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咒灵在H×H》 1、Chapter 1 1999年,9月9日。 位于优路比安大陆东面的一座岛屿。 夜色如墨,海风轻拂,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浪花拍打着船身,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暗金色的逆十字在月色下拂过,穿着长风衣、黑发整齐梳到脑后的青年缓步走在沿海小镇的石阶上,突然,他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望向夜空。 一道白光自小镇最高处的建筑飞来,落在他面前。 光芒散去,身穿背带裤的金发少年礼貌地对着他行了个礼,微笑开口道: “我是游戏制作人之一,李斯特。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达这座岛屿的……” “但很抱歉,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少年抬起右手,一张绘着“ruleronly”的卡片出现在他手中,牌面上写着【-003,排除】。 “这是游戏制作人专用的咒语卡,将会把你随机传送到埃珍大陆的某处。如果想要登岛的话,欢迎以正规手段参与游戏哦~” 青年漆黑的眸子不见丝毫情绪,他没有反抗的意思,默然看着少年发动了卡片。 就在白光笼罩他身体的刹那,一道金色遁光从岛内某个方向飞来,狠狠撞上了青年的身体,让他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意外”的表情。 同样意外的还有刚刚发动卡片的李斯特。 电光火石间,李斯特看清了那道光中的身影。 那是一个黑发白衣、双目紧闭的少女,在撞进青年怀里的瞬间,她睁开了眼睛,一双夺目的金瞳仿若两轮金日降临在夜幕间。 “-099…?糟了!” 李斯特还没来得及冲过去,那少女就随着青年被-003的光芒笼罩,裹挟而去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李斯特的表情有些苦恼,声音中隐约透出一丝凝重: “这下麻烦了啊……” …… “真是麻烦啊。”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眉眼细长的少年用帕子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痕。 “不能直接抢劫商店,还得先找玩家抢夺金钱卡再来商店买东西,麻烦死了。” 少年皮肤苍白,全身笼罩在黑色的长风衣下,印有骷髅图案的领口高高竖起遮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到极致的细长眼眸,此刻正盛满不耐。 “就是说啊,我们可是盗贼,居然要乖乖拿钱来买东西,真是……” 一个穿着运动装的高个子褐发男人走了过来,口中随意抱怨着,将买到的卡片一张张放进手上悬浮着的卡片书中。 “飞坦,我的自由口袋满了,剩下的你收着吧。” 飞坦抬手接住男人扔过来的几袋卡包,随手把沾了红的帕子丢进垃圾桶。 他拆开卡包,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张长得不太一样的卡片。 “嗯?这是什么?” 飞坦抽出这张卡,看到上面画着一位闭着眼睛的白衣少女和一架金色的天平。 “【全自动万能许愿姬】?编号-099……” 他阴冷狭长的眸子眯了眯,问道:“芬克斯,你见过编号为负数的卡片吗?” 名叫芬克斯的高大男人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说不定是隐藏道具之类的?” 他走到飞坦旁边,念出了卡片上的说明文字: “等价交换的许愿游戏,只要付得起代价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同一个人只能许愿三次,无法支付代价的话视为许愿失败,会占用一次许愿次数。上一个愿望完成前无法进行下一次许愿。” “唔……‘等价交换’?看起来很可疑啊……”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飞坦不甚在意地说道,他看了看周围,走到离卡片商店远一点的空地上,发动了手中的卡片: “gain!” 写着【全自动万能许愿姬】的卡片化为一道金光,在二人面前凝聚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白色宽袖长袍的少女,她双目轻阖,双眼下方各缀着一颗红色泪痣,赤足悬浮在距离地面约一英尺的高度,长长的黑发无风自动。 飞坦舌尖抵了抵尖锐的犬齿,他向前迈出一步,对着少女说道: “我要许愿。” 少女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双金色的眸子。 夙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在涩谷混战的场景好像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久远到像是做了一个梦,醒过来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天地。 但她终于恢复了人类的身体。 是的,她之前,是咒灵。 特级的。 但她曾经也是人类,或者,更具体点来说,是巫。 古者之巫,男曰“觋”,女曰“巫”。 她曾在一次又一次沉眠中走过漫长的岁月,走到21世纪时也曾伪装成普通人去上班打工,安分守己,却在某天莫名其妙穿越进了一个到处是咒灵和咒术师的世界。 那时她变成了一只小而懵懂的咒灵,被一个没有咒力的男人捕获,从此便跟在他身边。 男人死后,她四处游荡,不知不觉就成长为了他们口中的“特级”。 直到涩谷一战,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或许是熟悉的气息让她恍惚了一瞬,猝不及防中了背后打过来的术式,便失去了意识。 直到再次醒来。 这次虽然恢复了以前的身体和容貌,却被困于一方荒芜的小天地,大约一公顷见方的荒野上寸草不生,只在中央有一片水池,池心悬着一块倒锥形的浮空岛,堪堪够她容身。 她试图冲出荒原,可四周皆被诡异的迷雾笼罩,她无法穿透那迷雾,只能在荒野上虚度时光。 日月轮转,不知过去了多久,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屏幕,她本以为会有什么转机,那屏幕却始终一片漆黑,只能偶尔听到一些隐约的人声,直到被这少年拿出来,结合他口中莫名其妙的话语,她才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张游戏卡牌? 夙环顾四周,这里的建筑充满了夸张的色彩和形状,甚至还有几个彩球悬浮在空中,倒是确实很有游戏场景的感觉。 她抬起手,月光下自己的皮肤白皙到几近透明,但那种凝实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这时,她注意到面前少年冷冽却跃跃欲试的眼神,并听到了他的愿望: “帮我们团长,库洛洛·鲁西鲁除念,除去束缚在他心脏上的锁链。” “嗡——” 一座巨大的、接近一人高的金色天平凭空出现在飞坦和夙的中间。 那天平两侧的盘子上分别幻化出一团虚影,一侧是一把刻着神秘纹路的金质剪刀,另一侧则是36个装着一对对红色眼球的容器。 “这是……火红眼?”芬克斯忍不住出声道。 “36对火红眼,就是这个愿望的代价么……” 他转身就走:“前几天拍卖会拿到的那对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卖出去,我现在出去找侠客查查其他35对的下落。” “芬克斯。”飞坦喊住了他。 “怎么?” 芬克斯不解回头,飞坦示意他去看那座天平。 天平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沙漏一样的东西,其中细沙正缓缓落下。 “十五分钟。” 冰冷的视线如刀子般寸寸刮过天平上的物体,他轻声道:“我们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放弃吧。” “可恶!”芬克斯狠狠挥了下拳头。 飞坦细长的凤眼盯着夙,眉宇间笼罩了一丝森然:“没关系,我们还剩两次许愿机会。” 垂在衣袍里的手指缓缓收拢,他对着少女许下了第二个愿望: “我想知道离我最近的除念师的位置,以及他的所有信息,包括姓名、长相、能力等。” 少年的目光和他的声音一样透着阴狠冷酷的味道,惹得夙多看了他两眼。 他说的念和除念师是什么?类似咒术和咒术师一样,这个世界独特的能力体系和职业? 有过一次穿越经验的她暗暗分析着。 飞坦许下新的愿望后,金色天平两个圆盘中的物体同时发生了改变。 一卷用金绳束住的纸张代替了原本的剪刀,而另一侧的火红眼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仅仅是数量上减少了一半。 “喂,你在耍我们吗!” 一旁的芬克斯忍不住了,他撸起袖子绕过天平,念力裹挟着拳头挥向少女悬空的身体,飞坦则站在原地,毫无阻拦的意思。 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轻轻抬起左手。 “砰!” 强大的风压四散,掀动了飞坦的头发和衣袍。 少女仅竖起左手手掌便挡下了芬克斯的拳头,悬浮于半空的位置纹丝未动。 飞坦注意到了这点,阴鸷的眼瞳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衣袍下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同时,夙洁白的手掌包裹住芬克斯的右拳,向外一甩。 少女的手腕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芬克斯却感到一股大力传来,自己的身体瞬间被甩了出去。 他调整角度安全落地,却出于惯性在地面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 芬克斯有些不甘心,起身还想动手,飞坦却开口道: “芬克斯,回来。” “可是这家伙……” 芬克斯凶厉的眉眼中透出凝重,他是强化系,挥拳的威力在旅团中大概仅次于窝金,却被这女孩如此轻描淡写地挡下,这就是游戏中卡片的力量? “回来。”飞坦声音冰寒地重复了一遍,芬克斯揉了揉拳头,满脸不忿地走回到了飞坦身边。 “我要重新许愿。”飞坦盯着悬于半空的黑发少女,眼神如同面对猎物蓄势待发的蛇类,带着恶毒的趣味。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你……跟在库洛洛·鲁西鲁身边,在他念能力恢复前保证他的安全。” 天平两侧的物品再次发生变化,卷起来的纸张变成了一团细细的金线,而显示代价的那个盘子上则变成了一把印有骷髅图案的深红伞剑。 芬克斯愣了一下,看向飞坦。 飞坦沉默了几息,从风衣下抽出自己的伞,走上前将其放置在圆盘中。 天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团金线凝成实体,和飞坦的伞剑一同飞向少女。 夙看着那根金线系在她的右手小指上,另一端延伸进虚空,看不到终点,随即一团金光笼罩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量,向天边飞去。 看着少女化作一道飞光消失在眼前,芬克斯和飞坦对视一眼。 “你确定这样可行?万一那张卡只在游戏内有用……” “不知道,但试一试也没有损失,如果团长真的拿到了那张卡,想必他会比我们更知道怎么好好利用。” 飞坦微微垂眸,平时总是弥漫着厌世和杀意的眸子此刻带了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张卡片,大概是这个游戏里…… 最有价值的珍宝了。 团长一定会喜欢的吧。 “可你的伞……” “出去再打造一把就好了,没了它这个游戏里也没人是我们的对手吧。” “也是……要出去和侠客说一下这个情况么?” “随便吧,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想杀人啊……” “完全不是不在意的样子嘛喂!” …… 2、Chapter 2 埃珍大陆一座港口城市的海边。 夙站在沙滩上,看着自己脚趾在洁白的细沙中蜷曲舒展,感受着温凉的海水一次次漫过脚踝,咸湿的海风拂过面庞,水汽充盈着鼻腔…… 她向前走了几步,纵身一跃,准备重温一下久违的、被大海拥抱的感觉。 然后……整个人扑在了浅滩上。 浪潮退走,夙从沙子里抬起头,顺着自己右手那根若隐若现的金线看去。 绷得直直的金线另一端正栓在那个穿黑色奇怪毛领风衣的青年左手小拇指上。 夙站起身,缓缓向他走了过去。 库洛洛在思考。 从那个名叫李斯特的金发少年口中,他得到了许多信息。 比如……那个岛屿就是名为“greedisland”(贪婪之岛)的游戏。 再比如…… 他想找的除念师,应该就在那个游戏里。 库洛洛记得之前听侠客说过,g·i是猎人专用的游戏,也就是想要进入游戏必须要能使用“念”才可以。 而且…… 他看了眼朝自己走来的少女,她身后背着一把深红色印有骷髅图案的伞。 那是飞坦的伞剑。 他们此刻已经进入游戏了。 想想也正常,飞坦一向都很喜欢打游戏,早在之前就对这次友克鑫拍卖会上放出的g·i游戏软体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此时拍卖已经结束,几份游戏都已拍出,从中抢到一份对他们而言并不是难事。 库洛洛脑海中闪过那个窟卢塔族少年的声音,他火红的双眼充满了憎恨,死死地盯着他,被称作“审判小指链”的东西刺进他的心脏。 “不可以使用念能力。” “不可以与团员见面或沟通。” “否则……” “库洛洛。” 清棱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男人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她的双瞳呈现出璀璨的金色,在夜空下显得熠熠生辉。 由于刚在海水里扑腾过,少女身上的白袍此刻湿漉漉的,紧贴在她的身体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库洛洛移开目光,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少女用手指了指自己: “夙。” 库洛洛轻轻颔首: “库洛洛·鲁西鲁,很高兴认识你。是飞坦送你过来的么?” 飞坦?那个细长眼睛的小孩? 夙歪了歪头。 “就是这把伞的主人。” 哦那确实是。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低头摸了摸他外衣领子上的白色羽毛,顺手偷偷揪了两下。 少女看上去话很少,库洛洛想到她刚才站在海水里仿佛刚刚适应这个身体的样子,再联想李斯特之前脱口而出的那声“-099”,心中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些推断。 他低头看了看缠绕在两人小指之间的那根金色丝线,温声道: “我们先去找一个下榻的地方吧,我需要上网查些资料,你饿了吗?” 少女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转身。 助跑,起跳。 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 库洛洛感到一股巨力从自己手上传来。 被甩到半空中时,他诡异地与飞坦对上了脑电波。 飞坦:团长,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东西,给你送过去了,保重。 库洛洛:…… “叮铃铃——” 刚从浴室出来的红发男人接起电话。 雾气氤氲中他全身一丝不gua,完美的身材展露无遗。 男人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狐狸般的眼睛眯了眯,露出看到心爱玩具似的笑意。 “真是稀奇啊~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男人随手拿过一条毛巾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笑道: “这样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海上。” 库洛洛坐在一张冲浪板上,平时一丝不苟梳到脑后的黑发此时有几分凌乱。 他右手拿着电话放在耳边,左手则伸出板子浸在水中。 “海上?”男人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坐船出海了?向东走了这么久还没碰到预言诗中的人吗?” 库洛洛: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已经到另一片大陆了。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一揉太阳穴,然后发现抬不起来。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对着电话说道: “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他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推论: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会尽快拿到一台游戏机,之后就拜托你了,西索。” “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哟~” 西索将红发撩到脑后,声音缱绻,仿佛在和情人对话。 “知道了,事情解决后我会和你来一场决斗。” 如同听见世上最美的情话,西索脸上出现了极致的欲色。 舌尖划过嘴唇,看着窗外蒙蒙的晨光,他言语间充满期待: “那就这样~说定了。” 库洛洛挂掉电话,东方已泛起微光,将天与海的边界晕染成玫瑰色,黎明前的黑暗正逐渐消散,整个海面笼罩在一种神秘而静谧的氛围中。 水下少女身姿如游龙般矫健划过,身周环绕着诸多鱼类,牵扯着冲浪板前行。 几只海豚被她吸引而来,围着她撒欢。 朝阳冲破云层的刹那,少女与海豚一同跃出水面,在胭脂色的天幕下,新生的太阳光芒迸溅,海面仿佛铺上了千万片细碎的金箔,随着波浪的涌动铺展、跃动、碎裂、又弥合。 这一幕映在库洛洛黑沉沉的眼瞳中,少女熔金般绚丽的眸光于飞溅的水珠间流转,在朝阳的映衬下美得不可方物。 …… 直到天光大亮,库洛洛终于坐到了电脑前。 他登陆猎人网站,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十二年前发售的一百台g·i游戏中,有七十九台可以查询到明确的流通去向。 其中有一台,就在位于这座港口城市不远处的杰潘岛上,盘踞岛国许久的heidao家族手中。 鼠标滚动,屏幕上闪过家族重要成员的信息。 库洛洛单手捂住嘴,这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月见山……家族么。” 他看了眼旁边双腿竖直贴墙、脑袋伸出沙发边缘的少女,她整个人上下颠倒正盯着天花板发呆,显得百无聊赖。 之前库洛洛测试过,那条金线的长度最多只有三米,两人几乎可以称得上形影不离的程度,这让他许多行动计划都变得难以实施。 但他也清楚,飞坦绝不会无缘无故送她过来。 这个少女身上,一定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站起身。 夙正在用意念查看自己的空间。 她发现自己离开卡片后,意识还是可以进入空间,甚至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操作,比如翻翻土什么的,还可以将外界的东西放入和取出。 只是可惜水潭里都是淡水,海鱼无法存活,不然她刚才还可以顺便抓几条扔空间里。 回头弄点种子…… 种花家的血脉悄然觉醒,夙看着空间里大片的荒地觉得甚是浪费。 可以种点花和绿植,改善下环境,之后回到卡片里也能过得舒服点…… 她正做着种植规划,突然听到说话声,急忙将意识抽离空间。 “饿了吗?要不要出去吃饭?” 从海边回来库洛洛先去洗了个澡,此时他换了身日常的白衬衫,头发也放了下来,比起大背头时显得整个人年轻了许多,配上他那副有点娃娃脸的帅气长相,笑起来仿佛男子高中生,干净又清爽,而额心的暗紫色十字图案和双耳耳垂下的深蓝色圆珠耳饰则为他的面容增添了一丝神秘和雍容。 吃……饭? 这个词对于夙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她也并没有感觉到饥饿,但本能还是促使她点了点头。 库洛洛温和地微笑着,带着夙出了门。 两人并肩走在港口繁华的街道上,海风带着咸腥与烟火气,蛮横地灌满了港口街道的每一条缝隙。 栈桥粗糙的木板在脚下呻吟,空气里蒸腾着烤鱼油脂焦化的浓烈香气,混杂着新鲜海产特有的微腥,还有香料摊子上堆成小山的姜黄、辣椒粉和茴香籽的辛辣气息,如同无形的手指,勾引着行人的食欲。 夙停在一个摊子前,双眼放光地盯着铁网上滋滋作响、边缘已烤得焦黄的鱼排。 少女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库洛洛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掏出钱包,对着摊主比了根手指:“麻烦来一条最大的,谢谢老伯。” 看到那沓丰厚的戒尼,带着渔夫帽的老头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手脚麻利地用油腻的报纸裹住一尾最为肥嫩的烤鱼递过来。 “尝尝?”库洛洛接过这份烤鱼,递到夙的嘴边,诱人的香气直钻鼻孔。 夙双手已经拿满了小吃,便直接就着库洛洛的手咬了一小口。 刚出炉的烤鱼外皮滚烫,少女轻轻“嘶”了一声,却迫不及待地吞下去,又咬了好几口,边吃边吸气,表情都变得龇牙咧嘴起来。 鱼排外皮烤得金黄酥脆,里面的鱼肉却细嫩多汁,她细细咀嚼着,慢慢重新找回了“品尝美食”而非身为咒灵时单纯“进食”的感觉。 远处人群边缘,几个穿着不起眼灰色斗篷的人正用眼角余光关注着这边,低声交谈道: “是他吗?” “网站上有照片,不会错的,幻影旅团的团长,a级通缉犯。” “他身边那个也是蜘蛛的成员?” “看起来像,不过网站上没有找到她的信息。” “嘿嘿,一次收割两个a级,这下发了。” “谨慎些,那帮家伙可不好对付……” 夙咀嚼的动作慢了一瞬。 “怎么了?”仿佛对一切毫无察觉的库洛洛轻声问道。 夙摇了摇头,咽下鱼肉,探头过去想咬第二口。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的枪声,如同淬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刺穿了鼎沸的人群。 喧闹的港口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紧接着便是爆裂般的骚动。 恐惧的尖叫如同受惊的鸟群轰然炸开,人群互相推搡,毫无方向地四下奔逃。 一个卖椰子的壮汉被人流裹挟着狠狠撞在库洛洛背上,库洛洛一个趔趄,手中的烤鱼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在污浊的泥水里。 夙低头看着被污泥沾染了的鱼排。 穿着灰扑扑斗篷的赏金猎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无视周围奔逃哭喊的人群,目标极其明确地向他们扑来。 库洛洛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攥紧了夙的手,心中却不动声色地数清了来袭的人数,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突然,他感觉自己手里多了什么东西。 夙把右手拿着的小吃塞进库洛洛怀里,而后伸手,抓住冲到她近前那个男人的衣领。 少女洁白的面庞转了过来,近在咫尺、如同流淌着熔化黄金的双眸倒映在男人的瞳孔之中,这人只觉得咽喉一紧,窒息般的危险感瞬间冲上心头! 糟了! 他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一股强横的拖拽力道传来,他整个人被那外表纤弱的少女单手提起,狠狠往地上一贯。 “砰!” 烟雾散去,地上多了一个坑,坑里栽着一个人。 体型硕大的一个男人,此刻只剩下一颗脑袋露在外面,整个人直接晕厥了过去。 “……”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街道上所有人的动作都短暂停滞。 3、Chapter 3 解决了一个敌人,夙并没有恋战,她拽着库洛洛,一边护着怀里的小吃,一边在混乱的人群间灵活穿梭,利用摊位和倾倒的货堆躲开身后袭来的子弹。 两人冲向前方一条相对空旷些的小巷。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哭腔的童音传入夙的耳中。 “妈妈——!” 就在他们左前方几步远,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混乱的人流推搡出来,踉跄着跌倒在满是鱼鳞和泥泞的地上。 那是个顶多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惊恐抬头,缩小的瞳孔中映出一道冲着他头颅随意挥下、刺眼而短促的弧光。 夙的脚步猛地顿住。 『滚开!』 少女的声音仿佛被冰雪淬过,在一片混乱中丝毫不引人注意,旁边的库洛洛却瞬间将目光移向她。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嘭——” 赏金猎人魁梧的身体像被攻城锤砸中,整个人猛地倒飞出去十数米,重重砸进一堵建筑的外墙。 厚实的墙壁被砸出一个大洞,整栋矮楼晃了晃,随即轰然倒塌。 远处几个持枪的赏金猎人见到这一幕,不禁陷入惊疑。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脚步缓缓向后退去。 其中一人下意识望向夙,恰好对上她扫视过来的目光。 那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睛。 灿金的瞳孔让这位猎人想到魔兽群居的遥远之地,传说中的黄金巨龙。 夙的视线扫过已萌生退意的几人,轻轻启唇,呢喃声低而轻微,却仿若惊雷在他们耳边炸响: 『去死吧。』 几个赏金猎人甚至连念都没来得及用出,身体如同吹鼓的气球般瞬间膨胀起来。 “蓬蓬蓬蓬——” 好似几簇白日烟花在半空绽放,漫天血肉红雨洒落在街道四处。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又仿佛凝固了许久。 街道陷入诡异的静止,四下奔逃的人们站在遍地红白混杂的秽物间,肢体都变得僵硬了。 整片区域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海浪单调的冲刷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男孩跪在满地狼藉间,小小的身体被血雨染红,剧烈地颤抖着。 “我的孩子!” 一个头发散乱、脸上沾着血点的女人拨开人群扑过来,抱住男孩低声啜泣着,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瞟向一旁的少女,脸上流露出深刻的恐惧。 夙没再多看那对母子一眼,她微微垂着头,拉着库洛洛转身离开。 库洛洛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注意到她的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他眼神幽暗,少顷,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来,回握住她的手。 “要出海散散心么?” “听说……港口不远处有座岛屿,以料理和红叶出名哦。” 大洋另一端,贪婪之岛上。 李斯特终于拨通了电话。 “可算联系上你了……什么没事别找你,就是出事了!-099遗失外界了!” “不知道……十二小时前应该是在埃珍大陆,现在不能完全确定,我们几人中只有你常年在外,一定要留心找找啊!” “……但凡是换一张别的卡牌,都不至于要麻烦你,我们只需解除念能力就可以让它消失,然后再重新具现就好了。” “只有这张…唯独这张!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制作出来的!你当初既然把它带了回来,无论如何也该负起责任吧?!” “什么责任…?你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099的力量具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连我们这些游戏主宰都不清楚,她又具有极强的自我意识,却不具备完善的道德观念,如果落到了那些奇怪的家伙手里……” “喂?喂?!不要挂我的电话啊混蛋!” …… 杰潘岛上。 正午的日头悬在空中,九月初秋的天气此时依旧炎热。 深灰色的高楼如同一把混凝土筑就的尖刀,沉默地刺进城市心脏的阴影里。 这里是“山田组”的本部——表面是光鲜的贸易会社,内里却盘踞着令整个关东地下世界都为之战栗的凶兽。 几名身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站在门口,警惕地巡视着过路的行人。 其中一人突然注意到,有两个人影自街道尽头缓缓走来。 他们步伐从容,仿佛只是午后闲逛的游客,与周遭森严的氛围格格不入。 左边的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身姿颀长挺拔,白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裤衬得双腿愈发修长,垂落在额前的黑发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幽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光洁的额心,那里烙印着一个暗紫色的十字图案,神圣而又堕落的气息混杂交织在一起,为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邪异魅力。 而走在他左手边的,则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 她穿着白色宽袖长袍,及踝的黑发如瀑布般垂落,面容精致得不似凡人,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鼻梁小巧挺直。 少女手中捧着一小盒章鱼烧,她低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用竹签戳起一颗,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微微鼓起,神情单纯,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处何处。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到楼前,一名黑衣守卫抬手警告道: “站住!闲杂人等禁止通行!” 青年的脚步应声而停,他脸上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悦,反而极有风度地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堪称温文尔雅的微笑。 那笑容纯粹、干净,像涉世未深的学生,与他黑沉沉的双眼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反差。 “失礼了。”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鄙人库洛洛·鲁西鲁,幻影旅团的团长。冒昧来访,有一样物品想向山田龙一先生讨要。” “幻影旅团?” 守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到这几天疯传的关于友客鑫和十老头的传言,猛地后退一步,右手飞快按上腰间的通讯器,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瞬间传遍整个建筑的安保网络: “一级警戒!大门!目标自称……幻影旅团团长库洛洛·鲁西鲁!重复,幻影旅团!” 几乎是同时,两侧高墙的隐蔽射击孔内探出黑洞洞的枪口,子弹上膛、保险打开的咔哒声密集而冰冷,几十支枪口瞬间锁定了门口那两道身影,澎湃的杀意让大楼门前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 库洛洛依旧站在原地,唇角那抹温文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倒映着无数瞄准他的死亡光点。 而他身旁的少女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用竹签戳起盒子里最后一颗裹着浓郁酱汁和木鱼花的章鱼烧送入口中,动作不紧不慢,腮帮子一鼓一鼓,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食物世界里。 “开火!格杀勿论!” 一声咆哮通过扩音器从建筑深处炸响,如同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砰砰砰砰! 无数子弹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朝着库洛洛和他身后那个还在专注咀嚼的少女当头罩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库洛洛纹丝不动,甚至没有闪躲的意思,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雅到令人心寒的微笑。 就在第一波子弹即将撕裂两人身体的刹那—— 少女咽下了口中温热软糯的章鱼烧,她终于抬起了眼睑,露出一双令人心悸的金瞳。 以她为中心,方圆数米内的空间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如同被浇灌进了融化的铅水。 飞射而至的子弹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空气墙,一颗颗黄澄澄的金属弹头诡异地悬停在两人身前半米处的空中,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少女樱唇轻启,声音轻柔: 『睡吧。』 那些守卫眼皮瞬间变得如有千斤重,不受控制地坠入了黑暗,伴随着子弹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众人身体纷纷软倒在地。 库洛洛抬步,优雅地迈过一个躺在地上的守卫,从正门走了进去。 少女安静地跟在他身边,不知从哪又摸出了一颗苹果糖,晶莹糖衣被咬碎的咔擦脆响在死寂的大厅里异常清晰。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栋大楼,沉重的合金隔离门轰然落下。 少女叼着苹果糖,手里端着空食盒,环顾了一下周围。 库洛洛注意到她在找垃圾桶,从她手里接过了纸盒。 解放了的少女随意地抬起右手,对着隔离门的方向,五指向内轻轻收拢。 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起,厚重的金属门如同一张被揉成团的废纸,被她随意一挥丢开。 少女收回手,继续专心致志地吃着那颗红艳艳的糖果。 刺目的警报红光映照在她金色的瞳孔里,却激不起任何波澜。 很快,她吃完了那颗苹果糖,将细木棍放在了库洛洛手中的纸盒里,然后悄悄用他的衣角擦了擦手。 『今夕何夕兮,林间徐行。 明月皎皎兮,照我露台清。』 电梯早已被锁死。两人沿着消防楼梯向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梯井里回荡,如同死神的邀请,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向顶楼逼近。 『今日何日兮,云影相萦。 轻绡袅袅兮,掩我星子明。』 古老的歌谣低低回荡在监控中,屏幕上无数人影或倒在地面,或靠墙而坐,双目紧闭,陷入沉眠。 『眠兮,眠兮,涧光盈盈。 山亦眠兮月西倾,月西倾。』 …… 终于,大楼最顶层,一扇红漆木门出现在眼前。 库洛洛伸手,轻轻一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顶层办公室宽敞得惊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钢铁森林,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雪茄和陈年威士忌的醇厚气息。 山田龙一,山田组现任家主,一个头发花白但身躯依旧魁梧的老者,正站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 他双手死死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扭曲,眼神里混杂着滔天的怒火、刻骨的恐惧,以及一丝垂死挣扎的疯狂,如同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苍老雄狮。 他身后站着最后两名心腹死士,脸色惨白如纸,枪口对准门口的不速之客,握枪的手却如筛子般剧烈颤抖。 “库洛洛·鲁西鲁!幻影旅团!” 山田龙一死死盯着门口那个手里端着章鱼烧空纸盒,却丝毫不影响风度的黑发青年。 “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疯子!大闹友克鑫不够,还来我这里放肆,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库洛洛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那头濒临疯狂的老狮子身上。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雅得无可挑剔,却让房间内温度骤降。 “山田先生,久仰。”他微微颔首。 “今日叨扰,只为一物,还请山田先生割爱。” “放屁!” 山田龙一咆哮着打断他,眼中血丝密布:“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只有子弹!” 他猛地抬手,指向库洛洛:“杀了他!杀了——” 命令戛然而止。 青年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出现在落地窗前。 他身后,三道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昂贵的波斯地毯。 办公室内只剩下中央空调发出的单调嗡鸣。 库洛洛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残阳如血,车流如织,构成一幅繁华的图景。 他把手中纸盒丢进办公桌下的垃圾桶,拿出手机对准山田龙一滚落在地、双目圆瞪的头颅拍了张照片,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一条简短的彩信发了出去。 「我的诚意。」 4、Chapter 4 一鳗三吃,是杰潘岛一道备负盛名的料理。 炙烤得外焦里嫩的一整条鳗鱼被切开铺在米饭上,香味四溢。 第一吃,将烤鳗鱼与酱汁拌入热腾腾的米饭中,大口吃下去,外皮焦香,内里肥嫩,酱香浓郁。 第二吃,把饭分出来一小碗,加入葱花、山葵、海苔丝等配料,再拌一拌,口感一下子变得清新有层次。 这会儿鳗鱼差不多吃完了,其实一整条鳗鱼下肚是有些腻的,于是就到了第三吃——把煎茶倒入饭中,鳗鱼的香气在热茶中缓缓释放,轻轻搅拌后,整碗饭都变成了风味汤品,十分解腻。 吃得心满意足的少女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品尝着橘子酒。 比起梅酒,这款橘子酒的味道更像果汁,里面混杂着果肉颗粒,晶莹剔透的冰块在橙色液体间沉浮,酸酸甜甜,冰冰凉凉。 “呼~终于吃到正宗的寿司料理了!这才叫寿司嘛,猎人考试上那帮家伙做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好啦门淇,是你太严格啦。” 身后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间或混杂着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大口喝酒的吞咽声。 夙耳尖动了动,从他们言语间敏锐捕捉到了“美食猎人”、“葡萄蜘蛛蛋”、“味道超众的美味”等词汇。 她觑了坐在旁边的库洛洛一眼。 青年衬衫顶端的纽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此时正拿着本书看着。 书封面上的文字是弯曲怪异的线条,不同于夙两世见过的任何文字,但她就是莫名看得懂什么意思—— 鳗鱼的旅行。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见青年眼也不抬地温声问道: “怎么了?” 餐桌上摆着一叠宣传小册子和选菜用的铅笔,夙拿过笔在册子的空白处写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库洛洛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偏过头安静地看着她。 暖黄的灯光映着少女低垂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衬得那颗小巧、如同凝固血滴般的红色泪痣愈发醒目。 她金色的眼瞳低垂着,专注地看着纸页,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笔下的问题。 写完后,她将小本子推过桌面。 纸页上是用铅笔认真写下的、略显歪扭的字迹: 「你吃过葡萄蛛的蛋吗?」 库洛洛仔细回忆思索了下: “没有,但我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种动物,好像生活在一个叫蟆虎山的地方,应该是在另一片大陆。” 他看着夙亮闪闪的眼睛,轻笑问道:“感兴趣?” 夙用力点了点头。 她对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又因为言灵术式的缘故不方便开口说话,身上也没有资产,这段时间由于飞坦的许愿被迫与库洛洛绑定,干脆直接拿他当起了免费饭票,颇有些宰冤大头的架势。 “会有机会的。”库洛洛扫了眼她面前的餐盘,“吃好了?” 见她点头,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影子。 夙也跟着站起来,长长的黑发随着动作如水般流淌,库洛洛侧身让开通道,让她先行。 推开木门,外面刚刚下过小雨,九月的夜风带着微凉的湿意扑面而来,瞬间稀释了店内的燥热与烟火气。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五颜六色的光斑,电车轨道在不远处延伸,偶尔传来车轮碾过铁轨的低沉声。 两人自然地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夜晚的城市如同沉睡的巨兽,呼吸之间有梦境的幻影在流动。 青年英俊的面容仿佛为造物所钟,少女则赤着脚,步履轻盈,纯白的衣袍随着她的动作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踏光而行的精灵。 这奇异的组合引来了路人的侧目,好奇或惊艳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二人身上,又迅速移开。 库洛洛走在夙的身侧,他目视前方,目光沉静,眼角余光却始终笼罩着身边安静的白色身影上。 他看到她微微仰起脸,金色的眼瞳映照着斑斓的霓虹,色彩炽烈却带着极致疏离的淡漠。 偶尔避让行人,她的肩膀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臂,那触感若有似无,如同羽毛轻轻扫过。 少女的体温以及发丝间极淡的、仿佛雨后草木的气息,透过那微乎其微的接触传递过来,她却对此毫无反应,只平静地望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 红灯亮起,他们和其他行人一起停在斑马线前,巨大电子广告牌的灯光在他们脸上流转。 夙微微歪着头,看着广告牌上跳跃的色彩,瞳孔里倒映着光怪陆离的画面。 库洛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从少女光洁的额头,到那双仿佛盛着液态黄金的眼眸,再到眼下那两点红痣,视线在她洁白如玉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望向对面闪烁的灯牌,仿佛刚才的凝视从未发生。 他们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行道树在路灯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了一段,库洛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十分清晰: “明天我们要坐车去关西。” 夙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她侧过头看向他,似乎思考了一秒,然后从袖袋中摸出小册子和笔,停下脚步,就着路灯微弱的光线低头写着什么。 库洛洛也停了下来,站在她一步之外,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安静地等待着。 片刻,她写完,将册子递给他看。 纸页上依旧是那认真但有些歪扭的字迹: 「关西有红叶吗?」 库洛洛看着这行字,想起上岛前和她提过这里盛产红叶,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个念念不忘。 他抬起眼,对上她询问般的金色眼眸,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在路灯下流转着金色的光芒。 一丝极淡的笑意在库洛洛深邃的眼底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那边的刺身料理和抹茶甜品也很有名。” 夙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 两人继续并肩前行,两道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融入了关东九月深沉的夜色里。 …… 关西初秋的郊外,绵延的山脉被夕阳光辉笼罩着。 其中最高的山顶上,一座古朴的木屋静静伫立在红叶林间,檐角挂着个琉璃风铃,微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yes!终于通关了!” 木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握着游戏手柄,眼睛紧盯着屏幕。 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浴衣,半长不短的红发随意地在头顶扎成一个揪揪,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与整个人风格完全不符的宽大金戒指。 屏幕上的“victory”字样闪烁,少年兴奋地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浴衣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的刺青——一轮满月笼罩着山峦。 “少主。”门外传来低沉恭敬的声音。 "进来吧。”少年头也不回地说道,手指还在快速按动,试图解锁隐藏关卡。 木门被轻轻拉开,一个身材魁梧、身着黑西装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漫画周刊。 “最新一期的《周刊少年》到了。”男人将漫画放在少年身边的矮几上,动作熟练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 少年这才放下手柄,转过身来,眼睛在看到漫画封面时瞬间亮了起来。 “鹤子小姐还活着吗?” 他急切地问道,手指已经按在漫画边缘,随时准备翻开。 “是的,少主。” “太好了!”少年欢呼一声,立刻翻开漫画找到连载页面,“就说作者不会那么狠心!鹤子小姐可是人气角色!” 男人安静地立在一旁,阳光透过和纸拉门照进来,在少年年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快速浏览着漫画内容,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当看到精彩部分时,忍不住拍了下大腿:“这才像话!鹤子小姐怎么可能被那种杂鱼打败!” 男人轻咳一声:“少主,请注意措辞。” “啊,抱歉抱歉。”少年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在山上待久了,说话都随便起来了。” 正当少年全神贯注于漫画剧情时,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彩信。 少年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当他看清彩信内容时,嘴角勾起一抹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笑容——那是一种了然的、带着几分危险意味的笑。 男人敏锐地注意到少年表情的变化,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少主,有什么情况吗?” “是个好消息。” 少年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回原处,声音轻快。 “关东山田组的老东西死了。” “什么?!” “佐藤,游戏的输赢重要吗?” 少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佐藤一怔,不明白少年的用意。 少年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我倒是觉得,真正的赢家,往往是能把游戏规则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呢。” 木屋外,橙红的落日渐渐沉了下去,一阵山风吹过,红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少年站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刀架前,刀架上横放着一把长刀,漆黑的刀鞘上刻印着与少年手腕相同的家纹。 他伸手轻抚刀鞘,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 “蜘蛛么……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啊。” 5、Chapter 5 第二天,夙跟着库洛洛来到了关西。 九月中旬的关西,道路两侧的枝叶皆染成了炽烈的红色,遍地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寺庙和神社,不同于关东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钢铁丛林,这里古意十足,连风都带着几分禅意。 两人来到一座位于山中的神社。 神社前是一座巨大的红黑相间的鸟居,和其他色调偏橙的鸟居不同,这座鸟居的颜色是庄严的正红色,檐上、檐角两侧都有漆黑的装饰,两大立柱上也盘旋着一圈圈的黑色绑带,掩映在层层如焰的红叶间,给人造成的视觉冲击十分强烈。 鸟居正中是一块纯黑的牌匾,上面是同样黑色的阳刻字体,夙分辨了下,应该是「月见山」。 穿着红白服装的侍女候在树下,躬身将二人迎进了神社。 虽然是在山里,但这座神社的占地面积却一点也不小,他们绕开前面的参拜区域,走过一条两侧是高大竹林的石板小径,来到后山。 几人沿着石阶缓步而上,道路两侧红叶随风沙沙作响,夙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扫过沿途的红叶林,眼底闪过一丝喜意。 她悄悄伸手,指尖掠过树干,几株红叶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掌心。 一路行来,她已经偷偷往空间收了不下百株红叶木,走过的道路都变得宽敞明亮了几分。 库洛洛侧眸瞥了她一眼,眼神幽深,却什么也没说。 行至山顶,一座古朴的日式庭院映入眼帘。院子里红叶下铺着黑白两色的沙砾,上面划出一圈圈意义不明的图案,如同大大小小的漩涡重叠在一起,又好似一枚枚眼球,默然注视着前来的访客。 庭院里面则坐落着一座不算很大的木屋,厚厚的青苔与蕨类植物覆盖在屋顶,檐下垂着个风铃,整座木屋仿佛与山林融为一体。 身穿白衣红裙的侍女静立门前,微微欠身:“少主已在等您。” 穿着长风衣的青年微微颔首,迈步而入,白衣少女紧随其后。 踏入庭院的瞬间,她脚步微微一顿。 ……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来的异样感,她下意识地看向库洛洛,却发现他神色如常。 是错觉吗? 侍女引路至木屋前,轻轻拉开障子门。 “少主,库洛洛·鲁西鲁先生到了。” 屋内,一个穿着浴袍的少年盘腿坐在矮桌前,微鬈的红发一半垂下,一半在脑后束成一簇,腰间悬着一锦囊,手里握着游戏手柄,屏幕上的格斗游戏正打得激烈,旁边立着一个身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 他头也不回,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嘴里嚷嚷道:“马上了,马上了……” “月见山少主,久等了。” 少年——月见山无这才抬眼,目光在黑发青年脸上一扫而过,迅速落在他旁边的金瞳少女身上。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双眼噌地亮了起来。 “鹤子小姐!” “?” 夙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月见山无丢下手柄,几步冲到她面前,眼睛亮得惊人: “真的是你!最新一期《周刊少年》我看完了,那场战斗真的是太——精彩了!鹤子小姐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少女后退半步,默默举起小本子: 「你认错人了。」 月见山无一愣,随即摇头:“不可能!这长发,这泪痣,这可爱的长相和冷淡的表情——绝对是鹤子小姐本人!” 夙:== 一旁被无视的库洛洛挑眉:“夙是和我一起来的,可不是什么漫画角色。” 红发少年充耳不闻,仍盯着夙不放:“鹤子小姐,可以和我合个影吗?等下…我先去换身衣服!” 他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间,过了片刻又冲了回来,换了一身黑纹付羽织袴,乱糟糟的红发也变得整齐了许多,似乎还抹了东西,眼睛亮闪闪地把手机塞到旁边侍立的男人手中: “佐藤,来,帮我和鹤子小姐拍几张照片,多找几个好看的角度!等下,屋里光线会不会不太好……” 夙面无表情地往库洛洛身后躲了躲。 少年这才注意到身材修长比他高出小半个脑袋的库洛洛,目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眉头一皱: “你谁啊?” “库洛洛·鲁西鲁。”库洛洛礼貌微笑。 “哦,蜘蛛头子。” 撇了撇嘴,月见山无视线在两人之间巡梭:“鹤子小姐也是蜘蛛的一员?” 这句话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库洛洛没回答,夙则探出小脑袋摇了摇头。 少年神色一松:“既然不是,这里有你什么事,走开走开。” “月见山少主,我们今天的重点似乎不是这个。” 冷哼一声,月见山无终于收敛了情绪,走回矮桌前坐下: “行吧,谈正事。山田龙一的人头带来了?” 库洛洛滑开手机屏幕,调出一张照片推过去:“确认一下。” 照片上,须发皆白的老人倒在血泊中,头颅与身体分开,咽喉处的切口干净利落。 随意地扫了一眼,月见山无满意点头:“不错,不愧是幻影旅团的团长。” 库洛洛微笑着收回手机,幽暗的黑眸锁定对面的少年。 “那么,按照约定,g·i该交给我了吧?” 月见山无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带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狡黠和赖皮。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佐藤。” 一直如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黑衣男人无声上前,将一个看似普通的银灰色长方体游戏机放在矮桌上。 “喏,你要的东西。”月见山无努努嘴,眼神却飘向库洛洛身后的白衣少女,带着点“你看我多守信”的意味。 库洛洛没有立刻去拿,他的视线扫过那台游戏机。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夙动了。 她走到矮桌前,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看起来纤细白皙、拧个瓶盖可能都费劲的手,在屋子里三个男人(男孩)的注视下轻轻捏成一个拳头,然后裹挟着一股与她外表极不相称的凌厉破空声,毫无花哨、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游戏机的正中央。 “砰——咔嚓!” 一声沉闷的重击声响起,伴随着清晰的爆裂声,那台游戏机在少女的拳头下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内部的电路板残骸四散飞溅,甚至有几片溅到了月见山无的衣摆上。 整个木屋陷入一片死寂。 佐藤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而月见山无脸上的笑容则彻底僵住,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那堆冒着青烟的电子垃圾,又猛地抬头看向收回拳头、一脸平静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的夙。 “喂!你干什么?!”月见山无的声音因为惊愕和一丝心疼而拔高,“那可是——” “——假货。”库洛洛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 他微微俯身,指尖轻轻捻起一片飞溅到他面前的碎片,放到眼前:“真正的greedisland游戏机受到念能力冲击尚且能保持完整,更别说‘普通’的物理打击。” 他在“普通”二字上略微加重了语气,随即身子前倾,将碎片推回桌上那一堆废料中。 月见山无看着那堆碎片,再看看夙那张精致却毫无波澜的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精心准备的拖延道具,高价仿造的游戏机,就这么被“鹤子小姐”一拳报废了!他苦心营造的掌控感,也被这粗暴直接的一拳砸得稀碎! 短暂的恼怒后,月见山无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逐渐变大,成了放肆的大笑。 顷刻,他揉了揉笑得有些发疼的肚子,刚才那点被拆穿的尴尬和计划被打乱的恼火似乎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冲淡了不少。 “哈哈哈!厉害厉害!不愧是蜘蛛的团长!”他抹了抹笑出的眼泪,重新坐直身体,看向库洛洛的眼神却没了之前的轻浮,反而带上了一丝棋逢对手的认真,“好吧,我承认,那个是假的。”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种无赖却真诚的表情: “真的g·i游戏机确实在我手里,不过嘛……” 少年拖长了语调,手上的戒指闪过一丝光泽。 “我还没通关呢!这游戏通关可有500亿的奖金,山田龙一那老头儿的脑袋哪值得了这么多钱!” 明明是毁约的话,从这少年嘴里说出来却显得理直气也壮。 库洛洛闻言并没有动怒,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形,起身微笑道: “看来交易是不成了,真遗憾啊。” 话虽这么说,在场的几人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可完全看不出一丝遗憾的意思。 月见山无坐着没动,他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歪头看他: “别急嘛,也不是完全没得聊,难得鹤子……啊不,夙小姐来我这里,不如先喝杯茶?” 黑发青年温和的微笑着:“不必了。” “那可由不得你。”月见山无咧嘴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整个房间的光线骤然扭曲,四周墙壁如水面泛起涟漪,原本的木屋景象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绯红色的空间。 天空如血,地面铺满暗红的枯叶,远处隐约可见武士盔甲的虚影伫立。 “具现化……原来如此,真遗憾啊。”库洛洛神色依旧平静,这句遗憾却明显是发自内心而说的。 月见山无站起身,笑容灿烂。 “欢迎来到我的‘绯色幕府’。” 他抬手,一柄长刀凭空出现在掌心,刀锋映着血色的天光。 少年横刀向前,刀尖直指对面青年额心的暗紫色十字。 “就让我看看吧,蜘蛛的能耐。” 6、Chapter 6 脚底枯叶被碾碎的质感,让夙一瞬间产生了回到“生得领域”的错觉。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念能力了。 自打离开那片荒原空间后,她也算经历了几场战斗,但都没有像此刻这样直观地面对过“念”的具现。 不知道……在这里展开属于她自己的咒术领域,会发生什么呢? 心中念头闪过,夙便这么做了。 少女几乎是带着一种探究的本能,踏前半步,双臂微张,清冽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中响起: “领域展开。” 然而声音落下,回应她的却只有更深沉的寂静。 没有熟悉的咒力奔涌,没有空间的扭曲重构,没有她意念中那方天地的降临。 发动的术式如同石子投入深井,她体内的庞大咒力丝毫没有给予回应。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那双璀璨的金瞳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困惑。 她的咒术领域,在这片念能力构筑的异空间里,失效了? 就在少女茫然立在原地时,那些身披古旧盔甲、伫立在幕府深处扭曲建筑剪影旁的武士虚影,骤然凝实、活化,从暗红的幕布中走了出来。 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用凝固雾气填充在盔甲中的幽魂,头盔下的面容一片混沌,只有两点摇曳不定的苍白火焰缀在眼睛的位置,透出非人的冰冷与死寂。 它们无声无息地动了,分成两队围攻向夙和库洛洛,缠绕着烈焰的武士刀对着少女劈斩而下,刀锋拖出一道道亮红的虚影。 危机感袭来,夙猛地旋身,反手解下背后的伞剑,拔剑出鞘,仓促格向侧后方那柄劈向她脖颈的长刀,同时,她口中吐出一个短促的字眼: 『灭!』 直接面对咒言的那个武士身体如同烟尘般瓦解,盔甲叮当落地,却很快又在原地重新凝聚。 就在这时,侧后方的刀锋也到了。 铛—— 流火长刀狠狠劈在剑身上,狂暴的火焰四散炸开,将周围的枯叶瞬间点燃、化为飞灰。 夙脚下的地面出现了龟裂的痕迹,但她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另一柄武士刀也已无声劈落,夙因格挡侧后方的攻击而身形微滞,言灵也处于冷却时间,一瞬间竟难以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切入。 库洛洛虽然无法使用念能力,但超绝的体术和战斗意识仍在,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形状奇诡的弯刀,挡开了武士自上而下的攻击,随即脚下步伐精妙一错,猛地一拽连接两人的无形金线,硬生生将夙拉离了半步。 刀锋削落了几缕飞扬而起的黑色发丝,炽热流火炙烤着空气,让她鼻尖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从被拉进“绯色幕府”开始到现在,库洛洛一直在观察。 他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一眼就看出月见山无是变化系念能力者,虽然使用了具现系的“发”,但以他的年纪,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念量,能够同时维持“绯色幕府”以及其中的这些武士。 要么是足够严苛的“制约”与“誓约”,要么…… 库洛洛深邃的黑眸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两名一击不中、正欲再次融入绯色背景的武士虚影,以及它们脚下…… 暗红枯叶随着它们的攻势被掀飞了许多,露出了下面眼熟的黑白二色沙砾。 其中一小片沙砾被扫开,几个奇特诡异的墨字显露出来。 从进入庭院时,库洛洛就注意到了庭院地上铺着的沙砾和漩涡图案,此刻他终于能确认—— 那下面隐藏着的,正是能够用来辅助念的“神字”。 “毁掉地面的图案。”库洛洛的声音在夙耳边响起。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在自己不懂的领域听从建议是夙长久以来的一大优点。 她金瞳瞬间锁定了枯叶下掩藏着的重重叠叠的漩涡,手腕翻转,收剑入鞘,反手将其背在身后,两指并立在唇前: 『请箕星移位,起焚轮,从上来降。』 体内巫的血脉让少女天生就可以沟通天地,在穿越后更是将这种天赋与言灵术式结合,但夙平时极少使用这类咒言,这一句说完,她接下来几天都很难再使用言灵的力量了。 凝固的暗红天幕之上,一道巨大的风涡显现在空中。 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啸声从那风涡中传出,一道数丈高的龙卷风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伟力,从上空轰然降临,连接在天与地之间。 厚厚覆盖在地面上的枯败红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攫起,旋转着被卷入那道庞大的风柱之中,眨眼间就被撕扯成肉眼难辨的粉末,覆盖在沙砾上的“血痂”被瞬间清除干净。 紧接着,是那些构成漩涡图案的黑白沙砾和沙砾下掩藏的大片大片的墨字。 在足以拔山撼岳的恐怖吸扯力面前,地面上那些沙砾和下面精心刻印的文字如同被橡皮擦抹过的铅笔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抹除。 场上所有武士身形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发出无声的尖啸,由暗红雾气构成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剧烈地沸腾、逸散,最终“噗”的一声彻底爆开,化作几缕暗红的火星,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整个空间的地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犁反复犁过,只留下翻涌裸露的泥土,所有神字都被这仿佛裹挟着天地之威的飓风抹除殆尽。 月见山无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毁灭性的风柱和瞬间变得一片狼藉、神字荡然无存的地面。 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最后一个神字图案被磨灭,夙的金瞳中光芒微敛,暗暗咽下了涌到嘴边的翻腾血气。 那接天连地的恐怖风柱完成了使命,瞬间失去了支撑,风啸声戛然而止,被卷上半空的沙砾和红叶粉末如同三色混杂的雪,簌簌落下,覆盖在满目疮痍的地面上。 “喀嚓——” 暗红的天空像是破碎的琉璃,裂纹瞬间蔓延至每一个角落,然后彻底剥落、消散,扭曲的建筑剪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无声地湮灭在空气中,她终于嗅到了山间应有的清冽晚风。 真实的、明月高悬的夜空和山顶庭院的轮廓清晰地重新展现在众人眼前。 库洛洛站在夙的身侧,黑色风衣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他深邃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最终落在少女分外嫣红的唇上,眸中泛起异彩。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异变陡生。 数道炽红色烈焰在庭院地面上燃起,其中一道劈至二人身后,月见山无的身影从中闪现而出。 缠绕着流火的长刀带着焚尽一切的气息,撕裂空气,直指库洛洛的后心。 刀锋未至,灼人的热浪已扑面而来。 少女的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她猛地回身,衣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色弧线,一把攥住了那劈向库洛洛脖颈的炽热刀刃。 “嗤——!” 刺耳的灼烧声响起。刀刃没能割开她看似娇嫩的肌肤,但那由纯粹念力转化的恐怖高温却瞬间爆发,夙的手掌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仿佛握住了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 钻心的灼痛顺着神经直冲大脑,让她纤细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然而那只手却如铁钳般死死地扣在那柄火焰长刀上。 库洛洛的反应同样快到极致。 就在夙为他挡下这致命一击的瞬间,他借着她制造的这微不足道的迟滞,脚下发力,身形猛地向侧面急掠,连接着两人的无形金线瞬间绷紧。 身体被金线传来的巨力向旁边拉扯的前一瞬,夙强忍着掌心的剧痛,金瞳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月见山无,勉强吐出二字: 『退下!』 轰——! 如同一柄巨锤狠狠撞在月见山无的胸膛,他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凝聚在长刀上的火焰念力为之一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气血翻涌。 同时,夙也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月见山无从腰间锦囊中快速掏出一颗药丸吞服下,他的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再次抬起长刀,念力喷涌而出。 无数只由炽焰构成的火鸦凭空具现,从四面八方扑向库洛洛和夙。 空气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连地面红叶都瞬间焦黑蜷曲,发出滋滋的哀鸣。 夙的金瞳倒映着漫天扑来的火鸦,闪过一丝凝重。 电光火石间,她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温和却异常沉稳的声音: “抓紧我。” 夙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攥紧了库洛洛的手臂。 与此同时,那群火鸦已然俯冲而至。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一片,狂暴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两人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碎石泥土混合着燃烧的红叶残骸四散飞溅,硝烟与灼热气浪滚滚升腾。 “……可惜了。” 月见山无以长刀拄地,支撑着透支的身体,眸光扫过不远处檐角下被石块击碎的琉璃风铃,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然而,他转瞬便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坑中并没有血腥的气味传来!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透尚未散尽的硝烟,望向夜空高处。 只见天穹之下,库洛洛黑色的风衣猎猎鼓荡,如同展开的鸦翼,他稳稳地抱着白衣少女,好似捧了一抔雪在怀中。 而少女背上那把深红色的伞不知何时已然撑开在手中。 伞面之上,一个狰狞的骷髅图案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两人自半空缓缓落下,上方是皎洁的明月,下方是翻滚的火焰与浓烟,黑色衣摆与白色宽袖在灼热的气流中交织翻飞,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7、Chapter 7 “不打了不打了!” 月见山无猛地往后一坐,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一样,直接瘫坐在狼藉的地面上,红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再打下去骨头都要散架了……你们赢了,行了吧!” 他喘了几口气,刚想开口发泄不满,却见对面那白衣胜雪的少女径直向前走了两步。 夙无视了少年耍赖的姿态,金瞳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倨傲,也没有继续战斗的意思,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 她抬手收拢伞剑,深红色的伞尖轻轻点地,在布满沙尘和碎叶的地面上,画了一个长方形。 然后像是生怕他看不懂似的,又在旁边标注了一行: 「游戏机。给我。」 “……” 月见山无一肚子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地上那几个字,表情从挫败变成了纯粹的错愕,甚至有点气笑了。 “哈?你、你……”他指着夙,又指了指自己,“我们刚打完架!我辛辛苦苦刻印几个月的神字全被你拆了个干干净净,我人都快吐血了,你第一句话就跟我要游戏机?” 夙眨了眨眼睛,那双金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她似乎不太理解月见山无的激动,再次用伞尖点了点地上的字,仿佛在无声地强调: 是的,游戏机。 少女的眼神坦荡得让月见山无一时语塞,那神情仿佛在说: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们帮你杀了山田龙一,你给我们游戏机啊。 这股子理所当然的劲儿,反而冲淡了月见山无的挫败感,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新奇有趣。 他挠了挠自己微鬈的红发,看着夙那张酷似鹤子小姐、此刻写满认真的脸,之前被打败的郁闷和对库洛洛的敌意都暂时被冲淡了几分。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探究的光芒,好奇压过了其他情绪。 他索性盘腿坐好,用手撑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在库洛洛和夙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牢牢锁定了夙。 “喂,鹤子小姐,”他双手撑地,语气带着一种自来熟的好奇。 “游戏机的事好说,但你先告诉我,你跟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瞥了一眼如同背景板般沉默伫立的库洛洛,话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这家伙可是蜘蛛——你知道吧?臭名昭著的盗贼组织,幻影旅团——的头子,a级通缉犯!你既然不是旅团的成员,干嘛像个保镖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还这么拼命护着他,他给你多少钱?” “还是说……” 少年视线瞥向库洛洛,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你不会被他操纵了吧?” 山间夜风送来阵阵凉意,库洛洛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面无表情,对月见山无的质问置若罔闻。 夙站在库洛洛侧前方,金瞳平静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红发少年,对于月见山无连珠炮似的问题,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怎么回答。 片刻后,她微微俯身,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字: 「大概……是契约吧?」 “契约?” 月见山无伸长脖子看清了地上的字,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脸上写满了强烈的不满: “什么狗屁契约值得你为这种人拼命?这人心思比乌鸦还黑,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就连前两天猎人网站上的照片都是他自己上传的,甚至还发了自己的悬赏令!你跟在这种黑心的家伙身边不会睡不安稳觉吗!” 山顶一片寂静。 库洛洛微微闭了闭眼。 那头月见山无越说越激动,看着夙那不谙世事的澄澈金眸和一脸单纯的面容,一股难以言喻的保护欲猛地涌上心头,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嘿!我说,”月见山无撑着膝盖,猛地向前探身,眼神灼灼地盯着夙。 “你跟着那种通缉犯有什么前途,不如跟着我好了,月见山家在杰潘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现在山田组不过一盘散沙,我家就是龙头老大,你想要什么游戏机、漫画书、手办,我都能给你弄来,绝对比跟着这个危险的家伙安全有趣多了!而且……” 少年眼中闪闪发光:“你的能力……好奇怪,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是具现系?操作系?还是特质系?” 他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对夙的力量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渴望。 夙微微歪了歪头,在地上写道: 「是言灵。」 “言灵?那是什么?你的‘发’招式的名字吗?听起来好酷!” 这要解释起来可就复杂了,夙干脆当没听见,只安静地看着他,眼神依旧澄澈,看不出情绪。 月见山无叽叽喳喳了半天,见夙懒得回他,有点垂头丧气,复尔又锲而不舍地挖起墙角来: “你们那个劳什子契约什么时候到期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着月见山无状态的库洛洛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月见山少主,”库洛洛的目光扫过少年下意识抚过腰间一个小巧锦囊的手指,落在月见山无略显苍白的脸上。 “刚才你释放火鸦前,好像吃了什么东西,让原本已经趋近枯竭的气瞬间大量回复,才能做到那个程度的发……” “可以告诉我,你吃的是什么吗?” 月见山无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被人踩住了尾巴,他抚在锦囊上的手指猛地缩紧,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被人窥破秘密的羞恼。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或搪塞过去:“那…那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轰隆隆——咔啦——” 一阵沉闷而剧烈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岩石撕裂声,就在夙所站立的位置,坚实的地面陡然裂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裂缝两侧如镜面般光滑,瞬间吞噬了她。 夙只感到脚下一空,她下意识张嘴,想使用言灵,却发现自己嗓子已经无法发出声音,这刹那的耽搁让她错过了闪避的机会,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坠去。 “!”库洛洛眼神一凛。 夙的急速下坠,立刻通过金线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拖拽力,库洛洛的身体被这股力量猛地向前扯去。 电光火石间,库洛洛做出了选择。 他并非完全无法抵抗这股拖拽力道,但他深邃的黑眸瞥了一眼那漆黑的裂缝深处,又扫过惊怒交加的月见山无和他身后悄然出现的一道身影,库洛洛眼中幽光一闪,竟在身体被拖至裂缝边缘的瞬间,主动放弃了抵抗。 在外人看来,就是他试图伸手抓住坠落的少女,却被巨大的下坠力一同拖了下去。 “夙!库洛洛!” 月见山无的惊呼声撕裂了夜空,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裂缝边缘,徒劳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深邃的黑暗如同巨兽之口,瞬间吞噬了那两道身影,随即轰然合拢,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和短暂逸散出的寒气。 月见山无跪在已经合拢的裂缝边缘,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 红发少年气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因为—— “佐藤!” 他猛地回头,双眼喷火般死死盯住那个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的中年男人: “谁让你启动机关的?谁给你的胆子!” 佐藤面色沉静,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忠诚。 他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容置疑: “少主恕罪。那个库洛洛·鲁西鲁太过危险,这人心机深沉,多智近妖,留着他,对您,对月见山家都是巨大的隐患,必须尽早除去,属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你懂什么?!” 月见山无愤怒地咆哮着,一拳狠狠砸在地上,指节瞬间渗出血丝。 “那才是真正的强大,不像我……还有夙!她那么像鹤子小姐,你竟然……” 他看着佐藤那张古板忠诚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被背叛的愤怒席卷了他。 他确实对库洛洛有着厌恶与欣赏交织的复杂情感,更对神秘强大的夙有着难以言喻的好感和好奇,佐藤的自作主张不仅剥夺了他继续探究夙秘密的机会,更可能害死了他们! 如果只是库洛洛也就算了,可是还有……还有! 愤怒和挫败感几乎要将月见山无淹没,他猛地从腰间扯下锦囊,看也不看,狠狠地砸向佐藤。 锦囊砸在佐藤的胸口,掉落在地,几粒圆而扁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黑色药片滚落出来,沾满了泥土。 “滚!给我滚!”月见山无的声音嘶哑,带着幼兽般的受伤和暴怒。 他不再看佐藤一眼,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山顶,抬头望着那轮高悬的皎月,琥珀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某个坠落身影的担忧。 夜风吹过,卷起他鬈曲的红发,却吹不散那带着淡淡血腥和药味的阴霾。 8、Chapter 8 带着冰冷岩石气息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没了下坠的两人。 夙本能地反手抽出背后的伞剑,试图将它狠狠刺入身旁急速掠过的崖壁,以减缓下坠的速度。 “锵锵锵——” 一连串刺耳的金石交击声在死寂的深渊中爆响,伴随着飞溅的火星。 深渊两侧的崖壁不知是什么材质,坚硬、冰冷、滑不留手,好似一整块被打磨过的黑曜石,剑尖在其上划过,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白痕,却根本无法刺入分毫。 就在夙心中微沉之际,一股力量突然从上方传来。 库洛洛对身体的精准控制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并未试图对抗下坠,而是利用崖壁上极其微小的凸起或凹陷,不断蹬踏,每一次接触都精准地卸掉一部分下坠的力道。 借着一次有力的侧蹬,他猛地加速下坠,瞬间追上了夙,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夙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挣扎。 她能感受到库洛洛手臂传递来的力量,以及他胸膛沉稳的心跳。 库洛洛抱着她,利用最后一段距离,将身体调整到最佳卸力姿态,最终—— 砰! 两人重重地落在深渊底部覆盖着松软泥土的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库洛洛闷哼一声,他护着怀里的夙,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卸去力道。 上方的裂隙在两人坠落后急速合拢,很快便彻底关闭。 最后一丝来自月见山顶的光线消失,深渊底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陈年的腐朽气息。 库洛洛缓缓松开手臂,支撑着坐起身。 黑暗中,他能听到少女细微的呼吸声就在身旁,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她身上清冽的香气。 “没事吧?”库洛洛低声问道。 夙没有作出回应,她只是沉默地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 库洛洛习惯性地想去扶她,然而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抵在了他的手臂上,阻止了他的靠近。 那力道很轻,但库洛洛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抗拒之意。 他的动作瞬间停滞。 月见山无的话如同一根刺横亘在夙的心头。 ——“就连前两天猎人网站上的照片都是他自己上传的,甚至还发了自己的悬赏令!” 她只是懒得去理会人与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却并不是傻子。 库洛洛将自己的照片放在猎人网站上并发布悬赏,引来赏金猎人,无非是一场试探。 对她态度和能力的试探。 当得到她是前来保护他的、并且能力还不错的结论后,才有了接下来和月见山家的交易。 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 她像一柄好用的刀,而他则是操刀的鬼。 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夙怔了怔,随即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是刀,那是什么?人吗? 她生于大荒,在几个朝代祭祀的歌舞中逐渐挣脱了蒙昧。 天生地养的灵巫血脉赋予了她不老的躯体与沟通天地的能力。 在咒术世界那几年身为咒灵的经历则让她掌握了言灵与领域。 她是林间的雨雪,是荒野的风月,是山鬼,是咒灵,甚至于现在是张游戏卡牌,许愿机器,可唯独不是人。 他的同伴许了愿,用一把伞剑交换她保证他的安全。 她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仅此而已。 是这样……吧? 从理性的角度,夙能理解库洛洛的做法——她从天而降来到他身边,虽然带着他同伴的武器,但不被完全信任也是人之常情,而用最直接的方式检验新工具的性能更是无可厚非,她甚至觉得这很“库洛洛”。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面对测验和考校,有些人会欣然接受并去努力证明自己,而有些人则会对这种行为本身就感到不适。 她便是后者。 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堵在胸口,这让她本能地想要拉开距离。 或许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什么情绪,但夙并没有去仔细分辨。 她不需要解释,库洛洛也不会解释。 库洛洛收回了手,只觉得心中一空。 黑暗中,青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女的抗拒,也立刻猜到了原因,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需要那台游戏机,需要有人进入其中为他带来除念师,需要恢复自己的力量,回到旅团统领团员,让蜘蛛长久地存在下去。 当时那场交易能够成立,让他意识到了旅团的大家并不会,至少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从他的话,把他的命令放在第一位,无视他的死亡,将旅团的存活置于他个人生命之前。 他不惧怕死亡,但不能接受自己死后蜘蛛无人统率,而后分裂、解散、不复存在。 他是盗贼,是蜘蛛的团长,是流星街走出的怪物,他,或者说旅团最初的九位成员,都是被遗弃之地滋生的暗影,是从废物堆积的丛林中厮杀出来的凶兽,它们的咆哮声震慑了整个世界,捍卫着自己的领地,如今也不能因为他一人而让这一切统统化为泡沫。 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为了旅团的存续,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 更何况…… 生存的法则本就如此,试探与利用乃是常态,不是么? 只是……心中本该一片平静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闷。 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荡荡的感觉仿佛一阵风,穿过他的身体,却又在原地徘徊不去。 他不理解这感觉从何而来,也无意深究,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拂去衣角的尘土。 他无法解释,她也不需要他的解释。 “走吧。”库洛洛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率先迈开脚步。 即便是在黑暗中,两人的行动也并没有受到多大阻碍。 夙沉默地跟在库洛洛后面,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淡淡的疏离感萦绕在两人之间,那根金线微微绷紧,成为黑暗中唯一的联系,又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二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着石壁前行,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压抑,只有偶尔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脚下土壤被踏过时发出的细微咯吱声。 沉默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比深渊本身更令人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库洛洛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夙也几乎同时止步。 在极其遥远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在无边的黑暗里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实存在,像一把剑,遥遥劈开了浓稠的墨色。 两人调整方向,朝着那道光更加谨慎地迈开了脚步。 距离慢慢缩短,那道光芒渐渐清晰、放大。 终于,他们来到了光源前。 两扇难以想象的巨大门户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矗立在深渊的地底,它们通体由青铜铸造,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铜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古老和沧桑感。 青铜门上布满着繁复的浮雕,在微弱光线下只能辨认出是某种生物的图腾,散发着蛮荒而诡异的气息。 而那道微弱的光芒,正是从两扇沉重门扉之间,一道狭窄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中顽强地透射出来的。 库洛洛伸出手,掌心贴在那冰冷粗糙的青铜门面上,他试着用力,那大门却沉重得超乎想象,几乎纹丝不动。 他看向夙,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前,两人并肩站在巨大的青铜门前,将双手按在同一扇门扉上。 “推。”库洛洛低声道。 没有多余的交流,两人同时发力。 令人牙酸的、仿佛锈死的巨大轴承被强行转动的呻吟声在深渊中响起,门扉上的铜锈簌簌落下,那狭窄的门缝随着两人力量的持续注入,艰难而极其缓慢地扩大,刺眼的光芒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猛然从扩大的缝隙中倾泻而出。 当门缝扩大到足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时,库洛洛率先闪身而入,夙紧随其后。 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之内无数金银财宝堆积成一座座山丘,目光所及之处,珠光宝气,琳琅满目,遍地生辉,如同传说中沉睡于地下的龙之秘藏。 流光溢彩的瓷器、造型古朴厚重的青铜礼器、温润剔透的美玉、锈迹斑斑却难掩华贵的金银器皿、散落其间如同星辰般闪烁的宝石……它们墙上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宝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金属、尘土和某种奇异油脂的陈旧气味。 库洛洛幽深的黑眸掠过这令人窒息的财富,目光并未在堆积如山的珍宝上过多停留,他的视线扫过整座洞窟,终于在最深处的阴影区域里发现了一丝异样。 两人穿过堆积的金银宝山,来到洞窟尽头。 这是一扇相对小得多的门,由某种不知名的金属铸造,镶嵌在天然岩壁之中,几乎与石壁浑然一体。 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在中央位置铭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圆形图案。 夙看了几眼,发现好像和之前绯色幕府中被她毁掉的文字有些类似。 这也是神字? “看来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炼,才能打开这扇门。” 库洛洛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图案,做出了判断。 两人站在紧闭的小门前,重新陷入了沉默。 9、Chapter 9 尘封的宝库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墙壁上烛火无声摇曳,将堆积如山的珍宝映照得光怪陆离。 库洛洛走到墙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一盏盏青铜烛台。 其中灌注的应该是某种魔兽的油脂,消耗十分缓慢,也难怪能燃烧到现在。 他巡视了一圈四周的珍宝,俯身拾起一件造型古朴、釉色如凝脂的瓷壶,指腹感受着其细腻的质地和岁月沉淀出的温润感。 “黎王朝的遗珍么……” 友客鑫拍卖会上也有一件黎王朝青瓷器参与拍卖,他记得好像是叫……青云文壶? 那只壶据说是现存唯一的一只品相完整的青瓷壶,但他手头这只无论在工艺、纹饰、还是釉色上,都明显要比拍卖会上那只青云文壶要好出许多,年代更为久远,品相也几乎堪称完美。 他放下瓷壶,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青铜礼器,上面镌刻着早已无人能识的古老铭文。 夙也在看那些铭文,眼神十分专注。 库洛洛来到她身边,单手捂着嘴,沉思道: “之前在埃珍大陆曾经存在过一个名叫黎王朝的梦幻古国,杰潘国曾是黎王朝的藩属,却在王朝末年,趁其内忧外患之际,举兵反叛,劫掠了无数珍宝……”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藏匿战利品的一处秘窖。” 夙听着他讲述这段历史秘辛,脑海中有了点朦朦胧胧的印象,总觉得这个世界的黎王朝和她曾经的故土十分相似。 她移开视线,目光被宝库的一个角落吸引,那里堆叠着一些保存相对完好的织物。 她走过去,从中抽出一件白色长袍。 那长袍不知是什么材质,历经漫长岁月依旧柔韧,上面用蓝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日月山海图案,在烛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华光。 夙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在战斗中沾染了尘土和些许破损的袍子,没有犹豫,利落地将这件绣金白袍换上。 看到她毫不避讳地脱衣服,库洛洛轻咳一声,移开目光,耳根微微泛红。 听到声音,夙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她里面又不是没穿衣服…… 长袍意外的合身,夙心情好了许多,又从一堆金银玉器中挑出一对造型古朴、没有任何纹饰的浑圆金环。 这两枚圆环大小刚好契合她的手腕,沉甸甸的质感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新手镯,夙又察觉到隐隐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从宝库深处传来。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她循着感觉走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枚玉盒,打开后里面存放着一块如水般的晶莹石块,上面波纹荡漾,在烛火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触碰。 就在触及的瞬间,那半透明的石头竟瞬间化作一股精纯的能量,顺着她的指尖涌入体内,如同一股清泉般涌入她意识深处那个随身空间中。 夙感觉精神世界轻微一震,荒原四周的灰色迷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散,边界迅速后退,那片原本只有一公顷见方的荒原转瞬便向外扩张了一倍有余! 这是……升级了? 她“看”向自己之前移置到空间中的那一百多株红叶木和更加广阔的荒地,瞬间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这边夙沉浸在空间扩展的奇妙感受中,另一边库洛洛还在研究那几尊青铜礼器,其中有一座三足鼎上刻着模糊的文字和地图,文字并非现代通用语,但地图的轮廓…… 难不成正是失落的古黎王朝遗址? 他暗自将地图记在心中,但眼下,离开这里才是首要目标。 库洛洛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换了新衣服的少女身上,要打开那扇可能是出口的小门,应该是需要一种极为特殊或极为强大的“炼”,二者必具其一,而他现在无法使用念,那么,唯一的办法…… 他晦暗的眼眸扫过地面散落的一些已经被锈蚀得极为严重的青铜器具。 “这些青铜器看起来起码得有数千年的历史了,任何一件拿出去想必都是国宝级的吧。” 库洛洛状似无意地说着,走向一堆散落的青铜戈,他俯下身仿佛要去拾起其中一件查看。 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戈刃的瞬间,他似乎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掌心“恰好”划过那锋利的边缘。 “嘶——”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夙闻声转头,只见库洛洛单膝跪在地上握着自己的右手,神色略有些苦恼。 她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一抹寸许长的鲜红横亘在青年白皙的掌心,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袖口的白色毛边,显得格外刺眼。 夙望向他吃痛微蹙的眉头和低垂的眉眼,脑海中闪过之前的一幕幕画面: 在绯色幕府中,自己面对多个武士的夹击而力有不逮时,是他帮自己挡下了攻击并带自己脱身而走; 也是他认出了神字,识破了月见山无的弱点; 跌落深渊时,是他保护自己安然落地…… 每一次,都是他在危机关头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和行动,即使那场悬赏的试探让她心里不舒服,但库洛洛……其实从未在实际行动上真正伤害或抛弃过她。 少女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作为游戏中的许愿机道具,当愿望成立后,如果不实现许愿人的愿望究竟会发生什么,其实她并不知道。 但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后果绝对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换句话说,她和库洛洛现在,也算得上是共生的关系…… 算了,纠结那些干什么。 她蹲下身,从自己换下来的衣袍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部分撕了下来,缠绕在库洛洛的右手上,帮他止血。 库洛洛眼睫颤了颤,抬起头。 “谢谢。” 他目光落在少女专注的侧脸上,黝黑的双眼在烛光下显得深不见底,轻轻说道。 库洛洛能感觉到她身上之前那股冰冷的疏离感消散了许多,心中那丝莫名的空荡感似乎也被填平了少许。 夙闻声抬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一把将他的头发掀到脑后。 青年眉眼深邃而柔和,耳垂下悬着宝蓝色的圆珠耳饰,如果说额发垂下来时像俊朗帅气的大学生,那么头发全部背过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额心烙印着的十字图案时,就有种近乎神圣的意味了。 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 “原来你更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惹得他痛呼出声。 虽然少女一句话没说,但库洛洛莫名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别和我装! 他抑制不住地低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才抬手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花。 包扎好了掌心的伤口,夙指了指洞窟深处那扇小门,眼中带着询问:怎么办? 库洛洛看着那扇门,沉吟了下,斟酌道: “这扇门,需要强大的‘炼’来激活门上的神字,而我的念力现在无法使用。”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想要打开这扇门,离开这里,只有一个办法——你需要学会‘念’。” 夙的金瞳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意外。 学念? “是的,”库洛洛肯定道,“念是这个世界的基础力量之一,它来源于生命能量,通过修行就可以掌握。一旦你觉醒了念,掌握了‘炼’,就有可能激活这扇门。” 他看到了夙眼中的疑虑,补充道:“任何人的体内都有‘气’的存在,也就是说只要加以训练,任谁都有可能学会,你的基础非常强大,学习念对你而言应该并非难事,我会教你。” 夙只是稍作思考,便点了点头。 然而,一个新的现实问题立刻摆在了眼前。 “修行念需要时间和精力,尤其是觉醒的过程,可能消耗很大,而我们……”库洛洛环顾四周,除了珍宝,并无任何食物和水源的迹象,“被困在这里,食物是最大的问题。” 他话音刚落,只见少女眨了眨那双清澈的金瞳,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她挠了挠头,把手伸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口。 少女如同变戏法般,从袖袋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薯片、巧克力、和果子、草莓糖,甚至还有一碟鳗鱼刺和两瓶橘子酒! 小小的“零食山”很快在两人脚边堆了起来。 库洛洛看着这堆略显丰富的“战略储备”,总感觉有点莫名眼熟。 果然如此,之前他就怀疑她拥有空间储物能力,只是完全没有念力的波动,看起来不像是具现系能力,所以是怎么做到的呢……g·i的特殊设计? 不过不论如何,食物和水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而洞窟内的烛火可以燃烧这么长时间,说明氧气也不是问题。 饶是冷静如他,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看来,我们暂时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看向夙,眼神变得专注而认真:“那么,事不宜迟,接下来我会引导你感受你体内的‘气’,这是觉醒念能力的第一步——‘点燃’你的生命能量。” 他指了指宝库中一处相对空旷、铺着厚厚织毯的区域:“坐下,放松身心。” 10、Chapter 10 三日后。 关西市中心一家私立医院顶层的vip病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和维生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 窗外城市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月见山无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微鬈的红发失去了平日的张扬,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眉眼间显出几分疲惫来。 病床上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双目紧闭,静静地躺着,灰败如槁木的脸上隐约还可以看出年轻时的意气与威严。 这人正是他的父亲,月见山家的家主,月见山宗一郎。 三年前那场惨烈袭击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但更深处的创伤却让这位曾经叱咤关西的男人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月见山无的目光落在父亲苍白而松弛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护栏。 三年前……他才十四岁,噩耗传来时,他正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那个编号为“8”的旅团成员,如同一阵毁灭性的飓风掠过关西,重创了父亲,也几乎摧毁了月见山家的脊梁,家族的混乱、长老的质疑、敌对势力的虎视眈眈……是仇恨和对母亲临终嘱托的执念,支撑着他这个半大孩子,硬生生扛起了摇摇欲坠的家业。 他砸下天价请动揍敌客,最终让那只蜘蛛血债血偿。 虽然情报显示那次袭击是8号的个人行为,与整个旅团无关,但恨意如同野草,一旦滋生便难以根除,对整个幻影旅团,尤其是那个传闻中深不可测的团长库洛洛·鲁西鲁,他本能地抱有强烈的敌意和警惕。 这也是为什么当库洛洛联系上他约定交易时,他开出了山田组组长人头的价格,却在后来毫不犹豫地撕毁约定。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库洛洛做什么交易——如果不是蜘蛛带来的伤害和混乱,月见山家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山田组后来居上? 他又怎么会…… 月见山无无意识攥紧了护栏,指节发白。 他对床上这个男人,是恨的。 恨他为了家族利益迎娶母亲,却在母亲家族败落后冷落她;恨他流连花丛,将一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私生子堂而皇之地带回家,活活气死了郁结于心的母亲。 如果不是这场重伤昏迷,恐怕父亲早已扶持那个更“合心意”的私生子上位,将他这个嫡子彻底边缘化。 可记忆深处,也有模糊却温暖的碎片。 幼时被父亲高高举起,骑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视野一下子变得那么高,游乐园的彩色气球仿佛触手可及;父亲难得没有应酬的周末,会笨拙地陪他一起打最新款的格斗游戏,输掉时懊恼地抓头发,赢了他会得意地大笑,用力揉乱他的红发…… 那些短暂的、属于“父亲”而非“家主”的时刻。 爱恨交织,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让他每一次坐在这里,都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老头……”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女孩。”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琥珀色的眼眸望向窗外迷离的雨夜,眼神有些恍惚。 “她……长得特别像鹤子小姐,真的,一模一样的感觉,白衣黑发,眼下两颗朱砂痣……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 “可唯独那双眼睛,” 少年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和鹤子小姐不一样,是非常漂亮的金色……在关西多雨的秋季就像太阳一样璀璨而耀眼。”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她的‘发’也很特别,叫什么‘言灵’,名字还怪好听的,哦对,她的名字也很好听,叫夙……” 他絮絮叨叨地描述着,从初见时少女面无表情的可爱脸庞,到绯色幕府中她以言语催动龙卷风毁去神字的强大力量,再到她向他索要游戏机时的理直气壮。 “可惜……” 月见山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落与不甘: “她跟在幻影旅团团长身边,为了保护那家伙居然不惜自己受伤,可她又不是旅团成员,我实在不理解……什么狗屁契约……” “然后佐藤那个混蛋还……把她也……”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喘息。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 与此同时,月见山腹地,尘封的秘藏内。 石壁上的烛火依旧无声摇曳,但空气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跃的生命能量波动。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青年盘膝坐在一块铺着厚厚织毯的空地上,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少女。 仅仅三天! 这三天里,库洛洛系统地讲解了念能力的四大行:缠、绝、炼、发,而夙则展现出了令人震惊的领悟力和控制力。 她的基础,那庞大而精纯的生命能量远超常人,使得她对“气”的感知和操控起点极高。 掌握“缠”和“绝”对她而言几乎水到渠成,“炼”的爆发力更是惊人,当她第一次成功将体内的气猛烈释放时,整个石窟内堆积的珍宝都为之震颤。 而最关键的“发”,她觉醒的能力,更是让他充满兴趣。 此刻,一只浑身鎏金的鸟雀正停驻在少女肩头,歪着脑袋看他。 这雀鸟明明通体金质,却是活物,扑腾了两下翅膀,展翅飞走,落在一旁的鼎器上。 这便是夙开发出的,独属于她自己的能力——“物活”,赋予非生命物体以“活”的特性。 一个乍看是操作系,实际上却是特质系的能力。 库洛洛凝视着少女白皙的脸庞,她正在修行“缠”,双目轻阖,乌黑的发丝随着念力四散而开,在空中轻轻舞动着。 当那双夺目的金瞳被眼帘掩住时,旁人终于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五官上。 这其实并不是很有气势的一张脸,反而面部线条整体都很柔和,眉毛浅而淡,眼型状若桃花,鼻子玲珑挺翘,嘴唇薄厚正好,下巴则稍稍偏短,便显得整张脸有点偏幼态的感觉。 如果单看这张脸,只会让人联想到毛茸茸的宠物猫,要在脖间系上漂亮的蝴蝶结和铃铛,养在屋檐下,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用羊奶和昂贵的猫粮喂着,还要时时陪伴在她身边。 但当她睁开眼时,便成了野生的猫兽,或许会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上露出肚皮晒太阳,或许会用尾巴扫过你的腿,然后理所当然地吃掉你递来的零食,也或许会坐在一旁,好像在看着你,又好像眼中什么都没有。 可却绝不会依附于任何人。 而当面对敌人时,猫兽又变成了虎豹、蛟龙,那双灿金色的眸子只需静静地瞧着你,便自带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让人产生被某种蛮荒巨兽盯上的错觉。 看着少女身周的念力缓缓消散,库洛洛微微低眉,眼中的神色很快收拢了,他站起身,对着睁开眼的夙说道: “足够了。” 两人再次站到门前。 夙抬起手,掌心按在门中央的神字图案上,强大的“炼”瞬间发动,精纯而充满生机的念力如同实质的光流,汹涌地注入其中。 “嗡——!” 神字组成的圆形图案爆发出明亮的白光,所有扭曲的线条都活了过来,飞速流转、连接、重组,如同锁芯找到了匹配的钥匙。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从门内传来,这扇小门在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后,终于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并非出口,而是一条幽深向下、人工开凿的石阶通道,不知通向何方。 夙回到洞窟内,这三天的修行间隙她已经把这里的宝物往空间装了大半,现下四处走了一圈,把剩余的珍宝也都收入了空间,还贴心地把地上遗留的食品包装袋、水瓶等垃圾也一并带走了。 而库洛洛则自制了一个火把,沾上烛台里的灯油,持在手中。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迈进了通道,那扇小门在身后重新合拢,将摇曳的烛火再次封存于永恒的黑暗之中。 石阶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二人却能感觉到空气越来越潮湿,带着一种咸腥的、属于广阔水域的气息。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他们走出通道,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海蚀洞,洞口被垂落的藤蔓和嶙峋的礁石半掩着,如同天然的帷幕。 库洛洛拨开垂落的藤蔓,率先走了出去,然后回身扶住藤蔓,让它们不至于碰到夙的头发。 海鸟的叫声穿插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咸湿的海风迎面扑来,少女及踝的黑发和身上宽大的金纹白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洞窟之外,是陡峭的悬崖绝壁,他们正站在崖壁中段一个突出的岩石平台上,海浪层层叠叠、前仆后继地扑在下方犬牙交错的礁石上,激起漫天雪白的泡沫。 远处海平线在夕阳下铺陈开来,海面倒映着绚丽的晚霞,美得像名家笔下的油画。 夙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带着海盐和阳光味道的空气。 库洛洛不动声色地稳住了下盘。 少女却回头,对着他粲然一笑。 明媚的笑容一闪即逝,她转过头去继续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身后黑发青年伸出手放在心口,那里如平地乍起咚隆春雷。 11、Chapter 11 是夜。 月见山上遍野流丹。 大蓬大蓬的红叶在月光下褪去了白日灼眼的色泽,转为一种沉静的红,山风过处,叶浪簌簌,在石灯笼昏黄幽微的光晕里浮动。 神社内,数枚火盆环绕着神乐殿,盆中炭火发出噼啪的爆响。 装点着金色浮绘的殿檐下悬挂着一排纸灯笼,黑色灯罩上镂刻着满月笼罩山峦的图案,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太鼓声缓缓响起,神乐殿上数名神官肃立两侧,舞台中央是一位身着隆重祭服、手持玉笏的俊俏少年。 他换上了象征月见山家少主身份的深紫色长袍,袍摆绣着繁复的月轮与火焰山峦交织的纹章,微鬈的红发被仔细束起,扣在一顶同样纹饰的乌帽之下,琥珀色的眼眸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都显得优雅华贵起来。 净手,奉玉,诵念祷词。 少年调动起体内的念力,将供奉的清酒洒向火盆。 火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猛地蹿升数米,赤红的火焰在半空中凝聚、变化,先是化作一只展翅欲飞、姿态优雅的火焰神鸟,旋即又散开重组成一株枝繁叶茂的巨大神树,最后,所有火焰向内收敛,凝聚成一轮巨大、圆满、散发着温暖光辉的火焰之月,悬停在火盆上空,将整个前殿映照得亮如白昼。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与敬畏的呼声,火焰之月的光芒映在月见山无年轻的脸上,光影明灭。 就在这万众瞩目、氛围达到顶点的神圣时刻,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透了那轮烈焰构成的圆月,穿透了眼前虔诚的人群,仿佛看到了几天前那个月夜,那双被深渊吞没的金色眼瞳。 少年手中玉笏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拍,随即继续。 神前奉纳仪式结束后,数名身着素白襦袢与绯袴的巫女款款步出,她们手持神乐铃和御币,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跳起古老的舞蹈。 足尖轻点,白袖翻飞,旋转间绯红的裙裾如同盛开的彼岸花,清脆的铃音与低沉的太鼓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将吟唱声烘托得愈发空灵飘渺。 “啊——盛比芳华,雍容绚丽,呵” “啊——娴若游鸟,优雅旖旎,呵” 同一时刻,有两道身影走上了后山。 山脉上绵延着幢幢朱红的千本鸟居,长达数公里的上万座鸟居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一条赤色黑纹蛟龙伏在漫山遍野的红叶间。 “啊——晓风袭人,心旷神怡,呵” “啊——皎月盈辉,光沐大地,呵” 夜色皎洁,白色的月光飘散下来。 石灯笼安静地燃烧着,晚风袭来,手水舍的池水泛起粼粼波光。 侍立在前殿阴影中的黑衣男人接了个电话,眼神一肃,对着暗处比划了几个手势。 数道黑影无声无息窜入林中,直奔后山。 “所谓正义,会随人们各自的准则,变幻莫测” “此世间,恒久之物若显真容,其必似——” “华鸟风月,庄严凛然,隽美无二” 夜色渐暗,月色被乌云掩住,山间渐渐下起了雨。 黑衣青年和白袍少女并肩行在石板路上,穿过重重鸟居,漆黑麻绳上无数白色纸垂随风高高飞扬而起。 青年手中执着一柄深红色的伞,将伞面往少女的方向微微倾斜。 就在这时,破空声响起,他微微偏头,一把苦无擦着他的耳尖钉入木柱。 少女抬手拂过一重重鸟居,层叠的朱红“开”字活了过来,似一张张巨兽的血盆大口,转瞬便将几道黑影绞杀其中。 “所谓历史,正是亘古不移的感情,周而复始” “所刻下的伤痕,交织着和解” “是为世界,谱写的成长” 风乍起,满山红叶浮浮沉沉,如同无数条灼灼的锦鲤,在山谷、雨水和歌声的池中游弋。 林间玉垣上悬挂着前来祈福的人们留下的纸鹤,两人缓步经过,数以万计的纸鹤扑棱着翅膀,于红漆木栏上齐齐腾空,如同一场五彩缤纷的暴风雪,遮天蔽月地向四周的黑影席卷而去。 然后是衔着稻禾的狛犬、覆着青苔的地藏像…… 这些本不该具备生命的物体从长眠中醒来,发了疯似的攻向雨夜中的追杀者。 扰人的脚步被硬生生拖住,隐隐有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 “所谓正义,是神明也无从理解的,幻想妄语” “此世间,恒久之物若显真容,其必似——” “华鸟风月,恬静婉约,引人眷恋” 半山腰的竹叶在夜雨中簌簌作响,两人踏过青苔斑驳的石阶,整片竹林突然活了过来,碧叶化作千万只翠鸟扑棱棱惊飞,竹节爆裂声中,青竹拔地而起扭曲成绿色的囚笼,将几道紧追不舍的黑影困在摇晃的竹牢中。 随即地下数根竹笋暴涨,竹笼中的几人避无可避,被瞬间穿透了身体。 鲜血染红了石板小路,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一尘不染,便堪称所谓正义?” “对诸罪的边界,心生迷惘” 柳暗花明,竹林尽头是一片湖泊,湖边矗立着一座三层高的阁楼,被层层红叶拥簇着,最下面一层为黑白色,上面两层则贴满了金箔,屋顶上停驻着一只金鸦雕塑,在夜色中整座建筑显得金碧辉煌。 两人步上阁楼,最高处金色的阁楼极为静谧,澄澈的雨水在阶上流荡,很快被足尖踏开了。 “红尘厚土下,悄然萌发,无惧玷污的爱” “亦可冠之以,正义之名啊” 少女站在阁楼上俯视着下方冲过来的数道黑影,他们在雨中无声奔突,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如墨长发在风中狂舞,檐下一排排的金铃受了狂风吹拂,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她能感觉到,每个黑影都带着致命的杀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眼中只有他们这两个目标。 “缥缈无形,愈令人心旌摇曳” “无可衡量,于是方横生意蕴” 雨水声变得越来越大,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都被淹没,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剩下暴雨落地的声音。 金色阁楼顶层仿佛被凝固的阳光填满,内部装潢全部贴着金箔,液态般的光泽在其中流淌,房间中央供奉着一座同为金色的佛龛。 几道黑影从墙壁的阴影中显形,手中忍刀泛着青灰色的寒光。 这些都是月见山家的死士,是这个岛国特有的、以“忍”为名的武士。 他们周身涌动着猩红色的气,如同暗夜里的鬼火。 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几天前刚刚见过的男人。 少女站在佛龛前,宽大的袖口柔顺垂下,黄金般的瞳孔在金光中显得格外冷峻。 “正因如此,甘愿于爱海流连” “不论那颗,初识哀恸的心” “抑或故作嗔怒的柔情,定是为此” 暴雨倾盆,阁楼顶层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搏杀。 墙壁有如金箔做成的纸面,上面用红艳艳的涂料泼洒出一副诡异而绝美的浮世绘。 白衣少女站在自己的画作前,金红二色如岩浆般在眸中流淌,相得益彰,显得惊心动魄。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最后两名忍者对视一眼,突然分前后包抄,数十点寒光自前面那人袖中激射而出,那是被念力包裹的钢针,直冲少女面门。 少女瞳孔微缩,她腰部突然极为柔软地弯折下去,织金白袍翻涌如云,整个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仰去,贴地滑行躲过飞射而来的暗器。 前方的忍者紧握短刀欺身而上,刀尖挥下直取少女咽喉,后方那人趁机消失,出现在少女身体在地板上投下的阴影中,手中短刀刺向她的后背。 上下夹击间,少女右手扶地旋身,将念力凝聚在后心,硬生生接下这一刀,同时左手握住上方而来的短刀,刀刃突然化作青蛇如电窜出,咬住那忍者盖着黑布的面庞。 与此同时,下方的刀尖也刺在了少女的背脊上,与她银白色的念力碰撞。火花四溅间,她以手撑地,倒跃起来,同时抓住对方手腕,腰部发力将那人拖出阴影,过肩狠狠摔向地面。 地板被砸出一个人形坑洞,少女借势翻身落在金色围栏上,像一只轻盈的白鹤。 “芸芸众生,安栖于心田之,华鸟风月” “任踏足何方,皆恬静婉约,引人眷恋” “凭沧海桑田,必庄严凛然,隽美无二” 水雾中飘落着金箔与残缺的红叶,阁顶的金鸦在少女身边盘旋,她周身流转的气已恢复平静,唯有发梢还在滴落混着血色的水珠,在灿灿金光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身后黑衣青年从佛龛中隐藏的密室走出,手里拎着一个银灰色的手提箱。 四目相接,他轻轻伸手,为她拭去了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到的一抹血痕。 …… 雨势渐渐小了下去,月光重新浸润了月见山,仪式终于结束,火焰之月缓缓消散。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巫女们俯身退场,神官们也依次行礼退下。 月见山无走下神乐殿,将主祭的职责暂时交给长老,他独自走到主殿侧后方一处僻静的回廊下,这里远离了人群的喧嚣,只有几盏石灯笼散发着幽静的暖光。 夜风吹拂着他束起的红发,带来一丝凉意,他无声地长吁了口气,刚才强行维持的威仪卸下,眉宇间染上一层疲惫和烦躁。 他走到回廊尽头一个小小的神龛前,那里放着一个用于祭典祈福后抽签的签筒。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签筒,随意地摇晃了几下。 “啪嗒。”一根细长的签条掉了出来。 月见山无俯身拾起,就着月光看去,签条上只有一个用浓墨写就的、笔锋凌厉的大字: 「凶」。 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少年指间用力,签条啪地折断成两截。 他猝然抬头,看见长廊下有两道身影缓步行来。 一袭剪裁得体的长风衣完美地勾勒出颀长的身形,男人浓密的黑发梳到脑后,眉眼舒缓,耳垂下悬着宝蓝色的圆珠耳饰,额心暗紫色的十字图案为他俊美得近乎神圣的面容平添了一丝神秘。 他手中拎着个手提箱,步履从容,仿佛在自家庭院散步,侧旁少女身着一袭白底织金的宽袖长袍,赤足踩过地面积水,踏碎了其中的月影,带起一圈圈涟漪。 月光为她轻轻覆上一层洁白的细纱,天地间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仿佛只剩下那双璀璨至极的金瞳。 12、Chapter 12 贪婪之岛,杜力亚司郊外,某处高台。 晚风带着一丝咸腥掠过露台,吹动了侠客额前的金发,远处杜力亚司五光十色的霓虹在他碧绿的瞳孔里投下跳跃的光点。 他收回望向城市的目光,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转向身后阴影中的两位同伴。 “那么,想要的情报差不多都到手了。” 没有冗长的铺垫,侠客直接切入核心:“……所以,结论很清楚了,g·i的游戏软件只是个幌子,一个把我们‘传送’到这个真实岛屿的机关装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滴和库哔。 “这里,是现实世界。”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只有城市隐约的喧嚣和风声。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小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直接。 金发青年的笑容加深了几许. “接下来?接下来才是真正有趣的部分。还记得我们从那些玩家嘴里‘撬’出来的通关奖励吗?” “嗯,” 库哔低低的声音响起,长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圆圆的眼睛:“收集到全部100种指定口袋卡片后,可以从中任选3张,带回现实世界使用。” “没错!”侠客打了个响指。 “这就证明,卡片道具脱离岛屿范围依旧有效,既然整个游戏都在现实中进行,那么傻乎乎地遵守游戏规则可不是我们该做的事,如果团长还在的话,他一定会说……” 他向前一步,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夜色中微微绷紧,纯真的大眼睛中流露出的野心与小滴和库哔印象中那个黑发男人竟是惊人的相似。 “全部,100种卡片,一件不留。” 金发青年目光灼灼:“怎么样?” 小滴歪了歪头:“听起来,有试一下的价值。” “问题是,我们目前只知道少数几种卡片的情报,需要尽快掌握所有卡片的效用和位置,说不定,我们要找的东西也在那里面。” “正是如此。”侠客一锤定音,“那么,当前的首要目标,是拿到能‘看清’所有卡片的钥匙——咒语卡【神眼】或者【解析】,有了它们,我们才好有的放矢。” “那样的话,就应该去玛莎多拉。” “是啊,另外,也该和芬克斯、飞坦他们会合了。” …… 同一片夜空下,远离城市的广袤平原。 夜色明朗得近乎残酷,璀璨的星河如碎钻般铺满天幕,冰冷地倾泻在无垠的大地上。 身穿运动服的芬克斯活动了一下粗壮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在他脚边,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倒在地上,身体尚在微微抽搐,鲜血在干燥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飞坦站在几步开外,金色的狭长眼眸冷漠地扫过那具渐渐失去生机的玩家,像是捻死一只蚂蚁,不见得意。 “啧,热身结束。”芬克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那么,暂时分头行动吧。一星期后,在玛莎多拉汇合。” “ok。”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好战的兴奋:“比比看谁‘清理’掉的玩家多?输的请客。” 飞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声音喑哑:“可以。但是,” “要在榨干他们的卡片之后再杀,别浪费。” 芬克斯哈哈大笑,毫不在意飞坦话中的血腥。 “行!那就看看,谁先找到肥羊,又能把羊剥得最干净!玛莎多拉见!”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如鬼魅般,融入星光与黑暗交织的平原深处,只留下冰冷的血腥气和愈发死寂的夜。 …… 天空竞技场,200层往上的某间豪华套房。 蒸腾的水汽氤氲弥漫,模糊了巨大的落地镜。 晶莹的水珠顺着男人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滚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流入地漏,他湿漉漉的红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衬得那张本就妖异的脸庞愈加魅惑。 放在浴室外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熟悉的三个字母。 男人似乎并未感到意外,他慢悠悠地拿起手机接通,贴在耳边。 “呦~”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尾音刻意地上扬,充满了玩味的笑意。 “你打电话过来……是拿到那台游戏机了?” 听到对面的回答,红发男人狐狸般的金色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又兴奋的光芒,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好快的速度,真让人吃惊呢~” 话虽这样说,从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出乎意料的味道。 浴室顶灯的光线在他眼中折射出诡谲的光泽,他耐心地停顿了两秒,空闲的手指尖划过沾满水汽的镜面,留下几个弯曲的字母痕迹,然后才用那种甜腻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语调,轻柔地问道: “那么……有什么事?” “……” “怎么会?我可是很期待和你见面呢~” …… 位于埃珍大陆附近,杰潘岛上。 整座月见山仿佛刚从一场迷狂芬芳的梦境中挣脱出来,昨夜祭典的喧嚣与灯火全部散尽,只留下满山清冷的晨光与一地狼藉。 晨雾如同薄纱般缠绕在林间,却掩盖不住后山触目惊心的破坏痕迹——遍地散落的残叶与纸鹤、破碎的石像、大片大片扭曲的朱红鸟居、以及散落四处的苦无和手里剑碎片…… 夜色已然沉了下去,淡淡的金光伴随着朝阳从天边升起,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爬上金阁,披在身穿深紫祭服的少年身上。 他头上的乌帽不知落在了哪里,微鬈的红发失去了束带的约束,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在晨风中轻轻拂动。 几位面色惶恐的家仆终于寻到了他,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抛开满地黑衣蒙面的死士尸体不谈,少年脚边躺着的那个人却是他们都十分熟悉的—— 佐藤。 这位月见山家忠心耿耿的侍卫长,此刻双目圆睁,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血迹早已干涸发黑,浸染了他身下金灿灿的地板。 而在月见山无的手边,放着他心爱的佩刀,只是此刻,那柄曾缠绕炽焰、象征少主威严的利刃,已然从中断成两截。 晨光越过远山的轮廓,将金碧辉煌的金阁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也照亮了月见山无的侧脸。 之前曾出现在这张脸上的那种疲惫、颓丧与沉重……所有这些复杂而阴郁的情绪,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缓缓抬眼,少年的锐气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迎着朝阳,清澈而锐利。 那柄佩刀折断在他手边,却有一柄崭新的刀,立在他的脊骨中,横在他的眼神里。 月见山无的目光掠过脚边佐藤的尸体,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 佐藤对月见山家的忠诚毋庸置疑,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主张,以及对自己意志的僭越,都是月见山无难以容忍的。 他是月见山家的家臣,却不是他的纯臣。 “收拾干净。”月见山无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真正上位者的沉稳和冰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家仆的耳中。 “佐藤……厚葬。以家臣之礼。”他顿了顿,补充道,算是给了这位老臣最后的体面。 家仆们如蒙大赦,又对少年的变化感到心惊胆战,连忙躬身应道:“是!少主!”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开始处理现场,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月见山无不再看他们,也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与断刃。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上清晨的水露,走到金阁边缘,双手撑在金箔碎裂脱落、露出里面木质的栏杆上,俯瞰着下方沐浴在晨光中的湖泊。 四天前他在山顶利用神字设下了陷阱埋伏,还用了药,却依旧败于那二人联手。 本来他就不是奔着堂堂正正的比试去的,输了也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甚至生出了结交的心思,佐藤却不顾他意志开启了机关,搞得他倒像是一副输不起的败犬模样。 不过没想到,那两人居然没死,还回来堂而皇之地取走了游戏机,并杀死了佐藤。 侍卫长的结局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没什么好不甘的。 至于月见山腹地中究竟有什么,他也不清楚,或许父亲知道,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不过他不在乎。 g·i也好,佩刀也好,甚至这座金阁,都没有他在昨夜获得的东西重要。 他抬眼望向连绵的群山,耀眼夺目的灿烂晨曦正从山间升起,淡金色的阳光自山峦中流淌而出。少年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映照着初升的太阳,昨夜那场暴雨以及雨中的喧嚣与战斗仿佛只是一场梦。 然而,月见山无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能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库洛洛·鲁西鲁……” 他摘下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屈指一弹。 那枚华丽的戒指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弧线,然后无声无息地坠入金阁下方那片在晨光中波光粼粼、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少年看也没看那圈消失的涟漪,转身离开。 13、Chapter 13 从埃珍大陆到天空竞技场所在的巴托奇亚共和国距离甚远,乘坐飞空艇的话算上转机至少要花去将近一周的时间,库洛洛便选择了喷气式飞机这种新型的高速交通工具。 然后……夙晕机了。 漫长的飞行终于结束,飞机在巴托奇亚共和国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停稳,夙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的那一刻简直长长舒了口气。 那股萦绕不去的眩晕和恶心感稍稍退去,但她脚步依旧有点虚浮,脸色也还没完全恢复。 这里的飞机……和以前在现代社会坐过的真是完全不一样…… 少女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这个世界奇怪的科技树,库洛洛则没有多言,只是带着她快速穿过喧嚣的机场大厅,坐上了前往预定目的地的出租车。 在车上,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沉默思量了会儿,才缓缓开口,喊了声她的名字: “夙。” 青年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严肃,夙敏锐嗅到了一丝异样,她强打起精神,睁开还有些迷蒙的金瞳看向他。 库洛洛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声音淡漠而温和: “等下我们要见一个人,一个……很麻烦的家伙。” “你的眼睛太过特别,我不希望他注意到你,更不希望他因为你的眼睛而产生不必要的兴趣和探究。”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稍许: “所以,从现在开始,直到他离开,我需要你一直闭着眼睛,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可以吗?” 夙看着库洛洛的侧脸,双眼缓缓眨了眨。 她不太理解自己的眼睛“特别”在哪里,但她确实很讨厌不必要的麻烦。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阖上双目,任由青年牵着她下车,走进了一座位于偏僻街道上的废弃教堂。 教堂内部空旷而破败,彩色玻璃大多破碎,只留下扭曲的铅框,将午后光线切割成怪异的光斑,投射在布满灰尘的长椅和剥落的壁画上。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腐朽木头、和陈年蜡烛的味道。 库洛洛找了条还算完好的长椅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两手搁置在膝头,双目微阖,姿态优雅而放松。 那台银灰色的g·i游戏机摆放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夙则静静地侍立在他侧后方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遵照库洛洛的指示,紧闭着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灿如黄金的眼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宽大的白色绣金袍袖垂落,整个人如同一尊精致而无生命的瓷偶,收敛了所有气息。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库洛洛睁开眼,深邃的黑眸微微一动,并未转头,却精准地感知到了那熟悉的危险气息。 “哟~库洛洛~” 带着独特颤音和愉悦尾调的招呼声从上方传来,只见西索不知何时已斜倚在一扇破损的彩色玻璃窗框上,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头张扬的红发如同凝固的火焰。 他像一只慵懒又危险的猫科动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穿着简洁黑色衣裤的青年和他身后那个闭着眼、气息微妙的少女。 库洛洛这才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如同见到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西索。”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红发男人轻巧地从窗框上一跃而下,他单手掐腰,走到库洛洛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摆了个骚包的姿势,狭长的金眸闪烁着探究和玩味的光芒,视线毫不掩饰地越过库洛洛,落在了闭目静立的少女身上。 “嗯哼~” 西索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鼻音,嘴角勾起一个充满兴味的弧度。 “这位是……新的蜘蛛?哦对,我忘了,你现在不能接触团员,那么……是备选?” “准备让她接替哪个位置?我的4号,还是窝金的11号?” 说完,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带上了恶劣的意味。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9号的位置,也空出来了哦~” 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凝滞。 这丝凝滞转瞬即逝,仿若错觉,库洛洛声音温和,好像蜘蛛再次断足的消息对他毫无影响,只回答道: “她是我个人的‘收藏品’,和旅团没什么关系。” “这样啊……” 西索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夙的全身,只见这少女一身绣金白袍,乌发雪肤,重睫浓密,双眼下各缀着一颗朱色泪痣,仿佛垂下两滴血泪,此时静静站在那里,自有一种纯净空灵的别样气质。 “不愧是‘团长’,你在哪里捡到这么一只……安静的小猫?~” 库洛洛脸上微笑不变,直起了上半身,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西索大部分探究的视线。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将话题聚焦到了正事上:“我们的交易,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西索的金眸在库洛洛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被眼前这颗成熟欲滴的“果实”所吸引。 他耸耸肩,发出愉悦的颤音:“当然~进入游戏,找到除念师并把他带到你面前,然后……” 红发男人舔了舔嘴唇,眼中爆发出近乎狂热的期待光芒: “我就能享用美味的果实了~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呢!” “没错。” 库洛洛丝毫没有被眼前变态的狂热影响到情绪,他点点头,指向地上的游戏机。 “那么,请吧。” 西索不再耽搁,他走到游戏机旁,动作流畅地拿起一枚戒指戴上,然后将双手放在机身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闭目静立的夙,又对库洛洛露出一个充满暧昧的笑容: “等我哟,‘团长’~” 话音未落,他发动了“发”,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教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库洛洛脸上的微笑在西索消失的瞬间便敛去,恢复成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游戏机,屏幕上显示着“玩家:西索,游戏进行中”。 而在他身后,夙的意识早已沉入了那片随身空间。 空间在吸收了那块神秘石头后扩大了足足一倍有余,荒芜的旷野上,灰白的雾霭在天地之间沉浮,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水池,水池上方悬着一座小岛。 不远处,几十棵红叶木立成一片,旁边还摞着几叠树苗。 之前在月见山她“顺手”移进来了上百株红叶木,但她收纳东西进空间就真的只是“收”进来,还得用意念把它们种进土里。 她利用修行间隙的时间碎片来做这些事情,五天过去也不过种了这区区几十棵树,还好这方空间似乎有保鲜功效,食物放进来不会变质,没来得及种的树苗也不会枯死,给她留出了充足的时间。 不过这几天的努力也不算白费,这一小片红叶林枝繁叶茂,火红的叶片如同燃烧的云霞,为这片单调的空间增添了一抹亮色。 少女坐在浮空岛上,满意地看着那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只是……还是太单调了。 夙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这光秃秃的荒原上只有一片红叶林和一池水,还是显得太空旷寂寥,好像地上应该铺点草,种些花,别的地方再种些不同颜色、高矮各异的植物,更多好看的,最好……还能有好吃的植物! 她看了眼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开始有意识地规划空间布置: 水池边可以种些高大的花树,最好是高过浮空岛的,这样她在这里也不会被晒得难受。 树下的阴影里可以种些喜阴喜湿的植物,比如……蘑菇? 池子里可以放点鱼苗,再种点水生植物…… 这个世界的动植物好像和她之前经历过的世界差别不小,不知道都会有些什么好玩、好看又好吃的植物呢? 之前那个叫飞坦的少年许的愿望是让她跟在库洛洛身边直到他恢复念能力,这几天下来她也了解了,那个叫西索的、被库洛洛评价为“很麻烦的家伙”的男人,进入游戏就是为了帮他寻找除念师。 回想了一下她感受到的那人身上危险而强大的气息,夙觉得大概用不了多久这个愿望就可以完成了。 到时……她就会变回卡片,也许会被自动回收回贪婪之岛? 但不管怎样,一旦变回卡片,再想收集植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直到下一次有人成功许下一个可以让她停留在现世的愿望,而在这之间她还不知道要在这片荒原上枯坐多久,所以她要在库洛洛成功除念之前把这里填充成自己满意的样子,这样即便被困在卡片中,也能吃到美味的果子。 但是,光吃素也是件难受的事情…… 所以她还需要找些好吃的动物养在这里,而且每个品种还至少得有一对才行,这样它们就可以在空间里自己繁殖,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肉质。 对了,还需要储备些香料,以及烹饪器具…… 这样她就可以自己做叫花鸡,烤鱼,羊肉串,小龙虾(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 各种美食在夙的脑海中闪过,她忍不住吸了吸口水,心中甚至开始期待起来。 14、Chapter 14 “唔,你说你需要钱?” 库洛洛神色略有些意外。 废弃教堂中,满是尘土的地面写着一行大字: 「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少女郑重点了点头,脸上难得出现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 库洛洛微微挑眉,指了指她手腕上那对古朴的金环: “你在黎王朝秘藏里收走的那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件最不起眼的玉璧或金杯,拿到外面去,都能轻松卖出几亿戒尼。” 他顿了顿,看着少女那清澈但显然对“几亿”没什么概念的眼神,补充道: “如果你需要很大一笔启动资金,我手头有安全的渠道,可以帮你把一部分东西‘处理’掉,大批量出手,一次性解决资金问题。” 夙立刻摇头,动作幅度比平时大了些,身后瀑布般的长发都跟着晃了晃。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金环,想到那些正躺在她空间里安睡的珍宝。 让她卖掉那些闪闪发光、让她联想到自己故国的东西?不行!如果真的要卖……那也只能卖最不起眼、最普通的两件! 更何况,万一里面还有能对她空间产生作用的东西呢? 她可是到现在都没研究清楚为什么那块石头会和自己的空间产生联系,还是留着比较好! 库洛洛看着她那副护食般的小表情,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那就先只卖掉一两件,不够的话再说。” 很快,库洛洛带着夙来到市中心一条不起眼的后巷,走进一家门面低调、却透着厚重历史感的老牌当铺。 夙在他的示意下,表面从袖袋实则从空间里摸出两件东西:一件是几十颗珍珠串成的三叠项链,另一件则是一枚毫无纹饰、只是成色极好的白玉平安扣。 当铺的老掌柜戴着单边眼镜,看到东西时手都抖了一下,浑浊的老眼瞬间射出精光。 经过一番库洛洛主导、专业且不容置疑的讨价还价,这两件被夙视为“最普通”的小玩意儿,最终换来了足足11亿戒尼的巨款! 如果是在友客鑫拍卖会上的话,说不定可以拍出几倍的价格…… 看着夙听到成交价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库洛洛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这件事了。 钱被直接存入一张不记名银行卡,交到了夙的手里。 握着这张轻飘飘却价值连城的卡片,夙的金瞳亮得惊人,其中闪烁着对即将到来的“采购大业”的期待。 ——她真的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逛过街了! 少女立刻拽着库洛洛直奔当地最大的综合市场。 接下来的场景,让幻影旅团的团长体验了一把前所未有的“任务”——陪逛。 这里说是市场,其实是个超大型的市集,按商品种类分成几个区域,摊位鳞次栉比,货物堆积如山,各种货物商品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头顶是纵横交错、挂满各色帆布遮阳篷和彩旗的绳索,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夙的目标明确,到了市集后首先奔向种子苗木区,这里相对冷清,她仔细寻找着适合空间种植的品种,番茄、黄瓜、草莓、西瓜……常见的蔬菜水果种子买了不少,但这个世界有不少她从没见过的新奇品种,一时之间也有点眼花缭乱。 就在夙蹲在一个摊位前,拿起一包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蓝色种子仔细研究时,旁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那个是‘蓝星草’的种子哦,泡水喝有安神的效果,不过最好加点蜂蜜,否则味道会有点苦。”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浅橙色头发,戴着一顶颇有异域风情的粉色帽子,长相算是俊俏,眉宇间洋溢着锐气,神采奕奕。 “不只是泡水喝,很多人也会拿来种植用,蓝星草每年有两个季节会开出漂亮的蓝色小花,很适合铺在花园里,而且它喜欢稍微阴凉湿润的地方,阳光太强反而长不好。” 他身边一个同样年纪的少女接口道,她也戴着一顶帽子,比少年的看起来更加奇怪,那帽子呈圆球状,黄澄澄的,和她身体差不多一样宽,活像在头上顶了个圆鼓鼓的巨大蛋黄,头发则是漂亮的绿色。 她看着夙,友好地笑了笑。 夙抬起头看向这对打扮奇特的少男少女,两人在对上她那对璀璨的金瞳时微微愣怔了下,随即回过神来。 “你的眼睛真好看。”少女赞叹道,随即主动大方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彭丝,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爆库儿,刚成为幻兽猎人!”少年也跟着介绍道,显得很是自豪。 「夙。」 由于嗓子还没完全恢复,夙在本子上写了下来。 “诶?你居然不会说话吗?啊好痛……” 爆库儿下意识问了句,随即被彭丝用胳膊肘杵了一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夙不甚在意,彭丝笑着问道: “我见你们在这个区域转了好久了,是想采购种子吗?” 夙点点头,在本子上写道: 「想找一些好吃的植物的种子,还有适合养殖的动物幼崽。」 “这样啊,这也算是我们两个的专业了,正好我们也来采购一些户外用品,可以一起逛逛~” 彭丝提议道,夙欣然接受,至于库洛洛则默默跟在一旁没有说话。 四人一起走在市集中,夙听着爆库儿和彭丝说起今年1月份的猎人考试——他们正是在那场考试中认识的,爆库儿侥幸通过了考试,彭丝却遗憾落选。 少年提到在考试结束后,他幸运地遇到了一位愿意指导他的老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进行修行,现在虽然修行还不算十分到家,但他准备踏上旅途,为实现自己的梦想去追寻珍稀幻兽,并在旅途中继续锤炼自己,而彭丝则决定跟随他一起冒险,积攒经验,为明年的考试做准备。 夙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当二人热心地分享一些野外动植物的常识时,比如哪种蘑菇不能采,哪种浆果虽然酸但富含维生素,哪种昆虫可以处理成高蛋白食物……她听得格外认真,金瞳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采购接近尾声,爆库儿一边帮彭丝检查她刚买的驱虫药粉,一边像是想起什么,随口说道: “对了,如果你们对珍稀的食材感兴趣,我倒是有听说一个地方,在巴托奇亚共和国的西北部靠近边境的地方,一座叫枯枯戮山的山上。” 听到“食材”两个字,夙的耳朵似乎都竖了起来,异常专注地盯着少年。 爆库儿没注意到夙的变化,继续道: “那座山还是个旅游景点呢,据说世界第一的杀手家族就住在那里。” “说到这个,我们这期猎人考试中还有一对兄弟是那个家族的人,真的很强啊……” “传闻说,在那座山的深处,生活着一种非常奇特的野兽,外界很少有人见过,因为那里属于那个家族的私人领地,不能随意进入,还有很可怕的‘看门兽’守着……不过,有极少数消息说,它的肉质口感极其美妙!据吃过的人形容,比最顶级的霜花牛肉还要鲜美、比冰洋里的深海鱼还要细腻,入口即化,回味无穷,是梦幻般的滋味!” “咕嘟……”一声明显的咽口水的声音。 爆库儿和彭丝都愣住了,循声望去。 之前少女精致的脸庞全程都处于一个面无表情的状态,但此刻那双金色的眼瞳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紧紧盯着爆库儿,一副希望他再多透露一点信息的模样。 库洛洛站在夙身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听到“枯枯戮山”这个名字时,深邃黑眸中掠过一丝幽暗的光芒。 “噗嗤,看你的样子,倒是很适合当美食猎人呢。” 美食猎人……这已经是夙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她有点心动,但不知道自己还能在现世停留多久,所以只能暂且放过。 “我们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只是听说那种野兽体型比普通兔子大一圈,有着兔子的长耳朵和狐狸的蓬松尾巴,擅长钻洞和逃遁,性格狡猾,如果要去抓它的话一定要做好准备才行。” 两人和夙仔细说着自己了解到的资料信息,等她记好后,分别的时间也到了。 “那么,再见啦,我们要去追寻幻兽了!”爆库儿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再见啦,夙,如果你想成为美食猎人的话,说不定下次猎人考试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呢~”彭丝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和爆库儿一起转身离开。 与爆库儿和彭丝告别后,夙压下心头的迫切,继续拉着库洛洛采购。刚才身边有人,她不好收东西进空间,现在先把刚才买的东西都放进空间腾出两人四手,再去采购各种烹饪用具、香料干货等。 她仔细挑选了一套带折叠功能、坚固耐用的野营炊具、一个多功能合金锅、几把锋利的厨刀套装、甚至还有一个精巧的手摇研磨器。 库洛洛看着她将这些器具塞进空间,默了默,还是开口问道: “买了这么多野炊用具……接下来,是有什么特别的‘出行计划’吗?”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西北方向,心里补充了一句:不会是真的打算去枯枯戮山‘野炊’吧…… 夙的金瞳眨了一下,抬手直指西北方向。 果然…… 库洛洛扶了下额,表情带着一丝认命的纵容。 15、Chapter 15 第二天。 夙几乎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就把库洛洛摇醒了,她整装待发,无声地用眼神催促着。 库洛洛看着夙这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揉了揉眉心,罕见地感到一丝“带孩子郊游”般的无奈,最终还是起身去洗了把脸。 “走吧。” 因为夙晕机,两人这次选择了乘坐飞空艇,花了三日时间,终于抵达了位于巴托奇亚共和国西北部的登托拉地区,枯枯戮山所在的城市。 到了山脚下的游客小镇,夙迫不及待地拖着库洛洛去打听那种很美味的奇特野兽。 “哦,你们说的是‘狐尾兔’吧?” 一个在路边摆摊卖土特产的老猎人抽着旱烟,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少女手中略显抽象的简笔画,终于恍然大悟。 “那玩意儿可精贵了,跑得比闪电还快,钻洞的本事一流,而且狡猾得很!” 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那味道……啧啧,确实没得说,吃过一次就忘不掉!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山上云雾缭绕、略显阴森的区域。 “那东西啊,只有揍敌客家族那一片私人领地深处才有,而且数量稀少得很,山脚下?想都别想喽!” 夙顺着老猎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旁的库洛洛则微笑开口: “既然这样,老伯之前是怎么吃到的呢?” “咳,这个嘛……可是商业机密了。” 库洛洛笑容温和,递上了几张高面额的纸币。 老猎人面不改色地收下揣在怀里,抽了两口旱烟,慢悠悠地回忆道: “虽然外人进不去揍敌客家族的领地,但他家的实习管家之前偶尔会捉几只带下来卖,毕竟实习管家薪水有限,这玩意儿价格可不菲呢。” “之前?那现在呢?” 老猎人抬眼看了眼前的黑发青年一眼,磕了磕旱烟袋。 “以前是以前,现在可没咯,那个私自贩卖主家所有物的实习管家……早就被处理掉了。” 老人声音平静,好像是很寻常的话语,字里行间却透出一阵淡淡的凉意。 库洛洛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意外。 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专注地望着远处的山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旅游指南。 按着旅游指南的导引,两人坐上了一天一班的、通往揍敌客家族大门区域的观光巴士。 从远处看去,这片山域的风景极为优美,整座山脉在澄澈的蓝天下舒展,苍翠欲滴的原始森林如同巨大的绒毯,从山腰层层叠叠铺展而下,充满蓬勃生机,而其中最为巍峨的主峰高耸入云,在晴空下轮廓分明。 巴士沿着盘山公路行驶,窗外的景色逐渐褪去了山脚的烟火气,变得原始而险峻。 车上导游小姐在向乘客们热情介绍附近的景点和揍敌客家族的成员。 “各位乘客们,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枯枯戮山,这是一座海拔3772公尺的死火山,世界顶尖、恶名昭彰的杀手家族——揍敌客家族就居住在这座山上的某个地方。揍敌客家族中的成员有曾祖父、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以及下面五个兄弟,这个家族的所有成员全部都是杀手……” 世界第一的杀手家族么…… 夙认真听着导游小姐的讲解,心中对接下来的探险颇为期待。 终于,观光巴士抵达了揍敌客家族的正门口。 巨大的黄泉之门矗立在眼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游客们止步于此,在门口纷纷拍照留念。 至于想进去?要么推开那沉重的试炼之门,要么……另辟蹊径。 库洛洛和夙自然选择了后者。 两人悄无声息地绕开游客区域,凭借着超凡的身手,轻松翻越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墙,潜入了揍敌客家族的领地范围。 一进入领地,气氛陡然一变。 与在外面远观时截然不同,这里参天巨木虬结盘绕,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阳光大部分被吞噬,显得格外阴冷。 抬头望去,枯黑的山峰笼罩在浓厚的铅灰色云层之下,整座山脉都散发着一种沉重、压抑、生人勿近的气息。 两人在林间走着,四周异常地寂静,偶尔传来一声不知名鸟类的凄厉啼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叶、苔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大型掠食者领地的腥臊气息。 没走多远,一声低沉的咆哮从密林深处传来,腥臊味变得分外浓郁。 一个庞大得如同小山般的黑影缓缓出现,它冰冷的兽瞳锁定了两个不速之客,涎水顺着獠牙滴落。 库洛洛眼神一凝,正准备应对,然而夙的动作更快。 『匿!』 她拽住库洛洛的手,一枚短促而清晰的字语从她口中吐出。 无形的力量瞬间扩散,两人身影如水般淡化。 那巨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巨大的鼻子在空中用力嗅了嗅,却失去了目标。 它烦躁地低吼了几声,在原地转了几圈,最终似乎认定是错觉,庞大的身躯缓缓退回了阴影之中。 少女的手心温暖而柔软,库洛洛侧目看了一眼夙,这种程度的隐匿,几乎可以媲美顶级的“绝”,这种名为言灵的力量实在是有趣极了。 危机解除,两人开始在广袤的领地内搜寻狐尾兔的踪迹。 这地方比想象中更大,地形也更复杂,参天古木、嶙峋怪石、深不见底的沟壑…… 夙以前在荒野和山林中生活了许多年,身处野外的她犹如水滴回到大海,不经意间透露出虎豹般的野性。 她仔细搜寻着蛛丝马迹:被啃食的奇特植物嫩芽、特殊的粪便颗粒、以及……地面上偶尔出现的、新鲜挖掘的洞口。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长满柔软绒草的空地边缘,夙发现了狐尾兔的踪迹,她兴奋地压低身体,金瞳紧紧盯着前方一处隐蔽的草丛,像一只蛰伏的猎豹。 然而,狐尾兔的狡猾与敏锐名不虚传,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就在夙准备扑过去的瞬间,一道灰影如同闪电般窜出,速度快得惊人。 这会儿夙的隐匿言灵已经失效了,她的嗓子其实还没好完全,还不能高频率重复使用咒言。 但……就算不使用言灵,也不该连个兔子都抓不到吧! 夙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奇怪的胜负欲。 狐尾兔并没有沿直线逃跑,而是利用复杂的地形,在树根、岩石间灵活地钻来钻去,瞬间消失在一个不起眼的土洞里。 夙立刻追到洞口,洞很窄,深不见底,她尝试用树枝捅了捅,毫无反应。 狡兔三窟么……夙想到了故乡这个古老的成语。 接下来的时间,就成了夙和这只狡猾兔子的“地道战”。 由于是在人家的后院,夙不好点烟熏赶,只能根据经验判断地洞可能的走向,开始在地面刨坑,库洛洛则找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背靠着树干坐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古籍,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于是,这片林间空地上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一个穿着白色绣金长袍的少女像只土拨鼠一样,吭哧吭哧地挖着一个又一个土坑。 一旁的黑衣青年坐在树下,时不时被她扯得起来换个位置继续坐下,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手中的书籍上。 很快,这片林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 挖了几十个坑,连根兔毛都没摸到,夙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自己刚挖的土堆旁,小脸上沾着泥土,金瞳里充满了挫败和一丝委屈。 她泄气地看向库洛洛,对方依旧沉浸在书页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少女鼓了鼓腮帮子,有点气恼,但又无可奈何。 她目光无意识地扫视着周围,忽然,不远处一个看起来比较新的土坑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坑的挖掘痕迹很新鲜,大概不超过三天,洞口堆着的泥土还很松软。 夙的记性很好,这个位置她刚才还没有来过。 于是眼前这个坑就显得格外突兀。 难道这是……! 少女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小火苗,她精神一振,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坑不算深,洞口被一层薄土虚掩着,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浮土,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整条手臂伸了进去。 她在坑底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了一些松软的泥土……然后,她似乎摸到了什么。 手感很顺滑的毛发,长长的……是狐尾兔的尾巴! 夙心下一喜,五指猛地用力,狠狠抓住那条“尾巴”,然后使劲往外一拽。 “噗啦——!” 一阵泥土翻飞,夙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里紧紧抓着的“战利品”也被她从土坑里完全拔了出来。 然而,预想中挣扎的肥兔子并没有出现。 她从坑里拽出来的,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绿色衣服的青年。 他闭着眼,下巴尖尖,脸庞苍白俊美到近乎妖异,此刻正抱膝坐在地上,一头如墨般顺滑的黑长直发被她抓在手里,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夙坐在地上,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个被她从土里揪出来的黑发帅哥。 而不远处坐在树下看书的库洛洛,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本。 青年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纯黑的猫眼,眼中没有丝毫神采,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16、Chapter 16 “你是谁?” 青年那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声音不见起伏,听不出情绪。 “伊尔迷。” 库洛洛走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库洛洛?”伊尔迷歪了歪头,空洞的猫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疑惑,他像是刚从深度睡眠中彻底醒来,下意识地问道: “咦,我睡了很久吗?今天是几号啊?” “9月20日。”库洛洛平静地回答。 “呼……”伊尔迷似乎松了口气,依旧是那平板的语调,“还好还好,只睡了三天。”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拍打着衣服上沾着的泥土,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怎么进来的?” “……” 他的视线转向库洛洛:“我家有什么值得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十分钟后。 “什么嘛,原来是为了狐尾兔啊。” “狐尾兔……”伊尔迷歪头想了想,黑色顺直的发丝垂落,“那些家伙确实狡猾,普通方法很难抓到,不过嘛……” 他空洞的视线在夙和库洛洛之间扫过,在那个白衣金眸的少女面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库洛洛身上。 “揍敌客家有特别的办法,但是,要收费。” 夙迟疑了一下,在空间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块指节大小的金锞子。 她之前一通采买,卡里已经没剩多少戒尼了,正好在黎王朝秘藏里收走的物件中有好几箱这种大小不一的碎金碎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金银又是硬通货,应该可以替代货币直接进行交易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伊尔迷看到那金锞子时死鱼眼似乎都极其细微地亮了亮。 他伸手接过这块散发着古朴厚重光泽的金子,掂量了一下,满意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成交。” 原来,枯枯戮山深处生长着一种名为“迷迭星兰”的紫色小花,其散发出的独特幽香对狐尾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伊尔迷轻车熟路地找到几株,拔下来展示给二人看。 这种植物有着细长的深绿色叶片,顶端开着零星几朵指甲盖大小的、呈深邃星芒状的白色小花,花瓣边缘带着近乎透明的红边,在林间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几不可闻的冷香。 伊尔迷掐下其中几朵最饱满的小花,然后走到一棵缠绕着藤蔓的树木旁边。 他伸出右手,不知做了什么,手背青筋暴突,指甲变得细长而尖锐,在那如手腕般粗细的藤蔓表皮上划开一道小口,挤出几滴乳白色、带着辛辣气息的粘稠汁液,滴在掌心那几朵白色小花上。 接着,他双手合拢碾了碾,花瓣被碾碎,与乳白的汁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奇异浓香的白色浆糊状物,迷迭星兰的幽冷香气瞬间变得极其浓郁,连站在几步开外的夙都忍不住翕动了一下鼻翼。 “过来。”伊尔迷用那平板的声线说道,示意夙和库洛洛跟着他。 他走到空地边缘一处相对狭窄、两侧有粗壮树根形成天然通道的地方,这里的地面相对松软,覆盖着薄薄的落叶。伊尔迷将手中那团散发着致命诱惑气息的白色浆糊仔细地涂抹在一块植物块茎上,然后扯下了几根较细的藤蔓灵巧地编织成一个活扣套索。 伊尔迷将套索放置在通道中央的地面上,并用落叶巧妙地虚掩住藤蔓的痕迹,然后将涂抹了浆糊的诱饵搁在落叶上,整个陷阱看起来十分简单,甚至有些粗糙。 “好了,躲远点。” 伊尔迷言简意赅地下令,自己握着套索的一端,率先无声无息地退到十几米外下风处一块巨石的阴影里,气息瞬间收敛,整个人与环境融为一体。 库洛洛早已找好位置,倚靠在一棵大树后,不知何时又翻开了他那本古籍,似乎对捕猎毫无兴趣。夙则学着伊尔迷的样子,屏住呼吸,躲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后面,只露出一双璀璨的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夙几乎要怀疑这陷阱是否有效时,异变突生。 她敏锐的感知捕捉到左侧灌木丛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紧接着,一道灰影快如闪电,瞬间从灌木丛边缘窜出。 那道灰影的体型比普通野兔大上一圈,全身覆盖着银灰色的短毛,双耳修长,四肢矫健有力,身后拖着一条蓬松硕大的尾巴,正和爆库儿描述得一模一样。 那狐尾兔有着一双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小巧的鼻翼急速翕动,显然是被那奇异浓香吸引而来。 它没有立刻冲向陷阱,而是停在通道入口几米外,身体伏低贴着地面,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长长的耳朵来回转动,不住地嗅着什么。 好在几人都藏身在下风口,狐尾兔并没有闻到人类的气味。 但它依旧十分谨慎,绕着陷阱外围打转,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却又迅速缩回。 如此反复几次,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生怕惊扰到这个警惕的小家伙。 终于,确认周围安全后,源自本能的诱惑彻底压倒了谨慎,狐尾兔红宝石般的眼睛死死锁定空地上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块茎,它不再犹豫,后腿猛地一蹬,整个身体化作一道银灰色的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直扑了过去。 就在它的前爪即将触碰到那块植物根茎时,伊尔迷扯动了握在手里的藤蔓。 “唰啦!绷——!” 那埋伏在落叶下的藤蔓套索瞬间弹起收紧,牢牢地套住了狐尾兔的一条后腿。 “叽——!!!” 一声充满了惊恐的尖锐嘶鸣划破了林间的寂静,有着蓬松尾巴的银灰色兔子被套索强大的力量猛地拽倒在地,它疯狂地挣扎着,却反而被束缚得越紧,红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抓到了。” 伊尔迷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抓着狐尾兔的尾巴将它倒提起来,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库洛洛也合上了书,走了过来,夙更是几步冲到面前,金瞳里闪烁着无比兴奋和喜悦的光芒,紧紧盯着那只被伊尔迷攥在手中、还在拼命挣扎的的狐尾兔,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天色渐暗,三人找了个背风、视野开阔的岩石平台,库洛洛熟练地生起了火,夙则拿出她全套崭新的野营炊具和调料套装,和伊尔迷一起处理那只肥美的狐尾兔。 很快,篝火上架着的烤肉便滋滋作响,浓郁的、混合着肉香和调料香气的味道弥漫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烤肉的油脂滴入火中,发出诱人的噼啪声,库洛洛用小刀切下最嫩的一块递给夙,她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咬了一口,被烫得直吸气,金瞳却幸福地眯成了月牙。 这烤肉细腻、油润、带着难以言喻的鲜香,好吃得让她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慢点吃。”库洛洛好笑地提醒了她一句。 “说起来,” 伊尔迷咽下口中的肉,面无表情地闲聊道:“我离开友客鑫的时候,十老头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地下世界正在大洗牌,可真是好一场腥风血雨啊。” 虽然是感叹,青年的声调却依旧平板,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对了,我听说六大洲的heidao头目们将在十月末于友客鑫召开会议,票选新的十大区负责人来着。” “哦?” 库洛洛切肉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放下餐刀,微微抬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意如云似雾般笼罩在他脸上,那双点漆般深邃的黑眸隔着火堆看向对面坐着的青年。 “听起来很有趣啊……伊尔迷,有兴趣再接一单吗?” “目标?”漆黑的死鱼眼转向他,明暗的火光映在伊尔迷脸上,显得鬼气森森。 “没有目标,只需和我们一路,确保我们能顺利参加这场‘盛会’。” “哦?你要去参加票选?不会是以幻影旅团的身份吧?” “以埃珍大陆南部片区某个古老heidao家族话事人的身份,如何?” “你?” “当然不是。”库洛洛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旁边正抱着兔腿啃得一脸满足、满嘴油光的少女,伊尔迷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 “?” 夙抬起头,一脸迷茫。 谁? 我? “可以,价格另算。” “没问题。”库洛洛爽快答应。 面对两位出手阔绰的金主,伊尔迷发出邀请:“会议开始前这段时间可以住我家。” “收费吗?” “当然。” 离开林间空地前,夙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挖的那几十个坑,觉得有点破坏环境,她好心地扫了点薄土和落叶盖住坑坑洼洼的地面,然后跟着二人向宅邸走去。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后。 “噗通!”“哎哟——”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惨叫从空地边缘传来,紧接着便是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谁啊?谁这么缺德在地上挖了这么多坑?!” 17、Chapter 17 在伊尔迷言简意赅的邀请下,库洛洛和夙暂时在枯枯戮山这座庞大的杀手堡垒中安顿了下来。当晚,两人被邀请参加揍敌客家的家庭聚餐。 餐厅巨大而奢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金属感,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 当库洛洛和夙在伊尔迷的引领下步入餐厅时,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 夙安静地跟在库洛洛身侧,金瞳不着痕迹地扫过餐桌旁的人。 主位上坐着一个脑袋光溜溜、双眼笑眯成两条缝的小老头,他左手边是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右手边则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长发壮汉和一位穿着西式宫廷华丽裙装、电子眼闪烁着红光的高挑女子。 伊尔迷带着他们在下首入座,这时一个黑发黑眼、身材圆滚滚的胖子从餐厅侧门走了进来,他的走路姿势有些怪异,一瘸一拐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怨气。 之前在观光车上时导游小姐介绍过揍敌客家族成员的组成,夙在心中把座位上的几人分别和传闻中的曾祖父、祖父、家主和主母对上了号,刚进门的这个胖子应该和伊尔迷一样是五兄弟之一,可即便这样,还是少了祖母和另外三个兄弟四人没有出席。 “祖母年岁大了,腿脚不好,就在自己房间中用餐了。” 伊尔迷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主动为双方进行了一番介绍,然后解释了一下。 “老三在外历练,老四情况特殊不方便见客,老五……上次任务处理得不够完美,正在地牢反省,之后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一些简单的任务可以让他来做。” 主位上几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和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库洛洛和夙同样回以行礼,这时,那穿着花哨的宫装贵妇人率先开口道: “是伊尔迷的客人吧,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 话毕,她转头看向自己踩点进来的、胖乎乎的儿子,电子眼的红光闪了闪,声音带着一丝不满和担忧: “糜稽,怎么来得这么晚,你的脚怎么了?” 糜稽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在侍女的服侍下铺好餐巾,一边抱怨道:“妈,别提了,我今天倒霉透了!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混蛋在后山空地上挖了几十个坑,还盖得跟真的一样,害我踩进去把脚崴了,气死我了!” 他愤愤地叉起一大块烤肉塞进嘴里,一旁的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有点心虚地戳了戳里面的蔬菜沙拉。 贵妇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电子眼对着糜稽的脚踝扫描了一下,确认只是轻微扭伤后,又转向了夙。 刚才她的注意力大多被迟到的次子吸引了过去,现下看清了这白衣少女的模样——长及脚踝、如瀑般顺滑的黑发,精致无瑕的容颜,眼下那两颗小小的朱红泪痣,还有那双即使低垂也难掩璀璨的金瞳——这贵妇人脸上电子眼的光芒瞬间变得极为炽热。 “啊啊啊——!”她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双手捧着脸颊,“多么完美的黑发!多么精致的容貌!这气质!这皮肤!啊!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女儿模样!” 这位揍敌客家的当家主母猛地站起来,蕾丝裙摆翻飞,几步冲到夙的面前,不顾她的僵硬,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捧起少女的一缕黑发,陶醉地抚摸着:“孩子,留在我们家吧!当我的女儿好不好?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以后就叫你‘小宝’好了!我一定会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完美的洋娃娃!” 她看向自己的老公,电子眼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席巴,你看,多完美的孩子!是不是长得和我还有点像?她天生就该是我家的……” “基裘。” 席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打断了妻子的狂热发言,基裘这才悻悻地放下夙的头发,回到了座位上,但那枚一闪一闪的电子眼依旧贪婪地盯着夙,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对面,桀诺·揍敌客没去在意自己一向神经质的儿媳妇,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库洛洛。 他放下酒杯,苍老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语气听不出喜怒。 “幻影旅团的团长,友客鑫一别不过数日,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老人目光转向夙,带着探究: “这位也是蜘蛛的一员?” 库洛洛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坐在自家餐桌旁,而非两周前刚刚和他生死相搏的对手家中。 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桀诺先生,席巴先生,晚上好,上次交手属实给晚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于夙……她并非旅团成员,而是我的同伴。” 他刻意在这个模糊而微妙的字眼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桀诺深深地看了库洛洛一眼,又瞥了一眼安静得如同人偶的夙,没有再追问,席巴的眼神则在两人之间扫过,尤其是在夙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这方男人们之间暗流涌动,无形的气场碰撞,而在餐桌另一端,气氛则截然不同。 糜稽正口沫横飞地向妈妈和大哥描述他这次去友客鑫的经历——这可是他近十年来首次出门,天知道对于一个骨灰级宅男来说,这趟旅程有多来之不易! “……虽然向老爸借了钱,但还是没能拍下一套g·i,那个可恶的老头,害我白跑一趟……” “话是这么说,但糜稽,你是不是又胖了?”伊尔迷撑着下巴,漆黑的死鱼眼上上下下扫视了自己弟弟一番,开口道。 “呃……” 糜稽胖脸一红,这一路上他可确实是真没少吃,不如说这趟旅程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久不踏出家门的他品尝到了外面各种风味的美食,甚至为了多尝尝不同的口味,从友客鑫回来时他还特意绕了路,选择了和去时不同的路线,因此今天才刚刚回到家中。 他含糊地几句带过了一路上的“美食之旅”,却意外发现大哥带来的那个白衣少女听得格外认真,不时还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充满正向情绪价值的反馈让糜稽忍不住微微抬了抬双下巴,说得更起劲了,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脚踝的疼痛。 基裘则在一旁,一边优雅地用着餐,一边有点神经质地不停抱怨道: “奇犽这孩子,整天就知道在外面跑,电话也不打一个,担心死我了……还是女儿好!女儿才是贴心的小棉袄……” 她碎碎念着,又忍不住看向夙,眼神热切,吓得她低头猛往嘴里塞食物,差点把自己噎到。 一顿气氛诡异又微妙的晚餐终于结束,伊尔迷领着二人前往客房区,一路上走廊墙壁挂着一些风格阴郁的油画,显得略有些森冷。 “我家客房空着的还有很多,你们可以任选两间。” 伊尔迷推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里面是一个宽敞奢华的套房。 “一间就够了。”库洛洛平静地开口。 伊尔迷空洞的猫眼转向他,眼神中透露出询问的意味。 “我们住一起。”库洛洛言辞简洁,没有解释原因。 伊尔迷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那张苍白的扑克脸上闪过一丝名为遗憾的情绪,声音平板地说道: “哦,真可惜,不能赚两间客房的钱了。” “那你们就住这间吧,有什么需要直接电话呼叫管家就好。”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傍晚刚吃过丰盛的烤肉,晚上又经历了一顿气氛诡异的大餐,夙感觉胃里有点撑得慌,她拉了拉库洛洛的袖子,指了指门外,意思是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库洛洛点点头,两人便在如同迷宫般的别墅里随意闲逛起来。 别墅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复杂,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不知不觉,他们顺着一条向下的、灯光略显昏暗的螺旋石阶,走到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一丝微弱的电流焦糊味。 前方是一扇沉重的铁栅栏门,门内似乎是一个地牢,夙好奇地凑近栅栏,金瞳向里望去。 只见地牢中央,一个穿着和服的娇小身影正被吊在半空中,一道道刺眼的蓝色电弧正狠狠鞭挞在她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黑色短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紧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发出惨叫,只有压抑的闷哼和粗重的喘息。 夙眉头紧蹙,抬手虚握。 “咔嚓!” 束缚着女孩手腕的钢铁镣铐应声而断,她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夙推开虚掩的铁栅栏门,快步跑了进去,蹲下身想查看她的情况。 “咳……咳咳……” 女孩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可爱脸庞。 然而,当她看清蹲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的白衣少女时,那双原本因为痛苦而有些迷蒙的大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冰冷的怒火。 “你谁啊?!” 女孩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愤怒,挣扎着想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夙: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18、Chapter 18 “你谁啊?!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女孩一把推开夙,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穿着一身黑紫相间的和服,容貌十分精致,留着整齐的黑色短发,巴掌大的小脸上皮肤白皙,睫毛纤长,嘴角下一颗小痣,原本残留着红痕、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一双大眼睛此时因为生气而眼尾上挑,便显出某种猫科动物的影子来。 而夙则被这突如其来、毫不领情的怒吼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孩子……怎么这么凶。 就在夙愣神的瞬间,地上的女孩眼中寒光一闪,袖中一把纸扇滑落掌心。 “碍事!”女孩稚嫩却冰冷的声音响起。 她猛地抬起执扇的那只手,“唰”地一声展开纸扇,手腕猛地一抖。 无数锋利的纸屑如同被狂风裹挟的暴雪,铺天盖地地朝着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夙激射而去,站在门口的库洛洛眼神微微一凝,却并未出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少女蹙了蹙眉。 她伸出右手,绘有煌煌金日和青金山海图案的宽大袖口滑落,露出佩戴着金环的纤细手腕。 一股充满生机的念力波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那蓬暴射而来的纸屑。 那些原本带着凌厉杀意的纸片在空中猛地一滞,锋利坚硬的质感刹时柔和下来,轻轻一振。 便倏而化蝶。 昏暗阴冷的地牢中,金瞳少女随意跪坐,白底织金的衣袍披落在地面上,乌黑长发在风中缓缓披散,周身无数洁白灵动的纸蝶环绕着她,轻盈地上下翻飞,构成了一幅充满奇异美感的画面。 少女抬起手,一只由纸屑化成的蝴蝶乖巧地落在她的指尖,双翅微微颤动,缓缓开合。 她歪了歪头,看看指尖的“蝴蝶”,又看看面前一脸震惊、甚至忘了愤怒的娃娃头小姑娘。 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但…… 闯祸了的话,恢复原样不就好了。 她指尖轻轻一弹,那只纸蝶翩然飞起,回归融入环绕着她的蝶群,随即夙单手对着之前被她隔空掰断的两枚锁链一挥。 那两根垂落在地的铁链瞬间弹起,精准地缠上了还处于震惊懵逼状态的女孩的手腕,猛地收紧。 女孩猝不及防,手中纸扇脱落,娇小的身体再次被凌空吊了起来,位置和她刚才被吊着的地方分毫不差。 “你……你要干什么!” 夙没理她,站起身拍拍袍摆,视线在地牢里扫过一圈,落在了站在门口全程看戏的库洛洛身上。 黑发青年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长风衣,衣领处围着一圈亮白如雪的羽毛,衬托出下颌流畅的线条。 库洛洛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眼中流露出一丝略带无奈的笑意。 夙快步走过去,非常自然地伸手从他领口薅了一根羽毛下来。 然后,在女孩满眼不解的注视下,她再次发动了念能力,一缕银白色的气包裹住那根羽毛。 那根原本只是装饰品的翎羽瞬间拥有了真正的生命,它从少女手中飘起,在半空中灵活地扭动来去,好不得意。 夙走到被吊在半空、双脚离地晃荡的女孩面前,挥了挥手,身周环绕的纸蝶成群凑到女孩脚边,脱去了她脚上的木屐和分趾袜。 活化后的羽毛晃晃悠悠地飘荡过来,然后在女孩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开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 挠她的脚心。 “!!!” 女孩身体猛地一僵。 强烈的痒意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她死死咬住下唇,脚趾拼命蜷缩,整个被吊着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地扭动起来,试图躲避那见鬼的羽毛,那张原本因为愤怒和痛苦而显得苍白的精致小脸,此刻憋得通红,难以抑制的闷笑声从她唇间断断续续溢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极度羞耻的愤怒糅杂在一起,直直冲向“女孩”的天灵盖。 没错,这个身穿女式和服的娃娃头小“姑娘”正是伊尔迷晚餐时提到的、在地牢“反省”的柯特,揍敌客家最小的儿子。 杀手世家自小严苛的训练让他能忍受电击的痛苦,却从来没人教过他如何对抗这种……幼稚的挠痒痒! 这个该死的女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哈……住……住手!混蛋!” 柯特的声音都变调了,他拼命想踢开那根烦人的羽毛,可活化后的翎羽极其灵活,完全不是被束缚吊起的他能躲避得了的,还在挠他脚心的间隙给了他两个轻飘飘的耳光,仿佛在训斥他不该骂人。 一时间地牢里充满了(并不)欢快的笑声。 夙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叉腰看着“女孩”那副十足痛苦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电击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说都有点太过分了,无论她是在接受惩罚也好,还是在修行也好,无外乎就是要品尝“痛苦”和锻炼“耐力”,现在这样也是没差的啦。 这下总不会再挨骂了吧。 我可真是又善良又聪明啊。 夙这样想着,无视了柯特夹杂着哈哈声的羞愤怒骂,转身对着库洛洛招了招手,示意该回去了。 看着少女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又看了一眼吊在半空、被一根羽毛折磨得快要崩溃的男孩,库洛洛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弧度,非常配合地跟着夙转身离开,只留下身后回荡在地牢里那压抑又扭曲的、介于怒吼和憋笑之间的闷哼。 “那个穿白衣服的疯女人!哈哈哈…我记住你了!不要让我再碰到你!哈哈哈哈……” 柯特徒劳地扭动身体,试图躲避那根对他脚底板格外执着的羽毛,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发出充满羞愤的怒吼,随即又淹没在抑制不住的笑声间。 与此同时,贪婪之岛。 无垠的平原在夜色下延伸,远处山脉朦胧,晚风携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掠过大地,一个由五根粗糙石柱支撑起的简陋茅草顶小屋矗立在空旷的平原中央。 几道身影或站或坐,倚靠在这些冰冷粗糙的石柱旁。 金发娃娃脸的青年背靠石柱站立,双臂盘在胸前,碧绿的眼眸微微低垂,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胸前挂着金色倒十字项链的黑色短发少女安静地坐在同一根柱子旁,大大的眼镜片反射着夜空中的星光。 另一边,穿着运动服的褐发高大男人双臂环抱,闭着眼睛,而在他身侧,全身笼罩在皮质黑风衣中的少年则双手插兜,整个人几乎融入了石柱投下的阴影里。 “【全自动万能许愿姬】……-099号卡片么。”侠客沉吟道。 他抬眼望向芬克斯和飞坦: “卡片右上方会显示可获取的数量,你们还记得那张卡右上角的数字是多少吗?” 芬克斯睁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一条横杠,没有写数字。” “这样啊……可能是什么特殊的隐藏道具。”侠客沉默思索了一会儿,这才说道:“飞坦的选择,没有问题。” 他就之前飞坦许下的三个愿望给予了肯定:“那张卡片现在应该已经到团长手中了,虽然不确定是否还是以卡片的形态存在,但团长一定知道怎么好好利用它。” “可是游戏中的道具真的能去到游戏外么?而且游戏道具在现实世界中真的还能发挥作用吗?” 面对芬克斯的疑问,侠客摇了摇头。 “我们此刻,就是在现实世界中。” “什么?!” 侠客把之前对小滴和库哔说过的分析判断跟芬克斯二人重复了一遍。 “所以,这里就是现实世界。这个游戏的gm不止一个。放出系、操作系、具现系……从我们能感知到的‘规则’和‘现象’来看,参与制作和维持这个游戏的——所谓的游戏gm——正是各种各样念能力者的集合体。” 两人沉浸在这个消息一时无言,侠客脚边的黑发少女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看向他。 “那么,该怎么做呢?” 侠客低下头,对上小滴平静的视线,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回去吧。” “回去?”芬克斯有些不理解,男人眼睛上方原本应该是眉毛的位置光秃秃的,让他的表情更显凶厉。 他身边一直隐在阴影中的飞坦向前踏出一小步,半个身体暴露在星光下,那双冰冷的狭长眼眸扫过芬克斯,最终落在侠客身上。 “这里是现实的话,回去也是一样的。” 显然,他和芬克斯的想法一致,觉得侠客的提议毫无意义。 金发青年微微一笑,站直身体离开了倚靠的石柱,碧绿的眼眸在星光下熠熠生辉。 “如果是在游戏里的话,我们就只能遵守游戏制作者的规矩行动,但如果这里是现实世界,我们就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到这里……” “然后,以我们的方式,把游戏破关。” “原来如此。” 芬克斯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野性的笑容,飞坦被高高衣领遮掩的嘴角似乎也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他周身的杀气不再压抑,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周围本就不高的气温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以我们蜘蛛的方式……” 19、Chapter 19 枯枯戮山深处,一片静谧的林间空地。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少女站在空地中央,长及脚踝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白色绣金长袍纤尘不染,几米开外,一个穿白衬衫的黑发青年正坐在树下看书。 她微微闭目,声音肃穆。 “领域展开。” “领域…展开。” ……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嗓子完全恢复后,夙试了好几次,却都无法唤醒自己的生得领域。 原本她以为在“绯色幕府”中时无法展开领域只是受制于月见山无的念能力空间规则,但现在来到外界,却依旧不能成功使用领域。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那次穿越的后遗症?还是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冲突? 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确定的答案。 夙难得有些苦恼。 “库洛洛·鲁西鲁先生,夙小姐,午餐时间到了,夫人请二位移步餐厅。” 一个穿着笔挺黑西装的管家无声无息出现在空地边缘,躬身行礼道。 被打断思绪的夙抬眸,那点苦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隐没于平静之下。 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两人跟随管家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那间巨大而奢华的餐厅。 长餐桌上已摆放好精致的银餐具,主位上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和侧手边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已经落座,伊尔迷坐在老妈对面,空洞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旁边身材圆滚滚的糜稽已经系好餐巾拿起刀叉,而让夙目光稍作停留的,是坐在糜稽身旁、穿着黑紫色和服的那个身影。 那“女孩”——不,应该说是男孩——柯特·揍敌客。 柔顺的黑色娃娃头下,是一张如同人偶般精致的小脸,那双紫色的猫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走进来的夙,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仿佛要将她身上戳出无数个洞来。 少女面色平静,仿佛没接收到那两道炽烈的目光,她的视线自然地滑过柯特,落在了餐桌琳琅满目的菜肴上。 揍敌客家族的餐食一直都很丰盛,家中似乎请了好几个不同菜系的厨子,在这里做客的几天下来,几乎每顿饭都有不同的美味特色,让她非常心动,甚至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如果包月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跟伊尔迷说说给个优惠价呢…… 夙心里转了个念头,至于那不停向她飙眼刀的小孩,已经被她完全忽视了。 上次从地牢回去,库洛洛便和她说了,那孩子大概率是揍敌客家最小的儿子,伊尔迷的五弟,柯特·揍敌客。 夙当时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惊讶——明明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嘛。 结果之后伊尔迷本人亲口证实了这点,说是因为他们母亲对“女儿”有近乎执念的渴望,却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所以五兄弟中最小的两个都是当女孩装扮的。 “老妈她想要一个女儿很久了,而且她对于‘美’有格外执着的追求,很喜欢给人换衣服,我和糜稽还好,柯特的衣柜……大概又需要扩建了。”他毫无波澜地补充了一句。 夙当时听完,也只是眨眨眼,表示知道了。别人的家事,她向来懒得置评,只是没想到,这份执着和狂热,这么快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午餐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今天换了一套宫廷长裙的基裘异常兴奋,电子眼的红色光束时不时就锁定在夙身上,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 “这头发的光泽,长度,简直是最上等的绸缎,最适合做造型了!怎么连个发卡都不戴,简直是暴殄天物!” “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下午妈妈带你去逛街!我们去巴托奇亚最好的店,一定要把小宝打扮成世界上最耀眼的公主!” 夙正低头对付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闻言动作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抬起,金瞳里掠过一丝茫然。 小宝?妈妈?是在说我吗?什么时候的事? 坐在她旁边的库洛洛闻言抬眸,看向兴奋的基裘,又瞥了一眼旁边不动声色用餐的席巴、见怪不怪的伊尔迷和糜稽两兄弟、以及那个满脸敌意盯着夙的柯特。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基裘夫人盛情难却,夙,下午就陪夫人散散心吧。” 夙偷偷看向库洛洛,金瞳里带着无声的询问:必须去? 库洛洛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避免节外生枝,应付一下。 就在这时,基裘又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几个儿子:“伊尔迷,你也一起,糜稽…算了,你在家待着吧。还有你,柯特,你的刘海该修剪一下了。” 被点到名字的几人表情各异,伊尔迷依旧是死鱼眼没什么变化,糜稽明显松了口气,柯特则乖巧点头,顺便暗暗剐了夙一眼,那双紫水晶般的漂亮猫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于是,一支画风极其诡异的逛街小分队就这样成型了:亢奋的宫装贵妇人一手拉着茫然的白衣少女,一手牵着乖巧的和服娃娃头小“女孩”,后面跟着两个身材修长、神态出众的俊朗青年,五人都是黑发貌美,一眼看过去还真像是一家人。 他们直接乘坐揍敌客家的私人飞艇,降落在巴托奇亚共和国最顶级的奢侈品购物中心,这里汇聚了世界顶尖的高定品牌,基裘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目标明确地拉着夙冲进了一家以华丽哥特风闻名的服装店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夙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被基裘和一群训练有素的导购围绕着,一件又一件地换上价值连城的华服。 华丽的宫廷风长裙、可爱的小洋装、古典优雅的和服、大胆前卫的现代礼服…… 每当试衣间的帷幕拉开时,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导购们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基裘更是时不时发出兴奋到破音的尖叫:“啊啊啊——!太完美了!这就是我的小宝!不管什么风格都能轻松驾驭!” “小宝,再试试这套!还有这套!” “柯特,你也来试试,这两套可是姐妹装!” 这边基裘兴奋地拉着两人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另一边伊尔迷走到坐在休息区安静看书的库洛洛身旁,回头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情况,开口道: “老三不在的这几个月里,难得看到老妈这么开心。” 他在沙发上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一手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俊美苍白的脸庞转过来看向库洛洛。 “等友客鑫的事情结束,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暂时还没有。”库洛洛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书页,声音平静温和。 “那不如在我家多住一段时间?” 库洛洛持书的手微微放下,认真考虑了一下伊尔迷的提议。 他本来打算等友客鑫事毕后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西索把除念师带来,回到枯枯戮山……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可能有点不太方便? 但现在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这时,稍稍满足了基裘的打扮欲、终于从试衣间的地狱中解脱的夙走了过来,瘫倒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中,金瞳里疲惫感几乎快要溢出来。 少女换回了自己那身舒适的宽袖长袍,在她身后,基裘正指挥着导购们把二人试穿过的所有衣服、鞋子、配饰全部打包,众人脸上笑开了花,手脚麻利地整理着衣物和包装袋。 看着满脸疲惫的夙,库洛洛合上书,认真征求她的意见: “三周后我们要去优路比安大陆,等那边事情结束后你还想回枯枯戮山再住一段时间吗?” 一旁的伊尔迷也看了过来,那双死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夙坐直身体,挠了挠头,有点纠结。 枯枯戮山……有很多外界稀少的动植物,揍敌客家的伙食也很好,就是基裘女士有时候实在让她有点吃不消。 还有一点,不知道自己这个保镖“任务”什么时候结束。 她摸出小本子和笔,唰唰唰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将本子举到库洛洛和伊尔迷都能看到的位置。 「先跟着你。」 库洛洛看了看本子上的字,抬眼对上夙那双澄澈的金瞳,嘴角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带着真实温度的弧度。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揉了揉夙柔顺的黑发,然后抬眸看向伊尔迷:“那就等事情结束后看情况吧。” 伊尔迷看着库洛洛和夙之间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熟稔互动,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空洞的猫眼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难以辨别的情绪闪过。 一周后,逛街小分队满载而归回到了枯枯戮山。 夙瘫倒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感觉整个人都有被榨干,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她长长呼了口气,意识沉入空间。 来到枯枯戮山后的这段时间夙一直有在辛勤劳动,空间内虽然显得有些杂乱,但好歹看起来繁荣了许多。 几只从枯枯戮山“引进”的狐尾兔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片新家园,在草丛和灌木间悠闲地穿梭觅食。 当夙的意识体出现在空间时,几只正在水潭边啃食嫩叶的狐尾兔警惕地竖起耳朵,红宝石般的眼睛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其中一只胆子稍大的狐尾兔,甚至好奇地往这边蹦跳了两步,可就在这时它脚下踩到一块湿滑的苔藓,一个趔趄,竟失足跌进了那片清澈的水潭里。 “叽叽——!”落水的狐尾兔惊慌地扑腾着,水花四溅。 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进水池,迅速游向那只挣扎的狐尾兔,伸手将它湿漉漉的小身体托起,轻轻放回岸边干燥的草地上,看着它抖了抖毛,惊魂未定地蹦跳着钻进了安全的灌木丛。 她松了口气,下意识垂落视线,水底的景象却让她瞬间僵住。 在水池底部,原本应该是泥土砂石的地方,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海市蜃楼般虚幻的景象。 这是一个四面完全封闭的钢铁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极其厚重的金属防爆门。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 在这片玩具海洋的正中央,静静地坐着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穿着粉绿色的衣裙,一头及腰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甚至有点破损的玩偶娃娃,与周围崭新华丽的玩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孩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下巴抵在娃娃头顶,眼睫低垂,像一尊精致易碎、没有灵魂的水晶人偶。 夙悬浮在房间上空,金瞳难以置信地睁大,倒映着房间中央那个孤独的小小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莫名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个孩子……是谁? 她下意识地向前飘近了一步,试图看得更清楚。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低垂着眼帘、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女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 一双如同玻璃珠般晶莹剔透的灰蓝色眼眸空洞却又精准地……望向了夙所在的位置。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20、Chapter 20 “你……” 女孩身着粉色振袖上衣和小马甲,下身是草绿色的长裙,脚上穿着红色长靴,刘海梳得整整齐齐,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头顶前侧上戴着类似护额的装饰物,脸颊两侧的鬓发束成两个长长的小辫子,上面分别绑着四个球形发夹,描绘出喜、怒、哀、乐四种表情。 她抬头看着飘浮在半空中的白衣少女,声音清澈,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夙的心头轻轻揪了一下,她缓缓飘落在女孩面前,灵体状态下,她发现自己可以正常开口说话了,不再受限于言灵的束缚。 “我叫夙。” 夙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孩似乎对夙能说话感到一丝新奇,她大而圆的蓝眼睛眨了眨,逐渐显出一丝孩童的天真和灵动:“我是亚路嘉。” 她报出自己的名字,随即指了指地毯上散落的一套色彩鲜艳的积木: “来陪我玩搭积木的游戏吧!” 亚路嘉…… 夙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伊尔迷说过的话,这就是那个“情况特殊”、“不方便见客”的揍敌客家四子? 男孩……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拿自己当女孩子看的。 她环视四周,目光掠过地面上琳琅精致的、明显是小女孩喜欢的玩具,敏锐地看出充满少女气息的装潢下掩藏着的是不知什么材质金属打造的冰冷囚笼,墙壁上还装着几个监控摄像头,黑黝黝的镜头中央闪烁着点点红光。 少女收回视线,目光停驻在女孩因长久见不到阳光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上,心头微微发紧。 这个封闭的房间不知道位于揍敌客家别墅深处的哪个位置,没有阳光,不见天日,房间里也没有他人来过的痕迹,长久以来或许只有玩具们无声地陪伴着这个孩子。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盒子,而这个孩子则是被关在盒子里的囚徒。 她犯了什么错?或者说,是什么样的特殊情况,要让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关在这种地方? 夙不是一个喜欢参和别人家事的性格,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一股强烈的怜悯涌上心头。 “好。” 她轻声应道,盘膝在亚路嘉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块积木,有点惊奇地发现这积木的触感竟是如此真实。 亚路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眼神中涌现出光彩,立刻伸出小手,开始认真地挑选起来。 夙从未玩过积木,看着形状颜色各异的木块,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她没有勉强自己,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金瞳专注地看着亚路嘉的动作。 而亚路嘉则搭得很认真,她先用灰褐色的积木铺好大片的“土地”,然后用浅蓝色的积木在中央区域拼出一片不规则的“湖泊”。 有女孩开了个头,夙也已经明白了这东西怎么玩,她踟蹰着拿起几块绿色的小块积木,在“大地”上搭了几棵树木,铺开一块块“草坪”,又零星点缀了几粒彩色的“花朵”。 等她布置好“植被”,发现亚路嘉已经在湖泊中央垒起了一座小小的、倒锥形的“岛屿”。 女孩思考了下,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玩偶,轻轻地放在了岛屿的正中央。 “好啦!”亚路嘉开心地拍了拍手,“这是独属于我们的世界!” 看着眼前完成的“作品”,夙的金瞳骤然收缩。 这片由积木搭建的微缩景观——大片的“平原”、中央的浅蓝“湖泊”、湖心的倒悬“岛屿”——简直和她的空间一模一样! 她不由得下意识抬头望去。 房间上方,虚空中闪烁着粼粼的波纹光影,透过清澈的水面甚至可以看到岸边被微风拂动的树影以及上空悬立的岛屿。 夙低下头,那片铺着一片片不规则植被的荒野,那汪清澈的水潭,水潭中央那块小小的、她经常坐着发呆的岩石,甚至连那人偶摆放的位置,都和她习惯坐的地方分毫不差。 是巧合?意外?不……不可能这么巧。 这个房间,这个孩子,既然出现在这里,而她也以灵体的形式出现在这孩子面前,两人能够跨越空间的限制交流、对话,一定有什么原因。 她蹙了蹙眉头。 这个从她穿越而来就身处的空间,或许不仅仅是卡片附属空间这么简单。 而亚路嘉,和这个空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枯枯戮山,揍敌客家族……隐藏的秘密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很多啊。 对面,亚路嘉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她抬起头,脸上表情十分欢快,灰蓝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对着夙提出了下一个请求: “现在,来陪我玩过家家的游戏吧!” 她拿起那个放在岛上的布偶,塞到夙手里,然后用小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夙: “我是妈妈,你是女儿,” 最后指向玩偶:“它是爸爸。” 夙看看手里的人偶,又看看一脸期待的亚路嘉,心中那股怜惜压过了震惊。 “好。”她再次答应。 少女低头看着手中的玩偶,这是一个很简易的人形布偶,可能是女孩自己缝制的,针脚堪称拙劣,只能看出黑色的头发和微笑的表情,眼睛处是两片黑黝黝的圆形大纽扣,身上衣服倒是很新,人偶本身却已经有点掉色,甚至称得上有点破旧了,但依旧可以看出是经过了珍惜对待的。 她心念一动,银白色的念力包裹住这个人偶。 原本软趴趴、毫无生气的人偶两颗黑色的纽扣眼睛上似乎闪过一道微光,它僵硬地抬起头,缓缓站了起来。 “哇!”亚路嘉看到这一幕,那双蓝水晶般清澈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用双手把人偶举过头顶,开心地说道:“拿尼加,是你吗!” 人偶动作还有点僵硬,它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亚路嘉的头顶,然后转过身举起手摆了摆,仿佛在和夙打招呼。 亚路嘉看上去十分开心,她在玩具堆里面翻出一套迷你烹饪玩具,甚至找了条小围裙系在身前,开始“做饭”,“拿尼加”和夙则在地毯的空地上铺开一小块餐布,看着亚路嘉端过来各式各样迷你而又丰盛的“晚餐”,又在三人面前分别摆好了盘子和刀叉,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坐好,双手合拢放在嘴前: “我开动啦!” 夙看着亚路嘉这笨拙又认真的模仿,心中一片柔软,她也双手合十念了句“我开动了”,然后配合地拿起过家家玩具中配套的、装着塑料食物的小碗和小勺,假装舀起“食物”开始用餐,旁边的“拿尼加”也拿起一个小勺子递到嘴边,做出吃饭的动作。 “要多吃点哦,不然的话个子会长不高的!”亚路嘉把一盘“烤肉”推到夙的面前,“拿尼加”也点了点头,仿佛在赞同她说的话。 “好好……” 小小的封闭房间里,上演着一幕极其诡异却又无比温馨的“家庭情景剧”。 玩了一会儿过家家,亚路嘉似乎满足了,她放下小碗,又从玩具堆里翻出来两根长长的红色毛线绳。 “来陪我玩翻花绳的游戏吧~” 她将一根红绳递给夙,自己则飞快翻出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好厉害!” 夙看着亚路嘉得心应手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红绳,咬咬牙,双手花里胡哨地翻了一通,结果一展开发现绳子变成了一条直线。 “……” “哈哈哈哈,这个不是这么玩的啦,我教你~” 亚路嘉稍微放慢了动作,给夙重新展示了一遍。 少女笨拙地试图模仿她的动作,结果手指搅在一起,把红绳弄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死结。 “噗……”亚路嘉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吧……看来自己在这个游戏上没有丝毫天赋。 夙有些颓丧地把十指从红绳中挣脱出来。 虽然最终翻花绳以一团乱麻告终,但亚路嘉似乎并不在意,她哼着歌,非常有耐心地拆着被夙弄得一团糟的红绳。 就在这时,夙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亚路嘉小小的身体以及整个堆满玩具的房间,都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渐渐开始消散。 她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不受控制地向高处飘去。 亚路嘉抱着她那个叫做“拿尼加”的布偶,抬起头望向夙,眼中没有了初见的空洞,只有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不舍和依赖。 “夙……” 她轻轻唤着少女的名字,声音逐渐变得遥远。 “明天……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看着女孩逐渐消散的身影和她眼中那抹明亮的希冀,夙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 “会的!” 听到这个承诺,亚路嘉嘴角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她脸上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眉眼弯弯,显得十分开心。 “好~” 紧接着,整个房间彻底消散在夙眼前。 少女重新悬浮在清澈温暖的水潭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岸边,被她救起的那只狐尾兔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其它兔子也在草丛间悠闲地蹦跳着,对水底的异变毫无所觉。 夙缓缓浮出水面,回到岸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红绳粗糙的触感,眼前仿佛还能看到亚路嘉最后开心明媚的笑容。 21、Chapter 21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夙每天都会潜下水潭,去陪亚路嘉做游戏、看漫画,或者什么都不干,就让她趴在自己腿上小憩一会儿。 悠闲的时光飞逝而过,一转眼已经到了10月22日。 从巴托奇亚共和国乘坐飞空艇到优路比安大陆的友克鑫市要花掉将近一周的时间,所以库洛洛和伊尔迷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 “所以之后夙不会再来看我了吗?” 粉衣绿裙的女孩伏在少女膝头,护额和发卡上的表情仿佛都变成了小小哭脸。 夙低了低眉,手上拿着几根蓝星草在编花环。 其实她前几天就想跟库洛洛说不去了,但看到伊尔迷拿过来的资料时,在埃珍大陆参加本次会议的名单上,有一个人的照片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人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吊坠上的宝石赫然和她在月见山腹地秘藏中拿到的那块、可以扩大她空间的石头一模一样。 于是她已经写好的话语又收了回去。 这段日子夙做了几次试验,发现自己只要离开枯枯戮山的范围,就算进入水潭也无法连通亚路嘉的房间。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来回路上要花去两周,中间会议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一星期估摸着怎么也能出结果了吧,而看库洛洛的意思,事情结束后也是要回到这里等西索的。 “大概一个月吧,然后我就会回来了,到时候还会来陪亚路嘉做游戏。” 夙摸了摸女孩柔顺的黑发,把手里编好的蓝星草花环戴在她的小脑袋上。 亚路嘉并没有说什么那我们说好了不许食言哦之类的话,她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快: “那夙去忙吧!亚路嘉会在这里等你的~” 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放下怀里的玩偶,动作有些笨拙但急切地爬起身,小跑到房间角落一个巨大的、装满各种玩具的立柜前。 她拉开一扇玻璃门,踮起脚尖,小手在琳琅满目的玩具中摸索着,最终,从最深处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八音盒,造型古朴简单,通体由白色的木头制成,表面打磨得光滑温润,边角处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它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在盒盖中央镶嵌着一小块打磨成圆形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乳白色石头。 女孩双手捧着这个和她其他玩具比起来分外朴素的八音盒,小跑回夙的面前,将它郑重地放进她的手中。 “这个,还给你~” 还给我? 夙的金瞳里充满了不解,她从未见过这个八音盒,亚路嘉为什么要说“还给”她? “亚路嘉,这个……”夙试图询问。 然而,亚路嘉只是摇了摇头,小小的手指轻轻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大大的灰蓝色眼眸中透出一种奇妙的认真和固执感。 “这是拿尼加和夙的小秘密!” 夙看着手中这个散发着温润木质气息的旧八音盒,又看看拒绝解释的亚路嘉,心中数个疑问掠过,但她并没有追问,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孤独站在玩具堆中的小小身影。 “等我回来,亚路嘉。” “好~” 房间的幻影消散,夙回到了水潭中,浮上水面。 空间内的时间与外界同步,正值深夜,天空是一片深邃的墨蓝,只有零星的、微弱的星辰点缀其上,显得异常寂寥空旷。 她坐在水潭边的草地上,低头看着手中的八音盒,犹豫片刻,轻轻拨开了盒盖上的卡扣。 盒盖缓缓开启,内部齿轮开始转动,一段悠扬空灵的旋律在寂静的夜空下轻轻响起。 音符如同清冽的泉水,从白木盒子中溢出,叮叮咚咚地淌下少女的双手,漫过草地,汇入那汪倒映着夜空的清澈水潭中。 这段旋律并不复杂,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山间的晚风,抚过她心头,让她整个人的思绪都变得宁静。 夙静静地听着,金色的眼瞳望向前方,视线没有焦点,只是放空了自己随着音乐发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最后一丝音符消散在空间的夜风中。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整个空间好像变亮了一些。 夙缓缓垂下眼睫,看到面前清澈见底的水潭中,不知何时倒映出了一轮巨大而又皎洁的明月。 她瞳孔骤缩,猝然抬头。 那轮圆月就那样悬在夜空正中,银白色的清冷光辉洒落下来,为空间里的一切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在这一刻,夙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回到了自己身上,她面前的世界仿佛被那如水的月光冲洗掉了上面蒙着的薄灰,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亮了起来。 之前夙一直觉得空间里似乎少了点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这里只有太阳,没有月亮。 而在那间封闭的玩具堡垒内,亚路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拿尼加”的玩偶发呆,她坐在地毯上,面前摆放着第一天见面时,她和夙一起完成的那个积木场景:铺着绿色植被的大地,位于大地中央的湖泊,湖心的倒锥形小岛,而黑发的人偶坐于其上。 亚路嘉伸出苍白的小手,从玩具堆里挑出了两块看起来像是从圣诞树上摘下来的装饰物,一块是金黄色的小太阳,另一块则是银白色的小月亮。 她将金色的“太阳”摆放在了“湖泊”的右侧,然后拿起那块银色的“月亮”,犹豫了一下,最终将它摆放在了与“太阳”相对的另一侧。 日月同辉,悬于“湖泊”之上,映照着湖心小岛上的玩偶。 如果夙看到这时的亚路嘉,一定会感到意外。 小女孩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充满神采的灰蓝色大眼睛此时连眼白都消失不见,整个眼睛化作了纯粹的黑色,如同两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而有什么东西,正从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中,往外望了出来。 盒子里关着的不一定是可爱的小猫,也有可能是未知的黑暗与恐怖。 “女孩”黑洞般的眼睛望着积木两侧的“太阳”和“月亮”,苍白的小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 枯枯戮山巨大的轮廓在舷窗外逐渐缩小,巨大的飞空艇平稳地航行在万米高空,朝着优路比安大陆的方向前进,窗外是壮丽的云海日出,天边被灿烂的晨曦染成一片带着胭脂色彩的熔金。 白衣少女安静地坐在窗边,金瞳倒映着蔚蓝苍穹下大地起伏的轮廓,黑发青年坐在她身侧,姿态闲适,有着毛边的袖口垂落,露出他有力的手腕,稳稳地拿着本书,深邃的黑眸专注而沉静。 飞空艇内一片宁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气流掠过艇身的轻响。 一道高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伊尔迷今天换了身红白相间的衣服,径直在库洛洛旁边的空位坐下。 “话说,你们参加这次会议的目的,是什么?” “很重要吗?”库洛洛从书页上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 “嗯,我要评估一下任务的困难程度。” 青年柔顺的黑发垂落腰际,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友客鑫每年一度的梦幻拍卖会已经结束,我不认为,那里还有什么值得幻影旅团团长亲自出手的‘宝物’。” 库洛洛合上手中的书,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封面上。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伊尔迷,你见过……能让人耗尽的念力瞬间恢复如初的药物吗?” 伊尔迷苍白的扑克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摇了摇头。 似乎对他的否定毫不意外,库洛洛微微向后靠进宽大的座椅,目光投向舷窗外翻滚的金色云海。 “但我前段时间,亲眼见过。” 额心烙印着等臂十字图案的黑发青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伊尔迷:“我对这种药物的源头,很感兴趣。” “十老头倒台,六大陆heidao势力洗牌重组,这场票选新负责人的会议汇聚了旧势力的残党、新崛起的野心家、以及掌控着灰色地带资源的各路中间商。混乱之中,往往隐藏着最深的秘密和最便捷的渠道,关于那种药物的线索,甚至可能制造者本身……说不定,就藏在这次会议之中。” 伊尔迷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明白了。” 他没有继续追问,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身后,库洛洛重新翻开书,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夙也依旧看着窗外,金眸里倒映着金灿灿的晨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周后,飞空艇终于抵达了位于友克鑫市郊外的林宫机场。 巨大的飞艇缓缓降落在专用泊位,三人依次走下舷梯。 就在他们刚踏上停机坪坚实的地面时,一队明显在等候他们的人马便迎了上来。 这队人身着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动作干练,气息内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蜘蛛’的团长,真是……好久不见啊。” 一道优雅华贵的少年声响起,众人动作整齐地分开站成两队,一道身影走上前来。 那人看上去很年轻,模样俊俏锐气,身高约有一米七出头,穿着一身黑纹付羽织袴,微鬈的红色短发半束在脑后,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机场明亮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少年双手环在胸前,下巴微微抬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22、Chapter 22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但友克鑫市中依旧车水马龙,巨大的霓虹灯将夜空染成暧昧的紫红色,放眼望去一片热闹繁华。 在城市公园僻静的一角,喧嚣被茂密的树木隔绝,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几声疲惫的虫鸣。 匕诺透靠在冰冷的太空漫步健身器材上,微微佝偻着身体,一只手紧紧按着腹部,指缝间渗出大片的深色痕迹。 在玛莎多拉郊外的那两周陪训中,被比司吉造成的伤口一直没能得到很好的恢复,而在离开那里之后,他又遭到了其他玩家的袭击,堪堪才保住性命离开游戏回到现实。 明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但匕诺透心里却是难得的放松。 那两个孩子真诚的道谢声犹在耳边回响,他第一次有了真正被尊重,堂堂正正做人的感觉。 明天……明天一早,就去警局自首。 “喂,大叔……”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匕诺透缓缓抬头,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瘦骨嶙峋的男孩穿着破旧不合身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赤着脚,正怯怯地看着他。 男孩的眼睛很小,但在月光下显得很清澈,他显然是这公园的“常客”,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看着这张稚嫩却过早蒙上生活尘埃的脸,匕诺透的心猛地被刺痛了一下。 那双眼睛……太像了。 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在贫民窟的垃圾堆和尸体堆里挣扎求存、瘦弱肮脏、眼神麻木却依旧对世界抱有善意的自己。 一股强烈的、久违的酸涩感涌上喉头。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你受伤了?”男孩指了指他按着腹部的手,小声问道。 匕诺透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摇摇头:“没事。” 他沉默了几秒,看着男孩单薄的身影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心中柔软的地方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费力地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身上仅剩的、皱巴巴的一叠戒尼,面值不大,但足够一个流浪儿饱餐几顿,并在冬天来临前买一件厚一些的衣服。 他将钱塞进男孩冰凉的小手里。 “拿着,去买点吃的。”匕诺透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男孩看着手中那叠对他来说堪称“巨款”的戒尼,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看看钱,又看看匕诺透,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激动得发不出声音。最终,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跑开了,瘦弱得像根火柴棍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公园的树影深处。 匕诺透望着男孩消失的方向,嘴角那丝难看的笑容似乎真实了几分。 反正……这些钱,他以后也用不到了。 他重新低下头,感受着身体里生命力的流逝和腹部的剧痛。 就这样吧……至少最后,还能做点……像个人的事。 休息了许久,积攒起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后,匕诺透咬着牙,忍着剧痛,缓缓从健身器上撑起身。 他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应该死在去自首的路上。 男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沿着公园边缘的小路,蹒跚地走向记忆中离这里最近的警局方向。 路灯的光线昏黄而稀疏,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明亮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从里面传出来,匕诺透没有停留,他只想尽快穿过这条街。 就在他经过便利店旁边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口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痛呼和咒骂声猛地传入了他耳中,让他脚步猛地一顿。 “小杂种!走路不长眼睛?!” “老子的新衣服!刚买的!全被你弄脏了!” “打死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 这声音……是那个男孩! 匕诺透顾不上腹部的剧痛,转身踉跄着扑在巷口。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刚才那个男孩正被三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围在墙角。 男孩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呜咽着,旁边散落着两块廉价面包、一个空牛奶瓶、几块沾染了污泥的纱布和一个被踩扁的消毒水瓶子。 其中一个男人胸前衬衫上沾了一大片白色的污渍,正暴怒地用穿着黑色皮鞋的脚一下又一下地踹着男孩伏在地面的脑袋。 这一瞬间,匕诺透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贫民窟被一对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的自己,极致的愤怒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他拔出腰间的剪刀,冲进小巷。 “谁他妈……”一个西装男刚回头,一把锋利的剪刀直接把他的喉咙戳了个对穿,没说完的脏话被堵在喉腔里,那人吭哧了两声,倒了下去。 另外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同伴的惨状惊呆了,匕诺透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如鬼魅般的身影在两个男人之间穿过,只见数蓬鲜血飞出,两人身体缓缓软倒在地。 然而,强行催动重伤之躯爆发力量的代价是惨重的,匕诺透只觉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他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剧烈地喘息着,腹部的伤口在刚才激烈的动作下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几乎要将他吞噬。 “大……大叔!”男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的伤痛,惊恐地看着匕诺透身下迅速扩大的血泊。 匕诺透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他靠着墙,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鲜血快速流逝,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沉重。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个吓坏了的男孩,想让他快走,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月光吝啬地洒进巷口,照亮了他身下那滩迅速蔓延的鲜红。 透过男孩惊恐含泪的脸庞,匕诺透仿佛又看到了贫民窟里那个瘦小的、在垃圾堆里翻找的流浪儿,看到了那枚掉落在地的精致钱包,看到了捡起钱包怯怯地喊住了前面那对男女、伸出手想要把钱包归还给他们的自己。 他看到那二人像看见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样的眼神,看到自己在暴打和谩骂中无力蜷缩在地面。 他看到自己捡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剪刀,用力向后挥去,女人漂亮而狰狞的面庞变得支离破碎。 那是他这辈子吃到的第一顿饱饭。 可最开始,他想要的甚至不是一句谢谢,只不过是堂堂正正地,被当成一个“人”而已…… 终于……结束了…… 男人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身体静静地匍匐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喘息变得越来越微弱,那双曾经锐利凶狠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疲惫和解脱,缓缓闭上。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濒死时的错觉,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 一阵温暖的念力包裹住男人的身体,他艰难睁眼,看到一抹垂落在地的白色袖袍。 匕诺透的目光顺着那雪白绘着日月纹路的袍沿向上,对上了一双金澄澄的眼睛。 黑色的豪华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从林宫机场通往友客鑫市中心的公路上,前后各有两辆同样黑色的车辆保驾护航。 月见山无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看向后座。 库洛洛靠着右侧车窗,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夜景上;那个黑长直头发的死鱼眼男人占据了左侧靠窗的位置,空洞无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而个子最小的夙则坐在二人中间,黑发铺散在深色的皮座上,金瞳安静地看着前方的光景。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那双金色的眸子望了过来。 月见山无下意识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 “明天的会议,”他强行扯了个话题,“不知团长大人可有什么精妙的计划?” 库洛洛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在后视镜中与月见山无的视线相撞,嘴角噙着一个浅淡的笑容:“那自然要看‘少主’的安排了。” 他刻意加重了“少主”二字,把皮球轻巧地踢了回去。 少年哈哈一笑,戏谑道:“我的安排?很简单啊!让夙小姐扮演我的女伴,至于团长大人您嘛……”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瞥了一眼伊尔迷:“就和这位高个子的死鱼眼先生,委屈一下,扮演我们的侍从和保镖好了!” 库洛洛丝毫没有被激怒,青年脸上笑容不变:“少主的想象力……一如既往地‘丰富’。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兴味:“扮演二位的‘贴身’侍从,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月见山无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琥珀色的眼眸中燃起一小簇火苗,他猛地坐直身体,正要发作—— “吱——” 车子正好在十字路口遇到了红灯,平稳地停了下来。 夙小巧的鼻翼突然快速地翕动了几下,猛地转头看向窗外,她一只手拽着库洛洛,另一只手闪电般按下了车门锁,瞬间窜了出去。 月见山无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硬生生打断,他愣了一下,示意司机靠边停车,按下车窗探出头。 只见少女冲进路边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过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捧着一碗关东煮走了出来,里面塞满了各种诱人的串串,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库洛洛跟在她身后,正收起钱包。 夙站在便利店门口,迫不及待地用竹签戳起一颗饱满的脆骨鸡肉丸,吹了吹气,正要送进嘴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将那颗还冒着热气的鸡肉丸举到了库洛洛的嘴边。 库洛洛看着那颗圆滚滚、沾着亮晶晶汤汁的丸子,微微一顿,然后表情自然地低下头,就着夙的手,轻轻咬了下去。 “味道不错。” 夙开心地眯起了金瞳,自己也戳起一颗丸子吃起来,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站在便利店门口分享着这碗关东煮。 月见山无在车里看着这一幕,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出声催促,却见夙耳朵突然动了一下,猛然抬头。 她捧着纸杯,转身朝着旁边那条昏暗的小巷快步走去。 库洛洛眉头微蹙,立刻跟上,月见山无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迅速推开车门下车,伊尔迷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 夙冲进小巷,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 昏暗的巷子里,三具尸体倒在地上,周围散落着面包和药物。 再往里走几步,一个男人如同破败的麻袋般静静匍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下是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泊,而在他身边,一个穿着破烂、满脸污泥和泪水的瘦小男孩正惊恐地抬头看向他们。 23、Chapter 23 男人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光线透过紧闭的眼睑,带来一片模糊的暖红。 他费力地掀起眼帘,刺目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 映入视线的是一片陌生的洁白天花板,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垫,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高级香氛混合的气息。 匕诺透撑着身体想要坐起,一阵钝痛从腹腔隐隐传来,却没有意想之中的那么剧烈,他低下头,注意到自己腹部缠满了绷带,床边立着一个金属支架,上面挂着几个倒置的血包,暗红色的液体正通过透明的细管,缓缓流入他手臂上的留置针。 这里……是哪里?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这个宽敞而奢华的房间,目光定格在屋子另一侧。 房间另一头是休闲区,一个红发少年半躺在中间的双人沙发上,两腿大大咧咧地翘起,双手拿着手机不停按动,似乎在打游戏。 旁边的沙发上,白衣少女叼着根棒棒糖在专注地看着他的手机屏幕,及踝的黑发如同流淌的墨色瀑布般铺散开来,一双金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眼下两颗对称的朱红泪痣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妖异。 沙发另一边,穿着黑色毛领大衣的青年手里拿着本书在看,他的侧脸线条优美而沉静,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额前烙印着一个暗紫色的十字图案,耳垂下悬着两颗硕大浑圆的蓝宝石,眉毛舒缓,眼漆如墨,持着书的手指节修长,关节处骨感十足,泛着冷白的光。 在他旁边,身材高挑、黑发及腰的青年抱着胳膊,靠墙而立,他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短上衣和红色长裤,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匕诺透的目光扫过四人,落在少女那洁白如雪、绘着蓝金色日月山海纹路的衣袍上,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大叔!你醒了!” 一道带着哭腔却明显含着喜意的声音响起,匕诺透转过头,这才看见床边上还站着一个小男孩,他穿着干净合身的新衣服,小脸洗得白白净净,之前那副脏兮兮、惊恐无助的模样荡然无存,甚至一时间让他都认不太出来了。 男孩扑到床边,小小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激动地说道:“太好了大叔,你终于醒了!是这个姐姐救了你!” 他指着沙发上的白衣少女:“她还带我去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还给我买了新衣服!” 匕诺透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安静的少女身上,喉咙有些发紧。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想说出感谢的话,然而她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视线,依旧专注地盯着红发少年手中的游戏。 “yes!新纪录get!” 就在这时,那少年终于打通了关卡,他关掉手机,懒洋洋地开口道:“哟,命挺硬啊,食人魔先生。” 匕诺透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匕诺透,没错吧?号称‘黑名单猎人’,不过嘛……”少年故意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你自己那份悬赏金也不低呢,听说你有个特别的‘爱好’,专门猎杀年轻漂亮的女人,然后……吃掉她们?” 他躲过夙伸过来想抢他手机的手,啧啧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猎人’也有变成‘猎物’的一天?” 匕诺透的脸色在月见山无的话语中变得更加苍白,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暴怒或否认。 男人低下头,手抚上自己腹部的绷带,沉默了几秒,声音嘶哑地开口: “……我刚从贪婪之岛出来。” 匕诺透低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从在游戏里遇到那三个小鬼开始,到他向那个外表看上去十分无害的“女孩”出手却被重创,再到被迫当那两个少年的陪练沙包…… “你是说,”那个一直靠在墙边的高个子黑发青年突然出声,一双空洞的眼眸望了过来。 “奇犽……已经学会如何使用念了?” 奇犽? 沙发上终于把月见山无手机抢到手、正打开游戏的夙动作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眸子微微转动。 这个名字……她想起来了,揍敌客家的三子,原来他也在那个游戏里? “切,”月见山无发出一声嗤笑,“只有这样的程度是不可能通关那个游戏的啦。”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糟糕的回忆,低声嘟囔了一句:“能活着出来就算他命大了。” 其余人没有再说话,匕诺透把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大概讲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床边的男孩,声音温和了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吸了吸鼻子,挺起小胸膛:“我叫狄奥尼!” “狄奥尼……”匕诺透重复了一遍,眼神复杂。 月见山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翻身下地,凑到一脸严肃、正在和游戏作斗争的少女面前,语气瞬间切换: “夙,这家伙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我们走吧?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得养精蓄锐才行!” 正好通关但没能打破先前的记录让夙有些不甘,她不舍地把手机还给月见山无,站了起来,库洛洛也合上手中的书,起身走到少女身边。 月见山无看着库洛洛这自然而然、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动作,一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新仇旧恨,他现在看这个蜘蛛头子就是不爽!非常不爽! 少年大步走到夙的另一侧,故意说道:“明天会议结束后要不要跟我去会场外面转转?我知道友客鑫几家超棒的快餐店,有炸鸡、汉堡、薯条什么的,比关东煮好吃多了!” 他试图用美食诱惑,同时伸出手,想抓住夙的手腕把她拉离库洛洛身边。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少女白色宽袖的瞬间,一股冰冷而沉重的“气”无声地弥漫开来,让他全身一滞。 月见山无的手停在半空,他猛地抬头,对上库洛洛平静无波的眼神。 那双黝黑的眸子深处没有任何情绪,他甚至没有动用念能力,仅仅是久居上位以及无数次生死搏杀积累下来的压迫感。 夙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那沉重的气压,这让被夹在中间的她非常不舒服。 她微微侧身,巧妙地避开了月见山无悬在半空的手,从二人中间脱身出去,然后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小本子,快速写下一行字,举到月见山无面前: 「明天会议结束,炸鸡,你请客。」 月见山无看着本子上的字,胸口的闷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他哼了一声,收回手抓了抓自己蓬松的红发,脸上重新挂上那股子张扬又有点得意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少年自动忽略了库洛洛的存在,仿佛夙的约定只是和他一个人的。 “走了走了,睡觉去,困死了!”月见山无像是打了胜仗,双手抱在脑后,率先往门口走去。 伊尔迷无声地跟了出去:“我要一个高级套房,费用算他俩的。” “等等!”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只见匕诺透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翻身下来,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夙小姐……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从今往后,它就是您的了,请您……随意差遣!” 房间内一片寂静。 男人眼睛很小,眼窝深陷,眉毛短而上扬,看着就不像好人。 他的效忠宣言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狄奥尼紧张地站在一旁,无意识地揪着手指,小小的眼睛在跪着的男人和面无表情的少女之间来回转动。 夙叼着棒棒糖,微微歪了歪头。 对她而言,救人只是当时一个念头,后续的事情也是顺势而为,她没什么“差遣”别人的想法,也不需要别人的效忠。 更何况……出钱出力的人其实是库洛洛和月见山无,她只是使用了一下言灵的治愈力量而已。 ——和伊尔迷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万事都要花钱,让她逐渐产生了“花钱的才是大爷”的认知,当然了,不管是谁,想当她的大爷还差点,顶多好吃的分他一半,不能再多了。 一旁,库洛洛深邃的目光在跪伏的匕诺透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向夙,声音温和地响起,打破了沉默: “作为一名猎人,匕诺透先生的能力和……经验,在某些场合或许会有用。” 他的话语点到即止,却清晰地给出了建议。 夙看着库洛洛,又看看匕诺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明白了她的意思,库洛洛对依旧跪在地上的男人微微颔首:“今晚好好休息吧,匕诺透先生,明天上午十点,大厅集合。” 他的目光在紧张到双手纠在一起的狄奥尼身上停顿了半秒:“这孩子,你自行安排。” “是。”匕诺透沉声应道,头依旧低垂着。 房门轻轻关上,房间内只剩下伏在地上的匕诺透,和站在床边、对未来充满不安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狄奥尼。 24、Chapter 24 翌日,上午11:44,友客鑫市会议中心正门。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穿着统一黑色制服、气息精悍的保镖们分散在会场四周。 来自六大陆各个区域的heidao巨头、家族代表、新兴势力的代表团队们陆续抵达,与会者们或矜持点头,或冷漠对视,念能力者混杂其中,各种隐晦却强大的念压交织碰撞。 不同于梦幻拍卖会时大家表面上的客气和谐,今天这场会议可是切实地关系到十大区各个势力的利益分配,众人都时刻准备着从对方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会场内外气氛凝重,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就在这时,一队与周遭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人马,以一种近乎悠闲的姿态,步入了这片高压地带,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领头的是一个年轻女性,身高目测一米六出头,身材娇小,却奇异地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穿着白色的宽袖长袍,黑发被簪子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肩头披着一件明显偏大、剪裁考究的西装外套,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几乎大半张脸,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明明几样单品风格迥异,放在谁身上都是一套算得上怪异的混搭装扮,在她身上却莫名的和谐。 在她右手边,是一位同样引人注目的红发少年,他身着黑色羽织,微鬈的红发随意半扎着,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副意气风发的骄狂模样。 另一边,衬衫纽扣系到最上一颗、却没有穿西装外套的黑发青年安静地跟在白衣少女左侧,稍稍落后半步的位置,他额前缠绕着绷带,露出的面容年轻俊美,双眼是深不见底的黝黑。 而在队伍后方,是两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外貌却大相径庭的男人,一人容貌精致、细眉秀眼,身形修长,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另一人身材同样高大,猿背蜂腰,长手长脚,却断眉小眼,显出几分阴鸷。 这一支组合奇特的队伍丝毫不在意众人的视线,径直走向入口处最核心的登记通道。 红发少年将一张烫金的入场证递到负责核验的保安队长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喏。” 保安队长显然认识这位关西月见山家的少主,恭敬地双手接过,仔细核对。 确认无误后,他的目光移向了站在月见山无身侧、明显居于主位的白衣少女,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开口: “这位女士是……?” 少年眼中划过一丝郁闷。 月见山无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他昨晚辗转反侧,幻想夙以他女伴的身份如何惊艳亮相,结果今天天刚蒙蒙亮,这祖宗就踹开他房门,面无表情地宣布她今天要当他的“小姑姑”。 他当然激烈反对——好歹也是堂堂heidao少主,怎么能在辈分这种事上轻易让步!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就停在了他脸前,距离他英俊潇洒的面庞只有0.1厘米。 那可是能一拳敲碎一台特质金属游戏机的拳头。 heidao少主也只能含泪屈服,憋屈地接受了这个“大侄子”的身份。 此刻,面对保安的询问,月见山无内心在咆哮,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混杂着恭敬与强横的表情,身体半侧向夙,用一种刻意张扬、生怕别人听不见的音量介绍道: “这位?这可是我小姑姑!我父亲最疼爱的亲妹妹!入场证上不是写了吗,怎么还问?” 少年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嚣张意味,只是没人注意到他看向夙时,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满满的委屈和控诉。 保安队长被月见山无这嚣张的介绍和“月见山家主亲妹妹”的名头震了一下。 月见山家是杰潘老牌heidao巨头,势力盘根错节,现任家主虽然久不露面,当年却是以手段强硬著称,这次会议,他也是新任十大区负责人位置的有力竞争者。 至于他本人没来现场?拍卖会的事情才刚过去不到两个月,这帮势力的老大们才不会亲自出现在这里,鬼知道还会不会有像幻影旅团一样的疯子,宁可得罪所有heidao势力也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但他职责所在,还是需要进一步确认,毕竟这位“小姑姑”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跟月见山无站在一起哪里像是姑侄,说是姐弟都有人信。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谨慎地询问点什么。 就在这时,那叼着烟的白衣少女微微低了下头,从那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上缘看了过来。 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 明亮,璀璨,如日光灼灼,却不带一点温度。 ——甚至无法用“冰冷”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因为冰冷也是有温度的,可那双金眸就那样静静看着他,就像太阳亘古存在于天空之中一样,没有任何情感或理由。 所有未说出口的问询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都顿时化为齑粉,保安队长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一个鞠躬,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失…失礼了!月见山大人,您…您请进!” 少女微微抬了抬下巴,墨镜重新遮住了那双令人心悸的金瞳,走过他身边。 月见山无看着保安队长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憋屈的心里总算找到了一丝平衡,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跟上。 直到这支奇特的队伍完全消失在门内,入口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才骤然一松,保安队长直起身,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制服。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大门深处,对旁边手下低吼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招子放亮点!” 会议中心内,灯光辉煌,人影幢幢。 几人进入会场,在休息区找了个地方坐着,夙拿下嘴上叼着的“香烟”,撕开包装纸,把里面包裹的巧克力棒丢进嘴里,然后向月见山无伸出手。 “姑奶奶,你省着点吃……”月见山无卑微地掏出一盒“香烟”,看着少女从其中又抽了一根。 夙回了他一记优雅的白眼。 这巧克力糖的包装纸毕竟是纸,在嘴里含久了都快烂了,真以为她是吃货呢。 少女身子向后陷进沙发靠背,抬起双脚搭在面前的茶几上,两指夹着“香烟”,装模作样地吐了口“烟雾”。 旁边月见山无看见她浮夸的演技,忍不住吐槽道:“你这表情怎么跟事后烟一样……” 坐在夙另一侧的库洛洛微笑接话:“少主懂得真多啊。” “!!!我从动漫里看到的!” 月见山无现在一看到库洛洛那张貌似纯良无害的脸就来气,明明昨晚还好好的,一晚上过去夙就突然改变了主意,是谁吹的风可想而知!要不是这个蜘蛛头子在背后使坏,他月见山无倒立吃*! 额缠绷带的黑发青年点了点头,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月见山无觉得自己头上仿佛有火在烧,他猛地站起身就要掀桌子,却没掀动。 少年低头看了眼少女搭在桌上的脚,怒火在心头哽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但他怎么想怎么气不过,指着库洛洛骂道:“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一天到晚拿着本书装深沉,我可都看到了!你明明看的就是《鼻毛真拳》!自己也看漫画,有什么资格说我!” 库洛洛表情似乎没有半点波澜,只是笑道:“至少我看的漫画完结了,并且没有烂尾。” 红发少年顿时一窒,骤然沉默,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几人对面,匕诺透视线警惕地环视着周围,随后落在月见山无身上。 少年骄狂意气,情绪也浓墨重彩,喜怒哀乐都明晃晃写在脸上,倒是很好懂。 他的目光移到旁边黑发青年的面上。 幻影旅团的大名匕诺透当然早就听过不止一次,虽然是a级通缉犯,却也是他这个黑名单猎人完全不敢挑战的存在,没想到他们的团长竟然这么年轻,之前头发全部梳到脑后的时候还好,现在放下来,出去说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都有人信。 他看着青年眉眼低垂、神态自若的样子,心中暗暗警惕。 这男人……是优雅的掠夺者,无辜的面容下是深渊般的野心,像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让人极易忽略掉他身上暗藏的深厚罪孽。 这是一匹童脸狼。匕诺透心中给眼前的青年下了定义。 这样一个人却与夙小姐走得那么近……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他才行。 就在这时,青年若有所觉,抬起了眼睛。 匕诺透对上那双平静又深邃的眸子,下意识低眉敛色,避开了他的视线。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太热了。” 站在他旁边的伊尔迷单手撩起自己的长发,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 “啊…嗯,是有点。”匕诺透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大厅里的众人早已脱掉西装外套,松开衬衫纽扣,有的还在用手扇风。 他擦了擦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细密汗珠,猜测道:“可能是中央空调温度调得太高了?” 要去问下工作人员吗……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匕诺透下意识看向沙发那边,夙又把月见山无的手机抢了过来,正在打游戏,少年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时不时指点两句,库洛洛也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见三人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匕诺透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心底掠过一丝烦躁,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2:12。 25、Chapter 25 “左边!左边!小心那个精英怪!” “…哎呀没必要打它,开技能跑图就行!” 会场大厅角落的沙发上,红发少年半弯着腰,凑在白衣少女旁边,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屏幕,激动地比划着,一副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的样子。 他一边指点,一边忍不住吐槽:“你这操作也太莽了!要讲究策略,策略啊我的姑奶奶!” 夙紧紧蹙着眉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按动,对月见山无的指导充耳不闻。 沙发另一侧,库洛洛姿态放松,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打游戏。 而站在墙边的伊尔迷两眼放空,不知道在看哪里,旁边的匕诺透似乎有些焦躁,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12:18。 “啧,这破空调坏了吗?”月见山无也感觉到了热意,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有些烦躁地抱怨了一句,但注意力很快又被boss战的紧张局势吸引回去。 “快!boss要开大了!会有三连震地加一个地图炮,记得留保命技能,退出那个技能圈,走位,走位啊!” 然而夙有自己的想法,只见她控制角色猛地冲进boss的红色技能范围,连续三次位移,利用一次反身后退和两次前冲的闪现无敌帧挡掉了boss大招的三次震地,瞬间出现在它身边,原地开了个冰雕,利用3秒无敌状态躲掉了第四下地图炮,然后用剩得刚刚好的蓝条直接开大,在boss狂暴轰全屏之前秒掉了它。 “好家伙,这99层血怒怎么叠出来的,2600万伤害,半管血直接秒了……” 夙这套操作给月见山无看麻了,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深刻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打法是否有点太过谨慎。 然而,这处角落里的和谐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队人马径直朝他们走来,领头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扎眼的亮紫色西装,头发染得金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笑容,身后跟着几个长相剽悍、眼神凶狠的保镖。 月见山无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原本因游戏而微亮的琥珀色瞳孔瞬间冷了下来,缓缓直起身,脸上那点幼稚轻狂的情绪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倨傲。 他低声对身旁的夙,也像是对自己这边的人说道:“萨缇尔,埃珍大陆南部那边的一条疯狗,抱上了卡金某个新兴势力的大腿,吞并了几个小帮会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要不是十老头倒台……” 少年话语未尽,轻蔑的意思却很明显——如果不是十老头倒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怎么可能有机会出现在这里? “哟,这不是月见山家的小少爷吗?” 黄毛男人走到近前,无视了库洛洛和夙,目光直刺月见山无,声音带着浓浓的恶意和嘲讽:“怎么,月见山家是没人了?派你这种毛头小子来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看来关西是真的后继无人了啊。” 月见山无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什么时候靠舔主人鞋面在桌下捡食的狗也能置喙我家的事情了?” 萨缇尔脸色一沉,显然这句话成功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目光扫过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宽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却依旧能看出姿容绝色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贪婪,但随即被更浓的恶意覆盖。 男人嗤笑一声:“呵,月见山少爷个子不高,架子却不小嘛!知道自己年轻压不住场,还特意带了个漂亮妞来撑场面?” 他目光淫邪地扫过少女套着白色长袍的纤细身体,最后定格在她随意披在肩头的、那件明显属于男士的黑色西装外套上,以及坐在她身边只穿一件白衬衫、看起来过分年轻俊美的库洛洛。 “啧啧啧,”萨缇尔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了下流的揣测,“这位……小美人儿?听说是你们月见山家这次的代表?玩得挺花啊,开会还带着包养的小白脸解闷儿?” 库洛洛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那双平静的黑眸扫过这几个人,复又收回视线,低眉垂眼。 萨缇尔却在对上青年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时,仿佛看见了一片深不见底、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潭。 一股无形的寒意悄然弥漫在心头,他嚣张的笑声滞了一下,随即感到大为丢脸。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退缩,他轻佻地向库洛洛抬了抬下巴:“小子,能贴身伺候这种大小姐,活儿一定很不错吧?哈哈哈哈!” 男人话语下流,身后的保镖们也跟着发出猥琐刺耳的笑声。 “萨缇尔!你想死吗?!” 月见山无腾地站起身,琥珀色的瞳孔里怒火升腾,黑色羽织无风自动,周身隐隐散发出暗红色的炽热念力。 而站在墙边的匕诺透反应更为直接,在萨缇尔那下流的目光在夙身上流连时,他的右手就忍不住摸向了腰间的剪刀,此刻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语,他唰地抽出剪刀,一步踏前,狂暴的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死死锁定那个黄毛男人。 而萨缇尔身后的保镖也不甘示弱,狞笑着上前一步,同样爆发出凶悍的念压,两股力量在空气中激烈碰撞,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白衣少女站了起来。 她个子娇小,站在沙发上也只比萨缇尔高出小半个脑袋,此刻左手依旧握着手机,朝他伸出了右手。 那手细嫩洁白,腕上佩一枚金环,明明给人的感觉动作不快,却在几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捏住了黄毛男人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双脚离开地面,然后随意地往下一掼。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伴随着硬物碎裂的声音炸开。 铺着高级大理石的坚硬地面如同松软的豆腐一般,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小刚刚好的深坑,那个身高接近两米、趾高气昂的黄毛男人,此刻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脖子以下的身体被完全“种”进了地里,他翻着白眼,口鼻流血,显然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夙收回手,甚至看都没看那个被她“种”进地里的倒霉蛋,金色的眼瞳依旧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战斗,转身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仿佛刚才那惊人的一幕从未发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死寂笼罩了整个休息区。 除了库洛洛和伊尔迷表情未变,现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呆在原地,就连暗处某个身影都愣了一下,随即勾起一个充满兴味的笑容。 这个月见山家突然冒出来的小长辈……有点东西嘛! 月见山无和匕诺透嘴巴微张,他记得她应该不是强化系的…吧,无论是之前猜测的具现系还是操作系,都离强化系远得很,更别提他已经基本确认她应该是特质系。 那这怪力是怎么回事!虽然知道这祖宗力气很大但这是否稍微有点离谱了…… 至于匕诺透,则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其他人对自己这位主子能够造成的威胁程度了。 萨缇尔的几个保镖脸上猥琐的笑容也彻底僵住,转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看向夙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远古凶兽。 这时,这位徒手把人砸进地里当萝卜种的少女抬起眼睛,从墨镜上方瞥了他们一眼。 几人顿时冷汗直冒,两股战战,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只是到底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手忙脚乱地去拽萨缇尔,试图把他的身体从坑里解救出来。 然而,会场中被这一手震慑产生的安静并未持续太久。 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燥热和焦躁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悄然弥漫开来,甚至因为刚才的刺激而变得更加浓烈,一些人的眼神开始重新变得不善,贪婪、忌惮、杀意……各种负面情绪在压抑的气氛下蠢蠢欲动。 匕诺透被这股气氛感染,眼中渐渐冒出血丝,全身肌肉不自觉地紧绷,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脑海中莫名闪过当年那对男女狰狞的面容,狠狠咬了下牙,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暴戾。 还在搓手机屏幕的夙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少女跳下地,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顶。 银白色的气一闪即逝,如同三伏天里一大桶冰水从匕诺透头顶灌下,让他猛地一激灵,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暴怒和杀意来得如此汹涌而诡异。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灼烧。 “不对劲。”库洛洛低声说道。 夙点点头,被墨镜遮住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凝重。 “情绪。”伊尔迷空洞的黑眸扫过场上因为一点小摩擦就开始发生争执和冲突的人们,淡然开口,“他们的情绪被放大了。” 库洛洛的视线在脸色依旧有些涨红、呼吸略显急促的匕诺透和咬着牙看起来想过去再给萨缇尔补上一拳的月见山无身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夙,以及仿佛置身事外的伊尔迷,再扫视了一圈场上的众人,迅速做出了判断。 看上去,念能力者受影响的程度似乎要比普通人更深一些,同时也会受到自身实力强弱、意志坚定程度的影响。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上面显示当下时间是12:26。 26、Chapter 26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库洛洛单手捂嘴,大脑飞速运转。 是从进入会场之后?他记得进来时自己习惯性地看了眼时间,当时那个时钟显示的是11:54,月见山无之前对他话语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于激烈了,是否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受到了影响? 是谁,又是怎么做到的? 某种特别的念能力?可他们全程除了那个保安队长和萨缇尔那几人以外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什么可疑人物,而场上这么多人同时出现问题,其中很多人并不是和他们从同一条通道进来的,所以保安队长的嫌疑大概率可以排除,至于萨缇尔那几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么多人接触了个遍。 那么,就是另有他人。 而能够将念覆盖这么大范围,一定是个真正的高手,或者…… 他想到了此行的目的。 或者是…某种特别的药物? 可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这里的茶水和点心。 库洛洛目光扫过四周的绿植甚至灯光,最后停留在天花板上,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处。 如果是无色无味,能通过空气扩散的药物,那就解释得通了。 能够影响情绪,对觉醒了念的人有特别的作用,可以放大焦躁、愤怒、攻击性……在这样人员密集、各方势力心怀鬼胎的场合。 如果真有这种药物被扩散到会场空气中,那简直就是在所有人头顶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行走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星,就能瞬间引爆全场,造成难以想象的混乱和杀戮。 他的视线在匕诺透腰间的剪刀上顿了顿。 难怪进门时甚至没有没收身上的武器和金属物品。 可今天真正执掌大权的幕后大佬们大多并未亲至,出现在这里的多是如月见山无这般年轻气盛、被推至台前的家族继承人,或是各方势力的重要干部,即便全部折在这里,也无法对大局造成什么真正的影响。 幕后之人,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呢……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响起,紧接着,整个会议中心一楼所有角落的广播喇叭同时传出了一个明显经过变声处理的男声: “诸位尊敬的来宾,日安。很抱歉打扰了各位宝贵的交流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得近乎诡异的开场白,让处于混乱边缘的会场安静了几分。 “虽然有些冒昧,但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你们可以称呼我为,‘k先生’。” 广播里的声音语调平稳且彬彬有礼:“在这里,我要向各位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那声音继续说道:“为了确保本次会议能较为轻松地达成共识,我不得不采取了一些…略显激进的安全措施,诸位现在感受到的些许不适,以及情绪的波动,正是这种安全措施——我们姑且称之为‘k13’——的初期效果。” 库洛洛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 来了。 大厅逐渐开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情绪激烈的质询,而广播里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k13的药效会在进入人体内约一小时后达到峰值,届时,它会诚实地反映诸位内心那被理智压抑着的愤怒、贪婪、杀意…这些负面情绪将会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引导诸位进行一场…嗯,非常坦诚且激烈的‘交流’。” “其结果,想必诸位也能预见——无人生还。” “哗——!”大厅里众人顿时情绪极为激烈地破口大骂,叫嚷声交错混杂,十分吵闹。 “安静,请保持安静。”广播里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我理解诸位的忧虑,因此,我带来了解决方案。” 他的声音似乎带有奇特的魔力,会场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向头顶的广播喇叭。 “我此次前来,是想和在场的各位做一笔生意,而死人是没有办法做生意的,因此我提前备好了解药,各位不必担心,我保证,每一位愿意合作的来宾,都可以得到解药。” “什么生意?”有人大声问道,但更多的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对这种“做生意”的方式极为排斥,甚至破口大骂了起来: “狗娘养的,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相信你?!” “问得好。”广播里的声音依旧礼貌,“我想与各位做的生意,自然就是你们现在正亲自体验着的k13,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效用更为丰富、能够满足各位不同需求的多类产品。” “为了证明我的诚意和能力,也为了让诸位对产品有个更为清晰直观的认知,请看会场中央,那位穿着绿色条纹西装的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会场中央一个满脸暴怒的中年胖子身上,正是刚才喊出那句脏话的人。 “这位先生,似乎对我的提议抱有极大的…疑虑?” “呃啊啊啊——!” 广播里的声音刚刚落下,那中年胖子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嚎,他双目暴突、布满血丝,整张脸扭曲成极为狰狞的模样,一股狂暴到失去理智的念压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身边的保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猛地扑倒,如同野兽般疯狂撕咬起来。 鲜血和惨叫瞬间充斥了那片区域,仅仅十几秒,当保镖彻底失去声息时,那胖子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倒在地,口吐白沫,身体剧烈抽搐,很快便没了声息。 整个过程血腥而迅疾,完美展示了广播中男人所说的效果。 会场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死亡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恐慌在人群中炸开,现场一片混乱。 这时,广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悲悯:“多么令人遗憾的案例,希望这可悲的下场能让诸位更深刻地理解k13的威力,以及…合作的必要性。”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当然,优秀的合作往往意味着双赢,诸位都是各自势力的中流砥柱,难道就甘心永远屈居人下?那些在后方安稳坐镇、将你们推到前台承受风险的老家伙们…他们凭什么?” 男人声音充满了蛊惑:“成为我的生意伙伴,既能拿到解药,解决当下的危机,又能在k13系列产品的帮助下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轻易扫清一切障碍,登顶权力之巅!” “你们将不再仅仅只是个干部、少主,你们将成为各自势力真正的主人,掌握真正的权力、财富和力量!十老头的位置空悬,新的秩序将由我们来建立!” “现在是12:30,你们还有十五分钟考虑的时间,一旦过了这个时间,就算服下解药,也无法挽回了。” “请诸位尽快做出决定吧。” 活命的机会,强大的力量,再进一步的权力。 巨大的诱惑如同致命的罂粟,混合着对刚才那血腥演示的深刻恐惧,疯狂冲击着每个人的理智防线。 会场内死寂一片,但许多人的目光明显开始闪烁、动摇,野心和本能的求生欲在药物的催化下疯狂滋长。 大厅角落的沙发区。 少女看着混乱的会场和那两具尸体,眉头紧锁。 她拿着月见山无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然后递给库洛洛看。 屏幕上是简洁的话语: 「我可以解决,药物的问题。」 库洛洛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目光飘动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嗯,再等等。” 他转向旁边脸色铁青的月见山无。 “月见山少主,之前在月见山上时你使用过的那种药物,具体相关的事情,方便和我说说吗?” 月见山无听到这两个字,身体猛地一颤,琥珀色的瞳孔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他下意识地看向库洛洛,眼中的怒恨几乎要流淌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 少女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伴着冰雪般的凉气从头顶沁下,翻腾的恨意和药物带来的暴躁瞬间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愤怒已经缓缓落了下去。 “三年前…幻影旅团的8号成员袭击了我们在关西的据点。” 月见山无说到这里,目光如刀剐过库洛洛,但强行控制住了情绪:“我父亲,月见山家的家主,被那人重创。”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汹涌的情绪:“父亲他伤得太重,陷入了深度昏迷,至今未醒。这个消息被我们死死封锁,外界无人知晓。” “那时候,家族内部风雨飘摇,我父亲的那个私生子…我那所谓的‘弟弟’…早就暗中培植势力,拉拢了好几个家族长老,趁父亲昏迷,想要夺权。” “我当时力量还不够强大,在家族里根基不稳,处境岌岌可危,几乎被逼到了绝路。” 少年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段绝望的岁月:“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封匿名的加密邮件发到了我的私人邮箱里,对方说……他知道我的困境,手上有一种可以开发潜力、急速提升实力的药物,愿意与我做笔交易。” “至于报酬…” 月见山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对方说报酬还没想好,可以先提供药物让我试用,等我度过危机,等他想到要什么时,再来收取。那时候的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我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用那些药物,我秘密培育了一批绝对忠诚的死士,靠着他们暴涨的力量和悍不畏死的疯狂,清除了那几个背叛的长老,囚禁了我那个‘弟弟’,才勉强坐稳了少家主的位置。” “那种药物的名字,叫做‘n6’。” 库洛洛静静地听着,黝黑的眼眸深处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n6,和k13。 听起来,确实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再次扫了眼墙壁上的时钟。 12:35。 27、Chapter 27 12:33。 在会议中心某个布满监控屏幕的昏暗房间内。 一道人影姿态闲适地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中,整个人几乎完全隐没在深沉的阴影里,只有戴着纯白丝质手套的修长手指暴露在设备发出的幽蓝冷光下,目光饶有兴致地巡梭着不同区域的监控画面,如同欣赏自己精心布置的棋盘。 屏幕上,大部分人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其中几人那毫不掩饰的狂热表情更是让这幕后之人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仿佛看见了几个优质的潜在客户。 然而,当这戴着白手套的人将视线切换到角落那组沙发时,不禁挑了挑眉头。 现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表现出k13带来的负面情绪放大:焦躁、贪婪、恐惧、杀意……包括那个月见山家的小子,虽然能看出他正在努力克制,但呼吸和肢体语言却骗不了人。 还有他带来的那个长相阴鸷、长手长脚的保镖,状态明显更为糟糕。 可那一圈五个人里,其余三人竟然都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靠墙而立的长发青年正从茶几上拿了杯凉茶在喝,头缠绷带的黑发青年则单手捂在口鼻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他旁边套着一身广袖宽袍的少女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还在专心致志地摆弄手机。 其实之前库洛洛的猜测基本与事实相符,幕后之人确实没有把药物下在会场提供的饮食里,而是利用了中央空调来让药剂挥发到空气中,而且为了保证药效,还特意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 不过,在无法确定具体是如何中药的情况下,这个长头发的青年居然还敢喝会场里的茶水? 这时,那个正在玩手机的少女滑下沙发,足尖点地,来到月见山家那小子和那个阴鸷男人的身旁,抬手在二人脑袋上一边拍了一下。 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两人的狂躁和不安霎时消退了许多,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隐藏在阴影中的人眯了眯眼睛,手指轻点,放大了那一屏监控画面。 从那个少女身上,监控捕捉不到任何应该存在的情绪起伏,没有焦躁,没有恐惧,没有欲望,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而月见山无和那个男人的状态也确实好了不止一点。 这绝非普通念能力者能做到的。 k13的药效设计就是针对念能力者的精神核心进行放大和干扰,觉醒了念的人会比没有觉醒的普通人更容易受到影响,普通的镇定技巧或意志力在这种强度的药物面前效果甚微。 这个少女之前出手教训萨缇尔的那一幕这人也看到了,那种程度的力量很明显应该是强化系,而只要是念能力者,就很难不受到k13的影响。 更遑论压制其他人的药效…… 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的能力是什么? “有趣…太有趣了……” 阴影中的人影低语出声,手指轻轻叩击着控制台光滑的表面。 “一个完美的…意外变量。月见山家,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这人操纵周围几个摄像头微微调整了角度,聚焦在那个白衣少女身上,试图捕捉她更多的细微动作和表情。 就在白手套全神贯注地观察时,屏幕中的少女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即便隔着黑色的镜片、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阴影中的人依旧感觉到一道极为锐利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自己。 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瞬间停止了敲击。 被发现了? 那少女盯着摄像头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挨个点了点以她为中心的几个监控镜头。 只听几道轻微的“砰”“砰”声,对应的那几块屏幕全部黑了下来。 真是意外的敏锐啊…… 白手套拿过一沓信息表翻了翻,停在月见山家提交上来的那张纸上,指尖划过上面的几个名字。 “月见山…夙?” 低低的笑声在昏暗的控制室里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看来这场‘产品发布会’,要比预想的还要精彩很多啊。” 12:35。 大厅角落,夙收回视线,开始在会场中寻找那个在资料上看到的、戴着项链的男人。 k13药效引发的燥热与躁动如同无形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小范围的摩擦和冲突开始零星爆发,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火药味。 夙金色的眼瞳隐藏在墨镜之后,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庞,库洛洛寸步不离地跟着,伸出手臂虚虚地环在少女身后,替她挡开那些因情绪失控而行为变得莽撞、试图靠近的人。 黑发青年动作自然,呈现出一种保护性的姿态,配合他年轻俊美的外表,倒真有几分“被包养的小白脸保镖”尽职尽责的模样。 白色长袍的衣角在略显混乱的人群缝隙中滑过。每当夙路过那些怒目相视、眼看就要大打出手的人身边时,她总是会看似随意地、轻轻拍一下他们的肩膀或手臂。 没有言语,没有光芒。 但被她拍中的人,无论之前多么暴躁狂怒,眼中那层因为药效而蒙上的赤红血丝和失去理智的疯狂,都会瞬间消退不少。 虽然这清醒只是暂时的,冲突也并未完全平息,但至少避免了当场见血的混乱升级。 库洛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黝黑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思量。 终于,在绕过一群剑拔弩张、被她随手拍“醒”后暂时僵持不下的heidao势力代表后,少女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凝固在休息区另一端、靠近巨大落地窗的位置。 那里,一个穿着深灰色昂贵定制西装、身材微胖、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正被几个穿着同款黑色西装、双手持枪、明显原本应该是他保镖的人围堵在中间。 这些保镖双眼赤红、呼吸粗重,脸上写满了赤裸裸的贪婪,他们的目标不再是保护雇主,而是雇主身上价值连城的首饰和他所掌握的巨额财富。 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资料上那个来自埃珍大陆中部某个heidao集团派出的代表——格伦·霍夫曼。 此刻,他脸上冷汗津津,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的衣袋,另一只戴满硕大金戒指的手徒劳地挥舞着,手腕上价值不菲的金表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晃眼,昂贵的丝绸领带被扯歪了,镶嵌着宝石的领带夹也要掉不掉地挂着。 “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快说!”其中一个保镖声音嘶哑地低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格伦手腕上的金表。 “还有保险柜的钥匙!交出来!” “妈的!别跟他废话!把他按住,搜身!” 男人发出绝望的尖叫:“你们疯了?!我是你们老板!住手!住手啊!” 他向后退去,却不小心自己绊倒了自己,瘫坐在地上往后蹭到墙角,死死护住西装内袋的钱包,目光惊恐无措。 被保镖粗暴撕扯开的西装领口处,一抹极其独特的微光闪过。 不同于黄金或钻石张扬华丽的璀璨,那是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蕴含着生命的流动光泽,与夙在月见山秘藏中得到过的那块能扩大她空间的石头散发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 找到了! 格伦·霍夫曼眼下的处境岌岌可危,他只是个普通人,在几个被药物彻底点燃了贪欲、悍不畏死又会使用念的保镖面前如同一只被拔了毛的鸡,在原地瑟瑟发抖。 “放手!你这老东西!”最先扑上前去的那个保镖狠声道,一巴掌把格伦的头打歪到一边,抓住他的手,用力把那块价值连城的金表从格伦手腕上撸了下来。 他神色狂喜地欣赏着手中金光灿灿的名表,又伸手去掏格伦的胸口内袋。 男人死死护着自己的钱包,这保镖掰不开他的手,一怒之下竟掏出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眼看着食指就要勾动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有一只洁白的手轻轻在那几人头顶各拍了一下。 “噗通…噗通…” 沉闷的倒地声接连响起,那几个身材高大刚猛的保镖眼神瞬间失去焦距,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处会场角落瞬间安静下来。 格伦·霍夫曼还保持着瘫坐在地、一手死死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徒劳地挡在面前的姿势。 他脸上的惊恐和绝望尚未褪去,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茫然,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显得异常滑稽,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精心打理的油亮背头也散乱不堪。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那几个他花了大价钱雇佣的保镖,就这么被这个穿白袍披西装、戴着墨镜叼着烟,一身打扮不伦不类的少女……像拍苍蝇一样随手拍晕了? 他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然后,他看到那个少女跨过倒在地上的几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白色的长袍下摆铺在地面上,少女脸上那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叼着烟的小巧红唇。 格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护住自己里面藏着钱包的胸口,脑子里无数念头飞快地转动: 不会这么倒霉吧…又来了一个打劫的…… 这女人看起来强得可怕,只要数额不太过分……为了活命,他都可以给! 然而,少女并没有看他手上的金戒指,也没有看他死死护住的胸口。 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了他西装衬衫领口处,那个因为刚才保镖的撕扯而歪歪扭扭、露出了一小截的……项链吊坠。 28、Chapter 28 格伦·霍夫曼一愣。 要这……这东西?只要这个?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少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她低下头,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举到他面前。 「卖吗?多少钱?」 格伦彻底懵了。 他看看少女隐藏在墨镜后小巧白净的脸庞,又看看笔记本上那行字。 买……这个项链? 这项链除了链子是纯金的,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至于坠子上镶嵌着的,甚至都不是什么正经宝石,只不过是他几年前在埃珍大陆北部某个遗迹附近、从一个快饿死的流浪汉手里用几块面包换来的、除了好看没啥屁用的破石头。 他刚才为了保住自己的钱包差点连命都丢了,结果这丫头的目标竟然是这个破项链?!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瞬间席卷了格伦。 “这……这个?”男人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变调,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那个项链从领口里扯了出来,“您……您要买这个?” 格伦生怕少女反悔,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卖!卖卖卖!您喜欢就拿去!多少钱您看着给!哦不…不要钱都行!送给您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项链从脖子上扯下来,同时偷偷瞟了眼地上保镖手中攥着的、他那枚全球限量版的纯金名表,提着心生怕少女开口讨要。 然而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眼前少女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这条破链子上,连个眼角都没有丢给那块他视若珍宝的金表。 夙接过格伦几乎是“塞”过来的项链,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捏着那块镶嵌在简单金托上的半透明石头,对着休息区上方璀璨的水晶吊灯光线,仔细端详起来,墨镜后的金色瞳孔微微眯起。 感觉没错,那种莫名的亲和感与她之前拿到的那块极其相似,但细微之处又有不同。 之前那块石头的外观更为空灵,而手中这块颜色则更深邃,仿佛浓缩的夜空,隐隐散发出着一丝肉眼极难察觉的墨色光辉,但两块石头内里同样都布满了点点星芒,在灯光下如水般流动。 「这块石头,怎么得到的?」 夙收回目光,再次在小本子上写字,举给惊魂未定的格伦看。 格伦还坐在地上,时不时瞟一眼那块金表,却不敢动身去拾,闻言连忙抬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啊?这个啊?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是在埃珍大陆北部,靠近‘叹息之壁’遗迹附近的一个小集市上,从一个快饿死的流浪老头手里换的!就用了几块面包和一瓶劣质朗姆酒!哈哈,我看它亮晶晶的,正好项链缺个坠子,就随手收着了…您要是喜欢这种小玩意,我那里还有不少……” 夙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不再理会格伦,拿着项链站起身,白色长袍拂过地面,径直走回他们位于角落的沙发区。 格伦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连忙扑过去掰开保镖的手,拿回自己的金表,心疼地擦了又擦,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在心里鄙夷地嗤笑: ‘呵,女人!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破烂玩意儿?黄金!钻石!这才是硬通货!不识货的傻妞……’ 他亲了亲自己的限量款金表,暗自庆幸自己保住了真正的宝贝。 金表上秒针仍在不疾不徐地匀速走动着,时针和分针则停在了12:40的位置。 夙坐回沙发,手掩在宽大的白色袖袍之中,那串项链安静地躺在掌心。 她轻轻握住了那块幽深如夜空的暗色石头。 没有耀眼的光芒爆发,也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那块石头如同投入水中的墨锭,瞬间“融化”开来,化作一股带着点点星芒的黑色能量,顺着夙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她的体内。 她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去感受自己空间发生的变化。 空间本身……似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明显扩大边界,难道这块石头蕴含的力量不同?那么,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呢? 她的意识一寸寸扫过空间内部,兀地顿住。 在那片灰沉沉的雾霭边缘,多了两道人影。 两个身影一高一矮,看上去有些眼熟,正是刚才在会场中央,被k13引爆情绪脱力而死的、那个穿着绿色条纹西装的肥胖男人,以及被他撕咬致死的保镖。 他们似乎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表情朦胧,在她的空间里沿着灰雾边缘缓缓游荡。 夙看着这两个意外出现的灵体,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 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居然有点像上一世的咒灵,但外形却基本保留了身为人类时的模样。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难道是空间自动吸纳进来的? 这就是这块石头带来的异变?收容刚死之人的灵魂,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有些犯难。 把这两个刚死不久的家伙就这么放在她的空间里?这感觉……就像自己整洁干净的家里突然闯进了两个不请自来、还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陌生“人”,也太别扭了吧!有种家里进了脏东西的感觉。 夙皱着眉头,视线不经意扫过角落里堆着的、她之前犯懒一直没来得及栽种的树苗和各种作物的种子,眼睛突然一亮。 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她尝试着对条纹西装男下达了一个指令:“去把那边的树苗种到空地上。” 条纹西装男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他僵硬地转身,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走向那堆树苗,笨拙地弯腰,抓起一棵小树苗,又走向夙指定的空地,然后…… 他用力把树苗……倒着插进了地里。 夙:“……” 她立刻转向那个黑衣保镖:“你,去帮他把树苗种好。” 黑衣保镖也僵硬地走过去,把倒插在地上的树苗拔了出来,掉了个个,硬生生怼进了地里。 夙看着那棵明显活不了了的树苗,感到有些头疼。 她放弃种树计划,重新下达了一个更为简单粗暴的指令: “你们两个,把那边空着的土地全部都翻一遍。” 这个指令似乎更加浅显易懂,两人空洞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但动作却流畅了许多,他们僵硬地走向那片空地,没有工具,就直接用双手开始刨地。 虽然动作依旧机械而僵硬,但两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疲惫和疼痛的概念,一下一下地挖掘着,虽然效率不高,但至少是实实在在地在干活。 夙看着他们像两台设定好程序的、笨拙的犁地机器人一样缓慢地开垦着那片荒地,原本困扰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虽然家里进了两个“脏东西”,但至少……他们能帮忙干活?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她稍微松了口气,不再管那两个埋头刨地的“新员工”,将意识抽离了空间。 回到现实后,夙抬眼看了下时间。 12:44。 她表情一肃,看向库洛洛。 黑发青年正站在月见山无身侧,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着什么,红发少年紧紧抿着唇,琥珀色的瞳孔里压抑着烦躁,但还是点了点头。 库洛洛似乎感受到夙的视线,侧过头来,隔着几步的距离,那双黝黑的眼眸与少女的金瞳隔着墨镜镜片对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她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就在这时,墙上时钟的分针落到了45的位置,广播里那个经过变声处理、彬彬有礼的声音准时响起,打破了会场内的压抑与喧闹。 “时间到。诸位,想必你们心中已做出了选择,那么,请告诉我,你们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提议,成为我的合作伙伴?” 短暂的死寂。 随即,会场内响起了此起彼伏、带着急切和讨好的回应: “愿意!我们愿意合作!” “k先生!我们完全服从您的指令!” “合作!请给我们解药!” “月见山家……也同意合作!”月见山无皱着眉头,用带着一丝憋屈却不失倨傲的语气扬声道。 现场几乎所有的声音都表达了“合作”的意愿,在死亡的威胁和权力的诱惑面前,无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开玩笑。 广播里传来一声满意的轻笑:“很好,明智的选择是成功的第一步,请享用你们正确决策换来的解药吧。” 话音刚落,众人头顶的中央空调通风口内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齿轮运转声,紧接着一阵无色无味的薄雾从通风口缓缓喷出,迅速弥漫在整个会场之中,带来一丝清凉的气息。 无需广播里的声音提示,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大口呼吸着这清凉的空气。 月见山无和匕诺透感觉到体内那股灼热的烦躁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思维重新恢复了清明,混乱的会场气氛也为之一滞,剑拔弩张的局面纷纷缓和了下来。 库洛洛也吸入了解药,他眼神依旧沉静,但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 解药来了,人却没出现,对方比预想的还要谨慎,看来是不会轻易现身了。 他迅速调整策略,既然目标不主动出现,那就等散场后,让夙为他们几人彻底清除体内的药物,再另寻线索。 眼下,只需要收敛锋芒,等会议结束后安全离开。 然而,k先生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呀,忘了提醒大家了,这只是第一阶段的解药,只能压制k13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如果没有后续阶段的解药,k13的药效将再次爆发,并且…更加猛烈,无可挽回。” 29、Chapter 29 “什么?!” “只有一个月?!” 刚松了口气的众人瞬间又炸开了锅,不满和恐慌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哪里是解药,分明是更高明的慢性毒药和枷锁。 月见山无则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阴沉。 “安静。”广播里的声音笑意未散,“这是必要的保障措施,毕竟,信任需要时间来建立,只要诸位展现出足够的‘合作诚意’,后续的解药自然会按时奉上,并且……” k先生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充满了诱惑:“表现最优异的合作伙伴,还将获得k13系列新产品的优先试用权。” 会场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不安的眼神,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将这口闷气咽下。 库洛洛和月见山无对视了一眼,微微蹙眉,就在这时,广播里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为了展示诸位的诚意,也为了让我们未来的合作有一个良好的开端,现在,我需要一份‘投名状’。” 那男人清晰而缓慢地道出目标,阴谋与贪婪终于露出了峥嵘的一角。 “请诸位,将月见山家的那位…穿着白色长袍的女性,完好无损地‘请’到三楼的广播室来。” “第一个完成这个任务的人或团队,将获得完整的k13解药,以及,在所有后续合作中的最高优先级。” 轰—— k先生的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会场瞬间沸腾。 人们心中刚刚被压制下去的贪婪与欲望瞬间被更为巨大的诱惑重新点燃,无数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安静坐在角落沙发区、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女身上。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虽然有月见山家的背景,之前也展示过自己的力量,但出手毕竟短暂,而欲望总是会让人冲昏头脑。 空气仿佛凝固了,彻底摆脱控制和巨大利益的诱惑瞬间压倒了刚刚建立的脆弱秩序和一点点同仇敌忾。 而在k先生说出“三楼广播室”的瞬间,库洛洛就抬起了眼。 他视线极其隐晦地扫向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靠在不远处柱子旁的黑发青年。 伊尔迷那双大而无神的猫眼接收到了库洛洛的眼神,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白衣少女吸引时。 黑发青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沿着监控的死角处直奔三楼。 面对无数道汇聚而来、充满赤裸贪婪与恶意的目光,库洛洛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少女挡在了自己身后,月见山无更是瞬间爆发出炽烈的念力。 一柄完全由凝练的白色火焰构成的长刀具现而出,少年横刀而立,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身后的匕诺透也抽出了腰间的剪刀,摆出了备战的姿势,阴森森地回瞪着那些不善的目光。 会场中的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夙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波动。 她拿掉叼在嘴中的香烟,轻轻抬起手,搭在库洛洛的肩膀上,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暴露在众人眼前。 少女踏前一步,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虚无。 众人以为她要出手,神经绷了起来,却见她轻轻启唇,声音清冷空灵。 “领域展开。”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音量并不高,却清晰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会场内所有人眼前忽地一暗,又猝然大亮。 只觉恍惚眨了下眼,便俨然换了一方天地。 整个灯火辉煌、充满现代感的会议大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众人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浩瀚无垠的巨大湖面上。 平静的水面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着上方同样辽阔无边的天空,天与地在此刻颠倒交融,难分彼此。 众人仓皇四顾,只觉上下不分,脚底空悬,心中有种落不到实地的恐慌感。 是念能力?特质系?空间,还是幻象?该死! 有不少人心中油然而生浓重的懊恼之意,觉得自己被利益蒙蔽了眼睛,昏了头来招惹这么一块硬骨头,现下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被架在这里了。 就在众人踌躇着不知道是该出手,还是该放弃k先生的任务,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时,这方天地突然出现了变化。 少女身上绘着日月山海纹路的白袍慢慢飘荡起来,仿佛有风骤起,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在她身后,水天相接之处,一轮无比巨大的煌煌金日正缓缓升起。 那轮金乌悬于天际,一半位于水面之上,另一半沉在水中,却被完美无瑕地倒映出来,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形成了一轮完整的太阳。 而在众人身后,则升起了一轮清冷皎洁的巨大玉盘,同样只露出半轮在天际,与其倒影在水天交际处构成了一轮完整的银月。 天光灼灼,日月交辉,头顶上方的苍穹仿佛被一刀划成两色,白昼与黑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交融状态,一半是清澈明亮的蔚蓝,另一半则是深邃静谧的暗蓝,无数星辰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日月相对、昼夜并存的奇景同样被脚下那巨大的镜面完美地复制、延伸,构成了一幅上下对称、壮丽恢弘到令人窒息的画卷。 日月重光,东泽大荒。 『日月大荒泽』。 这就是夙的生得领域。 这幅绝对震撼的画卷倒映在她身旁青年黝黑的眼眸中。 库洛洛低头看了看脚下如此真实的“天空”,终于明白了之前夙几次说过的“领域”是什么。 这是完全不同于念的力量体系。 他看向身旁的少女。 这是毋庸置疑、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看着她抬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少女身后金乌挂悬,日光煌煌,逆光中面容不甚清晰,那双眼眸却是如出一辙的灼人。 众人见了那双金眸,只觉得烫眼,纷纷低眉,心中忐忑。 在这片由夙绝对掌控的领域之内,那束缚她言语的咒言力量不再难以控制,夙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开口说话。 清冷而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领域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也给你们一个选择。” 少女眸中金光流转,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被这幅奇景震慑得不敢妄动的面孔。 “是彻底清除掉体内的药物,获得真正的自由……” “还是留在这里,化为滋养这片大泽的养料?” 众人面面相觑,巨大的震撼过后是强烈的怀疑。 清除药物?她手中明显没有解药,难道是依靠念能力? 先不说是否存在这种念能力,就说这里这么多人,她能做到每个人都彻底清除?这怎么可能? 可此刻性命握在别人手里,他们也只敢在心中暗暗质疑,一时之间竟无人开口。 夙似乎完全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她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保证,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满不在乎: “信不信由你们,反正,你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在这片领域里,她就是唯一的主宰。 她可没忘记,就在刚刚,这群人还想着拿她去那个k先生面前邀功。 而身边的三人更是毫不在意这些heidao人士的死活。 是生,还是死? 是自由,还是化为虚无? 位于领域内的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十分憋屈。 这女人…和那个k先生,简直如出一辙。 看似都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实际上他们哪里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甚至连怀疑都不敢诉诸于口,什么小心思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清除…药物。”终于,有人咬着牙,艰难地开口。 “请…请清除药物!”更多的人跟着附和,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夙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只是伸出左手,食指轻轻搭在中指上。 “反转术式,『澄』。” 天地蓦然转动,少女身后那轮煌煌金日如同被无形之手按下,彻底沉入镜湖之下,消失无踪,而位于众人身后的银月则冉冉升起,高悬于天幕正中央。 昼夜轮转,清冷、纯净、仿佛能洗涤灵魂的银白色月华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温柔地洒落在领域内每一个人的身上。 被月光笼罩的瞬间,所有人身体都微微一震,一种极为舒适的清凉渗透四肢百骸。 众人只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光的照拂下彻底消融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 如此简单而快捷,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而这其中最为震撼的,却是持刀立于夙身边的月见山无。 他比场上所有人都要更早接触到那个k先生,早在三年前他便被对方拖进了药物的陷阱,那名为n6的奇特药物具有强大的依赖性,一旦服下便再也无法脱身,只能每个月都进行续服,否则一身念力都会被化去,变回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这种显而易见的枷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他怎么可能放之任之? 早在继承月见山家实际权力后,他便暗中请了最为优秀的药剂师和念能力者、甚至除念师,想要破解这个药剂,或除去他对于这个药物的依赖,但都失败了。 直到一个月前,祭典那夜。 他持刀迎战从金阁密室拿走了g·i的库洛洛,固然败了,那从始至终在一旁观战的少女却看出他念力的虚浮,表示可以压制他对于药物的依赖,甚至在未来某一天可以清除掉他体内的药性。 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为动听的话语。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停了药,却也真的没有受到影响,这让他对于她的话更加深信不疑,甚至不去追究他们抢走g·i的事情,还同意与库洛洛合作,以月见山家的名义带他们参加这次会议。 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这困扰了他足足三年的噩梦,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30、Chapter 30 日月大荒泽上。 白衣少女抬手间昼夜轮转,轻松将众人体内的药力清除。 明明身上的枷锁被摘掉,然而众人心中反倒更加忐忑不安了。 在场诸人都是heidao出身,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都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世间没有白得的好处,只怕对方还不知道要提出什么要求、或者要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离开这里。 如此大的恩惠,必然需要沉重的回报。 这其中以格伦·霍夫曼最为胆战心惊。 要知道夙之前可是救过他的命,可刚才那种情境下,他依旧选择了和其他人一起围住月见山家的那几个人,虽然颤颤巍巍躲在最后方,却也确实存着浑水摸鱼的心思。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的…吧? 他只是随大流而已…… 那时候k先生或许正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监控摄像头看着他们,他如果表现得和其他人不一样,说不准就会被记恨上。 他还需要后续的解药,这些年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辛辛苦苦捞了这么多钱,他怎么舍得去死…… 格伦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贪婪。 他此刻无比羡慕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萨缇尔和自己那几个保镖,完全没有体会到面对这种局面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不省人事地睡着觉就把体内药性给解了。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让那几个保镖把自己一拳打晕…… 格伦提心吊胆着,生怕少女口中说出什么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条件。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那少女挥了挥衣袖。 只见光影流转,那方壮丽奇诡的天地瞬间消失,熟悉的会议大厅重新出现在眼前。 领域解除。 灯光依旧,刚才壮阔的日月同辉天地仿佛只是一场幻梦,但每个人的感觉都截然不同了。 他们下意识地检查自身,其中许多都是念能力者,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阴魂不散的药物影响确实彻底消失了。 可…代价是什么呢? 众人看向夙。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戴上了墨镜,遮住了那双摄人的金瞳,正对着月见山家那小子手里的空烟盒长吁短叹。 有人按捺不住,带着深刻的敬畏和一丝试探,出声问道: “夙小姐!您为我们清除了药物,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或者,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夙已经接受了零食全部吃完的现实,闻言似乎思考了零点一秒,然后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 她甚至懒得拿出小本子写字,直接用行动表示: 没有。什么都不需要。 她确实不需要。 她讨厌麻烦,刚才不过是选择了一个她认为能最快解决问题的方式。 反正本来也要给月见山无他们去除体内药性的,这些人不过顺手而已。 代价什么的……她也不缺什么,也不觉得他们能帮到她什么。 如果刚才他们挂了,倒是可以以灵体的形式进空间帮她“打工”。 但这想法稍微有点地狱了…… 总之,这次前来友客鑫的目的(至少她的是)已经达成了,至于会议的成果,这些heidao势力并没能选出新的十大区负责人,之后六大陆黑暗势力的混乱恐怕还要继续持续下去,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石头,解锁了空间的新功能,心情正不错,已经开始惦记起月见山无之前提到过的快餐店。 薯条的话…她喜欢刚出锅的,热乎乎脆生生、最好多洒些盐粒的,不蘸番茄酱直接吃,简直完美。 少女墨镜后金瞳瞟了眼墙上的时钟。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去吃炸鸡、薯条、加了多层芝士和肉饼的巨无霸汉堡…… 不加腌黄瓜的那种。 所以这个赶在饭点的开会时间到底是哪个大聪明定的啊? 夙内心的吐槽无人听见,但少女这丝毫不图回报的姿态落在这些习惯了尔虞我诈、利益交换的heidao人士眼中,却成了难以想象的、近乎圣人般的气度。 巨大的反差让他们彻底动容,许多之前被贪婪驱使、想要对她出手的人,此刻感到了强烈的羞愧和发自内心的敬佩。 “夙小姐高义!” “月见山家……不,夙小姐!日后若有差遣,我等必当赴汤蹈火!” “没错!夙小姐,从今往后,我们xx组唯您马首是瞻!” “我们xx会也是!” 一时间,各种效忠和感激的话语此起彼伏,月见山家,或者说夙本人,瞬间被推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近乎精神领袖的高度。 月见山无站在夙身边,看着群情激昂的众人,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怎么突然燃起来了?这热血漫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啊喂! 而且,这发展是好事吗?月见山家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但这声望完全系于夙一人身上,而且来得如此突然和虚幻……他有点不确定。 夙本人对这些山呼海啸般的承诺则完全无感,只觉得有点吵。 一旁,库洛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黝黑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玩味。 他太了解人性的黑暗面了,这些人当下的感激和承诺能维持多久?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畏惧和讨好,又有多少是想借夙的名头狐假虎威?他对此持保留态度。 不过,他同样明白,名望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哪怕只是一个虚名,在未来的某些时刻,或许就能成为撬动局面的关键筹码。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人的面孔和所属势力默默记下。 就在这时,伊尔迷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仿佛从未离开过。 长发青年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简洁地说道: “三楼没有人,广播里的声音是提前录好的。” 果然。 库洛洛心中了然,对方狡猾如狐,根本不可能这样轻易地暴露真身。 这次虽然没能抓到人,但夙清除k13药效的能力必然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饵已经放下,不知道鱼儿什么时候会上钩呢? “怎么这么热闹?” 伊尔迷空洞无神的大眼睛转向旁边的匕诺透:“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匕诺透:……那可多了。 他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含糊其辞了几句,库洛洛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伊尔迷: “对了,还有一件事……”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片大陆的枯枯戮山。 穿着华丽宫廷裙装、头戴夸张宽檐帽的贵妇人手中拿着一串工艺粗糙的花环,上面蓝色的小花已经变得干枯,枝叶也变成了暗淡的灰绿色。 “你说…这是从亚路嘉的房间清理出来的?” 在她面前,一个实习管家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上。 “是…是今天打扫房间时,在亚路嘉少爷的玩具堆里发现的……” 她声音发颤,额角冷汗直流:“我发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和亚路嘉少爷有过任何交流,这东西…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贵妇人挥了挥手:“好了我知道,下去吧。” 实习管家松了口气,匆匆退了下去。 “太奇怪了,按理来讲,亚路嘉不可能和外界有过任何交流,每次打扫房间找的也都是他不知道名字的新人,而且我都全程盯着监控,真是见了鬼了……” 旁边一个身材圆滚滚、黑发黑眼的胖子一边手里拿着袋薯片往嘴里塞,一边皱着眉头疑惑说道。 “好了,上次私自许愿的账还没和你算,”贵妇人脸上的电子眼红光扫过他的胖脸,“这几天的监控看了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有一点…不知道算不算,大概一周之前,那家伙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活泼,还会自己和自己对话,但确实没有接触过外人,那个花环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看着母亲陷入沉思,糜稽往嘴里塞了口薯片,嘟囔道: “按照我们之前的实验结果,在许完愿但没有完成三个撒娇要求的这段时间里,那家伙就只是个普通小孩,不可能造成什么威胁的,而他又只能对知道名字的人提出撒娇要求,只要不让他接触到认识的人,就没关系的吧?” 尽管二儿子这么说,基裘脸上的神情依旧凝重。 偏偏在这个时候…席巴和公公都接了单子,不在家中。 她攥紧了手中枯萎的花环。 真是的…如果不是老爷子,她可爱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不知道奇犽和小宝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了,小宝走的那天没有妈妈送一定很难过吧……” 优路比安大陆,友克鑫市。 会议早已散场,萨缇尔在几个保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钻进了他那辆加长防弹豪车的后座。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浑身狼狈不堪的男人最后望了一眼这让他丢了大脸、印象深刻的鬼地方,怨恨和不甘在心中翻腾。 “回酒店!还有,叫几个医生上门!”他对着司机和旁边的手下吩咐道。 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入车流。 萨缇尔瘫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阴冷、死寂、毫无生人气息的感觉,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猛地睁开眼。 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在他和他保镖的中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留着及腰黑色长发、面容精致却毫无表情的青年。 他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空洞而无神,正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呃…啊!”萨缇尔身边的保镖也才反应过来,惊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拔枪。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萨缇尔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车门方向缩去,试图开门逃离,但车门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锁,汗水瞬间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后背。 “啊,来加班。”青年声音平板,却显得很随意放松,仿佛只是来和他聊聊天。 加班?加什么班?! 萨缇尔的大脑一片空白,却看到青年伸出了一只手,不知做了什么,指甲瞬间变得长而尖。 他随意一挥,动作快到他完全看不清,再收回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枚还在跳动的鲜红心脏,而旁边刚刚掏出枪的保镖整个人僵在那里,旋即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视线。 那青年脸庞面无表情地转向他:“还好你这车窗玻璃都贴了防窥膜,真方便啊。” “这样就不会吓到外面的路人了。” 这一幕吓得萨缇尔简直肝胆欲裂。 “停车!快停车啊!!” 他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坐在前座的司机和保镖却充耳不闻,依旧平稳地驾驶着车辆。 两人额头正中皆插着一根金色的念针,此刻眼神呆滞,嘴角隐约有涎水流下。 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萨缇尔几乎是扑倒在座椅上,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哀求道: “别…别杀我!你要什么?钱?我有很多钱!非常多!都给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他语无伦次,只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行。” 青年的回答干脆利落:“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职…职业道德?”萨缇尔彻底懵了。 巨大的恐惧已经让他思维完全停滞,呆呆地看着那容貌俊秀的长发青年向自己缓缓伸出了手掌。 “嗯。收了定金,就要完成委托。” 青年语气认真,似乎真的在好好回答他的疑问。 “委托内容是:确保萨缇尔·罗德里格斯先生,以及他的保镖们,无法活着离开友克鑫市。” 31、Chapter 31 一星期后,“友客鑫美食之旅”在夙的心满意足中落下帷幕。 机场大厅里,月见山无带着他的一众手下,与夙一行人告别。 “夙,”月见山无看着眼前白衣飘飘的少女,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舍。 “真的不去杰潘看看吗?我们关西的美食也很有特色,我知道很多只有本地老饕才懂的好店,绝对不比友客鑫的差!” 夙的金瞳明显亮了一下,但想到和亚路嘉的约定,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红发少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遗憾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下次!下次你一定要来!我带你吃遍杰潘!” 他把一台崭新的手机递给少女,絮絮嘱咐道:“里面游戏我已经全部装好了,我的电话也有,记得联系我啊!” 看着少女轻轻点头,月见山无的目光转向库洛洛和伊尔迷,先是瞪了库洛洛一眼,然后带着一丝别扭郑重开口: “喂,你们两个……照顾好她。” 库洛洛露出一个温和无害、堪称完美的微笑,微微颔首: “不必担忧,我们自会尽心。” 那副理所当然的“监护人”姿态,让月见山无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此刻不好发作,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带着手下转身走向登机口,整个背影都透着不爽。 夙一行人则登上了返回巴托奇亚共和国的飞空艇,匕诺透和狄奥尼也一同前往。 晚餐时间,几人坐在飞艇餐厅靠窗的位置用餐。 飞空艇上提供的餐食不说与揍敌客家的大厨相比,较这几天他们在友客鑫吃到的各种美食也差了许多,其他人还好,夙的嘴巴已经被养得有点刁,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餐具,摸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不合胃口么?”库洛洛注意到她食欲不佳,轻声问了句。 少女点点头,但没多说什么。 库洛洛瞟了眼桌上的饭食就明白了缘由,也没再多问,他知道夙的空间里有储备食物,总归饿不到的。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和男人的调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穿着飞艇服务员制服、有着一头漂亮粉色卷发的年轻女孩,正被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乘客围着,其中一个男人故意将饮料打翻在她身上,染湿了她的制服前襟,还大声指责她服务不周,要求赔偿。 少女眼中噙着泪水,粉蓝色的瞳孔里满是惊慌和无助,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餐厅里的客人,最终锁定了看起来气质温和、面容年轻俊美的库洛洛。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快步走到库洛洛桌边,微微弯腰,声音带着哭腔,楚楚可怜地恳求道: “这位先生,求求您帮帮我!他们…他们故意刁难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粉发少女指着自己被弄脏的制服前襟,引导众人的视线落在她饱满的胸脯上,大大的眼睛含着泪花,扑闪扑闪的,显得格外柔弱而楚楚动人。 库洛洛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抬起黝黑沉静的眼眸看向她。 他无视了女孩刻意展示的丰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疏离: “抱歉,这位小姐,我只是普通乘客,不便介入飞艇员工与乘客之间的纠纷,建议您寻求乘务长的帮助。” 青年拒绝得礼貌而干脆,毫无破绽,粉发女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似乎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冷漠。 她不甘心,目光又投向坐在库洛洛对面、气质同样出众却更显阴郁的伊尔迷。 “这位先生……” 女孩声音甜腻缱绻,她精心选了个自己看上去最美的角度,泫然欲泣的脸蛋带着希冀看向那个长发及腰、修眉俊眼的青年。 伊尔迷连头都没回,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盯着窗外的景色,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当空气。 长发青年那无视的姿态比库洛洛的拒绝更为伤人,粉发女孩脸上的委屈更甚,眼看就要哭出来。 “好啦小美人儿,别闹脾气了,好好陪哥几个喝两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旁边那桌的男人有一个走了过来,抬手就要去搂她的肩膀。 然而他并没能如愿,伸出的那只手在触碰到女孩身体前就被架在了半空。 “哪个混蛋坏老子好……”男人暴怒的话语后半截被噎在了嗓子里。 面前的少女金瞳灼灼,那双眸子中没有任何情绪,却叫他本能地感到惧怕。 男人身体僵在那里,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和夙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消了气焰,脸上露出尴尬和懊恼,嘟囔了几句“算了算了”、“真倒霉”,便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不再纠缠。 粉发女孩顿了顿,脸上立刻堆起感激涕零的笑容: “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您真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夙已经重新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机里的游戏,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几只苍蝇。 女孩:“……”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表情,挺了挺饱满的胸脯,脸上绽放出甜美而略带羞涩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娇憨: “先生们,我叫蕾德·莉娅,真的非常感谢这位小姐帮我解围。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恐怕很难继续在飞艇上工作了……” 她低下头,绞着手指,显得局促不安: “我…我在这边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暂时跟着几位?我…我什么都会做的!端茶倒水、整理房间……”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暗示的意味却越来越浓。 库洛洛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却疏离的微笑,语气带着一丝为难:“莉娅小姐,感谢你的信任,不过,我们也是借宿在我对面这位先生家里,恐怕不方便再多带人了。” 他巧妙地把锅甩给了对面的伊尔迷。 蕾德立刻看向伊尔迷,眼神充满期待:“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负担住宿费用!请问您们住在哪里?” 伊尔迷仿佛终于注意到这边的事情,他回过头,那双空洞的黑色猫眼看向这个粉头发的女孩,用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报出一个地名: “枯枯戮山。” 蕾德脸上甜美的笑容瞬间僵住:“……枯枯戮山?” 她既然飞这趟航线,自然对巴托奇亚各大旅游景点都有所了解。 枯枯戮山,那不是揍敌客家族的所在地吗? 那个传说中的杀手家族…… 伊尔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嗯了一声补充道:“住宿费按人头计算。一天,一亿戒尼。” 噗—— 蕾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睛瞪得溜圆:“一…一亿?!一天?!” 什么金窝银窝要一亿一天?!你们家床是用金子造的吗?! 库洛洛适时地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遗憾表情。 长发青年则继续用他那毫无感情的声音补刀: “而且,我家情况特殊,不欢迎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访客入住。” 这句话彻底堵死了蕾德想靠砸钱混进去的路。 粉发女孩脸上的甜笑几乎挂不住了,她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似乎感到极为羞恼,鞠了一躬就想转身离开,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制服口袋里的东西不小心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羊皮纸地图。 地图掉落在夙的脚边,羊皮纸一角清晰地露出几个标记和地名——「叹息之壁」。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那几个字吸引。 叹息之壁……这正是格伦·霍夫曼提到过的、他得到那块奇特石头的地方。 蕾德惊呼一声,连忙弯腰去捡地图。 她把羊皮纸迅速捡起收进口袋,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羞赧: “抱歉抱歉,东西掉了……那个…既然不方便打扰,那我就在枯枯戮山山脚下找个地方住下吧!等几位有空了,我再登门拜访道谢!” 女孩语气坚定,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库洛洛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不为所动的表情,他礼貌地点头:“请自便。” 伊尔迷则再次回头看向窗外的夜景,而夙看着她收起地图,金眸眨了眨,最终也没说什么。 几人用完餐,起身离开餐厅,蕾德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目送一行人离去,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粉发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略显阴沉。 刚才那几个“欺负”她的男乘客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醋意和深深的迷恋。 “殿下~您又看上新人了?” 其中一个青年酸溜溜地问道:“那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小白脸和那个阴森森的家伙有什么好的?” 蕾德收起了脸上阴沉的不甘,漫不经心地伸出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青年的额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 “小笨蛋~你懂什么,一个是爱看书、气质干净的小奶狗,一个是阴阴沉沉、神秘莫测的小黑猫……都是我收藏品里没有的类型呢。” 她粉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两个…都好想要啊。” “殿下!” 几个青年更加吃醋了,纷纷表达不满:“有我们还不够吗?” “怎么会呢。” 蕾德笑着安抚几人道,她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离她最近的两个青年,在他们脸颊上各印下一个轻吻。 “我最爱的永远是你们呀~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 被她亲吻的青年瞬间眼神迷离,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之前的醋意消失无踪,只剩下痴迷的顺从。 “殿下……我们永远爱您……” “嗯,我也爱你们。” 蕾德满意地笑着,粉蓝色的瞳孔深处亮起淡淡的粉色光晕。 随着她的低语和亲昵接触,一丝丝带着甜腻气息的粉色雾气从这几个青年身上弥漫而出,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她的体内。 粉发女孩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丝索然无味的表情。 不够…这几个人的味道都太普通了…… 她需要新的…… 两名黑发青年俊美的面容和出众的姿态在蕾德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粉眸中流露出的光彩和夙见到新的美食时的眼神竟极为相像。 更美味的…… 32、Chapter 32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名叫蕾德·莉娅的粉发少女总是会“恰巧”出现在夙一行人活动的区域——餐厅、观景甲板、甚至洗衣房和乘务室都能碰到她。 她不再像初次见面那样热情主动地贴上来,而是表现得相当克制。 每次相遇,她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微微颔首示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又带着一丝疏离的微笑,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有过一面之缘并接受过几人帮助、心怀感激的服务生。 那双粉蓝色的眼睛偶尔会扫过库洛洛和伊尔迷,但目光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秒便自然地移开,仿佛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的兴趣。 库洛洛对她的回应永远是那副温和却疏离的假面,点头回礼,眼神却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路人甲;伊尔迷则更为彻底,空洞的目光直接穿透她,只当她是空气的一部分。 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偶遇”,反而让匕诺透更加警惕。 他总觉得那个粉发女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像一层精心雕琢的翻糖裱花,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胚子。 但她似乎对夙这个同性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匕诺透只暗暗把警惕藏在心底,并不去管她。 四天过去,航程已经过半。 这天晚上,飞空艇平稳地航行在云海之下,窗外夜空沉沉,暗色的云层大片大片地铺在头顶,一眼望去,不见星月。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夙刚洗完澡,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身上穿着之前逛街时买的睡裙。 那是基裘为她挑的,一条婴儿蓝的丝质长裙,柔滑的布料在房间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领口、袖口和宽大的裙摆都缀满了层层叠叠的精致荷叶边,衬得她露出的脖颈和小腿肌肤更加白皙细腻。 她正趴在房间里靠墙的那张单人床上,两条纤细的小腿随意地在身后晃悠,手里捧着月见山无“赞助”的最新款银色智能手机,金色双瞳专注地盯着屏幕,指尖飞快点触滑动,显然正沉迷于某个小游戏。 “滴滴嘟嘟”的音效声接连不断响起,湿发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库洛洛则坐在靠窗的另一张床上,他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袖上衣和同色长裤,柔软的家居服布料勾勒出精瘦的身形,额前微湿的黑发随意垂落,遮住了光洁皮肤上暗紫色的十字图案。 青年手里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书页摊开着,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微微侧着头,黝黑深邃的眼眸望向舷窗外。 巨大的玻璃窗外,上空是翻涌如墨的云海,下方是一片看起来有些昏暗的地带。 比起喷气式飞机,飞空艇的行驶高度要更低一些,即便是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从这个高度向下看去,也能隐约看到下方成片成片的垃圾山,以及一些米粒大小、像蛆虫一样在山上“蠕动”的白色身影。 而在不远处,有另外两艘载货用的飞艇正在往下倾倒废品,不计其数、各式各样的废料砸在那些“蛆虫”身边,为那连绵不绝的垃圾山添砖加瓦。 载客的高级飞艇密封性很好,身处高空,不仅听不到垃圾砸落的声音,也隔绝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异味。 但对于库洛洛而言,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今天是11月11日,也是他记载在流星街名册上的“出生”时间。 他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人生十余年的时光,幻影旅团中除了他以外有足足八位成员都出身于此处。 而十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 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黑暗气息萦绕在他身周。 趴在床上打游戏的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凝视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放下了手机。 少女赤着脚,像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地从自己床上滑了下来。 丝质睡裙下摆轻轻摇曳,她走到库洛洛的床边。 或许是之前在枯枯戮山那段时日经常哄亚路嘉哄顺手了,看着此刻周身萦绕着无形阴郁气息的黑发青年,夙下意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 微凉柔软的指尖触碰到发丝的瞬间,库洛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黝黑的眼眸转向夙。 少女金色的眼瞳清澈见底,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没有探究,没有畏惧,没有憎恶,只有纯粹的、带着点困惑的关心,仿佛在问:你怎么了? 这双眼睛太过干净,让库洛洛心底那片沉郁的黑暗都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避开她的手,只是看着她,脸上是她所熟悉的温和笑容,声音却比平时低沉稍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夙……听说过流星街吗?” 夙眨了眨眼睛,诚实地摇了摇头。 库洛洛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向下方那片被世界遗忘的土地。 黑发青年眼神幽暗,目光低垂,声音依旧温和而淡漠。 可这声线明明平静如水,说出来的话却像十一月的寒风,席卷过她心底: “那里是被世界抛弃的垃圾场,所有被外界视为无用、肮脏、有害的废弃物,最终都会被丢弃在那里。” “弃置任何东西在那里,都是被允许的,包括……人。”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被大片云层遮掩的月色,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 “这是一片连月光都会厌恶的……坟墓呢。” 夙安静地听着,金色的眼瞳微微闪动。 虽然只有非常短暂的一瞬,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转瞬即逝的负面情绪。 消极,厌恶,憎恨…… 却并不是对着这片土地,更像是对着别的什么。 而最后这句话,好像在说流星街这个地方,又好像在说他自己。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 一片连月光都厌恶的坟墓,里面会埋葬着什么呢? 应当有贫穷却快乐的旧时光。 应当有或亲善随和、或严肃古板的长辈。 应当有并无血缘、却好比家人一般亲密的兄弟姐妹。 应有云开晴天,一二故友,三四分无邪。 应有大雨劈睫,五六梦魇,七八寸蜕变。 应有九转的泪,十足的悔。 应有百孔心,千顷血,万吨沉默,半晌无言。 应有恨。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金属撕裂声,猛地撕碎了房间里的宁静。 舷窗外那片隐约的灯光、翻涌的云海、连绵的垃圾山和上面蠕动的身影,全部骤然消失。 整艘庞大的飞空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口袋套在里面,窗外一切景色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浓郁的黑暗。 但除了库洛洛,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刺目的橘红色火光和翻滚的浓烟覆盖了大半艘飞空艇,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紧随而至,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 伴随着极其剧烈的摇晃,房间内的物品噼里啪啦摔落在地,库洛洛和夙只感觉脚下的地板猛地倾斜,巨大的惯性让二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库洛洛反应极快,一只手抓住身边的固定物,另一只手试图抓住夙,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而一瞬间落空。 就在他们即将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冲散、夙已经张开口准备使用言灵的瞬间—— 一道细微的金色光芒在两人之间骤然绷紧。 那根金线发出微弱的嗡鸣,顽强地抵抗着那股要将二人分离的巨大力量,将库洛洛和夙之间的距离死死限制在了三米。 飞空艇外浓稠到极致的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一轮皎月出现在浓烟之外,晴朗的夜色已然替代了原本层云重叠的阴霾。 灼热的气浪滚滚翻腾,船体开始向下坠落,巨大的火球不断膨胀开来,映照出飞空艇扭曲焦黑的金属骨架。 库洛洛和夙被爆炸的冲击气流狠狠掀飞,但在那根金线的强制连接下,两人被狂暴的气流裹挟着,一起坠向下方那无边无际、被爆炸火光照亮的茫茫雪原。 不远处,有一艘体型偏小的飞空艇停驻在半空。 粉发少女脸上那惯有的甜美笑容消失无踪,粉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愠怒。 她面前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穿着条纹西装、气质温柔阳光又带着一丝莫名诡异的俊秀青年,他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眉眼弯弯,似乎对眼前的灾难毫不在意。 “帕利士通!” 蕾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指着舷窗外正一同坠落的两道身影。 “你手下的‘神弃者方舟’明明应该把他们所有人都单独分开,随机投放到这片区域的任意角落!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个还在一起?!” 被称为“帕利士通”的金发青年挑了挑眉,目光饶有兴致地追随着库洛洛和夙在火光中下坠的身影。 “哎呀呀,这可不能怪我呢,我的‘殿下’。” 帕利士通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一听就莫名想揍他的腔调: “赫尔的能力是‘置换’空间坐标,可不是‘拆解’物体,你应该考虑的是为什么‘方舟’会把他们两个视为一个‘整体单位’,它只能搬运单位,可没法拆开单位里面的零件哦~”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无辜开朗却又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 “看来,您看上的这两只小猎物,比预想的……还要‘亲密无间’呢。” 青年的目光扫过蕾德铁青的脸色,表情中透出浓浓的看戏意味,摇着轮椅往舱室外行去。 行至门口时,他停了下来,回身看着仍立在原地、目光阴沉的粉发少女,微笑着提醒道: “你想怎么玩都无所谓,但可别搞砸了比杨德大人的计划哟,否则……你一定不想知道后果的。” 33、Chapter 33 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和灼热的气流,两人极速下坠,夙数次使用言灵,减缓了两人坠落的速度,同时库洛洛也扯住金线,抓住了她的手。 噗通!噗通! 两人砸进一片松软的雪地里,燃烧着的飞艇残骸也重重摔落在不远处,滚滚浓烟和明亮的火光直冲天际。 库洛洛迅速翻身站起,警惕地扫视四周,夙也立刻爬了起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雪,快步跑到飞空艇残骸旁边查看。 茫茫无垠的雪原在惨淡的月光下铺陈开来,一望无际,雪原上林木乌黑,覆着白纱,视线所及之处黑白混一,显得景光摄人。 雪原中央猝然横亘着一条大河,河面并未完全封冻,潺潺流淌的河水呈现出一种浓稠、诡异的猩红色,如同一道被撕裂的伤口,在白与黑的底色中显得格外狰狞而刺眼。 红河、白雪、黑林,构成了一幅冰冷死寂却又充满原始视觉冲击力的画面,美到令人心悸。 “红河……” 库洛洛站在河边,看着殷红的河水漫过自己脚下皑皑洁白,低眉思索着。 这时夙走了过来,脸上是难得的凝重神色。 见库洛洛望过来,她摇了摇头。 没有人。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统统不见踪影,连尸体都找不到。 她蹙着眉,看向眼前的大河。 血红色的河水缓缓流向远方,河岸蜿蜒,两侧黑木林立,地面边缘的白雪被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在月光下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 “这里应该是埃珍大陆北部,这条河是位于卡金帝国国境边界的红河,据说是因为这里地脉藏着铁矿,富含大量铁元素,河水才会呈现为红色。” 库洛洛给夙简单解释了下。 夙金色的眼瞳扫过这片死寂的雪原和诡异的血色河流,眉头紧皱。 她顾不上欣赏眼前这奇异的自然景观,对着库洛洛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目光中流露出深刻的担忧:伊尔迷、匕诺透、狄奥尼! ——她的手机早已经在飞空艇发生爆炸时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库洛洛点点头,掏出他那部特制的卫星电话,首先拨通了伊尔迷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那边信号似乎不太好,带着沙沙的杂音。 “…喂?” 伊尔迷那平直得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似乎有奇怪的回声和哒哒声。 “伊尔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库洛洛言简意赅地问道。 “暂时没什么事……好像掉进了一个…怪的建筑群…黑……像迷宫,信号有…差。” 伊尔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空旷的回音和信号不好带来的杂音,听得不甚清楚,语气倒是十分平静,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丝毫没有担忧。 “你们呢?……现在…哪里?” “我和夙落在了红河边上,这里应该是埃珍大陆北部,其他人也都不见了。” “……红河…么。” 可能是信号太差的原因,伊尔迷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才回话。 “我这边只有…自己……我找找…的路…回头联系你。” “好,自己小心,保持联系。” 库洛洛知道以伊尔迷的实力和生存能力,只要不是直接掉进岩浆里,基本用不着担心。 “……嗯。” 电话挂断,库洛洛紧接着拨打匕诺透的号码,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忙音——无法接通。 他又尝试了几次,结果依旧。 黑发青年握着手机,脸色有些严肃。 无法接通,往往意味着几种可能:手机损毁、信号彻底隔绝、或者……人已经遭遇不测。 而狄奥尼没有手机,情况更无法得知。 情况……不太妙啊。 夙看着库洛洛的表情,金眸里担忧更甚。 库洛洛抬起手,捂了下嘴巴,思维飞速运转:“我们原本的航线绝不可能经过埃珍大陆,却从流星街上空直接到了这里……” “是念。” “有人将整艘飞空艇转移到了这里,应该是空间类型的念能力。” 这种大范围的空间转移能力虽然罕见,但和之前在贪婪之岛上时那个名叫李斯特的金发少年使用的-003卡片效用非常接近。 并且……对方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将他们所有人分散开来,只是他和夙之间情况特殊这才落到了一处。 库洛洛嗅到了危险和阴谋的气息。 他放下手,收起手机,看向旁边一脸担忧的少女: “联系不上匕诺透和狄奥尼,伊尔迷暂时安全,大家应该都被分开了。” 闻言,夙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匕诺透好歹还是职业猎人,狄奥尼只是个小孩子…… 她虽然平时大多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对身边的人并非没有感情,此刻对二人的担忧沉沉压在心头,连眸光都黯淡了几分。 看着少女难看的脸色,库洛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冷静而迅速地做出了当前最合理的判断: “现在情况不明,转移我们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我们必须先离开这片开阔地带,找个地方暂避,同时想办法确认方位和出路。” 夙眉头紧锁,却也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了。 雪原之上北风呼啸,她从空间中取出库洛洛的大衣递给他,自己也换上了那件绣金的白色宽袖长袍。 库洛洛披上外衣,缀有白色毛边的衣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青年额发被吹乱,挡住了额心的十字图案,黝黑的眸子眺望向远处,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如同神像,有种肃穆之感。 准备妥当,两人顶着凛冽的寒风,沿着那条诡异血红的河流下游方向走去。 另一边,不知位于何处的古老迷宫中,伊尔迷面无表情地按下了通话的结束键,屏幕上微弱的信号格彻底消失。 他将那部造型奇特的手机收回口袋,然后缓缓抬起那双空洞无神的漆黑猫眼,看向那个距离他几步之遥、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青年身上。 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两侧是布满浮雕壁画的长墙,空气冰冷潮湿,带着岩石的土腥味和一种深沉的腐朽气息。 这里唯一的光源是生长在墙壁底部和地面角落的大片发光苔藓,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惨绿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金发青年脸上挂着开朗温柔的笑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轮椅的金属扶手,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地下迷宫中回荡。 “伊尔迷·揍敌客,揍敌客家的长男?” 伊尔迷的脑袋微微向旁边歪了一下,平静的声音在石壁间显得格外清晰: “嗯,是我。有什么事吗?” 青年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眼睛的弧度加深了些,笑容显得更加阳光。 “我这里有笔‘小生意’,想找个可靠的人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接?价格嘛……好商量。” 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生物路过的窸窣声,伊尔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稍稍思考了下便回答道: “好啊,说来听听。” 银月西坠,四境昏沉。 茫茫雪原上荒无人烟,寂静得可怕,只有靴子踩在厚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响以及河水潺潺流动的微弱声音。 夜空中的光线渐渐变得迷蒙,有雪花缓缓飘落。 走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前方岸边出现了一片奇特的建筑群。 那是一个依河而建的村落,被巨大的木栅栏围着,其中房屋低矮错落,由木石建成,许多都装饰着巨大的兽骨和纹路奇特的兽皮,风格粗犷原始,甚至还有几座冰砖搭筑而成的冰屋,与这片严寒的环境融为一体。 此刻,村庄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丝灯火透出,然而房屋间却徘徊着一些不似人类的身影。 即便夜色已深,二人感官依旧敏锐,借着稀薄的月光看清了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 一只体型庞大、覆盖着厚厚白毛的巨熊正靠着村落的木栅栏趴在那里歇息,一团暗紫色雾气形状的不明物体在村内道路上飘过,房屋间的阴影中,几对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兽瞳影影绰绰,如同漂浮的磷火。 在靠近河面的地方,水波轻响,隐约可见几个长着鱼鳃轮廓的身影从冰面上不知谁凿出的窟窿探出头。 而在村落最高的那处屋顶上,有一只巨鸟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双翼收拢在身后,单腿而立,灰蓝色的羽毛上挂着薄霜。 它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沉睡的村落和远处的荒野,很快便注意到了沿着红河走来的库洛洛和夙。 几乎是同时,那些在黑暗中漫步或憩息的魔兽也察觉到了二人,幽冷的兽瞳齐刷刷地转向村落入口的方向,锁定了两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无声的注视和无形的压力笼罩着缓缓行来的两人,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警惕气息。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时,一道身影从村落边缘的一座兽骨小屋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男人,目测接近一米九,戴着一顶蓝色报童帽,身上罩着深色厚斗篷,一头如同月光般倾泻而下的银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几缕发丝垂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 他注意到了站在村口不远处的二人,脸庞转了过来。 男人的面容冷峻而英俊,鼻梁高挺,嘴唇紧抿,两道锐利的视线从帽檐投下的阴影中射过来,在库洛洛身上停留片刻,扫过他额前黑发间隐约露出的暗紫色十字图案,随即又落在夙那双清澈的金色眼瞳上。 34、Chapter 34 银发报童帽男子打量着眼前两人。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青年眼漆如墨、眉宇俊美,面对众多魔兽的注视依旧神色自若,额心十字明显是念的印记。 而他旁边的少女面容精致、眸子纯金,穿一身白色宽袖长袍,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却赤着脚,面上表情丝毫不觉寒冷。 这是两个很厉害的人。银发男子心中下了定义。 他走过来,对着二人点了点头。 “这里是红河村,我是凯特,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库洛洛脸上温和的微笑中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 “库洛洛·鲁西鲁,这位是夙。” “我们的飞空艇遭遇了意外事故,坠毁在附近,我们与同伴失散了,想找个地方暂避风寒,顺便打听一下前往附近城市或机场的道路。” 凯特锐利的目光在库洛洛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又看了看他身侧一言不发的金瞳少女。 或许是夙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们的说法,回身指向村落外围那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谷: “两日前一场暴风雪封死了所有通往外面的路,清理出来至少需要半个月,你们恐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银发男人顿了顿,目光扫过库洛洛和夙,补充道:“至于你们失散的同伴……这片雪原环境恶劣,魔兽环伺,单独行动非常危险。我还有几位朋友在附近区域进行勘察活动,我可以联系他们,让他们留意帮忙寻找。” 闻言,库洛洛和夙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见她点了头,青年轻轻吐了口气,脸上温和得体的笑容中掺上了浓浓的感激,对着凯特微微颔首: “那就打扰了,非常感谢您和您朋友的援手。” 三人站在村kou交谈间,鲜红的河水淙淙而过,天色朦胧,已经有了晨曦的光辉。 沉睡的村落随着渐亮的天光缓缓苏醒,裹着厚实棉衣的人类村民推开门扉,打着哈欠走出来,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点燃石砌的炉灶,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魔兽们也活跃起来,巨大的熊型魔兽帮助村民搬运沉重的木材,几只长着长耳朵和蓬松尾巴的类人小魔兽蹦蹦跳跳地在雪地里追逐嬉戏。 房顶上的巨鸟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振翅飞向天空,在村落上方盘旋。 人类与魔兽之间配合默契、自然的交流,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充满生机的画卷,与昨夜死寂的雪原判若两个世界。 “如你们所见,这是一个人类与魔兽共存的特殊村落。” 凯特领着二人走进村子,目光扫过远处那只正在破晓微光中伸展羽翼的巨鸟,以及几只好奇望向这边的熊型魔兽幼崽。 “我是一名专门从事生物调查的猎人,正和生物调查组的伙伴们在这里进行生态勘测,这个村落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非常值得研究和保护的样本。” 生物调查…… 夙想到了在巴托奇亚遇见的爆库儿和彭丝,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村民们很快注意到了凯特身边的两位外来者,好奇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他们并没有表现出警惕或排斥的情绪,反而皆向二人报以热情质朴的笑容。 一位裹着皮袄、满脸风霜的老妇人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碗走了过来,碗里是浓稠的、散发着浓郁肉香和谷物香气的糊糊汤,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晒干的莓果和块茎。 “远方的客人,冻坏了吧?来,喝点热乎的暖汤!” 她热情地将碗塞进看起来衣衫最为单薄的夙手里,又示意同伴给库洛洛也盛了一碗。 几个裹得像球一样的小孩躲在大人身后,好奇地偷看着这两个衣着奇特的外地人。 夙接过温热的木碗,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礼貌点头致谢,但心里装着事,没什么胃口。 库洛洛也接过碗,向老妇人道谢,他眼角余光留意着少女的状态,看到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在心中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凯特领着二人走进小屋,门扉合上,隔开了外面的寒风。 两人在桌边坐下,凯特去厨房烧了壶热水,并拿了三个杯子出来。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突兀。 凯特接起电话:“阿文?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却有些模糊的男声: “凯特,我们这边有发现!在红河下游的河滩上,芭娜娜和波东果捡到了个小男孩!” 对面描述了两句,凯特立刻看向夙和库洛洛: “你们的同伴里是不是有个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瘦瘦的?” 夙眼睛一亮,连忙点头,从袖子里掏出小本子和铅笔,在上面唰唰唰画了几笔,然后写上了名字,递到凯特面前。 凯特努力辨认了一下那幅颇有些“抽象派”风格的肖像画,有些不确定地迟疑着对电话那头说道: “呃……短头发…眼睛很小,叫狄奥尼?” “对对!这孩子冻得够呛,但没什么大事!好像说是飞艇发生了爆炸,意识还有点不太清楚,其他人在照顾他呢……喂?凯特?信号好像又……” 电话那边信号弱了下去,凯特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交代几句便挂掉了电话,回头对夙和库洛洛说道: “他没事,我的朋友们在照顾他,只是现在他们也被大雪封在别处了,等道路清出来就会过来与我们汇合。” 确认了狄奥尼还活着,人也没什么事,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也有心情品尝手中北地特色的浓汤了。 木碗里的汤已经有些凉了,但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她捧着碗埋头喝了几口,觉得这汤味道很有特色,鲜甜咸香,在舌尖上过了一圈落进肚子,一下子全身都暖了起来。 库洛洛看到夙的胃口终于恢复了正常,深邃黝黑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放松。 他微微侧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少女擦了擦嘴唇上方像小胡子似的一圈深色汤汁。 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空间里拿了个小勺子出来舀着喝汤。 视线从夙身上收回来后,库洛洛真诚地向凯特道谢: “非常感谢您和您朋友们的帮助,我们还有个同伴也失去了联系,如果可以的话也请帮忙寻找下,万分感谢。” 他把匕诺透的外貌特征给凯特大致说了下,凯特点点头,给生物调查组的其他成员发了讯息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库洛洛与凯特攀谈起来。 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想刻意拉近与某个人的关系时总能快速找到与对方的共同话题,从红河的地质成因、当地特有的耐寒植物、到魔兽的生态习性,都能侃侃而谈,见解独到而深刻。 凯特作为一名专注于生物研究的猎人,本身也是学识丰富之人,听着库洛洛的言论,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惊讶和欣赏。 黑发青年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纯良面容,谈吐举止又极为优雅,再加上之前从朋友那里确认了他们确是因为飞艇失事才意外来到此处的,凯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终于消散。 聊到深入处,他放下水杯,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其实,我们这次深入埃珍大陆北部来到这偏远的红河村,除了考察这里的共生生态,还有一个更主要的目的。” 凯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这里的村民世代流传着一个关于‘红河河神’的古老传说。” “红河河神?”库洛洛多了几分兴趣,摆出认真倾听的姿势。 银发男人点点头:“是的,据村民们描述,那并非我们通常理解的‘神祇’,更像是一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奇异生物。” “传说它有着如同红河一般殷红而绵长的身躯,并且能够在高空飞行,有不少当地人见过它在云层之间穿梭游弋。” “据我这段时间从本地村民口中了解到的说法,如果能偶遇这位‘河神’,被它巨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并许下愿望的话……这个心愿就会得以实现。” “只是,实现的愿望总会附带相应的代价,所有提及实现愿望的古老歌谣和故事,都伴随着模糊的警示——‘河神的恩赐,福祸相依’。” 旁边正在喝汤的夙耳朵微动,从木碗上抬起头来。 库洛洛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沉静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追问:“哦?听起来像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传说,那你们有发现过这种生物的踪迹吗?” 凯特摇摇头:“我们小组来到这边已经有几个月了,但都没有遇到过这位‘河神’,这种生物的目击报告极其稀少,据说上一次现身已经是几十年前,村子里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点印象。” “至于‘许愿’一说,更像是村民口口相传下过度神化的无稽之谈,这种地域性的原始崇拜传说并不罕见,我们猜测所谓的‘河神’应该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大型幻兽,但无论如何,都很有研究和保护的价值。” 银发男子对河神的传说显然抱持科学理性的态度,库洛洛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云雾缭绕的广袤雪原深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碗的边缘。 一旁的夙则总感觉这所谓的“河神”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实现愿望,付出代价…… 这特么不就是【全自动万能许愿姬】么! 35、Chapter 35 时间在红河村流淌得缓慢而宁静,一如那条在冰雪间不疾不徐蜿蜒前行的赤色河流。 清晨,当灿烂的晨曦从天边升起,为整片雪原镀上一层金色,村落便苏醒在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石砌炉灶升起的袅袅炊烟中。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兽皮鞣制后的特殊气味,以及刚烤好的黑麦面包还有炖豆子的香气,村民们穿着厚实的皮袄,用铁锹和特制的宽大雪铲清理门户前和街道上的积雪,动作熟练而有力。 然后便是各自忙碌,砍柴的砍柴,清路的清路,还有出去狩猎的,以及围坐在火炉边闲话的—— 村中心那根最高的兽骨图腾柱下,摆放着一个用废弃金属油桶改造的大火炉,火炉日夜不息地燃烧着,是村民们聚集取暖、交换消息的“社交中心”。 虽然地处偏僻,但这里与现代社会的连接并未断绝。 让库洛洛比较感兴趣的是村子最里侧一间老旧却结实的杂货木屋。 木屋门上挂着不知道什么兽类的巨大爪子,货架上摆满了罐头食品、风干肉、廉价烈酒、防风打火机、简易药品、猎枪和子弹、粗麻绳等常用工具……甚至还有几部老旧的卫星电话和一台依靠柴油发电机供电的小型冰柜,里面冻着鲜鱼和村民自制的奶酪。 当然,除了杂货店,其他村民家里往往都用不上冰柜这种高级货,北地的广袤雪原就是他们纯天然的“冰柜”。 村里的男人们闲暇时很喜欢来这里买上几桶烈酒,他们把这种廉价的酒精饮料称为“驱寒水”,每天劳作结束后,躺在家里火炉边椅子上来上几口,就是他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了。 杂货店里好似什么都有,村里唯一一部公共电话也在这里,库洛洛甚至还在这儿淘到了一本优鲁国的古书。 很明显村子里的人对书籍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这本书被丢在角落里垫桌脚,被库洛洛发现时封皮都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店主是个独眼的老猎人,村里人称呼他为老巴克,据说年轻时猎杀过冰原巨狼,脸上的疤痕就是在那时留下的,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老巴克在木屋的壁炉旁边有一把专属的摇椅,除了他谁也不许坐,而他的妻子爱娃是个膀大腰圆、脸庞红润的妇人,做得一手好炖菜,导致这间杂货店成了夙的高频打卡地。 木屋内还有个火炉,上面常年搁着个水壶,里面煮着咖啡,天寒地冻时,路过的村民无需交费便可喝上一杯热乎的咖啡,不过有时候运气不好的话会喝到老巴克亲手煮的——像抹布水,一喝就知道啦。村民如是说。 一星期的时间悄然过去,夙和库洛洛渐渐融入了这个人类与魔兽共存的奇异村落。 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中,库洛洛除了翻看那本古书外,就是与凯特探讨生物知识,与村民闲聊风土人情,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关于“红河河神”的更多信息。 而夙,则展现出了一种让凯特和库洛洛都略感意外的、对于魔兽的亲和力。 她似乎天然地适应了这里。 特殊的体质让夙不惧严寒,她每天的行程几乎固定:早上先喝一碗泡着黑麦面包的浓汤,然后坐在村口、屋顶、河边或者什么地方发呆,中午去杂货店吃炖菜,下午拖着库洛洛出去转一圈,回来时总会带着一些体积不算很大的猎物,在库洛洛和村民的帮助下或烤或炖,然后一部分留着三人当晚餐,一部分分给村民和村子里的魔兽。 不过凯特对于这种猎杀行为似乎有点感到不适,夙在意识到这点后都跟库洛洛在外面吃完再回来。 晚上则通常在凯特的小屋里,坐在那张不大的桌边,库洛洛或看书或和凯特交流,夙就在一旁发呆。 当然了,表面是发呆,实际上是在自己空间里“督工”。 之前在友客鑫时自动收进空间的“打工灵”早已把土地翻好,也在夙的多次教学下慢慢学会了播种和浇灌,空间里一片欣欣向荣。 不知道是土质还是时间流速问题,有些长得快的作物已经完全成熟,夙安排两个打工灵进行收割采集,自己也摘了一些拿到外面。 这些东西在北地可是新鲜货。 喷气式飞机当下还不够普及,飞空艇飞行速度又比较慢,很多水果和蔬菜运送到北地时也只是堪堪还能吃而已,像这样刚采摘下来、新鲜欲滴的青翠果蔬在村子里极为受欢迎,从村民到魔兽皆是赞不绝口。 当然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北地,夙也没有放过这个丰富空间物种多样性的机会。 她在厚厚的雪层下找到了一些红色浆果,那些乌黑的树木也收了一些进去,想看看在气温比较暖和的空间里会长出什么样的叶子。 还有雪原上一些可食用的动物、在冻土上依旧顽强生长的奇特植物…… 不过红河里的鱼说是铁元素过多什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污染空间水源,她就没收。 为了充分还原雪原地貌,她还挖了一大方厚实的雪坨坨进去,空间里狐尾兔等小动物见到雪十分兴奋,她不得不单独隔开一块地皮,以免之后哪天进来发现雪都被糟蹋完了。 而每当夙在村子里时,总会有许多魔兽围在她身边。 不知道是投喂带来的亲昵加成,还是少女这种生长于荒野、不似人类更像兽类的性格天然便吸引它们,总之她在魔兽间人气极高。 一开始是几只小型魔兽,然后是一只熊型魔兽幼崽,最后就连那团紫色的奇特烟雾状魔兽都会偶尔过来看看她。 很快,夙只要出门,身边就会成为魔兽幼崽的聚集地,各种各样的魔兽围绕着她,唧唧喳喳地和她分享村子里的事。 那只熊型魔兽有时还会和她一起外出狩猎,甚至那只巨鸟也会在低空滑翔掠过她头顶时特意放缓速度盘旋几圈,仿佛在问候。 凯特对此啧啧称奇,直言夙应该去考个猎人执照。 “好的猎人都是受动物欢迎的。”他这样说道。 而在这期间,库洛洛也通过卫星电话和伊尔迷联络过几次,他那边信号时好时坏,只是说找到了一个什么村落暂住了下来,等之后道路通了再会合。 狄奥尼的状态已经基本完全恢复,也通过文泰他们的电话和夙这边联络了几次,只有匕诺透依旧联系不上,这让夙和狄奥尼很是担心。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几天后,铅灰色的云层再次沉沉地压向红河村上空。 起初只是零星细碎的雪沫,但很快,风势渐起,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雪原,雪花也变得密集起来。 虽然不是之前那种毁灭性的暴风雪,但持续不断的落雪让刚刚被村民和魔兽合力清理出雏形的道路再次被覆盖,也让凯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雪……下得不是时候。” 凯特站在窗边,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仿佛触手可及的低沉天空,语气凝重。 “刚清理出一点眉目的路又被盖上了,而且这种持续的、湿冷的降雪会让雪层变得极其不稳定,更容易引发雪崩。” “文泰他们带着狄奥尼暂时被困在峡谷另一侧了,那边的雪崩风险更高,短时间内无法返回,也无法继续深入搜索你们那位叫匕诺透的同伴。” 库洛洛表示理解:“安全第一,我们明白。” 这天午后,肆虐的风雪短暂地停歇了片刻,天色难得放晴,只是依然有细密的雪粉簌簌飘落。 趁着暴风停歇的片刻喘息,村里人和魔兽都急忙出来扫雪,以防厚重的积雪压垮房顶或是堵死门口。 库洛洛和夙并肩走在村子里,青年还穿着他那件厚实的黑色毛领大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中撑着把伞挡在二人头顶,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几只白色小鼠一样的魔兽跟在少女脚边来回蹦蹦跳跳,留下一串串细小的爪印。 走了一段路后,库洛洛注意到夙的肩头沾了一些被风吹过来的雪粒。 他伸手拂去她肩膀上的雪,将手中的伞微微倾斜,抖去落在伞面上的雪花,然后将伞往她那边靠了靠。 两人正走着,旁边几个村民的对话声清晰传入耳中: “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啊,又不能出去狩猎,老巴克那边也不好上货,我家储备的那点儿菜叶都快吃完了。” “不知道呢,这事儿哪有个准,让你之前偷懒,不好好储备粮食,这下可难熬了吧。” “唉,如果河神大人显灵的话,我一定许愿让这雪赶紧停了,咱们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雪,可别下了!” “……” “夙,” 听着几个村民的对话,库洛洛忽然开口问身侧的少女。 “关于‘红河河神’的传说……你觉得,会是真的吗?” 夙转过头,金色的眼眸看向库洛洛,清澈见底的眼瞳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明媚。 她想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指在身旁一块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矮柱上轻轻写下了几个字: 「想看看。」 库洛洛看着那雪面上的字迹,眸光深沉。 “是吗…我也很好奇呢,一个能实现愿望的‘神’……” 他话音未落,天地倏然暗了下来。 库洛洛和夙同时抬头。 只见头顶天空中那片薄薄的云层间,一道庞大而绵长的红影正缓缓滑过。 36、Chapter 36 天空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上一刻,雪后初霁的阳光还慷慨地泼洒在红河村晶莹的雪毯上,空气清冽,带着独属于冻土世界的冷冽芬芳。 库洛洛和夙踩在清理出的小径上,两旁雪墙堆叠,反射着细碎的金光。 村民们与那些魔兽正忙碌地清理着积雪,雪铲刮擦地面的沙沙声、魔兽与村民间简短的呼喝与交谈声、孩童跑过的嬉闹声,交织成红河村雪后特有的、生机勃勃的和谐乐章。 然而,这熙攘的喧嚣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光线仿佛被瞬间抽离,世界沉入一片巨大而朦胧的灰翳,大片的阴影笼罩了红河村的街道。 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所有人和魔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只见高远的云层之间,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赤色长影,正无声无息地滑行而过。 它蜿蜒、绵长,好似没有尽头,在云隙间时隐时现,仿佛雪原上那条红河倒映流淌在天际。 这一刻,夙和库洛洛都明白为什么北地人民会将其视为红河的河神了。 “河神!是河神大人显灵了!”一个村民激动地嘶喊起来,声音带着无比的敬畏,甚至有些颤抖。 如同被点燃的引线,整个红河村瞬间沸腾,随即又陷入一种狂热的寂静。 无论是人类还是那些形态各异的魔兽,所有被笼罩在那庞大阴影里的生灵都毫不犹豫地匍匐下去。 他们额头触地,双手掌心向上摊开,姿态虔诚无比,口中念念有词,却无人敢高声喧哗,生怕惊扰了这位古老的存在。 二人站在原地,也被这庞大阴影的边缘所覆盖。 库洛洛手中的伞不知何时放了下来,黑眸望向云层缝隙间那条绵长的赤红身躯。 他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并非念压,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差距所带来的渺小感。 夙则下意识地往库洛洛身边靠近了半步,宽大的袖袍微微拂动,如同受惊的白鸟。 她仰着头,金色眼瞳倒映着天穹中的奇景,冰凉的雪粉簌簌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这时,凯特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他还戴着他那顶蓝色的报童帽,显然出来得有些匆忙,没有披斗篷,只穿了一身高领白色长袖衫和黑色长裤。 他手中端着一个便携式的能量记录仪,快步走到二人身边,同样踏入了那庞大阴影的边缘,目光紧紧追随着云层间的赤红身影,专注地观察着那巨影的形态和移动轨迹,手中记录仪屏幕上的能量读数线条正以一种惊人的幅度剧烈波动。 “它似乎在倾听。” 库洛洛忽然开口,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匍匐在地、虔诚许愿的村民:“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凯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能量记录仪:“这种能量波动很奇特,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许愿’……或许确实存在精神能量的交互。” 旁边距离他们较近、匍匐在地的老巴克听到了库洛洛和凯特的低语,连忙回头带着善意低声提醒道: “外乡人,快!趁河神大人的影子还没离开,有什么愿望赶紧在心里多默念几遍!” “记住,千万别贪心!河神大人会实现愿望,但如果愿望太大了,代价……往往是你最珍贵、或最意想不到、最无法承受的东西。” “愿望越大,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沉重,要量力而行啊!” 最珍贵或最意想不到的代价…… 库洛洛心中默念着这句话,黑眸中掠过无数画面——流星街,旅团,曾经掠夺又转手卖掉的无数珍宝,身侧的金瞳少女…… 瞬息间,一个清晰具体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找到解除我念能力封印的确切线索与方法。 如果不是直接解除封印,只是获得线索的话,所付出的代价应该不至于过于沉重,至少……不会涉及到旅团的存续。 虽然对侠客的决策能力还算放心,但他也需要尽快摆脱当前被动的局面。 贪婪之岛中的除念师只是一种可能性,他不能把所有赌注都押在西索身上。 选择越多,才越保险…… 至于代价? 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只怕筹码不够。 一旁的夙安静听着老巴克的话,心中首先想到的是那些因飞艇爆炸而失散的同伴们。 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随即,她又想到了自己那部月见山无送给她的、里面装满了游戏的手机。 要是那部手机能找回来就好了……不然真的有点无聊啊…… 这个小小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夙怔了一下,随即心里又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自己就是“全自动万能许愿姬”来着,怎么还需要向别的“神明”许愿找回自己的东西,这感觉好怪…… 就在夙这个念头落下的刹那—— 云层间那庞大无匹的赤色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紧接着,它骤然加速,巨大的身躯搅动着云海,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足以遮蔽天日的宏伟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云层之后。 笼罩大地的阴影如潮退去,午后清冷的阳光重新穿透云层,吝啬地洒落下来,勾勒出雪地的轮廓。 村民和魔兽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的雪屑和泥土。 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有满足的、带着希冀的微笑,有忐忑不安、忧心忡忡的愁容,也有纯粹的、目睹神迹后的激动与兴奋,低低的议论声响起,交织在清冷的空气中: “这辈子能见到一次河神大人,真是值了,我能一直吹到我曾曾孙子那辈儿。” “你连儿子都没影呢,还曾曾孙子,回家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你求了啥?我求了这场雪多停一段时间,家里储备的绿叶菜要不够吃了,希望道路赶紧清出来,送货的车才好开进来,让老巴克杂货店赶紧补补货。” “我求了我家那口子的老寒腿能好点,哎呦这病可太折磨人了……” “那头雪熊好像求的是能顺利产崽?” “你怎么知道的?” “它都念叨出声了,我又不是聋子……” “啊?我一直以为它是公的……” “唉,不知道代价会是什么……” “往好处想,说不定河神大人会收走我的双下巴,换我长高十公分呢。” “嘶……这大中午的,哥们咋还没睡醒呢。” “……” 众人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重新投入到日常的劳作中,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雪原上一场被阳光驱散的、光怪陆离的短暂梦境。 “消失了……” 凯特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手中记录仪屏幕上那疯狂跳动的能量曲线已经归为一条死寂的直线。 库洛洛的目光也从天空收回,他看向夙,少女睫毛上的雪粒已经融化,小小的水珠坠在金眸前,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 “走吧,”库洛洛的声音依旧温和而沉静,他自然地侧身,为夙让出小径的方向。 “爱娃太太的炖菜该等急了。” 黑发青年的语气带着一丝轻松随意的调侃,冲淡了空气中残留的神圣和凝重。 提到美味的炖菜,夙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没有什么比寒冷冬日里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炖菜更能抚慰人心了。 她用力点头,暂时将关于河神、许愿、代价等等纷繁复杂的念头都抛在了脑后。 两人与还站在原地沉思的凯特道别,沿着小路走向村子最里侧那间冒着温暖炊烟的杂货店木屋。 推开那扇饱经风霜、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炖肉、根茎蔬菜和香料的温暖香气如同一个滚烫的拥抱,瞬间包裹了两人,霸道地驱散了门外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小小的杂货店里光线略显昏暗,但炉灶里跳跃的橘红色火焰将墙壁映照得暖融融的,也照亮了爱娃大娘忙碌的身影。 她正围着那个用石头垒砌、被烟火熏得黝黑的大炉灶转悠,手里拿着一个长柄木勺,小心地搅动着灶上那口巨大的铁锅里翻滚着的、深褐色浓稠汤汁,看到他们进来,红彤彤的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哎呀,你们来啦,刚才河神大人显灵,老婆子我也跑出去凑了个热闹,火候有点耽误了,菜还得再炖一小会儿才入味。你们先坐坐,暖和暖和身子,马上就好,保证香得你们舌头都吞下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角落那张铺着厚实毛皮垫子的长凳。 夙悄悄吞了口口水,顺从地坐下,金色的眼眸习惯性地在温暖而略显拥挤的杂货店里逡巡。 等待食物的时光有些无聊,她没有手机可玩,坐了会儿便起身在店里随意闲逛起来。 店里堆满了北地生存所需的杂货,食品区高处的架子上搁置着几瓶装满彩色糖果和咖啡豆的玻璃罐子,下面则摆满了各种罐头和风干肉,夙的目光仔细扫过这些罐头,发现还是以豆子和鱼肉为主,至于风干肉……她试过,只能说当成磨牙棒倒是很不错,便提不起什么兴趣。 至于其他区域的货架上,一些日常用品和武器工具什么的,她更是粗略扫过,柜台最角落还摆着几部外壳磨损严重、看起来像古董的卫星电话。 就在她的目光扫过柜台,即将重新投向那咕嘟作响的炖锅时,角落深处一抹极其突兀的亮色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银色的、充满现代感的智能手机。 37、Chapter 37 夙带着一丝迟疑,将那个银色的智能手机从柜台里拿了出来。 冰凉的金属外壳触感熟悉又陌生。 手机背面有几道浅淡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擦过,边缘有点烟熏火燎的焦黑痕迹,但屏幕和摄像头都还算完好。 按下侧键,漆黑的屏幕瞬间亮起,熟悉的锁屏壁纸跃入眼帘——几人在友客鑫的合影,月见山无的笑脸占了大半张照片,把后面的库洛洛刚好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调试了一下,发现手机功能完好无损,甚至电量还有大半。 库洛洛的视线几乎在夙拿起手机的瞬间就瞥了过来,看到月见山无那张得意骄狂的大脸时,青年深邃的黑眸骤然收缩。 不是惊讶于手机的出现,而是它出现的时机和方式。 “爱娃太太,”库洛洛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这部手机多少钱?” 爱娃闻声,双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擦了擦,带着疑惑走了过来。 她眯起眼睛,凑近夙手中的手机仔细端详,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困惑:“咦?这…这东西什么时候进的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转身去翻柜台后面一本油腻腻的旧本子,手指沾着唾沫一页页翻找,最终茫然地抬起头。 “进货单上……没有啊?真是怪了事了……” 爱娃看了看夙,又看了看那部格格不入的现代手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算了算了,夙丫头喜欢就拿去玩吧,反正是个没来历的玩意儿,进货单上也没有,就当老婆子我送你的了。”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完全白送不太合规矩,又补充道:“要不……给个四十五戒尼意思意思?买块糖吃的钱,不然我担心我家老头子回来后又要啰嗦。” 夙连忙点头,从袖袋里掏了掏,掏了个小钱袋出来,数出四十五戒尼递给爱娃。 爱娃笑呵呵地收下,然后便回去继续处理她的炖菜了。 夙拿着失而复得的手机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屏幕。 库洛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扫过那部手机,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 四十五戒尼。 河神实现了她找回手机的愿望,代价仅仅只是四十五戒尼? 这甚至比在便利店买瓶水还要便宜。 是这个愿望太微不足道?还是她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抑或是…… 接下来的几天,库洛洛不动声色地与村子里的村民、甚至是魔兽们都聊了聊,话题自然围绕着河神与许愿,最终发现河神实现愿望的代价机制充满了难以预测的随机性和诡异感。 首先是村里一个身材雄壮长相剽悍的猎人,他的愿望是能猎到一只皮毛价值极高的、类似于雪貂一类的幻兽。 这个愿望确实实现了,但他最心爱的那条跟随了他十二年、救过他好几次命的老猎犬在三天后毫无征兆地,于睡梦中逝去。 然后是一位年轻的铁匠学徒,他的愿望是暗恋的姑娘能对他笑一笑。 结果在河神现身的两天后,他在打铁时因为心不在焉,被飞溅的铁水烫伤了脸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 他苦笑着说,后来那位姑娘看到他确实“笑”了,不过是带着惊吓和同情的笑。 最后是一头年迈的巨角鹿魔兽,它的愿望是族群中新生的幼崽能顺利度过这个寒冬,而代价是它自己引以为傲的巨大鹿角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光泽,变得脆弱易碎,最终自行断裂脱落。 除此之外,让库洛洛比较在意的是,有一个村民的愿望是能找回他十年前在雪崩中失踪的儿子,但从河神显灵到现在毫无动静,愿望显然没有实现。 几天下来,库洛洛看着面前记录着大家愿望实现情况的纸张,单手捂嘴,陷入沉思。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河神”实现愿望是有限制的,至少无法凭空造物,也不能让死人复生。 至于其他的愿望,实现的方式往往千奇百怪,代价更是五花八门、轻重不一,有的甚至无法判断是否付出或付出了什么代价,两者之间时而对等时而不对等,毫无规律可循。 但不管是哪位村民许下的愿望,雪倒是确实停了。 村民与魔兽合力清出了连通山谷外界的道路,库洛洛看了下日期,才意识到已经是十二月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在红河村住了将近一个月。 就当他开始盘算联系伊尔迷,准备接上狄奥尼后先返回最近的大城市,再聘请专业搜救队寻找失踪的匕诺透时,凯特推门而入,表情带着一丝凝重和兴奋。 “阿文刚才来电,”他声音依旧平稳,语速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他们那天也看到了河神显灵,不仅如此,他们亲眼目睹了河神降落在峡谷之中,就在他们临时扎营的地方不远处。” 库洛洛和屋里正在打游戏的夙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凯特从行李中翻出一张地图铺开在桌上,指着其中一处地点继续说道: “我的朋友中有一位能力比较特殊,她沿着河神留下的踪迹大致确定了方位,猜测是在峡谷深处一道悬崖之下。” “那处悬崖附近正好有个依托一处叫做‘叹息之壁’的古代遗迹发展起来的小型城镇,阿文他们目前就在那座城镇落脚休整,你们那位叫狄奥尼的同伴也在那里。” 叹息之壁? 夙和库洛洛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格伦·霍夫曼! 友客鑫会议上那个满手大金戒指、差点被自己保镖打劫的男人在被夙解围救下后,把自己的项链送给了她,并提到是在埃珍大陆北部某处叫‘叹息之壁’的古代遗迹附近获得的。 地点,名字,都对上了。 “我准备动身前往那座城镇,与阿文他们汇合。”凯特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你们要一起吗?” 库洛洛只是看了眼夙的表情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虽然少女仿佛天生面瘫,一直处于面无表情的状态,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头。 虽然不知道她当时拿到的那块石头具体有什么作用,库洛洛也从来没问过,但他很清楚她在有意识地关注相关的事情,更何况狄奥尼也在那里。 而他的愿望还暂时没有后续,如果能探寻到“河神”的踪迹…… 三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决定收拾东西前往那处峡谷。 不过要在雪原上长途跋涉的话,相应的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夙和库洛洛再次来到老巴克的杂货店,采购必要的干粮和一些野外用具,同时也是向夫妻俩道别。 爱娃和老巴克得知他们要走,脸上都流露出了不舍,爱娃给夙打包了一大袋她特制的肉干和耐放的烤饼,老巴克则絮叨了几句雪原上的危险生物和注意事项。 最终,在村民和那些魔兽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三人离开红河村,踏入了通往峡谷方向的山谷。 凯特作为向导走在最前,库洛洛和夙跟在他身后,打量着道路两侧嶙峋古怪的岩石和覆着积雪的乌黑林木。 远处偶尔传来雪块从高处滑落的簌簌闷响,更显得山谷空旷寂静。 旅程并不轻松,但三人脚程都不慢,在跋涉了大半天,翻过最后一道覆盖着厚厚冰层、如同巨大屏风般的山脊后,视野豁然开朗。 下方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中,坐落着一座……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大型聚居点的地方。 里面的建筑杂乱无章,大多是低矮粗糙的木屋和石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条歪歪扭扭、被踩得泥泞不堪的街道贯穿其中。 这片城镇依托着一道巨大、绵延、仿佛被巨斧劈砍过、布满风霜侵蚀痕迹的古老石壁而建,那石壁极高,顶端隐没在薄雾之中,透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就是这里了。” 凯特停下脚步,俯瞰着下方的城镇:“阿文他们应该就在镇子东头那家旅馆。” 三人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泥泞湿滑的陡峭小路向镇子走去。 刚踏入镇口那条最宽、也最泥泞的主街,一种混杂着各种目光的窥视感便扑面而来。 镇上的环境比远观更加脏乱,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浆,在街道上肆意流淌。 街边或蹲或站或匆匆路过的,是一些穿着厚重皮毛、身材高大的本地居民,他们脸上布满风霜的痕迹,带着探究和不善看向这几个外来者,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在那个容貌精致的少女面上停留最久,但凯特腰间的长刀和身上那种高级猎人特有的犀利气质还是展现出了一定的威慑力,让众人最终移开了视线。 库洛洛微微蹙眉,夙则显得毫不在意,而凯特目光沉稳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路标或熟悉的面孔。 就在他们准备找个本地人询问旅馆的方向时—— “呜…呜哇——!” 一声带着惊吓和痛楚的娇呼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响,从他们侧前方不远处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衣着单薄的粉发少女正狼狈地跌坐在泥泞的街道上,她脚边散落着几个沾满污泥的、看起来像是面包或土豆的食物。 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穿着脏兮兮皮袄的大汉正站在她面前,骂骂咧咧地揉着自己的胳膊,地上躺着一个摔碎的酒瓶,里面的液体已经混入了地上的脏污中。 “妈的,走路不长眼睛啊!老子的酒!” 那大汉瞪着通红的醉眼,唾沫横飞地吼道,作势要上前揪扯那少女。 “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粉发少女惊恐地瑟缩着,双手抱头,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太饿了……没看清路……求求您……” 少女粉色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沾着泥点的苍白脸颊上,粉蓝色的眼眸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看起来可怜极了,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粗布裙子被泥水浸透了大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柔弱。 她慌乱的目光扫过周围冷漠看热闹的人群,猛地定格在刚刚走进镇口的库洛洛三人身上。 尤其是当她看清库洛洛的脸时,那双含泪的粉蓝色眼眸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希冀。 “库……库洛洛先生?!是您?!” 粉发少女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还有夙小姐!天啊……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38、Chapter 38 粉发少女仿佛瞬间忘记了眼前醉汉带来的威胁,挣扎着想从泥泞中爬起来,却又因为虚弱和惊慌而再次摔倒,沾了满手的污泥。 她顾不上这些,那双盈满泪水的漂亮眼睛充满希望地看向库洛洛和夙,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太…太好了!你们还活着!飞艇爆炸之后……我…我好害怕……呜呜呜……” 泪水混合着泥水在她苍bai精致的脸颊上留下狼狈的痕迹,那份脆弱和无助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个醉醺醺的大汉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看看蕾德,又看看库洛洛三人,视线在凯特腰间的长刀上顿了顿,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最终悻悻地走开了,显然不想惹麻烦。 库洛洛站在原地,深邃的黑眸平静地看着蕾德,丝毫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 “这位也是…你们的同伴?” 凯特被帽檐挡住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或许是出于身为一星猎人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个外表柔弱的美貌少女浑身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与这种鱼龙混杂的边境小镇显得格格不入,出现的时机也显得过于巧合。 “不,不是。”库洛洛摇了摇头,果断否认。 蕾德却仿佛没看到库洛洛的冷漠,或者说她选择性地忽略了。 她努力支撑起身体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走近几步,抽泣着说道: “飞艇爆炸之后……我…我被抛到了附近的山上,幸好雪很厚……我走了好久好久,又冷又饿,差点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鬼地方了,好在找到了这个镇子……呜呜……” 她一边哭泣,一边用脏污的袖子胡乱擦着脸,目光却像黏在库洛洛身上一样: “能…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一定是河神大人保佑!” 听起来,她那天似乎也见到了“河神”。 这倒是让库洛洛多看了她一眼。 蕾德说着,目光又“不经意”地扫过旁边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银发男人,那双还含着泪花的粉蓝色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难以遮掩的惊艳。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娇怯转向凯特: “这位……这位先生也是和库洛洛先生一起的吗?谢谢…谢谢你们……” 凯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拉了拉帽檐,避开她的视线,对库洛洛道:“我们先去找旅馆。” “旅馆?” 蕾德仿佛瞬间抓住了融入的机会,立刻接口:“这镇子上只有一家像样的旅馆,就在东边!我…我可以带路!” 粉发少女热切地自告奋勇,目光在库洛洛和凯特之间游移:“我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了,认识路的!” 凯特犹豫了一下,用眼神询问库洛洛。 库洛洛的目光在蕾德沾满泥泞却努力挤出笑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略作思考,对着凯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辛苦你了,请带路吧。” 蕾德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好!好!这边走!” 她仿佛忘记了刚才的虚弱和恐惧,动作麻利地拍了拍身上的泥,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回头用那种可怜巴巴又带着点甜腻的语气解释: “之前大雪封路,联系不上外界,我在这里帮人做浆洗的工作才勉强有口饭吃……这里的人…唉……” 她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三人沉默地跟在后面,没人接她的话茬。 蕾德暗暗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她熟练地带着他们避开最泥泞难行的路段,穿过几条狭窄杂乱的小巷,很快便来到镇子东头。 一座门口挂着简陋木牌的两层木石结构建筑出现在眼前。 蕾德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对着柜台后面那个正在擦杯子的壮硕男人讨好地笑了笑:“老板,我带来了几位朋友,他们需要房间……” “凯特!”她话还没说完,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靠窗的桌子旁,几个人站了起来。 为首的是一名戴着黄色贝雷帽、正在吹泡泡糖的红发年轻女性,她身边是一个像白熊一样、脸上带着憨厚笑容的高胖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个留着夸张爆炸头的瘦小男子和一个短发女子。 “史苹,阿文,史提克,芭娜娜!”凯特见到久违的同伴们,脸上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笑容。 几人互通了几句有无,随即凯特为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彼此,红发的史苹娜笑着说道: “林和波东果留在了房间里,还有那个叫狄奥尼的孩子也跟他们在一起,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她带着几人上楼,房间里一个戴着硕大圆眼镜的黑发男孩和一个古铜色皮肤、扎着冲天揪的小女孩正在聊着什么,旁边沉默听着的小眼睛瘦弱男孩正是狄奥尼。 “夙姐姐!”狄奥尼看到夙,欢呼着扑了过来。 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夙眼中流露出笑意,轻轻揉了揉狄奥尼的头发,回身向生物调查组的几人深深鞠了一躬。 几人进入房间,一直跟在众人身后的蕾德脸上重新挂起那种甜美得有些过分的笑容,试图凑近凯特的同伴们: “你们好,我叫蕾德·莉娅,之前和库洛洛先生还有夙小姐是同一架飞艇上的,已经在镇子上待了有段时间了,你们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她声音甜腻,目光掠过长相不算出众的几人,在史苹娜年轻漂亮的脸庞上顿了顿,最后又忍不住瞟向凯特那被帽檐阴影遮住一部分的冷峻侧脸。 史苹娜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文泰摸了摸头,礼貌但疏离地点点头。 蕾德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反而对凯特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凯特先生,您的同伴们都好厉害的样子!” 凯特没有理会她的奉承,直接向同伴们问询追踪河神踪迹的最新进展。 史苹娜拿出一个外形奇特的罗盘仪器,指着上面微弱闪烁的光点,又在地图上精准地标注了一个位置——赫然就在“叹息之壁”遗迹的核心区域深处,那道险峻悬崖的上方。 “能量轨迹指向遗迹内部,应该就在这片区域。” 凯特点点头,转向库洛洛和夙:“目标在遗迹内部,我们准备立刻动身前往,你们要一起吗?” 夙立刻点头,库洛洛也没有异议。 “遗迹内部环境复杂,可能有未知危险,除了史苹和文泰,其他人都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旁边竖起耳朵听着他们对话的蕾德一脸期待地问道:“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她双眼闪闪发光,急切道:“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对遗迹外围也熟悉一点点……而且…而且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河神!我保证不添乱!” “对了!”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从身上摸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地图!我有那片遗迹的地图!” 凯特怔了一下,接过地图扫了眼,沉默不言。 库洛洛站在他旁边,视线落在那张展开的地图上。 “……不行。”凯特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坚定且不容置疑地选择了拒绝。 “但如果你愿意出售这张地图的话,我们会出高价买下它。” “……我拒绝。” “好吧,那很遗憾了。”凯特把地图还给蕾德,回身开始和同伴们低声讨论装备和路线。 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恼怒在蕾德粉蓝色的眼眸深处一闪即逝,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情绪,脸上维持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委屈地咬着下唇,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确定好准备出发后,库洛洛走到一旁,给伊尔迷去了个电话。 电话中的滴滴声由长到短,却始终没有人接起。 库洛洛盯着屏幕,黝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疑虑掠过心头,但并不强烈。 他对伊尔迷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没有想太多,将手机收起,准备等从遗迹出来再行联系他试试。 没有多余的耽搁,在蕾德充满怨念和不甘的目光注视下,凯特、史苹娜、文泰、库洛洛和夙一行五人,带着必要的装备和地图离开了旅馆,朝着那道矗立在冰原之上、散发着沉重压迫感的“叹息之壁”行进。 寒风卷起雪沫,吹动着他们的衣角,前方古老石壁在苍茫的白色大地上投下巨大阴影,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幽深而神秘。 与此同时,优路比安大陆,一间安保森严的豪华公寓内。 装修高档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手工地毯上沾染了点点猩红。 书桌前侠客正专注地敲击着键盘,他面前并排放着三台高速运转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卫星地图和分析报告。 “土壤样本比对…大气微粒成分分析…洋流模拟回溯……完成!” 侠客的手指在最后一个回车键上重重敲下。 他点击放大屏幕上的坐标,那是一个位于优路比安大陆近海区域、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甚至没有正式命名的岛屿。 “bingo!”侠客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巨大的成就感和亢奋之情溢于言表。 “找到了!现实中的贪婪之岛坐标!” 房间的其他角落,或站或坐着几人。 穿着一身运动服的芬克斯正无聊地摸着下巴,和小滴一起“欣赏”客厅墙壁上挂着的、价值不菲的抽象画,听到侠客的欢呼,他转过身,挑了挑光秃秃的眉毛: “终于找到了,我们都快闲得长毛了。” 地毯上一个留着小胡子、打扮像武士的男人盘腿而坐,正在保养手中的长刀,身后飞坦半躺在沙发上看着漫画,闻言抬起眼皮,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光芒:“位置?” “在这儿,”侠客将屏幕转向众人,指着那个清晰的坐标点。 “就在优路比安近海,我们到港口弄艘船,大概航行两天就能到。” “那还等什么?” 芬克斯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爆响。 “出发!” 39、Chapter 39 寒风刮过“叹息之壁”顶端裸露的岩石,凯特几人沿着狂风中晃晃悠悠的绳梯艰难地攀爬到了这处位于巨大石壁顶部的平台。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天地之间一片素白。 在月光的照耀下,几人看清了石壁上方的景色,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平坦高地,而是一片略微向上倾斜、覆盖着乌黑林木的坡地。 那些树木形态怪异,光秃秃的枝干虬结如同扭曲的人形,仿佛被墨汁浸透般的枝桠好似无数挣扎的手臂伸向天空,在夜幕下构成一幅压抑而狰狞的剪影。 更远处,低矮连绵的山脉有如沉睡的黑色巨兽,匍匐在视野尽头。 而就在这片乌黑林木与低矮山脉之间,赫然坐落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宫殿。 史苹娜看了眼罗盘,上面有五颗白色以及一颗红色的光点,从排布位置来看,那红色光点就应当位处那片建筑群之中,众人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朝着那里前进。 因无人打扫,崖壁上方地面的积雪厚到几乎淹没到凯特的膝盖,众人排成一列,身材最为高大的文泰走在最前方开路,他像一头白熊,一边前行一边挥开身前的积雪,在雪地上拓出一条相对宽阔的小径。 经过一番艰难缓慢的前行,五人终于来到了那片宫殿前。 这片建筑皆由一种黑色巨石垒砌而成,这些巨石被切割成长方体的石砖,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留下的无数坑洼和裂纹。 每一块石砖都被凿出数枚圆孔,孔坑直径约有两指,深度约有一掌,对称分布在石砖相对的两个面上。 这些宫殿式的建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依着山势的走向而建,高耸的尖顶、巨大的拱券、断裂的廊柱、深邃的门洞……构成了一座庞大、复杂、死气沉沉的黑色迷宫。 这里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永恒的冰雪覆盖着屋顶和部分墙体,在月色下反射出惨白的光。 “就是这里了。” 史苹娜的声音打破了这方沉寂,她手中那个奇特的罗盘中红色光点稳定闪耀着:“能量源就在里面,非常活跃。” 没有多余的言语,五人保持着警惕,由凯特和史苹娜拿着罗盘开路,文泰殿后,夙和库洛洛分别注意左翼和右翼,朝着那片如同巨兽张开大口的黑色拱廊走去。 踏入拱廊的瞬间,光线骤然昏暗下来,高大的黑色石墙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在狭窄的通道上方留下一线灰白。 脚下是巨大的石板路,有积雪被风吹进来,堆积在角落和石砖上的孔坑里,让道路变得黑白驳杂。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错综复杂,高墙夹峙,岔路极多,仿佛一座精心设计的石质迷宫,巨大的拱门连接着不同的庭院和殿堂,有些拱门坍塌了一半,碎石堵住了去路,迫使队伍不断绕行。 残破的石雕散落在墙角,大多是些形态奇异的野兽或面目模糊的人像,被厚厚的冰霜覆盖,只露出狰狞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来到一面约有三米多高、数十米长的石墙边。 不同于其他石砖垒砌的墙壁布满了缝隙和孔洞,这道石壁看上去浑然一体,上面是花纹复杂的浮雕壁画,库洛洛目光扫过石壁,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部规模宏大的叙事性史诗。 虽然历经岁月侵蚀,表面布满裂纹和剥落的痕迹,又被冰霜覆盖了大半,但其宏大的布局和连贯的场景,依然让后来者为之感到震撼。 几人停下脚步,凯特站到库洛洛身边,伸出手拂去壁画上一块区域的厚厚冰霜。 冰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雕刻的线条。 “这是……一部史诗。” 凯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奇,他一边拂开更大范围的冰霜,一边解读道: “讲述的是一个古老王国的故事,看这里……” 他指着壁画的开端部分,那里雕刻着繁华的都城、巍峨的宫殿、盛大的庆典和一位头戴王冠、意气风发的年轻王子:“这是王子,国家的储君。” 壁画向前延伸,场景突变,阴谋、叛乱、战火……王宫被攻陷,国王和王后倒在血泊中,年轻的王子在两位忠仆的保护下仓皇逃离燃烧的都城,回望的眼神充满了悲愤和绝望。 “王子被篡位者追杀,被迫流亡海外。” 库洛洛解读的速度丝毫不逊于凯特,二人沿着石壁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场景转移到了海上,风暴、巨浪、破损的船只……王子一行人历尽艰险,漂泊到一片未知的、植被极其茂密的土地。 壁画在这里着重刻画了一棵巨树,它庞大得超乎想象,树干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树冠则完全隐没在雕刻上方的虚无之中。 而在那高大得难以形容的树干上,盘绕着一条无比巨大的、形态介于蛇与龙之间的生物,它有着蜿蜒如江河般绵长的赤红色身躯,身上覆着鳞片,头角峥嵘,威压十足。 “这是……‘河神’?”凯特声音有些迟疑。 石壁上,王子一行人匍匐于树下,在那红龙一般的生物庞大的身躯对比下渺小如同蝼蚁。 而下一个画面,“红龙”口中衔着一颗鲜红的苹果,跪在地上的王子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 壁画继续发展,王子掰开苹果,从中抽出了一把散发着光芒的宝剑,他高举宝剑,这片土地上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物和土著人类聚集而来,将其拱卫于正中。 王子带着自己崭新的军队乘船返回故土,与篡位者展开了激烈的战争。 战争的场面极其宏大而惨烈,但王子的军队在关键时刻似乎总能得到某种“天助”——画面多次出现天空被赤红光芒笼罩,有孛星或雷霆击中敌营的场景。 最终,王子踏着敌人的尸体,重新登上了染血的王座。 壁画在王子加冕的宏大场景中结束,他的目光眺望向远方,仿佛在回望那棵通天的巨树和树上的赤红身影。 “……看样子王子在‘红龙’的帮助下夺回了王位。” 库洛洛做出了总结,他的目光停留在壁画最终的王座和王子远眺的侧脸上,若有所思。 一旁的夙听得十分入神,金色的眼瞳随着二人的解读在壁画上流转,尤其是王子带着军队回国的征途中,那些随行的生物细节处刻画得惟妙惟肖,其中有两只像猴子一样的兽类正在打架,旁边甚至还有一只在劝架。 而在看到那棵通天巨树和盘绕其上的赤红巨影时,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盯着那副场景看了好一会儿。 史苹娜和文泰也被这保存相对完好的巨大壁画所吸引,二人的专业虽然是生物调查,但之前也参加过一些遗迹的发掘和保护,勉强算半个专业人士。史苹娜往前走了一些,发现前方还有一些对于新国王功绩的赞颂内容,包括迁都、建造宫殿、周边小国纷纷臣服进贡朝拜等等。 新王登上王座后另择了王城,指挥民众建造了这片宫殿,壁画中无数苦力用长棍插进石砖两侧的孔洞中向前推进,下面垫着一排柱状的圆木代替轮子,前方有巨大的象型魔兽身上背负着长绳,将一块块巨大的黑色石砖从万里之外运送至新王城,一点点垒砌成如今壮观宏伟的宫殿群落。 “原来石砖上的孔洞是这个作用……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些奴隶,还是该赞叹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史苹娜把罗盘递给凯特,从包里掏出相机,一边对着壁画拍照,一边感叹道。 “但是有个问题,”文泰指出了壁画上的疑点,“这里原本好像是片平原,那座名为‘叹息之壁’的悬崖石壁在画面中完全没有体现。” “确实……看他们的运输路线有经过平原和河流,但并没有刻画从低处往高处运送的场景,难道是近代发生过剧烈的地壳变动导致地貌大变?” 石壁前,库洛洛一边听着史苹娜和文泰的讨论,一边思索壁画背后的含义。 画面中那条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生物,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河神”。 如果真的是“河神”的话,那么王子从其口中接过苹果的画面是否可以理解为他许下愿望并得到了“河神”的回应? 而之后从中抽出宝剑则代表着获得了力量,宝剑上散发的光芒很有可能象征着念的觉醒。 至于那些被他的力量吸引而来的、奇形怪状的生物们,有可能是魔兽,也有可能是对外来人种某种程度上的丑化和敌视,这个暂先不议。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王子付出了什么,才得到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和号召力,夺回了自己的国家? 就在这时,站在他旁边的凯特突然注意到手中罗盘出现了异动。 原本平稳亮着的红色光点剧烈地闪烁了起来,红光一层层晕染开,让人难以看清那枚光点具体所在的位置。 “史苹……” 他刚想呼唤史苹娜过来看看罗盘,身前的壁画上,那条红龙突然睁开了双眼。 不,其实画面中它的眼睛原本就不是闭合的,只是这一瞬间,那双竖瞳突然变成了灿烈的金色,如同点睛一般,整条龙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 凯特正转过头去喊自己的同伴,于是最先注意到异变的人便是库洛洛。 他反应极快,当即果断向后撤去,同时厉声喝道: “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 一阵刺目的白光从壁画上那枚红艳艳的苹果中爆发涌出,吞噬了离得最近的凯特和库洛洛。 等光芒散去,从短暂失明中缓过来的史苹娜和文泰这才注意到,其他三人已经全部消失在原地。 40、Chapter 40 “噗通!” 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库洛洛全身,他的视线还没完全从强光中恢复过来,勉强在水中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片冷寂的黑暗。 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抗拒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抽空了他四肢百骸的力量。 他感觉不到念力的存在,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只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在冰寒的水中缓缓下沉。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对于温度的感知似乎也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灵魂离体般的轻飘感。 库洛洛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沉向那未知的深渊。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 黑暗褪去,刺目的阳光带着垃圾堆特有的、混合着腐烂与铁锈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喂!库洛洛!该你念了,别发呆!”一个熟悉又带着点稚气的粗嗓门在耳边响起。 库洛洛眨了眨眼。 他发现自己个子变得很矮,正站在流星街一片相对平坦的垃圾堆中间的空地上,脚下是硌脚的金属碎片和硬塑料,空气燥热,天空红蒙蒙的,一缕缕金红的云彩在天际浮动。 眼前,是同样年少、脸上还带着未脱稚气却已有狠厉轮廓的芬克斯,和留着短短寸头的派克诺妲。 芬克斯手里挥舞着一张脏兮兮的、用废弃包装纸背面写满字的“剧本”,派克诺妲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神亮晶晶的,带着难得的期待。 “对啊,库洛洛!快点!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破收音机,就等着录呢!” 窝金的大嗓门从旁边传来,他正摆弄着一个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外壳破损严重的老式录音机。 库洛洛低头,发现自己手里也捏着一张同样粗糙的“剧本”,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他自己写的。 他们在排练一出……什么来着? 哦,是《清扫战队》,侠客在窝金的地盘找到的录像带,但流星街的孩子们听不懂录像带中的语言,只有努力学习了多种外语的他看得懂里面讲了什么。 所以他就自己翻译着写了剧本,找了小伙伴们用流星街的语言给角色们配音,这样大家就都可以看得懂这部动画片了。 幻影旅团……也是这个时候成立的,一共十一个孩子,每周都会在全宗教会的讲堂按时举办特别上映会,是流星街的孩子们最期待的节目了。 “嗯。”少年库洛洛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拿起剧本,准备念出属于他的角色——那个热情坚毅的红色战士的台词。 “等等!” 芬克斯突然一把抢过库洛洛手里的剧本,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容: “我也想试试给红色战士配音!库洛洛,这把你来配蓝色战士!” “什么?!那我也要试!这集怪人的台词好少,完全不过瘾啊!”窝金立刻丢下录音机扑了过来,目标却是芬克斯手里的剧本。 “谁抢到算谁的!”芬克斯怪叫着,拿着剧本绕着空地跑起来,窝金怒吼着在后面狂追。 不远处的垃圾山下,留着泡面头的飞坦和还未蓄起小胡子的信长在拿着木棍对打,侠客在和莎拉莎还有希拉对天才博士跟粉色、紫色战士三角关系的那部分剧情,派克诺妲、富兰克林还有玛奇则坐在旁边笑着看向他们。 库洛洛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加入了这场幼稚的追逐,三个少年在垃圾堆的空地上奔跑、笑闹,抢夺着那几张写着角色台词的废纸。 阳光炽烈,垃圾山投下扭曲的阴影,但少年们欢快的笑声却像沙漠里顽强开出的野花,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奔跑间,库洛洛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远处一座最高的垃圾山。 在那垃圾山的顶端,好像有一道纤细的身影。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见日光煌煌,那人逆光而立,穿着一身样式古朴的宽袖白袍,衣袂在带着铁锈味的热风中轻轻飘动。 她(他?)侧着身,似乎正静静地看着下方空地上追逐嬉闹的他们。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手中握着一朵……花? 在流星街这寸草不生的地方,那朵花却散发着温润柔和的金色光芒,形态优美,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库洛洛以为自己被阳光晃花了眼,或者是因为奔跑缺氧出现了幻觉,他猛地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 高高的垃圾山顶端空空如也,只有扭曲的热浪在蒸腾,仿佛刚才那道身影和那朵金莲,都只是阳光与尘埃共同编织的蜃景。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少年库洛洛的心。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山顶,久久没有回神,芬克斯和窝金的打闹声似乎也变得遥远了。 …… 画面陡然切换。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无情地鞭笞着流星街污秽的大地。 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乌云,将惨淡的光芒投射在聚集在垃圾山边缘一片小树林外的人群身上。 那是流星街的孩子们。 他们沉默地伫立在瓢泼大雨中,雨水顺着他们肮脏的脸颊和破旧的衣服流下,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在雨幕中弥漫。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这种气息对于当时幻影旅团的九个孩子来说还很陌生,可在不久后的将来,这种死亡的味道将是他们最为熟悉的——永远伴随在他们身侧,如影随形。 库洛洛站在人群最前方,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能清晰地看到树林入口处的情景。 一个小小的黑色塑料袋,被一根长长的绳子拴在高高的枝桠上。 个子最高的窝金,平日里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窝金,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凝固的、近乎石化的悲恸。 他爬上那棵对于他们这些孩子来讲还算很高的树,颤抖着伸出手,用小刀割断了那根绳子。 那个黑色塑料袋掉进了库洛洛的怀里。 那个袋子那么小,小到似乎并装不下一个十岁女孩的身体。 可那个小小的袋子却又那么沉重,沉重到十三岁的他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跌坐在了泥泞的地上。 他的手出乎意料地稳定,解开了束在袋口的绳结。 袋子打开。 里面是莎拉莎。 那个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妹妹、哪怕是在流星街这种地方也始终有着最为温暖笑容的莎拉莎。 她小小的身体被粗暴地肢解,像破败的玩偶一样被胡乱塞在袋子里,额头正中钉着一张字条,挡住了那张苍白的小脸。 有时候库洛洛真希望自己没有那么好学,没有靠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录像带自学会那些外界的通用语言。 那样的话,他也就不会看得懂那张字条上写了什么。 “流星街的人是被世界抛弃的垃圾……”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库洛洛脑海中响起,那是他们从外面抓住的、一个来流星街“狩猎”的hei帮小头目临死前的嘲弄。 “他们没有身份证明和社会编码,根本就不能算作‘人’,所以无论对他们做什么,都不会被定罪,都是被允许的!明白吗?小杂种们!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被认可的!你们就是些垃圾!” 这里是被世界抛弃的垃圾场,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地方。 这里所有的存在都不被承认,人也不被认为是“人”。 可被抛弃,是我们的错吗? 法律不保护这里。 社会不认可这里。 可…… 那又如何? 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蛇,噬咬着库洛洛的心脏,取代了最初的悲伤和茫然。 他看着莎拉莎破碎的身体,看着周围同伴们绝望而麻木的眼神,看着这片被诅咒的、滋养着无尽罪恶的土地。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彻底死去了。 然后,有什么,在前者的尸体上生根发芽。 杀人,就要偿命。 我等不拒一切,故勿从我等身边,夺一分一毫! 他用三年时间,在垃圾堆和死亡的边缘,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念”的力量。 当那充沛的生命能量在他体内奔腾涌动、最终按照他的意志凝聚成型时,额头上的十字烙印随之出现。 那是他力量觉醒的证明,也是他与这个世界彻底决裂的徽记。 他不再相信任何规则,也不再期待任何救赎。 他相信生死皆有命定,所以顺其而为,冷眼旁观自己的喜怒哀乐,把自己当成一个纯粹的工具物尽其用。 为了让外界的恶人与犯罪惧怕并远离流星街,他带着认同他理念的同伴们——幻影旅团,踏上了烧杀抢掠的修罗之路。 他人的痛苦与哀嚎,财富的堆积与散落,都无法在他心中激起真正的波澜。 他像一个没有重量的灵魂,漂浮在众生之上,冷漠地注视着这出名为“人间”的荒诞剧目。 他像一个从未入戏的演员,站在舞台最黑暗的边缘,看着所有人在命运的聚光灯下或喜或悲,流泪奔走,内心却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黑暗如同冰冷的潭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他彻底吞噬、冻结。 那熟悉的虚无感、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比此刻包裹他身体的潭水更加刺骨。 放弃吧……沉下去……一切都毫无意义…… 这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他彻底放松。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沦于永恒的冰冷与黑暗之际—— 一缕阳光,毫无预兆地劈开了无尽的黑暗。 41、Chapter 41 夙在东京街头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变得很小一只。 午后的阳光苍白而刺眼,繁忙的十字路口间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无数巨大的行人步履匆匆,掠过她的时候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甚至有几人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团没有固定形态、仿佛由白色棉花揉捏而成的云朵状东西,轻飘飘的,没有四肢,也没有五官。 世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流动而深浅不一的灰影,周遭无数声音汇聚成了一条毫无意义的嘈杂洪流,她悬浮于距离地面不高的位置,在这片喧嚣奔涌的河流间显得格格不入。 她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棉絮,落在这灰暗的世界里,成为一片无人问津的苍白虚无。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只是“存在”着,像路边的尘埃,被无数匆忙脚步带起的风轻轻卷起又缓缓落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周遭的喧嚣似乎都退后了一步。 “咦?”一道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惊讶,“这里怎么有个小家伙?” 一个身影在她旁边蹲了下来,紧接着,一只宽大的手掌出现在她的“视野”下方。 那手掌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拢住了她,将这团轻飘飘的“云朵”稳稳地托了起来。 视线抬高,她“看”向手掌的主人。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勾勒出健硕的体格。 他有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黑色短发,嘴角烙着一道短短的伤疤,为他硬朗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野性和不羁。 此刻,那双锐利的黑色眼睛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掌上这团奇特的“云朵”。 “唔,”男人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试探性地、非常轻地戳了戳夙软乎乎的“身体”。 “感觉不到咒力波动……奇怪的小东西,不知道你有什么能力啊?” 他自言自语般说着,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道疤痕也随之牵动: “算了,以后就跟着我好了。” 他将这团小小的“云朵”托到眼前,直视着她那并不存在的“眼睛”。 “我叫……伏黑,甚尔。” 就这样,夙开始了跟在伏黑甚尔身边的生活。 伏黑甚尔是个奇怪的人。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更奇怪的东西——一只名叫“丑宝”、并且外形非常契合这个名字的三级咒灵。 虽然她自己现在也变得很奇怪,但比起长得像巨大毛毛虫、还有着眯眯眼和厚嘴唇的丑宝还是要好很多——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丑宝没什么智力,只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但它的能力却很罕见。 它的身体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异次元空间,伏黑甚尔将其作为武器库使用,用不到时就吞入腹中,需要用到时就释放出来让它盘在自己身上、跟随自己战斗。 伏黑甚尔没有咒力,无法像咒术师那样祓除咒灵,他对咒灵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一种特殊的环境生物——无害的就无视,有用的就捕获驯服,碍事的就想办法处理掉。 他对丑宝如此,对其他低级咒灵也如此。 至于夙,伏黑甚尔花了很多时间都没能搞清楚她的能力是什么,但他也没因为她无用就扔掉或处理掉她,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白”。 一开始他是将她随意地揣在口袋里,但这样让夙觉得很不舒服,而他肩头的位置已经被丑宝占据,于是她就干脆趴在他头上,这样她就能“看”到更高更远的灰色风景。 伏黑甚尔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大男人出门头顶上趴朵云成什么样子!你给我下来!下来!” 然而夙有自己的执着,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她可以不在乎小白这个破名字,但怎样过得舒服还是很重要的。 很快她和伏黑甚尔都发现,她的“身体”会随着情绪起伏而发生不同的变化。 比如难过时会变成灰色,生气时会变黑并冒出电光,感到不好意思时会变成粉色,而开心时则会吐泡泡。 伏黑甚尔由此意识到,夙虽然不能说话,却拥有着近乎人类般的智力和情绪,能够理解他大部分的话语并给出相应的反馈。 这让伏黑甚尔感到非常新奇,甚至带着点难得的兴奋。 “有意思,”他摸着下巴对夙说道,“说不定……你有成为特级咒灵的潜质呢。” 他的语气里没有恐惧,反而有种类似发现潜力股的期待。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实力可就又上了一个台阶啊。” 伏黑甚尔最大的爱好是赌博,尤其是赌马和柏青哥。 可惜,他的运气似乎和他的实力成反比,不是在输钱,就是在去输钱的路上。 每次输得精光,他也不会特别沮丧,只是骂骂咧咧几句,然后给一个叫孔时雨的男人去个电话,让他抓紧给他介绍下一笔“工作”。 归功于那个韩国男人每次见面时的絮叨,夙渐渐了解了伏黑甚尔的过去。 出生于咒术界御三家中的禅院家,却天生没有咒力,因此受尽族人歧视和虐待,甚至被丢入咒灵群中,留下了嘴角那道伤疤。 后来他离开了禅院家,成为了职业赏金猎人。 虽然没有咒力,但他却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肉ti与超强的运动天赋,五感也异于常人。 这种与生俱来、超人般的身体能力和战斗直觉让他在咒术界中横行霸道,几乎无人能敌,被畏惧他的咒术师们称为“术师杀手”、“天与暴君”。 他好像有个儿子,但从夙跟着他起,就从未见他去看望过。 那个名叫“惠”的孩子,只存在于孔时雨偶尔提到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眼神里,随即就被更深的漠然掩盖。 不用出去工作的时候,伏黑甚尔会带着夙在廉价出租屋里一起看电视。 看电视对于伏黑甚尔来说只是个打发时间的活动,他会关注赛马频道,除此之外看什么他都无所谓。 有时午夜只剩下肥皂剧在播时,一人一咒灵也会勉强看看,不过伏黑甚尔似乎对里面的各种情节并不感冒,还时不时就里面的台词吐槽几句。 “相遇是某种奇迹?要我说,是麻烦的开端才对……” “人类啊…真是复杂而无聊的生物。爱?哈……无聊的东西。” 他嗤笑一声,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头顶的夙。 “咒灵是由人类负面情绪所孕育的产物,那你这种小家伙是怎么诞生的呢……” “据说某些特级咒灵好像可以拥有人类的情感,或许某天…你也会燃起那种‘爱的火光’?哈哈…我在想什么……” “不过和咒灵相比,人类的生命是很短暂的,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总得有什么东西支撑着,明天才不会只剩下虚无啊……” 夙静静地听着,白色云朵状的身体微微起伏。 直到那一天。 天气阴沉沉的,伏黑甚尔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赌场或者赛马场,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存放在丑宝身体里的咒具,抬手把夙拿了下来。 他看着飘在自己掌心的小小云团,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我接了个任务。” 他淡淡地说道,声音听不出情绪:“可能……会离开一阵子。” 男人伸出手指,像往常一样,非常轻地戳了戳夙软乎乎的身体。 “别被奇怪的家伙祓除了,小家伙。”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转身,高大的身影融入东京灰蒙蒙的街景,再也没有回来。 夙等了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伏黑甚尔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世界再次只剩下她这一团没有形体的、无人可见的“云”。 黑暗中开始出现扭曲的、散发着恶意气息的影子。 无数诅咒被夙纯粹的气息吸引,贪婪地靠近。 一种源自本能的饥饿感在夙的意识深处苏醒。 她吞噬了一个又一个诅咒,吸收并同化它们的能量。 每一次吞噬,都让她感觉自己的“存在”更加凝实,意识更加清晰,力量也更加强大。 她的形态开始发生变化,白色的“云团”不断膨胀、凝聚,渐渐勾勒出模糊的四肢、躯干…… 直到某一天,她“看”到了自己的“手”——一只纤细、白皙、属于人类少女的手。 她“看”到了自己垂落的长发,“看”到了自己身上覆盖的白色长袍,“看”到了自己双眼下那两颗鲜红似血的泪痣。 她睁开了眼睛——一双在灰暗世界中,燃烧着熔金般光芒的眼瞳。 她变回了人类的外表,却不再是人类。 她成为了咒灵和咒术师们口中忌惮的、神秘莫测的“特级”,并拥有了名为“言灵”的术式。 然而,世界并未因此变得清晰或温暖。 她感觉不到风的温度,触碰不到阳光的暖意。 她尝不出味道,嗅不到气味,也无法流出一滴眼泪。 这具由诅咒堆积而成的特级躯壳强大却空洞,世界在她眼中依旧只有灰暗的轮廓和咒力流动的微弱光芒。 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那一天。 涉谷事变。 混乱、尖叫、冲天的咒力、血腥的气息……整个涉谷区沦为了咒灵与咒术师厮杀的战场。 夙行走在崩塌的建筑物阴影中,纯白长袍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狼藉形成明烈的对比。 直到一股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气息粗暴地闯入她的感知范围。 夙的金瞳骤然收缩,视线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方向。 那里,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动作矫健如猎豹,正轻松地解决掉几个挡路的咒灵,嘴角那道短疤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伏黑甚尔? 不……不对。 那具躯体上有咒力的光芒,是……降灵术! 就在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的感知而微微晃神的刹那,一道凌厉的咒术直刺她的后心。 夙猛地回神,身体向侧方诡异一扭,那道咒术擦着她的发梢飞过,轰击在旁边的残垣断壁上,炸开一个大洞。 她轻盈落地,却没去理会身后,足尖在碎石上一点,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几步便跨越了混乱的战场,稳稳地落在了那个男人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男人似乎正准备离开,夙的突然出现让他动作一顿,那双空洞的眼睛落在了面前穿着白袍的少女身上。 他先是疑惑地眯了眯眼,目光扫过她长长的黑发,滑过她白皙脸庞上那两颗醒目的、宛如血滴般的朱红泪痣,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璀璨的金瞳上。 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仿佛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 过了许久,久到夙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男人的嘴角才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带着点熟悉的痞气,又透着一种恍如隔世的了然。 “什么嘛……” 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嘴角那道伤疤也随着他咧开的笑容而微微牵动。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小子来着……” 他上下打量着夙如今的人类少女模样,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欣慰。 “可以啊,”他啧了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伸出手,似乎想像以前戳那团“云朵”一样去碰夙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被奇怪的家伙祓除,还成长为了特级……”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穿透了时间,看到了那个拳头大小、软乎乎的白色云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长辈般的温和: “……也算吾家有女初长成了……” 夙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或许是言灵术式的束缚,或许是她早已习惯了沉默,也或许是她根本不知道此刻应当说些什么。 伏黑甚尔看着她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那种独属于“天与暴君”的不羁和骄狂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好了,”他摆了摆手,目光越过她,望向涉谷站方向那片更加混乱、咒力冲天的区域。 “你该回去了。” “我也该……”他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去见见那小子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夙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那个背影决绝地走向另一个方向,走向他血脉的延续,也走向他注定的终点,金色的眼瞳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平静。 她缓缓合上了那双熔金般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