说:“而且——” “我总觉得,你并没有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所以怎么会像周母说的那样,想霸占住整个集团不放呢? 周序没说话,只是抱紧了崔璨,内心深处淌过柔软和感激,她是第一个,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宝宝…” 她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明知故问:“在叫我吗?” 周序闷笑了声:“除了你还有谁?” 崔璨起了劲,“谁又知道你之前还有没有别的…宝!宝!” “真没有”,他搂住背对着自己的崔璨,她的身上软软的,每一次拥抱都像找到了失落的拼图,让他前所未有的感到安心。 “就你一个。” 他顿了顿,继续说:“高中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宝宝。” 夜风惊扰,窗帘的边缝漏出柔和的月光,崔璨听罢,错愕地睁大了双眼。 “高中时候?” 周序的吻落在她细腻的后颈皮肤上,温热而珍重:“对。” 其实严谨点来说他不能确定那种感觉就是喜欢。或者说,是不敢确定。 崔璨心漏掉一拍又一拍,跳得过分快了,她甚至有些不敢回头和周序面对面。 “周序,猜猜今晚月亮什么形状?” 他箍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认真答道:“蛾眉月?弯一点儿。” “你怎么猜的?为什么不能是圆的?” 周序觉得他的记忆力应该还算行,但这些知识,或许崔璨要记得更清楚一些?不过看她笃定的语气,全当是自己记岔了,回道:“月末是晦,月初是朔,十五是望,十六叫既望,是这样吗?” 崔璨一拍脑瓜,对啊!要过年了,月亮肯定不是圆的啊! 她回头看了眼周序,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是高中时候的那般聪明沉着,只有她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溺在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里,方寸大乱。 她当即掀开被子坐起身,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兴奋邀请他:“去阳台,赏月要不要?” 周序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起身穿衣,把自己的厚衣服披到了她身上。 他的阳台也很干净,有套小桌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看见她摇头晃脑四处看,周序解释:“是不是觉得阳台没绿植怪怪的?我平时比较忙,怕养不活它们。” 崔璨被他牵着坐下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她听见自己说:“那之后你买来,我帮你养活。”说完又补充:“但我也未必养得好。” 周序勾了勾唇角,和她十指相扣,“好,养不好算我的。” 夜逐渐转深,对面的住户一个一个熄了灯,而他们围坐在这一方天地中,宁静而舒心,像亘古不变的月亮。 “其实…” “嗯?” “你高中喜欢我也不亏,毕竟…我也喜欢你。” “我没觉得亏。”客厅的灯光打在他们身后,周序低头看,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和一点泛红的耳尖。 怎么会亏呢,喜欢一个人,本就是毫不计较的事。 在天光暗下来的日子里,他才是靠着这些懵懂又渺茫的喜欢撑下来的那个人。 “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你说会来北城玩,那你去了后,还会不会联系我?” 崔璨笃定:“会啊。” “如果当时的我还喜欢你,那我当然会联系你,如果恰好你也没有喜欢的人,那我一定要联系你。” “不只会联系你,还要纠缠你黏着你…我当然会和最好的人在一起啊!” 周序诧异,望着她眉飞色舞的灵动面庞,有点不可置信:“我…有那么好吗?” 轮到崔璨愕然:“当然了!”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在当时我的眼里,你成绩好,聪明又勤恳,给我讲题时特别有耐心,还特别尊重女性…”她狡黠一笑,“而且,你一直都很帅啊。” 她还想再说出优点,周序却是再也忍不住,一贯平静自持的脸上浅浅一笑,扣住她脑袋,铺天盖地地吻下来。 意乱情迷之际,崔璨问:“你刚刚在床上叫我,想说什么来着?” 周序的动作微微一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低沉而清晰:“崔璨,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便带着惩罚和不安的意味,追着去夺她嘴里的氧气,直到她瘫在他的怀里,冲他微笑,说:“好。”-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农历年的最后一天,周序早晨醒来过一次,有个电话,是周父生意上的多年伙伴,听上去拿周序当半个儿子,但电话最终落在和周序年纪相仿的女儿回国,大家一起吃顿年夜饭怎样… 崔璨听见他拒绝,也记不清他们是否挂了电话,她霸道地缠上来,静谧的房间里只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接吻声。 她亲累了就要睡觉,摸遍了就想始乱终弃,也不管周序是如何被她撩拨到无法克制,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又消耗了一个计生用品。 再次醒来,是被整个宜川上空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的,窗外天光大亮,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崔璨眼皮子还是很重,身前像是有堵墙,严严实实地圈着她。 周序在第一声鞭炮响起的时候就清醒了,房间里很热,而崔璨宁愿不盖全被子也要贴他太紧,以至于他毫不费力,就能看到她胸前的大片斑驳绯红,来自于他的杰作。 他开始感到抱歉,虽然这样后知后觉的抱歉显得毫无用处,周序起身,轻轻地亲吻她额头。 崔璨一开始觉得痒,咕哝着叫了一声周序的名字,又觉得热,伸腿扯开了一点被子,他顺着看过去,便看到在她脚踝的地方,有一小点的乌青,连起来,像是指尖的留下来的。 周序伸出了自己的手,始作俑者隔空模拟,连同昨夜汹涌的记忆一同苏醒。 “那里疼不疼?”他拨开她的碎发,是凶了些,有点毫无节制了。 她嘟嘟囔囔不想清醒,任由周序拨开她的双腿,像个医生一样耐心查看。 他又半天不说话,崔璨只能感觉到自己腰有点酸,胸前有种坠坠的疼,她撩起眼皮去看,有些青紫的印记,她并不在意,只能记起昨夜她是满足的。 眼神向前,便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周序,崔璨抬腿蹬了蹬他,嗓子还有点哑:“干嘛呀?” 其实只是有点肿,但大腿根被他抓得用力,而崔璨皮肤薄,就显得略微可怖。 周序突然就很抱歉,他拿过崔璨的衣服,并不熟练地为她穿上。 她乐得被伺候,还嘻嘻哈哈地问他:“有没有感觉大了些?” 周序眼睛盯着,这一刻在感叹她怎么会这么白,嫩肉只是被他稍稍用力,就留下了如此明显的印记,对于她的提问,好似怎么评价都不太妥当,便顺着她的意,“嗯”了声。 崔璨伸出食指朝他肩膀点了点,佯装埋怨:“好嘛,那是觉得之前小是不是?” 他无奈地笑了。很显然,周序对于她的胡搅蛮缠并不抗拒,反倒觉得这样同他说话的崔璨娇憨可爱。 其实不小,他单手拢住,只是因为手大,所以略有些空隙。 有些话题点到为止,崔璨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看着周序脸上不再像昨日一样阴云密布,她心情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饿了,吃什么?” 周序将人抱去卫生间,洗漱完后崔璨本想和他一起在厨房捣鼓,但她站一会儿就觉得累,揉了揉腰,被周序赶去了客厅。 阳光洒在他偌大的家里,只要周序一转身,就能看到崔璨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换个姿势,细白的小腿翘起来,和屋外的鞭炮声一样有节奏地动弹。 这是他最开心的一次年末,在世人眼里如洪水猛兽般的二十四岁,在他自己的家,有他从高中时候就喜欢的人,他在意她,也被她在意。 最寻常不过的一天,他期盼了好多好多年。 他们在周序的家中厮混了三天,没人会来这里拜年,也没有什么年需要他们去拜,乐得清净,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也去逛超市,回来捧着零食看电影,期间崔璨还回了趟家,不知不觉又拿了些东西,周序家中逐渐有越来越多她的生活痕迹,她会买一些可爱的绿植和其他的装饰物,护肤品几乎霸占着周序洗手台的全部空间… 有时候崔璨都分不清,脱口而出的回家是自己的家还是周序的家。 大年初四的时候,周序问崔璨要不要去安平市逛逛。 可看着他眉间拢着的淡淡愁绪,崔璨柔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去做?” “嗯,去看看我哥,你…” 崔璨点点头,“我陪你。” 第42章 大冒险 周围人声鼎沸,只有他们在认真…… 说是陪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她做的,他已负责好了一切。 后天崔木宸和万欣怡就回来了,他们决定在安平住两晚,到时候接上弟弟一起回家。 周序在市里的部分酒店都有套房,只因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隶属于华建集团的部分。 他带她去了自己最常住的酒店,是间面积中等的套房,因是五星级,卫生餐饮以及用品皆属上乘。 放下东西用过餐之后,周序开车带她前往距市区还算挺远的郊区目的地。 因是新年,而地方风俗上又很重视,一路上都洋溢着红色的喜气,部分树上挂着小红灯笼,越是靠近,这样的景象也随着变淡。 北方冬日里的阔叶林大多光秃,路两边的松树便是唯一的绿意,崔璨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周序开车很稳,不像她总担心撞到旁人所以开得小心翼翼,而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抿着唇,偶尔同她讲话,若不是知道此番目的地是哪里,她或许会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行。 这里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站在门前这片空旷的土地上,远眺近处的山脉,顶端泛着雾气,层峦叠嶂,沉默地矗立着,年复一年地为南面阻挡着来自北方的凛冽寒气。 山间偶有雪色,可近日都是大晴天,照着剔透的白,静谧而闪烁。 崔璨望着那扇沉重的铁门,呆呆地站在这里晒太阳,在想等会儿出来的周序心情会好一点还是更差一些。 探视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周序进去不久,周阳就被狱警带到了玻璃隔断的另一边。兄弟俩隔着玻璃相望,一时相顾无言。探视时间宝贵,周序率先打破了沉默,说了声:“哥,过年了。” 周阳在监狱里表现不错,他原有一手很好的字,小时候和爷爷练过书法,笔走龙蛇,今年还写了几副对联。 许是过年,再阴沉的环境里也多少有了份喜气,周阳还胖了些,笑着看向弟弟,问:“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周序点头。 周母从不来看他,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一在这种环境下看到周阳就心里发闷,回去大病一场,他便不再让王燕过来了,只是互相写信,随便话些家常。 女儿也不常来,她学业忙,周阳也不知道该和小女孩说些什么,她大概也是厌极了他。 剩下妻子林海霞和弟弟周序,这两人有时错开,有时一起,不过自从一年前他和海霞提了离婚的事情后,她便也不怎么来了。 周阳有时候挺无奈的,一个好好的家变成如今这样子,他实在有愧。可若是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父亲曾批评他急躁冒进,是做生意的大忌,他也确是如此。 “阿序…”周阳已经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前天收到周母的来信,向他控诉周序的无动于衷,字字泣血,全是对小儿子的不满。 他已无太大的情绪波澜,狱中三年,已差不多和外面的世界脱节,早出去晚出去几年,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好奇,弟弟的想法和计划。 周阳深知周母将家里所有的不满都倾泻在了周序一人身上,自幼对他无甚感情,仿佛心里拿他当仇人。而承受了太多偏爱的周阳,自然通过倾斜自己的关心爱护给周序,来平衡这个家中瘀滞的情感。 周序不会见死不救,起码,在他懵懂又解惑的前二十年,他无条件信任和依赖自己的兄长。 果然,在周阳只是叫了声弟弟名字后,周序就如数告知自己的计划。 “哥,律师已经谈到了原本价钱的一半,不出意外的话,你四月份的时候就可以出来了。” 邵鹏鲲以赌博为业,是条老泥鳅,这几年周序这方一直在找证据,奈何对方亦收敛着,怕被他们找到漏洞。 前段日子他上头的人急需一笔大钱,邵鹏鲲这才重新打起周序集团的主意,周家人一直都希望和解,只是邵鹏鲲的弟弟一直对姐姐的死耿耿于怀,并不同意,扬言周阳就该把牢底坐穿。 邵鹏鲲坐不住,悄悄来找了周序,可周阳的弟弟要冷静得多,仿佛不把哥哥的刑期放心上,邵鹏鲲以为传闻是真的,因为父母离心的缘故,兄弟俩关系也一般,他坐不住,就去找了周母,添油加醋了一段。 果然,事情最终还算合他心意,虽然价钱少了一半,总比空手而归强。 如今这些种种都要告一段落了。 周阳听着周序冷静叙述,说完这些后,周序顺便把公司近况一一告知。 “哥,等你出来后,集团就重新归你管吧。” 周阳一脸错愕,“阿序,我…我不够格的。” 周序这几年兢兢业业,将集团带到了更高的高度,何况,父亲周润华原本的计划里,本就为周序安排好了位置,这也是父子三人早就达成的共识。 没道理他出来了,就要让劳苦功高的弟弟退位。再者,他深知自己能力的边界,未必能做得比周序更好。 周序淡淡地笑了笑,试图让他安心:“哥,别担心。公司上下,都在等你回来。” 周阳并不同意周序所说,直到此次探监时间结束,兄弟俩也没有商量出个统一的结果。 崔璨听到身后脚步声的时候,双臂随着转身的动作一起张开,她脸上带着晴冬温暖的笑意,直直扑进周序的怀里- 下午陆轲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哪,周序说在安平市。 “那巧了,你们班长陈若嵘组局,大家聚一聚?” 陆轲在家挺无聊的,昨天从宜川回来,只怕再晚一天就要被家里婆婆妈妈念叨死了,可回到家又没事做,和高中时候玩得好的几个人蛐蛐,大家就提议说聚一聚。 周序沉吟了几秒,陆轲听见他那边不太安静,还以为他是忙的抽不开身,“哥们,你歇歇吧,真当自己铁人了?大过年的还要工作,有没有天理了?” 周序轻笑出声,陆轲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壮着胆子问道:“和你那谁…和好没?不会真掰了吧?” 他可就这么一个好发小,这几年惨兮兮的,好不容易遇到个姑娘,还能给吹咯?太没天理。 “嗯,”周序看了眼在给他挑衣服的崔璨,她手上已经拿了好几款男装,等他打完电话去试。 崔璨拿的都是初春的新款,店员也有眼色,夸她眼光好,又夸她男友是衣架子。 他柔了声音,正名道:“上次…也不算掰吧。” 陆轲嗬了声,简直不想帮他回忆上次见面那副生无所恋的样子,他揉了揉被秀到的耳朵,邀请道:“那你俩一块来呗,崔璨不是还挺能喝?” 周序没立刻答应:“好,我问问,待会儿告诉你。” 他放下手机,走到崔璨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崔璨还在专心挑选,随意问道:“怎么了?有工作吗?” 周序说不是,“陆轲的电话,他问我们晚上有什么安排。” “晚上…”崔璨乜了周序一眼,重复了一遍:“晚上有什么安排?” 太过默契,崔璨从眨眼到说话,周序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 以至于两个人逛会儿商场去楼上吃东西时,周序不确定地又问一遍:“真的要去吗?你会不会觉得聚会…不太舒服?” 他担心上次文科班聚会的不愉快经历会影响她。 崔璨哭笑不得:“哎呀,去啊,陈若嵘刚刚不是还在群里问了吗,去吧,也好几年没和大家见面了。” 其实每年聚的差不多都是这些人,高中周序和陆轲邻班,两个班的老师也大多一样,所以同学里能玩到一块儿的还算多,这几年谁在群里喊一声,想来的就尽管来。 毕竟上了大学后大家就散落各处了,毕业后就更难约着聚一聚,所以周序推开包厢门看到并不少的人头时,属实吃惊了一下。 “哎呦我去,周序!” “醒醒醒醒大家,男神来了!” “嗨陆轲你有点东西,能叫来我们大学霸,酒给你满上了!” …… 大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惊讶,但都很热情,起身而立,恍惚中又回到了还是同窗的日子,周序一个举手投足,都能让众人心中泛起涟漪。 而在周序之后的崔璨露面后,房里的热闹又高了一个度。 “靠靠靠!” “是咱崔璨吗?” “美死了,几年不见更美了!” “这俩人……” 几个和她相熟的女同学已经尖叫着冲了过来,其中一个更是直接扑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璨璨!我的璨璨啊!想死你了!” 男生们在喝酒,她们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聊天。 相比和文科班的大家,崔璨和理科班的同学关系要好的太多,所以大家善意的询问,她也都如实作答,不过也没人细究她为何会在宜川一中教书,这个话题就和周序家的事情一样讳莫如深。 同学聚会,话题不外乎学习、工作、婚恋,以及一些陈年旧事,女孩子门围在一起,却是先从变美讲起。 “璨璨,是不是好多人追你,你越来越好看了!” 说话的是她高一时候某段时间的后桌,微胖,却十分可爱,和同班的男生高考后就在一起了,两人感情很好,听她刚刚的意思似乎好事将近,到时候大家赶空来就行。 崔璨笑了,人被夸没有不开心的,她拉着女生的手,肉肉的软软的,以前和她拉手就是这种感觉。 她嘿嘿了两声,“是吗?” “对啊,感觉五官长开了,高中时候也漂亮,但现在就是…怎么说呢,形容不来,反正就是长大了的那种好看。”另个女孩也感叹道。 其实崔璨能感到自己的变化,这些天脸色都红润了起来,整个人白里透红的,皮肤很好,尤其是决定要来聚会前,她还回去化了妆,把自己收拾了番。 但她上大学的时候有不少护肤心得,崔璨很乐意分享,从护肤品牌说到养生方法,还有她常买的一些衣服品牌和搭配风格。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在变美这个话题上可谓是好学不倦,比当初上课听讲都用心。 几轮谈话下来,说的口渴,同学问她喝什么,她说可乐。借此机会看了眼男生那边,包厢很大,而她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就和周序对视上了。 他脱掉了外面那件挺括的黑色厚夹克,余下里面的灰色连帽卫衣,是崔璨给他搭配的,一改往日成熟的风格,倒显得年轻了几岁,像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 在人堆里谈笑风生,看过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他盯着崔璨,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似的。 崔璨做贼般冲他扬了扬手上的玻璃杯,深棕色的水汽晃荡,她眼神略略警告,周序点了点头,旁若无人地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告诉她没喝酒,是矿泉水。 有眼尖的人似乎看出了他们的不寻常,悄咪咪来问崔璨:“你和周序…在谈啊?” 女生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期待着崔璨的回答。 盛情难却,她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也没想隐瞒,只是两人都不是高调的性格,况且,今天本就是和大家多年未见,先熟悉熟悉,要是一上来就告知所有,免不了有缚手缚脚的担忧,毕竟周序这朵高岭之花,应该没人会猜到会折在崔璨手里。 “天哪!!!”女生拽着她的胳膊,眼睛里有了迷妹一般的神采,凑她更近,像是只和她说悄悄话。 “我高中就觉得你俩做邻桌的时候特般配,磁场都不一样了。但那次在超市,听你说不喜欢周序,我心都碎了一半,觉得我的cp还没开嗑呢就殉了呜呜呜幸好你们在一起,太好了太好了哇!” 房里有些吵闹,但由于两人距离很近,所以她也大概听得明白。但还没等她回想起来“超市说不喜欢”是什么时候的事,那边已经有人大声招呼了。 在喊着她们女生过去玩真心话大冒险。 崔璨拉着女生的手,一起坐了过去。 周序盯着崔璨,他周边都是男生,女生们坐在了对面,桌上随意地摆着几副扑克牌、骰子,还有酒、果汁,以及他装腔作势的矿泉水。 陆轲招呼着大家落座,又重新点了一些水果和小吃,服务员很快送达。 大家很快把真心话的问题和大冒险的行动接龙发在了群里,只等着看酒瓶今晚都指向谁。 酒瓶玩腻了就摇骰子,点数最小的那个接受惩罚,周序在之前的转瓶子中都安然无恙,却不想掷骰子第一个就掷到了最小的点数一。 “哇哦!” 起哄声四起。 大家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眼神随意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对面的崔璨身上,大大方方地笑了,说:“真心话吧。” 此话仿佛赦令,大家七嘴八舌地各挑各的问题问,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最后的问题统一为:“你高中时候最意难平的一件事。” 对于此问题还是有诸多争执,大家觉得像周序这样的人,要成绩有成绩,要长相有长相,哪里会有什么意难平。 周序举起杯子啜了口,暖黄的氛围灯照耀下,他喉结上下滚动,有些欲,然后真诚地说:“有的。” 崔璨放下了手里的可乐,和他对视,也十分好奇,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高三的时候,她和朋友在学校超市买可乐,朋友问她喜不喜欢周序,她摇了摇头,说——” 周序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垂眸扫过她面前那杯深棕色的可乐,语气带着一种沉淀多年的落寞—— “拜托,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好吗,再说了,以后我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周序一个,凭什么大家喜欢,我就也要喜欢…” 他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崔璨的脸颊瞬间滚烫,她甚至还能回想起来自己对万欣怡说完这番话后如释重负但又心虚的心情。 原来…他当时就在附近。 原来他都听到了… 周序看崔璨无辜的双眼,又把眼神垂向她面前的可乐,语气有些自嘲,“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好像无论是什么类型…都不会是我。” 大家听完,大气不敢喘,过了几秒才七嘴八舌的讨论。 “竟然真的有意难平啊啊啊啊!” “没想到哎,这可是周序…” 有男生听此八卦,想到了自己的青春往事,也颇觉遗憾,酒壮人胆,他问周序:“序啊,大家都好奇呢,这人谁啊?” 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是谁啊?肯定是一中的,应该不是咱班的吧!” “哎呦听的我都难受了,心里也平衡了,周序都有意难平那我那些破心事也没啥大不了了!” “可是这女孩是谁啊!还挺有个性,周序你透点儿风声呗!” 看着众人争论的样子,周序脸上浮现顽劣的笑意,眉眼清润,带着点少年气的狡黠,扬了扬手上的杯子,指向桌上的骰盅。 意思是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他的真心话到此为止。 很不巧,越来越火热的游戏在两局之后落到了崔璨头上。 “来来来,璨大美女,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前面几个人都选了真心话,她扬脸一笑,像是豁出去了:“那我选大冒险吧!” “哇哦…”主持游戏的男生期待地翻看着手机上千奇百怪的冒险,大家凑在一起,讨论是该怜香惜玉一下还是该一视同仁。 正当他们在“出门和第一个遇到的异性要微信”还是“给手机里第五个联系人发短信”亦或是“和左手第三个人牵手拥抱”间纠结时,之前和崔璨咬耳朵的女生表达诉求:“哎我说你们男生行了,轮到我们女生商量冒险惩罚了吧!” 男生们本就不太能决定该让崔璨做什么冒险,此时求之不得扔掉这烫手山芋,“是是是,那你们来!” 崔璨忐忑地看向女孩们,大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女生又看了眼周序,他的眼神不论突然看向谁,最后总是落在这里的。 刚刚周序一说她就立刻想到了,巴不得告诉全世界,只因高二的那天她碰巧也去了超市买东西。 “和这个房间里你喜欢的一位异性,做你此刻最想和他做的事情。” 大家纷纷用八卦的眼神环视周围,也不断猜测,崔璨会做什么。 她的脸在众人火热期待的眼神中唰的一下变红,而后慢慢起身,朝对面走去。 眼看着她朝这边走来,有男生紧张地和旁边人说话:“不是吧怎么朝我走过来了,我发誓我绝对没肖想过!” “哥们你们谁和崔璨有过一段啊,藏的够深啊,人姑娘越来越近了!” “稳住啊各位,即将揭晓——” 声音戛然而止,崔璨停在了周序面前。 他含笑看着她,房间里静悄悄的,大家屏气凝神,看着周序站了起来。 崔璨有些紧张,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感觉自己都要僵住了。 轻轻的亲吻降临在周序侧脸,随即又快速离开,像灵活的蝶,只停了不到一秒。 周序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眼底笑意更深。他保持着惯有的礼貌和风度,甚至还带着点调侃:“很荣幸,谢谢你的喜欢。” 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带着点玩笑性质的“大冒险”。 就在众人为崔璨惋惜,觉得周序这人刀枪不入无法攻克之时,向来冷静自若、沉稳克制的周序却是毫无预兆地突然抬手。 他用力扣住了崔璨的后脑勺。 第43章 包饺子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崔璨直愣愣看着周序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在唇齿相依的那一瞬,她闭上了眼睛。 这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礼貌性亲吻,两个羞耻感太强的人还没有当着旁人的面做些亲密动作,可周序此刻的吻带了些霸道和炽热。 大家尖叫声不止,崔璨双腿有些发软,又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被周序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揽进怀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此时也罕见地夹带了些意气风发的姿态,“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微信群里的消息直到第二天还在断断续续地弹出来,本来只有昨天那一小撮人知道,经过一夜的发酵,在同学圈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热闹程度就像是两人明天办婚礼似的。 崔璨在酒店的床上醒来,两眼一睁就是来应对同学群里大家的八卦,从他们高中时候的点点滴滴到半年前两人相遇的大大小小。 不过可能也就是过年这会儿,大家比较闲,聊聊天解解闷。 “在聊什么?”周序洗漱好凑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 崔璨就着他的手,水温刚刚好,小口小口喝,周序也不嫌烦,就这么举着,直到她嘴唇离开杯口,覆上一层湿润。 “他们在说要是我当时没去学文就好了。” 周序不解,“嗯?” 她将手机递给他看,【说不定那时候你俩就在一起了,成为咱班的又一对!】 不过崔璨并不赞同,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说:“大概率不会在一起。” 她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洗漱。 周序轻笑一声,也拿着空杯随她走向卫生间,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这么笃定吗?” “那时候你多受欢迎啊,谁不知道理科一班的周序是朵高岭之花?”她回头瞪他一眼,佯装不满,“再说了,你那时候也没说喜欢我啊!” 明明是她说不会喜欢周序… 卫生间里传来洗漱的水声,周序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弯腰洗脸的侧影,自己也有些恍惚。他竟然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个“如果”。 如果高中时就在一起了,现在的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 万欣怡和崔木宸在下午三点钟抵达安平市的机场,周序和崔璨开车去接人,而后一起吃了顿饭。 崔木宸这趟旅行非常开心,看了很多美景,吃到了很多地方美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能和崔璨一起,不过当他看到牵着手的崔璨和周序时,又觉得一切都太好了。 很快回到宜川,年味还正浓,崔璨把崔木宸的行李都收整好,万欣怡还又给他买了些衣服鞋子,本来不拥挤的行李箱变得满满的。 她把两人的衣服分类洗好,家里飘着洗衣液柔和的香味。 周序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回到酒店的时候,崔璨也刚刚收拾好家里,正躺床上敷面膜。 他明天要和安平市的一些生意伙伴拜年聚餐,本来崔璨觉得他没必要再回宜川一趟,来来去去多麻烦,崔璨知道他这几天推掉了挺多邀约,心里本就有点过意不去,奈何周序坚持。 崔木宸舟车劳顿,已经在房间睡下,崔璨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转身把门带上。 时间还没到晚上九点。 她坐到书桌前,想起自己年前买了几本新书还没拆封,正想找出来看,还没看一会儿,手机震动,新消息的提示音传来。 崔璨拿起手机,发现是大学宿舍群的消息。 小茹是住在她对床的舍友,如今已经工作,年薪可观,就是累了点。 三个人的群里很快热闹起来,除夕夜零点拜年的消息很快被顶上去,小茹一连串抱怨,她这个年都没过好,全是因为工作。 崔璨和另个舍友安抚了一会儿,也各自说了些近况,直博的那位舍友也在为学术发愁,以后大概率会留校工作,趁年轻多发论文才是要紧事,至于崔璨,听着大家学习工作上的烦恼,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谈了男朋友,最近也还不错。 不过话题很快落到了她身上,小茹说她有点想去港城发展,之前实习时候的leader年前有和她交流,本科的一些朋友也在港城发展,也不算孤身一人。不过她看中的还是行业前景和工作强度,父母都是南理本地人,但是南理市和港城距离近,也没什么不情愿的。 【璨璨你呢,之后真的都在宜川了吗?】 崔璨盯着这条消息,一时失神。 其实她也说不准,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目标,要做什么,要从事什么行业,要拿到多少薪资,这些对她来说好像不是特别首选的东西。 她曾经只是想自由,想去往远方,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工作都能做。 就拿这半年在一中当老师来说,她觉得也还能适应,谈不上多喜欢或者多厌恶,干一行,就干好一行,就像她当年做学生,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学知识考好试而已,至于未来的学校或专业,她没有非什么不可。 小茹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跳槽了,兴冲冲地说,之后如果不想在宜川,她可以替她参谋着找些工作。 【我看你是想把璨勾搭去港城吧,好你个小茹!】另外一个舍友适时参与讨论,几人的聊天又转向了别的话题。 入睡前,崔璨盯着已经合住的书,久久没有动作。 封面是淡淡的米色,一只红色的铅笔横亘在中心位置。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她喜欢这个书名,很喜欢很喜欢- 第二天一大早,崔璨带着崔木宸前往姑姑家,两人收拾利整,叩响了家门。 开门的是崔璨的表哥,也是崔玉玲唯一的儿子,在不远的桐市工作。 “璨璨和木木来了,来,快进来。” 表嫂也在,从房间里出来,臂弯处抱着个小婴儿。 崔璨和弟弟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很小的孩子,脆弱的让人不敢轻易动弹。 她已经记不起来当时的崔木宸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他吵闹的很,导致崔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很好地接受他。 “嫂子你和哥什么时候走?” 客厅里崔木宸和表哥在客厅看电视,姑姑在厨房里忙叨,崔璨喜欢这个安静的小婴儿,她和表嫂凑在一起,观察小孩子的一举一动。 “我们今天下午吧,家里阿姨说了明天来上班,今天晚上之前我们赶回桐市就行。” “好可爱的宝宝,不好意思啊嫂子,当时你生产,我都没过去看望你。” “这有什么的,那会儿家里都忙,你也没经历过这些,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还得让你哥也跟着操心,多麻烦!” 她和丈夫这个表妹其实不算熟,当时两人结婚的时候她才上大一,婚后和丈夫有时聊天,他夸赞道表妹学习很好,是他们一大家子中成绩最好的那个,将来会有出息,她加有崔璨微信,有时会点赞评论她的朋友圈,一来二去,也算是融入到一家之中了。 如今女孩家里突逢变故,她虽是感到可惜可怜,却也没法子做些什么。 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很浓,崔璨伸出手,征求道:“我洗过手了,可以摸摸她吗?” “当然,给你抱抱吧!” 做母亲的,对孩子尤为敏感,可婆婆这一代人和他们养育小孩的观念大为不同,大到人生观念,小到吃喝拉撒,小婴儿抵抗力差,大人一定要洗手消毒了再抱孩子逗孩子玩,就这一点,她就没少和婆婆叮嘱,但总是屡教不改。 当时在她月子期间,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争执,都是丈夫作为中间人平息了,后来她忍无可忍,觉得还是请个月嫂比较好,婆婆这才又回了家,听说在帮着崔璨带崔木宸,正好,反正她之前话里话外埋怨她怎么就生了个女孩。 崔璨拍了张照片,小婴儿穿着粉色的衣服,头发软软的,小手也软软的,她不敢捏她的脸,听说这样会让小孩流口水。 看了一会儿小孩,崔璨就去厨房里给姑姑帮忙。 “姑父呢?”进家门这么久了,好像都没看见程少雄的身影。 崔玉玲把手上的菜递给崔璨,示意她将此切了。 崔璨照做,微微弯下腰,拿起锋利的菜刀将莲藕切成丝。 “你姑父啊,你姑父去街上了。”程少雄干活的工厂年末换了人,薪资和福利都大不如从前,一起做工的兄弟们有的打算另谋出路。 他也没什么路可谋,还是打算继续自己的木雕,可如果离开工厂单干的话,就没有稳定的平台供他工作了。好在如今电商发达,他之前直播,积累了一些顾客,程少雄便想着找间房子,给他个稳定的地方就成,他继续直播做工。 崔璨没多问,她手脚麻利地干着活。 崔玉玲把肉放进绞肉机里,趁着绞肉时候发出噪音,压低声音问崔璨:“刚才在房里,你嫂子都跟你聊啥呢?” 看两人在房里呆的时间还挺长,她这个儿媳妇真是金贵,饭也不做家务也不搞,全让她儿子来,当妈的哪里情愿看儿子干活,本身上班就够累了,儿子的工作还是个需要经常加班的,当初她在桐市住的那段时间,半夜孩子哭闹,总是儿子第一个爬起来哄。 她稍有微词,儿媳妇就不高兴,直接把娘家妈叫来撑腰,结果儿子就听了丈母娘的话去找月嫂,净花冤枉钱! 也许婆婆就是天生和儿媳妇不对付吧。 崔璨看姑姑脸色有变,打呵呵道:“没什么,我和嫂子一起看宝宝呢,真可爱。” 崔玉玲鼻腔里哼了一声,没搭话,将绞肉机里的绞好的肉倒进盆里。 吃饭前,崔璨给周序发了信息,问他在做什么,吃饭了没有? 对方没回。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小宝宝已经醒了,坐在婴儿车里,表嫂轻轻摇着,一点儿不哭闹,憨憨地嗦着手。 客厅里电视声音被特意摁小,崔玉玲给崔木宸夹菜,让他多吃些才能长高,这时候才特别像过年的那种气氛,表哥也对着崔木宸叮嘱了番,听到他在学武术还大吃一惊。 话题轮到崔璨的时候,又成了老生常谈的那个。 说起这个,崔玉玲有些不满地看向崔璨:“昨天我看见那小伙子了,挺俊啊,你们真没再联系啦?” 崔璨点点头,看着姑姑殷切的眼神,她有点想告诉她自己已经谈了对象,可又觉得两个人的差距实在有些大,说出来了还要让崔玉玲好一顿念叨,索性闭口不谈。 春节档的节目告一段落,电视机里传来某房地产的广告声,不大,但在比较沉默的众人耳边,就显得比较清晰。 表哥随口一说:“再过几年,女儿长大些,我们俩想换个大房子,现在这个离上学的地方都有点远,不方便。” 表嫂亦附和:“是啊,当时结婚急匆匆买下,只顾上价钱了,都忘了考虑将来孩子上学这些东西。” 听者有意,这话落在崔玉玲耳中,就成了儿媳妇在埋怨当时结婚时他们家贪图便宜,没选个好地段。 她自当阴阳怪气地反击:“行啊,我和你爸还能再活几年,到时候不管是三万五万还是三十万五十万,拼了老命也要给你们帮衬些。” 她是外人,这顿饭吃的算是七上八下,只有崔木宸,大口扒饭,还念叨着下午要和崔璨一起去玩。 吃完饭崔璨收拾一大桌子碗筷,清洗之后继续和崔玉玲一起包饺子,趁表哥表嫂他们回去之前包好,总比买那些速冻的要好。 崔木宸和小宝宝在玩,小孩子清醒了也只会咿咿呀呀,他欢喜地上跳下窜,拿着他那款像素不高的小手机拍照。 他在崔玉玲家呆的久,像自己家似的,还把姑姑的陈年老相册翻了出来,拿着色彩鲜艳的相片给小宝宝看。 表嫂也凑在一旁看。 “哎?怎么这上面都没几张璨璨的照片?”她有些惊讶。 “是吗?”表哥和崔木宸一起翻看。家里孩子少,大多数都是男孩子的照片,崔木宸的在后面,他自己的老照片在前面占了大半。确实,属于崔璨的影像寥寥无几。 确实没有崔璨的照片。 表哥心粗,之前也没看照片的习惯,此时和崔木宸一起翻箱倒柜,拿出另一本小相册,上面有一张崔璨幼儿园时候的照片。 “在这!”表哥呵呵一笑,对妻子说道:“我妹这个时候剪的小平头,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时她幼儿园毕业演出,头发短短的,长度大概一厘米左右,天气热,她两颊涂的红红的,眉心也一颗红点,穿着白衬衫短袖和黑色短裤,瞪着眼睛看镜头,有点酷,又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那时候就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 “你妹真漂亮!”表嫂感叹,看老公愈发觉得他不像崔璨的哥哥,便是连崔木宸,也没有沾上崔璨的一分好看,那双略微耷拉着的眼睛,简直和自己孩子的爸爸、以及讨人厌的婆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希望我女儿不要遗传到咱俩的缺点,眼睛鼻子嘴巴要是能像她崔璨姑姑那样就好了。”但她还是对相册里很少的崔璨照片感到不平,和表哥咬耳朵:“看,你们家一家子全都重男轻女,你承不承认?” 表哥无奈投降,随意翻着相册,“我反正不重男轻女。” “切!”她懒得理会,凑过去和崔木宸一起看照片,“来木木,这有没有你爸妈的照片啊,看看你姐姐到底长得随了谁,那么漂亮。” 厨房里崔玉玲还在和崔璨念叨,听着房间里的欢声笑语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对着侄女叮嘱:“你也听到了吧璨璨,到时候木木买房,最好能一步到位,什么学区房啊,早做打算。” 崔璨没吭声。 “二十年之后,姑姑都七十来岁了,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崔玉玲又撒了点面粉在包好的饺子上,以防粘住。 “到时候就得你这个做姐姐的,给弟弟多多帮衬。” 她又忆起往昔:“当年我也是这样的,爹妈都不管,我那时候上学还把你爸背着,他个淘气包,在那偷吃我干粮…” 说起亡人,无论以前有什么不愉快,现在也都只剩怀念了。 “可惜你爸个命短的,才刚有了儿子,还没看他长大,就突然去了。” 崔璨没有插话的份儿,她低头认真包着饺子,做着自己本分的事。 说到这些崔玉玲心里就有些不满,“还有你妈,半辈子守着店…” 她却转头把店给卖了,这般行事,也不和他们商量一下。 真不知道随了谁… 崔璨的手机适时响起,她去卫生间里洗了手,就势把自己锁在里面。 姑姑的房子有些年岁了,瓷砖有些暗,地漏似乎质量不好,站在这里,能闻到隐隐的潮湿味道。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卸掉了刚刚的那副面孔,笑意褪去,拨通了电话。 周序闲了下来,刚刚他手机静音,送走了一拨人之后,才看到崔璨的消息。 当即发了【在干嘛】给她。 对方没回应,一分钟后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你忙完了?”她再次凝望镜面。 周序唤助理拿点醒酒的东西过来,他坐在椅子上,一副醉玉颓山之势。 对着手机,倒是罕见的温柔:“嗯,忙完了,你呢,在做什么?” “在我姑姑家,刚吃完饭,在包饺子。” “什么馅的?” “莲藕猪肉的。” 周序顿了顿,敏锐地捕捉到她声音里的一丝异样:“不开心吗?” 崔璨静静地看着自己耷拉着的脸是如何在和周序的说话中一点点变得生动,她按了按自己的嘴角,发现它确实是有自主意识的,它愿意为他扬起。 “没有…” 助理将东西放下,周序抬手,示意他可以出去。自己对着听筒那边循循善诱,知道了她哥嫂今天在家,还有个小婴儿,又听她说姑姑和表嫂不太对付,大抵婆媳关系总是复杂的。 这会儿又听见她继续压低声音,说:“明天还要去学校开会,好累,能不能给你端茶送水去啊周总。” 他倒是想能时刻见到她,周序轻笑了声,揉了揉自己单侧的太阳穴,哄她:“恐怕你会不喜欢。” 崔璨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不喜欢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风雨前 爱是常觉亏欠 虽然还没到正月十六,但是宜川一中的高三生已经开学,高一高二的学生也会在正月初十这天返校,进行一周的自愿补课,虽说是自愿,不过也是拿来唬教育局的文字游戏罢了。 老师们也逐渐开始准备开学事宜,隔三差五去学校开会。 关于漠山坝一行的表彰会议也在今天举行,和他们一行的小林老师作为代表上去发表感言,生动地讲起那一周半的日子。 孩子们是如何渴望知识,而离别时候的雪又是如何之大,他们共同拥有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崔璨和其他老师一起上去接受表彰,一人举着个红艳艳的荣誉证书下来。 她回到办公室整理东西,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预料到这两天自己会比较忙,就提前把崔木宸送到了姑姑家。 大家还带着新年的喜气,阳光明媚,照的办公室也暖烘烘的。 连赵婷雯给办公室里各位老师分享零食水果时,都不再别有心思地和她说话,怕是她心里也过意不去,明明是她的工作,推给陈文辉,最后又推给了崔璨。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 不过崔璨也没想着和她处好关系,毕竟她喜欢的周序哥哥现在和她不喜欢的崔璨在一起,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还是先好好珍惜眼前未起硝烟的日子吧。 文二班在开班会,下课了才热闹起来。班里有家境好的小孩抱怨着学校的晚饭,同学们起哄,要他用压岁钱请大家吃肯德基。 大家热情地把刚走出办公室的崔璨邀请来一起吃。 崔璨拿来自己喜欢的饼干和巧克力分给大家,随后,她把凌野叫了出去,问了他的家中状况。 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她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凌霜的哥哥,凌野感到诧异,少年的眼眶在她肯定的坚持中有些泛红,而后倔强地微微抬头,十七岁的少年,个子要比崔璨高,她拍了拍凌野的肩膀,说她家里还收拾出来了一些衣服,到时候她直接寄给凌霜,还望她不会嫌弃。 做完这些,等到下班时间,崔璨就离校回家了。 身体果然还未适应上班第一天的节奏,她买了份煎饼果子在路上吃完。 回家第一件事,把新学期的课件修了修,还有这一周的学习任务也再次确认,做完这一切,这才伸了把懒腰- 周序回到北郡华府的家中时,夜色已深。应酬的酒气还未散尽,胃部隐隐作痛。正打算去翻找家里备着的胃药,手机响了,是嫂子林海霞打来的。 她这个新年都不在宜川,好不容易放个年假,她和女儿出去玩了几天,昨天送她回来的时候,才从婆婆王燕那里知道了她和周序发生争吵的事情。 林海霞觉得婆婆有些过了,受周阳影响,以及王燕过于明显的偏心,都让她和丈夫对周序有愧疚之意,她是独女,便拿周序当亲弟弟看。 周母的所作所为她无法干涉,毕竟她也是在为了周阳而焦虑担忧,她便只能来问候周序,只盼他们兄弟二人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周序将事情的原委告知,让嫂嫂放心,哥哥三月底便能出狱。 他胃疼得厉害,电话那边抱歉和心疼的话结束了之后,他起身要去找药,却因脚步虚浮,一个踉跄,手肘撞倒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瓶。 一股熟悉的、带着温暖花香的馥郁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室内昏暗,他拧开了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发现竟是崔璨留在这的一个绿色的玻璃瓶。 余量不多,瓶罐已碎,尽数洒在地毯之上。 他一时有些懵,坐在床边。 过了会儿,才拿出手机。 崔璨很快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抱歉,把你放在床头柜的护肤品弄碎了】 她关掉电脑,回他。 【你回来了?】 【是绿色的那瓶香水吗?没事,它只剩一点了。】 崔璨习惯用Gucci的这瓶香水去喷衣服,因为她挺喜欢这款后调的香味,雪松和檀香混在一起,很温馨,让她感到安心。 周序懒得打字,索性发语音给她,声音带着点酒后特有的沙哑和慵懒:“之后给你买瓶新的好不好?这味道还挺香的。” 他熟悉这个味道,崔璨留了些衣服在他这儿,他的衣柜便也沾染了这样的香味,并不浓郁,香味像是从衣服的布料里自然地溢出来。她似乎挺喜欢,上次回家,便把瓶子也一并带过来了。 “你觉得呛吗?”崔璨以为他觉得这个香味太浓了,便提议他开窗通会儿风,大牌香水留香时间一般偏久,饶是只有一点余量,想必也把他熏香了。 周序迷迷糊糊,说话也带着笑意:“不呛,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很好闻。” “我很喜欢…”她几天不来他家,房间里都没有她的气息了,好孤独。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还有些黏糊,叫她:“宝宝…” 崔璨却皱起了眉头:“周序,你喝醉了吗?”- 她开锁进来的时候,周序家中灯火通明,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很放松的姿势,醉玉颓山,就是脸有些红。 崔璨换好鞋子,边走边脱大衣,问他:“你喝了多少?”都上脸了。 周序静静地看着她走过来,看见她脸上担忧的神色,自己却笑了起来。 醉醺醺的,崔璨不明所以,问他做什么,他只是摇头,向她伸出了双臂。 直到半夜,她听到周序的声音,这才看到他煞白的脸色,怕吵醒崔璨,他压着难受,摸黑去了卫生间,白天其实吃的不多,吐出来的多为苦水,只是人难受得很,蹲在马桶边上一阵眩晕。 崔璨立刻跟着下床,拧开洗手间的门,看到周序无措地坐在一旁。 看到她担心的样子,竟然还有力气说一句:“抱歉,吵醒你了。” 崔璨既心疼又生气地蹲在他身边,伸手顺了顺他的背,“你这是喝了多少?还吐吗?” 周序只是摆手让她去休息,自己在这里先缓缓。 等他漱完口,用冷水洗了把脸,脚步虚浮地走出卫生间时,发现厨房的灯亮着。崔璨穿着单薄的睡衣,微微弯着腰,在煮着什么东西。 热气蒸腾,她耐心地将面粉和清水混成的稀薄面汤倒入煮沸的热水里,然后用勺子顺时针轻轻搅拌。细小的气泡在锅边咕嘟咕嘟冒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朴素而熨帖的食物香气。 看到周序走近的时候,她恰好关火,单手举起锅柄,将白面粥倒入瓷碗中。 “好些了吗?” 她坐在一旁,看着周序听话地捧着碗,从碗沿慢慢地喝。 “我爸之前总喝酒,一喝醉就不省人事,说话都说不清楚,吐一地,还得我妈收拾,有时候她也累了,就让我给我爸煮一碗这样的白面粥,滋润下肠胃。”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粥了,每次爸爸喝醉,她都会提心吊胆,怕他喝出毛病,也怕爸妈因此吵架,更怕妈妈每天看门店劳累,还得照顾烂醉如泥的丈夫。 他们是很传统的东亚家庭,丈夫权威如山般不可撼动,妻子再有功劳,也只是落得个贤惠持家的评价。而在此环境中成长的崔璨,自幼便懂事听话。 她怕他们不健康、不开心、不顺利,尽管,在这一担惊受怕的过程中需要让渡出无数的自我。 崔璨一度觉得自己患了某种病,只要离开家就会痊愈的病。 “好些了。”周序放下碗,看向似乎在出神的崔璨,有些内疚,“让你担心了。” 她摇摇头,困惑地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喝?” 他父兄皆不再前面抵挡,成长的代价便是,周序必须学着前人的模样,同官场、生意场上的诸位打交道,刚回来的那一年是最难的,他被父亲生前最好的伙伴灌酒,话里话外敲打着他,说年轻人不要太傲,要吃亏的。 后来羽翼渐丰,他靠自己的能力重新撑起一片天,做事情也自成风格,都知道周润华的小儿子不善言谈、不讲圆滑,却眼光独到、自有手段。 只是习惯经年累月,倒觉不出差错,谁人递酒过来,只当一饮而尽。 他已经习惯了接受。 崔璨躺好后,周序关掉了灯。 她睡不着,又拿出手机,侧过身子,黑夜里幽幽的灯光闪烁,周序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在生气。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哄她,崔璨便扣下了手机,小心翼翼地转身,却没听到周序均匀的呼吸声。 “你还没睡着啊?” 周序“嗯”了声,想伸手去搂她,崔璨自己先凑了过来。 体温熨帖,两个人靠在一起,将先前的不适一点点蒸发掉。 “喝酒前可以先喝点牛奶或者酸奶”,崔璨小声地说,“还有人说喝营养快线也有用。” 她顿了顿,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不过,你是不是都没有喝过营养快线?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吗?” 因为家里之前是商店,崔璨对各类饮品都如数家珍,不过有时候她想喝贵一点的东西时,总要去先问一下妈妈,知道她赚钱不易,所以她很少去问。 妈妈或许也知道她想喝,不愿意拆开一箱新的牛奶,便会让她带瓶架子上的可乐,在她贫瘠的少女时代,可乐是供大于求的最好饮料。 周序犹豫了一瞬,如实道:“应该知道。” 崔璨乐了,趴起来凑到他眼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那你下次喝酒前,想办法先喝点奶制品好吗?” “不是有助理吗?让他偷偷给你买。”她把脸贴过去,说话的时候擦过他侧脸,“我知道不可能不喝酒,但是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周序心里酸酸胀胀d ,像被温热的潮水漫过。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承诺道:“好,我听你的。” “所以你刚刚是在手机上搜索这些东西?” “对啊,”崔璨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你刚刚吓死我了,我都做好开车带你去医院的准备了。” “抱歉…” 崔璨一颗心沉了下来,困意也渐渐上泛,还是在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话。 “现在真的没事了吗?你可别逞强。” “真的,没事了。” “周序,要是我是超级富婆就好了,金屋藏娇,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每天这么累。” 黑暗里,周序勾起嘴角,轻拍她的背,像是在哄她入睡。 崔璨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了,还有件事,等过段时间,你陪我去买辆轻巧一点的车吧,不然我开你的,总是不得劲…” “嗯,好。” 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周序也闭了眼。 直到天光大亮,他悠悠转醒,身边早已没了崔璨的身影。 周序走到客厅,发现她在餐桌上留了便条。 【今天早上我坐班,先走了!煮了南瓜小米粥,在电饭煲里,你记得喝,自己炒个菜,吃饱饱的,不要只喝粥!】 他打开盖子,粥的香味扑鼻,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家里暖洋洋的。 周序想象了一番崔璨早晨起床后的景象,她一定非常蹑手蹑脚,不然他不会察觉不到。她会先看一眼家里厨房还有什么食材,在洗漱的过程中思考她可以煮什么粥,而后手脚麻利地淘米洗菜。 他心里满当当的,在想自己还能付出点什么。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周序切身懂了那句话。 原来爱是常觉亏欠- 也许是高中以外的学生都在寒假期间,这一周的课上大家情绪普遍不高,崔璨的地理课并不多,她的作业量布置得比较适中,相比于其他老师口中的学生们效率低,她自己倒觉得尚可接受。 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到了元宵假期,崔玉玲说中午带着崔木宸一起去她家里吃饭,崔璨应了。 崔木宸正月十六开学,这最后一天的寒假自当好好珍惜,起了个大早,在客厅里压低声音看电视,崔璨在睡懒觉,醒了后迷迷瞪瞪看手机,发现姑姑已经给她发了信息,让他们来的路上顺便买包醋,家里陈醋没了,吃饺子不得劲。 崔璨回了“好”,躺在自己床上伸了个大懒腰,这才捋捋头发走下床去洗漱。 “木木,你作业那些都完成了吗?” 崔木宸看她醒了,才把电视声音摁大些,并大声回道:“完成了!” 崔璨简单涂完水乳,把头发梳利整,“那你把需要检查的作业一起拿着走吧,反正在姑姑家没事,我帮你看看。” “好~” 崔璨买了陈醋和两大包汤圆,走进崔玉玲家的小区。 其实她小时候是不喜欢到别人家吃饭的,她饭量小,吃饭吃不快,慢吞吞的,不是大人眼里喜欢的那类很能吃饭的小孩。 自从回到宜川后,光是往返崔玉玲家就好像有无数次了,坐在家里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如坐针毡。 姑父程少雄今天在家,许是听到了他们上楼的说话声,早早就打开了门。 崔木宸像回到自己领地的小兽,轻车熟路地溜进厨房看了一眼姑姑和姐姐在忙什么,就溜到客厅去看电视了。 他们来得早,还差会儿才到饭点,崔玉玲一边择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崔璨聊着天。 “璨璨,你是不是晚上有时候不在家啊?” 崔璨心里咯噔一下,在想她这一周好像就一晚上不在家,还是周序喝醉了她才过去的。 崔玉玲瞥了侄女一眼,笑着解释:“前几天那么学校不是刚开学嘛,木木晚上在我这,说要回去拿个东西,我嫌太晚了,说第二天一大早我给他拿去。” 她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意味深长,“人老了觉会变少。我一大早就拿着木木的钥匙开门进去,叫了你几声,没人应。推开你房间门一看,嚯哟,床上空荡荡的。” 她顿了顿,又看向崔璨:“下楼的时候,碰巧遇到一楼王婶去买早饭,拉着我神秘兮兮地问:‘玉玲啊,是不是你家木宸姐姐快有喜事了?’” 崔璨的心提了起来。 “我当时就懵了,问她什么事。她说:‘哎呦,你还瞒我!你们崔璨人长得漂亮,处的对象也俊得很呀!之前好几晚都过来,我男人说他开的车就不便宜!怎么说,条件是不是挺好?姐弟俩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崔玉玲学着邻居的语气,眼神却带着审视看向侄女,语气也带着过来人的告诫:“再怎么说,还没结婚,在对方家里过夜都不好。女孩子家家的,名声要紧。” 崔璨一时有些木讷,就也没想着否认,点了点头,说:“哦。” “人家父母不在家?”崔玉玲又接着追问。 “嗯,他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啊?在哪里呦?” “一中附近,北郡华府。” 崔玉玲吸了口气,这个小区不便宜,一时间更想知道崔璨这个对象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买了这么贵的房子,不是家里有钱就是自己有能力。 她一时有些了然,怪不得崔璨看不上之前那个读博士的小伙子。 饭桌上,她无意地对丈夫说起侄女的男朋友,程少雄也来了兴趣,“璨璨,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 崔木宸咬了个汤圆,芝麻馅吃的满嘴都是,还不忘询问:“你们在说周序哥哥吗?” “你个小家伙也知道?” 他点点头。 看崔璨没兴趣解释的样子,这个话题一时没再继续,只是快结束时,姑父问了一嘴:“璨璨,你之前的门店房,怎么卖掉的?” 他最近一直在转悠着看宜川各街道的门面房,商业区价位太低,去租去买都不现实,兜兜转转,还是城隍庙这附近老城区的门面房合适些。 和妻子说了后,两人一致觉得,要是当初崔璨没有那么着急卖掉父母的门面房就好了。 “我在门上贴了房屋出售,也在宜川的房屋转售处写了联系方式。”她犹豫道:“不过这个房子卖出去,纯属偶然。” 崔玉玲和程少雄洗耳恭听,她只得解释道:“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买走的。” “啊?” 她正了正神色,“我打算之后把钱还给他。” 毕竟周序买来这样一间房子于他毫无用处,虽说他是公司老板,这门店房本就是他们集团的,但这不亚于为她一掷千金,多少有些荒唐了。 崔璨吃过饭后要起身洗碗,崔玉玲没让,她便去给崔木宸检查作业。 周序今天被破天荒地喊回了金柳湾的周母家,还是周玥琪打电话,说家里阿姨今天做了好多菜,让他回家来吃。 周母在知道周阳不久后就能出狱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好了起来,短短半月里跑了寺庙好几次,吃斋念佛地保佑事情都顺顺利利如他所愿。 儿媳妇前些天和她说完事情原委,她就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对周序那般,话说的是重了些,所以在今天这个好日子,林海霞和周玥琪提出让周序回家一起吃饭时,她还让阿姨多做了道鱼,记忆里周序似乎喜欢吃。 周序买了些东西回家,多是昂贵的补品。这顿饭吃的和和气气,关心完周玥琪的成绩,还问了些公司的情况,倒有几分家和万事兴的样子。 饭后无事,似乎在这里待着也尴尬,周序在微信上询问崔璨在做什么,她没回。 只是当他都离开金柳湾,隔了好些时间再发消息时,仍然没有回应,他觉出不对劲,因为他们原是约好下午一起去看车的。 周序在车里拨通崔璨电话,却无人应答,他又拨通崔木宸的手机。 也是过了很久才接通,却传来了哭腔。 第45章 图书馆 …我好像没有家了 正午的阳光洒进客厅,崔璨就着这片灿烂仔细检查弟弟崔木宸的作业本,两人又窝在沙发里看了会儿热闹的综艺,屏幕里的笑声衬得屋里格外安静。眼看快到点了,崔璨起身:“木木,收拾下,该走了。” 都走出小区几步远了,崔木宸才猛地一拍口袋:“姐,我手表忘在姑姑家里的茶几上了!” 那是万欣怡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崔木宸宝贝得很。 崔璨停下步子,想了想,说:“那我去帮你拿吧,顺便我们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两袋盐,我看姑姑家没有盐了。” 她怕让崔木宸单独回去取东西少不了又要被崔玉玲念叨,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等崔璨拿着塑料袋上楼时,隐约听到了崔玉玲和程少雄的谈话声,她疑心他们刚刚出来的时候崔木宸没有关好门,姑姑家的门不大利索,每次都要用力扣住才会弹出锁。 崔玉玲家在四楼,崔璨此时上到三楼已经有点气喘吁吁,她放慢了步子,姑姑和姑父说话的声音也随着她的靠近而更加清晰。 先是姑姑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你刚刚在饭桌上怎么不主动提?磨磨唧唧的!” 再着是姑父带着点儿窘迫的嘟囔:“嗨,我那不是…不太好意思开口嘛!一大老爷们,还得伸手向小辈要东西,这脸往哪搁…” 崔玉玲哼了声,觉得丈夫就是好面子,还挺虚伪的。“得了吧你!面子能当饭吃?不过算了,跟你过了大半辈子,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盘算:“那改天我碰见璨璨了,试着问她能不能把门面给咱们用。” 程少雄还是觉得挺不妥的,“璨璨这姑娘你也说了,心气挺大,自个儿也有主见,会不会觉得咱们做长辈的……” 他话还没说完,崔玉玲就打断道:“咱们长辈怎么了?当时还是我把她抱回来的,要不是我,指不定在哪个福利院养着呢,哪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夫妻俩辛苦半辈子,没啥大钱,但也没让她受过啥委屈吧,反观她,一声不吭就把房子给卖了,好歹也不和咱们商量一下,这点就看出不是我们家人了。” “我弟和弟妹都多谨慎,一直老实本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才几年,还没享到他这养女的福呢,就给走了。”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老天爷太残忍。 丈夫安慰她:“行了,好歹璨璨还回来照看木木,你也不要太操心了。” 崔玉玲却是冷哼一声,“现在是照看了,之后呢,这孩子也真是,谈了对象也不告诉我,不过她眼光倒是高,也不知道那人家里到底是什么个条件。” 程少雄没说话,她自顾自说道:“不过好在是肯谈了,我之前说起这个问题,璨璨总是回避,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我还以为她还想回南理呢,现在倒也好,谈婚论嫁了木木这我也能放下心,两人一起照看着他,也算是了了她爸妈生前的愿望了。” 家里一时安静下来,就显得楼下崔木宸那声脆生生的童音格外清晰。 “姐——姐!你找到手表了吗?” 崔玉玲预感不好,看向门口,按理应紧闭的家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而崔璨,一脸无措地站在门外。 她脑子轰的一下,一时间紧闭眼睛,又迅速睁开,手忙脚乱地走过去,有些语无伦次:“璨璨啊,你站这儿多久了?” 崔璨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目光扫过楼下弟弟仰起的小脸,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回来,看向崔玉玲。 声音和脸色一样苍白:“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程少雄也慌了神,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的笑容极其勉强,试图打圆场:“璨璨,那个…你姑姑她…我们就是随便瞎聊,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当真啊!” “什么叫做,你把我抱回来的?”崔璨有些无助,自很久之前就埋下的念想在这么一小会儿滋生蔓发,她声音有些颤抖,不可置信地问:“所以我不是爸妈的孩子吗?”- 崔璨失魂落魄地对着崔木宸说“你先回姑姑家”之后,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门内,崔玉玲和程少雄当着吓懵了的崔木宸,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用慌乱又充满怨怼的眼神互相瞪着,手忙脚乱地一遍遍拨打崔璨的手机——从无人接听,到彻底关机,冰冷的提示音如同重锤敲在心上。 崔玉玲和程少雄当着吓懵了的崔木宸,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用眼神互相埋怨着,手忙脚乱地一遍遍拨打着崔璨无人接听而后关机的手机。 崔木宸年纪小,并未厘清事情全貌,只是他当时看到崔璨脸色不好,才叫了声姐姐,而后便只听到了那句“不是爸妈的孩子”。 他对这种事情没有清晰的概念,只是觉得,无论是不是爸妈的孩子,总归都是他姐姐。 但崔木宸还是对姐姐的失联感到恐慌,几番挣扎之下,他拿出自己的小手机拨通了周序的电话。 周序几乎是秒接。从中午崔璨没回他最后一条信息起,他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此刻,听着崔木宸颠三倒四地讲述晚刚才发生的事,他立刻拿了衣服下楼开车。 他对着听筒安抚好崔木宸,让他先在姑姑家,明天还要开学,说姐姐可能只是心情不好,他来处理。 可宜川不大,却也说不上小,周序拨打崔璨电话,是同样的关机状态。 崔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今日元宵,宜川风俗浓厚,大街小巷的树上都挂着灯笼,主干道更是竖起了大大的花灯,沿途小贩也开始摆摊,准备迎接天黑之后的热闹人群。 她一路走着,步子又快又大,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是不想停下,恍惚中像回到了读书时候。 她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把那些不喜欢的人和事甩在身后。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正确。 口袋里的手机固执地震动,她看也没看,直接摁掉,而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街上一派喜气,只有她冷着张脸,像一抹格格不入的灰影,在涌动的人潮边缘,麻木地朝前走。 以前喜欢一句话,叫“不问来路,莫论归途”,如今倒真成字面上的意思了。 她没有来路,她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一直以来让她困惑的事情似乎有了解释。 小时候父母对她不甚亲热,奶奶会用方言说妈妈生不出儿子,她便理所当然地怪自己是个女儿身,后来她一直懂事乖巧,成绩拔尖,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家中的尴尬处地似乎有了缓解,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夸她真优秀,妈妈也会笑着把她搂过来。再后来,崔木宸的降临打破了平衡,她开始频繁地被忽视、被偏心。 可她再怎么不满,也只是把原因归结为大家都重男轻女,在一贯努力却仍不被重视的局面后,以为自己走出去、走远些就好了。 却不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解题方式。 不是偏爱崔木宸,而是理当去爱崔木宸。 她只是个被养育了十八年,却仍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在别人的血缘亲情里求一个公平的小丑。 崔璨走得太急,没看到前面有个台阶,一下子扭了脚,直直地摔在了地上,感觉不到疼痛,伸手去摸,已是满脸的泪水。 “姑娘,你没事吧?摔哪了?” 有路人凑过来,身上还带着新年未消散的喜气,关切地用方言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崔璨摇摇头,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能停下来,她没资格停下来。 周序找到崔璨的时候,她正坐在市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老位置上。窗户开着,室内的暖气便往外溢,偏生她感觉不到,睁着眼,固执地望着窗外,仿佛要在那片枯枝败叶和人工点缀的虚假繁华里,硬生生看出一个答案来。 窗外绿意未萌,尽管装扮得再喜气,仍是有弄巧成拙之嫌。 他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如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们在这里刷题预习,却并未过多讲话,只是默契地度过了那段时光,那个时候太阳也从窗户照进来,好像未来都金灿灿的。 崔璨没有动弹,似乎没有看到谁坐在了周围,也不在意附近的中学生们的小声说话声,更把室外楼下的那些热闹隔绝,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仿佛不知疲倦。 当广播里传来闭馆的铃声时,周序握了握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声音轻柔,“我们回家吧?” 崔璨没有动弹,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被这句话从深海中捞起,眨了几下眼睛,眼神茫然地聚焦在周序脸上,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没有家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任由周序牵起她的手,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他走出图书馆。 街上热闹得过分,卖灯笼的、吆喝特色小吃的、拖家带口赏灯的人群…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她被他护在身边,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和思考都停滞了,只剩下被他牵引着前行的本能。 窗外风景流转,周序避开主干道,绕远路,将车开进了北郡华府。 车熄了火,周序扭头去看,崔璨已经阖上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听见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车库的光照进来,有些暗,周序却想到了一桩遥远的往事,如实答道:“你之前说过,心情不好就会去图书馆。” 崔璨漂亮又苍白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遥远而纯粹的回忆中。 那是两人还在坐邻桌的日子里。 崔璨一早去学校挺没精打采的,初夏渐热,她也没有和班里的同学结伴吃早饭。 周序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趴在桌上,却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黑板,上面还留着昨天晚自习的板书,密密麻麻。 今天…好像是崔璨值日。 周序起身,抱着同学们交上来的物理作业去办公室。出来遇到了同班的几位女生,其中一位是崔璨的后桌罗敏,亦是化学课代表,周序走在她们身后,短短的距离听见话题由某几位男明星突然一转,变化到“为什么崔璨今天早上不和她们一起吃早饭”。 “不知道,大概心情不好?” “昨晚我俩在手机上聊天还好好的啊,罗敏你是她后桌,没问问崔璨怎么回事啊?” 罗敏也不太清楚,扬了扬手上带给崔璨的早餐,猜测道:“可能来那个了吧。” 他们回到教室时,崔璨已不见身影,罗敏将早餐放在她桌上,就去发化学卷子了。 周序犹豫了会儿,又起身上前,将黑板擦干净,手上粘着粉笔灰,他顺道去洗手间洗手,迎面碰到崔璨,她应该是刚洗完脸,水珠自下巴处滴落,阳光照在她脸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崔璨回到座位,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她若无其事地拿出书本,等待上课铃声。 但她运气不好,总能在脑子宕机的时候被抓个正着,政治老师抽人起来背诵,抽到崔璨,她站起来,敲好是她不太熟悉的章节,背到一半磕磕绊绊。 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很不满意。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落在了她旁边:“周序,你接着背。” 周序并不喜欢背书,只是他记忆力不错,早在老师说起问题的时候,他脑子里已经迅速过了一遍框架,可他站起来,背到和崔璨差不多的位置,再多背了两句,便顿住。 “不好意思老师,”他微微欠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坦然,“后面的内容…记不太清了,课后我再巩固一下。” 他们直直地站在教室中央,一左一右,显得格外突兀。老师不高兴地瞪了二人一眼,说:“坐下吧,下节课继续抽你俩背书。” 下课后,崔璨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不趴在桌上了,拿出了本练习册,埋头写着,却不像认真思考的样子,因为她的笔只在前几秒动了几下,而后便顿住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一上午,中午朋友叫她一起吃午饭,崔璨说不用,后桌给她带的早饭还在位置上,她吃了几口面包,便没了胃口,起身朝学校的图书馆方向走去。 下午她的状态好了很多,体育课的时候罗敏问她是不是来月经了身体不舒服,崔璨摇摇头:“我大姨妈应该两周后才来。” “那你早上怎么了?”罗敏看她脸色,好像确实没有早上那么苍白了,她便朝远处的周序努努嘴,“周序都帮你擦一早上黑板了。” “啊?”崔璨过意不去,“我忘记了。” 体育课结束便是下午的大活动课间,崔璨学习效率有点低,便又去了图书馆,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迎面和要进来的周序撞上。 “抱歉,撞疼你了没?”周序来换之前借的物理书,没想到在这遇到了崔璨。 她摇摇头,说“没事”,想要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周序又跟上来,手上还拿着书,和她并肩而行。 “物理卷子最后一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崔璨一时懵然,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老师发了卷子,题量不多,一节课绰绰有余,班上很多同学都提前做完了,崔璨也没有很慢,下课前写完了最后一题。 放在之前,她很乐意和周序讨论这些问题,但现在显然没有心情。 崔璨摇了摇头,目视前方,“我忘了。” “那你政治的大题背了吗?” 崔璨扭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语气也不自觉地有些冲:“背了怎么样,没背又怎么样?” 她语气确实不太好,但周序好似并没有反应,脸上无甚表情,完全不像是会婆婆妈妈问这问那的人。 不过崔璨还是挺感谢他的,毕竟在她因背不出来而难堪地站立时,周序也同样接受老师不满目光的审视,虽然她觉得他背不出来这件事挺小概率的。这都让她有种自己有同类的错觉。 不过她还不至于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序话题一转,“你经常来学校图书馆吗?”他不常来,也并未在极其偶然的光临中看到崔璨。 她没有看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疲惫的坦诚:“没有,我只有心情不太好地时候才会来。” 第46章 金弥勒 如果你冷—— 崔璨如梦初醒,声音还带着一丝飘忽:“我都不记得…我还说过这样的话了。” 周序对于这段记忆好像也有些模糊了,他拉过副驾驶座上崔璨的手,轻轻地摩挲。 车里暖气依旧,可她的手很凉,他便只是希望自己的温度可以高些、再高些,覆盖住她所有的冷。 “所以暑假看到你去了图书馆,当时以为你又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周序回想那天,能想起她穿了件黑色的T恤,一条到膝盖的牛仔短裤,肩上挎着那个用了很久的蓝色书包。她站在图书馆阅览室的门口,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视着略显拥挤的这层楼,试图寻找空座位。 他十分庆幸自己面前的座位是空着的,而后她走过来,两个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她坐下后便埋头书海,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可周序握着笔,却在思考她又为什么烦心?家里的事?还是学业? 直到她递来练习册,指尖点着一道复杂的几何题,问他:“周序,这个辅助线…是不是应该这样添?” 她的语气如常,还会在解题完之后笑笑。 周序终于放下了那颗浮动的心,开始新一页的题目。 “其实当时,我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发现了我妈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崔璨任由周序的温度经过她手,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 “…可是全家上下,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迟来了许多年的钝痛,“原来不是怕我生气才不让我知道,而是我本来就没有知道的必要。” 崔璨还是哭了出来,原来说起这些,她总也还是有无穷无尽的委屈。 “我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周序,你明白吗,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其实他们可以直接告诉我的,说我是被捡来的,说我必须乖乖听话他们才会继续养我,没问题的,我都会接受,我就是觉得,好讽刺啊…” 她泣不成声,肩膀微微颤抖,“我一直都渴望远方和资逸,拼了命地想挣脱那些所谓的亲情和家庭的束缚,甚至当初…爸妈走后,我也不是那么情愿回来照看崔木宸,我心里不是没有怨,我还总觉得是他们用责任捆住了我…”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周序的手轻轻擦过,又有新的泪水落下来。 “可是怎么会这样啊,如果有人早点告诉我真相,这是我的责任,我欠的债,我必须要还的,我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退路…我反而…反而会更任命地去做啊!” “周序,”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无助地望着他,问出了那个最根本的、撕裂她所有身份认同的问题,“可是…我是谁啊?” 她是生来就被遗弃的女婴,是幼年不被重视的女童,是拼命读书向往更大更远世界的女学生,是被勒令要懂事要谦让要担起责任的姐姐…可她唯独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到底是谁啊,宇宙论和本体论无法告诉她答案,血缘关系和亲疏远近也一并失效,她是这偌大世界里不知来处亦不知归途的盲流。 崔璨哭累了,紧绷的神经在温暖的怀抱里陡然松懈,周序被难过的情绪攫住,耳边长久而反复地回荡着她陷入昏睡前,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呓语:“原来…我真的是浮萍啊。”- 成人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可以肆意挥霍或是可以暂停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崔璨依旧在闹钟响起的第一瞬就摁掉,她睡眼朦胧地爬起来,换衣服、洗漱、背包、出门。 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动作流畅,却毫无生气。 她还有课要上,还有学生要教,“我是谁”这个问题被搁置,她迫切地需要用接连不断的事情堵上自己胡思乱想快要爆炸的脑袋。 起码现在,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她就仍需要向前。 虽然有些疼。 “昨天摔的?”周序蹲在她面前,温柔地捏着她的脚腕,眼神多有怜惜,语气又有点无奈:“先带你去看医生行不行?” 崔璨摇摇头,“不是很疼,再说吧。” 刚开学的任务量并不大,上午只有一节课需要上,中午有老师喊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崔璨应了。 学生在一层吃饭,许是刚开学,人流量还挺大,她们走上二楼的教师食堂,随意找了个位置便去打饭。 “小崔老师你吃这么点儿啊?”同行的女老师看到崔璨面前那么一点饭,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了?咱们饭堂的菜还可以,要是不喜欢,下午咱俩点外卖,我知道新开那家轻食沙拉不错。” “没事,是我不太饿。” 她的面前,只有寡淡的两道菜,清炒西兰花,几片冬瓜,—半个拳头大小的米饭。 这个毛病很久了,她只要心情不好,食欲就会变得非常低,硬要吃下去的话,搞不好会吐。 身体在用另一种方式宣誓着主权,她也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对抗-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崔璨给周序发了微信,说自己今晚不回他家了。 他没回复,可能是在忙。崔璨收拾好东□□自走出校门。 两晚没回来而已,家里却显然冷清许多,崔璨放下东西,换好鞋子,径直走向那个已经很久没被打开的房间。 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崔璨四下观望,父母的房间是最大的那间卧室,可如今已经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曾经的床上已经没有床单被子等一系列床上用品,木头打好的床板之上是有些凌乱的杂物,角落的桌子上摆着两张黑白照片,崔璨走到飘窗处缓缓坐下,伸伸双腿,便触到了床脚。 房间里一同漂浮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微粒,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过了会儿,崔璨起身,走两步到床边,伸手翻了翻床上的东西。 父母学历都不高,几本厚厚的像书本一样的东西,是这些年的账本,有门店的,也有生活中的。 崔璨耐着心找,从最上面找到最下面,找到一本年月久远的,是墨绿色的封皮,纸张有些脆,被水沾湿过,可上面字迹依旧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翻动,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奈何经年累月,除了最开始几年的奶粉钱,都只是一些其他的生活开支。 父母都不善言辞,关于她的痕迹,就连账本上的记载也少得可怜。 没有任何文字、语句,或是照片、影像,可以帮她回忆起她的来处,她在这里停留,而后被捡起,扎根、成长、远走,又因命运的捉弄而回来。 一切都戏剧得像是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套路。 崔璨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而自嘲的轻笑。她将账本和其他杂物,按照原样,一件件放回原位。在挪动整理的过程中,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在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近乎卑微。 她终其所有,都只是在找寻一件事。 ——她曾经被爱的证明。 哪怕她真的是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被姑姑抱回来的孩子,哪怕她并非父母的亲生骨肉,可在日复一日的养育中,在她虽然矮小瘦弱但仍会帮妈妈搬东西的身影中,在她对着生日蜡烛虔诚许下“去大城市赚很多钱让爸妈不那么辛苦”的愿望里…在所有她倾尽一切去爱家人的单纯善良中,做父母的真的没有被打动哪怕一点点吗? 究竟,有没有把她当作真正的孩子来疼爱呢? 崔璨随手拉开桌子里的抽屉,妈妈也会买首饰,纯金的项链,吊坠是如今并不时兴的弥勒佛,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金灿灿。 小的时候她很爱臭美,眼巴巴看着妈妈的金项链,好奇地问:“为什么买了不戴,要放在抽屉里?” 妈妈笑着摸摸她的头,把项链放回去,声音温柔:“妈都给你留着,你不是喜欢嘛,长大了给你戴。” 一晃快要二十年- 夜里崔璨被梦魇困住,翻来覆去都是她委屈地在问爸妈:“我也是你们的孩子啊,亲不亲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也会给你们养老,一直照顾你们的啊……” “你们也是爱我的对吧?” 梦境再一转,变成了那个闷热难当的夏夜灵堂。她跪在堂前,夏天夜里,蚊虫在低瓦数灯泡周围乱飞。 她疲惫地席地而坐,在空无一人的地方难过地掉眼泪,对着两张遗像,声音轻得像呓语:“我不去南理了,就在宜川,反正我做什么工作都会做好,也没有那么不喜欢这里…” 崔璨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最后也都只落脚在带着哭腔的恳求里:“你们能不能回来啊,别丢下我一个人。” 醒来是满头的汗,她大口喘着气,甩开身上沉重的被子,才发觉手脚一片冰凉。她呆坐了会儿,从梦里清醒过来,才起身下床。 客厅的灯关了,她记得睡前她特意留了一盏,又或者是她记错了。 崔璨凭记忆伸手开灯,却陡然听见低沉而带着睡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怎么醒了?” 开关被按下的清脆声和她因惊讶害怕而发出的“啊”一同响起,是周序。 他亦睡眼惺忪,高大的身影笼住她的,崔璨惊魂未定,虚虚地伸手拍了拍他胳膊:“你吓死我了!” 周序拉她过来坐下,他今天开完会,才看到她发来的信息,等处理完工作,已经很晚了,怕她出事,又回家拿了趟崔璨之前给他的自家钥匙,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没敢动弹什么,打开她卧室门发现她睡得正熟,又轻轻关上,自己窝在沙发上凑合着睡。 他抓住她的脚踝,把自己带来的药喷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吸收,崔璨就势窝在他怀里,周序这才低头去看,发现她额头上细碎的湿发。 “睡的不好吗?” 她使劲汲取他怀里的温度,不紧不慢地答:“嗯,做好多梦,开心的不开心的,很杂乱。” “要喝水吗?” 崔璨点点头,“我出来就是要找水喝来着。” 周序起身,将厨房的灯打开,去给她倒水,崔璨盯着他身影,眼神贪婪而珍重,像是盯着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和她有关联的人。 他来得匆忙,也怕动作大了吵醒她,只脱了外套,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被压得有些皱巴,想必是在沙发上不好舒展。 崔璨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偏热的温度,让她紧绷且难过的胃有了暖意。 “关灯。”崔璨朝开关处努努嘴,拉着他回自己房间。 被窝已经全然没有了热度,崔璨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周序怀里,异常安稳。 两个人都没说话,又好像都没了睡意,过了会儿,周序开口叫她:“璨璨…” 崔璨被耳边声音震得心脏发麻,悄悄和他拉开了点儿距离,“怎么了?” 周序又把她揽了回来,两个人以更紧密的姿势贴在一起。 “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和她姓什么、从哪儿来、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都无关,他就只是喜欢她,纯粹而执着。 崔璨没有吭声,只是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周序也不要求她回应,宽厚的手掌放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 而后他感受到了湿润,崔璨吸吸鼻子,把眼泪使劲往他身上蹭,声音闷闷地传来,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好像不应该这么大反应,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反倒让我减轻了一点心理负担。” “但我只是讨厌被欺骗、讨厌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周序,你一定不要欺骗我。” “嗯,不会。”周序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不会。永远不会骗你。”- 崔璨照常上班,她暂时不太想思考这些事情,周序开车送她去学校,她在和他说了这周回他家之后下车。 倒是也没有那么忙,可她又需要用一些忙碌的事情把自己的情绪逼下去。 周序周四要去母校宜川一中一趟,之前申报的扩校计划得到应允,宜川政府也把地给批了下来,其实集团有专门的负责人对接这件事,但周序表示自己还是专门走一趟,以示重视。 校方对华建集团的支持表示了高度赞赏和感谢,洽谈过后是熟悉的饭局,助理预定了宜川大酒店的包厢,话题一开始只是这一扩楼的这一项目,酒过三巡之后,饭桌上曾教过周序的老师就开始忆往昔。 当年带过周序物理的赵副校长,如今已是满头银发,他端着酒杯,颇为感慨地看着周序,他虽然对于这孩子未能完成的学业感到可惜,不过话又说回来,和周序一样天分和学历的人,工作后却未必会有周序这样的作为。 虽然背靠着家里产业这棵大树,谁又能说得清“万般皆是命”呢。 “老赵你不是还有个女学生,去年回来咱宜川当老师了吗?和小序一届的吗?” 赵副校长晃了晃脑袋,应道:“对对对,是有这么个姑娘,叫崔璨,教地理的,课讲得挺好,学生也喜欢。” 他笑着看向周序,带着点长辈的促狭,“你俩好像一届的吧,周序是我的物理课代表,那姑娘好像和你坐过一段时间的邻桌,人家总帮你发作业。” 周序笑笑,“是,人家总帮我。” 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都不是爱宣扬的性格,就在周序以为赵老师要问问他们有没有联系他方好说出两人正在交往的时候,就突然听见眼前人说:“这姑娘教得好,不过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留下来。” 周序一时错愕,不太好的预感涌上来,“不愿意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第47章 慈善家 一切都在“他很在乎崔璨”这个…… 赵副校长放下筷子,用餐巾纸仔细擦了擦嘴,解释道:“是这么回事…” “小崔老师当初来咱们宜川一中应聘的时候,时间点比较特殊,刚好错过了上一批的编制考试。我们都知道这孩子家里的情况,加上她履历确实漂亮,课也讲得好,学生们挺喜欢她,就酌情在待遇上给倾斜了点。但编制这个硬门槛,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所以她现在…严格来说还是属于实习老师。”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长辈式的惋惜,“今年咱们学校还有一次编制考试机会,李爽主任之前私下问过她意向,她好像兴趣不大,没明确说要考。” 另一位老师接口道:“哎你们不是同学吗,私底下要是能聊得上话,多开导开导她。崔璨这孩子…挺不容易的,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就帮一把。留在宜川,有个稳定编制,对她长远发展总归是好的。” “好…” 周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饭桌的,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好像整个人都醉了- 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玄关处贴心地留了一盏小小的夜灯,昏黄光线勾勒出客厅的轮廓。 周序换了鞋,动作放得极轻。推开主卧的门缝,看到崔璨睡得正熟。他凝视了几秒,又悄无声息地带上门退了出来。 身上酒味多少有点浓,他洗完澡,正准备关掉外面的灯,发现桌子上放着她的平板、笔记本以及一些零碎的纸笔,有些乱,他俯下身子,把它们都整理好。 其实客厅的灯不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暗,可他心头横着事,所以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纸上写的什么东西,一些零散的地名、交通线路的缩写,还有几个被圈起来的港岛区域名称。她的平板没有锁,周序打开,页面恰好是港城某个住宅区放大的地图,精细到街道,以及距离大厦的通勤时间。 周序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绪。 他没有去碰平板,也没有再看笔记本,只是沉默而仔细地将散落的笔收进笔筒,将便签纸叠好压在笔记本下,最后合上平板。 做完这一切,周序抬手关上了灯,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沉寂的黑暗里。 崔璨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床的另一边微微陷下去,带着沐浴露的清新气息。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摸索,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立刻被一只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 她含糊地嗯了声,而后在梦里转身,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问他:“今天胃难受吗?” 周序凑到崔璨颈间亲了亲,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安抚:“听你的,喝了酸奶,不难受。” 她回:“嗯,那就好。”然后沉沉睡去。 周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她圈进怀里,怀里的人带着全然的信任依偎着他。他睁着眼,心绪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明很累,却很难入睡。 早上醒来的时候,周序正在厨房,崔璨洗漱出来,他正好把早餐端上来。 昨晚茶几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整齐,是她大学的宿舍群里舍友说她确定要去港城上班了,最近在看房子,崔璨自告奋勇,说自己最近有点闲,可以帮她一起看看。 她们相处多年,早已有了无尽的默契,对对方的喜好都十分了解,崔璨无需多问,就知道她想租什么样的房子。 一连几天,几人都在忙里偷闲一起挑房子,崔璨在办公室看到一半,还要装回包里拿回家继续看。 纸上七七八八地罗列出很多选择,价格地段都列了表格,她甚至还和大家一起在网上四处搜寻舍友喜欢的中古小家具,房子还没敲定,先想着装修布置了。 她回到家继续搜罗房子,后来困了,也没收拾,想着早上再说。 两人吃完早饭,周序送她到学校门口,看着她走进校门,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才缓缓发动车子。但他没有驶向公司的方向,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崔玉玲家的小区开去。 他时间掐得准,正好碰见女人送崔木宸下楼,周序自报家门,礼貌打了招呼后,接过崔木宸的书包。 “我来送你上学吧。” 小孩眼底有期待,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崔璨了,于是问他:“是姐姐让你来送我的吗?” 周序不忍,便点了点头,待送崔木宸进了教室之后,周序又原路返回,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上门的礼物,而后叩响了崔玉玲家里的门。 夫妻俩严阵以待,拿出家中最贵的茶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眼神扫过后面价值不菲的礼品,心中惴惴不安。 许是因为周序身上自带一种做老板的威严,崔玉玲起初以为这年轻人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是她说漏了嘴,才惹出这么一大串麻烦事,崔璨似乎伤了心,她打的电话发的消息通通没有回。 周序身上的气场让这对普通的中年夫妇倍感压力。他落座后,崔玉玲手忙脚乱地要泡茶,被周序温和地制止了:“阿姨,不用忙,我坐坐就走。” 周序并没有提那天的事情,只是礼貌地询问起崔璨的小时候,崔玉玲放下戒备后,便敞开了说。 说起崔璨小时候穿白裙子被男孩欺负,她妈便带她去幼儿园找人算账,后来她也剃了头板寸,假小子似的。又说起她小时候就爱指着电视上的东西念叨,说什么“我以后也要去这里”、“我也给你们买这个”…… 周序一开始只是安静地听,后来也会笑着追问,“后来呢?那个揪她辫子的小男孩道歉了吗?” 崔玉玲便只得把事情讲得再细些,可她记忆有限,又这么多年过去,到最后,便只落脚在,“是我们大人对不起她,璨璨是个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 会在儿子气她的时候,咯噔咯噔跑过来,说“姑姑你别着急,我去和表哥说,他这样是不对的”。不管什么时候,来她家里,总是主动做家务的那个,别的小辈没一个爱做这些事,总是崔璨,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说“姑姑我来帮你”。 她样貌好、性格好、成绩好,要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生在敞亮人家的话,她本应有更璀璨明亮的人生。 崔玉玲知道,程少雄也知道,甚至是双双埋在地底下的崔璨父母,也都知道。 周序静静地听着,目光沉静如水。等崔玉玲的情绪稍稍平复,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崭新的钥匙,轻轻放在茶几上。 “这是崔璨卖掉的那间门面房的钥匙。”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房子我处理好了,对我来说用处不大。听说你们需要,就物归原主吧。” 崔玉玲一时无措,两只手使劲摇着,摆明了是拒绝这一好意,崔璨如今还在同他们生气,要是让她知道他们明明听见她要把五十万卖房子的钱还给周序,却还伸手接了这一好处,那他们才是真的生分了。 周序言简意赅,“您拿着吧,崔璨那边我来说。” 而后,他又给了更为诱惑的条件,“华建集团在桐市也有项目,此外,我再给你们一套房子,供崔璨的表哥一家解决学区房的问题。” 程少雄和崔玉玲两相对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桐市的学区房,是远比宜川的门店房更为紧要的存在,若是如此,那便帮他们一家解决了面前的一大难题——毕竟,程少雄需要门店房也不过是为了挣点钱,多补贴儿子一家。 “这……这……”崔玉玲脸都有点发热,她快要被这天大的馅饼砸昏了头,两只手握在一起,局促不安,任粗糙的手指绞着,在忍不住要向这巨大的甜头投降时,她张嘴,牙齿差点咬住了舌头,“这不行,不合适。” 周序打断了女人还要继续说的拒绝话术,周身气度也从之前的放松随和变得凌厉而果断,但又还是十分礼貌,可由于给出的条件太过丰厚,于是再谦卑的姿态也变得有些高人一等。 “您先不用急着拒绝,我还有一个请求,关于崔璨。” 崔玉玲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市井小民,他们一家人都是,半辈子都围着宜川打转,去一趟安平市就像去首都一样,攒了这么多年钱或许都没人家半天赚得多,她没见过这样的便宜落在身边谁身上,也十分担忧自己有没有能力接住。 眼前年轻人的个子比她儿子还要高些,站在她面前,无端让人感到紧张。 他生得也是极好,眉目英挺,气质沉稳。这个人,不仅一表人才,还有着做成事的能力,年轻、周到、有钱,但这些都在“他很在乎崔璨”这个事实面前黯然失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长辈的稳重也渐渐回来,崔玉玲喝了口水,“嗯,你说。” “我的请求很简单,不论崔璨将来想做什么,去哪里,请你们…不要干涉她。” “干涉?”崔玉玲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丈夫,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慌乱和不解,“小伙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璨璨的意思,崔木宸…她不想再照看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周序立刻摇头,“你不用担心,不管她照不照看崔木宸,这孩子成长所需的一切费用,学费、生活费、衣食住行、学习资料、兴趣班…所有的一切,我都会负责,一直负担到他读完大学,这个条件,你们觉得怎么样?” 崔玉玲并不赞同,她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傻,且不要说他是因为崔璨的关系对他们一家多加照拂,那之后呢,年轻人的感情来去得都快,况且他年少有为,跟他们也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两人之后若是分开,她断断没有再让周序负担的理由。 周序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继续补充:“不是以周序男友的身份做这件事,华建集团的工程量差不多覆盖整个宜川的住宅小区,集团每年也都会对一些业主进行财务支援。” 他此时才环顾崔玉玲的家,是偏老的小区,房子内部的布置也可见岁月痕迹。 “就比如你们小区,你们也知道,集团每年都会对高考分数优异的业主孩子进行奖励,数额不等,还提供行李箱、床垫、学习用品等等的发放。” “我父母喜欢做慈善,华建前几年发展有些停滞,但并没有放弃每年的慈善项目,范围也不只是限于宜川,还会定期进行线下考察,资助的原因也五花八门,比如重大疾病、突发事故…” 周序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现在是以华建集团负责人的身份,基于集团的慈善助学计划,对崔木宸同学进行长期、稳定的资助。这与他姐姐的个人选择无关,也与我和崔璨的关系无关。” 他继续补充:“长期有效。”- 崔璨下午只有一节课,也没有被安排坐班,手头上没有事情占着的时候,心就非常空。 她收拾好东西,犹豫再三,还是把原本回家的路线改成了去崔木宸的小学。 还没到放学时间,校门口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家长。 崔璨没往人堆里挤,小学门口有许多有趣的小店铺,出售的都是小学生喜欢的可爱玩意,她漫无目的地在周围的店铺逛着,看到有和崔木宸家中摆放的同系列的小玩具,她挑选了几个,打开手机付钱。 “璨璨?”一个带着迟疑和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玉玲来接侄子,隔得挺远时候就就觉得这身影像是崔璨,走近了一看,果不其然。 崔璨转身,心里还未从前几日的震惊中缓过来,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冲她微笑,叫了声“姑姑”。 崔玉玲一时有些眼热,看到她手上拿着的玩具以及手机上的付款码,她上前,拉过了侄女的手,“璨璨啊,你来得正好!姑姑…姑姑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得跟你说!”- 周序回到家的时候,崔璨已经洗完澡,穿着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部家庭伦理剧。 “回来了?”她听到动静,回头看他一眼。 “嗯。”周序将衣服挂在衣架上,看她看个电视也不那么专心,将人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今天有没有什么高兴的事?” 崔璨摇摇头,身体放松地靠着他,反问道:“你呢?今天开心吗?” 周序沉默了一下,也摇了摇头,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他洗完澡进去卧室的时候,崔璨已经躺下,背对着他这一侧,床头为他留了盏夜灯,呼吸声听着不太均匀,应该还没睡着。 她这样子,似乎是情绪不高。 周序放轻动作躺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想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 崔璨适时开口:“周序,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周序伸出的手臂顿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放在自己身侧,语气依旧温和:“嗯,你说吧。” 崔璨转过身,平躺的姿势,睁眼看着天花板,双手放在肚子上,握在一起,无意识地绞着。 “如果…我说我不想再照看崔木宸了,”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问,“你怎么想?”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两人并排躺在宽大的床上,中间却像隔着无形的鸿沟。气氛骤然变得严肃而紧绷,如同课堂上被老师突然点名提问,等待着未知的裁决。 周序心脏慢慢变紧,传来一阵钝痛。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几秒,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你想好了吗?” “嗯。” 时间在瞬间慢了下来,初春的夜晚仍然有些冷,屋子里窗户明明关着,可周序还是能感觉到有阵风吹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胸口的窒闷感排出。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听不出波澜,“我没有意见。” 而后是漫长的的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错。 崔璨突然有些生气,她猛地坐起身,柔软的被子从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微凉的气流。 声音很冷,还有点委屈,“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周序没吭声,掀开被子,径直走下了床。 第48章 地图前 我是商人,不是做慈善的…… 周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卧室门关上的轻微响动。 崔璨还维持着质问的姿势,坐在床上,心头的火气和委屈还没散去,就被一股茫然取代:他这是怎么了? 门很快又被推开,昏暗中,周序高大的轮廓重新出现。他几步走回床边,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卡片,递到她面前。 “这个卡上有一百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你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 崔璨没接,只是瞪着他。 难以置信,又带着被冒犯的愤怒。 他维持着伸手递卡的动作,整个人却显得寥落,甚至还有些烦躁,如果不是她在,他或许会点一支烟,像以往心烦时候那样。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崔璨终于爆发,抬手狠狠打掉他递卡的手。卡片掉落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弯腰捡起,又把卡塞到她手里,“做什么都可以,这是我自己的钱,和家里、和集团都没关系。”他的声音低哑,“不够的话,随时告诉我。” 她怒极反笑,呵了一声,“周序,你可真是阔绰。” 他全无脾气,也不反驳,更不解释,只是有些没辙地瞧着她,眼神温柔而悲伤,继续说:“去读书也行,港城太小了,你想去更远的地方吗?你是教地理的,想去哪个国家?挑你喜欢的,都可以。” 崔璨听到港城,一下子就明白了,一股被误解的委屈和更深重的愤怒涌上来。 “那你呢,周序?” 他摇摇头,房里夜灯的光线穿过她身体,照在周序身上,并不明亮,他像是快要隐没在黑暗中。 “我吗,我努力赚钱,供你读书。” 崔璨的眼泪涌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无理取闹,可又有泼天的委屈涌过来,“你是我什么人?哪里需要你来供我?!周序,你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 她声音哽咽,泪花挡住视线,她看不清他难过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还是说,我也是你们华建集团资助名单上的人?一个需要你周总施舍怜悯的对象?” 眼泪掉落在她的手臂上,房间里也响起她抽泣的声音,周序伸手要来擦她眼泪,崔璨用力打掉,他再伸手,她更用力。 直到憋得发晕的脑袋被埋在他胸前,周序开口,“抱歉,让你生气了。” 崔璨不说话,恨他的不长嘴,连问都不问就以为她看房子是想去港城,也恨他对她的好,连父母都没有为她的大学花过多少钱,他这个同龄人竟想要托举她继续读书,恨他的周全,连她的家人也考虑在内。 好恨啊,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让周序这么好的人遇到这些污糟事?又是为什么要把周序这么好的人,拖进她这团混乱的人生里? 她恨自己,恨她也成了他的拖油瓶之一。 “不哭了好不好?”周序胸前的布料源源不断地渗进眼泪,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只是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带着无措。 “都听你的,不哭了,嗯?” 崔璨使劲地晃脑袋,又气又心疼,“你把我和崔木宸,甚至我姑一家都考虑好了,那你呢?” “周序,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谁让你这么无私的?你把自己放在哪里?!” 周序听她这话,蓦地笑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头看她通红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倒在柔软的床上。 “周序,你太讨厌了…” 他含混地应着,吻得更深,“嗯,我的错。” “我不想和你好了…”她又赌气般地推他。 “那不行。” 崔璨被吻的喘不过气,周序的身体很烫,挨住她的,她冰凉的双手被他引着,贴住他滚烫体温下的腰腹。 迷离间,崔璨看着他脱下睡衣,心里一片柔软,仿佛焦躁和不安都在他的吻中被抚平,于是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他俯身又去寻她的唇,“我是商人,不是做慈善的。” 说这话如此冷漠成熟,一瞬间崔璨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冷着脸批人了。 臭资本家。 她气不过,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又被他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室温升高,她整个人如一艘小船,在欲海浮沉。 好久没做,她一喊疼,他就停下,凑过来亲她。 崔璨抬头去摸他额上细碎的汗,感受着自己身体渐渐化成柔软的一滩水,整个人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被爱的满足。 完整的、无所保留的、不计回报地被爱的满足。 “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在看港城的房子?” “嗯。” “周序,你怎么当老板的?连问都不问一下,就擅自下结论了吗?” 他的力道陡然变大,崔璨皱眉,他却不再停下,横冲直撞,把她的话撞得断断续续。 知道了,是她在帮朋友看。 她没有要离开他。 可是怎么知道了,心里反而更空落落。 周序看向她的眼神里逐渐被心疼的情绪占满,他缴械投降,抱紧她,叫她“璨璨”,又喊她“宝宝”。 话到嘴边,依旧是那个话题:“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崔璨愣住,她有点搞不懂周序了,可正当她神思清明,率先望进了他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因为她不久前也是这样看凌霜的,那女孩说想去远方看看,她与此刻周序的反应如出一辙。 “不是说教书也挺枯燥的吗?”周序的手指插进她汗湿后更显柔顺的头发里,轻轻梳理着,“但以你的性格,又会负责地把它做好。” 他眼神温柔如水,黑色瞳孔所盛放的感情好似远远超过了普通情侣,崔璨有些恍惚,眼睛也开始湿润,若非是个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拥护人,她会以为,他们已经相爱了好多好多年,远及还未转世投胎的日子。 所谓宿命。 “你想做什么?读书,旅行,爱吃甜点,或者想开一家面包店吗?还是想去别的城市、国家?”周序拨开她因眼泪润湿而贴在脸上的头发,继续说:“不是想要游到海水变蓝吗?” “宝宝,你可以去做任何你热爱的事情。” 崔璨一直摇头,“为什么又说起这个?” 周序指腹擦过她眼底那片薄薄的、湿润的肌肤,声音渐沉,“我想让你开心。” 她贴住他热热的胸膛,像小孩子一样委屈,“我也不是需要很开心,以前也不是那种非要开心的人,这样就挺好的。” 周序抱紧她,轻轻拍她的背,感受她因为哭泣而有些颤抖的身躯,脑海里把所有的可能都设想过一遍,最后却停留在十七岁那年。 她站在图书室那幅世界地图面前,目光停留之处,是片无尽辽阔的海域。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 “我就在你身后。” “那你呢?周序,你负担了这么多人的人生,你呢?” 周序笑笑,没说话。 崔璨伸手去捶他的后背,“傻子,周序,你这个大傻子…” 他任由她发泄,当老板后思维就是这样,脱离学生时代的天真,他做任何事都需要考虑决策风险,可在崔璨这里,他的考量完全失效。 他总是想更爱她一些的。 两个人不知不觉又滚到一处,这一次比刚刚更持久,太多的爱需要更多的欲来填满,等到精疲力竭两个人相拥躺在一处之际,崔璨忽又想起自己离奇的身世,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想对着他撒娇,原是因为她在他这里感到了一种只属于想象中父亲般的责任和安全感。 而这样的感觉,她却很少在如今只能被称为养父的人身上体会到。 “周序,下辈子,我做你女儿吧,当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他低头去找她眼睛,说:“不要。” 崔璨疑惑地抬头看他,却被他迅速吻住。 “你当我女儿的话,谁当我老婆?” 她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愤,对他动手动脚,周序简直不要太受用,笑着问,“你明天放假不用去学校是吧?” 她几乎立刻了然,“你还有力气啊?” 周序捉她的手向下,嘲笑道:“你瞧不起谁?”- 崔璨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醒来的时候,周序已经离开,床头柜上仍放着他昨晚给她的卡,他的字遒劲有力,又透着几分潇洒飘逸。 【下辈子的女儿托我把卡交给你。】 【厨房有早饭,记得吃。】 崔璨拿着这两样东西呆坐了几秒,看向身边的位置,周序习惯很好,起床后会主动把床铺整理好,哪怕只有半边。 她贪恋地躺过去,怎么办,他才走了一会会儿,她就开始想他了- 周序快下班的时候被周母叫回了家,周玥琪放星期天也在家,家里养了只小博美,祖孙俩在逗狗玩。 “妈,玥琪。”他进门先打招呼。 周母抬了下头,又笑呵呵地把狗抱起来,“回来了,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行。” “小叔你看,咱们家的新成员!”周玥琪是大大的爱狗人士,也爱猫,但林海霞觉得养动物麻烦,小时候每次她提出来都会被反驳。前几天有奶奶的朋友来家中做客,就带了这么一只大的博美犬,周玥琪眼睛都看直了,直薅着狗玩。 才几天时间,奶奶就给她搞来了一只小狗,周玥琪私下和林海霞汇报,她只说“随你”,玥琪便开开心心地养起了狗。 周序很给面子地伸手撸了撸小狗的头,王燕也心情不错,说:“马上就开饭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这狗哪来的?”他伸手去挠博美的下巴,小狗舒服得快要眯起眼睛。 “奶奶的朋友给的。” 王燕点头,“你许阿姨朋友的狗最近生了窝小崽子,婷雯给我抱了只过来。” 周序反应了几秒,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婷雯这个名字了。果不其然,下一秒,王燕就问:“你俩最近怎么样了?” “谁俩?我和赵婷雯?” “那不然还有谁?” 周序皱了皱眉,“最近…我还行,不知道她怎么样,您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她。” 王燕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什么我问问,你俩没有再联系吗?我不是说过…” “您说过,赵婷雯漂亮、孝顺,你看着她长大,拿她当半个女儿,家里条件也好,知根知底…”周序松开逗狗的手,有些疲惫地看了母亲一眼,“可是我有女朋友了。” “所以,这些您眼中的优点通通跟我没关,我和她是没有可能的,不用费心了。” 王燕瞪大了眼睛,周玥琪也被周序的话震惊到了,在家里她还没见过谁敢反驳奶奶,而周序一贯听话,即使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也只是沉默,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小叔也有爆发的一面。 “是之前那个女孩?她还有个弟弟?”王燕抿直了唇,也对儿子那番话感到诧异。 周序点头,“是,她叫崔璨。” 第49章 冷兵器 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他想要长…… 崔璨看到崔木宸的时候,他正在武术班的教室后面和小朋友讨论动作,有小同学提醒他看窗户,一双懵懂的眼睛这才和她对住。 她冲他招招手,小孩愣了几秒,撇了撇嘴,飞快朝她走来,而后抱住她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崔璨哄了好久,现在还不是结束时间,她看了一会儿他们练武术,崔木宸扎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她又在楼下的小吃店里等了一会儿,看到崔木宸在武术班下课之后第一个跑出来。 “姐姐!”他现在走过来,又变得怯生生,像是怕崔璨生气,于是连靠近都变得小心翼翼。 崔璨一把拉过他的手,拎了拎他背上的书包,里面应当是装的衣服之类,“书包重不重?” “不重!”崔木宸缓缓把手蜷起来,握紧她,不说话,任由崔璨带着他往前走。 两人在一家烤肉店前停下,“吃这个吗?” 崔木宸点头,这个点店里人还不算多,在座位上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崔木宸看了她好几次。 员工将烤肉纸铺好,告诉她肉和菜都齐了,还差一个拌饭,很快送上来,“需要帮您烤吗?” “不用了,谢谢。” 崔璨手法娴熟地将肉包在生菜里递给对面的小人,“吃吧,你可以蘸点儿碟子里的料,不蘸也行,这个肉本身是腌制过有味道的。” 崔木宸接过,生菜包着,还能感受到里面烤肉的偏烫的温度,看着崔璨含笑看着他,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姐姐,你最近开心吗?” 崔璨一时愣住,“怎么问这个?” 崔木宸依旧拿着崔璨递给他的生菜包肉,摇摇头,才说:“我在姑姑家挺好的,她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早上起来就不用到包子店排队了。姑父还会给我做玩具,用木头雕刻的,很厉害!” “噢是吗,那真好。” 崔璨自顾自拿夹子翻动着烤肉,并示意崔木宸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但崔木宸直到这顿饭吃完,才扭扭捏捏地告诉她:“姐姐,我以后在姑姑家就行,姑姑姑父都对我挺好的。” “他们都告诉我了,姐姐,我可以和姑姑姑父一起生活。” 小孩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委屈,因为在武术教室外面看见崔璨就想掉的泪在此刻终于落下,又碍于“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导,努力把它憋回去。 崔璨抽出纸巾递给崔木宸,她觉得有些话说清楚会很残忍,但崔木宸又好像已经似懂非懂了。 “木木,可能姑姑已经跟你说了一些事情,我也有话和你说…”崔璨正襟危坐,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这个你能理解吗?” “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但爸妈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孩子,而至于我的亲生父母,我也不知道。” “那你会去找他们吗?” “不会。”崔璨笃定,“对于姐姐来说,他们都是不再有交集的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不需要在他们那里找到存在的理由和意义。” 崔木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还可以再找你吗?” 崔璨反问,“你不想再找我了吗?” 崔木宸摇头,又说:“我想让姐姐开心。” 崔璨也有些鼻酸,她借口低头吃饭,被辣椒呛住,这才抽出纸巾。 饭后,崔璨问崔木宸今晚想不想和她回家住,弟弟狠狠点头,就连晚上睡觉前都拽着她不想放。 崔木宸房里有个大柜子,里面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东西,崔璨没有翻看过,此时被崔木宸拉着,向她介绍。 她其实大学很少回家,一方面是因为疫情,另一方面她自己也不情愿回家,而每一次回家,都有给崔木宸带礼物。 起因是妈妈之前叮嘱她,说弟弟盼着她回家,给他带点儿南理市好玩的小玩意儿,崔璨当时反驳,说她回家带的行李都那么多,哪还有精力再为她儿子挑礼物。 不过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可每次决定回家前,都会提前从网上购置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男孩子喜欢的玩具,有时候是零食,她一直以为崔木宸大概率也会像家里扔的到处都是的玩具一样,如此对待所有礼物,毕竟他没有什么匮乏的经历,生来就被爱和富足包裹。 但令崔璨没想到的是,弟弟竟然会把一些东西都珍藏在这个柜子里。 “这是我四岁时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当时特别想要一套超级变形金刚,我给你打视频,你就给我买了。” 崔木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崔璨,“姐姐,你特别好,我当时都开心死了!” “还有这个,恐龙盲盒!你说你周围的朋友都爱买盲盒,所以你就给我也买了两个,我都很喜欢。” 两人躺在床上,盖着崔木宸的蓝色被子,崔璨对他说:“木木,其实,我们的生活也不用怎么改变,你想在姑姑家住就在她家住,要是想我了,也可以来找我。” “那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你给我发微信、打电话,都可以呀,这是爸妈留给你的房子,你之后长大了,要是哪都不喜欢,还可以回来自己家。” “那你呢姐姐,我不需要房子,你不在这住了吗?” “我还没想好。要是你想我在这住的话,那我就继续住在这里。” 不知道这样絮絮叨叨了多久,崔木宸终于困了,崔璨也轻手轻脚地去洗漱,周序早已换好睡衣躺在了她的床上。 “你真是不嫌累啊,两地跑,真棒!”崔璨关好灯,示意周序往一边挪,却被他一把抱了过去。 “你在哪儿我就回哪儿。” 崔璨“嘁”了声,“肉麻死啦!” 过了会儿,他才说:“我过几天,得去趟国外,考察一下新项目。” 崔璨不明所以,“嗯,你去呗。” 她知道周序的责任感很强,但她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虽然她喜欢和他黏着,但她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还会不让他工作不成? 就在周序轻轻摩挲着她后背、崔璨昏昏欲睡之时,听到他又说:“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哥就出狱了。” “嗯…”她实在迷糊,没想明白这和他今晚这么粘人有什么关系,兀自说着:“挺好,之后你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周序看她困得粘在一起的眼皮,凑过去亲了亲,“等我哥把集团的事情熟悉完,我就慢慢退出了。” “嗯…嗯?”崔璨猛地清醒,“退出吗?” 周序说“对”,意识到她担心,继而问:“你还想在宜川呆吗?” 崔璨仍然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关联,“你不在宜川了吗?”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指自柔软发丝穿过,心头一片安宁,“也没有很确定,想和你一起规划,如果你还想在宜川,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里,他干脆把他下周要去做的事情以及之前对华景公司的筹划全然告之,崔璨云里雾里的听完,“你这是要单干?” “你这么理解的话,也行。” 她半天没吭声,周序还以为她不太赞成,脑子飞速运转,已经为她的不赞成想好了理由,他们都还年轻,尤其是她,在经历这么一大箩筐的事情后,对于风险有所警惕甚至不满,这是正常的,毕竟他虽评估好了多种决策结果,但未必就不会出现差错、一招毙命。 但周序还是决定争取一番,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家底,就算失败,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我…” “你好厉害啊周序!” 崔璨凑过来,用脑袋拱着他,周序短暂愣了愣,重复她的评价:“厉害…吗?” “对啊!”她不知道他在疑问些什么,此时睡意全无,本来混沌的大脑全都塞满了对他的溢满之词,“你真的很棒,特别棒,高中那会儿我就知道你的未来一定会非常非常厉害!” 她喜欢的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你想去哪个城市?庆岛市喜欢吗,有海,也有雪。”周序没忘她在南方呆过很久,又问:“珠山市呢?我还没去过。” 崔璨觉得耳边吵吵的,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他似乎想要长篇大论的嘴,周序受用,“那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规划。”- 周序很快离开宜川,三月末的春天偶有料峭,日子开始朝着和煦走。 崔璨依旧按部就班地备课教书,和崔玉玲之间似乎也和寻常一样,做了什么好吃的会给她送点过来,或是直接让崔木宸过来住几晚,好似之前兵荒马乱的身世动荡是过家家游戏里普通的一环,由于这么多年的羁绊,他们仍旧像亲人一样生活。 学校里的课程也在继续推进,很快到期中考试,一切都以高三的一模为重,崔璨在监考高二的过程中简单做了做高三的模考卷,有些难了,但区分度很好,等三天的考试完毕,他们各科老师又集中起来批改试卷。 周母王燕这几天眼皮一直跳,快到周阳回家的日子了,心头怎么也安宁不下来,三天两头地去附近寺庙祈福。 周玥琪开心坏了,她这次期中考试考得还行,对完答案后就觉得不错,成绩单出来之后,崔璨提前发给了她看,是班级第二。 “婆婆你给我装一些刚刚做的芋泥饼,我想拿去学校给老师同学吃。”家里阿姨今天做了芋泥榴莲饼,她想带些过去给崔璨。 “好勒琪琪,婆给你找盒子装起来。” “需要我送你上学吗?”林海霞接下来的一周都会在宜川,趁着周阳还没回来,她想好好收拾一下家里,再给他买几件新衣服,上次去探监,他似乎还胖了些。 “不用,我朋友来找我,她骑车载我去。” 学校门口现在划分了专门的停车区域,骑自行车的占大多数,他们这些骑小电驴的,需要停到稍远一些的车棚里。 快到校门口时,周玥琪的朋友把她放下,让她等自己一分钟。 等到朋友停好车过来时,周玥琪突然想起崔璨之前推荐过《中国国家地理》这本杂志,她想去学校对面的书店看看,朋友说自己也要买《环球人物》杂志,两人一拍即合。 崔璨想给家里客厅买个置物架,快递寄到了周序家,她懒得再拿回来,而且放在周序家里的客厅也不错。 昨晚两人聊天的时候,他说自己大概明天中午会到,崔璨这几天一直在崔木宸家呆着,周序说他家里指纹锁只有他和自己的,但崔璨还是觉得如果周序不在家她一个人住怪怪的。 今天下午开学,她闲来无事,便想着早点去学校,整理归纳一下期中考卷,今天的晚自习把这次考试卷子讲一下,她还想去校门口对面的书店再买一本教辅,前些日子她不知道给放在哪去了,好像弄丢了。 周玥琪从书店走出来,和好友手上一人两本杂志。 “你看哪呢?” 她总觉得怪怪的,“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看我们?你感觉到了吗?” 好友觉得周玥琪是不是前两周被高一学弟表白表出毛病了,大白天的,哪有人盯着她们看。 “宝宝你看错了吧,周围大家不是在翻书就是在走路,谁有空看咱俩呢。” “那就是我的错觉了吧。”周玥琪放下了心,和好友刚走没两步远,就碰到了崔璨,两人决定一起等崔璨买完资料出来一起去学校。 周玥琪趁此机会把包里带的芋泥饼拿出来,这是她让婆婆挑的好看罐子装的。 “给我的吗,谢谢!”师生三人并肩走向学校。 “哎那不是凌野吗?”另一学生眼尖地看到了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凌野,指给周玥琪和崔璨看。 周玥琪和崔璨闻声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身后,一个冰冷而突兀的声音几乎贴着周玥琪的耳朵响起。 “是周玥琪吗?” 玥琪人还没转过来,声先应着了:“哎,是我!” 在周围的尖叫声爆发之前,崔璨已经挺身挡在了周玥琪面前,今天气温高,她没穿大衣,针织衫偏薄,利刃加上毫无保留的力气,加倍地捅向她腹部。 刀很凉,很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冷兵器。 短短的几秒钟像是做梦,崔璨目不转睛地盯着问问题的男生,好似和玥琪都差不多年纪,可这又是什么仇什么怨呢,明晃晃的水果刀刺过来的时候,疼痛还没有以秒计时地涌上来时,她脑海中空白的只剩一件事。 好像不重要、但又挺重要的事。 她今天中午在周序家里拆完快递好像忘了把垃圾带出去。 好想他。 第50章 回南天 恍惚中习得爱的冰山一角 人群如水波一样以她为圆心晃动,崔璨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中刀后才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即刻就倒地。 伤口很热,是血涌出来的体现。 她慢慢地、又迅疾地被疼痛侵蚀,惊诧的情绪散去,她倚在女孩子身上,刀口刺入似乎挺深,她一动不敢动,可当身体已经率先适应了逐渐升高的疼痛频率后,渐渐的,连呼吸都充满了血腥味的疼。 “吓坏了吧?”她虚弱地看向两个哭花脸的女孩子,凌野连书包丢在地上都来不及捡起来,自远处大步奔跑过来,安保人员也一窝蜂地赶来,校门口顷刻间乱作一团。 刀被那孩子插入,却没敢拔走,但血还是慢慢往外涌,周围没人敢擅自挪动她,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救护车自远处传来的鸣笛声。 她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文学作品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她会像走马灯一般,梦到很多很多东西。 可谁都没有在她的梦里出现,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她赤脚走在海滩上,粗粝的沙子质感很逼真,海浪时而打过来,很清凉。她漫无边际地走着,伤口还在,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在这里好孤单,她试图想父母,却在这念头蹦出的第一瞬便遇挫,她忘了,这是崔木宸的父母。 崔璨便一直走,她谁也不想了,反正她会一直走,走到海水尽头。这里天蓝海阔,除了孤单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她总疑心自己听到了有人喊她名字,这个人叫她的时候,总是把声调昂扬起来,就像璀璨,他们本该拥有十分璀璨的人生。 她朝四周望,依旧辽阔无垠,连时间都没有尽头,崔璨无助地朝海里走去,她不会游泳,本科学校毕业要求之一是要可以游过五十米,她学了四年,还是堪堪游不过。 喜欢海,却又不会游泳。渴望亲情,到头来全是泡影。 就像她矛盾的人生。 崔璨走累了,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溺毙在蔚蓝的海水中,可她每走近一寸,海浪就远离她一寸,以此往复,总也抵达不了尽头。 她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随意画着,起先画了世界地图的轮廓,后来她试着画一些房子,房子里的床、书柜、桌子,小时候的她挺喜欢绘画的,后来也钟爱玩一些房屋装置的小游戏,只因她总想着可以让自己和家人都拥有很大的房子,她的房间要有大大的书柜,墙壁上要挂着幅世界地图。 崔璨百无聊赖地继续写写画画,时间在梦里似乎没有终点,她总疑心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她便继续起身向前走,走向远离海的地方。 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虬结的枝干伸向天空。她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那古老的生命力。而后继续向远处走,快要到岸上的时候,看到有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庆岛市”。 “庆岛市有海也有雪,你喜欢吗?” “喜欢的话,我们在那里定居怎么样?” …… 好像有那么个人,在她耳边说过很多庆岛市的好。 崔璨还想继续探寻,可伤口突然袭来痛感,她蹲下来,不由自主地默念一个人的名姓。 “周序…周序…” 原来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是周序- 周序今天右眼皮一直跳,这趟行程很顺利,项目的对接人也很热情地招待他们,樱花开得很盛,周序从地上捡起几只完整的落花,夹在笔记本的中间。 同负责人约好日落时一起用餐,他无目的地走着,这里的服务业发达,虽是岛国,面积不大,却因为长盛不衰的旅游业而有所闻名,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看自然风光和文化遗产,这一路自北向南辗转多地,收获颇丰。 也就是回国前的今天,才有了闲情逸致好好体悟风土人情。周序逛到一家杂货店,看到有意思的冰箱贴,他拍了张照发给崔璨,她总说起家里冷冰冰的,自她频繁地住进来后,家里也有了人味,开始在各个角落里出现一些温暖的、饱和度高的玩意儿。 崔璨之前旅游的时候,朋友总买冰箱贴,她看到有趣的也会心动,但转念一想她可能得好久才会有自己的家,于是作罢。 【买了一些冰箱贴】 崔璨没有回复,周序收起手机,压下自己无意识的求表扬的心态,这边的对接者有送他一些伴手礼,周序手上拎着东西继续逛,还想再挑选些有趣的纪念品。 这几天他分享了很多照片,崔璨事事有回应,但今天有些奇怪,直到夕阳西下,手机上也未传来半分讯息。 周序隐隐觉得不对劲,也大概是右眼皮跳得厉害的缘故,他注意力不太集中,吃饭间隙改了回程的票,时间太赶,只剩下需要转机的红眼航班。 不出意外的话,天亮前便可落地宜川。 崔璨醒来的时候,房里没人,光线有些暗,她动了动右手,发现手背上插着针头,在打吊瓶。她又动弹左手,尝试着去摸伤口处,有纱布包着。 她不敢乱动弹了,明明只是腹部受伤,可她就只是这么小小的动了动,就有一层一层的疼痛袭来。 躺在这儿,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诞感。 周序上飞机前才知道崔璨出事了,与他一同过来的员工依旧原时间返回,他独自坐车赶往机场,在过了安检后,接到了周玥琪的电话。 女孩哭哭啼啼,先说了一句“对不起小叔”。 周序不明缘由,只是预感他的不安和崔璨有关,“玥琪,崔璨她……” “奶奶都告诉你了吧,小叔,崔老师已经脱离危险了。” 周序豁然起身,“告诉我什么?玥琪,你说崔璨她怎么了?!” 事情发生之后,因这个时间点有不少送学生上学的家长,一下子就在宜川传开了,周玥琪给林海霞打电话,没打通,又给奶奶王燕打电话,她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玥琪问要不要现在告诉周序,王燕沉吟了一瞬,说她去说。 可周玥琪心里过意不去,她明明听到那人喊“周玥琪”,而后下一秒崔璨就挡在了她身前。 虽然自己也很懵,下午的课和自习都在走神,晚上听到崔璨脱离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躺在床上仍然失眠,几番纠结中,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周序的电话。 周序听周玥琪说完,脸沉的可怕,偏生这时候广播发出登机提示,他按照指示排队,接着问:“现在谁在医院?” “我…我不知道。” 飞机上的时间很漫长,周围人已经在黑暗中进入梦乡,周序睁着眼,拳头握紧,什么也做不了,脑海里不断把周玥琪描述的场景重现,身体器官也跟着他的情绪走,心脏跳的很重,一个动作维持的久了,肌肉也跟着酸痛。 病房门被推开,光线通过缝隙透进来,崔璨微微转头,和端着水杯进来的周序四目相对。 “周序…” 崔璨其实发不出多大声音,只是这么轻轻叫他名字,就已经感到了疼痛。 周序疾步上前,他放下手上的水杯,握住了崔璨温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他于凌晨赶到,直奔医院,医生已经处理好她的伤口,周序问她什么时候醒,被告知不确定,仍需后续的检查和观察。 崔璨躺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三个小时前被转入普通病房,她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林海霞得知前因后果,过意不去,她回医院上班,有事没事就来看看崔璨醒没醒,晚上下班后还想来守着,周序拒绝了,说这里他在就可以。 此时崔璨悠悠转醒,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周序温柔抚摸她长发,又拿起一旁的水杯,用棉签蘸着抹到她嘴唇上,解释道:“你腹部中刀,医院已经及时缝合伤口输血,一直没醒,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现在各项指标都正常。” 他说话的时候崔璨就一直瞧着他,原来她已经躺了整整一天,周序的眼底乌青,下巴也有青茬,看她没反应,还以为她不舒服。 “我去叫医生。” 崔璨没放开他的手,眼睛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第三天的时候,逐渐有很多人来看望她。 崔玉玲和崔木宸一大早就来了。 “他们说有老师保护学生结果被刀子捅了,我还想着真是个好老师,”她扑到床边,粗糙的手想去碰又不敢碰,声音哽咽,“可也没人告诉我,受伤的是我家孩子啊,你怎么不躲开啊璨璨…” 崔木宸坐在她身边,眼睛里也蓄着泪,“姐,是不是很疼?” 二人在她的病房里不离开,崔玉玲给崔木宸请了一上午的假,中午的时候,周序家里的阿姨过来送餐,她目前还只能吃流食。 崔玉玲见状,先把崔木宸送回家,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她和崔璨说了,这几天她都来照看她。 他们出病房的时候,周序就站在走廊处,崔玉玲上前,搓着双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这青年眼里的红血丝,憋了半天,也只得无奈道:“你也要当心身体。” 下午的时候,有学校同事过来看望她。 校领导也过来了,看到她这幅样子,让她好好休息,她这段时间不能再代课了,年级主任让其他老师分别替她分担了一个班。 很快,她替学生挡刀的事迹就被报道传颂,没有人去深究那青年为何要冲着周玥琪,眼下事情发酵得轰轰烈烈,直把她往宜川年度好人的高度上推,更是无人细究她和周玥琪的关系,其实回想那天,崔璨也十分混沌,但可以确定的是,哪怕不是周玥琪,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学生面前。 她一直是个在其位、谋其职的人,为人师表,传道受业,不仅仅局限在课堂上、知识中,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学生受伤。 崔玉玲来的多了,周序就只在晚上出现,崔璨看到的他越来越疲惫,问起,周序也只是说没事,让她不用担心。 林海霞告诉他刺伤他的人已经被抓到了,是邵鹏鲲的弟弟,在宜川一中隔壁的职业中学读书。 弟弟和哥哥意见向来不和,早在姐姐因为周家这一连串的事情意外去世之后,兄弟俩就水火不容。 这次事件的起因是邵坤鹏无意中说漏了周阳即将出狱、而他们也很快获得一笔巨款的事,少年愤愤,这些年兄弟俩像吸血虫一般对着家里唯一的女性索取,他那时年纪尚小,没有话语权,后来大了,也没考上高中,在职校学汽修,哥哥好赌,他管不了,可哥哥却要在金钱面前出卖已经离世的姐姐。 他不同意。 杀人凶手就应该把牢底坐穿,就应该一命抵一命! 他蹲点了好久,听到周阳即将在本周出狱的时候,决定实施计划,他没了姐姐,那就让他也试试没了女儿的滋味。 但他没想到周玥琪身边那个年轻的女人会挡过来,刀子插进去,断断没有再抽出来刺别人的道理,他也没这个胆量。 只是落荒而逃。 躲在角落打给邵鹏鲲,他知道这件事先骂了他“混账货,还没到手的钱先被你整没了!” 而后却派人来接他,要把他送走。 周序这几天除了公司的事情要忙,剩下的便是处理这件事,他既已知晓前因后果,断断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 邵坤鹏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弟弟怎么就动了捅人的念头,更没想到安排他去别的地方避风头人却中途离开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警察电话打来他这里的时候,邵坤鹏佯装不知,但周序联系他的时候,他便不好装不知道,只因周序沉着声,说:“监控我都看了,通话记录也查了,你弟弟失踪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邵坤鹏,你把他交出来,我们的交易继续。” 和周家人打交道这么久,周序是唯一一个让他有些怵的人,不像他爹那样贪得无厌、既要又要,也不是他哥那般冲动易怒,虽然他一副读书人正义凛然还很纯粹的模样,可邵鹏鲲知道,周序是很会“耗”的那种人,还是胸有成竹的“耗”,他就像个被高材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市井小喽啰,对方看透他的弱点,紧抓他的命门,还秉着追求最大效益,一击即中。 周序这人,还有点像他母亲王燕,面慈心硬、不好打发。可偏偏周夫人似乎格外厌恶这个小儿子,不然邵坤鹏当初也不会几句话就将她逼得来找周序对峙。 一切只因她偏爱周阳。 邵坤鹏不懂他们有钱人家里的弯弯绕绕,有时候在想,这周序不会是周润华和外面的小三生的吧,才如此不讨人爱,可打听了一番,人又确实是从王燕肚子里出来的。 是非恩怨轮不到他琢磨,如今他已成了进退两难的人- 崔璨虽然刀伤不浅,但好在未伤及肝和脾脏,躺了这么几天,又一次详细检查后,医生说下周就可以试着慢慢活动了。 崔玉玲每天换着法地给她做各种补汤,林海霞特地问了其他科室的同事,给家里阿姨了一份菜谱,让她每天给崔璨准备高蛋白和富有维A、C的食物。 崔璨不好意思让崔玉玲帮她洗头或者擦身子,周序来做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有点抗拒,他不想让她感到不适,便请了一位护工,年龄要比崔玉玲小,干活细致利索,说话做事都很温柔。 她有时候会轻轻触摸自己的伤口处,并不长的伤口,因为有些深,所以治愈期偏长。 有时候被崔玉玲撞上,以为她忧心自己腹部有伤口不漂亮,小姑娘们可不都在意这些吗,本想说“剖腹产的疤比这长多了也没啥”,可她话到脑子还没来得过嘴,自己先咽了下去。 平白遭受这罪已经够惨,她又何必只过自己嘴瘾。 这天,崔玉玲和护工都走了,周序都没有过来- 崔璨无聊地躺在床上,她住的病房很好,白天的时候阳光会把整个房间照的通亮,她等来夕阳,现在又迎来月光,却始终没等见周序的身影。 事实上是十分钟之前她刚放下手机,微信上也丝毫未见新消息的影子,她拿起床头的书,在台灯下看了起来。 昨天崔璨检查身体的时候,周序其实在医院,只是没露面,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进程。 他这些天有时候一醒来,就能想起那晚飞机上失重的瞬间,焦躁、担忧、后悔。还有医生略微冷漠而机械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播报着崔璨的伤口。 “眼睛难受吗?”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序脱掉外套,刚刚消了毒,他走近,看到崔璨睁着咕噜圆的眼睛在看书。 “不难受。”她指了指一旁的台灯,灯光很亮,她向来不喜欢昏暗的环境。 她在看周玥琪带来的地理杂志,周序没说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等到崔璨“哎”了声,他才恍然般抬头。 周序的眼神锁定她,“怎么了?需要什么?” 崔璨合住杂志,“我想上厕所。” 他扶她起来,其实下地的时候还是很痛,崔璨只能把身体重心放在未受伤的另一边,攥着周序的手臂,尽管再努力让自己忽视不平衡的痛感,还是显得有些滑稽和徒劳。 崔璨喝水不多,只是怕半夜起来又要吵醒周序,他看起来已经很累很累了。 回到床上,她没再看书,把台灯调到了最暗的夜灯模式,周序知道这是她要睡觉了,自己也火速洗漱完。 房间除了崔璨的这张床之外,一侧还有另一张床,平日里护工会在上面小憩,晚上的时候,周序便睡在这张床上。 他关掉房间的灯,再次确认崔璨的附近没有什么会影响到她伤口的东西,又过来替她拢了拢被子。 她睡觉很随意,总喜欢蹬被子,夜里冷,醒来后又会鼻塞,之前两个人睡觉的时候,周序总会把随意晾在外面差点着凉的崔璨拉回自己怀抱,用舒服的方式禁锢着她。 周序看了眼等他拢好被子的崔璨,她很乖,抿着嘴不说话,眼珠子在昏暗中亮亮的。本来就没长多少肉,这一场飞来横祸让她整个人又更瘦了,下巴也更尖了。 现在她再想调皮地乱踢被子,怕是也没有力气。 周序垂下眼睫,转身想走,却被崔璨拉住小指。 “这个床挺大的”,她挠挠他手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可以睡过来吗?” 周序看了眼她的位置,她许是早有这个打算,一开始就没睡在床的正中央。 他又看了眼病床,虽然宽敞,但他总害怕晚上的动作碰疼她。 周序不表态,崔璨便一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好不好?” 他便只能顺从地躺下。 两个人躺在一起,有种陌生且尴尬的错觉,类似于早恋被抓、未成年开房这样不太合时宜的事情。 崔璨依旧勾着他的手指,不动弹,也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频率一致的呼吸声。 久到周序以为崔璨快睡着的时候,她有些钝的声音响起,就像很久不上润滑的发条,涩涩的,又或许是本来就没恢复的缘故。 “我的伤口还有点痛…”崔璨感到周序反握住了她的手,“所以,你能不能主动来抱一下?” 周序撑着床面坐起身,在昏暗中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崔璨没有等待多久,一个温热的拥抱降临,怕压到她的伤口,他控制自己的力量,却又稳稳的、缓缓的落在她上方。 崔璨一整天都漂浮不定的心落了下来。 这样贴近,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以及他比她还要难捱的情绪。 “不要愧疚…”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不动弹,她轻轻挠他的手心。 发丝散落于他耳畔,周序抬头,轻轻亲了一下她脸蛋,“香香的。” 崔璨自豪:“今天护工给我洗了头。” 周序满眼温柔,瞧着她,“一直都很香,很好闻。” 知道她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女孩,护工每天都要细致地为她擦一遍身体。 “唉,”她叹了口气,“你岔开话题的手段,越来越高了……” 周序却没让她继续说,本就侧向揽着她,此时另一只手护住崔璨的头,胳膊撑在病床上,小心翼翼地亲吻她嘴唇,唇齿相依的感觉,久违地有些陌生,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一丝陌生的试探。 直到怀里人呼吸不稳,他也克制,却是停在了她颈旁,而后松懈,像只可怜的小动物,趴在她脖颈处取暖。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病房里静悄悄,能听得见他们平息呼吸的声音。 “周序…”她的眼眶有点潮,声音也是,像大学时候很讨厌的回南天,在瓷砖上轻轻一刮,就落成了淅淅沥沥的雨。 颈窝处传来振动,是很缱绻的一个“嗯?” 崔璨抬手摸摸他的头,那种又酸涩又满足的感觉,她形容不出来。 “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柔软的牡蛎。”她思绪天马行空,“如果能给你感受到的话,我的心脏现在跳动很有力,但是它很柔软很柔软…” “因为你。” 泪水逆流,从头到脚地洗涤,整个人被浸泡,恍惚中习得爱的冰山一角。 所以真的不要觉得抱歉,更不必愧疚,她在爱的时候,一定是心甘情愿的- 周母王燕在崔璨受伤后第一次过来,女人衣着朴素而有格调,墨绿色的衣裙摊在椅子上,也有了分不落俗的感觉。 崔璨想要起身,示意护工帮她调床板。 “躺着就好,别动。”王燕语气温和地制止,“我是来看望你的。” 她不确定周序母亲今天是普通的看望病人,还是想要借此劝她离开她儿子,索性也懒得动弹。 王燕这几天一直在做斗争,虽然她也第一时间让人给崔璨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和后续的治疗。也试探了几次周序的态度,看着儿子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周阳眼看着要出狱,这个家的裂隙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而越来越大。 那就罢了,周序和谁过日子,总归也和她没什么大关系。 “听说那天,你挡在玥琪面前,”王燕脸上难得有了愧疚,“孩子,当家长的真心感谢你。” 崔璨还是示意护工把她摇了起来,“没事的阿姨,我是老师,这是应该的,保护学生是我的职责。” 周母点头,“是,她是个特别好的孩子。这些父辈的恩怨不能算在一个孩子身上,”她又看了眼崔璨,“自然也不能算在你的头上。” “当然,这事也全赖周阳和周序的父亲,要不是他捅出这么多事,周阳也不会进去,也没有邵家人今天这番动静了。” 王燕又和崔璨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不愧是多年的富太太生活浸润,言辞间都带着不拖泥带水的阔绰。 她问崔璨病房还住得惯吗?要是不习惯的话再换间更大的。又问崔璨想要什么,好似只要不过分她都可以满足。 “你脖子上的这个…”王燕眯了眯眼,目光忽然落在崔璨的颈间,在她刚才调整姿势时,一枚翡翠吊坠从领口滑了出来,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通透的光泽。 崔璨如实说:“这是周序给我的。” 前几天,周序晚上过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了个盒子,包装并不华丽,隐有淡淡的檀香,她打开,里面是上好水头的翡翠,用行话来讲是玻璃种,玻璃一般剔透光滑的质地,用细细的黑色编绳穿起来,被他珍重地挂在崔璨脖子上。 “开过光了,你戴着玩。” 她彼时经验有限,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小小一个佛公够买几条曾经喜欢的品牌项链,只因是周序给她的,所以才欢喜的很。 而至于他如何辗转入手这块翡翠的,又为了琢磨她喜好,让人雕成了这般精巧的佛公,更是在她受伤住院后,去了附近闻名的寺庙开光。 这些此时她都一无所知。 宜川、安平,地如其名,有众多香火旺盛的寺庙,青烟缭绕,香火鼎沸,梵呗经声,周序这个无神论者,曾在此长跪,所求不为任何,只要她平安顺遂。 王燕又看了眼崔璨锁骨上的吊坠,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什么需求?” 崔璨笑笑,“阿姨,我真的没有。”她这般作态,崔璨还以为她要让自己从周序身边离开呢。 王燕脸上浮现歉意,“让你受了伤,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临走时,崔璨开口,“阿姨,您不用感到抱歉,如果真有什么想说的…”崔璨顿了顿,冲女人微笑,“阿姨,希望您也多关心关心周序。”- 赵婷雯也来看望她,捧着束鲜花,有些傲娇地坐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和序哥好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崔璨无奈地瞧她,“我也没想藏着掖着。” 赵婷雯略有些气鼓鼓,其实她已经放弃追求周序了,谁让他软硬不吃,她玩心重,才不想错过自己正年轻貌美的时候,必须要狠狠谈几场恋爱才好。 至于崔璨和周序又是如何凑在了一起,她承认自己有点好奇,却拒不承认。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要带这么多班。” 学校把崔璨在带的文二班分给了赵婷雯暂代,她是年轻教师,难免压力要大些。 “没事啊,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赵婷雯趁此又问了些崔璨上课的习惯,她得承认崔璨确实教的不错,她能明显感受到二班的地理要更扎实点,尤其是比分大的自然地理。可分班时,一班二班明明是差不多的底子。 崔璨也没有什么诀窍,甚至是有些“笨”的教书,无非是私下多用些工,多针对不同的学生因材施教罢了,不过她还是对赵婷雯说了很多,看她点头认可的样子,知道她也听进去了。 “你那天,真是很勇敢。”赵婷雯其实挺佩服的,要是她在,绝对没有勇气挡上去,哪怕这个人是周序的亲人。 无论如何,她总归是最爱自己的。 崔璨又一次提前让护工回家,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她在等人。 早上的时候对他说自己想吃烤冷面,周序去校门口很好吃的那家排了队,很快过来医院。 崔璨开心极了,可他又小气得很,只允许她吃两口。 “周序。” “怎么了?” “我那天来学校之前,有个快递,物业说帮我放去家门口了,我想着晚上回去再拿回去,你看到了吗?” “没,这几天都没回去”,周序很快给出解决方案,“我明天回趟家,把它拿进去。” 窗外是粉紫色的晚霞,周序立在她身前,好看的霞光从他高大的身影之后穿过。 崔璨拉着他的手撒娇,想上手把他这些天总是皱着的眉头抚平,他身上透着股浓浓的疲惫,她感觉到的。 “我买了一个置物架,放在你家客厅的那个角落里。” 周序点头,说“好”。 崔璨晃晃他的手。 “我想回家了。” “回你的家。” 第51章【正文?完】 第51章 海鸥鸟 此刻海水蔚蓝 其实崔璨已经可以下床走路,只是周序总担心有意外再发生,才在医院待着。 走之前,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项,无非是不能干重活,要吃的清淡营养些… 家里半个月没有人,保洁打扫完,窗明几净,仿佛时光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便已然凝固,只等归来重启。 周阳今天出狱,周序一家人都前去接人。 恰逢周末,崔木宸来家里陪着她,周序似乎还不放心,过一会儿给她打一个电话。 崔璨哭笑不得,她就在他家里,又不出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危险。 她如今有大把时间,怕在家无聊,网购了好多书,还有画画的工具材料,大有弥补童年的架势。 他们到达的时候,还没到时间,这次全家出动,女儿周玥琪带了捧鲜花,林海霞给周阳带了套新衣服,王燕看着紧闭的监狱大门,一向高贵的脸上满是紧张,两眼也止不住的湿润。 过了会儿,大门发出厚重的开合声,一个略微清瘦、脸部却稍稍圆润的中年男人走出,因为妻子的时常惦念,他身上的衣服并不显陈旧,整洁挺括。 右手拎着一个半旧的行李袋,里面装着他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 “爸爸!”周玥琪率先跑了过去,泪水模糊视线,多年来的思念倾泻而出,还有近日因为崔璨受伤一事的愧疚和不安,通通都涌过来。 等到女眷们把话都说完,周序才上前拍了拍兄长的背,“哥,不要回头看。” “好,不回头。” 出狱第一件事是接风洗尘,几人驱车前去安平市定好的酒店用餐,周阳先去洗澡,洗去晦气,周序问接下来是去市里的公司看看,还是回家,周阳说回家。 早在今天出发之前,王燕就吩咐家里阿姨准备好三昧真火红炭盆,酒精混着朱砂,点燃木炭,周阳跨过,周母嘴里念叨着这下隔断所有霉运灾难了,她的儿子会平安健康。 客厅里热热闹闹,众人还在说话,周序上了二楼,站在落地窗前,他再一次拨通了崔璨的电话,说自己还得一会儿才能回去。 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困了就早点休息,木木呢,在你身边吗?” “在呢,哎呀你不用担心。” 崔璨和崔木宸画了一下午的画,此时累了,正躺在一边看电视。 “你呢?今天顺利吗?” 周序伸手拉开房里的窗帘,楼下灯火通明,张灯结彩,他立于高处,回答她:“嗯,顺利的,一切都好。” “那我等你回来。” 他笑了笑,“好。” 很久没回来,这间卧室已没了自己的痕迹,或许有,只是周序自觉自己已变化了太多,如今再一一看去,只有物是人非之感。 “怎么上来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周阳走进来,和周序并肩而立。 “透透气。”周序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夜色,“天黑了。” “崔璨的事,对不起。”周阳脸上浮现歉意,若不是林海霞刚刚告知他这件事,或许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给家人带来了多少困扰。 “哥,不用抱歉,这和你没关系。” “邵家那小子,抓到了吗?你打算怎么办?” “嗯,法律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的脸在昏暗中浮现一丝阴戾,“当然,我也不会再给他任何伤害他人的机会。 兄弟俩一时无话,沉默了会儿,周序说:“这两天你可能闲不下来。” 周阳点头,“知道。” 重获自由,意味着无数的试探、逢迎、甚至清算。 生意场上没有什么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如今他接风洗尘,是人是鬼,都须得会会。 楼下传来周母的笑声,周序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刚刚崔璨和他说在家画了一下午的画,北郡华府家中的客厅宽敞,午后的阳光会慷慨地洒进来,把她的头发都照得金黄。 原来院子里暖黄的灯光有时候和阳光是同一种质地。 “哥,陪你忙完这一阵,我也就轻松了。” 周阳立刻读出了周序的话外之意,“阿序,你就不怕我这个刚出来的人把你这几年的苦心经营搞垮?” 周序笑笑,摇摇头不说话。 “真不留下来?我们是亲兄弟,骨肉相连,不需要这么…” 他还是摇摇头,“哥,你就当是我要去完成之前想做的事了吧。” “那好,我也不勉强。总之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华建都有你的位置。”兄弟俩打算下楼,“得空,我也得去看望那姑娘,好好谢谢人家。” 更得谢谢她,能陪在弟弟身边,好叫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把周序降得死死的。 “要走了吗?”林海霞看着周序要离开的架势。 王燕也破天荒地起身,“不再留一会儿?今天家里有这么好的事。” “不了,妈、嫂子,”他转头看向周阳,“还有哥,我先走了,她还在家里等我。”- 崔璨没有睡意,大抵是这段时间休息够了,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用动脑,更没有什么体力活要做,连早晨最爱的懒觉环节都取消了。 周序回来的时候,崔璨和崔木宸都在客厅,姐弟俩叽叽喳喳的,但反应都相同——那就是停下手上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他。 就像周序是什么不经常见到的人似的。 “我回来了。” 看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其实很想凑上去,虽然在崔木宸面前俩人从没有过什么亲密动作,但自从崔璨受伤之后,周序这颗忍不住贴近她的心总平复不了。 想到今天事情太多,他先去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她如今大病初愈,网络上也总能看到有其他地方的人复阳,他每天进进出出的,总不好叫崔璨和小孩因他生病。 这几日比周序想象中的还要忙,有很多的饭局、很多的应酬,来人不免要和周阳忆一番往昔,还要把握住分寸再不动声色地拍一下周序的马屁,也有不少精明的看热闹的,在等着看周阳和周序日后又该如何分华建集团这大羹……兄弟俩悉数接下,觥筹交错间,对视而了然。 他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厌倦,之前周阳不在还好,他别无选择,必须撑住整个华建,如今眼看着日子往正轨上走,周序愈发想要同这样的生活做了断,虽然,他没可能也没想着要再回到二十岁出头的日子去。 今日小雨,崔璨在家无聊,画了会儿画,又开始做别的事。 周序把东西从车里拿出来,一进家门就看到崔璨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对着摊开的说明书,眉头微蹙地和一堆木板、螺丝较劲。 她闻声抬头:“你回来啦?” “嗯,外面下雨。”周序拎着蛋糕走近,“在做什么?” “我之前买的那个快递,这么多天一直都没弄好,”她抬起头,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呀!” “你怎么买了这家的蛋糕?” 她明显开心,眼睛亮亮的,就这样瞧着周序。 他低笑了声,“你不是点赞万欣怡朋友圈了吗?” 安平市新开了家蛋糕店,是私人作坊,因为味道很好,每天预定的人都很多。 “脚,”周序扬了扬下巴,崔璨光着脚在地板上,不过她没理会,他又起身,把她的拖鞋给找了出来。 崔璨这时候才发现玄关处还放了束花,她扭头更加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序,“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周序摇摇头,“不是什么日子。” 花束是蓝色系,有郁金香、绣球、蝴蝶兰、洋桔梗、风铃、紫罗兰…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品种,混着尤加利叶包在一起,完全是她喜欢的样子。 崔璨开心,凑过去闻了闻,很清新的花香。 她接着打开蛋糕,“哇!是蓝莓!” 蛋糕甫一被打开,就是满目的新鲜蓝莓,很大颗,很饱满,糕身是紫色的,果酱顺着边缘流下,很诱人。 崔璨拍完照后不满足,还想凹个姿势让周序给她和蛋糕及花束拍照。 “我坐这儿,你给我拍个照片行不行?” 周序听话地接过她的手机,半蹲下身体,换了角度多拍了几张。 “你看看,不满意我再重新拍。” 崔璨拿过来翻动,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周序,你说实话,到底谈没谈过恋爱?” “又买花又买蛋糕,还这么会拍照!”还完全踩在了她喜爱的点上,有种被调教过的男友感。 周序嘴巴微张,半晌无奈地笑了,眼底满是纵容:“你能喜欢,我很开心。” 他并不喜甜,哪怕崔璨说这个蛋糕甜度已经很低了。 被她喂着浅尝了一口,周序接过了崔璨的活,安装她刚刚没成功的柜子。 崔璨就坐在他身边,一口一口满足地吃着蛋糕,她出院以来,慢慢地恢复了饮食,只是还是很清淡,蛋糕很绵密,并不会腻人,她觉得好开心。 周序扫了眼说明书,随即放下,崔璨还没从吃蛋糕的快乐中平复下来,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柜子装好了。 她转头,愣愣地看着周序。 “怎么了?”周序哭笑不得,她手里还拿着蛋糕,嘴角还留着一小处奶油。 “你知道吗,我刚刚看着说明书半天都没研究明白。” 崔璨眼中的崇拜毫不掩饰,明亮又轻盈。 甚至还有一些刺眼。 周序拿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却在放下的那一瞬后变得急切且不容拒绝。 崔璨手里的蛋糕差点掉在地上,被他抓着手又稳稳拿住,下巴被他用另只手轻轻捏着,亲吻里带了点儿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周序的脑子里全是崔璨刚刚的眼神,他无法控制地对此回应—— 别这样看着我,别再用十六七岁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你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在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中滚了满身风霜,在你像只小蝶飞在青云端的时候,他被迫酗酒,懂得妥协,算计最大利益。 你这么看着他的时候,本能告诉他应该扛你去那张柔软的大床,掐着腰把你那满眼的情意都嵌进去。 越深越好。 他喜欢你好多年,不为人知的好多年- 等周序这几天把周阳的事情忙完后,他决定带崔璨去庆岛市,本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比如她喜欢的意大利,地中海那一圈,但崔璨惦记着她还要回去上课,无论后面什么打算,起码得把这一级的课程上完。 他执行力很快,机票酒店即刻就定好,只等着崔璨准备妥当出发。 崔璨在忧心带些什么衣服,两人这一趟和即兴出行没什么差别,她看了天气预报,倒都是晴天,不过可能在海边,海陆风影响,昼夜温差有点大。 她想带一些漂亮的裙子,大学时候爱美,赚的钱很多都用来穿衣打扮了,周序看了看行李箱中她的衣物,默不作声又多带了几件自己的外套。 真正一起坐在飞机上飞离宜川的时候,好像在做梦。头等舱安静而宽敞,舷窗外云海翻涌,变幻万千。两人十指相扣,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遇上气流颠簸,相握的手便收得更紧,安稳地度过。 落地在这座海边的城市,正值午后三四点钟,行李还需要等待一会儿,周序让崔璨坐到一旁,自己去转盘处等候。 崔璨乖顺地被他安排,坐在那里看着周序的背影,鼻腔间涌入湿润的海风气味,仿佛身上所有的感官都被打通,和略为干燥的宜川不同,这里潮湿而柔和,连行人身上都仿佛有一层淡蓝色的光影。 他们先去酒店放行李,她一般很少住这么好的酒店,以前跟着朋友出去玩,也都是几个人一起A,才不至于花销很大,即使是做了兼职辅导员的工作,拿着可观的资金和丰厚的奖金,崔璨在住宿方面的花销也仍处于中规中矩的水平。 周序当时给她看了行程信息时,崔璨有发出疑问,觉得他们不至于住这么贵的,不过周序列举了一些条件,比如交通、比如视野,不声不响地说服了她。 其实周序觉得这是应该的,两个人出来玩,没道理还要让她受委屈,他有义务让她有更好的体验感。 再年轻几岁,他也不会是那种和女孩出来约会还要再计较花销的人,当然,他没想过和别人。 酒店的餐饮水平无可指摘,崔璨坐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蔚蓝大海,盘子里是海肠捞饭,服务员此时又送来他们点的鲅鱼水饺。 “我们会不会吃不完?” 崔璨看了眼菜单,还有两道菜没上,刚刚周序点菜的时候都忘了和他说不要点太多,她胃口小,根本吃不完。 周序把水饺挪到她面前,“没事,不用勉强,吃多少算多少。” 两个人饭后沿着海滩慢悠悠地散步,应该是有小型的音乐演出,此时陆陆续续在调试设备,沿路有很多就地摆摊的小贩,大多卖一些贝壳、手链,还有帽子,以及披肩。 崔璨在一个奶奶的摊位上挑选了几个漂亮的贝壳,粉色的、紫色的,还有海螺,二十块钱买了不少,周序拎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她想去喂海鸥,听说这里的海鸥每年十一月过来,四月底离开,说起来,他们赶得挺巧,不然再晚一周,便看不到这么多海鸥了。 周序买了两袋面包丁,拆开后递给她,崔璨没喂过,有些紧张地瞧了瞧周序,他伸手揽着她,崔璨便放宽了心伸长手臂,指尖捏着一块面包丁,很快就有海鸥飞过来,她还是有些怕,往周序怀里缩了缩,海鸥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秒内离开。 周序轻轻笑了笑,崔璨也想笑,但她不能做太用力的表情和动作,不然伤口会痛。 周序从袋子里拿了几颗面包丁出来,“我试试。” 他发挥稳定,即使海鸥偶尔吐口水下来,周序也不会怎么躲,很快就有好些只在他们这里盘旋的海鸥吃到了他手里的食物。 崔璨想了个法子,她戴上墨镜,也学习周序的稳如泰山,果然,没有肉眼那么直观地接受海鸥飞来的冲击,崔璨的喂食也渐入佳境。 他们在附近拍了几张照,路边有出售拍立得照片的年轻女孩,崔璨让她给两人拍了几张宽幅的合照。 日落时的大桥很美,红色的栈道延伸向远方,成群的海鸥在他们头顶掠过,发出清越的鸣叫。 周序搂着崔璨看镜头,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也有了稳定驻足的笑意。 等回到酒店房里,周序都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崔璨还在翻看着今天拍的照片和视频。 “这么喜欢?”他接过她手里的拍立得照片,下午即时成像出来的时候,他也挺高兴。 “对啊,就是喜欢!” 崔璨的手机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人像照片了,上一次的旅行也已经是在好久以前,下午光是喂海鸥的视频,周序就给她拍了好几个。 周序打开自己手机软件,搜索这个型号的拍立得相机和相纸,显示有货,明天即可送达,他默不作声下了单。 崔璨慢吞吞去洗澡,出来后拿着身体乳,让周序帮她涂后背。 周序照做,崔璨觉得他的力度很好,翻身抬了抬腿,他笑着又挖了一勺,“怎么样,我这个按摩师傅当的还行吗?” 崔璨享受地“嗯”了声。 晚上两人都睡不着,也可能是下午喝了咖啡的缘故,谁让庆岛市怎么遍地都是咖啡店。 房间很安静,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崔璨说自己很喜欢这里,周序说知道了,崔璨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周序不是话多的人,但是句句有回应。 “我们好久没做了…” 崔璨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脑子里想的给说了出来,她精神充沛,而今天又足够快乐,两个人第一次出行,不滚滚床单怎么都觉得亏了。 周序半晌没说话。 崔璨便伸手去戳他,“我伤口没事,真的。” “弄疼你了怎么办?” 他看上去好像还是不为所动,崔璨凑到他耳边,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叫他名字。 “周序…” “阿序…” 黑暗里,周序没辙地叹了口气,崔璨咬咬嘴唇,有点难为情,但还是说了。 “…老公。” “你叫我什么?”他捉住她的手。 “你不喜欢吗?那我不这么叫了。”崔璨故意逗他。 周序翻身,手臂撑在她身侧,小心地亲她,“再叫一遍。” 崔璨傲娇地摇摇脑袋,“做吗?我只和我老公做。” 男人轻笑出了声,他打开床头的灯,开到最小亮度,小心地掀开她衣服,去看腹部的那一处伤口。 医生缝线技术很好,只是这终究是一道不浅的伤口,嵌在她雪白的皮肤之下。 周序伸手碰了碰这处,她平时有意没意地总不让他看,此时直观地注视,难免心有涟漪。 崔璨被他这样疼惜的眼神搞得全身发麻,正要说话时,周序俯身,亲了亲她的伤口。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剧?”她攥住身下的床单,身体在他的亲吻中轻轻打颤。 周序抚摸着她的腰,听完剧名后答她:“没看过。” 崔璨的声音断断续续,“里面有个情节,女主因为替人挡刀,胸口留了伤口,和男主的时候,她怕伤口不好看,就遮住,然后他就亲吻了她的伤口。” 她小时候看这段,印象极深。无关情欲,而是觉得,爱里要有心疼和怜惜。 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想把她的过往都捡起来,无论是大片完整的快乐,还是散落各处变成碎片的难过,他都温柔地收集起来。 如今这里也被他温柔地亲吻,她知道的,周序一定恨不得这道伤口长在他自己的身上。 伤口没好全,医生说瘢痕是正常情况,周序抬手轻轻触摸,那是一种轻微的凹凸质感,短短一条,就像横亘在他心口上一样。 “会好的,真的。”崔璨扯过他的手,安抚地哄他。虽然她觉得就算有疤痕也没关系,她不会游泳,也不会穿比基尼,平时也并不喜欢穿一些露脐装,所以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的体温和气息都迅速攀升,肢体记忆熟练地将人的所有情绪调动起来。周序的动作极尽克制温柔,崔璨很快便不满于这种温吞。 她忽然发力推开他,撑着他的胸膛坐起身,散落的长发如海藻般垂落,像一只天真又妩媚的海妖。 跨坐上来,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容纳他。 白皙颈前挂着的佛坠子,是透冰的颜色,上好的水头,缠在黑色链绳的底端,随着崔璨动作摇摆,晃着周序眼睛。 “宝贝…”崔璨心里一惊,差点软了骨头要伏在他身前。 周序额前的碎发已经湿了,他上半身一直绷着劲支撑,双手撑在床上,看似不怎么费力,但崔璨人菜瘾大,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他在动。 他忽然伸出右手,摸了摸崔璨脸蛋,滑至纤细的脖颈处,虎口虚虚地卡住,是掐的动作。 他又唤了一声:“宝贝。” 崔璨低头看着他关节处泛着粉的大手,吊坠被温柔地送至她嘴边:“咬住。” 她腰都快要酸得没一点力气,听话地就着他手含住。 周序手却没放下去,不大的力度揉捏着她。黑眼仁里氤氲着浓重的水汽,声音低沉:“好乖。” 后来力度却陡然变大,这个时候崔璨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痛得她松开了那白冰佛公,眼泪和嘴里晶亮的液体一同落在周序腹部,他眼睛有些发红,也是亮晶晶的。 崔璨忍不住叫了出来,倒在柔软的床上。 “好棒的宝宝…”周序夸她,吻亦随之而来。 两个人都平静下来后,仍然抱在一起,崔璨伸出手,指尖带着事后的慵懒,慢慢沿着他面部轮廓,从额头、眉心、鼻梁,再到嘴唇,一一抚过。 周序的大手覆在她腹部的疤痕上,珍重地摩挲着,亲了亲她指尖,笑着问崔璨:“刚刚怎么哭了?” 崔璨知道他在逗她,连刚刚酸痛的腿都放肆得跨上来,树懒一般挂住他。 周序声音带着哑,天知道她有多喜欢他这时候的嗓音。 但她并不打算出声,只是趴去他耳边,用他能听到的气声。 “被你弄的。” 箍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崔璨调皮地笑了。 又冲他撒娇:“刚刚捏的我好痛…”她抓着他的手放到柔软处,“你亲亲我。” 早上周序醒得早,跑完步回来的时候,崔璨还在睡,他冲了个澡,又上床搂着她。 两个人下午的时候要去一个小公园,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山丘,徒步到山顶后,可以坐小型的双人缆车下来,但周序顾及她的身体状况,决定上山的时候也坐缆车。 速度并不快,可以说是慢悠悠,她悠闲地看着脚下的风景,午后阳光很好,崔璨靠在周序肩膀上,十八岁的时候她没想过这样的日子,有个很相爱的恋人,有赚钱的能力,还有一起去看风景的时间。 “周序,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我们也没有再相遇,你现在会做什么?” 缆车发出吱呀的声音,越往高处,风有些凛冽,周序摩挲着崔璨的手,“应该还在读书。” “那你会和什么样的女孩结婚?” “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周序眉头因此而微微蹙起,“有点麻烦,所以大概率会一个人。” 崔璨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想过诶。” 周序捏了捏她的手,轻笑,“那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首先我会遇到一个我很喜欢的人。” “可以描述一下他吗?” 崔璨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周序的侧脸,不紧不慢地说:“嗯,就是那种很优秀的人,有能力,有修养,有担当,性格要沉稳些,个子要高一些,长得最好帅一点,最好和我是不同领域的人,这样我们就能去体味对方的生活。” “也可能是我比较慕强吧,我对这种人总是有滤镜。” “那之前遇到过这样的人吗?”周序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崔璨摇摇头,“没有,总是差点儿。不过也可能我就是单纯运气不好。” 周序听她这样讲,有些心疼,又有些庆幸,“那然后呢,你想和你的理想型过什么样的生活?”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那种普普通通,柴米油盐酱醋茶,有钱有闲的时候,就一起去看世界。平时互相陪伴,听歌、看电影、聊些天南海北有的没的…两个人一起,做什么都很好。” 缆车快要抵达终点,他们只要微微一眺望,就可以看到大片的漂亮的红色房顶,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样。 崔璨抬头冲周序笑笑,“就像现在这样。” 离开庆岛的前一天,崔璨还想去沿着海看日落,附近的一个公园他们还没去过。 听说在那里看日落非常好看,夕阳洒过海面,然后粉色的晚霞会照在这个城市的地标性建筑上。 但周序临时被通知有个会议需要参加,他们找了个咖啡馆,崔璨待不住,先雀跃地出去散步,今天温度偏高,此时太阳逐渐落山,反倒有了丝丝凉意。 崔璨穿着长袖连衣裙,漫无目的地沿着路向前晃荡,在礁石之上的岸边停下,有大群的人在这里拍照打卡。 有两个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来请求崔璨,问能否帮她们合照,崔璨乐意之至,询问年岁后,才知道她们大四,刚刚考研第一志愿录取,两人出来旅行。 崔璨由衷地为她们高兴,耐心地帮她们变换姿势,拍了许多张满意的照片。 临走前,小姑娘们又谢了好多遍,崔璨说了“不客气”后扭头,发现周序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正放下手机。 不明白他是怎么如此精准地找到她的,明明她也走了挺久挺远的。 “干嘛偷拍我?” 周序脱掉大衣,不由分说地裹住她。海风渐凉,她像突然觉得冷,直往他温暖的怀里钻。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海边日落,粉紫色的天际一点点暗下去,崔璨手捧热咖啡,突然开口。 “昨天忘了说,周序,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理想型,”她转过头,目光望进他眼底,“从高中开始就是。” “你就像我少女时代的月亮,很远又很安全,但是所有的距离里我最信任你。” “可能是我之前太年轻,不确定这样的我是否可以去喜欢一个很遥远的人,而我们又恰好遥隔南北,我就总是自信天真地认为,我总归还能遇到比你还好的人。” 曾经年少,将喜欢解读为崇拜,将心动理解为欣赏,于是仓皇收起所有悸动,埋头于书山题海,以为天地广阔,终会遇见更契合的灵魂。 可如今感叹命运,七零八落雨打浮萍之际,最好的人已经来到身边。 崔璨喜欢海,因为进入大洋可以抵达任何洲际。 兜兜转转,她年少时候的月亮,总能照亮她。 暮色四合,天空与大海融成一片静谧深邃的蓝调。人潮渐渐远去,他们在微凉的海风中安静地拥吻,唇齿间是咖啡的余香和彼此的气息,温柔缱绻,胜过千言万语。 许久,周序松开她,额头相抵,眼里都只剩对方。 “崔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之后,去国外继续读书吧。” 崔璨怔怔看着他,周序蓦地笑了,“我们一起。” 他要和她看更多的海。 不管海水深蓝、浅蓝抑或是未蓝,不论天气晴朗、大风还是暴雪,淋过他的雨总归不会再淋到她。 此刻海水蔚蓝,他爱她,从今往后的好多好多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