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藏剑》 1、001 “谷主,洛神宫的人要杀进来了!外头的人还未赶过来,咱们的人要守不住了!” 百草谷的药奴冲进来,哆嗦着跪在地上,将一枚沾了血的金镖举过头顶。 金镖上钉着的字条被血染得分辨不出字迹,药奴不敢轻易拆开,故也不知洛神宫这一趟派人来杀了这么多人,究竟想取什么。 百草谷的谷主药菩萨端坐在堂前,金色的面具覆在她的脸上。江湖有传闻,药菩萨自幼被毁了容貌,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有人说她奇丑无比,才要遮住脸。 一阵江风掠了进来,带着几分腥气和一丝甜腻的气息。这味道是江湖上最不入流的迷魂散,一旦中招,便再不能使内力。名门正派从不用这些下作的手段,也只有洛神宫才会这般。 只是,用药的人或许不知道,迷魂散对百草谷的药奴半点都没用。这般低劣的手段,落在百草谷众人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 原以为要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帮忙才能击退洛神宫的人,见来的人这般,药菩萨心中不免将其看轻。 药奴看不清药菩萨面具下的神色,只听得低沉的腹语:“敢在我百草谷用毒,不知好歹。” 但听声音,即便是日日侍奉在侧的药奴,也无法分辨她的年龄与性别。毕竟百草谷的秘籍传男不传女,虽无人窥得药菩萨的容颜,但都觉得她应当是男子。 药菩萨话音刚落,那药奴再抬头,谷主已像苍鹭一般轻身掠至江畔。 江水被血染得一片红,药奴的尸体被人从江心的画舫被丢下。链接着对岸的吊桥不知何时被人砍断,就算其他门派的人前来相助,一时半会儿也过不了江。 此次洛神宫的人来百草谷挑事,药菩萨已经命人给青冥、玄岳、赤霄三大派的人传信。只是这些门派离百草谷还有些距离,加之有人也想趁着百草谷与洛神宫两败俱伤后讨些好处。那些平日里与百草谷交好的人,只怕今日是不会赶来了。 百草谷的药奴只能对着画舫不断发出淬了毒的弩//箭,试图阻止画舫的靠近。无奈画舫被真气护着,哪怕万箭齐发也无济于事。 来人不擅长用毒,内力却是极高。不过一人,便已经害得百草谷折了这么多药奴。若再来一个,那还了得。 眼见着画舫要靠岸,药菩萨沉声道:“百草谷与洛神宫素来无冤无仇,红绡姑娘何必苦苦相逼。” 画舫上,一女子着一身金线织花的红裙赤足站在船头。绣着合欢花的裙裾被江风吹起,露出她足腕的金铃铛。她红唇微微勾起,嘴角带着一抹嗜血的笑意。 女子眉心贴着红梅花钿,精巧的花钿沾了血,更显妖娆妩媚。 明明是天姿国色的美人,却被手上滴着血的弯刀衬得如鬼魅一般。 这般明艳张扬,即便从前无人见过她,也能猜出她便是洛神宫宫主最得意的徒儿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已经数不清今日杀了多少个药奴。只要有人敢靠近她的画舫,便会死于她的刀下,而后被弃尸江中。 百里红绡见药菩萨终于露面,她红唇微扬,道:“我不过是来求药,你们百草谷的人却不让我靠岸,这般不懂礼数,也好意思说我苦苦相逼?” 与药菩萨目光交汇的一瞬,百里红绡脚尖轻点,踩着江中的浮尸,踏水而来。 百里红绡脚腕的铃铛声音清脆,闻其声者却痛苦地捂住耳朵。护在她身边的是凛冽的刀气,飞箭再密也伤不到她分毫。 药菩萨死死盯着这道红色的身影,眼见着沾着血的弯刀冲着自己的心口袭来,她右手蓄势待发,试图徒手接下这一刀。 在弯刀即将碰到药菩萨的一瞬,百里红绡忽然收刀化掌,与药菩萨的手掌对上。 药菩萨本想用天蚕丝织成的手套折了百里红绡手中的寒铁刀,谁料百里红绡早有防备,及时收了刀。药菩萨不擅内功,才一触碰便被百里红绡强劲的内力震开。 倒地的一瞬,药菩萨脸上的面具裂开,露出了她的真面容。她捂着心口,一口鲜血咳出,双目赤红盯着百里红绡。 这一刻,药菩萨才知道,百里红绡不是不懂药理,而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空气中弥散的迷魂散只是百里红绡撒着玩的,她才不指望这点药便能收拾得了百草谷的人。 药菩萨被震出内伤,百里红绡却连步摇都没有乱。 百里红绡定定地站在那里,红衣似火,任凭江风拂过脸颊。她垂下眼,看清了药菩萨那张惨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传闻百草谷的药菩萨已年过三十,可她的容颜像是被冰封了一般,一眼望去竟与少女无异。 百里红绡不由得感叹,难怪江湖上那么多门派都盯着百草谷,看来百草谷真有好东西。能让青春永驻,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百里红绡用刀挑起药菩萨的下巴,仿佛在欣赏珍宝一般:“想不到百草谷的谷主药菩萨居然是个美人,这样美的一张脸,为何要用面具遮住呢?难道百草谷真如江湖传闻那般,秘法传男不传女?” 若非如此,药菩萨何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百里红绡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世人皆道蚀月谷的洛神宫是魔教,可洛神宫收留了多少被遗弃的孤女。而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却又害得不少姑娘家走投无路。光是秘法传男不传女,便让百里红绡觉得恶心。 若非宫主矫枉过正,不许洛神宫的人有旁的感情,百里红绡真想一辈子留在蚀月谷。 药菩萨别过脸,看着炼药堂的人没一个敢上来救她的,她心下一凉,沉声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若你是个一身臭气的男人,我杀你时还会痛快些。可你生得这样好看,我竟有些下不去手呢。”百里红绡语气中透着一丝苦恼,眼中的杀意却丝毫没有收敛。见药菩萨似要拿出什么暗器,她手腕用力,弯刀抵在了药菩萨的脖颈。 百里红绡的语气骤然冰冷:“药谷主,交出还魂散,我便饶你一命。不然的话,你只能尸沉江中,和你的那些药奴作伴了。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你不要为难我。” 谷主被刀架着,百草谷的药奴再不敢轻举妄动,几位长老更是不再靠近。百草谷的人,有的是畏惧百里红绡这骇人的杀气,有的似是等着眼前这妖女快快取了药菩萨的性命。 百草谷十多代谷主皆是男子,偏偏到了这第十二代,谷主成了女子。 几百年来的规矩被一个女儿家打破,他们如何能服气。 可不论制毒还是炼药,药菩萨皆胜过了那些男子。 一场场比试中,既无人胜得过她,这个谷主,理应她来做。 若真是杀了她,由着那群男人主持百草谷,百里红绡竟觉得有些可惜。 百里红绡一双勾人的凤眼扫过百草谷的炼药堂,见那几名长老神色各异,她蛊惑道:“药谷主,你的同门似乎想让你死呢。你把还魂散给我,我帮你杀了他们,也不至于脏了你的手。药谷主,你说好不好啊?” 药菩萨不语,百里红绡自顾自道:“你若不依我,我只能屠了这百草谷。” 眼见着百里红绡真要落刀,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铜钱打到了刀柄,百里红绡的手腕颤了一下,刀子不再靠近药菩萨的脖颈。 “阿绡,取药便是,何苦伤这么多人的性命。” 清冽的女声传来,声音清幽绵长,在内力的加持下随风传来。在这危机关头,所有人的注意力竟不由得被这声音吸引。听她的声音,恍惚间只觉得冰雪融化。 那声音,一听便是美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对岸站着一个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裙的姑娘。遥遥望去,那姑娘眉目清冷,如瀑布般的黑发上缠着一条红色发带,发髻上别着的白玉簪子透着寒意。 她的面色比衣袂更苍白,让人心生寒意的同时又忍不住疼惜。 那枚铜钱,想来就是这位白衣姑娘抛出的。 百草谷的人见她不似百里红绡那样一身邪气,还以为遇上了救星。直到他们见着那姑娘手里的青霜剑,才知来的是洛神宫宫主的首徒,百里红绡的师姐——千秋雪。 同为洛神宫的人,千秋雪杀过的人不比百里红绡少。只是她出手干脆利落,从不折磨人,也不滥杀无辜。平日里又礼数周全,待人和气。故而在江湖人口中,她比百里红绡要心善不少。 只是在洛神宫的人眼里,什么才是无辜,江湖中人就不得而知了。 千秋雪一现身,百里红绡那周身骇人的杀气好像消散了不少。 百里红绡的刀依旧指着药菩萨的脖颈,眼神却闪过一丝柔和。 她望向千秋雪,娇笑着说:“不杀人,如何能取药?好师姐,你的轻功真是越来越慢了。我都要拿到还魂散了,你怎么才来?” 千秋雪蹙眉,她无暇与百里红绡争口舌之快。只见她素手一扬,袖中白绫飞出,缠在了江对岸的木桩上。 她踩着白绫,轻身掠到百里红绡身侧。身姿轻盈,仿佛江上白鹭,江中的血水半点都没有沾染到她的衣袂。 落地时,白绫也被收回。眨眼间,青霜剑出鞘,挡开了百里红绡手中的弯刀。 千秋雪道:“阿绡,是我们有求于人,不可这样无礼。” 语毕,长剑入鞘,千秋雪后退两步,对着被百里红绡打倒在地的药菩萨拱手行礼道:“我家师妹做事鲁莽,还望谷主恕罪。今日我二人奉洛神宫宫主之命来取还魂散,请谷主赐药。” 千秋雪语气恭敬,眼中却丝毫没有对这江中浮尸的怜悯。 洛神宫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的。 此刻她礼数周全,但百草谷要是不交出她们要的东西,千秋雪也会与百里红绡一般硬抢。 药菩萨捂着心口,眯了眯眼睛,笑道:“想不到我这百草谷竟能引得洛神宫宫主坐下两名徒儿一同前来,万月尘就不怕你们二人皆折在这儿吗?” 百里红绡偏过头,眼含柔情地望着千秋雪,“好师姐,她不但直呼师尊的名讳,还想我们死。如此无礼,你还要放过她吗?” 直呼名讳便是失礼吗? 若是从前,千秋雪定会替师尊教训眼前人。可不知为何,她隐约记得有个比她小几岁的姑娘总情意缠绵地唤她“阿雪”。 千秋雪记不起是何人总这般唤她,一时分神,道:“药谷主与师尊乃是同辈,直呼师尊名讳算不得太过失礼。” 见师姐没有如从前一般维护她们的师尊,百里红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师姐倒是好脾气。要我说,今日便该屠了这百草谷,到那时,那些灵丹妙药不都是我们的么。” 百里红绡倒是不想要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可她喜欢找这些名门正派的不痛快。 若是江湖中人得知百草谷被洛神宫灭了,那些名贵的药材被洛神宫抢走,那些人的神色一定精彩非常。 千秋雪望着炼药堂的几位长老,没有言语。 百里红绡会意,她与师姐倒真是心意相通。那些老家伙,她也觉得不顺眼。 百里红绡旋即冷笑道:“好师姐,要不我先拿百草谷的那群老家伙开刀,他们一看便是臭的……” 言语之间,丝毫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眼见着百里红绡将目光转向他们,一白发长老终是忍不了。他放出竹筒中的一对花蛇,手持毒镖,道:“百里红绡杀了我们百草谷这么多人,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一起上,杀了这个妖女,也算是为武林除害!” 药菩萨也趁机抬手,袖中射出毒针。 与此同时,白发老头的毒镖直冲百里红绡的面门。 电光火石间,百里红绡一个旋身,衣袂飘飘,轻巧避开了毒镖。她顺势扑到千秋雪怀里,娇声道:“他们要杀我,好师姐,你不护着我么?” 千秋雪凝眉,眼见着那千娇百媚的师妹向自己扑来,她不得不抬手揽住了百里红绡的腰,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药菩萨手中原本要射向千秋雪的毒针奔着百里红绡的后心去,千秋雪见状,青霜剑再次出鞘,剑气扫过的江水。几缕江水被剑拨起,明明是水珠,却似暗器一般锐利,眨眼间便打落了那几枚毒针。 千秋雪也不知是百里红绡为她挡了那毒针,还是她为百里红绡打落了毒针。 两人的胸腔隔着衣裳紧紧贴在一起,千秋雪能感受到百里红绡的心跳。 不知为何,千秋雪觉得这感觉十分熟悉。 百里红绡这举动让千秋雪生出一丝错觉,方才好像百里红绡是想要舍身相救一般。 可她的小师妹,不是日日盼着她死么? 2、002 百里红绡扑在千秋雪的怀里,温热的气息便打在了千秋雪的耳畔。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阿绡,别闹了。”千秋雪松开放在百里红绡腰上的手,她试图驱散这种让她脊背不自觉僵硬的感觉。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仿佛从前百里红绡抱过她无数次。 “别忘了师尊交代我们的事。”千秋雪冷声提醒,不知是在提醒百里红绡,还是在提醒她自己。 明知百草谷的人奈何她们不得,千秋雪还是后退两步。她清冷的眉目带着几分疏离,似乎不想与百里红绡挨得这样近。 她与师妹本不该如此,千秋雪没有忘了洛神宫的规矩。 百里红绡却依旧环着千秋雪的腰。她今日心情不错,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地抱住师姐,百里红绡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明明眼前就是尸山血海,血腥味时不时会飘进鼻腔,百里红绡却越笑越欢愉。 她一笑起来声音婉转动人,笑声与她脚腕的金铃铛交织在一起,在强劲的内力下往愈飘愈远。除了千秋雪,百草谷众人皆因这声音感到不适。 百里红绡的铃铛也是个宝贝,若对手内力太差,便会被这铃铛的声音伤到。 百里红绡不顾百草谷众人的脸色,咬着千秋雪的耳朵,低声道:“师姐,师尊说了,谁能将还魂散带回去,便教谁一套独门心法。可我觉得我的功夫练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学那个心法。不如我们加点赌注,好不好啊,师姐?” 明明百草谷众人还妄图暗算百里红绡,可百里红绡却视那些暗器若无物。 千秋雪挥剑打下飞来的毒镖,又斩断了吐着信子的花蛇。此番不但要防着百草谷的人,还要分神应付百里红绡的撩拨。 听百里红绡说要加赌注,千秋雪柳眉微蹙,低声道:“你又想赌什么?” 反正她的师妹是要与她不死不休,师妹要赌什么,她应下什么便是。 从前百里红绡与旁人赌,无非就是赌一条手臂或是一根手指,再不济便是赌上性命。江湖上不少人因与百里红绡赌而丧命,千秋雪却并不害怕。 若是让百里红绡赢了,她就能少发疯,千秋雪不介意让着她。 百里红绡轻笑,红唇凑近了千秋雪的耳垂:“师姐,你要是输了,你这身雪缎给我撕着玩,好不好?” “胡闹!”千秋雪已在极力与百里红绡拉开距离,可在百草谷众人眼里,她们两人依旧缠在一起。 被斩断了喂养多年毒蛇的白发长老怒道:“这两个妖女,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这里打情骂俏!还不让她们见识见识我们百草谷的厉害!” 明明江湖人尽皆知,洛神宫宫主座下的两名徒儿是要斗得不死不休。江湖各派都等着这两个“妖女”打得两败俱伤,他们再将洛神宫这一邪教一举歼灭。 可百里红绡对千秋雪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待死敌的态度,那些“名门正派”怎么都没能等到这二人决斗。 白发老头如此出言不逊,百里红绡终于放开了缠在千秋雪腰上的手。她回过身,收起弯刀,往腰间一摸。只见她手掌一翻,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叶金镖。 那些人说她与师姐打情骂俏也就罢了,这也算实话,百里红绡不会计较。可这些人怎么能说她的师姐是妖女,实在过分。 “你骂我是妖女也就罢了,怎么敢这样骂我师姐?我的师姐只能我一人欺负,旁人不可以欺负她。你仗着自己半截入土便这般出言不逊,我一定要让你再说不出话才是。” 话音刚落,手中的金镖在强劲内力的裹挟下,直直射向那白发老头的面门。 那老头虽然头发胡子花白,但动作却极为灵敏,他翻身躲过,还未得意太久,便觉得肩上一痛。 原来那几枚金镖不过是虚晃一下,故意引他压低了下盘。他躲开金镖的一瞬,刚好接住了百里红绡丢出去的毒针。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面容扭曲,他身旁的人替他撕开衣裳,不见毒针,只见被击中的地方已然变黑。 百里红绡笑道:“既知道我是妖女,就该多加防备,这样轻易就中招了,真是没用。” 白发老头的徒弟道:“妖女,你用的什么毒,还不快交出解药!” 这些人一口一个妖女,百里红绡似是一点都不生气。她红唇始终上扬,笑容从未从她脸上消失。 妖女就妖女,这称呼她喜欢得紧。若有人称她是名门正派,那才是在骂她。 这白发长老中了她从万蛇窟带回来的蛇毒,百草谷的人短时间内未必能制得出解药。 百里红绡望着药菩萨,笑道:“药谷主,我帮你清理了门户,你该怎么谢我呢?” 药菩萨也是身受重伤,她抿着唇,望着百里红绡。 百草谷几位长老不服她当这个谷主,她知道。 药菩萨也想过将这几人逐出百草谷,可百草谷中,几位长老各自执掌一门独门毒药,除他们外,无人知晓解药。 药菩萨还未得到这些药方,现在还不是清理门户的时候。 不等药菩萨开口,白发长老身旁的药奴上前两步,跪在百里红绡面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红绡姑娘,大长老多有得罪,今日小人代长老赔罪,还望姑娘赐解药。” 百里红绡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向我磕头?” 这药奴并非真心敬重爱戴这位长老,只是若那长老死了,这药奴身上的毒便再无人能解了。 看着因自幼被用来试药,皮肤已经变了颜色的药奴,百里红绡嗤笑了一声。 拿活人炼药,这般残忍,也配叫名门正派? 百里红绡讥讽道:“什么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师姐,我们今日还是屠尽这百草谷,也算是为江湖除害了。” 她话音刚落,那药奴便变了脸色。 那药奴慌忙道:“红绡姑娘,小人知道还魂散在哪里,若红绡姑娘肯赐药,小人定带姑娘去寻还魂散!” 他才说出这番话,百里红绡还未考虑好要不要与他做这个交易,药菩萨袖中的一只蛊虫便飞至他口中。 他一脸惊恐地想将蛊虫吐出来,可才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百里红绡眯了眯眼睛,“看来药谷主并不想护着你门下的人。” 千秋雪执剑站在那里,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手中的长剑抵在地面上,藏在雪缎下的手因为用力,已经起了青筋。 所有人皆以为她这淡然的样子是不把在场众人放在眼里,唯有她自己清楚,方才施展轻功追上百里红绡,又催动内力替百里红绡挡了毒针。这般耗费内力,她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自三年前身中奇毒,千秋雪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她能感觉得自己的内力在一点点消散,还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自幼被遗弃,由洛神宫宫主万月尘抚养长大,千秋雪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既不是美好的回忆,忘记便忘记罢。 她只记得,洛神宫有规矩,宫主座下两名徒儿学成洛神宫的武功之后便要展开一场比试,赢了的那个做下一任宫主,输了的那个要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千秋雪自知无法与百里红绡争什么,她也不想和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师妹争。可洛神宫一旦入了,便无路可退。 若是遵从宫主的意思,她与阿绡尚能活一个。 若是违抗,她们或许都要死。 至于今日之事,千秋雪说不清楚。她也不知道为何总要与百里红绡一同执行宫主交给她们的任务。似乎过往的十多年里,她们一直如此。 百里红绡感觉到千秋雪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她心中紧张,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看样子,要快点拿到还魂散,带她的师姐回去才是。 “药谷主,既然你也不想他们活着,那我替你杀了他们,你把还魂散给我。这笔交易,你不吃亏。” 百里红绡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配上她这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似乎她提出的条件无人能够拒绝。 她已经收起弯刀,缓缓向负伤倒在地上的药菩萨走去。 百里红绡有内力护着,她不怕药菩萨的暗器和毒虫,那些东西近不得她的身。方才药菩萨丢出的毒针,即便千秋雪不用青霜剑挡,百里红绡也能安然无恙。 可千秋雪似乎不记得此事,下意识催动内力替她挡了那么一下。 百里红绡觉得可惜,那一下,不但耗了师姐的内力,还害得她不能借机同师姐撒娇。 如此,百里红绡便下意识想把气撒在百草谷众人身上。 “药谷主,你还没想好么?”百里红绡见药菩萨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疑惑道:“这些人明明想要药谷主死,难道药谷主也要救他?可我今日出门匆忙,未带解药。这种不入流的毒药,想来药谷主一眼便能瞧出如何破解,也无需我拿出解药了。” 百里红绡这话说得轻巧,可有些毒,即便是百草谷的人要解也少不得废一番功夫。 药菩萨受了伤,如何能短时间内替人解毒。 即便如此,药菩萨也没有答应百里红绡的条件。 直到百里红绡靠近,药菩萨才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百里红绡说:“红绡姑娘若能交出解药,放过我百草谷的人,我便替你师姐解毒,可好?” 3、003 “红绡姑娘若能交出解药,放过我百草谷的人,我便替你师姐解毒,可好?” 药菩萨不想独活,她身为百草谷的谷主,必得护着整个百草谷。 药菩萨对上百里红绡的目光,眼中并无惧色,似乎笃定百里红绡想救她师姐。 百里红绡只是冷笑,她手上的刀逼近了药菩萨的咽喉,漫不经心道:“你何时下的毒,我怎么不知道?若你真替我毒死了我的好师姐,助我夺得那洛神令,我该多谢你才是。” 药菩萨的话说得含糊,百里红绡并未尽信。 若是旧时的毒,药菩萨解不了,也看不出。 千秋雪身上的毒是三年前为救百里红绡被种下的,那时她们二人早已心意相通,百里红绡不愿再被拘在洛神宫里继续给她们的师尊当刀子,她只想与自己的师姐长相厮守。 明知洛神宫的规矩不许她们在一起,可她诱得千秋雪偷尝禁果之后便再不能自已。 百里红绡不禁开始思考,从前她过得是都是些什么苦日子。日日习武、杀人,纵然有师姐相伴,可在洛神宫里也不得自由。 江湖上人人都怕她,可那有什么用。 自那以后,百里红绡便铁了心的要与千秋雪一同叛出洛神宫。 洛神宫一向只进不出,这些年来想要偷跑的都没个好下场。寻常的外门徒儿执意要离开,尚能留个全尸。千秋雪与百里红绡是宫主万月尘的亲传徒儿,她们若生了离心,必得被千刀万剐,被丢进那蚀月谷后的深山里喂狼。 真要离开,少不得一场恶战。偏偏万月尘于她们有养育之恩,不到万不得已,她们也不愿欺师灭祖。 奇怪的是,万月尘得知她们二人的心意后并未伤她们性命,而是一改过往的严厉,温声道:“黑水岭有一万蛇窟,若你们能替为师取得蛇王的蛇胆,为师便放你们离开。” 黑水岭瘴气弥漫,毒蛇猛兽横行,寻常人尚不敢靠近,更遑论深入其中。 千秋雪心中了然,她们的师尊并非有意放她们离开。 万月尘自知若她们二人联手,她未必能毫发无损地将她们处死。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让她们自寻死路。 明知这可能是死路,千秋雪与百里红绡却觉得,留在洛神宫也不会有好下场,倒不如去黑水岭一试。 一个月后,千秋雪与百里红绡重回洛神宫。她们虽未拿到蛇王胆,却也不再提及要离开洛神宫的事情。 万月尘不知道黑水岭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千秋雪待百里红绡就像是对待再寻常不过的门徒,疏离又客气,一双水眸中再无过去的爱意。 唯有百里红绡知道,黑水岭生了变故,千秋雪身中奇毒。她抱着千秋雪寻遍名医,不惜去蓬莱寻得蜃楼里神秘莫测的不系舟。可那毒没有解药,不系舟的舟主人也只能暂时替千秋雪压制。 百里红绡为了与舟主人交易,拿出了寒铁刀的一柄。原本成双成对的东西,如今已是形单影只。这刀还是师姐送她的,百里红绡失了一柄,心中难过得厉害。 只是,这世间的任何事物都不如师姐重要。 百里红绡眼巴巴地等着不系舟的舟主人救下自己的师姐,不想师姐再次醒来,竟忘了情。她忘记了与她的山盟海誓,只当她是寻常的师妹,还险些伤了百里红绡的性命。 她们二人回到洛神宫后,一个平和淡漠,一个痛苦不堪。 万月尘觉得这有趣得紧,便对她们二人的过往既往不咎,还照旧教她们武功心法。面对众徒儿的疑惑,万月尘只道,等到禅位那日,要她们二人决斗。胜了的那位便可取了洛神令做下一任宫主。败了的那一位却要尸骨无存,曝尸荒野。 百里红绡哪里舍得对千秋雪下死手,可千秋雪已然不记得她们的过往,宫主有令,她必得从命。 这一遭,若是输了,百里红绡怕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把青霜剑刺进她的胸腔。 为了不让仇家知道千秋雪中毒,百里红绡一直瞒得很好。对外装得视千秋雪为死敌,一时间连千秋雪都骗了过去。 千秋雪也知自己或许命不久矣,一见着百里红绡便处处避让,不与她争锋芒。 如今药菩萨突然提及解毒,百里红绡心中的确闪过一丝希冀,面上却半点没有表露出来。 那毒就连江湖上最神秘莫测的不系舟都无计可施,唯有取得洛神令上的独门内功心法才有可能将毒逼出。即便如此,也未必能保证师姐记起她,这般情形,药菩萨一个只会对着医术古籍炼药的人又能有什么法子? 炼药与解毒终究不同,药菩萨所言许是在虚张声势。 百里红绡想着,刀刃已在药菩萨脖颈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千秋雪眼神凉薄,淡然地望着百里红绡的动作。 她的师妹杀人不眨眼,千秋雪已经司空见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一个人,又怎会因她手下留情。 百里红绡的青丝被带着血腥味的江风吹乱,额前碎发扫过染了血的花钿。她朱唇轻启,道:“药谷主,我师姐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要还魂散,不要旁的。若是不给,我真的会杀了你。” 千秋雪紧握青霜剑,强撑着才能站直了身子。不知为何,她只觉得气血翻涌,一颗心疼得厉害。看来方才的温情只是她的错觉,她的师妹果真是盼着她死的。 她师妹盼着她死,她早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要难过呢。 恍惚间,千秋雪脑海里闪过残存的记忆。她与阿绡,好像不该是针锋相对的。 千秋雪正想着,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刀绞了一般,一口黑血吐出,她撑着剑,半跪在地上。 炼药堂的二长老药无疾道:“那白衣妖女倒下了,还不快上!” “我看谁敢!”百里红绡眼神一凛,收起戏谑。她一抬手,金镖击中了药无疾的膝盖。 药无疾当即折了一条腿,痛苦地跪在地上。 千秋雪秀眉轻蹙,额间渗出薄汗。明明是生死关头,她却像是闲谈一般,问:“药谷主何时下的毒,我竟没有察觉。” 药菩萨看着抵在自己脖颈的寒铁弯刀,笑道:“百草谷的毒从来不在明处,雪姑娘不似红绡姑娘那般有真气护体,你这般孱弱,是不该来百草谷的。如今你已吸入了烟罗香,若没有解药,只怕要香消玉损了。” 百草谷的人在武学上没什么造诣,若没有自保的手段,如何能守得住这些个珍稀草药。 原来方才药菩萨袖中射出的那些个毒针毒蛇不过是虚晃,千秋雪为了替百里红绡挡下那毒针,耗了内力的同时吸进不少弥漫在空气中的烟罗香。 此香无色无味,吸入之后不会察觉,只是心绪一动,便会肝肠寸断,疼痛难忍。 “红绡姑娘,你师姐都这般了,你还不肯收刀么?”药菩萨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收刀?”千秋雪一扬手,袖中白绫飞出,卷住了药菩萨的喉咙。她的手突然收紧,冷声道:“就算阿绡要收刀,我也是不肯的。” 千秋雪的唇被血染过,衬得她面容又白了几分。 “药谷主,今日我本无意伤人,只要你交出还魂散,我便带阿绡离开。”她眼神淡漠,声音冷清,似乎只在意宫主的吩咐,半点也不在意自己方才中的毒。 百里红绡眼见着千秋雪不知中了什么毒,她心中焦急万分,嘴角依旧带着笑。她不敢让外人瞧出来她有多在意千秋雪,这些年苦心伪装,还未拿到洛神令,她不能暴露。 她多想让药菩萨赶紧交出解药,她好带着师姐离开。可若完不成万月尘交代的事情,回到洛神宫还指不定要受怎么样的折磨。 百里红绡不怕那些皮肉苦,可她担心师姐这般会受不住。 药菩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早听闻洛神宫的人不怕死,不曾想千秋雪这样清瘦的女子,骨头竟然这般硬。明明那钻心蚀骨的疼痛已经让她站立不稳,却还是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眼见着眼前两位真有要屠了这百草谷的架势,药菩萨摸出一个玉瓶,丢给百里红绡,道:“还魂散可解雪姑娘中的烟罗香,如今我已奉上。三大派的人正在赶来,你们要屠这百草谷,只怕没那么多时间。还请两位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这百草谷。” 听到药菩萨提到三大派,百里红绡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厌恶。 江湖名门散在中原的青冥、玄岳、赤霄三座名山中,他们原是占山为王的山匪,后不知怎么竟成了守护一方的“名门正派”。他们虽算不得朝廷的人,但所缴赋税比那些富商大贾还要多,故而朝廷也不会出兵围剿。 在百里红绡看来,这些名门正派与洛神宫没什么区别,无非是他们愿意给朝廷纳银子罢了。 倒不是百里红绡怕了他们,只是师姐中了烟罗香,百里红绡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百里红绡看了眼手中的玉瓶,这玉瓶里只有一颗还魂散。传闻还魂散能活死人,肉白骨。拿来解烟罗香,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百里红绡不信烟罗香只有还魂散能解,可此情此景,实在容不得百里红绡多问。 烟罗香自然有别的药可解,但药菩萨还是想要瞧瞧,百里红绡究竟会把药给她的好师姐,还是把药交给万月尘。 直觉告诉药菩萨,百里红绡不似江湖传言那般想要千秋雪死。药菩萨见过无数人,百里红绡看千秋雪的眼神,绝不是想要她死的眼神。 百里红绡捏着玉瓶,瞥了一眼江对岸,只见一群人正推着木筏准备过江。那群人一身靛色衣裳,一副道家的打扮,一看便知是青冥派。 这群人精通八卦阵法,若被他们缠住,只怕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百里红绡一双勾人的凤眼少见出现如此锐利的眼神,点了胭脂的红唇依旧上扬,道:“好师姐,既然已经拿到了还魂散,我们还不快回去同师尊复命。今日这还魂散是我拿到的,你可不许抢我的功劳。” “你的功劳,我自不会抢。”千秋雪收了袖中白绫,正打算强撑着施展轻功离开,还未发力便觉得腰间一紧。 百里红绡才不会让她的师姐再耗内力,她揽着千秋雪的腰,携着她轻身往江心的画舫去。 千秋雪收了青霜剑,似是担心这样近的距离会伤着了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随手冲着江心丢出几枚金镖,江边竹筏次第断裂,前来支援的人落入溪中,挣扎了几下便沉入水下,江面转而冒出几个气泡。 惨叫声被百里红绡脚腕的金铃声掩盖,过不多久,江上便多了几具浮尸。 也不知是这金铃当真能摄人心魄,还是百草谷药奴的血毒辣至此,把这江水都变成毒水了。 上了画舫,百里红绡放开千秋雪,她对着江水凭空一掌,内劲激起水流,送她们往远处去。 直到不见百草谷的人,百里红绡才回到画舫内室。望着面色惨白的千秋雪,她嗅了嗅玉瓶中的丹药,确认是还魂散后,忙不迭将药送至千秋雪的唇边。 “好师姐,这药能解你的毒,快吃了它。” 千秋雪已是虚弱之极,她倚着矮桌,偏过头,道:“还魂散是要交给师尊的,若是丢了,你我都得受罚。” 反正她早就身中奇毒,这烟罗香解与不解,于她而言都一样。 就算解了烟罗香又能怎样,旧毒发作还不是一样会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让百里红绡将还魂散带回去,也省得她们再受皮肉苦。 千秋雪不肯吃药,百里红绡心急如焚。 若是从前,百里红绡必要嘴对嘴喂给她。可如今师姐不记得过往的情谊,只怕会被吓着。 百里红绡眼珠一转,捏着千秋雪的下巴,笑道:“若没有还魂散,你我二人都要受罚。好师姐,我不想受罚,故而要你替我试试这还魂散是不是真的。若是假的,只死你一个。若是真的,我将另一枚交予师尊不就是了。” “我的好师姐,你舍得我受罚么?你若舍不得我受罚,还是乖乖替我试一下药吧。” 4、004 百里红绡骤然靠近,血腥气混着香风扑鼻而来。她擦净了手上的血,却去不除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好师姐,你就替我试一下这还魂散是真是假罢。” 百里红绡声音妩媚,似轻烟绕在耳畔,仿佛能摄人心魄,教人无法说出拒绝她的话。 过去,她的好师姐从不会拒绝她。哪怕她想要寒山上的红梅,师姐也会去替她采。 千秋雪的轻功江湖上少有人能出其右,说书人口口相传,只道即便天上仙子也不及她的风姿。 眼下,千秋雪依旧抿着唇,不肯服药。 传闻还魂散炼制不易,只出一枚便能解了百草谷燃眉之急,药菩萨如何能交出两枚。 “阿绡,不论真假,还是应当将所得之物原封不动地交予师尊才是。” 擅自服用,不合规矩。 “迂腐。”百里红绡撤回了手,她站起身子,取了案上瓷瓶倒水冲洗着手指,似是在嫌脏。 千秋雪还以为她要消停,终于松了口气。她的五脏似要裂开,好不容易不被百里红绡缠着,她阖上眼,眉宇间透着清冷。明明痛苦至极,却一声不吭,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她惨白的脸色已然暴露,这般孱弱,仿佛画舫随波激荡便能使她晕过去。 百里红绡垂眸,眼底的心疼不加掩饰。这里只有她与师姐二人,她不必伪装。 看着那苍白如纸的一张脸,百里红绡洗净了手,水葱一般的手指撬开千秋雪唇。千秋雪的嘴很硬,唇舌却如往常一般软。感觉到她牙关咬紧,百里红绡手指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千秋雪猛地张开眼睛,她眼前染上了水汽,不知是因烟罗香的折磨,还是因为百里红绡这越界的举动。 舌头被冰凉的手指压着,她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瞧着百里红绡将那红色丹药送至她的口中。 饶是如此,她也没能狠下心咬师妹一口。 舌尖的触感消失,下巴被猛地抬了一下,那丹药沿着她的喉咙滑落,等她想要吐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胡闹!”千秋雪想要抬手推开百里红绡,奈何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百里红绡顺势揉了一把千秋雪的脸颊,素来清冷疏离的师姐因着她方才的举动发丝凌乱,看上去让人格外想欺负。 “好师姐,怎么样,这药是不是真的?” 千秋雪不答,百里红绡便兀自上手去探她的脉搏。 脉象逐渐恢复如常,看来还魂散应当是真的。 可惜完不成师尊的吩咐,回去还不定要如何呢。 柔荑被虚握在对方手中,千秋雪从未觉得这般无力。她抬眼望着百里红绡,道:“阿绡,我素来不与你相争,你何苦要折辱我?” 声音像是冬月里的风,话音一落,连带着画舫内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刺人。 才探得千秋雪的脉象不似方才那般虚无,百里红绡还未松口气,便被千秋雪一句话惹得心口疼。好似师姐才中的烟罗香并未消失,而是转到了她的身上。 对上那眸子,百里红绡压下心中苦涩,笑道:“好师姐,你又不是第一日认得我。若不许我戏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声音娇媚,眼中再不见怜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眼见着千秋雪这般误解,百里红绡欺身上前,再次拉近了二人的距离。画舫一晃,她似无骨一般与师姐挨得更近。 “好师姐,这画舫上只有你我二人,若你不快些运功调息,一会儿我作出更过分的事情,你该如何招架?” 百里红绡气若幽兰,似有似无地打在千秋雪的脖颈。她眼神中的欲不加掩饰,仿佛已经将眼前人剥光了。 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因为别的,千秋雪那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绯色,瞧着倒比方才气血足了不少。 千秋雪咬牙推开百里红绡,盘腿坐好。内力沿着经脉将方才服下的还魂散送至全身,不肖片刻,那腹中的绞痛便疏解了不少。 见她面色好些,百里红绡拿起弯刀,走到画舫外头。她站在船头,垂眸见江中鱼儿跟在画舫的后头,似在逃命。 那么多药奴尸沉江中,江下游的水怕是不能用了。 千秋雪调息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觉得周身畅快,仿佛三年前中下的奇毒也轻快了不少。只是气沉丹田之时心口还是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忘。 画舫内血腥味久久不散,千秋雪出了船舱想着透透气。乍见光明,眼睛有些睁不开。 千秋雪抬手挡了下阳光,等她适应了外头的光线,画舫已在渡口靠岸。 此处离蚀月谷甚远,前方不过是寻常村落。 百里红绡轻身越下画舫,往有人烟的地方去。 千秋雪的身子已经无恙,她本该独自回洛神宫,不该理会百里红绡。可见着百里红绡往远处的村落去,千秋雪下意识开口:“你要做什么?” 百里红绡头也不回道:“方才杀人未尽兴,心中有气,正好前头有个村落,想拿他们的血喂刀。” “阿绡。”千秋雪执剑追了过去,冷声道:“村落里都是些手无寸铁之人,你为难他们做什么?” 百里红绡挑眉:“师姐这是已经无恙了?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比划比划?” 说话间,百里红绡瞥见了江畔一正在洗衣服的老奶奶。老人身旁围着两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她们被百里红绡的声音吸引,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扯着百里红绡的衣襟,甜生生道:“姐姐,你真好看。” 小孩子大多喜欢鲜艳的颜色,百里红绡生得好看,衣裳艳丽,嘴角又始终带着笑,她们一见着便被吸引了。 一旁的白衣姐姐虽然也好看,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们不敢亲近。 难得有人见了百里红绡不骂妖女,她偏头问千秋雪:“师姐,这两个小妹妹夸我好看,你觉得呢?” 千秋雪缄口不语。 百里红绡收起弯刀,半蹲下来,取了发间的两只金蝶步摇交给两个小姑娘。 “小妹妹,姐姐有事要与那位老奶奶说,你们先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呀?” 两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步摇,她们接过步摇,只顾着欢喜,早不记得是被百里红绡那张脸吸引了。 村中人并不认得洛神宫,这穷乡僻壤少见这般美艳的姑娘,老人颤巍巍起身,问:“两位姑娘可是迷路了?还是你们的船出了问题?要是姑娘不嫌弃,可去我家休息一下,我让村里人帮你们把船修好。” 千秋雪正欲带百里红绡离开,便听百里红绡道:“我没有迷路,我的船也没有损坏,我是专程过来的。” 老人问:“那姑娘是来寻亲?” 她们这村落在这里多年,鲜少有外人过来。偶有文人墨客到山间饮酒,却不会踏足此地。 眼前两位姑娘又不像是那些只会吟诗的酸书生,老人一时间也看不出她们的来路。 百里红绡手腕一转,道:“我此次过来,是想杀人。” 老人一愣,还以为她在说笑,不等她开口,脖子上便架了一把刀。 刀刃虽被擦净,但上头的血腥味却像是腌透了一样,不论用怎样的香料都遮掩不得。 千秋雪正欲阻拦,见着百里红绡用刀背对着人,她到嘴边的话忽然咽了下去。 老人颤抖着瘫在地上,“姑娘,我与你无怨无仇……我家中还有两个孙儿,她们不能无人照顾,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百里红绡道:“你与我确实无怨无仇,所以我要杀的不止你一人。” 老人脸色煞白,眼见着百里红绡将一包粉末撒入江中。江中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鱼儿顷刻间翻了白肚,原本村民倚仗的江水霎那间成了一潭死水。 “我在这水里下了毒,这毒要十日才能散尽,若你们能撑得过十日,便能活下去。若是撑不住的非要饮江水,食江鱼,可就怨不得我了。” 她这话说得轻巧,可村民家中井水也连着江水,如此断了人的水源,可不是要把人往死路里逼。 老人失了魂一般摇头,口中道:“造孽,造孽啊!” “不过是十日,你们不饮水不就是了。”百里红绡收起弯刀,对千秋雪道:“好师姐,我们快回去罢。” 千秋雪看得真切,方才百里红绡往江中下的不过是寻常的迷药,那些鱼儿并未被毒死,只是暂时昏睡了过去。 回到画舫,千秋雪问:“你明明是为了救人,为何要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百草谷的药奴沉入水中,这江水十日内必不能饮。江下游的村民若不知情,只怕难逃此劫。 百里红绡是要救人,却不肯直言,而是用着恐吓的方式不许人靠近江畔。 千秋雪不禁有些恍惚,她与师妹同在洛神宫十多年,今日愈发看不懂了。 百里红绡坐在船头,她光着脚踩水,金铃声阵阵,在江面荡起阵阵涟漪。 她望着千秋雪,像狡黠的狐狸一般:“你不觉得那人惊惧害怕的模样很有趣吗?” 千秋雪不答话,百里红绡便扯着她的裙裾,娇声道:“好师姐,我才失了一对步摇,你送我一对,好不好?” 5、005 日暮黄昏,画舫靠岸,百里红绡望着群山。 背后霞光漫天,面前的山谷却如野兽巨口一般。洛神宫藏于蚀月谷深处,外人轻易不得窥见。 百里红绡晃了晃手中的玉瓶,“好师姐,我要回去同师尊复命了,你可要与我一道?或许我心情好,便将那内功心法让给你了。” 百里红绡明知师姐不会与她一道,还是多问了一句。 眼见着百里红绡只身上了吊桥,千秋雪坐回画舫,思量起旧事。 眼前的吊桥飘摇欲落,好似猛兽的舌头,顷刻便会将人卷入口中。 这吊桥似是无法承受二人的重量,若非轻功极佳,贸然踏足只怕会跌入深渊。 从前她们总形影不离,自黑水岭一事后,二人出入蚀月谷便不再同行。只是这些事情,千秋雪已然忘记。 也不知药菩萨在那还魂散上动了什么手脚,千秋雪身上的烟罗香虽然解了,可她心口的旧疾似被触动,百里红绡一挑衅,她便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能否撑到宫主定下的比武之日。 千秋雪于画舫中静默了半个时辰,将这无端的疼痛压制下去,才执青霜剑飞身上了吊桥。 足尖踏上古木的一瞬,吊桥铁索发出铮铮的声响,惊起了几声鸟鸣。 候在吊桥尽头的掌灯人佝偻着背,听到声响,她将灯提得高了些。 “雪姑娘,红绡姑娘已经回了。” 千秋雪淡然道:“我知道,是我输了。” 掌灯人是上一任宫主的侍婢风竹,洛神宫的规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风竹执灯走在前头,“未必,今日或许是平局。” 千秋雪不再接话。 百里红绡素来争强好胜,只要能赢,她怎会让这场比试是平局。若非今日她中了药菩萨的烟罗香,保不齐百里红绡真会屠尽百草谷。 寒铁刀见了血,哪有半路收回的道理。阿绡素来如此,千秋雪已然司空见惯。 这些事若是旁人做了,她定会觉得残忍至极,可不知为何,千秋雪竟不会轻易觉得阿绡残忍。 或许是洛神宫行事素来如此,亦或者那些个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不说三大派,就说那百草谷。寻常人还以为那是求医问药的好去处,又有谁人知道,那些药是在活生生的人身上一一试过。 穷苦人家若是不留神中了蛇毒,想讨得一剂蛇药,少不得东借西凑,才能救回半条命。若实在拿不出供给,便要出一人自愿做了百草谷的药奴,才能得以苟活。 一旦成了药奴,这条命便由不得自己。求死不得,求生要看主人家的脸色。 百里红绡这般狂悖之人尚知怜悯江下游的百姓,可那药氏一族却将人命视作草芥,拿人命试药。 只是外人眼中,百草谷救人无数,那些个名门正派有所求,他们必会应。故而百草谷有难,江湖各派都会来相助。 此次取还魂散,倒叫千秋雪想起一桩旧事。她随着风竹入了密道,进了洛神宫的大门。洛神宫石门外一片阴森,参天古木遮住了大片霞光。 石门之后却是别有洞天,内里辉煌气派不逊帝王宫阙。瓦当纹凤,栩栩如生。匾额鎏金,不惧风霜。 千秋雪记得,创立洛神宫的是前朝女将军万长缨。听闻万长缨战功赫赫,那皇帝惧她功高盖主,想学史书杯酒释权。不想万长缨与小公主通了款曲,携钱财避世,躲到碧月谷中。 宫阙都要建成,偏偏边疆蛮夷来犯,那皇帝要抓了小公主回去和亲。公主不愿从命,也不愿背弃百姓,便死在了万长缨怀中。 自那以后,万长缨便如疯魔一般,将那山明水秀的碧月谷折腾成了旁人不敢靠近的蚀月谷。山上的奇花异草尽毁,只剩那隐天蔽日的青松古木,空有翠色,毫无生气。 后来万长缨冷静下来,不想小公主泉下伤心,便收养了那些本该被送去异国为奴的孤女。只是她心中执念太深,创立洛神宫后便立下规矩,不许宫中人动情。 规矩一代代传下来,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接替宫主之位的人心中愈发扭曲。到了万月尘这一代,洛神宫也成了江湖人人惧怕的魔教,三大派为着自己的江湖地位,一心想着将其铲除。 这些个名门正派到底是真的想着为武林除害,还是想着吞了洛神宫地底的金砖,千秋雪就不得而知了。 走过石道,眼前有长明灯与夜明珠,再不用掌灯人为她照亮。 千秋雪还未来得及去见宫主万月尘,便见掌药的月浮香提着木箱往百里红绡住所的方向去。 千秋雪撇下掌灯人,问:“你这般神色匆匆,是为何?” 月浮香摇头,道:“红绡姑娘起了性子,戏弄宫主,如今被宫主罚了,我去替她瞧瞧。”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可月浮香不得不遵命。 千秋雪蹙眉:“阿绡才带回还魂散,师尊怎会罚她?” 月浮香道:“说是还魂散被她弄丢了,她只带回了一抔黄土。如此做派,宫主怎能轻纵她。” 听着月浮香的话,千秋雪才平复的旧伤又有复发的迹象,一颗心没由来地痛了一下。 按洛神宫的规矩,百里红绡少说也要挨十鞭。 百里红绡明明与她说有两颗还魂散。 画舫之上,千秋雪被烟罗香折磨得乱了分寸,没有细想,也无法反抗。 如今才知百里红绡是为了救她,自己担下了责罚。 明明她死了,百里红绡就能接管洛神令,可阿绡今日究竟为何如此呢…… 月浮香见千秋雪面若冰霜,只当她是为着拿不到还魂散心忧,便道:“雪姑娘莫想太多,宫主素日里最疼的便是你。此番让她吃些苦头,来日宫主之位不就是姑娘的。” 从前,宫主之下,百里红绡除了千秋雪,再不把洛神宫人放在眼里。宫中姑娘不知她们师姐妹曾有过那么一段过往,只当百里红绡目中无人,连千秋雪都不当回事。 而千秋雪待人虽疏离了些,却也从不与她们为难。 众人皆想着,若是千秋雪接了洛神令,继承了宫主之位,这洛神宫或许便不再像如今这般压抑。 只是这二人切磋,次次输的都是千秋雪。 好不容易百里红绡受了责罚,月浮香虽要为她救治,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千秋雪难得回洛神宫不先去见万月尘,而是随着月浮香入了百里红绡的房间。 百里红绡轻解罗裳,褪去红纱衣,只剩一个肚兜。她静静伏在床上,露着脊背。乌黑的头发垂下,鬓角被薄汗打湿,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原本应当光洁无暇的脊背多了几道鞭痕,走近了看,肩胛处似乎还有一处旧伤。 千秋雪望着那道疤痕,一颗心像是被猛兽抓在利爪之下。百里红绡的身法江湖上无人能敌,何人能伤着她此处? 不知为何,千秋雪脑海中闪过残存的记忆。她仿佛瞧见,阿绡背对着她,而她一剑刺进了阿绡的后心。 百里红绡的手臂搭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她未抬头,却猜出了来的是谁。 “月掌药,谁许你进来的?”百里红绡随手将金镖打在月浮香的脚下,不让她靠近。 月浮香提着药箱的手僵了一下,纵然百里红绡受了伤,却也没有真的伤筋动骨。月浮香不想与百里红绡争执,便顿住脚步,道:“红绡姑娘,宫主要我来为你上药。” “药留下,你出去。”百里红绡原想着翻个身,可一动,便觉得疼得难以忍受。 月浮香知道百里红绡脾气古怪,喜欢捉弄人,发起疯来便亮出那寒铁刀。既然百里红绡要她出去,她便不沾这晦气。 千秋雪见她这般,还以为她要自己也出去,转身便要随月浮香一同离开。 百里红绡见烛光下的影子走远,她依旧没有抬头,嘴上却说着:“好师姐,你要去哪儿?你不替我上药么?” 百里红绡的脸埋在软枕中,声音乍一听竟有些委屈。 洛神宫内,姑娘们各司其职,此事不在她的职责之内。千秋雪本想着拒绝,可步子却迈不开。 百里红绡的伤在后背,月浮香已经离开,她若不留下,阿绡该如何上药? 千秋雪将青霜剑置于案上,她打开药箱,找出止血散与龙骨粉。 想着才从外头回来,她先净了手,才敢触碰百里红绡背上的伤。 百里红绡娇声道:“好师姐,你可得轻些,我怕疼。”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千秋雪便觉得心口堵得慌。 “既然怕疼,为何要戏弄师尊?你明知那还魂散是……” “还魂散顶多能解毒,又不可能真的让人起死回生。师尊想用它来让小师姨的尸身暖起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师尊亲手杀了她的师妹,如今又要救,岂不坏了规矩?” 百里红绡虽嘴角上扬,笑意却始终不及眼底。 洛神宫的规矩本就有违人性,若再不改了,就算不会被那些个名门正派围剿,也会因失人心而自取灭亡。 千秋雪沉声道:“即便如此,那还魂散是师尊要的。” “可我就是想把还魂散用在我的好师姐身上。”百里红绡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 千秋雪还未来得及感动,便听她道:“若是师姐折在那药菩萨手上,三月之后不能与我决一死战,岂不少了好些乐趣。好师姐,你忍心瞧着我这般无趣吗?” 千秋雪垂眼,一语不发地将龙骨粉撒至百里红绡的伤处。 这动作太过突然,百里红绡没有防备,后背的伤被药灼得生疼。她也不客气,扯过了千秋雪的手,一口咬在千秋雪的腕子上。 千秋雪敛眉,虽觉得手腕疼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只是一声不吭由着百里红绡咬。 百里红绡咬够了,虽松了口,却没有放开千秋雪的手。 她手肘一撑,坐起身来,拉进了与千秋雪的距离。 看着千秋雪手腕上的咬痕,百里红绡轻轻摩挲,眼里却没有心疼。 她的好师姐不记得她们的过往,百里红绡只想着狠狠咬上几口。 想归想,师姐身子弱,她到底没有怎么样。 见千秋雪凝眉不语,百里红绡只当师姐在心疼她。 “好师姐,你果然舍不得我受罚。” 6、006 眼见着百里红绡的手攀上了她的肩膀,千秋雪轻轻拂去,不许她挨得这样近。 偏偏百里红绡身子软得似蛇一样,只要沾着便会被缠上。 千秋雪一开口,声音似冬日里刺骨的江水一般冷:“我并非舍不得你受罚,只是你受我连累,这责罚于情于理都不该你受。再者,如你所言,三个月后是师尊要我们比试的日子。若你重伤,我胜之不武。” 千秋雪也不知为何,这话说出来,她心中很是难过。 她与师妹,好像本不该如此。 只是依着百里红绡的性子,她若不这么说,阿绡必然变本加厉地戏弄她。 她得让阿绡知道,她所有的不忍皆是因为洛神宫的规矩。 若非如此,千秋雪也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 一盆冷水泼下,百里红绡眼中难掩失落。可当她感觉到眼前人的心跳似在加快,心底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百里红绡娇声道:“不是舍不得么?好师姐,既然不是,你为何心跳得这么快。” 眼见着千秋雪耳尖泛红,百里红绡换了个姿势,双腿搭在床沿,身子微微前倾,贴近了千秋雪。裙裾的红纱被压着,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轻轻晃荡着。足腕挂在红绳上的金铃铛声音清脆,似在勾人。 千秋雪别过脸,不敢直视百里红绡的眼睛,更不敢看百里红绡的身子。 许是为了方便上药,亦或者是背后的伤太疼了,百里红绡褪去外衫,只留一件肚兜。那肚兜的带子都未绑好,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只要动作大些,便会泄露春光。 明眸皓齿,肤如凝脂,身上的几道伤为她平添了别样的美感。 千秋雪觉得面颊有些发烫,她压抑着呼吸,言不由衷道:“许是我身上余毒未清,难免气息紊乱。” 百里红绡轻笑,仿佛伤已经不疼了,“原来是余毒未清……我还以为师姐担心我呢。” 百里红绡将“担心”两字咬得极重,生怕千秋雪听不清。 千秋雪蹙眉,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担心,只闪躲道:“你是洛神宫的人,你的命是洛神宫的,自不能轻易折损。” 一旦入了这洛神宫,便是自戕都不被允许。 这道规矩,当真压得人喘不过气。 百里红绡不答话,千秋雪继续道:“阿绡,你也不是三岁的小姑娘了,竟不知当着外人的面要穿好衣裳么?” “师姐也算是外人么?”百里红绡目光灼灼,千秋雪越是闪躲,她便越是放肆。她明知道千秋雪口中的外人是洛神宫的掌药月浮香,可她还是明知故问。 在千秋雪眼里,她是外人么? 于百里红绡而言,千秋雪算不得外人。 她不着寸楼的样子千秋雪都见过,今日这般,穿得还是太多了。 百里红绡才被人带回洛神宫时,不过四岁。那是千秋雪也还是孩子,只是个头比她高出许多。 千秋雪从掌灯人手里接过那有些发颤的小手,见她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脸上脏兮兮的。千秋雪便带着她沐浴,给她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裳。 因着是女娃娃,在许多人眼中比不得男孩,百里红绡就这样被亲生父亲遗弃。亏得被洛神宫的人遇见,将她带了回来。 来洛神宫的路上,百里红绡便听那个姑姑道:“往后洛神宫便是你的家,你安心住着,再无人会抛弃你。” 洛神宫不会随意抛弃她,也不许她随意离开洛神宫。 只是这些,百里红绡那时还不知道。 那姑姑蒙着面,百里红绡不得窥见她的样貌。 百里红绡来洛神宫第一个见着的便是千秋雪。 已经被抛弃了一次,还是被自己的生身父亲抛弃,初到洛神宫,百里红绡还是有些惶恐。 洛神宫太华丽了,这里的姐姐们都好看得很,虽然她们脸上冷冰冰的,却不像坏人。 百里红绡在这里住了好些天,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不会再次被抛弃,她抱住千秋雪,怯怯道:“阿雪姐姐,我是不是有家了?” 之后,百里红绡日日与千秋雪住在一起,两人同吃同住,一同练功。阿绡年纪小,一个人会害怕,千秋雪便陪着她。 直到千秋雪及笄之年,阿绡也过了十二岁的生辰,她们才分开居住。 那时的百里红绡还不知道她被万月尘选做亲传徒儿意味着什么,她只当学些武艺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更能保护身边的人。 她想要练出一身绝佳的轻功,这样才能追得上师姐。 只是不知为何,自那以后师姐便有意躲着她。师姐再不愿与她一同沐浴,更不会似儿时那般与她同塌而眠。 百里红绡失落了好久,直到及笄那日才知道,她与师姐是要争宫主之位的。 可她不想与师姐争什么,她只想日日与师姐在一起。 百里红绡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假装不知道什么洛神宫的规矩,日日缠着千秋雪,直到那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师姐被她拉入凡尘,与她一同沉沦。 洛神宫其她人都觉得,百里红绡是想用这法子让千秋雪放下戒心,好取了千秋雪的性命,拿到洛神令。 唯有她们二人知道,她们在意的从不是什么宫主之位。 只是后来,那毒似乎迷了千秋雪的心智。千秋雪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与百里红绡许下的诺言。 想到过往,二人皆是沉默。 千秋雪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真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想到百里红绡后背的伤,还是忍不住问:“阿绡,你后心的伤是何时落下的?” 千秋雪想知道的是,这伤究竟是不是她刺的。 千秋雪与洛神宫的人切磋,素来点到为止。即便她与百里红绡是要不死不休,可在到达最后的那一日之前,千秋雪是不会真的同百里红绡拔剑相向的。 可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却在提醒她,这一剑是她刺的。 百里红绡望着千秋雪的眼睛,比起关心,她的师姐眼中更多的好像是好奇。 百里红绡掩下眼底的苦涩,道:“师姐想知道?” “江湖上少有人能近你的身,我自然想知道是谁伤了你。”见百里红绡似乎不想回答,千秋雪又补充了一句,“若有人伤了你,洛神宫不会不管不顾。” 百里红绡扯了扯嘴角,她一双手环住千秋雪的腰,像儿时初见那般将脑袋靠在千秋雪的肩上,道:“还以为我的好师姐关心我,原来是为着洛神宫的脸面。好师姐,你亲我一下。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是谁伤的我。” 千秋雪想把人推开,又害怕触碰到她后背的伤。 百里红绡整个人好似要挂在千秋雪身上,她的唇离千秋雪的脸颊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千秋雪的耳畔,若有若无的撩拨让人乱了方寸。 千秋雪脊背僵硬,冷声道:“放手。” 百里红绡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愈发孟浪。 “好师姐,你的心乱了。”千秋雪的心跳声,百里红绡听得清清楚楚。 千秋雪再不顾百里红绡后背的伤,她用力推开百里红绡,起身拿起了青霜剑,仓皇离开。 百里红绡结结实实撞到了墙上,她闷哼一声,旋即矫揉造作道:“好师姐,你摔疼我了。” 眼见着千秋雪落荒而逃,百里红绡拾起落在地上的止血散,往后背一撒。 也不知多少落在了伤口上,只是有几处被灼得难过。 百里红绡后心的伤的确是因千秋雪而受,可百里红绡从未怨她。 千秋雪逃离了百里红绡的房间,她躲在无人的地方,用青霜剑撑着身子,过了好几个呼吸才冷静了下来。 她也不知为何,百里红绡随口一说,她的心就抑制不住的发颤。明明洛神宫的人都在说,百里红绡这般只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好在最后给她致命一击。 或许是百里红绡的金铃铛真的能够摄人心魄,纵然千秋雪习得洛神宫的心法,此刻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宫主之位,阿绡想要,她让给阿绡便是。千秋雪从未想过要与阿绡争什么,可阿绡为何总想着捉弄她、羞辱她,难道同门多年的情谊便比不得那冷冰冰的宫主之位吗。 一想到百里红绡宁可受罚,也要诓她服下还魂散。如此筹谋,只为了三个月后的比试能够照常进行。阿绡这般,千秋雪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她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再不去同师尊复命便是坏了规矩。 千秋雪平复了呼吸,压下不适,一如往常的淡漠。她放好青霜剑,视死如归般去往万月尘院落中。 才一推门,便被那强劲的掌风击了出去。 千秋雪撑起身子,拭去嘴角的血迹,单膝跪在地上,拱手道:“徒儿办事不力,请师尊责罚。” “阿雪,你错在哪?”万月尘轻抚着房中的冰棺,棺中女子不过二十几岁的样貌,万月尘比起她来,略显沧桑。万月尘到底是习武之人,脸上虽染了风霜,可容貌比起俗世中人,更显风韵。 若非这些年被心魔缠着,她定也是个美人。 千秋雪低头,道:“徒儿无能,未能取得还魂散,有负师尊之命。” “你当真只是无能么?阿雪,你在洛神宫二十年,自然知道,洛神宫容不得背叛。”话音落下的一瞬,万月尘形如鬼魅,不等人看清她的步伐,便已闪身至千秋雪面前。她再次抬手,却不是要动手伤人,而是捏住了千秋雪的手腕。 纤细的手腕下,脉搏无力地跳动。 千秋雪的旧伤还在。 万月尘心思量,难道是百里红绡当真没能取到还魂散。 她只当百里红绡是取了还魂散,擅自给千秋雪服用。可千秋雪身上的旧伤并无好转的迹象,要么是那还魂散并未到手,要么是那还魂散当真无用。 不论何种结果,万月尘都懒得再去追究了。 万月尘眼中的狠戾消散了不少,她松开手,轻抚千秋雪的脸颊:“好徒儿,为师只是怒其不争,并非真的要责罚你与红绡。你们二人是为师最得意的徒儿,来日洛神令还要靠你们来继承,为师怎么舍得罚你呢?” 千秋雪抬眼望着那冰棺,心中有千百不解,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徒儿明白”。 7、007 回到凝雪苑,房中冷清一片。 千秋雪倚在榻上,辗转难眠。 她一合上眼,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百里红绡的那张脸。不知是不是阿绡日日戏弄她,她总觉得耳畔萦绕着阿绡的声音。那样明艳的女子,一口一个“好师姐”,若非深知洛神宫的规矩,千秋雪早招架不住了。 想到这,千秋雪心中竟生出一丝惶恐。 纵然没有洛神宫那不近人情的规矩,她也不该对小师妹生出那样的感情。百里红绡被捡回洛神宫的时候还那么小,那时她孤苦无依,自己理应照顾她。 若她因阿绡年幼无知就诱骗阿绡,实在算不得光彩。 亏得百里红绡将她视作死敌,才免去诸多纷扰。 翌日,洛神宫的折月楼上围满了人。外头有人若求洛神宫办事,便将所求之事刻在木片上。只要洛神宫瞧得上那酬劳,便会有专人将木牌送至宫内,挂在折月楼的最高处。 依着赏金多少,木牌被自上而下挂好。凡洛神宫的人,只要觉得有能耐取这赏金,便可摘木牌。 千秋雪素日里懒得上折月楼,宫主交予她的任务便已经够让她劳心费力,若还要将时间耗在折月楼那些俗事上,只怕毒发得会更快。 只是想到昨日百里红绡失了一对儿金步摇,那步摇是她素日里最爱。阿绡说什么要她送她一对,千秋雪虽未答应,还是鬼使神差地上了折月楼。 万月尘的门外徒儿皆围在那挂着木牌的墙上,众人望着被悬挂在最高处的镶金木牌,议论纷纷。 木牌上不见半个字,唯有一个蛇环残月的图腾,还注了赏千两黄金。 “不刻所求,我们怎么帮?” “听闻刻上蛇环残月的任务,搞不好会丢性命。” “可这时限是半个月,若半个月内无人摘这木牌,便要原封不动送回去。到时候,岂不折损了洛神宫的颜面?” 千秋雪轻咳了一声,冷声道:“事在人为,既然这木牌能挂上,洛神宫便能办到。” 几个姑娘自知失言,忙低下头为千秋雪让路。 千秋雪执青霜剑上前,她素手一扬,一铜钱镖飞出,挂着木牌的金线被打断,木牌连带着绑在后头金锦囊一同落下。 千秋雪接下那木牌,正欲离开,一个胆子大些的上前道:“阿雪师姐,天字第一号的任务是可以出两人的,不如让我陪你同去。” 说话的是素问,她是月掌药手下的门徒,武功虽不是一流,却极擅长用药。 平日里若有人接天字号任务,可多带一人的,大多会将她带上。 只是天字号任务,也不都是一样的。 从前的木牌大多直接刻着要什么,或是要取什么人的性命。这蛇环残月,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素问虽也怕,可千两黄金实在太多了,她不求能分得一半的好处,只要能得一成,后半生便不必再拿命换钱了。 千秋雪的武功是宫主亲传,素问想赌一把。 其她人还不知千秋雪此时已经不能轻易使用青霜剑,还以为跟着千秋雪便能分得好处。 一时间,姑娘们都开始央求,想让千秋雪带着她们。 “阿雪师姐,素问的轻功那样差,不如带上我,也不至于拖你的后退。” “阿雪师姐,我听说这次的蛇环残月与金驼门有关,我通晓五行八卦,不如带着我。” “阿雪师姐……” 几个姑娘们叽叽喳喳,吵得千秋雪头疼。 若千秋雪没受伤,她倒是不介意随意带上一人出洛神宫。 可眼下她未必能全身而回,实在不便带一人犯险。 千秋雪还未开口拒绝,便听到一阵铃铛的声音传来。 几个姑娘一听,立刻变了变色,一个个都噤了声。 百里红绡一袭红衣,轻身从窗户翻了进来,见姑娘们都避开她,她也不恼,只是兀自走到千秋雪面前。 “好师姐,有好玩的事情,怎么也不带上我?” 千秋雪轻抚手中的木牌,看着木牌上的黑蛇似要将那残月吞下,她道:“此行或许凶险,你未必会觉得有趣。” “好师姐,你忘了么,越是凶险,我越是喜欢。”说罢,那双凤眼扫过其她人。原本还吵着要随千秋雪一同出去办事的姑娘们看懂了百里红绡的眼神,再不敢多言一句。 百里红绡想要,洛神宫里谁敢与她争。 千秋雪对上百里红绡的眼睛,平静道:“随你。” “好师姐,你只说随我,却不说事成之后分我什么好处。”百里红绡缠着千秋雪,与她一同下了折月楼。 明明身边只是一人,千秋雪却觉得她一人的声音比方才七八个人的声音还要乱人心神。 下折月楼后,千秋雪解开锦囊,里头的字条写着:金驼门门主沙不咎手中的金驼铃。 百里红绡见了那字,心里一咯噔,面上却带着笑,假装从容道:“一个破驼铃,居然这样值钱,早知道我早些抢来玩玩了。” 千秋雪道:“金驼门是西域最大的商帮,他们能在沙漠自由出入,凡他们运的货,绝无疏漏。” 百里红绡不屑道:“他们把其它商帮都挤兑走了,又分了沙匪好处,可不是不会出疏漏。” 百里红绡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做派,既然领了任务,能杀一杀金驼门的锐气,也是好事。 千秋雪脸色凝重道:“传闻沙不咎手里的金驼铃能御百兽,不仅能操控金驼门养大的骆驼与马匹,还能引得沙漠中的胡狼沙狐相助。” 百里红绡不以为意地望着脚腕的金铃铛:“什么御百兽,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这金铃铛可不比它差,若说乱人心神,凭的可不是铃铛这种死物,而是内力。那些沙匪将他们传得神乎其神,搞不好是借着黄沙虚张声势。” 什么御百兽,百里红绡虽做不到,却能屠尽不听话的小兽。 百里红绡可不信区区一个驼铃真有那么神气,若真能令百兽听命,岂不是配上内功心法,便能诱得师姐与她长相厮守。 千秋雪并不知道百里红绡脑子里在想写什么,她见百里红绡眼里带着光,唯恐她大意,道:“阿绡,传闻金驼门的死士‘血骆驼’力大无穷,这群人行在沙漠中如履平地,甚至还能操控大漠的流沙。若陷入流沙,即便轻功过人,也难以脱身。你我此行,断不能大意。” 听千秋雪这般解释,百里红绡不免心痛。 她的好师姐连这种小事都记得,怎么偏偏就忘了答应她的事情。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你只说不能大意,却不说到底要分我多少好处。你这般,实在叫我伤心。” 千秋雪神色淡漠,赏金多了于她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她只要三成,够打一对步摇便够了。 “若此行顺利,赏金我三你七。” 百里红绡的神色晦暗不明,她嘴角依旧上扬,道:“好师姐,你明知道我不缺金子。” 从前折月楼天字第一号的任务大多被百里红绡领了去,千秋雪也不晓得为何,百里红绡明明不缺银钱,却总不许洛神宫旁人碰那最高的木牌。 许是她太爱打扮,房中的锦缎金钗一大堆,每每外出回来,都要买许多东西。 或许是这洛神宫太过冰冷,总要有些聊以慰藉的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千秋雪有些不解,既然她不想要赏金,总不至于是看上那金驼铃了。 这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有时候别人求洛神宫帮着取什么东西,偏偏那东西被百里红绡看上了。百里红绡可不管什么规矩,她喜欢的,便要得到。 江湖上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不知道被百里红绡昧下了多少。所求之人碍着百里红绡的武功,敢怒不敢言。 也曾有人众筹黄金万两要买百里红绡的项上人头,那天字第一号的镶金木牌都被挂上了折月楼,洛神宫里不是没人想摘,可她们哪里是百里红绡的对手。 百里红绡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同她们道:“竟是万两黄金,可惜我还未活够,不然我必定自刎,把黄金留给我的好师姐。” 那时的千秋雪还未忘记她们二人之间的山盟海誓,当晚,她冷着脸,捂住百里红绡的唇,道:“若你再敢开这种玩笑,我定不会饶你。” 百里红绡喜欢她的师姐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师姐生气时娥眉微蹙,比动情时还要好看。 听到师姐说什么不会饶她,百里红绡轻吻着千秋雪的手心,见师姐脸红,她将人揽入怀中,笑道:“好师姐,明明昨晚求饶的是你,怎的今日便忘了。” 千秋雪虽已经不记得这些事,却还记得百里红绡摘了无数的木牌,换了不少的银钱。她因着那剧毒而忘记,她身上那刀剑不入的天蚕丝雪缎,便是百里红绡花重金于不系舟的舟主人手里换来的。 百里红绡不怕师姐忘记她,只怕师姐身上的毒解不掉。 见千秋雪不知怎的一门心思在手中的木牌上,百里红绡望着千秋雪的眼睛,道:“好师姐,若我助你取了金驼铃,帮你赚了赏金,你便许我春宵一度,可好?” 百里红绡的尾音上扬,语调虽不正经,眼神中的情意却做不得假。 眼见着百里红绡离自己越来越近,千秋雪将青霜剑横在她们二人面前,冷声道:“阿绡,不得放肆。” 8、008 十五日为限,她们要将金驼铃带回。若是完不成,耽误了金主的事,便要拿出个说法。 能开这样高价的必不是寻常人,就算不是为了那赏金,此事也该办得妥当。 二人粗略算了一下,此行西域,来回便要十日。这十日,她们不但要赶路,还得摸清楚金驼门的行踪。 百里红绡抓了只信鸽,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纸笺。 卷着的字条被折开,百里红绡扫了一眼,道:“好师姐,金驼门这遭是要替朝廷送货,他们会在金沙城落脚。你说,咱们要是劫了他们的货,会不会引得朝廷围剿洛神宫?” 千秋雪蹙眉道:“阿绡,不得胡闹。我们只要取了金驼铃便是,他们要送的货与洛神宫无关,莫要生出旁的事端。” 百里红绡行事诡谲,千秋雪实在摸不透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且不说朝廷的货于她们而言或许毫无用处,就说她们二人如何能将那么多东西带回洛神宫。 若她们无端抢了货物,当真要惹上麻烦。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你信不信,只要我们抢了金驼铃,就算不做别的,那批货也会不翼而飞。” 千秋雪不认同道:“纵然没有金驼铃,金驼门也是大漠最强的商帮。他们要运的货,寻常沙匪不会沾染。” 百里红绡笑道:“寻常沙匪是不敢轻易劫他们,可若是我们洛神宫露面,想必那沙不咎会私吞了这批货,再对江湖人说是我们洛神宫劫的。” 反正洛神宫已经是外人口中的“邪教”,不论什么恶事被记到洛神宫头上,都不会有人怀疑。 这世上的名门正派太多了,总要有个所谓的邪魔外道替他们背负些什么。 这些事情不是没有先例,甚至可以说是多不胜数。就拿百草谷一事来说,她们不过是取了一枚还魂散,可江湖上已经有风声,说洛神宫宫主座下的两名徒儿把百草谷的灵丹妙药洗劫一空。 究竟是有百草谷的人偷了药出去换银子,还是那些人想坐实了洛神宫邪教的名号,百里红绡已经懒得分辨。 这些事情,洛神宫的人已经司空见惯,她们根本不屑同那些“名门正派”辩解。 千秋雪更不在意这些,她不喜与人相争,也不知那些“名门正派”的龌龊心思。她不愿百里红绡动金驼门的东西,并不是害怕得罪朝廷,也不是害怕为洛神宫树敌。她出言阻止纯粹是因为百里红绡身后的鞭伤还未全部愈合,眼下断不能由着她胡闹。 洛神宫的刑堂碍着百里红绡是宫主的亲传徒儿,行刑时尚会留几分力气。若是落在金驼门手里,可就不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了。 百里红绡看出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她勾唇道:“好师姐,你便这样舍不得这洛神宫么?洛神宫于你而言,究竟有何好的?还是说,你舍不得的其实是我?” 百里红绡明知道师姐未必会给她想听的答案,可她还是要试探。 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提及二人旧时说过的话。不为别的,只为能让千秋雪记起二人曾许下的承诺。 哪怕只记得一点,百里红绡也会十分欢喜。 千秋雪怔了怔,她是有些舍不得洛神宫,可她一时间也说不出为何如此割舍不掉。 若说洛神宫的人对她有救命之恩,万月尘于她有养育之恩。可她这些年为洛神宫卖命,也该还清了。 洛神宫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是她无法舍弃的,只是她的一颗心像是被蒙了尘。念及此事,只觉得有些酸涩,却怎么都道不清其中原委。 千秋雪愈发觉得她遗忘了什么,她一时之间又无法言说。 面对百里红绡的逼问,她只道:“若无师尊,我早死在那山野之中。我这条命是洛神宫救下的,我这一身武艺与诗书皆是在洛神宫学到的,我自当要为洛神宫尽心。” 唯有如此,才能无愧于心。 千秋雪也不知旁人是怎么想的,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若有朝一日,百里红绡功夫到家,必然第一个反出洛神宫。 百里红绡垂眸,道:“师姐当真只是为着洛神宫的救命之恩么?” 若无洛神宫,百里红绡也会冻死街头。可百里红绡分得很清楚,她会为洛神宫办事,却不会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洛神宫。 洛神宫的规矩并非全是对的,不许她们有感情或许能够少些烦恼。可她与师姐日日在一起,师姐那样一个看起来不染凡尘的人会温声细语同她讲话。要不动心,谈何容易。 百里红绡不会恩将仇报欺师灭祖,也不愿就此认命。 三年前,她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说动师姐与她一同离开,不想黑水岭的变故落得个功亏一篑。既然眼下师姐离不开洛神宫,她便要想个法子,改了这规矩。 百般思量皆被她藏于心中,百里红绡只道:“原来师姐舍不得的真是这冷冰冰的洛神宫,我还以为师姐舍不得的其实是我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千秋雪的心有些发颤。 千秋雪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舍不得百里红绡,可她的小师妹为了那宫主之位几次三番对她咄咄相逼。如此行径,她究竟为何要舍不得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嘴上调笑,动作上却没有半点含糊。她带上了要换的衣裳,装了几片金叶子,又寻了些用得上的药,包袱一拢,对千秋雪道:“好师姐,我先行一步,去金沙城等你。如今我身上带着伤,你的脚程若比我慢,让人知道了定会笑话你。” 说罢,百里红绡便往洛神宫外去。 并非百里红绡不想与千秋雪一道,只是她们二人一道走在街上,实在太过扎眼。若是引来了仇家,反倒不便脱身。 她先行一步,招摇过市,那些个名门正派若是盯上她,便不会有心力为难千秋雪。 见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千秋雪也不再耽搁。 她一身白衣,白纱覆面,用麻布将青霜剑缠住,只留下红绳系着的剑穗垂在外头。 千秋雪并不喜欢太重的颜色,她也不知为何青霜剑上会缠着艳红的剑穗。还有她的妆奁,总放着红绸发带。 这样的颜色,倒像是阿绡会喜欢的。 离了蚀月谷,走在镇子上,瞧着人来人往,千秋雪觉得有些恍惚。 而今朝廷已向邻国交了岁贡,少了征战,寻常人的日子也好过了些。只是岁贡年年要有,纵然眼下能松一口气,到了来年那些杂税也会压得寻常人家喘不过气。 千秋雪不禁开始想,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想离开洛神宫,可她们离了洛神宫,过上了所谓寻常人的日子,便真的会快活吗? 眼前的那些人,似乎也并没有太过欢喜。他们一个个佝偻着背,脸色蜡黄,骨瘦如柴。 街上有人领着的大多是男孩,如此这般,难怪洛神宫年年会有年幼姑娘被带进来。 千秋雪在镇上寻了个客栈下榻,她要了间上房,正欲上楼,便听得后来的几人吆喝。 “小二,来两坛酒,一碟牛肉,二十个素包子。” “大哥,听说那洛神宫的百里红绡就在这附近,咱们还是莫要饮酒了。” “不过是个女娃娃,怕她作甚?等咱们取了她的项上人头,同那百草谷换了赏钱,必要痛饮几日!” 千秋雪余光往角落看了一眼,见三个面容丑陋的男人坐在那里。这几人块头不小,口气更是大。 就连三大派推举出来的武林盟主都不敢轻易说什么取阿绡的性命,他们几个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瞧他们这样子,武功未必多厉害,想必是仗着力气大些,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他们必然没有真的与江湖中人交过手,此番还真以为自己有命领赏钱。 千秋雪素日里不喜欢多管闲事,可不知为何,她瞧着这几人十分不顺眼。 见小二已经从那酒缸里打好了酒,千秋雪一抬手,还未来得及盖上的坛口似落入了什么东西,有些浑浊的酒水荡起了涟漪。 小二只当是自己没拿稳,并未往心里去。 眼见着几人饮下了酒,千秋雪这才信步去了客房。 此去西域,一路上少不得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装上。为了少些事端,千秋雪白日休息,夜里赶路。 她于傍晚醒来,等她休息好准备离开,只见捕快将这客栈围了起来。原来来时扬言要取百里红绡性命的几人已经毙命,小二报官,引来了衙门的人。 那几人口吐黑血,似是中毒。 这般死法,倒不需要请仵作验尸了。 那几人的尸身被人用草席裹着,齐刷刷摆在客栈外头。过往行人纷纷侧目而视,有的捂着孩子的眼睛慌忙离开,生怕沾染了晦气。 客栈的掌柜苦着一张脸,本来生意就难做,店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怕要连着好几日无人敢上门了。 见此情形,千秋雪不由得心生疑惑。 她丢进酒中的不过是软骨散,服下之后若无解药,周身骨肉便像是被抽离一般。中了软骨散的人往后再不能习武,也不能负重物。 这药虽会将人变废,却不会真的取人性命。 这几人,怎的就中毒身亡了。 眼见着那些个官差在盘问小二,千秋雪到底是随身带着兵刃,又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纵然寻常人不识她的真实身份,被官差撞见少不得周旋。 她来不及思量,便又退回了房中。 千秋雪关上房门,一转身,便被房中一抹红色的身影吓了一跳。 百里红绡不知何时翻进了这客房,她坐在桌前,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见千秋雪被吓到,她笑吟吟道:“好师姐,一日不见,你可想我了?” 9、009 “好师姐,一日不见,你可想我了?”百里红绡语气轻佻,眼神却十分认真。 百里红绡不知千秋雪有没有想她,可一日不见,她是有些挂念师姐的。 离开洛神宫后,她先是故意暴露了行踪,引得江湖上的仇家追杀她。她将人引向别处后,又折返回来,在千秋雪会途径的客栈守株待兔。 千秋雪如今轻易不可用内力,纵然师姐的身手好,可若让师姐孤身一人往金沙城去,百里红绡也是不放心。 百里红绡虽不知道为何师姐要领了那天字第一号的任务,但师姐想要完成,她便陪师姐走这一趟。 看着大敞的窗户,千秋雪上前重新关好。见百里红绡正等着她回答,她明知阿绡喜欢玩笑,还是道:“不过四个时辰未见,何来一日之说?” 百里红绡掰着手指头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姐与我四个时辰未见,也算是隔了一个春秋。” 一个春秋也是很久了,若是从前,她们定会彼此思念。 开口便是歪理,千秋雪差点她逗笑了。 千秋雪轻抿了一下唇,道:“油嘴滑舌。” 师姐不肯想她,百里红绡面上难掩失落,她道:“如此说来,师姐便是不想我了。可我却很想念师姐,我恨不能日日与师姐在一起。” 百里红绡假借着玩笑话诉衷肠,却将千秋雪骗了过去。 明知她是说些孟浪话捉弄自己,千秋雪还是被乱了心神。 百里红绡生得好看,说话也动人,由着洛神宫的规矩束缚她,千秋雪竟觉得有些可惜。 楼下传来捕快呵斥人离开的声音,千秋雪深吸一口气,避开方才的话题,道:“阿绡,那几人可是你杀的?” 好端端的被几个死人扰了兴致,百里红绡不悦道:“怎的,师姐要教训我?” 几个不相干的人,还是扬言要杀百里红绡的人,死便死了,千秋雪自不会在意。只是见百里红绡出手,千秋雪还是道:“那几人不似江湖中人,也不曾碍着我们什么事,你何必取人性命。” 若百里红绡未曾出现,千秋雪还会怀疑这客栈之中是否还有别的势力。 如今百里红绡现身,千秋雪便猜到,那几人中毒身亡,定是阿绡的手笔。 百里红绡有些嫌弃道:“他们胆大包天,竟敢提我的名讳,当真该死。” “何至于此。”千秋雪已经下了软骨散,那几人便是活着,也不会太好过。百里红绡出手,平白惹了事端,暴露了行踪。 百里红绡撑着脑袋,道:“好师姐,明明你也不喜他们,怎的教训起我来了。” 千秋雪抿唇不语。 那几人说什么要拿阿绡的人头换赏钱,千秋雪听了何止是不喜。若非不想节外生枝,青霜剑怕是已经要出鞘了。 千秋雪想起这冲动的感觉,只当自己是顾着洛神宫的颜面。 要动百里红绡,便是与洛神宫过不去。 千秋雪身为宫主的首徒,自不会容忍他们。 正如百里红绡在百草谷说的那般,她们师姐妹二人私底下怎么争执都无妨,那些个外人断不可掺和,更不可以出言不逊。 千秋雪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情是她也说不清的,眼前百里红绡目光灼灼,她只道:“罢了,随你。” “师姐可是怪我残忍?”百里红绡见千秋雪看向别处,她偏要起身走到千秋雪的面前。 好不容易能与师姐共处一室,又能避开洛神宫的耳目,她自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对上那如星子一般的眼眸,千秋雪道:“我怎会怪你残忍,纵然你放过他们,他们未必会放过你。斩草除根,算不得残忍。只是……” “只是他们已经中了软骨散,伤不到我分毫,对不对?” 百里红绡在暗处瞧见师姐似想为她出头,向那几人下了软骨散,她心中欢喜了很久。 即便师姐已经不记得她们之间的山盟海誓,可师姐还是下意识愿意护着她。 千秋雪这般,百里红绡便觉得她为师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哪怕师姐往后再记不起她,她也要拿到洛神令,用那只传宫主的心法替千秋雪逼出被封在体内的毒。只要师姐没有性命之忧,大不了她再花些时间,让师姐重新喜欢上她。 千秋雪哪里能猜到百里红绡在想什么,她见百里红绡眼珠转了下,那神情,活脱脱一只狡诈的红狐狸。 她还以为百里红绡要拿此事嘲弄她,顿时耳尖发烫。她避开百里红绡的视线,言不由衷道:“我用软骨散教训他们,只因为他们胆敢对洛神宫无礼。” “软骨散那般珍贵,用在几个草包身上,岂不可惜?”百里红绡捧着千秋雪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好师姐,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不想听那些人在背后说那些话?” 百里红绡的手有些凉,更衬得千秋雪脸颊烫人。 师姐平日里面无血色,如今害羞起来,脸颊染了绯红,更加好看了。 只是那唇还是有些白,她送的口脂师姐怎么也不用。 百里红绡望着近在咫尺的唇,竟忍不住想要靠近。 哪怕此时师姐还不记得她们的山盟海誓,百里红绡也想要僭越一回。 眼见着那千娇百媚的师妹愈靠愈近,千秋雪慌乱将人推开,反手拔出青霜剑,架在了百里红绡的肩上。 青霜剑离那脖颈还有两寸,千秋雪死死握着,倒不像要杀她。 那张脸又变得冷若冰霜,她摆出师姐的架子,严厉道:“阿绡,不得放肆!今日之事,哪怕不是因为你,为着旁人,我也会出手。” 平日里百里红绡怎么戏弄,她都可以轻纵。可如此轻薄,千秋雪实在不能忍受。 千秋雪记得真切,百里红绡可以说是她带大的。也不知何时开始,她竟学了那登徒子的做派,说话做事不着边际。 往后那洛神宫宫主之位定是会传给百里红绡,她这般做派,如何能服众? 百里红绡望着青霜剑,剑锋闪着寒光,明明离她好远,却还是能感觉到威压。所幸师姐的青霜剑上还挂着她赠与的剑穗,明明师姐什么都忘了,可独属于她们的秘密却还堂而皇之的在两人面前晃荡。 “好师姐,我若放肆,你又当如何呢?”百里红绡似乎吃准了千秋雪不会杀她,她伸出两指,轻轻夹着利剑,将其拨开。 感觉到千秋雪并未用力,百里红绡便更加得寸进尺。 百里红绡嘴角微扬,她一步步往前,再次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好师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千秋雪被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门上。 百里红绡灼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一呼一吸似带着依兰花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沉沦。 千秋雪别开脸,道:“你我师出同门,我自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伤你。” “我的好师姐,你忘了洛神宫的规矩了吗?你我二人是要不死不休的。如此,师姐也舍不得杀我么?”百里红绡一步步逼近,似乎要让千秋雪承认,她愿意为了自己违背洛神宫的规矩。 哪怕师姐不记得她们二人的山盟海誓,却还是出于本能的舍不得杀她,这于百里红绡而言便是最真挚的情感。 只要师姐能想明白她们之间的感情,即便师姐什么都不记得,百里红绡也愿意与她从头开始。 千秋雪已被百里红绡逼得退无可退,她闭上眼睛,似是认命道:“阿绡,我已经时日无多,宫主之位必是你的,你不必苦苦相逼,更无需日日盼着我死。” “你说什么?” 千秋雪的话让百里红绡彻底乱了方寸。 百里红绡望着千秋雪,眼中有震惊,也有心疼。 百里红绡不过是想要师姐承认她在意她,怎料千秋雪说出这样轻生的话。 难道在师姐眼里,她这三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宫主之位么? 她们的师尊日日望着冰棺中的女尸伤感,这样的宫主之位,当真会有人稀罕么? 难道在师姐心中,她便是那种只要权势,没有感情的人? 百里红绡又心疼,又生气。她多想抓着千秋雪的肩膀,一股脑把实情吐出来。可她担心千秋雪的身子支撑不住,再多的话也只能咽下去。 千秋雪以为百里红绡不信她的话,她叹了口气,道:“阿绡,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那宫主之位我让你便是,你不必整日盼着我死,更不必……” 千秋雪话还未说完,便觉得唇上一热。百里红绡欺身上前,封住了她的唇。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 百里红绡像是在捕食的野兽,发了狠地用牙齿啃咬千秋雪那微凉的唇。 方才还没有血色的唇不消片刻便被蹂躏得嫣红夺目,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口中,让人乱了心智。 疼痛袭来,千秋雪再不忍让。 她抬手点住百里红绡腰间的穴道,眼前人动弹不得,她才得以喘息。 百里红绡的唇被千秋雪的血染得更加鲜艳,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妖冶的气质。明明被点了穴道,眼中的欲却似火一般燃烧。 千秋雪红着脸,似是被气得不轻,她呵斥道:“百里红绡,纵然你我三个月后要一决高下,可三月之期未到,我还是你的师姐,你怎能如此轻薄!” 这还是师姐头一次喊她的全名,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可百里红绡也是又气又委屈,偏偏她有苦难言。 被点了穴道,百里红绡虽动弹不得,可她的味蕾却灵敏得很。 师姐唇齿间的香甜,还有师姐鲜血的味道,她喜欢得很。 方才师姐说了那么多她不喜欢的话,她总该讨点好处,才能不那么难过。 千秋雪还想着以师姐的身份教训百里红绡,她冷着脸,道:“阿绡,你可知错。” 百里红绡眨了两下眼睛。 这是她们二人小时候的约定。 百里红绡小时候不会点穴,她总被千秋雪点住。只要她眨两下眼,千秋雪便会将她解开。 如今见她这般,千秋雪还以为她知错了。 千秋雪才替百里红绡解开,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百里红绡反手点住。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如今已不是小时候,你会的东西我也会,你这般替我解穴,可是会吃亏的。”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发丝微乱,她抬手替千秋雪将额前的碎发整理好,而后道:“我是知错了,我错在方才应当先点住师姐的穴道,好让师姐无法反抗才是。” 10、010 穴道被点住,千秋雪再不能动弹,声音也发不出一丝。唯有眼波还能随着百里红绡流转,生怕她的师妹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 千秋雪冷着脸,虽不能言语,依旧妄图以这种方式找回她做师姐的威严。 明明小时候,她一瞪,阿绡便会害怕。 可如今不论她如何,阿绡都没有半点畏惧。 千秋雪不知道的是,她红着眼眶,唇被咬得殷红,还带着点点血痕。加之发丝凌乱,动弹不得。这样子,落在百里红绡眼里,更能激起心中那不可与人言说的欲。 眼见着百里红绡的眼神愈发滚烫,千秋雪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若是从前,她尚能以内力冲开穴道。可这几年来,阿绡点穴的功夫愈发精进,点穴的手法也愈发刁钻。若强行冲开,只怕会被自身内力伤着。 真要在此时加重内伤,实在不值。 再不想办法解除禁锢,依照百里红绡的性子,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方才百里红绡咬住她的唇,那般羞辱,实在过分。换做旁人敢如此,千秋雪定不会饶她。可不知怎的,这般僭越之事,阿绡做了,千秋雪只觉羞赧,并未真的动怒。 唇齿贴在一起的瞬间,千秋雪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她与阿绡本就该如此亲密无间,甚至还可以再亲昵一些。 千秋雪被心中生出的异样感觉吓了一跳,偏偏她此刻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里红绡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百里红绡望着千秋雪,眼神复杂。 师姐怎能说她有错。 她不过是想与师姐在一起,何错之有? “好师姐,你莫要这样瞪着我,我不过是不喜你说那些话,又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若你往后不再提什么宫主之位,我便放了你。若师姐不依我……” 百里红绡说着,越靠越近。“师姐若不依我,我便真要将你这一身的雪缎撕着玩了。” 百里红绡这话,惹得千秋雪的脸红得似要滴血。 浅浅的气息打在了千秋雪的耳畔,见她的好师姐害羞,她道:“好师姐,我是不忍伤你,可你要知道,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只要你不提那些个无趣的事情,我便放了你。好师姐,你若依我,便眨眨眼睛。” 从前都是百里红绡被点住,如今千秋雪动弹不得,只觉得被这行事不顾章法的师妹折辱了一般。 可眼下她也只能依着。 在千秋雪看来,百里红绡是不愿意她将“宫主之位”挂在嘴边。毕竟,阿绡想要的东西,旁人若是看一眼,都会被阿绡教训。 千秋雪眨了眨眼睛,眼中的疏离与不甘一眼便能瞧出。 百里红绡还是替她解了穴道,随后作势要为千秋雪揉肩膀。 这么会子动弹不得,百里红绡也怕她的好师姐累着了。 千秋雪挡开了百里红绡的手,客栈外头还是嘈杂一片,她冷声道:“阿绡,你我约好在金沙城碰面。你何故折返,又何故造杀孽。” 千秋雪对方才的事情绝口不提,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百里红绡毫不在意道:“不过是杀几个人,师姐怎的如此优柔寡断。” 千秋雪垂下眼眸,还是头一次有人用优柔寡断来形容她。 她那青霜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 她如何会优柔寡断。 千秋雪倒不是怜悯那几条人命,只是那捕快似与武林中人有来往,誓要抓着这下毒人。如今这客栈周围必少不了被人盯着,千秋雪虽不怕,却不喜麻烦。 亦或者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不喜欢惹业障。 “阿绡,少些杀孽总是好的。” 她时日无多,可阿绡还要活下去。 “我们替洛神宫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两个。他们,算不得什么杀孽。”百里红绡听着外头的声音,她坐到绣墩上,望着千秋雪,道:“既然眼下不便离开,不如师姐与我在此休息一晚。” 百里红绡杀人的理由不为别的,只因千秋雪上楼之后,那几个糙汉子喝了两口酒,便敢对着师姐的背影出言不逊,说些个龌龊的话。 她的师姐只能她一人想,旁人若敢这般肖想,她必不能容他们。 反正洛神宫的杀孽已经够重,她才不会在意多这两条人命。早些年的时候,百里红绡还会因此做噩梦。如今不知是因为麻木,还是因为心里有了师姐,百里红绡早不在意这些了。 百里红绡并未提及那些污言秽语,惹得千秋雪以为她嗜血成性,正如江湖传言那般。 千秋雪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暮色将至,霞光把云染得像血一样红。 衙役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们,千秋雪拿起青霜剑,道:“那些捕快未必能追得上我们,留在这里也未必安全。我们所剩时间不多,当趁夜离开才是。” “我们?”百里红绡喜道,“好师姐,你的意思是,你要与我一道?” 这话问出口,千秋雪不由得愣了一下。 方才那话她说得自然,竟未发觉,她下意识要与百里红绡一同进退。 这番心思,究竟是为着洛神宫,还是为着别的什么,千秋雪也有些道不分明。 百里红绡目光灼灼,瞳仁中映照着千秋雪的身影,“好师姐,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说什么你为着洛神宫。但我知道,其实你是心疼我。你不忍心我落在那些人手里,对不对?” “我是不忍那些人落在你手里,更不想与天家作对。”千秋雪避开她的眼神。 纵然官府人多,可若那些衙役对上百里红绡,吃亏的也绝不会是百里红绡。只是衙役毕竟是天家的人,洛神宫实在不便明着与天家作对。 听她这么说,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你瞒不过我。” 那眼神,担心的分明是她。 即便师姐已经不记得与自己的山盟海誓,但师姐还是会下意识担心自己。 这于百里红绡而言,已经足够了。 只要她们的师尊莫要再向她师姐灌输那些个有悖人情的道理,百里红绡便有信心将师姐拉回来。 千秋雪一直盯着客栈外头,听外头衙役想要来楼上搜,她低声道:“阿绡,换身素一点的衣裳,咱们该撤了。” 百里红绡这身红衣太过扎眼,若在夜里,实在不便隐匿身形。只要有人听过江湖上那些传闻,便不难认出她的身份。 百里红绡眼珠一转,她本想拒绝,再一看这客房简陋,连个屏风都没有。 她的好师姐让她在这里换衣裳,于她而言,当真是极好的机会。 “好师姐,我的衣裳都是艳丽的颜色。你若害怕我们暴露,只能借我一件你的衣裳了。” 二人身量差不太多,千秋雪虽清瘦些,但习武之人最忌讳束手束脚,她的衣裳,百里红绡也是穿得。 为着快些离开,千秋雪便从包袱里将随身带着的衣裳丢给了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捧着那白纱,送至鼻尖轻轻嗅了嗅。 “好师姐,你的衣裳好香啊。” 百里红绡喜欢这香气,她将衣裳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师姐一般。 明明她的师妹只是随口一说,可千秋雪却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一般。 眼见着百里红绡褪去了衣衫,千秋雪背过身,不敢看她。 两人在这狭小的客房中,彼此的一呼一吸的声音都十分清晰。 即便千秋雪背过身,可她耳力极佳,凭着细微的声音也能猜出百里红绡是何动作。 纱衣落到地上的声音没能瞒得过千秋雪的耳朵,明明她什么都看不到,耳尖还是微微发烫。 更让千秋雪难以控制的是,百里红绡是活生生的人。 百里红绡身形一闪,衣衫不整地来到千秋雪的面前。 明明是素色衣裳,穿在百里红绡身上,却显得明媚勾人。 原来阿绡的妩媚全在那一双眼中,与她穿着什么样的衣裳无关。 眼见着自己心跳加快,千秋雪慌忙闪躲,却被百里红绡钳制住手腕。 白纱衣还未穿好,堪堪能够蔽体。百里红绡难得穿这样素雅的衣裳,她却像是故意不穿好一般,香肩微露,眼中满是柔情。 见千秋雪目光闪躲,她心情大好,道:“好师姐,你为何不敢看我?” 11、011 轻飘飘的一句话,惹得千秋雪乱了心。 她为何不敢看阿绡,千秋雪也说不明白。 面对百里红绡咄咄逼问,千秋雪只道:“自幼师尊便教导我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阿绡,时间不多了,你还不快些穿好衣裳。” 若非顾着礼法,千秋雪都想要亲自为百里红绡裹好衣裳。 阿绡这般姿态,若让旁人瞧见,实在不妥。 百里红绡却像是听不明白一般,“可我们同是女子,也不可以么?好师姐,小时候我们在一个浴桶中沐浴,在一张床上休息,那时候,并未有人说什么非礼啊。” 百里红绡的话太过大胆,若非千秋雪深知她的性子,定会被她吓到。 若此刻千秋雪面前有一铜镜,她不难瞧出,自己的脸红得像是熟透了一般,脸上再不见半点病气。 “再不穿好衣裳,那群衙役搜上来,你又当如何?” 千秋雪不信百里红绡会愿意被那群人瞧见。 她这话说出口,百里红绡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凌厉。 百里红绡厌恶天家的鹰犬,更厌恶那些不把女儿家性命当回事的人。不过一瞬,眼中的杀意随即淡去,她又变回了那万种风情的模样,对着千秋雪笑道:“原来好师姐是不想旁人瞧见我。师姐早这么说,我早便穿好衣裳了。” 说着,百里红绡拢好了衣裳,再不见半点春光。 “好师姐,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当真是不一般啊。” “休得胡说。”千秋雪想也不想便否认,可她否认之后,又觉得心中空了一块。 百里红绡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她不再嬉闹,而是迅速收拾好东西,低声道:“好师姐,我们分开走,于城东三十里处的菩萨庙汇合。若你一个时辰还未到,我便不管你了。” 百里红绡嘴上说得没心没肺,心中却忍不住担忧。 若一个时辰见不到千秋雪,她必得杀回来。只是如今师姐不信她,她说得深情缱绻,反倒会惹得师姐怀疑。 千秋雪未置可否。 过时不候,连收尸都不会,倒真是符合阿绡的性子。 眼见着阿绡从窗户翻出去,还闹出了声响惹得那些个衙役注意,千秋雪蹙眉望着那背影。 月白色的纱衣在夜里格外扎眼,那群人迅速追了上去。可那些人不过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哪里比得上她们日日习武。不出片刻,那些衙役官差便被百里红绡甩在了后头。 千秋雪不由得怀疑,今日阿绡是有意折返,只为护她安然离开?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千秋雪很快便否决了。 若百里红绡不动杀心,眼下她也不至于被困得脱不了身。 阿绡定是胡闹惯了,想着以此证明她的轻功有多厉害。 世人都说百里红绡狠辣,却不知她的轻功也是数一数二。 大约是见着百里红绡的人没几个能活下来的,故而江湖上于她的传言皆是说书人胡编乱造的。 什么心如蛇蝎、面若修罗都是寻常,更有甚者说她是山上的九尾火狐狸成精,能食人血肉。如此传闻,连带着洛神宫都被蒙上了一层黑雾。原不过是一群无处可去的女子避世之所,到了江湖人口中,便成了魔窟。 千秋雪拾起落在地上的红纱,外头一片寂静,她持剑正大光明地从客栈的大门走出。 那值夜的小二见千秋雪出来,吓得说不出话。 方才他明明瞧见住店的白衣姑娘从二楼窗户飞了出去,还引得官府的人一路追了出去。莫不是他看花了眼,这姑娘竟又从楼上款款走下。 千秋雪丢了一枚碎银到小二眼前,而后踏着月光,往镇子的东方去。 这一路安静得很,也不知百里红绡把人引去了何处,这一路竟一个官差都不见。 千秋雪走到百里红绡说的菩萨庙,今夜是满月,那菩萨庙被照得一片亮堂。 庙里寂静一片,不见半个人影。菩萨石像上的颜色已经褪去,香炉已经冷了。殿前供奉的果子不知是被野兽还是什么人啃得乱七八糟,引得蝇虫环绕。 眼见着便要到一个时辰,她到了,可阿绡怎么还未到。 千秋雪本想折返去寻人,可她想着百里红绡做事一向没有章法,保不齐她的师妹正躲在哪出等着捉弄她。 千秋雪拿起上一香客留下的香,取出包袱里的火折子,将香点燃,对着菩萨像虔诚跪拜。 不论她与师妹是否要刀剑相向,她都希望今晚百里红绡能顺利甩开那群官差衙役。 “好师姐,你拜这菩萨,可是为了我?”百里红绡身披月光,缓缓走进了庙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百里红绡的眉眼似柔和了不少。 千秋雪一愣,她将香插到香炉中,望着那慈眉善目的菩萨,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 师妹平安出现在她眼前,那寒铁弯刀都没出鞘,身上也并未沾染血腥味。 看样子师妹没有受伤,也没有伤到别人。 千秋雪终于放下心来。 她藏起眼中的担忧,眉眼仿佛染上冰霜。 见百里红绡靠近,千秋雪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了距离,语气疏离道:“阿绡,菩萨面前,不得无礼。” 洛神宫本不信神明,可千秋雪总盼着心中能有个寄托。明知神明并不能护得住她们,途经庙宇,还是会在心中祷告。 如今百里红绡在菩萨庙里还是这般轻佻,千秋雪不得不再次拿出师姐的架子。 百里红绡抬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褪色的菩萨像。看样子她的好师姐半点也不记得,从前她还诱得师姐于佛堂前春风一度。 见师姐似要教训自己,她不以为意道:“若神明当真能庇佑世人,百姓怎会流离失所,你我又何故被生身父母抛弃。师姐,我不信菩萨,只信自己。” 神明若真的有灵,此刻定会一道天雷取了她的性命。 而今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可见神明也做不得她的主。 千秋雪早知百里红绡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她还是道:“许是神明庇佑,我们才能在那乱世中活下去。能到洛神宫,许是上天给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能到洛神宫,算不得好事,也算不得坏事。 于千秋雪而言,多活了二十载,已是上天的恩赐。 虽然她时日无多,可洛神宫的其她人还能够安然活下去。 百里红绡思量着千秋雪方才的话。虽然要替洛神宫杀人很是无趣,可能与师姐在一起,百里红绡又觉得很欢喜。 百里红绡望着菩萨像,道:“若真有神明庇佑,那菩萨可否让我与师姐生生世世都在一起?若菩萨不愿庇佑,来日我定拆了这庙宇,砸了这泥身。” 千秋雪呵道:“你胡说什么!” 千秋雪见百里红绡那认真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说动了这个目空一切的师妹。不想她一开口,还是这般荒唐。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你这般看着我,是担心我遭天谴么?” 千秋雪的性子,百里红绡再熟悉不过了。 她知道说什么会撩拨师姐的心弦,知道做什么能让师姐方寸大乱。 千秋雪深吸一口气,她抄起青霜剑便要往外头去。 “好师姐,你要往何处去?”百里红绡还想着在这庙里稍作休息,见千秋雪离开,她也急匆匆追了上去。 千秋雪头也不回道:“既然已经避开那些人的耳目,我们当抓紧时间往金沙城去才是。” 百里红绡追问道:“好师姐,起先在洛神宫里你被人围着,我还未来得及问。从前你素来不管俗事,那日你又为何要上那折月楼?” 宫里人都知道,千秋雪只管洛神宫宫内的事情。至于江湖上的琐事,哪怕赏金再多,哪怕与千秋雪而言是轻而易举,她也绝不过问。 明知自己旧伤未愈,还执意要摘那刻着蛇环残月的木牌,这个中缘由,百里红绡有些想不明白。 若说师姐执意寻死,可瞧她这般,也不像。 百里红绡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追上千秋雪,语气难掩雀跃:“好师姐,你定是瞧我失了那对步摇,才想着重新给我打一对,对不对?” 被戳中了心事,千秋雪心头一震。 她避开百里红绡的目光,道:“我不过是瞧着那蛇环残月的木牌无人敢摘,不想损了洛神宫的威严,才替师尊摘下。” 那木牌,若她们不摘,便要问师尊接不接。 若师尊也不接,最后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传到江湖中,还以为洛神宫没落了。 千秋雪作为宫主座下首徒,自不能眼见着外人看轻洛神宫。 她这般解释,倒也合乎情理。 只是,这理由能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百里红绡。 从前这样的任务,大多是百里红绡主动接下。此次千秋雪若是不摘,百里红绡看在那赏金的份上,也会主动登上折月楼。 师姐此举,定是为了赏钱。 千秋雪这般,既让百里红绡感到意外,也让她觉得欢愉。 百里红绡跟在千秋雪身后,忍不住窃喜。看来方才对着菩萨像一通恫吓倒是有用,月光下,她的好师姐似是因她脸红了。 12、012 千秋雪白日里睡足了觉,百里红绡却为了引开麻烦,不得休息。 而今她们连夜赶路,百里红绡不得不寻些事情让自己打起精神。 “好师姐,那几个人当真无用,还未出镇子便被我甩开了。” “好师姐,你这几日似乎瘦了,可是因为心中过于记挂我?” “好师姐,你这身衣裳的料子可真软,和你一样软。” “好师姐,你为何不回头看看我,你为何不理我?” 千秋雪一语不发,百里红绡也不恼。她日日说,师姐总有一日会记起她们的过往。 夜里没什么人声,只有暗处传来阵阵虫鸣。百里红绡的声音格外清晰,也格外烧人耳朵。 好在月光下看不分明,不然百里红绡定要揶揄千秋雪那红透了的耳尖。 千秋雪不仅一颗心乱跳,更生出疑惑。 她想不明白,她的师妹今日怎么这般聒噪。 若是十年前,千秋雪尚能点住她的哑穴,叫她发不出声音。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千秋雪再不能轻易制住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正欲上前挽着师姐的手,便见月光下,寒光乍现,青霜剑出鞘,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千秋雪忍无可忍,不得不拔剑阻止百里红绡靠近。 “阿绡,洛神宫有规矩,你不该越界。” 洛神宫内的人不得有旁的感情,更不可以对同门生出别的心思。这些年千秋雪时刻谨记规矩,半点不敢越界。哪怕她的师妹日日撩拨,即便她心动,也只敢远远望着。 “所谓规矩,不过是一群死人定下的。好师姐,难道你真的忍心为了那无趣的规矩杀我?”百里红绡语气轻佻,眼中更是半点敬畏都没有。 百里红绡迎着剑锋,一步步靠近。在利剑即将划破她喉咙的一瞬,千秋雪有些狼狈地收了剑。 她是不忍心杀百里红绡。 千秋雪也不知她为何不忍心。 或许面对这张脸,任凭是谁都无法下定决心要与她不死不休。 即便她三年前并未中那无药可解的毒,千秋雪或许也不会忍心杀百里红绡。 眼见着百里红绡步步紧逼,千秋雪道:“那么你呢?阿绡,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那洛神令的。” 她不忍杀百里红绡,可百里红绡却要杀她。 不仅要杀她,还总是想方设法的羞辱她。 偏偏千秋雪拿这个师妹半点法子都没有。 百里红绡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可不知怎的,千秋雪只觉得看不透这个小师妹。 百里红绡抚上千秋雪的脸,感觉到师姐压抑着呼吸,她笑道:“好师姐,我是想要洛神令,我也想要你。” 月光下,千秋雪的面容格外美好。三年前,百里红绡的唇曾辗转吻遍了眼前人的每一寸肌肤。 如今心上人近在咫尺,百里红绡却觉得两人隔得好远。 百里红绡言语轻浮,千秋雪的心又乱了。 这话阿绡好像同她说过,这话好像不是玩笑。 可阿绡想要洛神令,便是想要她死,这二者如何能同时得到。 明知不可能,千秋雪有那么一瞬还是被打动了。 千秋雪险些因为本能而点头应下,可她又害怕这不过是师妹想要骗她放下戒备的话。 好像把这当成阿绡的玩笑话,她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千秋雪不断告诫自己,断不能被百里红绡骗了。可她又害怕师妹言语中有一丝一毫的认真,她压抑住心中的酸楚,轻轻推开百里红绡的手,道:“阿绡,师尊不会应允的。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 百里红绡不忿道:“师尊要我们死,你还要听她的?” 百里红绡说的不是洛神宫那百年不变的规矩,而是三年前她们的师尊要她们去黑水岭取蛇王胆。 若非此事,千秋雪也不会忘记她们的过往。 百里红绡虽不会轻易做出那欺师灭祖、忘恩负义之事,但她也不可能像个傻子一般按照洛神宫的规矩将刀对着自己的师姐。 想到那不近人情的规矩,千秋雪道:“这规矩不过是为了选出最适合的宫主,若是败了,便是无能。若是优柔寡断,便是无用。无能无用之人,怎配做下一任宫主。” 千秋雪口中的无能不仅仅是技不如人,心慈手软亦是大忌。她见过蚀月谷外寻常人的感情,那些个山盟海誓只在最初感人,到了最后,大多以抛妻弃女收场。 这般感情,好生无趣。 若洛神宫的宫主都耽于这样的感情,只怕蚀月谷早就被武林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踏平了。 “阿绡,我不会与你争宫主之位,你也莫要再与我为难了。” 百里红绡还想再说什么,可她见千秋雪脸色不好,一呼一吸像是被石头压着。许是方才的话引得千秋雪气血逆转,旧毒复发。 百里红绡只道:“好师姐莫要生气,我怎么舍得与你为难呢。” 两人一路上不再言语,到了下一处镇子,已然天明。 村里人为了生计,一大早便挑着东西去集市上叫卖。只是而今百姓日子不好过,卖东西的倒比买东西的要多。 百里红绡缠着千秋雪在那早点铺子喝了碗清粥,见有大娘领着孩童在卖胭脂,难得的烟火气息让她柔和了不少。 “好师姐,我的胭脂要用完了,你给我买一盒新的,可好?” 百里红绡不缺银子,更不缺胭脂,只是师姐难得与她在一起,她便要央求着千秋雪给她买。 卖胭脂的大娘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站在摊前,她忙道:“姑娘,我这胭脂是取了鲜花汁做的,也衬得上你们姐妹二人。” “姐妹?”百里红绡眯了眯眼睛。 大娘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个都美得像天仙一样,若不是一个娘生得,怎能让我一次遇见两个这样好看的姑娘。” 这原是夸人的话,可落在百里红绡耳朵里,便有些不好听了。 亲姐妹是不可以结为连理的,这大娘这么说,可不是在咒她们。 百里红绡骤然冷下脸,对千秋雪道:“真晦气,不要了。” 眼前的姑娘变了脸,卖胭脂的大娘一下子慌了神。她身边的娃娃还从未见过这样凶巴巴的姐姐,一下子便被吓哭了。 千秋雪蹙眉,丢下一枚碎银,拿了一盒胭脂,追了上去。 “阿绡,你怎能对寻常百姓这般。” 上次百里红绡对着村落里的人拔刀,已然坏了规矩。所幸她并未伤人,千秋雪也没有将此事禀报给师尊。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手里拿着胭脂,心没由来的软了一下。恍惚间,她们仿佛回到了过去。 从前她要什么,师姐也都会给她买。 哪怕现在千秋雪已经不记得这些,却还是会下意识将这些东西送至她面前。 可方才那人说话实在气人,百里红绡带着几分不情愿地接过胭脂,道:“那人怎可说你我是亲姐妹,当真晦气。” 千秋雪一愣,眸光暗淡了几分。 看来百里红绡对她的那些撩拨当真只是在做戏,她早该有所防备,不该被三言两语乱了心神。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小师妹恨她到如此地步。就连路人误以为她们是姐妹,百里红绡都要生气。 千秋雪抿唇不语,百里红绡无奈叹气。 千秋雪这般神态落在百里红绡眼里另有一番意味,在百里红绡看来,如此便是她的好师姐半点都不关心她。 她这般难过,师姐竟也不闻不问,当真冷漠。 两人虽然同行,却是各怀心思,谁也看不透谁。 快要走出镇子,见着有人出售马匹。百里红绡想着,若是驾马,兴许能少费些力气,便去买了两匹。 看着集市上的马匹,百里红绡不禁想起从前千秋雪是如何教她骑马。 那时的师姐多么温柔,哪像现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师姐,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是你接住了我。好师姐,我们自幼便在一起,这些事情,你总不至于忘了吧?” 百里红绡的话,让千秋雪怔了一下。 那时候,百里红绡就像是小尾巴一样。除了师尊亲自传授武艺,闲暇时候,她日日都要缠着千秋雪。 千秋雪怎会不记得,阿绡第一次上马,险些摔伤,她担心又自责。 可身在洛神宫,这些东西又不得不学。阿绡要想在洛神宫活下来,必不能懈怠。 为了防止阿绡摔伤,千秋雪寸步不离地跟着。 后来,千秋雪已经不记得阿绡多少次从马背上跳下来,扑进她的怀里。 起先千秋雪还以为是阿绡是胆子小,不敢跳下马,必须要有人接着。 渐渐的,千秋雪察觉到了不对。 这个小师妹,好像是故意往她怀里钻。 如今百里红绡再次提起,千秋雪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幼时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13、013 儿时的事情,而今已经不记得了。 千秋雪随口一句,惹得百里红绡心疼得厉害。 好在这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师姐这般。 当初千秋雪醒来,百里红绡还不知道她将两人的情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欢喜地扑上去想要抱住师姐,迎来的却是锋利的青霜剑。 千秋雪才一睁眼,见着有人忽然贴近,她下意识拔剑。 百里红绡怎么也没想到师姐会这般对她,若非她躲闪得快,只怕要一命呜呼了。 饶是百里红绡身手好,可她素来对师姐不设防,加之这些日子带着师姐求医问药,她实在累了。一时大意,她的后心被刺出一道口子。 百里红绡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心里更是难过。 “红绡姑娘,你的师姐似乎不记得你了。” 那不系舟的舟主人难得好心,要赠与她祛疤的良药。 百里红绡却道:“只是一道疤,碍不着什么事。我只想要能为师姐续命的药,若舟主人能成全,来日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系舟的主人黑纱覆面,整个人缩在斗篷里,一眼望去阴森无比。 明知这人未必是善类,百里红绡还是要求她帮忙。 舟主人望着百里红绡腰间的一对弯刀,道:“红绡姑娘,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我只要你一柄寒铁刀。” 百里红绡垂下眼,犹豫了片刻。 她惯用双刀,这一对寒铁刀还是她的师姐送她的。成双成对的东西,就这么分开,她当真舍不得。 可师姐若是有事,她大概也要随着去了,还留这一对弯刀又有什么用。 最后,百里红绡忍痛拿出一柄寒铁刀,与那舟主人做了交易。可蛇王的毒实在厉害,即便是不系舟出手,也只能暂时压制。 为了能快些拿到洛神令,百里红绡不得不央求万月尘早些安排她们师姐妹比试。 百里红绡摘了折月楼无数的木牌,只为证明自己的武功足以执掌洛神令。 她这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盼着千秋雪死。 这三年来,百里红绡有苦难言。她一直在暗中护着千秋雪,生怕师姐有事。她这般行径,让人看了更觉得是鬼鬼祟祟,不安好心。 百里红绡本以为师姐终有一日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可师姐冲她拔剑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百里红绡有些烦闷地牵了两匹马,又买了些干粮挂在马鞍上。见千秋雪一脸淡漠,她道:“此去路途遥远,一路上都使轻功实在太扎眼,师姐还是与我一同驾马罢。” 若一路只凭脚力,千秋雪的身子也吃不消。只是有些话,百里红绡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她有什么诡计。 她的师妹这般体贴,千秋雪只觉得有些奇怪。 见百里红绡还穿着自己的衣裳,千秋雪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不寻个地方换回你本来的衣裳?” 百里红绡不喜素色,千秋雪是知道的。 师姐这般问,百里红绡低头轻嗅衣裳,道:“这衣裳和师姐一样香,我实在舍不得换下。” 千秋雪闻言,一语不发地上了马背,扬鞭驾马,把百里红绡甩在了后头。 瞧着师姐后背的包袱露出了一片红纱,百里红绡知道她的好师姐将她换下来的纱衣收了起来,顿时心情大好,驾马追了上去。 “好师姐,你骑得这样慢,定是在等着我。” 百里红绡语气轻快,方才的不快早就被她忘在脑后。 这三年她日日缠着千秋雪,早就已经摸清了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若是提及旧事,师姐脸色不好,有旧伤复发的迹象,她便立刻住嘴。 若是浅浅的撩拨,师姐只是害羞,她便变本加厉。 她说完这话,师姐又红了脸。 看样子师姐心里还是有她的。 到了傍晚,两人于一处还算富庶的镇子落脚。她们寻了一处客栈,才一进门,戴着瓜皮帽的店小二十分有眼力见地将二人的马牵去喂草。 客栈里另一个打杂的小姑娘问:“两位姑娘可是要住店?” 千秋雪道:“要两间……” 千秋雪本想说要两间上房,她话未说完,百里红绡立刻打断:“要一间上房。” 小姑娘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若是两人同行,为了省些银钱,只要一间房的也有。不过眼前这两位姑娘瞧着不像清贫出身,尤其腰间别着弯刀的那位,她发间的簪子一看便价值不菲。 小姑娘正要劝两人分开住会更舒坦些,可见百里红绡眼神凌厉,大有不听话便要砸店的意味,她忙道:“两位姐姐,我们店里只剩下一间客房了,不过我们客房的床很是宽敞,要不您二位将就一下?” 千秋雪看了眼客栈外头,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去别的客栈下榻。 她怎能与阿绡同塌而眠。 百里红绡贴近了千秋雪的耳畔,低声道:“好师姐,你我二人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万一那些个名门正派得知了我们的行踪,要趁夜杀进来,我一人住在这,可是会害怕的。” 百里红绡的声音极低,却又十分勾人。 “好师姐,若我们住在一起,你也能护着我。” 初到洛神宫时,百里红绡年纪还小,她有时犯错要受罚,偶尔与人吵架要挨打,每次都是千秋雪护着她,才使得她免受皮肉苦。 即便千秋雪忘记了两人之间的情事,可作为师姐,她还是会下意识护着师妹。 听百里红绡这么说,千秋雪的心终是一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小姑娘忙引着两人往楼上去,还未进客房,便听见后头来的客人说什么要两间客房,接待的小二连连点头说有。 小姑娘低着头,只盼着拿剑的那位姐姐什么都没听见。 千秋雪倒没有为难客栈里的小姑娘,只是别有深意地望着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缠着人笑吟吟地进了客房,道:“好师姐,我们此行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将就着住一晚便是。若是要两间上房,平白浪费了银子。” 百里红绡这话,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洛神宫里,最不缺银子的便是百里红绡。 折月楼里赏钱多的木牌大多被百里红绡摘下,其余人只敢看着。 千秋雪也想不明白,她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小姑娘将人引到之后,便慌忙退下去了。百里红绡探着脑袋道:“小妹妹,莫要跑太快,当心摔着。一会儿记着叫人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这样美艳的一个女子大声说这样的话,客栈大堂吃饭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她。 千秋雪将人拉进房里,关上门,低声指责道:“这种事情,你总该避着人才是,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 百里红绡不以为意道:“好师姐,有你在,谁敢对我有非分之想。还是说,对我有非分之想的人其实是师姐?” 言语间,客栈的小童已经送来热水。 千秋雪红着脸,背过身,不去看百里红绡。 小姑娘觉得两位姐姐之间的气氛说不出的奇怪,她跑了好几趟,那执剑的姐姐脸似乎越来越红。终于将浴桶灌好了温热的水,小姑娘问:“两位姐姐,你们是要一同沐浴,还是分开沐浴?” 千秋雪听她这么问,冷声道:“自然是分开。” 她想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与阿绡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以一同沐浴。 那小姑娘还以为能偷懒少跑一趟,千秋雪这么说,她叹了口气,一张小脸写满了委屈。可她在这里跑堂谋生,只能道:“那我让人多烧些热水。” 百里红绡眼珠一转,随即从包袱里取了一包蜜饯塞给那小姑娘,道:“你年纪这样小,姐姐怎么忍心让你提着这么烫的热水跑上跑下?我们一同沐浴便是,你不必再上来了。” 说罢,百里红绡将人推了出去。 千秋雪瞪了百里红绡一眼,道:“你胡说什么!” 百里红绡一脸心疼道:“好师姐,那个小妹妹那么小就要出来打杂。她这般可怜,倒叫我想起被家人抛弃时的无助。好师姐,你忍心让她一趟趟地为我们送热水吗?” “你!”听百里红绡这么说,千秋雪是觉得有些不忍。可即便如此,她们也不能…… 不对,阿绡何时这般有善心? 想到方才百里红绡将蜜饯塞给那小姑娘,千秋雪不禁想起前几日百里红绡随手将金步摇送人。 若非百里红绡那般慷慨地送了一对步摇,千秋雪也不至于要跑一趟金沙城。 眼见着百里红绡摘下发间的玉簪,千秋雪问:“方才那小姑娘跑了那么多趟替你打热水,你怎的只送蜜饯?” “是替我们。”百里红绡纠正道。 “好师姐,那小姑娘年纪这么小,便要在这里打杂。她那样瘦弱,想来这里的掌柜待她不会太好。若我送她值钱的东西,必然会便宜了那掌柜。也只有给她一包蜜饯,才能真的落到她肚子里。只是可惜了,今晚师姐没有蜜饯吃了。” 那蜜饯是百里红绡专门买给千秋雪的,虽然千秋雪未必会吃。 千秋雪愣愣地望着百里红绡。 所有人都说百里红绡手段毒辣,生性残忍,这么多年,千秋雪似乎也这么觉得。 可这两次,百里红绡对寻常人似乎都极有耐心。 千秋雪忽然觉得她有些看不透她师妹了。 千秋雪愣神的片刻,百里红绡已经脱得只剩下肚兜。 百里红绡抬眼,见师姐正在发愣,她上前一步,道:“好师姐,我好看吗?” 14、014 百里红绡随口一问,惹得千秋雪的心颤了一下。 她的师妹自然好看,可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千秋雪已经说倦了。 她合上眼睛,道:“你要沐浴便早些下水,再耽搁一会儿,水该冷了。” 百里红绡假装苦恼道:“可是好师姐,我后背的伤还疼着,你若不帮我,我如何能沐浴?” 千秋雪蹙眉,百里红绡后背的伤算是因她受的,若她此时对阿绡不管不顾,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可沐浴这种事,如何能帮? “好师姐,你忍心看我这般难受么?” 百里红绡的下半身没入水中,上半身却始终不敢沾水。不知是浴盆中的水汽,还是她的那双眼睛因委屈变得湿润。千秋雪一眼望去,只觉得眼前人楚楚可怜,哪里像是江湖人口中杀人如麻之辈。 若非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千秋雪只怕也会被她迷惑。 “好师姐,你当真不扶我一下么?”百里红绡说着,身子缓缓下沉,眼见着后背的伤要沾到水,千秋雪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道:“够了。” 之间触碰到肌肤的一瞬,千秋雪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阿绡的后背有不少的伤痕,抚上的一瞬,那触感竟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无数次地触摸。 百里红绡笑弯了眼,她仰着头,望着千秋雪,道:“好师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这水这样热,蒸在脸上,自然会红。” “是么,可我觉得这水有些凉了。”百里红绡将胳膊搭在浴桶的边缘,明知千秋雪不敢看她,她还是懒洋洋地回过身。 听她说水凉了,千秋雪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试。 水面上浮着花瓣,千秋雪不知水下是何光景。才一伸手,便触碰到百里红绡的柳腰。 痒意传来,百里红绡咯咯笑道:“好师姐,你若想与我行那事,也要等我沐浴完再说。你素日不是一向清心寡欲,怎的今日这样急不可耐?” “胡说八道!”千秋雪看出百里红绡在戏弄她,那水半点都不凉,她怎能信了阿绡的鬼话。她转身逃到了屏风后,再不敢看百里红绡。 偏偏百里红绡不肯消停,她拍打着浴桶里的水,那声音,实在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千秋雪本想逃出去,却听百里红绡道:“好师姐,你不守着我么?如今我不着寸缕,若有人趁机偷袭可怎么是好?” 千秋雪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断告诫自己,浴桶里的是自己的师妹,她怎可对师妹有非分之想。 阿绡说的不错,如今她在浴桶中,如若有外人闯进来,她一个姑娘家,就算武功再好,也不便应对。 千秋雪没好气道:“既知道此处未必安全,便快些洗!” “师姐难得与我同塌而眠,我总要洗干净些才是。” 千秋雪看了眼屏风映出的影子,客房里有一张床,一张软榻。她已经想好,今晚便让那小姑娘再送一床被子,床让给百里红绡,她睡在软榻上便是。 百里红绡似乎察觉到了千秋雪的意图,她默不作声地洗完澡,而后故作为难道:“好师姐,我后背疼得厉害,而今胳膊有些抬不起来,你能帮我穿一下衣裳么?” 千秋雪道:“既然身子不适,便快些回洛神宫,何必去金沙城犯险。” 千秋雪是取下蛇环残月木牌后才知是何任务,她不便拒绝,可阿绡可以。 正如百草谷的药菩萨所言,若是洛神宫宫主座下的两名徒儿都折了,于洛神宫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明明浴桶里的水还是温热,百里红绡却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进去。 见师姐要赶她回去,百里红绡扯过挂在架子上的浴巾,裹住身子,款款走到千秋雪面前,道:“好师姐,你能去得的地方我必能自由出入。” 才出浴,百里红绡的发丝湿润,睫毛上挂着点点水珠,她望着千秋雪,似是在等着千秋雪做些什么。 从前沐浴完,师姐总会替她擦净长发,第二日还会为她挽起发髻。 “好师姐,你不替我擦净头发么?” 百里红绡的声音好像能勾人,千秋雪明知自己应该拒绝,却还是让百里红绡在铜镜前坐下。 阿绡的头发很软,在洛神宫时,她总会在洗头发的水中加入桑叶与首乌,故而这满头青丝又黑又亮,更衬得她唇红齿白,叫人见了便不由得出神。 千秋雪轻轻替百里红绡擦净了发丝上的水,她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在水中洗了一下,才替阿绡将头发梳顺。 百里红绡望着铜镜中倒映出师姐温和的面容,道:“好师姐,若我们不是洛神宫的人,现在大约也能相濡以沫,恩恩爱爱了。” 明明从前日日都做的事情,如今师姐还愿意为她做,可心思却不似当年。 百里红绡这才知道何为“当时只道是寻常”。 百里红绡这话让千秋雪的心没由来地痛了一下,她垂眸望着眼前人的背影,道:“阿绡,师尊救了我们,洛神宫收留了我们,你怎可说这样的话?” 叛离洛神宫可是死罪,千秋雪不愿百里红绡如此。 身为宫主的首徒,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可不知为何,她却因百里红绡的话生出一丝向往。 若离开冷冰冰的洛神宫,过寻常人的日子,未必不好。 千秋雪动作轻柔地替百里红绡梳顺了头发,她道:“我让小二将饭菜送到屋内,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可以吗?”百里红绡的眼睛在千秋雪身上打转,“好师姐,我若想吃你,你可应允?” “胡闹!”千秋雪将木梳拍在妆奁前,转身去了屋外。 百里红绡说话素来如此,若日日都要与她生气,只怕早就要被气死了。 如今客栈里的食客不少,千秋雪不想在大唐用餐,见方才引她们进来的那个小姑娘才闲下来,她便道:“小妹妹,有劳你替我拿一床被子,再吩咐厨房做几道你们这的招牌菜,记得忌辣。对了,若有老母鸡,便再煮一锅红枣茯苓煨鸡汤。” 千秋雪不忘百里红绡身上的伤,虽然百里红绡喜食辣,但为了让伤口好得快些,这些东西能避就避。 那小姑娘乖乖应下,厨房做饭还要些时候,她便先去取了一床被子给千秋雪送去。 百里红绡见着那锦被,一张脸冷了下来。 那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这位姐姐刚刚还给她蜜饯吃,如今怎么这样瞪着她,当真是叫人害怕。 说书先生说得不错,美人的面容阴晴不定,虽说是宜喜宜嗔,嬉笑怒骂皆好看,可这般冷脸,寻常人当真招架不住。 想来是两位姐姐吵架了,这才要两床被子。 小姑娘放下锦被,小声对千秋雪道:“姐姐,那位姐姐似乎不高兴了,你千万记着哄她一下。” 小姑娘只觉得,能送她蜜饯的姐姐定不是坏人,若她不高兴了,许是另一位姐姐惹得。 百里红绡被小姑娘这话逗乐了,她笑吟吟地望着千秋雪,道:“好师姐,你可听见了,那小妹妹让你哄我一下呢。” 百里红绡不禁在心里感叹,就连一个不解人事的小姑娘都看出她不高兴了,她的师姐当真就不在意么? 那小姑娘说得她心里很是欢喜,千秋雪还未哄她,百里红绡便不气了。 千秋雪将被子在软榻上铺好,道:“你已经笑了,何须我再哄你?” 百里红绡还想说什么,便有人将食物送来。 砂锅盖子一开,鸡汤香气扑鼻。 百里红绡凑过去,轻轻嗅了嗅,“好师姐,你可是因为惦记着我身上的伤,特意让他们炖的鸡汤?” 千秋雪淡漠道:“我不过是让他们随意做些个招牌菜,许是凑巧。” 百里红绡拿起勺子搅和了一下,见汤里有红枣与茯苓,她道:“我竟不知寻常店家熬汤会专门加这些东西。” 千秋雪扫了眼送来的饭菜,果真是避开了辛辣,她这才放下心。见百里红绡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千秋雪道:“你若不喜这鸡汤,倒掉便是。” 百里红绡盛了一碗,道:“若是好师姐特意让人为我做的,我自然喜欢得紧。好师姐,多谢了。” 千秋雪于百里红绡对面坐下,她拿起碗筷,尝了口清炒笋丝,倒还能入口。 “饭菜是客栈的厨子做的,你要谢便谢他们。” 百里红绡捧着碗,心中仿佛有蜜糖化开,她道:“好师姐,若非你特意叮嘱,他们怎会专门做这样清淡的饭菜?” 百里红绡知道这边天气潮湿,这里的人都喜欢在饭菜里加好些辣椒。若非有客人特意吩咐,饭菜怎会做得如此清淡。 千秋雪冷眼看着百里红绡,又拿出师姐的架子,道:“食不言寝不语,阿绡,莫要坏了规矩。” 百里红绡虽不再言语,可她却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让师姐与她同塌而眠。 若是直接点了师姐的穴道,将人绑到床上,师姐定会生气。 万一气坏了师姐,可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用完了晚饭,百里红绡眼珠一转,趁着千秋雪唤小二来收碗筷的间隙,她直接将一盆水泼到了那小姑娘刚送来的锦被上,而后故作为难道:“师姐,我原想着打盆水给你洗脚,不想失手打翻了热水。好师姐,你不会怪我吧。” 千秋雪只觉得太阳穴有些疼,明知道百里红绡在胡说八道,她又奈何不得。 她刚要去让小二再送床被子,却被百里红绡拦住。 “好师姐,这客栈又不止我们两人,你要一床又一床的被子,当心掌柜的会责罚那个小姑娘。” “你!”千秋雪本想推开百里红绡,可诚如百里红绡所言,万一再送来一床,百里红绡又往上泼水,周而复始,何时是个头。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顿住了脚步,她笑道:“好师姐,只能委屈你与我睡在一起了。” 15、015 “好师姐,只能委屈你与我睡在一起了。” 客栈的床倒是不小,只是那小姑娘才送来的被子被百里红绡泼了水。两人若盖一条,实在过于亲昵。 自及笄之后,千秋雪便再不与百里红绡同塌而眠。同为女子,只是暂时同塌而眠似乎也并无不妥。可不知为何,百里红绡一靠近,千秋雪心中便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千秋雪冷声道:“你睡床上,今晚我于踏上打坐即可,权当练功。” 她们二人皆不是娇气的,当初万月尘为了让她们二人练出一身好武艺,时不时便将她们丢到那极寒极热的地方。 百里红绡头一次穿着单薄的衣裳被丢到冰天雪地里时,还以为自己又要被抛弃,吓得大哭。千秋雪见了,便将身上的外衫褪下来给百里红绡披上。虽也单薄,却能让百里红绡知道,她没有被抛弃。 极寒极热的环境她们自小便能忍受,这客栈之中不必受风吹雨淋,将就一晚也无事。 只盼着阿绡不要日日捉弄她,不然只怕还未取到金驼铃,便要折在金沙城了。 “这世上哪有师妹在床上安睡,让师姐与床下打坐的道理。难道是师姐心虚,不敢靠近我?” 百里红绡沐浴之后,散开了头发,面容瞧着比平日里柔和了不少。她只穿着薄薄的里衣,看上去单薄又动人。 她日日都这样好看,日日都缠着千秋雪,可不知为何,千秋雪总是不敢看她。仿佛两人目光交汇,便会生出许多不可控的事情来。 千秋雪想不明白,她身为宫主的首徒,为何对上百里红绡要心虚。 面对百里红绡的逼问,她强装镇定道:“我为何要心虚?” 百里红绡上前一步,道:“好师姐,若你心中坦荡,为何不敢看我?” 百里红绡的视线可是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千秋雪。 千秋雪猛地抬眼,对上那双含情的眼睛。她不禁开始怀疑,她的师妹真的希望她死吗? 不知为何,望着她的眼神,千秋雪竟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她的师妹如此是在求欢。 千秋雪被她这想法吓了一跳,阿绡怎会如此,明明是她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才误以为阿绡如此。 千秋雪不断告诫自己,阿绡一定是想用这法子降低她的戒心,好赢三个月后的那场比试。 阿绡定不知道,她兴许都活不过三月。这般筹谋,实在没有必要。 “阿绡,我实在无意……” 千秋雪话未说完,人便被百里红绡压至了踏上。 她一开口,百里红绡便猜出了她要说什么。 反反复复便是那么几句话,当真无趣。 百里红绡抬手堵住了千秋雪的嘴,千秋雪在她怀中挣扎不得,发丝凌乱,眼眶泛红。 这样的师姐看起来比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要生动得多,也更能勾起她心中的怜爱。 她将脑袋埋至千秋雪的颈窝,有些失落道:“好师姐,我不想要什么宫主之位,我只想要你。” 百里红绡的气息打在了她的脖颈,不知是烫得,还是羞得,白嫩的脖颈渐渐染上了粉色,连带着千秋雪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 若此刻千秋雪能够开口,她定会一如往常地呵斥一句“阿绡,不许胡闹。” 可她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百里红绡柔软的头发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有些痒。 客栈的木床似乎有些年头,千秋雪一挣扎,便能听到“吱呀”一声。 百里红绡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千秋雪却慌得不行。仿佛再不制止,事情便真的一发不可收。 可她要如何阻止。 她明知两人不该这般亲密,只是一抬手,身体便像是本能一般想要抱住百里红绡。 千秋雪用力摇头,挣脱不得,便咬了百里红绡一口。 素日里都是凭着一身武艺让人服她,如今却要这般挣脱桎梏,若传出去,不但会让人笑掉大牙,也会引得师尊责备。 只是千秋雪始料未及的是,她咬住了百里红绡手心上的肉,百里红绡明明该因为疼痛放开她。可不知怎的,百里红绡却笑了。 “好师姐,你再用力些,最好能给我留个印子。如此,往后你不在我身边,我瞧着这牙印,心中也是欢喜。” 百里红绡只后悔,从前师姐还愿意与她亲近时,她竟忘了让师姐在她身上留下些什么。若有个牙印,保不齐师姐会更容易想起她。 百里红绡感受得真切,她的师姐方才明明是想要抱住她的。定是师姐此刻满脑子都还是洛神宫那无趣的规矩,才会如此克己。 “好师姐,你再咬我一口,你我这般,总要见血了才是。” “荒唐!”千秋雪别过头,不去看百里红绡。 哪有人缠着让别人咬她,还要见血。这样的疯话,也只有百里红绡才能说出来。 莫不是百里红绡的血有毒,才想骗她饮下。 想到这,千秋雪不禁生出防备。 她瞧着百里红绡,问:“你非要逼得我咬你,可是中了毒,要与我同归于尽?” “师姐,你……”百里红绡望着千秋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为何在师姐心中,她就是这般形象。即便没有从前的情事,凭她们自幼一同长大,师姐也不愿信她吗? 百里红绡甚至要怀疑,她的师姐是不是什么都记得,只是故意说这些话好让她死心。如若不然,怎会一开口便这么伤人。 “好师姐,我宁可自己不要这条命,也不忍你有事,你怎会觉得我要与你同归于尽呢?” 依旧是轻佻的语气,说的确实心里话。 只是这话落在千秋雪耳朵里,却不像实话。 毕竟所有人都瞧着,是百里红绡迫不及待地要与千秋雪比试,只为了那洛神令。 趁着百里红绡愣神的片刻,千秋雪一把将她推开,道:“莫要再胡闹了,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 千秋雪并未下床,也没有赶百里红绡下床,似是默许了今晚二人要同塌而眠。 只是千秋雪还穿着衣裳,怎能睡得安稳。 “好师姐,你休息的时候不需要更衣吗?”百里红绡似乎真的担心她的师姐休息不好,她说完,竟抬手想替千秋雪褪去衣衫。 千秋雪早有防备,二人虽躺在一张床上,却似在比试武艺一般。一个动手动脚,另一个满是防备。 几招之后,千秋雪便有些不敌。 百里红绡正欲讨些好处,听着师姐的心跳,她唯恐师姐旧伤发作,忙讨饶道:“好师姐,我知道错了,你莫要打我了。” 小的时候,每次百里红绡一认错,千秋雪便会放过她。这次也不例外,她一开口,千秋雪当真收了力道。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千秋雪和衣而睡,只道是习惯了如此。 唯有百里红绡只道,她从前才没有这样讨厌的习惯。 千秋雪一抬手,一枚铜钱击灭了蜡烛,唯有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能够照亮。 “睡吧。”千秋雪说完,身子往床边挪了挪。再有半寸,便会掉下去。 这床足够宽敞,她们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中间再躺一个人都绰绰有余。 百里红绡想靠近,又怕把人挤到床下。 “好师姐,不如你睡里头,我睡外头。” 千秋雪明明还未睡着,却也不开口说话。仅有的一条被子,千秋雪将大半分给了百里红绡,她只要一角。 她睡在外头,若有危险,也能及时拔剑护着阿绡。 她若睡里头,那阿绡便是最大的危险。要是被阿绡逼到了墙角,那真是逃无可逃。 百里红绡侧着身子,望着千秋雪的侧脸。 清瘦、冷漠、纤尘不染。 她想要伸手触碰,又怕惹急了千秋雪,又会挨上一顿。 她舍不得打千秋雪,不见得千秋雪就真的不会打她。 若是师姐因为打她,损了内力,旧伤加重,可就不值得了。 百里红绡一边摆弄着荞麦枕,一边偷偷摩挲着方才千秋雪咬过的地方。 浅浅的牙印大约明日一早便会消退,再过几日便半点痕迹都没有了。 千秋雪的呼吸逐渐均匀,似是睡着了。 原本与这行事乖张的师妹躺在一起,千秋雪该有所防备才是。 可她也不知为何,身边多了个人,她睡得反而安稳。 百里红绡默不作声地往千秋雪身边挪了挪,见千秋雪没有动静,她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盖在了千秋雪身上。 如此,千秋雪似乎还是没有醒来。 百里红绡的胆子又大了些,这似是一个好机会。 她依偎在千秋雪身旁,将人抱住,才安心合上眼睛睡下。 梦中,她的好师姐回抱住了自己,两人如往常一般缱绻。 千秋雪难得一觉睡到天亮,从前的时候,她总在四更天时被那旧伤疼醒。 这一夜,直到外头的太阳透过窗户纸照到她的脸上,温热的感觉提醒着她这里不是洛神宫。 千秋雪张开眼睛,见百里红绡不知何时钻到了她的怀里,那毛茸茸的脑袋正抵在她的肩上。 察觉到她醒来,百里红绡仰着脸,笑吟吟道:“好师姐,你昨夜睡得可还好?有没有梦见我?” 16、016 望着怀里的人,千秋雪被吓得花容失色。 阿绡怎会在她怀里? 阿绡明明已经醒了,怎的也不知道离开些。 二人这般相拥在一起,实在不像话。 她慌张看了眼自己身处何处,等她清醒过来,才知昨夜不知怎的,她竟抱住了阿绡。 千秋雪忙撤了手,将人推开。 好不容易能与师姐这般,百里红绡还想多抱一会儿,就这么被推开了。 “好师姐,昨晚你一直抱着我,还在梦中唤我的名字。怎么一醒便要把人推开,当真是无情啊。”不知是委屈,还是在撒娇,百里红绡说着,又像是猫儿一般凑到了千秋雪身旁。 “好师姐,你这般抱了我一晚,总要对我负责才是。” 千秋雪有些慌乱地下床,昨夜外衫不知何时被扯得衣领错开,她慌乱拢好了衣裳,道:“阿绡,我并非有意冒犯,你莫要往心里去。” 昨夜明明是百里红绡不住的靠近,可千秋雪浑然不知,还以为是她睡着了之后轻薄了阿绡。 她身为师姐,怎能如此。 百里红绡最喜欢这般捉弄人,见千秋雪慌乱,她道:“好师姐,若说你抱我是无意,那你梦中唤我的名字,又是何故?” 昨夜千秋雪并未说什么梦话,这话全是百里红绡编出来诓她的。 百里红绡只是想知道师姐心中有没有她,师姐这般心虚,心中大约是有她的。 若半点没有她的位置,又怎会慌忙想要与她拉开距离。 千秋雪只知道自己昨夜睡得十分安稳,是隐约做了什么梦,可她全然不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若真梦到了阿绡,还唤了阿绡的名字,又被阿绡听到,那实在是…… 千秋雪背过身,道:“昨夜,许是你听错了。” 师姐不看她,她便围着师姐转。 百里红绡跟到了千秋雪面前,道:“好师姐,昨夜你睡得那样沉,怎知我听错了?昨晚你一口一个‘阿绡’,才不似现在这般冷漠。” 百里红绡故意将“阿绡”二字咬得极重,用那勾人的声音提醒着千秋雪昨晚发生了什么。 虽然昨晚无事发生,但总要从师姐这里讨些甜头才是。 百里红绡觉得,定是她在师姐身旁,师姐才睡得这般安稳。 “我……”千秋雪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便道:“人如何能控制梦境中发生了什么,许多事情许是无意,你莫要往心里去。” 千秋雪不知道阿绡会不会往心里去,她只知道她是有些往心里去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百里红绡怎会轻易放过。 “只怕师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师姐当真这般喜欢我,我怎会拒绝与师姐在一起呢?”百里红绡衣裳都没穿得好,便攀了上来。 纵然师姐忘记那些事情,大不了从新开始。只要师姐愿意喜欢她,怎么都好。 听着百里红绡的话,千秋雪只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有这么一瞬,她是想与阿绡在一起。只是抛开洛神宫的规矩不谈,就说她已经命不久矣,如何能与阿绡在一起。 千秋雪甩开百里红绡的手,道:“阿绡,莫要再胡说了,既已休息好,用过早饭便赶路吧。” 这是千秋雪临死前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她不想耽搁了。 她也不知为何执意要做,只是还未下定决心,便已经要动身了。 只当是为了洛神宫的名声,她死之前,总要让江湖中人忌惮着洛神宫。总不能让人觉得洛神宫里无人可用,无人能用。 百里红绡懒懒地拿起落在地上的纱衣,对千秋雪道:“好师姐,你昨晚睡得安稳,我睡得却没那么安稳,这样早便赶路,师姐就不怕累着我?” “若是嫌累,现在回洛神宫还来得及。”这一趟,千秋雪本就没打算带着百里红绡。若非百里红绡跟了过来,又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们二人也不必被耽搁这么久。 百里红绡一听,顿时不干了。 “好师姐,现在谁人不知我要与你同去,若我一人回去,只怕别人会以为我怕了。” 现下如此多人都知道她们师姐妹要奔着金驼门去,那沙不咎自然有所防备。 若是从前无关紧要的货物,金驼门定会等风头过去再送。只是这一趟是官家的东西,又价值连城,他们不敢耽搁。 百里红绡甚至怀疑,这一趟是那金驼门的人自导自演,为的便是利用洛神宫,好让他们可以安心弄丢这“货物”。 虽说起先百里红绡便与千秋雪说过了这其中的利弊,只是洛神宫少有不敢接的事情,这一次也不例外。 此去大约凶险,就算百里红绡嘴上不住的喊累,还是不肯放任千秋雪一人去涉险。 她喊累也不过是希望她的好师姐能心疼她些,可她的师姐却要赶她回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千秋雪见那百里红绡还是衣衫不整,她冷声道:“既然不愿回去,便快些穿好衣裳。” 如此举止,实在是不像话。 “好师姐,我错了,我这就穿衣裳随你去。”百里红绡动作倒是利落,只是那一张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的师姐对她如此态度,她可不是要委屈坏了。 从前师姐总是哄着她、让着她,唯有面对外人,才会装得严厉些。 只是如今,师姐日日都这般严厉,也只有师姐睡着了,才会抱住她。 明明喜欢,却要如此克制。 一觉醒来,千秋雪似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意。 她是有些喜欢百里红绡,抱住阿绡,感觉到阿绡的心跳,她莫名觉得十分踏实。 只是想到师尊,千秋雪又怕了。 千秋雪隐约听说,她们的师尊万月尘曾与她们的小师姨万云心关系匪浅。只是为着洛神宫的规矩,万月尘不得不杀死了万云心。 万云心死的那日不过二十四岁,被万月尘剑指着的时候,她动都没动一下。 那场比试,万云心并非不能赢,而是她不忍心对自己的心上人拔剑。 为了一个冷冰冰的宫主之位,万月尘亲手杀了与她一同长大的师妹。 此时百里红绡与千秋雪同在一间房中,百里红绡见千秋雪出神,便猜到她的好师姐定然又想起那洛神宫里无趣的规矩了。 这些事情,百里红绡原是不知道。直到有一日百里红绡躲到师尊房中,见着那冰棺,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百里红绡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会有人能忍心杀自己的心上人。 那个时候,在百里红绡看来,师尊是极好的人。师尊救了她,还传她武艺,当真是比亲生父母还要好。 若说师尊杀死了小师姨,或许是小师姨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师尊才不得不清理门户。 直到百里红绡及笄,万月尘见着她们师姐妹二人的关系愈发亲昵,她才不断的逼着千秋雪与百里红绡站在对立面。 当初百里红绡带着千秋雪叛出了洛神宫,又与身受重伤的千秋雪一同回来,她还以为万月尘会心疼她们二人,便跪在万月尘面前苦苦哀求。 从前的百里红绡仗着自己武功高,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便对师尊行礼,也会偷偷做个鬼脸。唯有那一次,她跪得毕恭毕敬,语气卑微道:“师尊,我与师姐就非要比那一场吗?我不想与师姐这般,还望师尊垂怜。” 百里红绡怎么舍得伤她师姐,可若是眼睁睁瞧着师姐拿青霜剑对自己,只怕未被剑刺死,也要伤心死了。 万月尘露出怜悯的目光,她轻轻托起百里红绡的下巴,道:“红绡,你自幼要强,什么都要比别人好,什么都要与别人争。你的武功江湖上少有人能抵,难道你就不想成为下一任宫主吗?” 洛神宫虽是外人口中的“邪教”,可若能成为洛神宫的宫主,金银珠宝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宫中人都要为宫主一人效力,有何不好? 这是万月尘当初想成为宫主的理由,只是后来,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师妹,才知这宫主之位好生无趣。 她过上了这无趣的日子,又怎会对千秋雪与百里红绡网开一面。 凭什么她要杀死自己在意的人,而她的两个好徒儿却能安然离开。 百里红绡望着万月尘,又心疼,又恨。直到这一刻,她才知师尊心中的扭曲。 她多想一刀杀死这个抚养她长大的师尊,可洛神宫毕竟给了她活命的机会,她怎能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 更何况,洛神令上的心法才能救得了千秋雪,她无论如何都得得到。 要是硬抢,她现在还不是师尊的对手。 百里红绡求万月尘道:“师尊,我不想要什么宫主之位,我只想学会洛神令上的心法。” 从前百里红绡事事都要强,逢人便要争个高下,如此也不过是为了让她的好师姐多看她两眼。 每次她学会一套刀法,千秋雪便会夸她。 每次她受伤,师姐便会替她包扎。 于是百里红绡与人切磋时,虽能全身而退,却也总会故意带点伤,只为了能让师姐多心疼她些。 万月尘道:“红绡,你从前还想离开洛神宫,为何如今竟要跪在这里求我?” 百里红绡道:“师尊,徒儿一直敬重您,先前叛出洛神宫是我不对,一切责罚我愿承担,只求师尊莫要怪罪师姐。” 万月尘并不知道她的两位徒儿在黑水岭里遇到了什么,但百里红绡肯这般恭敬地跪在她面前,必是遇上了极大的麻烦。 见百里红绡的一对寒铁刀如今只剩下一柄,万月尘道:“红绡,这洛神宫无趣,你想离开也是情理之中,为师怎会罚你?至于阿雪……她的内力损耗严重,已经是自食恶果,为师又怎会罚她?” 百里红绡心下一凉,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的师尊将她们抚养长大,传她们武艺,着人教她们识字,给了她们安身之所,却对她们丝毫都不怜悯。 仿佛在万月尘眼中,洛神宫的人都只是洛神宫的刀。她们不可以有感情,亦不可以违背宫主的命令。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百里红绡望着冰棺里静静躺着的那人,难以置信地问:“师尊也知道杀死自己在意之人是何感受,您既知道如此会多难过,为何还要逼我与师姐自相残杀?” 百里红绡知道万月尘舍不得万云心。 若是她舍得,如何会将一具尸体放在自己房中,日日相伴。 要知道,按照洛神宫的规矩,万云心的尸首是要被丢进山里喂狼的。 万月尘不但将万云心的尸首藏了起来,还用冰棺封着。 百里红绡知道,这些年来,万月尘总想着求医问药寻得救活万云心的法子。 若是将死之人,尚能有救。可万云心已经死了二十二年,如何能死而复生。 是以,那日在百草谷,百里红绡见千秋雪中毒,二话不说便将还魂散喂给了千秋雪。 救命的良药,若是给一个不可能死而复生的人服下,害她的好师姐受罚,百里红绡才不会同意。 当初百里红绡试图求万月尘怜悯,可万月尘只是轻轻抚上百里红绡的脸颊,替她拭去眼角的泪,道:“红绡,正因为我知道这是何感受,正因为我是踩着心爱之人的尸体坐上了这宫主之位,所以我尝过的滋味,下一任宫主必要尝过才是。” 若是从前,面对百里红绡与千秋雪,万月尘还会忌惮些。 那时她们师姐妹二人无视洛神宫的规矩,日日暗通款曲,洛神宫众人看不出,可那眼神瞒不过万月尘。 因为二十多年前,万月尘也是那样望着万云心。 万月尘以“自由”为饵,逼她们去黑水岭取蛇王胆,是因为万月尘担心她们二人联起手来,自己不敌。 如今千秋雪身受重伤,内力大不如前,又对百里红绡一副冷淡的样子。想来只凭着百里红绡一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着万月尘的话,百里红绡只觉得如坠冰窟。她自幼习武,而今却半点力气都没有。她想要杀死眼前这个表面上待她温和,实则道貌岸然的师尊,可她的手却抬不起来。 因为师尊杀死了心上人,便要她与师姐也尝一尝这苦楚…… 难怪洛神宫的规矩这般不近人情,原来是掌权者的那点感情早已被她们亲手扼杀。 百里红绡知道了真相,心中悲凉,只听万月尘道:“红绡,杀了你师姐,你便是下一任的宫主。若你舍不得杀阿雪,站在那里,让阿雪杀你便是。想来如今的阿雪为了活命,也未必会怜悯你。” 万月尘不相信会有人放着权势与荣华不要,只为了感情便舍弃性命。 也只有她的师妹万云心才会那样傻,才会迎上她的剑刃。 万月尘想瞧瞧,她亲自教出来的这一对徒儿如今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如今万月尘已知道,千秋雪等着洛神令救命,看样子千秋雪自己还浑然不知。 她的这对徒儿,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还有趣。 百里红绡想着旧事,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 千秋雪已经提起青霜剑,道:“阿绡,若你未休息好,还是不必去了。” 百里红绡回过神,忙追着千秋雪,道:“好师姐,你不许抛下我。” 17、017 “好师姐,你不许抛下我。” 百里红绡的话惹得千秋雪一怔。 百里红绡小的时候便十分害怕被抛下。 毕竟是被抛下过一次的人,她害怕在洛神宫没过多久便又要被丢出去受冻。 每次千秋雪走得快些,她跟不上了,便会不断央求,让师姐不许抛下她。 那个时候,千秋雪总会抱着百里红绡,道:“阿绡莫怕,这里是你的家,无人会抛下你。” 那时的千秋雪也不知道她与阿绡要不死不休,只知道她这般安慰阿绡时,洛神宫里年龄大些的姐姐望着她们,眼神总是怪怪的,仿佛她们不该如此。 百里红绡并未在意别人的目光,只是又一遍确认:“师姐,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 如今百里红绡这么一说,千秋雪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要是小时候,千秋雪定会抱住百里红绡,轻声安慰。可如今再这般,显然不妥。 她是不想抛下百里红绡,可她这身子,如何能一直陪着阿绡。 千秋雪望着百里红绡,道:“若是不想被抛下,总要快些收拾才是。” 见师姐再不似儿时那般安慰她,百里红绡委屈道:“好师姐,你昨夜才抱着我,如今便不认人,实在让人伤心。” 千秋雪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外,见客栈里人来人往,她唯恐百里红绡这番话让人听见,忙退回房中,低声道:“阿绡,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关上门说也就罢了,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 百里红绡欢喜道:“好师姐,你的意思是,只要关上房门,我什么话都可以说?” “你!”千秋雪摇了摇头,知道与百里红绡讲不明白道理,便道:“等往后你成了洛神宫的宫主,也要这般没正行?” 听到师姐提起那宫主之位,百里红绡的眼眸暗淡,道:“好师姐,你为何总拿这些话伤我?” 千秋雪道:“你总口无遮拦,我身为师姐,总该告诉你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 见百里红绡不再闹了,千秋雪这才再次打开房门,准备去楼下用些早饭。 这家客栈做的饭菜倒还能入口,食材也不算次的。 千秋雪记得百里红绡小的时候吃饭十分挑剔,并非她娇气,儿时有许多东西她一吃便会起红疹子。那时候百里红绡刚到洛神宫,身份还是最末的,无人会专门替她在饮食上费心。 在许多人看来,洛神宫给她口饭吃已经是莫大的恩典,百里红绡怎能挑剔。 可有些东西吃不得便是吃不得,百里红绡分辨不得,便时常会饿肚子。 那时候的千秋雪虽只比百里红绡年长三岁,但她已经能够暂时离开洛神宫,在洛神宫外头的蚀月谷转转。 蚀月谷虽然阴森恐怖,却也能找到些吃的。 千秋雪要么取蛇卵煮,要么摘些无毒的野果子给阿绡垫肚子。 只是那野果子发酸,吃下去之后只能暂时饱腹,过不多久又会觉得饿。 百里红绡一说饿,千秋雪便又要去蚀月谷。 她想着,蛇卵才被她偷了,那蛇定会四处寻找。若她能抓了蛇给阿绡烤着吃,或许今晚便不会饿肚子了。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要走,她抬手抓着千秋雪的手指,道:“不去了,师姐,我不饿了。” 百里红绡虽不那么能言善道,可她知道,洛神宫外的山谷黑漆漆的,很是吓人。 “明早我可以多喝些粥,今晚不吃也没关系。” 千秋雪揉了揉百里红绡的脑袋,道:“阿绡,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能饿着肚子睡觉?” “我不饿了。”百里红绡抱住千秋雪的腰,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道:“有师姐陪着,我便不觉得饿了。” “你这丫头。”那时候千秋雪只觉得有些心酸。 在洛神宫里,若能有能耐多赚些银子,吃穿用度也会跟着比旁人好许多。 只可惜她和阿绡年纪还小,练不得太精妙的武功,自然也不能像洛神宫里其她人那般上折月楼赚银子。 千秋雪揉着百里红绡的头发,软软的,是她才替阿绡梳顺的。 “阿绡,你放心,我以后定会努力跟着师姐们学武,等我能上折月楼,便多赚些银子给你买好吃的。” 那时候千秋雪并不知道练好了武艺便有机会让万月尘亲自教,也不知道武功出众便可以有机会争宫主之位。 她只是觉得阿绡与她都是被抛弃的孩子,阿绡比她小那么多,她不可以看着阿绡总挨饿。 洛神宫虽会收养被抛下的女孩,可若是没有能力,便只能去厨房打杂。要是武功出众,反复上折月楼,地位也会与众不同。 也有些身子弱,虽不擅长武艺,但能辨药理,被掌药看上,跟着去学习制毒制药,也能活得自在些。 洛神宫的掌药不像百草谷那般冷血,洛神宫炼药从不拿活人试药,只抓些山谷里的小兽,大多也不会真的伤它们性命。 故而在洛神宫人眼中,她们所行之事比江湖上的名门正派要磊落得多。 百里红绡那时候并不知道为什么她饿肚子,师姐便要努力学武艺。只是听师姐说要给她买好吃的,她便笑着说:“那我也要与师姐一同习武,我要给师姐买好多漂亮的衣裳。” 后来她们二人因着天赋出众,被万月尘选中做亲传的徒儿。了解了洛神宫的规矩,千秋雪才知道,阿绡大概没机会吃到她买的点心了。 但百里红绡可不在意那些无趣的规矩,她见千秋雪喜欢穿白衣,便上折月楼领了最高悬赏的任务。她赚到赏金之后,便亲自去寻不系舟,于舟主人那里买了刀剑不入的天蚕丝雪缎给千秋雪做了两身衣裳。 千秋雪起先还以为这是寻常的缎子,一次她险些受伤,见来人的兵刃砍在她胳膊上,她非但没有受伤,那人的刀还卷了刃。 一时间火花四溅,千秋雪才知百里红绡送她的这两身衣裳有多珍贵。 这样贵重的缎子,百里红绡都给了她。 千秋雪回到洛神宫后,正欲责备,却见百里红绡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道:“好师姐,我正担心你,你便回来了,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若非师尊交给我旁的事情,我定要与你同去。” 千秋雪蹙眉,道:“你给了我这样贵重的一件衣裳,我怎会有事?” 百里红绡惊道:“好师姐,你都知道了?是何人伤了你,才被你看出这缎子的不同?” 百里红绡说着,便想褪下千秋雪身上的雪缎。 即便这雪缎刀剑不入,可若是被人用力砍一下,就像是被木棍砸在身上一般,也是会疼的。 百里红绡迫不及待想剥千秋雪的衣裳,并不为旁的,只是想知道她的师姐有没有受伤。 那时的百里红绡才过了十五岁的生辰,虽然武艺高,却还是不解人事的孩子。 千秋雪对有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她被百里红绡这举动吓了一跳,忙挡开百里红绡的手,道:“阿绡,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怎的能上手剥人衣裳!” 被师姐凶了一下,百里红绡委屈道:“好师姐,我不过是想看看你伤得重不重,你为何凶我?” 意识到自己想歪了,千秋雪有些尴尬地看向别处,道:“我还要去同师尊复命,若是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百里红绡眨了眨眼睛,道:“那见完了师尊,师姐便让我瞧了?正好我也要去见师尊,师姐与我同去吧。” “胡闹!”千秋雪本想告诉百里红绡这样不对,可百里红绡的眼神太过干净,要是她加以责备,反倒显得她心思龌龊。 那个时候,百里红绡当真只是想着瞧瞧师姐有没有受伤。即便没有因为刀剑见血,可若是被砸出淤青,她也会心疼。 见千秋雪万分抗拒,百里红绡不禁有些不满道:“师姐,自你及笄之后便不愿与我一同沐浴,害得我只能一个人在那澡盆里受冻……如今我只是关心你有没有受伤,你也不许我看了。难道师姐当真要为了那不近人情的规矩,与我生分?” 千秋雪快步走在前头,听百里红绡这么说,她只觉得耳朵在发烧。 阿绡到底年纪还小,不懂有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她是不会因为洛神宫的规矩便要和阿绡刀剑相向,可也不能随意脱衣裳啊…… 百里红绡巴巴地跟在后头,有些委屈地问:“好师姐,你为何不理我?你要抛下我吗?” 每次百里红绡一这么说,千秋雪都会停下来等她。哪怕千秋雪知道,现在的阿绡已经长大了,不必像对待孩童那般哄着。 可千秋雪还是不忍让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被抛弃。 “客官,您想吃些什么?”店小二见千秋雪坐下之后只说要上菜,却迟迟不说要吃什么,他虽看出千秋雪是江湖中人,却还是开口打扰。 千秋雪回过神,道:“一碟水晶包,两碗粥。若有核桃糕,便来一碟。再要四个烧饼、灌两壶水,替我绑在马鞍上。” 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总要备些干粮,省得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要饿肚子。 她是不在意这些,可要是饿着百里红绡,她一定又要抱怨了。 她们赶路要紧,总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去给阿绡偷蛇卵吃。 千秋雪将银子放至桌上,小二一见,一双眼睛都笑弯了。 见小二要走,千秋雪又道:“再用红糖茯苓煮两个鸡蛋。” 千秋雪没有忘记,百里红绡后背上的伤还未好。 这大清早的,若让店家熬鸡汤,只怕也来不及。只能先简单吃些,若是伤好得慢,便让她回洛神宫再好好养。 虽说是外伤,却也马虎不得。 千秋雪也不知为何,睡醒之后便总是想起旧事。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阿绡小时候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阿绡何时学会的自己梳发髻,阿绡何时来的月信,阿绡何时练成的武艺,阿绡何时变得争强好胜与自己疏离…… 这些事情千秋雪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阿绡十七岁那年,似乎与她说了什么,她却什么都不记得。 许是那年于黑水岭受得伤太重,才忘记了什么事情。 大约是那年阿绡太想得到宫主之位,故而引得她伤心,她才忘记这些事情了吧。 千秋雪正想着,百里红绡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到了她对面。 见店小二送来吃食,虽然简单,却合她口味。尤其这里还有她最喜欢的核桃糕,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你待我可真好。” 千秋雪避开百里红绡的目光,故作冷淡道:“不过是小二随意做的,又不是我做的,你莫要想太多。” 千秋雪话才说完,店里的小姑娘便小心翼翼地端着刚做好的红糖茯苓煮鸡蛋过来,对千秋雪道:“姐姐,你要的菜都做好了。” 百里红绡看着那茯苓鸡蛋,笑道:“好师姐,这小妹妹可都说了,是你要的,并非她们随意做的。这不是我想多了,是师姐你心里有我。” 千秋雪道:“今日不论谁与我一同去金沙城,同为洛神宫的人,我都会照顾着她些。” “哦?”若非百里红绡看出了千秋雪眼中的心虚,她必会因此失落。 可如今师姐不但心虚,还红了脸。 是何缘故,再清楚不过了。 百里红绡也怕真的把千秋雪惹急了,便道:“既然师姐这么说,那我便姑且相信了吧。毕竟,我也不能真的钻进师姐的心里,看看师姐究竟在想些什么。若能像说书先生讲的那般,拥有能够探听别人内心想法的功夫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知道师姐究竟是口是心非,还是当真不在意我。” 百里红绡这么说,千秋雪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千秋雪道:“那些都是说书先生胡说,你提它做什么?” 千秋雪也曾听说书先生讲过,有妖精能洞察人心。 寻常人听了这话本,都觉得有趣,唯有千秋雪心虚得不行。 万一真有什么能够探听人心的本事,她对自己的师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若被人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百里红绡不过随口一提,千秋雪的耳尖却红了。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时间难掩欢喜。 看样子,她的师姐当真是心里有她。 18、018 人不能像妖一般修炼术法,便也不能真的拥有那读心术。 这于旁人来说十分可惜,但对千秋雪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如此,她的心事便不会被人轻易察觉。 只是她低估了百里红绡对她的了解与关心,她自以为将心事藏得极好,那泛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 二人吃过了早饭,店小二十分有眼力地将二人的马匹牵了过来,殷勤地送她们离开。 她们二人牵着马走在街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来才吃过了饭,不骑马也少些颠簸。二来出城要经过闹市,街上人来人往,马匹受到限制跑步太快,也可避免马匹受到惊吓会伤着人。 正当她们要出城,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长街上,有两个黑衣人骑着马疾驰而来,撞开了两个路过的行人。他们非但没有下马赔礼道歉,反而急匆匆地冲着城门去。 百里红绡蹙眉,道:“青天白日的穿夜行衣,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千秋雪也看出了不对。 纵然百里红绡张扬,可她一身红衣行走在街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再看这两个黑衣人,一看便是亡命暴徒。 见百里红绡摸到那寒铁弯刀,千秋雪低声道:“阿绡,莫要多事。” 洛神宫不是世人口中的名门正派,行侠仗义、行善积德的事情可不归她们管。 若为了做好事惹了麻烦上身,实在不值当。 偏偏百里红绡有时候喜欢多管闲事,就像在百草谷那日,百里红绡虽杀了百草谷的药人弃尸江中,却也会提醒江下游的村民不能饮江水。 虽然她提醒人的法子会把人吓坏,却好过看着手无寸铁的无辜人受累。 千秋雪时常会想,阿绡真如旁人说的那般弑杀成性吗?明明她眼中的阿绡是有怜悯之心的。 这一次,千秋雪不想无故卷入事端,便出言阻止。 百里红绡却道:“好师姐,万一他们是我们的仇家呢,你也不杀?” 他们与百里红绡倒是没什么仇怨,百里红绡也不认得他们。 只是百里红绡看得真真切切,方才一大娘提着一篮子鸡蛋正要送去客栈,却被那冲过来的马匹撞倒。 一篮子鸡蛋洒了一地,一个好的都不剩,那大娘跌坐在地上,嘴唇颤抖。 那么多鸡蛋,一看便要攒好些日子。 百里红绡还未被家人抛弃时,她也见过母亲日日攒鸡蛋。那些鸡蛋她是不能吃的,因为要送去集市上换钱。 百里红绡并不怨恨她的母亲。 穷苦人家出身,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必会有许多事情无法周全。 而今那两个暴徒当街如此,实在过分。 城门口的守卫日日见的都是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暴徒。他们刚要将拒马搬来挡住两人,可那拒马太过沉重,还不等他们搬来,一个矮胖的守卫就被一黑衣人的马匹踏倒。 百里红绡的寒铁刀被千秋雪按着,她便抬手丢出毒镖,打在了那人的马前腿上。 马儿吃痛跪下,连带着那人跌下马。 眼见着那人摔蒙了,两名守卫立刻将人抓住。 那黑衣人的同伴见他被俘,半点都没有犹豫,驾马便逃。 百里红绡歪着脑袋,对千秋雪道:“好师姐,若今日之事换成你我,你会丢下我逃命吗?” 千秋雪心中虽想着,若有人抓了百里红绡,她必不会将人丢下不管。可她嘴上却道:“若有人有本事抓住你,想来我也是逃不掉的。” 这话虽也算实话,却惹得百里红绡心里一阵疼。 百里红绡日日试探,却险些忘记了师姐是因何受伤。 那日她们进了万蛇窟,虽然带了雄黄与蛇药。可架不住这里头的毒蛇太多了,百里红绡只顾盯着四周的大蛇,没注意到一盘踞在枝桠上的小花蛇正悄悄靠近。 她刚要杀死蛇王,那小花蛇便从枝桠上荡了下来。尾部一用力,便要咬到百里红绡的脖颈。 千秋雪的剑被蛇缠住,她担心若真被咬到脖颈,即便又药也救治不及。 她将青霜剑往地上一插,斩断了一条蛇的同时,徒手握住了那小花蛇的尾巴。 千秋雪本想着将那小花蛇甩开,可这小蛇灵活得很,转头便缠上了千秋雪的手臂。 千秋雪身上的雪缎虽能挡住蛇牙,可那小花蛇似乎一定要咬住什么。它咬不破千秋雪的衣裳,便转了几圈掉头咬住了千秋雪的手腕。 千秋雪担心百里红绡分心受伤,她甩开那花蛇,而后一语不发地忍着疼痛。 只是百里红绡耳力极好,她如何能察觉不到师姐气息紊乱。 她回过头,见着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中一凉。 百里红绡顾不上生取蛇王胆,一刀将那蛇王砍死,便去护着千秋雪。 “师姐,我们不要那什么蛇王胆了,我们快撤出去!” 一进这万蛇窟,百里红绡便感觉不对劲。 这么多蛇,难道蛇王的蛇胆便真的与众不同? 若这蛇王被她一刀砍死,旁的蛇成了蛇王,那它的蛇胆不就是蛇王胆了? 说到底,不还是一条寻常的蛇。 她们的师尊这般一看便是想要她们性命,百里红绡觉得她们当初太过单纯,竟信了师尊提出的条件。 千秋雪用内力将蛇毒暂时压住,她望着百里红绡,道:“阿绡,若能拿到蛇王胆,你就能离开洛神宫了。” 千秋雪说的是“你就能离开洛神宫”,而非“我们就能离开洛神宫”。 只因她能感觉到,这小花蛇的毒十分狠辣,她的手臂已经开始僵硬。纵然能够用内力暂时压制,可这般是怕不能全身而退。 她不能与阿绡一同离开洛神宫,若能让阿绡重获自由,也是好的。 百里红绡红着眼睛,她抱住千秋雪,道:“师姐,若你有事,我独自一人离开洛神宫又有何用?” 见千秋雪的嘴唇已经发紫,百里红绡忙封住千秋雪的穴道,将人抱起,冲出了万蛇窟。 师姐为了护着她,连性命都不要,她怎能拿这般话来试探师姐? 城门的守卫抓了要硬出城闯的暴徒,一人看到方才是百里红绡出手,便上前询问:“姑娘,你与那二人可相识?” 那官差的语气算不得客气,细听竟像是在审问。 百里红绡眯了眯眼睛,反问道:“我帮了你们,你们不道谢,竟要审我,这是何意?” 那官差见百里红绡与千秋雪不过是两位姑娘,便道:“你们与他们若不相识,为何要出手拦他们?如今他们逃了一个,两位姑娘当与我们一同回衙门受审才是。” “你说什么?”百里红绡想不明白,这官家的人平日里尸位素餐,连两个人都拦不住也就罢了。如今她出手相助,这两人竟要抓了她们? 早知如此,真该听师姐的话,由着他们逃出去。 只是他们撞倒了方才那大娘的鸡蛋,百里红绡见了便气不过,又怎会许他们就这般离开。 千秋雪低声道:“阿绡,上马。” 反正这世上要杀她们的人那么多,她们何必在意官家的人如何看她们。 正当她们要骑马硬闯,几个官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似乎是追着方才那两个黑衣人过来的。 城门外的拒马已经被搬正,不是为了拦住那两个黑衣人的,倒像是为了拦着她们的。 百里红绡不禁有些想笑。 这群人,只是抓两个蠢货便这般麻烦,想留住她们二人,只怕是在做梦。 千秋雪刚开口,便听那被抓了黑衣人道:“她们两个是洛神宫的人,你们抓住她们,定能领下一大笔赏钱!” 黑衣人一说洛神宫,一群官差有的迷茫,有的畏惧,还有的似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想着上前抓了千秋雪与百里红绡讨赏。 百里红绡嗤笑道:“真是奇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朝廷的人敢明着与洛神宫作对。” 洛神宫能存在这么久,全仰仗着朝廷的默许。 毕竟官家的人也有些不便亲自动手的事情,这些事情若交给洛神宫去办,定会办得干脆利落,不留痕迹。 正因如此,每每有朝臣上谏要派兵围剿洛神宫,都会被人压下去。 只要洛神宫明面上不和朝廷作对,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这几个官差听说洛神宫,非但不放人,还想要将她们留下,当真是奇闻。 百姓们从未见过这阵仗,原本他们是该散开,可见着这么多官差,便觉得官差能护着他们,便都凑过来看热闹。 周围人太多,马儿未必敢跳那木刺朝天的拒马。 百里红绡偏头,对千秋雪道:“好师姐,你可还能使轻功?” 千秋雪望着百里红绡,蹙眉不语。 若她未受伤时,凭着轻功脱身可谓轻而易举。 如今情形,她竟有几分不确定。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并未答话,便揽住了千秋雪的腰,道:“好师姐,千万拿紧了手中的剑,可莫要再弄丢了。” 说罢,百里红绡脚下一用力,便将千秋雪带起,越过那高高的城墙,在那群围观者震惊的目光中将千秋雪带走。 越过城墙后,百里红绡换了个姿势,将千秋雪打横抱起便逃。两人如缠在一起的蝴蝶,身子轻盈,不出一刻钟,便将那群官差甩开了。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千秋雪能听到百里红绡的心跳。 到了安全地方,百里红绡将人放下,手却还在千秋雪的腰上。 千秋雪哪里被人这样抱过,她后知后觉,忙与百里红绡拉开了距离。 其实方才百里红绡只要带着她越过城门,剩下的路她自己可以走。 只是百里红绡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仿佛她真是病秧子一般,稍有不慎便会倒下。 “阿绡,往后莫要这般了。我们仇家这样多,你总要为自己省些力气。” 百里红绡不满道:“好师姐,我抱着你逃出城,你不想着如何谢我,一开口便这般责备,真叫我伤心啊。” 虽然知道她的好师姐是在关心她,可这话落在她的耳朵里,总是让人不舒服。 “我……阿绡,谢谢你。”千秋雪也知道,若没有百里红绡,方才要离开,少不得一番周旋。若打伤了官家的人,只怕又是麻烦。 原本还有些失落,听到师姐道谢,百里红绡的脸上立刻露出笑。 她得寸进尺道:“好师姐,只是这般道谢,未免太不真诚了。” 千秋雪有些无奈地望着百里红绡,她就知道,她这个师妹帮了人,总是要讨些好处的。 “你想要什么?” 百里红绡将脸颊凑到千秋雪面前,道:“好师姐,我带你离开,你总该亲我一下才是。” 第19章【VIP】 19019 ◎“那今晚,我们岂不是还能睡在一起?”◎ “阿绡,莫要闹了,赶路要紧。”千秋雪压下心中的悸动,与百里红绡拉开了距离。 明知道百里红绡喜欢说这样的话逗她,她怎能因此乱了心神。 可惜了马匹与干粮落在了城内,她们二人只能往前走,于下一处找地方落脚。 往左是一片竹林,往右是人来人往的官道。若她们骑马,倒还会走大路,只是如今要靠双脚,只能从竹林里穿过。 百里红绡看出了千秋雪的意图,却不打算往竹林里去。 “好师姐,你就不好奇那人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是为了做什么吗?” 百里红绡到不在意他们要做什么,她只是好奇,那两人武功平平,瞧着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又怎会认得她们? 刻着蛇环残月的任务如此奇怪,加上百里红绡才离开洛神宫时听着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要围剿洛神宫。 那两个黑衣人该不会是那些个名门正派放出来传信的吧。 若是百草谷伙同了三大派的人上蚀月谷讨说法,百里红绡实在不敢想象那场面。 到时候,一定有趣得紧。 千秋雪淡漠道:“阿绡,你今日为何总想多管闲事?” 从前的百里红绡除了杀人,对许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偶尔她发了善心,会给见到的可怜人一点钱,但也仅限于此。 千秋雪本就不喜多事,更何况她自觉时日无多,与她无关的事情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百里红绡望着那马蹄印,道:“好师姐,万一他们是那些‘名门正派’派出来的,为的是与洛神宫过不去,你也不管吗?” 百里红绡可是记得,她的好师姐最见不得的便是有人对洛神宫不敬、对她们的师尊不敬。哪怕洛神宫的规矩不近人情,千秋雪也会因养育之恩而维护。 百里红绡一提到洛神宫,千秋雪果真迟疑了一下。 若对洛神宫不利,千秋雪自不会坐视不理。 百里红绡继续道:“反正都是要往前走的,好师姐,你就与我走这大路吧。” 竹林能藏身,也易埋伏。若师姐没有旧伤,百里红绡倒也不怕。 只是如今,能少些事端便少些事端才好。 千秋雪握着青霜剑信步往前走,比起那两个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头,千秋雪更加不解的是,方才百里红绡说的那句话。 百里红绡揽着千秋雪跳过城墙时,说道:“好师姐,千万拿紧了手中的剑,可莫要再弄丢了。” 从千秋雪记事以来,她拿到青霜剑,便没有离过手。 阿绡怎会说什么“莫要再丢了”。 若说是遗忘过什么事,大约便是她中毒之前的事情。 千秋雪不记得她为什么会中毒,她醒来之后,见阿绡要扑上来抱她,她竟下意识要拔剑伤阿绡。 可那次,青霜剑就在她手边,不曾被弄丢。 她不知道的是,她中毒昏过去后,那青霜剑便落在了万蛇窟。百里红绡顾不得去拿被蛇缠住的剑,只顾着抱着她寻遍名医。 见不系舟的舟主人有能耐暂时压制住千秋雪身上的毒,百里红绡压下一柄寒铁刀,便只身回那万蛇窟取剑。 百里红绡曾听洛神宫的人说过,千秋雪本是出身名门,只可惜江湖上大多门派的武功都不传女子,她父亲要杀她,还是母亲将她送走,只留给她一柄青霜剑。 百里红绡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千秋雪早就名满天下,虽是恶名,但她的母亲也该想办法寻她才是。 想来那传言未必可信,大约是好的武器都会有些故事。 即便传言是假,百里红绡也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弄丢了青霜剑。 再闯万蛇窟,不为了生取蛇王胆,也不必顾着师姐的安危,少了牵绊,百里红绡的刀更加狠辣。 那些蛇本就为了争蛇王的位置扭打在一起,根本顾不上百里红绡。也有的似是被青霜剑上的血腥味吸引,盘在剑柄上,一眼望去,竟分辨不出青霜剑原本的样子。 若不是百里红绡为师姐亲手缠上的剑穗颜色显眼,百里红绡只怕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 百里红绡不知斩了多少条蛇,才替师姐取回了青霜剑。 她唯恐剑上的污秽惹得师姐不快,便与河边将剑擦拭干净,缠上了新的剑穗,这才去不系舟寻师姐。 千秋雪醒来时并不知道这些,骤然有人靠近,她自然会防备。 难道阿绡说的“莫要再丢了”便是那一次? 难怪她醒来后觉得剑穗好像与以前不太一样…… 所以青霜剑失而复得,是阿绡替她找回来的? 百里红绡绕在千秋雪身旁,见千秋雪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苦恼道:“好师姐,长路漫漫,你打算一路上都不与我说话吗?” 师姐虽然话少,可一句话都不与她说,实在是过分。 千秋雪回过神,问道:“阿绡,方才你说‘莫要再弄丢了剑’,我上次弄丢了剑,究竟适合缘故,为何我半点都记不起来?” 百里红绡微怔,道:“方才许是我情急之下胡说的,师姐武艺超群,怎会弄丢了佩剑。青霜剑可是宝贝,若是丢了,捡到的人可不会归还。” 不系舟的舟主人曾说过,若千秋雪忘了旧事,切不可逼迫她记起。 这些年,百里红绡只想让师姐承认于她的感情,过往的情事,她半点都不敢提。 饶是如此,言语之间还是会惹得千秋雪心口疼。 好在师姐只当她是为了宫主之位,故意说些浑话刺激她。 师姐如此,百里红绡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千秋雪抿唇不语,百里红绡这神情,分明就是有所隐瞒。可师妹要与她不死不休,又怎会好心告知她真相。 “好师姐,若我没记错,前方二十里便是四方镇,我们可以去那里重新买马匹。只是那里常有江湖人落脚,也不知会不会遇到那些讨厌的杂碎。”百里红绡又拿出了她惯用的伎俩,对着千秋雪顾左右而言他。 四方镇迎来送往的都是江湖人,手街边上买菜的小贩都不是寻常人,无寸铁的百姓鲜少敢踏足。 千秋雪道:“若是四方镇,大约会撞见那些人。只要我们在聚仙楼落脚,想来他们不敢与我们为难。” 镇上的聚仙楼老板何如意精通暗器与奇门遁甲,楼里的跑堂亦是身怀绝技。何如意不插手江湖事,却对江湖事了如指掌。 何如意有个规矩,聚仙楼里不得拔刀,不可见血。即便是仇家相见,有什么恩怨,也只能在外头解决。 四方镇虽然鱼龙混杂,聚仙楼却还算安稳。 她们若在那里下榻,也不必住在一间房里了。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我听闻聚仙楼的老板是个美人,只是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你就不好奇她是何等绝色吗?” 听着百里红绡惦念别人,千秋雪的心没由来地疼了一下,她冷声道:“你若好奇,便去见。只是一点,若惹恼了如意姑娘,可不许说是与我一道的。” 感觉到千秋雪话里的酸气,百里红绡心中暗喜。 她才不在意何如意是何样貌,她在意的只有师姐。 百里红绡故作伤心道:“好师姐,你真冷漠,你就不怕我被那何如意打死?我若是被打,你不心疼?” “你自己要去招惹何如意,我又能如何?聚仙楼里机关重重,你若在里头放肆,只怕难脱身。” 千秋雪也不知道聚仙楼里到底是何光景,但她知道,百里红绡还算惜命,她这般震慑一下,百里红绡或许就不会胡闹了。 “聚仙楼里机关重重?”百里红绡重复了一遍千秋雪的话。 何如意开门做生意,倒不至于对往来的客人动手。 但既然她的师姐知道聚仙楼里机关重重,那不就意味着…… 百里红绡欢喜道:“好师姐,那今晚我们岂不是还能睡在一起?” “阿绡!”千秋雪忍不住出言呵斥,她的师妹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先前百里红绡还可以说什么担心外头不安全,什么客栈里没有多余的客房。那些拙劣的谎话,千秋雪勉强信了。可那聚仙楼安全得紧,又不是黑店,只要百里红绡不去挑衅聚仙楼的老板,怎会惹上麻烦。 若再与阿绡睡在一张床上,只怕她会难以控制心中的那点欲望。 两人各怀心事,随着马蹄印往前走。 想来那黑衣人也来了四方镇,只是不知会不会撞见。 两人走到路的尽头,见面前有一巨大的石碑,用篆文刻着“四方镇”三个字。 石碑旁坐着一老妪,正在摇着蒲扇。明明是有些凉的天气,她却扇着扇子,当真奇怪。 千秋雪与百里红绡一靠近,挡住了阳光。阴影打在老妪那半点皱纹都没有的脸上,老妪抬起眼,见千秋雪与百里红绡二人一道过来。 她好言提醒:“三大派的人都到了,两位姑娘若是此刻绕路,还来得及。” 千秋雪见那老者虽年长,体态却不见佝偻。她的头发全都白了,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大约年轻时也是江湖上的人物。 能留在四方镇里晒太阳,想来是武艺不会太低。 千秋雪拱手行礼,道:“多谢前辈提醒,只是一向都是旁人给洛神宫绕路,洛神宫的人绝不会因旁人舍近求远。” 百里红绡站在千秋雪身后,冲着那老前辈做了个鬼脸,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让人看了还以为她的武功不敌她师姐。 只有与她们交过手的人才知道,百里红绡的刀有多快。 老人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两位姑娘随我来罢。” 百里红绡看着老人的背影,只觉得熟悉。 上次她与师姐来四方镇,竟不知道四方镇里有这样一位老前辈。 这前辈看样子认得她们,究竟是何人呢…… 她们随着老人到了聚仙楼,正欲道谢,便见那老妪一把扯下满头的白发,顺手撕下了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古灵精怪的脸。 她的模样,不过十六七岁,才不是什么年迈的老人。 这张脸,千秋雪似是见过,只是有些想不起来。 店里的小二似乎对这少女的做派司空见惯,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卸下假面,小二们也并不吃惊。 千秋雪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百里红绡却因为被愚弄了而有些不满。 百里红绡道:“如意姑娘,你骗得我们好苦啊。” 何如意顺手丢掉粗布的斗篷,露出了鹅黄色的襦裙。终于不再被束缚,她又觉得差了点什么,便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们唤我前辈。” 何如意声音清冽,方才那略显苍老的声音也是她装出来的。 千秋雪察觉到百里红绡与何如意似是旧识,她心中疑惑,嘴上却未多说什么。 百里红绡若不杀人,也是讨喜的性子。她们与何如意无冤无仇,若百里红绡私下里与她打过交道,关系好些倒也是不怪。 百里红绡熟络道:“你方才不是说那些个名门正派都到了,为何这聚仙楼如此冷清?” 何如意把玩着蒲扇,那蒲扇看着普通,但扇柄却暗藏玄机,只一翻转,便能射出暗器。 听百里红绡询问,何如意有些嫌弃道:“那些个名门正派敢在我的聚仙楼里讲什么杀人的事情,好生无趣。我听着心烦,便将他们都赶出去了。” 千秋雪道:“多谢如意姑娘,还请姑娘为我们开两间上房。” 何如意歪着脑袋,疑惑道:“两间?” 她记得上次千秋雪与百里红绡二人可是要住在一起,那般如胶似漆,都要把她这个小孩子带坏了。 怎么今日她们要分开? 难不成是吵架了? 何如意正疑惑,便见跟在千秋雪身后的百里红绡不住地冲她挤眼睛,还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着什么。 何如意迟疑道:“一间房要一百两白银?你们要两间,便是二百两?” 大约是百里红绡想用这法子黑千秋雪一些银子,瞧百里红绡今日打扮得这样朴素,何如意便打算做一回好人。 千秋雪蹙眉,道:“如意姑娘,您这墙上分明写得十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未免太黑心了些。 百里红绡却道:“好师姐,如意姑娘为了我们,将旁人都赶了出去,我们总不能真的断了她的财路吧。” 千秋雪回头看了百里红绡一眼,问道:“阿绡,你何时这般替人考虑?” 百里红绡虽不差这点银子,却也是锱铢必较的性子。在百里红绡看来,有银子也不能随意挥霍。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我也替你考虑……我想为你省些银子,便只能与师姐同住一间房了。” 【作者有话说】 [爆哭]下一章晚上九点发,以后尽量晚上十点前更新,相信我 第20章【VIP】 20020 ◎“阿绡,帮帮我。”◎ 何如意有些不解,她还以为百里红绡缺银子了,才想要从她师姐这里诓些银子。 原来百里红绡这样挤眉弄眼了一大通,竟然只是为了与千秋雪同住一屋。 这二人倒是奇怪,这点事情为何要如此故弄玄虚?凭她们的关系,有话直说便是。这聚仙楼又没有旁人,这二人又是演给谁看呢? 还有这千秋雪,怎的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当真是奇了。难道真是因为洛神宫那奇怪的规矩,才把这两人害成这样? 何如意眼珠一转,道:“方才的价格是我与你说笑,这里一晚是十两银子不假,只是今日聚仙楼里只能为你们二人腾出一间房。二位若是不喜,大可下榻别处。” 百里红绡在千秋雪身后,喜上眉梢,就差给何如意磕头道谢了。 千秋雪感觉到身后一阵风,像是有什么人在动。身为习武之人,又是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千秋雪自然比常人更加警觉。 这动静,大约是阿绡又开始胡闹了。 千秋雪突然回头,想抓她个正着。 百里红绡立刻做出一副沉稳平和的模样,假装为难地对千秋雪道:“好师姐,这可是如意姑娘说的,我们不得不住一间房……这并非我要占你便宜,你莫要多心。” 百里红绡这话,惹得何如意不住地揉胳膊。何如意想不明白,这天于她而言不算冷,她怎么就起鸡皮疙瘩了。 何如意接管了这聚仙楼,迎来送往这么些年,形形色色的江湖人见了无数,她还从未见过百里红绡与千秋雪这样的师姐妹。 千秋雪有些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 她听过江湖上有传言,何如意的规矩最多,那聚仙楼外的一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刻了一整墙的规矩。 什么相貌丑陋者不可入内、目不识丁者不可入内、言行无状者不可入内、觊觎老板美貌者不可入内……诸如此类奇怪的规矩多不胜数,哪日谁惹得何如意不快,那面墙上又会多两条规矩。 如有人坏了规矩,轻则被赶出去,重则小命不保。 反正官家的人不管四方镇里的事,何如意怎样,谁也不会过问。 江湖中人需要有个可以躲避仇家追杀的地方,虽然花了银子也只能换几日安枕,但于有些人而言也是够了。 千秋雪将一锭银子放至何如意面前的案上,道:“叨扰了。” 何如意收起银子,喜笑颜开道:“来人啊,还不替两位客官引路。” 望着二人的背影,何如意后知后觉,搞不好这二人在拿她当乐子调情呢。 过分,实在过分! 何如意想了半天,命人在门外的墙上刻了一条——打情骂俏者不得入内。 只是,就这么把人拒之门外,好像又有些亏。 何如意又命人将后面四个字划去,改成了“打情骂俏者,房费翻十倍”。 先前放她们二人进去,是那规矩没加上。再有下次,她定要狠狠宰百里红绡一笔。 千秋雪与百里红绡随着引路人到了房中,聚仙楼的姑娘立刻送来了点心与茶水。 茶是南方惯喝的六安瓜片,闻着味道便觉甘甜,千秋雪正要倒一杯尝尝,便被百里红绡抢了去。 百里红绡把玩着杯子,道:“好师姐,你半点都不防备,就不怕有人下毒?” 百里红绡的话让聚仙楼的姑娘有些不快,她道:“红绡姑娘,二位与我们老板也是旧识,怎的会怀疑到我们聚仙楼?” 何如意虽偶尔宰客,但往来之人,只要不犯何*如意的忌讳,何如意绝不会用手段伤人性命。就算何如意要取人性命,也是明着来。下毒这般手段,她是不屑去做的。 百里红绡并非怀疑何如意,只是她记得千秋雪的旧伤不便饮茶,才这般说。 眼见着生出了误会,百里红绡也懒得解释,直接道:“茶就不必了,我们喝白水就行。” 说罢,百里红绡关上了房门。 千秋雪道:“阿绡,为何那姑娘方才道我们与如意姑娘是旧识?” 千秋雪不记得她来过聚仙楼。 百里红绡凑到千秋雪身旁,道:“许是她说错了,亦或是师姐曾背着我来过聚仙楼,却要瞒着我。好师姐,你这般瞒着我,实在让人伤心。” 千秋雪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来过聚仙楼又瞒着阿绡。阿绡若不想告诉她,她是问不出来的。她不过是将死之人,又何必纠结过去的事情。 半炷香后,聚仙楼的姑娘又将热水送来。这次她们脸上并没有不快,反倒是客客气气的。 百里红绡觉得疑惑,但何如意的性子琢磨不定,她们于何如意又有救命之恩,想来何如意不会害她们。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何如意,而是这四方镇聚集的人。 千秋雪并不知道百里红绡在想什么,她原是想着到了聚仙楼便能安心沐浴,洗去这一路的风尘。可现在百里红绡又与她在一间房中,实在麻烦。 千秋雪才欲开口将百里红绡支开,便听百里红绡道:“好师姐,我想去瞧瞧那些‘名门正派’要做什么,你可要同去?” 三大派追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百里红绡实在好奇。 “阿绡,莫要在此时招惹他们。”千秋雪下意识抓住百里红绡的手臂,将她拉住。 按道理,百里红绡要出去,千秋雪便可以落得半刻清闲,可她却不放心阿绡一人前去。 百里红绡却像是看穿了千秋雪的心事一般,她笑道:“好师姐,你不也想趁我不在的时候沐浴?若我不出去,你还要担心我占你便宜。” 这便宜并非百里红绡不想占,只是那些“名门正派”仿佛知道她们的行踪,特意在此候着一般。 百里红绡有些不舍地拨开千秋雪的手,道:“好师姐,我还没占够便宜,自舍不得就这么折在他们手里,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说罢,百里红绡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千秋雪看着自己的指尖,她的手上似乎沾上了百里红绡的温度。 就这么放任阿绡出去,真的不会有事吗。 今日四方镇格外安静,何如意说那些名门正派的人都到了,可她们随着何如意一路走到聚仙楼,却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想来那些人在暗处,她们在明处。 千秋雪看了眼窗外,百里红绡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一身红衣艳红如火,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一般。 自己到底要不要追出去。 理智告诉千秋雪此刻不该管她,可千秋雪的心却有些不受控制。仿佛不追上百里红绡,便会有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 千秋雪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灌了一大口。冷静片刻,还是提剑追了出去。 洛神宫宫主的徒儿损她一个就够了,阿绡不能有事。不然往后无人主持大局,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乱子。 千秋雪正要走出聚仙楼,便被何如意挡住了去路。 千秋雪以为何如意要找茬,后退一步,道:“如意姑娘有何贵干?” /:。 何如意疑惑道:“你与百里红绡究竟在闹哪出,为何都到了这里,你们还要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 何如意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这二人可不是这般关系。还是说世间情爱真这么靠不住,她们还是会为了一个无趣的宫主之位要置对方于死地? 千秋雪客气又疏离道:“聚仙楼有聚仙楼的规矩,洛神宫亦有洛神宫的规矩,恕我无可奉告。” 说罢,千秋雪便要绕开何如意,去寻百里红绡。 何如意于这四方镇中还未吃过亏,被千秋雪如此对待,她明知自己武艺未必能比得上千秋雪,还是忍不住要出手。 “千秋雪,要想出去,先和我比划比划。”何如意话音未落,凌厉的掌风便冲着千秋雪的心口去。 千秋雪见何如意冲她出掌,她立刻抬手格挡。千秋雪无意伤人,只是一味躲闪。 她这般,何如意还以为千秋雪瞧不起自己。何如意与千秋雪切磋,虽不用那些独门暗器,一招一式却更加凶狠。 何如意见千秋雪一呼一吸不似从前那般稳健,她想到二人来时的态度奇怪,便故意做出虚晃一招,引得千秋雪分神,而后迅速扣住了千秋雪的手腕。 千秋雪大惊,唯恐被人探出身上的旧伤,便反手将人推开。 只是这一下,何如意便察觉到了不对。她正要开口,千秋雪却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冲她出招。 见千秋雪认真起来,何如意赶紧说:“好了好了,千秋雪,我认输,我不想打了。” 千秋雪已被惹恼,哪有收手的道理,她虽不曾拔剑,但掌风凌厉,比刀剑还要骇人。 何如意一个翻身,随手拿起放在案上的折扇,折扇展开的一瞬,一缕白烟冲着千秋雪的面门去。 千秋雪摒住呼吸,一个分神,眼见着何如意要一掌击在她肩上。正当千秋雪想要后仰躲开,百里红绡忽然从外头闯入,对上了何如意的掌。 百里红绡唯恐师姐有事,这一掌没有收住力道,竟将人震开。 何如意的身子砸到了墙上,架子上奇奇怪怪的暗器一股脑掉了下来。聚仙楼的姑娘见了忙去扶她,一人拔剑对着百里红绡,道:“红绡姑娘,我们老板不过是与雪姑娘切磋,你下此毒手,未免太过分了!” 百里红绡也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何如意虽精通机关术,武功也颇为刁钻。但她年纪尚小,不曾练过内功,如何能抵得住这一掌。 只是方才何如意险些打伤她的师姐,她这般,百里红绡如何能忍。 “我师姐不会无故动手,若是你们掌柜的挑衅,也怨不得我。” 那姑娘又道:“她们二人切磋,输赢各凭本事,你突然跳出来,岂非坏了规矩!” 眼见着聚仙楼的人要与百里红绡打起来,何如意捂着心口,摆了摆手,道:“无碍,是我技不如人,你们先退下。” 能与她们二人过招,何如意也觉得畅快。 只是百里红绡未免太狠毒了些,这一掌下去,险些把她五脏六腑震碎。要不是她贴身穿着金丝软甲,能卸掉部分力道,只怕她真要半个月下不来床。 百里红绡见何如意不再计较,便道:“今日之事是我的错,聚仙楼一切损失我会赔偿,只是要等我从金沙城回来。” 千秋雪微微有些吃惊,百里红绡难得对人这般客气。虽说何如意身份神秘,无人敢动她,但百里红绡也不会如此忌惮什么人。 本以为何如意会得理不饶人,不曾想她却十分大度道:“罢了,我欠你们一条命,怎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此话一出,千秋雪更是疑惑。 千秋雪哪里记得,三年前她们来聚仙楼时,有人找何如意的麻烦。那时候的何如意功夫还不到家,千秋雪与百里红绡见不得那群人这般欺负人,便救下了何如意。 她刚要询问何如意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百里红绡一把捂住了何如意的嘴,将人往就近的房中拖去。 百里红绡抓着何如意,边走边说:“金钱上不计较也就罢了,但你受了内伤,我总该替你把经脉打通才是。” 何如意拼命挣扎,可百里红绡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阿绡,不得无礼!”千秋雪想要拦着百里红绡,可百里红绡利落地将房门锁住。 这里的门都带着机关,千秋雪在外头打不开,也听不见里头的声音。此时,千秋雪只能盼望着她的师妹莫要将人得罪透了。 何如意不知百里红绡要做什么,她尖叫道:“百里红绡,你最好赶紧去瞧瞧你的好师姐,莫要与我为难!” “我师姐武功超群,若非你使诈,只怕近不了她的身。你这般胡闹,我必得好好教训你才是。”什么运功疗伤打通经脉全是假的,百里红绡这般睚眦必报,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何如意。 何如意又要用她手中的折扇,却被百里红绡抢了去。 百里红绡并未动粗,只是警告道:“何掌柜,你这小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若是再敢与我师姐说什么过去的事情,我一定会把你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何如意忙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哪里知道你师姐会把过去的事全都忘了。我还以为你们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实则在打情骂俏呢。” 百里红绡也希望她们是在打情骂俏,可师姐根本不理她。 何如意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百里红绡,她懂得见好就收。何如意才要把人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对百里红绡道:“我方才想捉弄你们一下,在那水里加了点东西,要不你赶紧去瞧瞧你师姐?” “你!解药呢?!”百里红绡被何如意气得险些拔刀。 她师姐的身子都这样了,何如意怎么敢对师姐用毒? 何如意面露难色:“那种东西哪里有解药,你不就是解药……” 何如意这般说,百里红绡一下便猜出了她下的什么药。 “何如意啊何如意,若我师姐真有什么事,当心我拆了你这聚仙楼。”百里红绡撂下一句话,便上楼去寻千秋雪。 只是千秋雪似是在防着什么,用门闩从里头将门挡住。 聚仙楼的门轻易破不开,百里红绡只能盼着千秋雪将门打开。 “师姐,你莫要关着门了。” 千秋雪见百里红绡重返聚仙楼,知道她未曾受伤,便不打算去外头寻人。 不知是不是与何如意动手的缘故,千秋雪只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她躲回房中,又喝了两杯水,可腹中的难耐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更难受了。 不知怎的,千秋雪竟在此时想起了阿绡。 若此刻阿绡在身旁就好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自己怎能这般想阿绡。 千秋雪盘腿静坐在榻上,试图运功压制住这种奇怪的感觉。 可她越是压制,便越是觉得燥热。 怎会如此呢。 百里红绡在外头心急如焚,她将何如意抓了上来,逼着何如意打开门上的机关。 破门的一瞬,对上师姐那染了水汽的眼睛,百里红绡忙挡住何如意的目光。 师姐这般,怎能让旁人窥见。即便是小孩子也不成。 千秋雪运功半盏茶的时间,依旧不得好转。她听到门外声响,一抬头,便瞥见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脸。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额间渗出薄汗,面颊微红,便知她此刻难受。 她忙上前扶住千秋雪,道:“师姐,你先不要运功,莫要损了内力。” 千秋雪也不知她为何会这般,感觉到百里红绡指尖的凉意,这般感觉她并不抗拒。她忍不住将人抱住,道:“阿绡,帮帮我。” 20-30 21021 “阿绡,帮帮我。” 千秋雪此刻燥热难耐,只能凭着本能拥住她的师妹。 这里的空气都似在灼烧,唯有百里红绡身上是凉的。只要抱紧,便没那么难受。 她已无暇顾及这是否失礼,她只想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不知为何,千秋雪觉得百里红绡能帮她。 可阿绡为何理都不理她。 阿绡不应,千秋雪便用脸颊蹭着百里红绡的脖颈。 腰被环住,师姐又说着这样的话,百里红绡的脊背僵硬了一下。 她是想要师姐主动抱她,但绝不是在这种时候。 师姐旧伤未愈,又意识不清。她若在这时候做了什么,万一惹得师姐旧伤复发,她一定会恨死自己。 百里红绡扶着千秋雪的肩膀,将人从她身上扳了下来。 百里红绡压制住心中的悸动,安抚道:“好师姐,你忍着些。那药是何如意拿来捉弄人的,只要挨过去就好了。” 百里红绡也不知要忍多久,但何如意只是为了捉弄她们,这药应当不会太伤身。 千秋雪脑子混混沌沌,她听不懂百里红绡在说什么。她眨了眨眼,试图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不知为何,千秋雪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隐约瞧见师妹的红唇一张一合,好像很诱人。 这唇看着软,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千秋雪想着,便探出身子,咬住了百里红绡的唇。 师妹的唇果然很软,还很甜。 百里红绡的唇带着凉意,二人唇齿交缠在一起,千秋雪觉得自己身上的燥热好像缓解了不少。 师妹果真能帮她。 百里红绡僵在那里,任由师姐蹂躏她的唇。 虽说师姐身子不好,不能行那事。但只是亲一下,应该没事吧…… 只是如此,应该不会引得旧伤复发吧。 百里红绡想着,便不再反抗,而是任由她的师姐拥住她。 但百里红绡也不敢回应,她也担心自己会抑制不住。 千秋雪吻得有些急促,牙齿时不时会磕到百里红绡的唇。 有些疼,但百里红绡很喜欢。 这三年来,师姐都对她冷淡,百里红绡也不知师姐何时能记起旧事。 想不到是那何如意一时贪玩,才能引得师姐主动拥住她。 好在师姐唤的是她的名字,若此刻师姐唤出旁人的名字,百里红绡只怕要气得疯掉。 纵然千秋雪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还是想抱住百里红绡。 师妹的唇那样凉、那样软,含在口中,像是于沙漠中寻到了清泉。 渐渐的,拥吻已经不能缓解千秋雪体内的燥热,她望着百里红绡。那样好看的眉眼就在她面前,她还想要更多。 “阿绡,帮帮我。”声音带着几分哀求,百里红绡实在不忍。 百里红绡被撩拨得十分难耐,可她担心师姐的身子,始终不敢乱动,只敢闭着眼睛,任由师姐将吻一遍遍加深。 这三年过去,师姐的剑法虽然精进了不少,可接吻的技巧却越来越差了。 等师姐的伤好了,她一定要与师姐勤加练习才是。 千秋雪不知吻了多久,直到她觉得有些累,这才放开了阿绡。她眼中带着雾气,望着眼前的百里红绡,心中满是不解。 阿绡为何闭着眼睛,阿绡为何不愿抱她,为何不愿回应她? 难道阿绡不喜欢她? 千秋雪隐约记得,从前阿绡日日都要缠着她,时不时便要撩拨她。不管她怎么呵斥,阿绡都要缠着她。 为何今日她想与阿绡在一起,阿绡却一动不动。 不知是药性过了,还是千秋雪抗住了,她竟能分出心神来思考。 千秋雪思考了良久,有些委屈道:“阿绡,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百里红绡无奈道:“好师姐,我何曾骗过你?” 千秋雪捧着阿绡的脸,她觉得阿绡的唇有些肿了,不能再咬了。 那么别的地方呢? 千秋雪想着,便想咬住百里红绡的耳垂。 那里看起来也很软。 百里红绡被千秋雪的举动吓到了,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忙挡住了千秋雪那与自己越贴越近的身子。 千秋雪失落道:“你不愿帮我,便是在骗我……” 阿绡果真是在骗她。 阿绡根本就不喜欢她。 千秋雪的声音微哑,听得百里红绡一颗心都在发颤。 千秋雪将脑袋抵在百里红绡肩上,如小动物一般蹭了蹭,而后道:“你说喜欢我,都是骗我……我知道你说那些话是为了宫主之位,那宫主之位我不与你争,我让给你。” 明知师姐是神志不清,可这话还是让百里红绡的心疼了一下。 百里红绡轻抚着千秋雪的发丝,道:“师姐,你便这般想我?” 千秋雪不再回答,而是仰着头,唇瓣贴到了百里红绡的脖子。 气息打在肌肤上,像是羽毛扫过一般。 百里红绡不敢触碰千秋雪,只能虚扶着千秋雪的手臂,道:“师姐,我从未骗过你,只是许多事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百里红绡还未说完,千秋雪的唇又贴了上来。 “阿绡,你不是说你只想要我吗?” 千秋雪的双眸染上了情/欲,什么礼法规矩全都忘了。 千秋雪觉得阿绡是喜欢她,是想与她在一起的。 可阿绡为何不肯抱一抱她,为何她这般主动,阿绡也不愿帮她。 师姐妹之间,不应当互相帮助吗? 千秋雪的举动越来越大胆,说得话也惹得百里红绡浮想联翩。百里红绡压抑着呼吸,在千秋雪又一次要吻住她时,她抬手点住了千秋雪的睡穴。 原本还在试图求得更多纾解的人一下子失了意识,倒在了百里红绡的怀里。 百里红绡叹了口气,将人抱到床上,替千秋雪盖好了被子。 见千秋雪虽昏睡了过去,但眉头始终没有舒展,似乎还是难受。 百里红绡握住千秋雪的手,低声道:“好师姐,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虽不能行那事,但能够毫无顾忌地抱着千秋雪,百里红绡也觉得很安心。 百里红绡卧在床榻的外侧,将千秋雪护在怀里。感觉到师姐身上还是有些发烫,好在脉搏还算平稳,大约明早便无事了。 今日便不与那何如意计较,若是明日师姐醒来有何不适,她必不会放过何如意。 只是这一晚,自己该如何熬过去呢…… 翌日,千秋雪醒来,百里红绡已经不在身侧。她捶了捶脑袋,怎么都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梦到了阿绡,她梦到阿绡对自己恨冷淡,不论她与阿绡说什么,阿绡都不肯抱着她。 她在梦中好像吻住了阿绡的唇,阿绡的唇又软又润,实在叫人舍不得放开。 千秋雪被这梦吓了一跳。 她怎能这般肖想自己的师妹。 还是说,昨晚这般不是梦,而是真的? 千秋雪看着床上的软枕,另一只枕头有些凹陷,锦被的余温还在。 难道阿绡刚走了不久? 千秋雪看了眼桌上的茶壶,她走上前,掀开茶壶盖嗅了嗅。 昨日她没有提防,竟饮下了掺了东西的水。 这个何如意,当真是不守规矩。 比起何如意的所作所为,千秋雪更在意的是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轻薄阿绡。 千秋雪低下头,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昨夜大概并没有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 千秋雪记得,百里红绡一心想要拿到洛神令。因为那洛神令,阿绡一直将她视作死敌。若自己轻薄了阿绡,阿绡一定会更恨自己。 罢了,反正自己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活头,想这么多做什么。 千秋雪见房中有温水,便洗了把脸。她正欲让聚仙楼的姑娘们随意送早饭来,才推开门,便听到楼下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人在打斗。 不是说聚仙楼里不许人动武? 敢在聚仙楼里这般不守规矩,定是百里红绡。 难道昨晚她对百里红绡做了什么,百里红绡才要拿何如意撒气? 千秋雪唯恐出事,忙要去拦着。 可聚仙楼里乱成一团,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何如意躲着百里红绡,一拉开距离后就趁机发动聚仙楼里的机关。 眼见着百里红绡的刀要砍过来,何如意身子在地上翻滚了两下,人躲到桌子底下,骂道:“百里红绡,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百里红绡追着何如意,她身子一矮,避开一旁架子发出的弩/箭,而后上前将何如意从桌子底下抓出来,道:“我得了便宜?!我哪里得了便宜了?!” 昨晚师姐在她怀里,像猫儿一般蹭来蹭去。她又心疼,又难耐,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师姐身上的药性终于退了。 师姐这一晚睡得安不安稳她不知道,但百里红绡这一晚几乎没能睡得着。 师姐一安静下来,百里红绡便急不可耐地提刀来找何如意。 被这样折腾了一晚,百里红绡怎么可能放过何如意。 何如意抱着脑袋,生怕百里红绡打她。 她看得清清楚楚,百里红绡的嘴唇都肿了,要说她没占便宜,说出来鬼都不信。 自己成全了她们,百里红绡居然还要恩将仇报,实在过分。 何如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惊恐地看着百里红绡。总不至于百里红绡才是下面那个,所以千秋雪中了招,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干看着? 何如意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望向百里红绡的眼神中有震惊、有同情也有不解:“我真不知道你才是下面那个,我若知道,怎么可能捉弄你们……” “你还敢说?”百里红绡抬手,作势要打人。 “阿绡!”千秋雪走上前,制住了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没想到师姐这么快醒来,二人对视,脸颊都染上了绯色。 一个是因为羞赧,一个是被何如意气的。 听见何如意的话,千秋雪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晚她求着阿绡帮她,阿绡却始终不为所动。 千秋雪还以为是阿绡厌恶她。 千秋雪怎么都没想到,阿绡不肯帮她,是因为阿绡她…… 是啊,阿绡比她年纪小,怎会懂那些东西。 自己居然还一遍遍求着阿绡帮她,实在过分。 她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招数没见过。即便不慎中招,也该自己扛过去才是,怎能因为中了招便想要欺负阿绡呢? 难怪阿绡一大早便追着何如意打,任凭谁遇到这种事,都没办法冷静吧。 阿绡大约是被自己吓到了,今日才会这般红了脸。 千秋雪放开了百里红绡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道:“罢了,阿绡,下手轻些莫要闹出人命。” 何如意:? 22022 ◎“好师姐,你的手好滑啊。”◎ 百里红绡并未真的动手打何如意,只是她与千秋雪离开聚仙楼时,一人多了一匹马,包袱里也装了两件何如意费了好大功夫才研制出来的暗器。 何如意为了不挨打,只能将自己的宝贝交了出来,还贴上两匹她养大的马儿。 送走两人后,何如意立刻命人在墙上刻“百里红绡不得入内”。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解恨。 若非百里红绡救过她,她一定要扎几个小人,狠狠诅咒一通。 百里红绡才不在乎何如意如何,见师姐已无大碍,她抢了聚仙楼里几样东西便放心离开。 一路上,千秋雪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昨晚对师妹说了那样的话,往后几日该如何面对师妹。 即便不慎中招,也不该央求师妹帮她。 那般行径,实在是…… 见百里红绡也是抿唇不语,千秋雪猜到,阿绡大约也是十分的难为情。 虽然阿绡平日里喜欢与她开玩笑,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定是尴尬得束手无策。 若非如此,阿绡怎会一大早就追着何如意打。 想到昨晚的事情,千秋雪有些庆幸。她庆幸于阿绡什么都不懂,阿绡没有与她行那种事。 可不知为何,阿绡那般态度,千秋雪又有些失落。 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妹只想着杀她,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心中却半点都不在意她,千秋雪怎能不难过。 百里红绡一路不语是因为她知道师姐脸皮薄。昨晚那般,师姐心里定不好受。若她此时还胡乱撩拨,真把师姐气坏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那哪里知道,这番消停,落在师姐眼中便是不在意。 两人已经离四方镇好远,那些个“名门正派”始终没有露头。也不知他们是想要暗地里埋伏,还是那群人是奔着洛神宫去的。 百里红绡唯恐他们暗地里使诈,这才威逼利诱,抢了何如意的宝贝。 若是从前,千秋雪必会制止她这不讲道理的行为。只是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千秋雪也对何如意不满,便没有制止百里红绡胡闹。 听着马蹄声,眼见着离金沙城越来越近,千秋雪终于开口,对百里红绡道:“阿绡,昨晚是我冒犯于你,你若心中有气,直说便是。” 百里红绡正在思考那些“名门正派”究竟要做什么,师姐冷不丁一句话,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有些吃惊地望着千秋雪,简直有口难辩。她能有什么气,她怎会生师姐的气?她要气也是气师姐身上旧伤未愈,她不能与师姐将错就错。 见师姐眼神复杂,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想不到你这般在意我。若你真觉得心中有愧,不如亲我一下,作为补偿。” 千秋雪抿了下唇,若是从前,她还会因百里红绡的这番话脸红。可如今阿绡这般,分明是胡说惯了。 阿绡如此,想来也是不愿与她同行。 从前的时候,阿绡一路上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日她这般安静,已经说明了一切。 千秋雪叹了口气,道:“阿绡,若你觉得为难,还是先回洛神宫罢。金驼门一事,我一人便能完成。” 昨夜的事情那般尴尬,她们二人还是分开些好。不然遇着危险,两人还闹着脾气,只怕会更麻烦。 百里红绡一听师姐又要甩开她,顿时有些急了。 她脚下一用力,驾着马挡住了千秋雪的去路。 “好师姐,你这般盼着我回去,难道想独吞那赏钱?” 百里红绡原是习惯了胡说,可她这话落在千秋雪耳朵里,便是师妹什么都要与她争。 师妹自小便争强好胜,盯上了宫主之位还不肯罢,如今连那无用的赏钱都要抓在手中。 可千秋雪要那赏钱本就是想给阿绡打一对步摇,若非如此,她怎会浪费心神上折月楼。 千秋雪有些失落道:“阿绡,我从未与你争什么,你日日这般想我,实在没有必要……” “师姐!”百里红绡猛地打断了千秋雪的话。 她一路安静是不想师姐想起昨晚的事情觉得难堪,可为什么落在师姐眼里便是她这般? 若非师姐旧伤未愈,她一定要把她的好师姐绑起来,帮师姐好好回忆一下她们从前是何等的亲昵。 自百里红绡能出洛神宫,凡师姐要去犯险,她必得跟着。明明是念着师姐的安危,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争强好胜。 从前师姐懂她的心意,自不必多说。偏偏那蛇毒害得师姐忘记了这些事,百里红绡实在是有苦难言。 “好师姐,我自会向你证明,我对你的感情绝非外人口中那般。”百里红绡说罢,扬起马鞭,抽了一下马腿,头也不回地往前方去。 明知道那些“名门正派”还在暗地里窥伺,百里红绡怎么可能放任师姐一人前去。 既然师姐不愿与她同行,她便去前方等着师姐便是。 千秋雪也不知阿绡又在闹什么脾气,大约是她昨晚的失态,惹得阿绡这般不快。 可昨晚的事情,她实在无法控制。亏得阿绡点了她的穴道,才未酿成大错。 千秋雪犹豫了片刻,还是驾马追了上去。 若是由着百里红绡带着脾气乱闯,万一有运气不好的过路人被她撞见,岂不是无故造杀孽。 离了四方镇,愈往前走,人烟愈少。 许是离大漠近了些,迎面吹来的风带着细小的砂砾,刮得脸颊生疼。 明明才耽搁了片刻,百里红绡便没了影子。 千秋雪也说不出她是担心百里红绡滥杀无辜,还是担心百里红绡一人遇到什么危险。 直到千秋雪追到一处沙堡,见一群沙匪将百里红绡围住,百里红绡的马儿四只蹄子陷入了沙中,整个身子也开始渐渐下沉。 千秋雪勒住缰绳,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百里红绡脚下的流沙似要将一切吞噬,再看那群沙匪,一个个脚下踩着竹筏,半点下陷的迹象都没有。 百里红绡心烦意乱,竟不慎落入那群沙匪的陷阱。 若她踩着马背倒是能够跳出,只是那马儿就要陷进沙中再无生还的可能。 千秋雪看出了百里红绡在想什么,她一扬手,袖中的白绫如闪电一般卷住了一沙匪脚下的竹筏。 那沙匪大惊,拔刀要斩断白绫。 千秋雪一拉白绫,竹筏就被拉至百里红绡脚下。 那名沙匪失了竹筏,顷刻间便被卷入流沙之中。 眼见着流沙越滚越快,千秋雪道:“阿绡,快踩着竹筏回来,莫要管那马儿了!” 百里红绡并未答话,而是跳上竹筏,一拽鬃毛,将马儿从流沙中拉了出来。 “好师姐,聚仙楼养的马可是好马,就这么让它陷进流沙,岂不可惜?” 千秋雪摇了摇头,一拉白绫,竹筏就像沙舟一般被拉出。 沙匪见状,道:“别让那两个妖女跑了!” 他们有备而来,似是不怕陷入沙中。 “我的好师姐都来救我了,你们还敢张狂?”百里红绡扶着马脖子,抬手丢出几枚飞镖。眨眼间,沙匪脚下的竹筏被打散,几人手忙脚乱地抓着竹子,勉强不被流沙吞噬。 他们如此偷袭,百里红绡哪能留活口。趁着他们绑竹筏的间隙,几枚毒针从她袖中射出,直直打入那几人的脖颈。 几人痛苦地捂着脖颈,脚下竹筏彻底散开,人才倒下,便沿着流沙滑入中心,不消片刻便被黄沙覆盖。 千秋雪将百里红绡脚下的竹筏拉出了流沙,见阿绡没事,这才松了口气,道:“阿绡,前方尽是黄沙,我们得绕路才是。” “好师姐,看来我们不能再骑马了。”百里红绡看着险些被卷进黄沙的马儿,轻轻拍了拍马脖子,道:“回去找你的主人吧。” 这马儿是何如意精心养大的,百里红绡不过借来一用,哪能真的将马儿害死。 千秋雪见状,亦轻身下马,一拍马腿,将她方才骑着的马放走。 马儿见着黄沙有多危险,突然得了自由,它们头也不回地往四方镇的方向去。 千秋雪有些不放心道:“也不知它们会不会在路上被人劫走。” 百里红绡道:“谁敢抢何如意的马?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有得闹呢。” 千秋雪望着百里红绡,欲言又止。* 阿绡今日才从何如意哪里抢了好些东西,若何如意当真睚眦必报,那阿绡…… 百里红绡半点不在意何如意,眼见着前方的路行不通,她道:“好师姐,只怕越靠近金沙城危险越多。” 百里红绡忽然有些庆幸,还好她先行一步,不然若与师姐一同被困在流沙之中,只怕那两匹马真要被舍了。 千秋雪点了点头,道:“阿绡,等靠近金沙城,我们必得多加防备。” 江湖中人鲜少踏足大漠,贸然前去,倒是她们鲁莽了。 百里红绡道:“听闻大漠中人都骑骆驼,只是那东西不通人性,未必靠得住。” 千秋雪道:“既知它未必靠得住,便想些别的法子。那沙匪能用竹筏于沙漠行走,想来换成特制的鞋子也能自由出入。” 百里红绡并未接话,而是反手扣住了千秋雪的手腕。 千秋雪以为阿绡又要胡闹,下意识想要阻止她的靠近。 可百里红绡对于师姐会作何反应已经了如指掌,千秋雪抬手防住百里红绡的左手,她的右手转瞬便攀了上来。 师姐方才为了将她从流沙中拉出来,也不知有没有损了内力。 探出师姐的脉象并无大碍,百里红绡放下心来,随口道:“好师姐,你的手好滑啊。” 滑得她险些没抓得住。 “你这般没有正行,方才我就不该救你!”千秋雪哪里想到,才将师妹从流沙中拉出来,师妹又开始举止轻浮。 亏得她方才还那般担心。 百里红绡自然看出了师姐方才有多担心她,她满心欢喜道:“好师姐,我知道你舍不得看我死。” 千秋雪摇了摇头,还以为百里红绡因为昨晚的事情会消停些,怎么才不过半个时辰,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可阿绡说得不错,她是舍不得看着阿绡死去。 哪怕阿绡日日没正行,她也不可能由着阿绡陷进流沙。 只是有一事,千秋雪有些想不明白。 “阿绡,方才那情形,你该直接弃了马匹逃生。” 万一她没有及时赶到,马儿陷入流沙后过于惊慌,挣扎之下,只会越陷越深。 百里红绡也知方才情况有多险,她望着千秋雪,道:“许是我与师姐心有灵犀,我知道师姐会来救我,这才没有直接弃马。” “好师姐,你果真来救我了。” 23023 ◎“好师姐,你可愿意让我咬一口?”◎ “哎呀,好师姐,干粮都被马儿带走了,我们一会儿不会要饿肚子吧。” 虽然百里红绡早晨吃饱了,可她也怕过会她的师姐会饿肚子。 师姐身上有伤,可不能饿着了。 千秋雪听了百里红绡的话,想到的却是别的事情。 阿绡初到洛神宫时便总嚷嚷着饿,那时候也不会有人专门为她做饭,只能千秋雪去外头摘些果子,或者将鸡蛋省下来给阿绡吃。 如今阿绡喊饿,千秋雪下意识环顾了四周,道:“这四下里都是荒漠,要找吃的恐怕不容易。我听说沙漠中有沙鼠,你若不嫌弃,我去给你抓几只。”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似乎真的要给她抓沙鼠,她忙拦住师姐,道:“好师姐,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小时候你捉了蛇给我熬汤,我不认得那是什么,也就吃了。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你可骗不了我。” 百里红绡倒不是挑剔,于她而言,只要吃下去不会觉得不适,她都可以尝一尝。只是那沙鼠太过灵活,又穿梭在沙漠里,怎能让师姐为了几只沙鼠耗费内力。 千秋雪敛眸,心中有一丝苦涩。 她小时候抓蛇给阿绡吃,也是担心阿绡饿坏了,怎的到了阿绡口中便成了诓骗。 百里红绡见师姐眼中似有失落,她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忙揽着师姐的手,道:“好师姐,沙堡的附近大约就有镇子。我们找个镇子寻些吃的便是,何必费心抓什么沙鼠。师姐的手这样嫩,若是被沙鼠咬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阿绡。”千秋雪心里一颤,明知道阿绡在戏弄她,她还是忍不住心动。 或许因为时日无多,她才忍不住贪心。 哪怕能与阿绡这样平和地相处几日也好,若能有这几日的回忆,她一人赴黄泉,过奈何桥时想到阿绡,也不会太难过。 只是若有来世,她不想再与阿绡这般了。 “好师姐,你这般看着我,是不是因为喜欢我?”百里红绡眼巴巴地望着千秋雪,只盼着师姐能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明明师姐十分在意她,明明师姐愿意与她在一起,为何师姐总不愿承认。 千秋雪甩开百里红绡的手,偏过头,有些心虚地看向别处,道:“我是怕你饿极了要吃人肉,我只有一条命,可不够你吃的。” 百里红绡愣了一下,江湖上是有传言,她这个“妖女”吃人肉喝人血,可师姐哪能这般想她。 可转念一想,若师姐肯让她“吃”,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百里红绡凑到千秋雪身旁,轻轻嗅了嗅千秋雪身上的香气,道:“好师姐,若我真的饿了,你愿意让我咬一口吗?” 浅浅的呼吸打在了千秋雪的耳畔,有些痒。 千秋雪的耳尖倏地一下红了,她与百里红绡拉开了距离,“阿绡,我们还是先寻可以落脚的地方再说。” 百里红绡凑到师姐身旁,道:“好师姐,我瞧着愈靠近金沙城,危险便越多。那些沙匪没能埋伏得了我们,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我们不得不睡在一间房了。” 即便不是因着金沙城外危机重重,百里红绡也会找借口与她的好师姐共处一室。 好不容易离了洛神宫,好不容易可以不被那些不相干的人盯着,百里红绡只想与师姐在一起。 千秋雪没有言语,感受着风携着砂砾刮到脸上,前路的确危险重重,即便阿绡不说,她这几日也不会与阿绡分开。 百里红绡见师姐没有反驳,她心中的欢喜藏都藏不住。若此刻有人见着她,定不会把她与江湖上那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混为一谈。 两人徒步来到一镇子上,镇子上往来的姑娘皆用布蒙着脑袋,只漏出一双眼睛。 这里虽不是金沙城,但镇子上的百姓与金沙城中人是同宗同源,此地虽属中原,百姓生活习惯却与大漠无异。 而游走在大漠的沙匪,究竟是这里的人,还是金沙城的人,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镇子上的人鲜少见着百里红绡与千秋雪这般的姑娘,她们也都好奇地打量贸然闯入的二人。 在她们眼中,千秋雪与百里红绡这般将面颊与脖颈裸露在外,实在不妥。只是中原女子大多如此,她们也说不得什么。 百里红绡虽不会轻易对路过的无辜人动手,可被这样打量着,到底有些不好受。 百里红绡凑到千秋雪身旁,小声道:“好师姐,我们这打扮会不会太招摇了?” 这般走在路上,无异于告诉沙匪,她们就在此处,那些沙匪有胆子便来杀他们。 千秋雪有些诧异:“你竟也会觉得招摇?” 平日里百里红绡就喜欢打扮得招摇,若让她穿得与寻常人差不多,她可要不乐意了。 百里红绡见沙堡边上有几人鬼鬼祟祟探着脑袋,她心下有些烦躁。 若师姐没有受伤,她自然不必瞻前顾后。只是师姐如今这般,她不得不小心提防。 只是这大漠中人的衣裳似乎只是为了将人与黄沙隔绝开来,穿在身上既不美观,也不便行动。 若要用此来隐蔽行踪,实在是有些难为她。 饶是如此,百里红绡还是买了两件衣裳,对千秋雪道:“好师姐,咱们得寻个客栈落脚,换了衣裳才是。” 可这里的房子似是黄沙筑成,长得都差不多,一眼望去实在无法分辨哪样的是客栈,哪样的是酒家。 好在沙堡外头挂着的牌匾写的是中原的文字,虽然在风沙的侵蚀下不太好辨认,但仔细瞧着倒也能勉强猜得出来。 二人寻得客栈,见外头有卖便于在沙中行走的靴子,便又买了两双。 百里红绡掂量了一下这靴子,嘀咕道:“怎会有这样丑的东西……” “阿绡,莫要胡说。”这里的人虽然有时会说些她们听不懂的话,但千秋雪知道,这些人听得懂中原话。 阿绡在人家的地界上如此出言不逊,只怕这些人会给沙匪传信,于夜半取她们的性命。 两人于客栈落脚,准备等傍晚天凉了再往前走。百里红绡一进房中,便有些嫌弃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瞧着实在太过简陋,与何如意的聚仙楼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不说别的,就说眼前这木门,一脚便能踢开,半点都不能防着外头的人。 “好师姐,你就不该接这无趣的任务。” 百里红绡已经讨得假死药,明明熬过三个月,她设计得了洛神令,替师姐将体内的旧毒清干净,二人便能离开洛神宫,再不管江湖上的纷纷扰扰。 可师姐偏偏摘了那蛇环残月的木牌,引来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 听着阿绡的抱怨,千秋雪也觉得心中有愧。 原是想着拿赏金替阿绡打一对金步摇,她死后也好给阿绡留个念想。如今这般,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若她死在金沙城,倒也不必为了洛神宫的规矩与百里红绡刀剑相向。 只是如今阿绡跟了过来,千秋雪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从前在外头要为着洛神宫的脸面,如今还要想办法护着阿绡的周全,实在有些累。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又在出神,不肯理她,她便凑到师姐身旁,对着师姐的耳畔吹了口气。 千秋雪猛地回神,道:“阿绡,你做什么?” 百里红绡突然靠近,又做出这般举动,千秋雪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师妹总不声不响地靠近,又与她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好师姐,你不肯理我,我只能这般。”百里红绡直勾勾地望着千秋雪的耳尖,见师姐的耳尖红红的,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师姐害羞的样子实在让她看不够,若能日日瞧着师姐,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百里红绡将才买好的白袍披在身上,学着镇子上人的模样,将衣裳穿好,对千秋雪道:“好师姐,我好看吗?” 百里红绡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 这般打扮原是看不出模样,可那双眼睛像狐狸一般灵动。加上她的眼中映照着千秋雪的面容,千秋雪才对上这目光,便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好师姐,你为何总不理我?你快说,我好看吗?”百里红绡缠着千秋雪,势必要她夸一句好看才肯罢休。 千秋雪点了点头,道:“阿绡自然是最好看的。” 江湖中人都恨百里红绡杀人如麻,却无一人会说她的样貌不够动人。是以阿绡才被人称作妖女,连带着千秋雪也被冠上了这名号。 终于听到师姐夸自己,百里红绡心情大好道:“好师姐,你饿不饿,我去买些吃的好不好?” 千秋雪看了眼窗外,外头那群人似也在盯着她们的方向。 这时候让阿绡出去,只怕不安全。 尤其百里红绡眼底可见乌青,眼中的红血丝看着更是让人心疼。昨晚因为何如意捉弄人,百里红绡大约没睡好。 千秋雪想着,阿绡昨晚因自己的缘故,没能好好休息。眼下好不容易能有半日闲暇,明知自己开口会引得阿绡胡言乱语,千秋雪还是道:“阿绡,你昨晚那般……眼下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百里红绡见师姐好似已经不再因昨晚的事情羞赧,她笑道:“好师姐,你忍心让我饿着肚子睡觉么?” 百里红绡靠近,千秋雪便后退。 她的这个师妹,实在麻烦。 千秋雪只能道:“等你休息好了,我们一同去外头的饭馆吃些东西便是。” 百里红绡上前一步,捏着千秋雪的手,道:“好师姐,若我此刻便想吃东西,你可愿意让我咬一口?” 24024 ◎“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百里红绡一步步靠近,几乎要将千秋雪逼到了床榻上。 眼见着百里红绡抬手,千秋雪下意识闭上眼睛。还以为阿绡要做什么,可当她睁开眼,只见阿绡从床上捻起一只蝎子。 那蝎子藏在被褥中,若不仔细当真发现不了。 百里红绡捏着蝎子尾,她的手指恰好避开了那毒针。见师姐盯着她,她扬了扬手里的蝎子,道:“大漠的客栈还真是有趣,想不到这床榻之上竟会有这东西。” 虽说大漠里会有蝎子,但那些蝎子大多藏身在沙子里,怎会跑到这种地方?这毒物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放的,保不齐这家客栈就是黑店。 可他们想用蝎子伤人,还是太蠢了。百里红绡虽不像百草谷的人一般生下来就和这种毒物打交道,但她为洛神宫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种小伎俩还伤不到她。 千秋雪后知后觉,掀开床上的褥子。褥子下干干净净,若非那蝎子被百里红绡捏在手里,千秋雪都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看着那蝎子在百里红绡手中张牙舞爪,千秋雪忽然有些后怕。自她们从百草谷回来之后,千秋雪的旧伤被触动,虽服过还魂散后身上的毒素似有被压制的迹象,可她时常觉得心神不宁。 今日若非阿绡在,只怕真要中招。 百里红绡拈着蝎子到了油灯旁,她取出火折子将油灯点燃,而后拎着蝎子在油灯上烤。 不出片刻,焦香的气味传来,百里红绡见师姐又在出神,她便将烤熟了的蝎子拿到师姐眼前晃了晃。 “好师姐,你吃不吃?” 千秋雪蹙眉,挡开百里红绡的手,道:“你方才还说你不是小孩子了。” 明明阿绡才说嫌弃自己捉的蛇,如今又拿蝎子来戏弄自己。 百里红绡见师姐不吃,便将蝎子塞到嘴里,胡乱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千秋雪忍不住叮嘱道:“你仔细些,莫要把毒刺咽下去。” 这些东西倒不是不能吃,只是若是不注意,被那蝎尾的毒刺扎着,实在麻烦。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 百里红绡并非喜欢吃这些东西,只是当着师姐的面这般,便能试探出师姐是不是还关心她。 百里红绡这番试探,千秋雪又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她是在意这个师妹,可师妹眼里只有洛神令。她的心意被师妹识破,实在是让她觉得难堪。 千秋雪深吸一口气,背过身,道:“既然床上再无别的东西,你便在此休息一会吧。” 昨晚的事情千秋雪怎么都忘不掉,明明在那药的作用下她乱了心神,可偏偏昨晚的记忆却在醒来后变得异常清晰。 昨夜那般,百里红绡也有些倦了。她既担心师姐的身体,又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住对师姐的感情。师姐终于清醒,她也能如往常一般缠着师姐。 若不能揽着师姐入眠,百里红绡只觉得好生难耐。尤其看出了师姐对她的关心,百里红绡愈发得寸进尺。 “好师姐,你要我休息,那你陪我休息,好不好?” 明明她才到洛神宫时,师姐日日与她同塌而眠。都怪洛神宫那讨厌的规矩,害得师姐及笄之后便与她分开了。 千秋雪被百里红绡逼得退无可退,干脆抬手点住了阿绡的穴道。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被阿绡骗了。 如果阿绡当真对她有情,昨晚又如何能坐怀不乱。 就算如何如意说的那般,阿绡她…… 可千秋雪清醒过来,她记得真切,哪怕她贴近了阿绡,哪怕她吻住阿绡的唇,阿绡也不为所动。 阿绡半点也没有回应,这不就是不喜欢吗? 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日日撩拨。 若只是为了与她争宫主之位便这般筹谋,阿绡真的不累吗? 千秋雪也不知她为何这般在意昨晚的事情,或许她在意的并非昨晚的意外,而是眼前这个人。 百里红绡忽然被师姐点住穴道,她生怕师姐把她丢在这里不管,只能拼命眨眼。 这般动作便是认输求饶,可上次百里红绡耍诈,千秋雪再不会信她了。 千秋雪道:“阿绡,你以为我会如上次一般上当吗?” 百里红绡心道不好,她被丢在床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她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这几日被太多人盯着,百里红绡便摘了绑在足腕的金铃铛。若此刻铃铛在她脚腕,声音阵阵,师姐必不会无动于衷。 百里红绡倒不担心师姐会对她做什么,她是担心师姐只是为了把她点住,然后什么都不做。 若真要如此熬到傍晚,倒不如让师姐给她两剑来得痛快。 千秋雪见百里红绡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可那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这个师妹,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千秋雪背过身,不再看百里红绡,只是提醒道:“莫要想着用内力冲开,不然受伤的是你自己。” 听着师姐的话,百里红绡顿时泄了气。 /:。 她是想着冲开穴道,莫要这般受制于人。 可诚如师姐所言,穴道被点住,强行冲开保不齐要吐两口血。 她的好师姐就不怕此时有什么危险,若有人杀进来,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师姐愿意护着她,也不能叫师姐一人去应付那些人。 只是昨晚那般折腾,百里红绡实在有些累了。见师姐守在一旁,没有要弃她而去的意思,百里红绡安心合上眼。 哪怕师姐不记得她们那段最美好的日子,但师姐还是愿意护着她。 傍晚,百里红绡张开眼,见师姐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她的穴道不知何时已经解开。大约是时辰到了,穴道自己冲开的。若是师姐好心替她解开,百里红绡必会察觉。 许是躺得久了,百里红绡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嗓子也有些干。 她抬手勾了勾千秋雪的手指,本想着同师姐撒娇,可千秋雪却像是沾了什么毒物一般,慌忙收了手。 百里红绡抓了个空,有些失落道:“好师姐,我有些口渴了。” 千秋雪垂眸,看着还窝在床上的人,道:“你的穴道已经解开了。” 言外之意便是让百里红绡自己起身倒水。 百里红绡这般,也该下床活动活动筋骨。 “好师姐,我身上没力气,你也不肯帮我么?”百里红绡只会对着师姐这般。 若让江湖中那些仇家知道她这般,不知会笑掉大牙,还是要趁她手脚无力杀死她。 千秋雪无奈起身,她将温水倒入杯中,先凑到鼻尖嗅了嗅,才敢递给百里红绡。 这客栈的床褥里藏着蝎子,外人送来的水和食物,千秋雪更不放心。 百里红绡却像是十分信任这里一般,接过千秋雪递过来的陶杯。 许是这里的物件常年不换,杯口有些裂痕,杯壁挂着茶渍厚厚的。百里红绡眼中虽有嫌弃,却还是将水一饮而尽。 师姐倒的水她自不会担心有什么问题。 百里红绡见师姐望着窗外,随口问道:“好师姐,外头那群人还在盯着我们吗?” 千秋雪点了点头,道:“阿绡,你后悔吗?” 这一趟,千秋雪竟有些后悔了。 或许正如百里红绡所说,这次的任务是有人故意发出来设计她们的。 还未到金沙城,便有这么多人盯着。 再往前走,她也不知会遇见什么。 百里红绡从床上起身,她凑到千秋雪身旁,道:“好师姐,只要与你一道,我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 百里红绡也不确定师姐接下这任务到底是不是为了她,但只要师姐要做,她必得陪着。 千秋雪摇了摇头,她就知道,她这个师妹满口浑话,只会逗她。 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千秋雪与百里红绡换上了在此处买的衣裳,还有那特制的靴子,这才离开客栈。 她们虽打扮得和当地人一般,可光凭眼神也能瞧出她们是从外头来的。 千秋雪眼神淡漠,似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而百里红绡的一双眼睛似长在了师姐身上一般,若有旁人闯入她的视野里,她的眼神中只会有杀意。 两人明知身后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还是买了两匹骆驼往金沙城去。 百里红绡望着身旁的骆驼,她摸了摸腰间的刀,道:“好师姐,我总觉得这骆驼不会太听话。” 万一这骆驼一见金驼门的骆驼队,保不齐会舍了她们而去。 若是不听话,便只能一刀割断它们的喉咙了。 千秋雪也有顾虑,可在大漠行走,骑马总是不便。 她们离开镇子,前方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千秋雪道:“这沙漠不比城中,我们行走在大漠上,没有半点东西可以遮掩。” 眼前唯有沙堆和土山可以隐蔽,可她们能想到的,金驼门之人怎会想不到。 亏得天暗,她们骑在骆驼上,才没那么显眼。 百里红绡打量着四周,道:“前方那个沙丘倒是可以藏身,若有人在此伏击,我们可是要费些精力才能躲过去了。” 千秋雪亦是警惕地观察着这里的情况,她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只是眼下四周除了风沙,好像并无旁的。 难道是她们想太多了。 百里红绡道:“莫不是他们怕了?” 千秋雪才不信那些人会怕,她屏气凝神,听得周遭的声音,低声道:“阿绡,东北方向好像有动静。” 百里红绡也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见沙丘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探头探脑,不等千秋雪开口,她便从骆驼背上一跃而下。 千秋雪唯恐有什么陷阱,忙道:“阿绡,当心些!” 百里红绡在沙子上打了个滚,翻腾了两下,竟从沙丘后拎出来一只毛茸茸的沙狐。 百里红绡拎着沙狐的后颈,走到千秋雪的面前,道:“原来这一路上跟着我们的是它。” 月光下,沙狐的眼中闪着水光,似是被百里红绡吓到了。 百里红绡笑道:“既然害怕,为何要跟着我们?” 想来沙狐以为跟着骆驼便能寻到水源和吃的,这才一路跟着。 百里红绡摘下挂在驼峰旁的水袋,倒了一点水在手心,喂给了沙狐。 千秋雪见百里红绡直接用手去喂,忙道:“阿绡,小心被它咬了手。” 百里红绡道:“无碍,这些小东西聪明得很,能分辨出谁好谁坏,才不会随意伤人呢。” 说罢,百里红绡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她们哪里算得上好人,不过是无意伤这些小兽罢了。 千秋雪见阿绡喂着沙狐吃了点东西,便又把它放了,她忽然有些恍惚。 她的师妹竟也会对这些小东西有恻隐之心。 百里红绡见师姐盯着她发愣,她笑道:“好师姐,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25025 ◎“好师姐,别丢下我。”◎ 被放走的沙狐才跑出去没多远,又慌忙折返了回来,蜷着身子躲到了百里红绡脚下。 沙狐耳朵一动一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百里红绡不再调笑,认真道:“好师姐,他们来了。” 千秋雪扫了眼四周,她的手才摸到剑柄,远处的沙丘便翻了起来。 埋在沙丘下的竹排被几人抬起,几个身穿麻衣蒙着面的人跳上了竹排。一人丢出飞索,缠住了百里红绡身旁的骆驼。 沙狐似受到了惊吓,绕着百里红绡的腿紧张地转圈。 百里红绡原能拔刀挡下这飞索,但她知道,这几个蒙面人是想勾着骆驼的腿,借力让竹排在沙子上滑行,好靠近她们二人。 若是挡下了飞索,她们还得费心去抓这几人。 倒不如由着他们过来,再顺手取了这几人的性命。 月光下,那几人的麻衣像是与沙子融为了一体。 看着脚下的小沙狐害怕地缩着耳朵,百里红绡道:“小狐狸莫要怕,一会儿我杀了他们,给你吃肉。” “阿绡,莫要大意。”千秋雪见那几人来势汹汹,她拔出青霜剑,下意识护在了百里红绡前头。 虽然她与阿绡的武功不在那几人之下,但她们到底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这黄沙之下有没有别的埋伏,她们也不得而知。 百里红绡俯身捞起脚边的那只小沙狐,一手持着弯刀,在那群人即将靠近她们时,她一跃而起,绕开了千秋雪,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领头的两个人。 千秋雪见状,紧随其后,长剑一挑,试图攻击百里红绡后背的那人便被利剑抹了脖子。 百里红绡回眸笑道:“好师姐,你待我可真好。” 她是不把眼前几个小喽啰放在心上,但师姐愿意护着她,她很是开心。 千秋雪抿唇不语,她的注意力始终在这几个蒙面人身上。师姐妹二人合力杀死了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无名小辈,一阵风掠过,带起的黄沙将几人的尸体掩埋。 千秋雪柳眉微蹙,环顾四周,道:“这几个沙匪功夫算不得一流,不想竟这样大胆。” 只是方才一人奔着百里红绡的后心去,千秋雪的心还是抑制不住的收紧。明知那人未必伤得到百里红绡,千秋雪还是会为她担心。 百里红绡放下怀里的沙狐,反手斩断了勾在骆驼腿上的绳索,难得郑重道:“好师姐,这几人倒像是金驼门丢出来投石问路,试我们虚实的。” 只是金驼门丢出这种小角色,实在太不把洛神宫放在眼里了。 怎么说也得派两个死士,让她们瞧瞧金驼门真正的本事。 千秋雪与百里红绡翻身上了骆驼,二人正要离开,却见那小沙狐依旧跟着她们。 百里红绡觉得有趣,她回头望着千秋雪,道:“好师姐,这小沙狐好像很喜欢我。” 千秋雪倒是不在意这些小东西,只是难得见百里红绡这般温柔,她便顺着百里红绡的话道:“万物有灵,你才喂了它水喝,它自然喜欢你。” 荒漠之中,最珍贵的便是水源。这小沙狐大约是觉得跟着百里红绡便能有水喝,这才眼巴巴地追着她们。 “好师姐,它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喜欢我,那你呢?” 月光打在百里红绡的脸上,把她姣好的容颜衬得格外温柔。白日里阿绡还是美艳明媚,不想朦胧月色之下,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千秋雪望着百里红绡的眼睛,心跳抑制不住的加快,嘴上却说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红绡见师姐装傻,她得寸进尺道:“好师姐,我只是想问,你喜不喜欢我?” 沙狐都能感觉到她没有恶意,那么师姐呢? 千秋雪心里有些乱,她只能敷衍道:“阿绡,看着些路,当陷进流沙。” 百里红绡看出师姐又避开她的问题,她只能回过头,望着前方,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好师姐,你莫要吓我。这骆驼对这里的路再熟悉不过了,它们怎么会引着我们往流沙里去呢。” 倒是跟在骆驼脚边的小沙狐,看起来不太聪明,百里红绡竟会担心它被骆驼踩到。 若非她与师姐现在还不得安生,百里红绡都想把这小东西养在身边了。 只是洛神宫里不许人养这些小东西,历任宫主好像都不太喜欢这些小东西,亦或者是制定这规矩的人害怕洛神宫的人因此会有了感情。 这些小兽的情感那般纯粹,被困在洛神宫的人怎会理解。 因着百里红绡心中在想事情,故而没有留神,千秋雪已经骑着骆驼把她甩开了一段路。 千秋雪对着百里红绡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慌乱。她不敢再看百里红绡,便驾着骆驼往前走。 由她走在前头,若有什么危险,她也能替百里红绡挡着。 眼见着自己被师姐甩在后头,百里红绡再不顾跟在后头的小沙狐,不满道:“好师姐,别丢下我。” 千秋雪刚要拉着骆驼停下来等百里红绡,不想她骑着的骆驼突然失控,带着她没命似得往前跑。 不知是骆驼跑得不稳,还是脚下的沙子太软,仿佛只要停下,便会陷入流沙之中。 “师姐!” 百里红绡的声音越来越远,千秋雪对这四周不熟悉,等她反应过来从骆驼背上一跃而下,于沙漠上有些狼狈地打了个滚。再回头,已经瞧不见百里红绡的影子了。 见那骆驼要带着水袋与干粮往大漠的中心去,千秋雪掷出青霜剑,直接一剑刺穿了那骆驼的喉咙。 骆驼的喉咙被刺穿,却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凄厉的怪叫。 百里红绡还没有追上来,千秋雪心中便有数了。这骆驼大约是被什么人训练出来,才会在此时失控。好在这不是白日,不然此处失了方向,只怕要被日头烤死。 千秋雪原想着循着骆驼的足迹原路回去寻百里红绡,可风一吹过,脚印便被黄沙盖住。这荒漠里没有树木也没有房屋,失了参照,千秋雪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方向。 还好她杀死了骆驼,取回了水和干粮。 千秋雪寻了个沙坡,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不知为何,千秋雪觉得,眼下在原地等着阿绡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若是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找,只怕会陷入危险。 千秋雪驾着的骆驼突然狂奔,百里红绡也看出了不对。她慌忙想要追上师姐,可她脚下的骆驼突然顿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百里红绡用力摔了下缰绳,道:“你这畜生,再不走,我便杀了你!” 那骆驼似是听不懂人言,百里红绡已经起了杀心,它却一动不动。 百里红绡直接拔出弯刀,抹了那骆驼的脖子。 骆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跟在它脚后头的小沙狐被吓得躲了好远。 沙狐也不知道百里红绡为何要杀那骆驼,它躲在沙丘后头,探着脑袋,见百里红绡没有追着杀它,才敢试探着靠近。 小沙狐壮着胆子,又走到了百里红绡身边。 见百里红绡似乎不要杀它,它便低头饮了点骆驼的血。 百里红绡没空理会脚下的沙狐,她四下张望,想要去寻师姐,又怕走错了路。无奈只能先取*下了骆驼背上的包袱,挂在了肩上。 百里红绡低头要辨足印的方向,可她也意识到,大漠的路要留下脚印可不容易。一时间,她心急如焚,自顾自道:“好师姐,你可莫要有事。” 百里红绡正要往前走,那小沙狐便跟了上来。 沙狐动了动耳朵,它张口咬住了百里红绡脚下的靴子,似有话要说。 百里红绡自嘲地笑了笑。 这种小东西又没有成精,难道还能为她引路不成。 百里红绡虽觉得不太可能,还是蹲下身,抬手轻轻摸了摸沙狐的脑袋。 突然被人摸脑袋,小沙狐起先还有下害怕,后耳朵压低,做出了最方便抚摸的姿态。 百里红绡道:“小东西,你知道我师姐往那个方向去吗?” 小沙狐偏了偏脑袋,往百里红绡的左前方走了两步。 百里红绡有些迟疑,她真的要相信这个小东西吗? 现在天这样黑,虽有月光,但她身处荒漠,实在不容易分辨方向。 保不齐这沙狐真认得路。 百里红绡跟上了那小沙狐,小沙狐的脚步更快了。 看样子,这小东西真在引路。 百里红绡也不知这沙狐为何要引路,她也不确定沙狐能不能听懂她的话,但她还是对那沙狐道:“你若胡乱引路,害我与师姐走散,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话音刚落,小沙狐便动了动耳朵。 大约真的听懂了。 26026 ◎“你不是阿绡。”◎ 千秋雪坐在那里,盼膝闭目,等到了黎明。这个时辰,大漠里半点光亮都没有,她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阿绡。 千秋雪喝了一小口水,她晃了晃水袋,里头的水大约够支撑四个时辰。只是若遇上了沙匪,与他们动手,她身边这些干粮与水大约撑不了太久。她们的行李大多在百里红绡的骆驼上,若等不到阿绡,她大约要在这沙漠里掉层皮。 只是阿绡为何还未赶来。 难道阿绡遇到了什么麻烦? 千秋雪猛地站起身,日头还未升起,东方已经出了点点光亮。 若往西走,便是靠近金沙城。若往回走,有可能遇见阿绡。 千秋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去寻阿绡。 阿绡大约真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才迟迟没有追来,她不能如此在原地等着。 只是这四周都是沙漠,脚下的路也不够清晰,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万一阿绡有什么事,那洛神宫该如何。 千秋雪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她们去百草谷取药,百草谷的谷主出言不逊,起先她还未放在心上。 她与阿绡,还未在那些名门正派手上吃过亏。 千秋雪还以为这次也会一切顺利,可大漠与中原到底不一样。她一人有事不要紧,阿绡千万不能有事。 千秋雪一着急,便觉得心口疼。 另一头的百里红绡也是心急如焚,她辨不出方向,只能信了这小沙狐。可这小沙狐东嗅嗅,西嗅嗅,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可她们走了好久,这小东西始终不能带她找到师姐。 眼见着日头升起,百里红绡整理了下身上的袍子,挡住了太阳。今日的日头不算毒,照在脸上也是有些难耐。百里红绡不免担忧,师姐身子弱,哪能在这种地方受苦。若让她知道是什么人发的这任务,她必不会放过那人。 早知此行这般麻烦,就该拦着师姐不要来此才是。 百里红绡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沙子,小沙狐似察觉到了她的不耐,蹲坐在那里不住地动耳朵,又时不时地轻嗅地上的气味。 可这大漠的风带着沙子乱飞,纵然千秋雪留过什么气息,小沙狐的鼻子也不容易捕捉。 百里红绡用手挡着眼睛,透过指缝观察太阳的方向。 光凭着这个辨别方向,还是不够准确。 百里红绡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罗盘,这东西还是她在一个渔村里得来的。捕鱼人出海,全凭着这个辨别方向。 可这沙漠实在不同寻常,那罗盘才被放平,指针便开始乱转,怎么都停不下来。 百里红绡自言自语道:“难怪金驼门在大漠的地位无人能及,看来这里果真有古怪。” 百里红绡将罗盘往地上一丢,吓得小沙狐又缩了一下。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但她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师姐,身上的干粮和水可不能浪费。 千秋雪本想着将身上的布料点燃,好为阿绡引路。可一想到沙匪可能埋伏在附近,她不想将那群人引来,遂作罢。 千秋雪在沙漠中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她见着了几乎被黄沙掩埋的骆驼尸体,才知自己又转了回来。 怎么会又转回来了? 千秋雪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踩到了脚下。已经正午了,她还未找到阿绡,也没有遇到别的什么人。 难道金驼门的人想利用这沙漠,将她困死在这里。 千秋雪用剑拨开了骆驼身上的沙子,正欲抬手割一块骆驼肉下来,却发现骆驼的伤口变了位置。 这不是她方才杀死的那只骆驼,这是阿绡身边的那只。 她没有寻错方向,只是阿绡已经不在此处。 阿绡的骆驼怎么会死掉?难道阿绡出什么事了? 看这骆驼的死状,像是被弯刀割断了咽喉。金驼门的人把骆驼当宝贝,这骆驼大约是被阿绡杀死的。 阿绡会这般,想来是这只骆驼也开始不听话。 只要阿绡不是遇到危险,千秋雪便放心了。 千秋雪晃了晃水袋,袋子里已经不剩多少水,她得省一点才是。千秋雪从骆驼的前腿上割下了一块肉,她不加炙烤便塞进了嘴里。 生肉的味道并不好,但为了活下去,她只能这般。 食物倒是好解决,可若是没有水,只怕熬不到明日。 千秋雪一抹嘴角的血,见黄沙很快又覆上了骆驼的尸体,千秋雪更加担心百里红绡的安危。 也不知阿绡有没有走出这片大漠。 若是阿绡察觉到不对,直接撇下她逃走,倒能让千秋雪安心。就怕阿绡同她一般,失了方向,在这里原地打转好久也出不去。 正当千秋雪以为自己要被困在这里,忽然见着前方有一片湖水。 日光下,湖水波光粼粼,湖边一女子正俯身捧起湖中的水。她就着湖水洗了把脸,而后回眸望着千秋雪。 “好师姐,你怎么不过来?” 千秋雪看清了那女子的容颜,与阿绡一模一样。女子已经将笨拙又难看的袍子褪下,只留下艳红如火的纱衣。 在这荒漠之中,她就像是精灵一般。 千秋雪望着那女子脚腕的金铃铛,那铃铛与阿绡的金铃铛也一模一样。 见千秋雪不动,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好师姐,这水甜得很,你快来尝尝。” 千秋雪正欲上前,忽然惊觉。沙漠之中常有人被蜃楼迷惑,以为见着了水源,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往前走。可那水源不过是幻象,即便走得筋疲力竭也不可能触及。 蜃楼幻象千秋雪也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听闻这幻象映射的是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此刻她又热又渴,是想饮水不假。 只是湖畔为何会有阿绡的影子,难道阿绡在她心中竟如此重要…… 千秋雪揉了揉眼睛,蜃楼似近在咫尺,“阿绡”的身影太过清晰,就像是真的一样。 正当千秋雪迟疑,那幻影一般的女子竟站起身,朝她走来。 这真是幻觉吗? 眼见着红衣的女子像她靠近,随着女子的步子,她脚腕的铃铛也发出了阵阵声响。这声响毫无章法,听得人心烦。 眼见着那女子要靠近,千秋雪手中的青霜剑出鞘,抵在了她的喉咙。 千秋雪冷声问:“你是何人?” 明明眼前人的外貌与百里红绡一样,但千秋雪还是一眼辨出了异常。 她虽一口一个“好师姐”,但阿绡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瞧她。 这样的眼神,阿绡只会用来看那些要杀她们的人。 被剑指着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上却说着:“好师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你的师妹啊。” 千秋雪淡漠道:“你不是阿绡。” 若她拿剑指着阿绡,阿绡才不会慌乱。阿绡只会迎着剑刃走上前,然后问一句:“好师姐,你舍得杀我吗?” 27027 ◎“好师姐,你这般在意我,我怎么舍得死?”◎ 即便明知眼前人只是易容做百里红绡的模样,可对着那一模一样的脸,千秋雪竟有些下不去杀手。 那易容成百里红绡模样的女子不知千秋雪因何迟疑,但见着身份败露,便扯下脸上的面皮,露出了原本的样貌。她眉眼深邃,带着几分大漠女子的风情,明明样貌不差,可在千秋雪眼里,却抵不上阿绡半分。 女子不再伪装,而是笑道:“既然知道我不是她,为何不杀了我?难道百草谷所言不虚,你与百里红绡真有那见不得人的关系?” 那日千秋雪与百里红绡去百草谷取药,千秋雪虽想装出一副不在意百里红绡的样子,可百里红绡总那样撩拨,早被药菩萨看出了异常。 江湖其他门派那样恨洛神宫,怎会不想着利用好这个机会除去万月尘的两个徒儿。 听女子提起阿绡,千秋雪眸光微动,只是一瞬便敛起那一丝动容。 “我与阿绡是何关系,与你无关。”千秋雪话音刚落,手中的青霜剑便刺向那女子的胸膛。 那女子并未躲闪,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似是在等着千秋雪靠近。 她这般举动,倒叫千秋雪心中生出几分疑惑。 千秋雪剑锋正欲偏转方向,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姐,当心脚下!” 千秋雪当即后撤了一步,先前踩着的地方,流沙迅速下陷。 若非百里红绡及时叫住她,千秋雪为了杀死那女子,定会踏入陷阱之中。 而今这一声,让千秋雪醒神。她对大漠不够熟悉,不知如何避开流沙。 百里红绡原也不算清楚,但她跟着沙狐绕了一大圈,才知道沙漠之中的狐狸知晓如何躲避这些。她虽绕了路,却能及时找到自己的师姐。 百里红绡抱着沙狐,缓缓走到千秋雪身后。 “好师姐,你怎能被这等不入流的人骗了去?” 百里红绡眼中尽是担忧,嘴上却说得云淡风轻。 那女子见百里红绡来了,心知不是她们二人的对手,正要逃,只觉得膝上一痛。她一低头,见膝上被钉了一枚金镖。 金镖上的毒药虽不是见血封喉,但洛神宫的毒轻易解不得。 明明方才险些便会丧命,但见到百里红绡,千秋雪很是安心。 千秋雪道:“阿绡,你无事便好。” 即便方才她真的陷入流沙,只要阿绡无事,她便觉得松了口气。 百里红绡却是丝毫不敢松懈,她放下怀里的沙狐,正欲抓着那女子问清楚大漠的商帮有何动作,便见那女子一抬手,黄沙扬起。 如此脱身的伎俩,与狐狸倒有几分相像。 千秋雪见状,袖中白绫穿过黄沙,缠上了那女子的脚踝,想将她拉回。 只是风沙眯了眼睛,白绫收回时另一端已被斩断。 百里红绡见状,捧着千秋雪的脸,仔细瞧着她的眼中有没有被吹进沙粒。 骤然靠近,独属于阿绡身上的香气袭来,千秋雪呼吸一滞。百里红绡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仔细看着千秋雪眼睛。 见师姐眼中映照着她的脸,百里红绡笑道:“还好沙子没进眼睛里。” 千秋雪慌乱推开百里红绡的手,后退半步,目光看向别处,努力镇定道:“只可惜让她逃了。” 百里红绡道:“她们常在此行走,自然会利用这里的地形,师姐莫要恼。她中了我的金镖,若无解药,也活不了多久。” 说罢,百里红绡取下腰间的水袋,递给千秋雪。 “好师姐,我这里还有些水,你快喝罢。” 百里红绡的眼神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千秋雪的脸,她早就看出来,师姐的唇已经因为干渴有些泛白。 千秋雪看着百里红绡手中的水袋,迟疑了一下。 她也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离开大漠,百里红绡一脸风尘,看样子也是累极了。 “阿绡,这水还是省些吧,我不渴。” 百里红绡看了眼远处的荒漠,方才千秋雪大约是把那沙漠中的幻影当成了绿洲,才被那女子吸引了过去。 师姐这般,如何不渴? “好师姐,你不肯喝这水,莫不是担心我下毒?” 千秋雪蹙眉道:“我如何会这般想你?”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既不担心,便快喝些。还是说,师姐更希望我嘴对嘴喂着你?” 说罢,百里红绡便上前一步,抓着千秋雪的手腕,作势要饮一口,再嘴对嘴喂给师姐。 蹲在沙子上的小沙狐疑惑地瞧着眼前二人,它看不懂这二人在做些什么,便歪着脑袋,试图瞧得真切些。 “阿绡,莫要胡闹!” 虽说这里只有她们二人,可暗处保不齐会不会有什么人在窥视。即便没有,百里红绡脚边那只沙狐的眼神瞧着也让千秋雪发怵。 她对阿绡的感情见不得光,怎能被人瞧见了。 为了避免百里红绡步步逼近,千秋雪只能接过了那水袋,抿了一小口。 干裂的唇得到湿润,喉咙也不似方才那般难受。 百里红绡看着脚边的小沙狐,伸手捧了一点水,俯身送至它的嘴边。 要想离开这里,还得靠这小东西。 只是,这小东西自幼生活在此处,怎的也不知自己设法去寻找水源。 千秋雪也是不解道:“阿绡,你将水给了它,自己怎么办?” 百里红绡也不知道她该如何,只是抬眸定定地望着千秋雪,问道:“好师姐,若你我折在此处,你可会后悔?” “阿绡,莫要说这些话。”千秋雪也知道此行危险,可她却不愿听阿绡说这些话。 百里红绡无奈道:“可这里找不见水源,食物若是吃完了,即便师姐的轻功厉害,也飞不出这荒漠。” 她是不怕与师姐死在一起,却又有些舍不得师姐死。 千秋雪望着百里红绡脚边的沙狐,欲言又止。 百里红绡察觉到师姐的意图,忙道:“好师姐,我可还指望它给咱们引路呢。” 千秋雪抿了下唇,她起先觉得,百里红绡抓着这沙狐,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将它宰了吃。 千秋雪听着百里红绡的话,心中怅然。此番接下这任务,是她太过冒失。她本就时日无多,才不在意这些,可阿绡与她不一样。 “阿绡,我已经时日无多,不想与你争什么……”千秋雪正欲劝百里红绡撇下她离开,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见百里红绡抬手扼住她的后颈。 百里红绡不想听师姐说这些话,她只能堵住师姐的嘴。 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才被水浸润过的唇贴上百里红绡那有些泛干的唇,惹得千秋雪不住蹙眉。 阿绡难道没舍得喝水? 千秋雪正欲说什么,可一张口,却给了百里红绡可乘之机。 两人在沙漠中相拥,唇舌交缠在一起。 百里红绡有些贪婪地撷取着师姐唇齿间的香气,直到两人都有些呼吸不畅,这才放手。 “阿绡,你!” 百里红绡感觉到脚边的小沙狐在用爪子扒拉她的鞋子,她俯身道:“小狐狸,你喝了我这么多水,还瞧见我师姐脸红的模样。若你不能带我与师姐走出去,我可不会放过你。” 千秋雪没想到百里红绡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下意识用手背抚了下脸颊。因着方才百里红绡的举动,她的脸颊开始发烫。 大约真如阿绡所说,此刻她的脸已经红了。 好在此处没有旁人,才不至于被瞧了去。 千秋雪扯了扯袍子,遮住了脸,有些羞赧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笑。” 百里红绡看出了千秋雪要说什么,她笑道:“好师姐,我们一定会走出这沙漠的。你这般在意我,我怎么舍得死?” 28028 ◎“若我死了,你可会心疼?”◎ 洛神宫内,一婢子模样的女子跪在万月尘面前,道:“禀宫主,千秋雪与百里红绡入了大漠,派出去的人便跟丢了。” 万月尘撑着脑袋,审视着面前的人,似是不信她说的话。 良久,见那婢子神色没有破绽,万月尘才缓缓开口道:“大漠风沙一起,天地失色。若非自小长在那里,外头的人去了少不得迷了方向。” 那婢子道:“宫主的意思是,千秋雪与百里红绡可能会折在那大漠之中?” 那婢子忽然有些担心,若她们二人有什么事,往后洛神宫可怎么办? 江湖中人都盯着洛神宫,有的是为了他们口中的仁义道德,更多的是惦记着洛神宫的金银珠宝。 如果千秋雪与百里红绡有什么事,那些名门正派定会将洛神宫围住。 到时候,新仇旧恨,又该如何应对…… 万月尘似不在意这些一般,道:“她们要是能死在大漠,倒也省得本座费心。只怕她们要借着这一趟,避开洛神宫的耳目,趁机离开洛神宫。” 细听万月尘的语调中似乎带着一丝恨意,仿佛那二人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徒儿,而是什么死敌。 那婢子眼中闪过疑惑,却没敢多问。她始终不敢相信千秋雪与百里红绡会想要离开,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她们留在这里,往后的宫主之位必是她们其中一人的。 万月尘怎会瞧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她淡然道:“即便她们要离开也无妨,洛神宫的耳目遍布中原。除非她们一辈子不出那大漠,否则她们逃不掉的。” 那婢子闻言,心里一凉。 她原以为千秋雪与百里红绡是万月尘的亲传徒儿,万月尘便会对她们二人网开一面。 虽说洛神宫里不少人看不惯百里红绡,毕竟百里红绡仗着自己武艺卓绝便不把除千秋雪外的其她人放在眼里。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万月尘容不下百里红绡,自然也容不下旁人。 那婢子有些不忍道:“宫主,这些年两位师姐从未行过对洛神宫不利的事情,即便她们想离开洛神宫,也……” 她话未说完,便觉得心口一疼。万月尘抬手一掌,凌厉的掌风只教她五脏俱裂。 那婢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万月尘:“宫主,为、为什么……” 万月尘起身走到她面前,睥睨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怜悯,道:“你替这两个逆徒说话,便是与她们一般生了离心。你已有此意,本座怎能容你?” “宫主,我……”那婢子还想解释什么,却只咳出一口淤血。顷刻便合上了眼睛,再无半点呼吸。 她是有那么一瞬想要离开洛神宫,但天下之大,她也不知该去哪里,这个念头没多久便消磨了。 可当她有了这个念头,万月尘便容不下她。 洛神宫的规矩,凡是投身于洛神宫的,都不可以生出离心。 自百里红绡扬言要与千秋雪一同离开洛神宫后,一众徒儿虽不知这其中内情,却也生出了别的心思。 万月尘传外头的两名徒儿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她看出那两人亦是惶恐,并无解释,只道:“将她的尸身挂在洛神宫的武场,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便是有叛逃之心的下场。” *** 入夜,大漠的风有些凉。 与白日里的燥热不同,此刻千秋雪与百里红绡皆裹着长袍,还是觉得寒气逼人。 二人尚有内力护体,若是寻常人迷失在此,虽不至于冻死,但少不得折腾病了。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的脚步有些虚浮,她几次想要上手扶着师姐,又恐惹着师姐不高兴。 百里红绡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好师姐,若你觉得累了,我们便歇息一下。” 她话音刚落,在前头引路的小沙狐便动了动耳朵。 千秋雪捂着心口,道:“阿绡,莫要胡闹了,我们随着它走,或许能早些寻到水源。” 千秋雪已经无暇思考能不能顺利取到金驼铃,她只想与百里红绡顺利走出这里。她心里清楚,金驼门的人或许就在暗处,只等着她与百里红绡力竭之后再现身。 亦或者不必那些人现身,她们二人便会渴死在这里。 百里红绡抬起手,送至千秋雪嘴边,道:“好师姐,若你渴了,喝我的血便是。” “胡闹!”千秋雪轻轻推开百里红绡的手,故作严肃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 “我不过是心疼师姐。”说着,她再次抚上千秋雪的唇,轻轻摩挲。触碰到那柔软的唇瓣,百里红绡便舍不得放开。 若能一直这般就好了。 在洛神宫时,百里红绡不得不装出一副不在意师姐的样子。 而今四下无人,难得师姐不有意疏离,百里红绡也不想收敛。 百里红绡捧着千秋雪的脸,道:“好师姐,若你我此次顺利取到那金驼铃,我们领了赏钱,便成亲,好不好?” 百里红绡曾设想过无数次,她们成亲虽不能如那些名门正派一般迎八方豪杰,却也足以在武林中掀起风浪。 她想让江湖中人都知道,她与师姐并非死敌。 百里红绡的语调难得如此认真,千秋雪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明知阿绡或许如从前一般戏弄她,千秋雪还是没忍心将她再次推开,只道:“你明知洛神宫有规矩,你我是不能成亲的。” 她们非但不能成亲,还要决一死战。 或许这大漠,是她们唯一能够忘却那繁琐规矩的地方。 千秋雪总觉得,她与阿绡本不该如此。若她们出身在普通人家,自幼一同长大,定然是感情甚笃。 偏偏她们生在这洛神宫,所作的一切都要被规矩压着。 百里红绡垂眸,道:“好师姐,你明知我最讨厌那些规矩。” 说话间,那小沙狐忽然开始扒拉一株灌木。 千秋雪避开百里红绡的目光,道:“阿绡,你瞧,那小狐狸在挖些什么?” 这些东西出生便在沙漠,许是知道哪里能寻到水源。 百里红绡见状,也不再逗弄千秋雪。她走到那沙狐旁,拔出弯刀开始挖灌木下的土。 细细的沙子滑得很,才挖出一个小坑,风一拂过,沙子滑落,便又覆上。 百里红绡有些恼火,正欲发作,便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她一抬眼,便见千秋雪来到她身旁。 千秋雪拔出佩剑,剑锋折射着月光,若是旁人见了必要躲开,百里红绡却是一动不动,似是笃定她的好师姐不会伤她。 千秋雪用剑将那灌木挑开,正欲俯身与百里红绡一同往深处挖,便听百里红绡道:“好师姐,你避开些,莫要弄脏了你的衣裳。” 百里红绡知道她的师姐素来爱干净,即便杀人,师姐的衣裳也鲜少沾上太多的血迹。 挖坑这样的脏活,百里红绡哪舍得让师姐动手。 千秋雪没有接话,只兀自伸出手。 两人手中都没有旁的工具,只能用刀剑一点点将沙砾拨开。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红绡险些要放弃,忽然摸着了一点点湿润。 她眼睛一亮,道:“师姐,这沙漠底下当真有暗渠!” 两人用刀剑又往深处挖了两下,汩汩清泉涌出,虽又渗入沙中,但迅速用手捧住,还能留住些。 百里红绡迅速捧住一汪,正欲往嘴边送,便听千秋雪道:“阿绡,当心,此地凶险,这水总要验过有没有毒才是。” 千秋雪正要拔下发间的银钗验过,却见百里红绡已经捧着水送至嘴边。 百里红绡喝了一口,感觉喉咙舒服了些,便道:“即便被毒死,也好过被生生渴死。好师姐,你若不放心,便等上一刻钟,若我没有毒发,你再饮这水也不迟。” “你!”千秋雪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是在何如意那吃了亏,才会如此谨慎。 若只她一人,也不会这般紧张。 在千秋雪看来,左右她已经身中剧毒,若要试毒,也该由她来试才是。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知不知道,不论何时,我都不忍心让你去犯险。” 百里红绡不会因她的师姐身中剧毒便将师姐推到那危险的境地,她宁可自己先死,也盼望着师姐多活几日。 当然,百里红绡也有一点私心。 她想着,若是她先师姐一步去了,她在师姐心中的分量或许能重一点。 可若是她死了,师姐不知道要用洛神宫的独门心法医好旧伤,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百里红绡还是想知道一件事: “好师姐,若我死了,你可会心疼?” 千秋雪听着百里红绡的话,只觉得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从前她只想着,自己死了,宫主之位便是阿绡的。 她从未想过阿绡可能会先一步离开。 月光倾洒在二人身上,百里红绡见师姐眼中似有泪花闪烁,她这才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 “好师姐,我方才与你说着玩的,你莫要难过。这地下的水源都是连着的,金驼门的人不会为了害我们而污染了整片的水源。” 大漠的水源那么珍贵,金沙城有明令,不许任何人弄脏地下的水源。 千秋雪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似又被百里红绡戏弄了。 百里红绡想抱住千秋雪,却被千秋雪挡住。 千秋雪气道:“生死之事,也能用来取乐?” 她们替洛神宫办事,见惯了生死,自然知道从生到死有多容易。 百里红绡撒娇道:“好师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过是想知道,若我死了,你可会心疼?若师姐不愿听,那我便不说了。” 百里红绡已经不再执着这个答案。 师姐方才的反应便已经告诉她,她若有事,师姐也是会心疼的。 29029 ◎“这就是名门正派的做派?”◎ 有了水源,千秋雪与百里红绡才敢吃些随身带着的干粮。 二人吃过之后,又将水袋灌满。见那小沙狐又去一旁刨土,百里红绡道:“好师姐,你猜这小家伙又寻到了什么?” 她们带的干粮那小沙狐不吃,此时挖坑大约是想自己寻些食物。 千秋雪对此倒是没多好奇,只淡然道:“左不过是沙地里的虫子,若是运气好些,大约能挖出一窝沙鼠。” 这小东西生在此地,总会有找到食物的法子。不似她们,若无人引路,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百里红绡跟了上去,道:“我猜它定能找到更了不起的东西……好师姐,不如我们再赌一次?若我赌赢了,你便亲我一下。” 听惯了百里红绡这些话,千秋雪已经不会再因此脸红。只是每每见她靠近,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 千秋雪的唇才微微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百里红绡道:“好师姐,莫要再说我‘胡闹’了。” 她与师姐说的一字一句皆是发自内心,偏偏师姐只是当她在玩笑,从未放在心上。 那小沙狐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刨沙子,千秋雪本不想盯着它看,却见寒光乍现,百里红绡突然拔刀,斩断了从沙坑里钻出的一条蛇。 蛇头被斩断,蛇身却依旧缠住了那小沙狐的身子。若是白日里,日头明亮,还能瞧着落在一旁的蛇头在吐信子。 百里红绡抬手将缠着沙狐的蛇身子解开,那小沙狐得了自由,转头便冲着被斩下来的蛇头凶巴巴地哈气。 百里红绡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道:“莫怕,它已经死了。” 千秋雪道:“我原以为唯有那百足之虫才会断而不蹶,不想这蛇也如此。” 百里红绡道:“那些蛇虫鼠蚁大多如此。若非如此,如何能在这大漠之中生存?正如你我二人,若是那么容易便被人取了性命,如何能在这江湖之中苟活?” 百里红绡这话似是在说与师姐听,又像是在说给那些躲在暗处的沙匪听。 她脚边的沙狐对那蛇身子丝毫不感兴趣,而是继续挖着土坑。 千秋雪疑惑:“它所求的竟不是这蛇肉?” 百里红绡亦是不解,她静静地望着,只见那小沙狐又从洞里拖出来两只蝎子。 沙狐三两口便将那蝎子吞入腹中,而后欢喜地在地上打滚。 原来大漠里可供藏身的洞穴不多,蛇虫竟会住在一起。 百里红绡见小沙狐似不吃蛇肉,便拔出匕首挖出了蛇的五脏六腑,又将蛇血放出。 小沙狐一骨碌爬起来,又将那被挖出来的蛇胆吞了。 百里红绡笑道:“它倒是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那蛇胆最苦,若非入药,百里红绡断不会触碰。 千秋雪看出了百里红绡的意图,她执剑挑起一旁的灌木与树杈,将这些东西堆在一起,取出了火折子点燃。 这个时候,她们也顾不得火光会不会引来沙匪。只吃那干巴巴的饼子虽能充饥果腹,可肚子里没有油水,如何能提得起剑。 习武之人,总还是要多吃些肉食。 二人将蛇肉烤了,分食之后,才觉得有了些力气。 千秋雪道:“多亏你救下这小沙狐了,我们才不至于被困在这里束手无策。” 百里红绡难得心善,竟真的能换来好报。她们不仅得了水源,还能吃上蛇肉。 百里红绡惋惜道:“只可惜这在这小沙狐眼中,大漠便是它的家。它只能带我们寻到水源,却无法带我们走出去。” 这大漠之中罗盘也无法辨别方向,她们在明处,那些沙匪在暗处,实在麻烦。 千秋雪叹息道:“只怪我一时大意,带着你来此处受苦。” 百里红绡旋即笑道:“好师姐,听闻死在沙漠之中,尸体不会腐朽,只会变成干尸。若真如此,到了阴曹地府,你可会嫌我丑?” 除了师姐,百里红绡最在意的便是她的容貌。 若真要她死得那般难看,她也有些不情愿。 但一想到能与师姐一直在一起,她又觉得好像没那么难捱了。 千秋雪的手覆在百里红绡唇上,道:“阿绡,莫要胡说。” 千秋雪心中已然有了思量,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也得护着阿绡。 毕竟江湖中人都盯着洛神宫,她一人殒命也就罢了,阿绡可不能有事。 百里红绡眸光一闪,师姐的指尖有些凉*,覆在她唇上,却让她觉得有些燥热。 望着师姐,百里红绡不由得张开唇,轻轻舔了一下千秋雪的指尖。 千秋雪被她这大胆的举动吓得缩回了手,道:“你做什么!” 百里红绡舔了舔嘴角,狡黠一笑,道:“好师姐,你这般,我如何把持得住?” 千秋雪忙与百里红绡拉开了距离,生怕百里红绡又做出什么越界的事情。 “你再这般,我们便分开走!” 百里红绡担心气着师姐,便道:“好师姐,我知道错了。左右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去,不如在此休息片刻,等天明了遇见那群人,也好有力气应付。” 千秋雪点头,盘膝坐下,见百里红绡依旧站在那里,她道:“阿绡,你不休息?” 百里红绡难得正经道:“师姐,你先休息,我在一旁守着。” 这里没有可以遮掩躲避的地方,虽然二人足够警觉,但若都睡着了,总不太稳妥。 百里红绡想着,先让师姐好好休息,她怎样都好。 折腾了这么久,千秋雪是有些累了。她合上眼,小憩片刻,睡得却并不安稳。 不知是不是大漠的风太大,千秋雪只觉得梦里都是嘈杂的声音,似乎还听见阿绡在唤她。 渐渐地,阿绡的面容愈发清晰,千秋雪不受控制地抱住了阿绡。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就好像她与阿绡从前无数次相拥。明明是在梦中,千秋雪却觉得好似真的一般。 “师姐,你醒醒!” 听着阿绡的声音,千秋雪想张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千斤重。 百里红绡似要急哭了,不住地在唤她。 千秋雪想让阿绡莫要为她难过,却发不出声音。她分不清是梦,还是阿绡真的在唤她。千秋雪只觉得心口很疼,她猛地张开眼睛,见天已经亮了,阿绡半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忧。 “阿绡……”千秋雪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百里红绡忙拿来水袋,喂着千秋雪喝了点水。 百里红绡替千秋雪拭去额间的汗,问:“师姐,你可好些了?” 千秋雪有些迷茫道:“阿绡,我方才是怎么了?” 说好的只休息片刻,便换阿绡休息。她怎的睡到了天亮,还差点醒不过来。 百里红绡道:“你方才似是做噩梦了。好师姐,有我在,你莫要怕。” 千秋雪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心慌得厉害。 她望着百里红绡的眼睛,忍不住问:“阿绡,你方才为何不杀了我?” “你说什么?!”百里红绡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千秋雪在说些什么。 方才师姐梦魇了,百里红绡担忧得很,又不敢贸然将她唤醒。 她原以为师姐醒来便无事,不想师姐醒来之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师姐,你究竟梦见了什么?” 为何要她杀了她? 百里红绡听得真切,方才师姐明明在低声唤她的名字。 她还以为师姐梦见她是因为心中有她…… 千秋雪说出这话,心中也是难过。可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 “阿绡,只要我死了,你少了累赘,便能离开大漠。只要你带着我的青霜剑回到洛神宫,告诉师尊我已殒命,那宫主之位便是你的,你……” 千秋雪话未说完,便被百里红绡堵住了唇。 百里红绡原还在担心梦魇会不会伤着师姐的身子,听千秋雪这么说,她忍不住欺身上前,咬住了千秋雪的唇。 百里红绡也顾不得四周是否有沙匪埋伏,她只想着让师姐莫要再说这些会让她难过的话。 百里红绡吻得很凶,丝毫不顾及千秋雪身上还有旧伤。 感觉到身下人呼吸紊乱,她这才将人放开。 百里红绡的举动让千秋雪将现实与梦中的旖旎混在了一起,她愈发觉得,那好像不是梦。 她与阿绡,似乎真的发生过什么。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失神,便用力揉着师姐那有些红//肿的唇瓣,道:“好师姐,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气我,当心我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今日若是在客栈里,她的好师姐敢说这样的话,她定要撕开师姐身上的雪缎。 她担心了师姐一晚,师姐醒来便说这样的话。若非这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师姐这般态度,骤然听到这样的话,必会被气晕过去。 千秋雪别过头,深呼了两口气,气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为何这样大的反应?还是说,你非要当着师尊的面亲手杀了我才算?” 百里红绡见师姐有力气同她斗嘴,终于放下心。 “好师姐,你这般想我,当真让我寒心。”百里红绡站起身,顺手将师姐拉了起来,替她拂去身上的细沙。 千秋雪环顾四周,道:“那小沙狐呢?” 百里红绡笑道:“自然是被我烤了吃了。” 千秋雪瞪了百里红绡一眼,道:“你还胡说!” 千秋雪知道,百里红绡不会那么做。阿绡这么说,定是为了逗她。 虽然她们被困在此地,但在千秋雪心里,百里红绡不是那样的人。 百里红绡见没有骗到师姐,倒没有觉得失落,只道:“好师姐,你既只道我连那沙狐都不忍杀,又为何总觉得我会忍心杀你?” 那小沙狐为她们引路,带她们找到水源,百里红绡尚且知道感激。 而她们两个,可以说是自幼一起长大,即便二人没有那层关系,百里红绡也不可能下得了手。 千秋雪垂眸,她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师妹眼里,宫主之位十分重要。 毕竟,她的师妹那般争强好胜。 千秋雪刚要说什么,一阵风沙袭来,她险些被迷了眼睛。 百里红绡抬手将千秋雪护在怀里,等风沙停下,百里红绡抬手,见面前不远处多了几个竹筏。 竹筏上的人皆是沙匪的打扮,粗布袍子将身子罩住,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们跳下竹筏,变换了位置,将百里红绡与千秋雪团团围住。 百里红绡却似毫不在意一般打量着眼前人。 只凭那露出的一双双眼睛也能看出来,这些人是中原人,而非金沙城的人。 大约真如何如意所说,那些个“名门正派”真要在此埋伏她们。 百里红绡脸上的笑意没有收敛,反倒愈发放肆,她道:“几位一路从中原追到了这里,当真辛苦。” 千秋雪拔出青霜剑,望着那几人,低声对百里红绡道:“阿绡,这些人有备而来,千万当心。” 领头的人见百里红绡这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拔出佩刀,道:“这两个妖女已经被困两日,她们必不是我们的对手!” 在他们看来,百里红绡与千秋雪如今大概又渴又饿,即便这二人的武艺在他们之上也无法施展。 千秋雪凝眉,道:“难怪我与阿绡入了大漠便迷了方向,原来是你们在捣鬼?” 她还以为是金驼门的人想引她们到大漠深处,不想竟然是这群所谓的名门正派在使坏。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我早说了那群名门正派最是虚伪卑鄙,你竟才察觉?” 百里红绡话音刚落,围着她们的人便发出飞箭,似要取她们的性命。 千秋月一个旋身,替百里红绡打落了箭矢。 见那些人似要一拥而上,她道:“这便是名门正派的做派?当真上不得台面。” 30030 ◎“好师姐,我想要你啊。”◎ 百里红绡盯着眼前的人,余光却始终落在千秋雪身上。 她在担心师姐的身子。 眼前这些人一直在暗中窥伺,这些人一定水米不缺,不似师姐,一夜都未休息好。 千秋雪手握青霜剑,已然做好了同这些人鱼死网破的打算。 她折在此地倒是无妨,可阿绡若是有事,往后洛神宫该怎么办。 阿绡守了她一夜,一夜没有合眼,若真动起手来,只怕会吃亏。 千秋雪低声道:“阿绡,我拖住这些人,你找机会离开。” 千秋雪说完也知有些难。她们对此地不熟悉,也不知四周还埋伏了多少人。 只怕周围环狼伺虎,即便她们料理了眼前人,也难保不会陷入别的险境。 眼下只能先让阿绡逃走。 百里红绡握着寒铁弯刀,嘴角上扬:“好师姐,即便你我要不死不休,可对着这群人,洛神宫也没有抛下同门的道理。” 不论内里斗得多凶,迎上外敌,洛神宫上下都是一条心。 除了她们的师尊万月尘,洛神宫余下的门徒怎会有借着外人之手残害同门的道理? 百里红绡的声音不小,一字一句尽数落在了众人耳朵里。 一人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这里便是你们两个妖女的葬身之地!” 那人扯下袍子,露出了真容,还有那断了的手臂。 这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百里红绡一眼便认出,此人是玄岳派大弟子陆千均。 四年前,此人对千秋雪出言不逊,百里红绡听着心中不快。百里红绡本想割了他的舌头,奈何玄岳派的武功诡异,百里红绡只能卸了他一条胳膊出气。 今日这人过来,难不成想报当年的断臂之仇? 当初百里红绡还不了解玄岳派的武功,而今早已知晓了破解之法,怎会惧怕这个小角色? 百里红绡嗤笑:“我说了,你们骂我是妖女无妨,可你们不能这般对我师姐出言不逊。陆千均,你这般站出来,就不怕我砍了你另一条胳膊?” 陆千均断了右臂,只剩下左臂。从前他惯用右手持一柄石斧,如今左手拿着一柄刀,气势再不似当年。 两条胳膊都不是百里红绡的对手,如今只剩一条,怎可能赢得了百里红绡? 想来是断臂之后,玄岳派的掌门不再重用他,才派他来这等地方送死。 陆千均听到百里红绡这话,握着刀子的手可见青筋暴起。 “妖女,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百里红绡笑道:“死到临头的是你。” 千秋雪蹙眉道:“阿绡,莫要生事。” 昨晚百里红绡一夜没睡,若在此时激怒了眼前人,只怕她们二人会不敌。 百里红绡怎会不知师姐在担心什么,她手腕翻转,袖中两个黑色的暗器落到了她的手中。 几人看清了百里红绡手里拿的东西,立刻脸色一变。 这是赤霄派的霹雳弹。 霹雳弹里是火//药,只需一枚便能了结了在场的所有人。 陆千均看向一个穿着赤色袍子的人,呵道:“左大通!你们赤霄派的独门暗器怎么会在这个妖女手上?!” 左大通还未开口,便听百里红绡娇笑道:“自然是赤霄派的掌门知道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为盟讨不到什么好处,才投奔了洛神宫。陆千均,你以为你的对手只有我与师姐二人么?” 左大通急道:“你这妖女莫要胡说,我派掌门人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与你们魔教勾结在一起!” 百里红绡三言两语便惹得这些名门正派乱了阵脚。 千秋雪依旧一脸淡漠地望着眼前人,好像那些刀剑对着的不是她。 “光明磊落”这几个字用在这群只敢用计谋埋伏她们的人身上,实在是有些好笑。 百里红绡笑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行事若真是光明磊落,何以非要用这种下作手段将我与师姐困在此处?” 左大通骂道:“对付你们这种邪魔外道,何必讲什么仁义道德!” 听着她的话,千秋雪眼中似覆了一层寒霜。 这等手段,洛神宫用了便是卑鄙无耻,那些名门正派用了便是有勇有谋。 百里红绡挑眉:“左大通,你们掌门都不寻洛神宫的麻烦,怎的你要和我们作对?” 左大通望着百里红绡手中的火//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那确实是赤霄派的独门暗器不假,百里红绡手中为什么会有? 难道真如这个妖女所说,他们的掌门人与魔教有什么勾结? 陆千均双目赤红,瞪着左大通,道:“左大通,你们赤霄派是什么意思?!” 陆千均恨百里红绡入骨,而今以为赤霄派与洛神宫有瓜葛,他不敢贸然同百里红绡出手,便要把气撒在左大通身上。 左大通不善言辞,他身旁的师弟挡在他前头道:“姓陆的,这妖女分明是在挑拨离间,你怎能受她挑拨!” 百里红绡假意捂着嘴,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浮夸道:“哎呀,怪我不好,这等事情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露,倒是险些误了大事。” 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暗器,似有丢出去的迹象。 这一小小的火/药瞧着不起眼,若真的丢出去,只怕这一行人都要折在此处。 左大通急道:“妖……百里红绡,这霹雳弹非同小可,若是引爆,你、你也逃不掉!” 百里红绡看了眼一旁的师姐。 她笑道:“好师姐,你怕不怕?” 千秋雪不语。 百里红绡知道千秋雪不怕。 千秋雪亦知道百里红绡惜命。 百里红绡虽不怕死,却也不会真的与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人同归于尽。 千秋雪猜到,这霹雳弹大约是百里红绡弄出来虚张声势的。 百里红绡打量着眼前人,这几人明显开始慌乱。 陆千均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同归于尽又如何?若能除了这妖女,也算为武林除害!” “当真是要为武林除害么?”百里红绡一笑,声音如金铃一般悦耳。 “陆千均,你与我有私怨也就罢了,怎的要连累着旁人与你陪葬?赤霄、青冥的门徒,你们可想好了,此次来金沙城,保不齐就是陆千均为了报私仇,骗你们过来陪葬的。” 百里红绡话一出口,青冥、赤霄两派的人顿时变了脸色。 江湖中人都知道陆千均的胳膊是怎么断的。 此次来金沙城围堵洛神宫的两个妖女,便是陆千均的主意。 若说他为了报私仇拉其他门派下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凭陆千均一人之力,再练多久都不是百里红绡的对手。 莫说青冥赤霄两派,就是玄岳派的弟子也开始怀疑他们师兄有别的居心。 眼见着身边人要被百里红绡挑拨,陆千均忙道:“灭洛神宫是三大派商量好的,你们怎的就偏听这妖女的!” 左大通道:“你明知这两个妖女的武功诡异莫测,金沙城也非中原,还要将我们引到这里,到底是何居心!你说那千秋雪身受重伤,可她这般,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 在场人都知道,千秋雪与百里红绡仅凭两人便差点屠了百草谷。 若非有人得了消息说千秋雪在百草谷受了重伤,他们也不敢来此处围堵这两人。 陆千均指着左大通道:“你说我利用你们,可这妖女手里的霹雳弹,分明就是你们赤霄派的东西!” 赤霄派的人都盼望着百里红绡手里的霹雳弹是假的,可若是真的,在场之人都要没命。 百里红绡笑道:“怎么,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竟不是一条心?那么所谓的武林盟主,也不能号令武林么?” 左大通呵道:“陆千均,你莫要被这两个妖女挑拨了!她们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百里红绡道:“你说我挑拨离间?若非有人给我们报信,替我们引路,我们早就渴死在这大漠里了。陆千均,你以为我与师姐筋疲力竭,不想我们在此过得可比在中原舒坦。” 一人脸色一变,道:“难道洛神宫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地,要灭我们三大派?!” “倒是不算太蠢,你们都没了,这江湖便是洛神宫说了算。” 百里红绡话落,手里的两枚“霹雳弹”也被丢了出去。 硝石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左大通慌忙道:“快趴下!” 千秋雪蹙眉,正欲拉百里红绡退出去,便觉得腰上一热。百里红绡不知何时收起了弯刀,揽住了她的腰。 千秋雪猜出了百里红绡的意图,她脚尖轻点,沙地虽不便借力,却也能为百里红绡省些力气。 “霹雳弹”落地却并没有炸开,只是满开了黑烟。黄沙混着黑烟,让人迷了眼。 等众人张开眼睛,面前的黑烟散开,千秋雪与百里红绡早已没了踪影。 陆千均用刀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可他却觉得提不起力道。 方才百里红绡手中的不是什么霹雳弹,而是迷魂散。 陆千均咒骂道:“这两个妖女当真是规矩多端,居然用迷烟冒充霹雳弹!” 左大通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咳出了一口沙子,见众人都上了当,他气道:“你现在相信了,我赤霄派怎么可能与洛神宫里的邪魔外道有瓜葛!” 左大通的师弟道:“这两人抢了我们的竹排逃了!” 青冥派的白青青摘下斗篷,环顾四周,道:“千秋雪中了我的暗器,即便她们离开,也逃不了太远。” 百里红绡抢了那些人的竹排,沿着他们的来时路离开。 竹排滑行了一会儿,百里红绡瞧见一处沙堡。沙堡里空无一人,百里红绡这才松了口气,道:“师姐莫怕,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千秋雪不语。 自入了洛神宫,替洛神宫办事,千秋雪便没有怕过。 在洛神宫里长大的人,怎会被这点阵仗吓着? 千秋雪不说话,百里红绡也不恼,只是自顾自道:“这沙堡里不仅水喝干粮,还有沙地里辨方向的罗盘。有了这些,我们不愁走出这沙漠。只可惜,这金驼铃我们是拿不到了。” 拿不到金驼铃是小,让百里红绡担心的是,千秋雪领了任务,此时无法完成,回洛神宫怕是要受罚了。 百里红绡凑到千秋雪身旁,轻嗅着千秋雪身上的香气,道:“好师姐,你求求我,回去之后那刑罚我便替你受了。” 即便千秋雪不求她,百里红绡也会替千秋雪受罚。可两人难得独处,百里红绡还是想听师姐求她。 千秋雪淡然道:“无妨,此次是我考虑不周。” 受些责罚倒是不打紧,只可惜临死前不能替阿绡打一对金步摇,千秋雪只觉得有些失落。 在百草谷时,百里红绡失了一对步摇。千秋雪也不知怎得,竟把这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大约她自知时日无多,才想留下些什么。 被师姐一口回绝,百里红绡觉得无趣,怏怏道:“好师姐,那迷药只能顶一时,还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咱们得快些离开这大漠才是。” 要杀她们的可不只是三大派的人。 有人放出消息,说她们要抢金驼铃,金驼门的人自然不会容她们。 这些也就罢了,只怕她们的师尊还要派人浑水摸鱼,趁机取她们的性命。 千秋雪握着青霜剑,正要动身,便觉得肩膀一疼。 她仔细回忆着方才的情形,这才惊觉,方才黑烟弥漫之时,青冥派的白青青抬手丢出了什么。 青冥派的暗器淬了麻药,初中招时察觉不到疼痛。等有所察觉,伤已经入了骨髓。 千秋雪蹙眉,忍着疼痛,道:“阿绡,你先走,若他们追上来,我替你拖着。此次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了。” 百里红绡道:“师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丢下师姐独自离开? 至于什么连累不连累…… 她们的师尊要她们死,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那蛇环残月出现,还有三大派的埋伏,大约都是她们的好师尊安排的。此是人祸,怎么能说是师姐连累了她。 即便没有今日的事,她们的师尊也会想别的法子除去她。 百里红绡见千秋雪脸色惨白,道:“师姐,你怎么了?可是方才动了真气,身子不适?” 百里红绡伸手便要探千秋雪的脉搏,却被千秋雪抬手挡开了。 千秋雪摇了摇头,道:“不是内伤,是青冥派的暗器。” “青冥派?!”百里红绡大惊:“师姐,快解开衣裳让我瞧瞧。” 青冥派的暗器虽无毒,但上头有犬齿一般的倒勾,若是中了,不容易取出。 偏偏这东西上面除了麻药,还有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若是打在身上,伤口愈合了,暗器却还在身上,要么日日疼痛,要么便得挖下来一块肉。 千秋月忍着疼痛,道:“并未伤着要害,你不必管我。” 千秋雪说得轻巧,她这般,百里红绡怎会不管? 百里红绡算了下时辰,见四下无人,心一横,直接撕开了千秋雪的衣裳。 千秋雪惊道:“阿绡,你做什么!” 百里红绡一只手将人压住,另一只手抚上了千秋雪的后背。 见那暗器不算太深,她才松了口气。 只可惜暗器上的倒勾连着血肉,得小心些才不会弄疼师姐。 千秋雪道:“阿绡,你快放开我!” 明知道百里红绡是要救她,千秋雪还是有些急了。 这沙堡只能勉强遮住风沙与烈日,那门窗形同虚设,若外头有人,岂不是会被人瞧见她衣衫不整。 外人本就怀疑她与阿绡的关系不清白,若今日之事被人瞧见,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你衣裳真碍事,还是让我为你褪下吧。” 千秋雪急得眼眶泛红,若是被人瞧见她这样,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虽又急又气,到底也没再反抗百里红绡。 千秋雪这般好欺负的模样,惹得百里红绡喉咙有些干涩。 千秋雪的皮肤白得有些病态,身上多了伤口,更让人生出想要破坏的心思。 百里红绡愣神了片刻,又在心里头暗骂自己。师姐都受伤了,她怎能想这些事情! 虽说从前与师姐在一起时,百里红绡也喜欢故意在师姐身上留下些印记。可这里到底不安全,她可不能拿师姐的性命冒险。 百里红绡俯下身,凑到千秋雪的耳畔,道:“好师姐,那迷药能拖至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纵然他们能动弹,可他们不能运功,怕是也不敢贸然追上来。” 百里红绡单手制住了千秋雪,另一只手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蜡烛。 沙堡里亮堂了几分,千秋雪下意识合上了眼睛。 感受着怀里的人心跳加快,百里红绡拔出腰间的匕首,将刀刃凑至烛火上烤了片刻。 这里的环境比不得医馆,更比不上洛神宫,她只能用火烤热匕首,免得师姐伤口感染。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可能有点疼,你可忍着点儿。” 千秋雪面色惨白,依旧道:“莫要啰嗦了,你快些为我取出便是!” 千秋雪的语气有些急促,此刻她衣衫不整,若被旁人瞧了去,那可怎么办。 被师姐呵斥,百里红绡也不恼,只是语气轻佻道:“好师姐,莫要心急。这么长时间,我替师姐取了暗器,你我还能再做些别的事情……” 别的事?! 感觉到阿绡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千秋雪无意识偏了一下脑袋,紧张道:“你、你还要做什么?”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若此刻面前有一枚铜镜,你定会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诱人。这样好的机会,你说我想要做什么?” “好师姐,我想要你啊。” 【作者有话说】 有危险的时候阿绡能替师姐挡住危险,没有危险的时候阿绡就是最大的危险。[菜狗] 预收文《变成魅魔后被献给死对头》 改了下文案,求求老婆们去看。 司空雪班师回朝那日,是宁家被满门抄斩的日子。 宁鸢正绣着嫁衣,房门被推开,她欣喜抬眼,却见素来对她有求必应的未婚妻子尉迟锦带兵闯入她的闺房。 尉迟锦带着抄家的圣旨,将宁鸢残忍杀害。还未绣好的嫁衣染了血污,原本被千娇百宠的宁鸢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再一睁眼,宁鸢借尸还魂,被绑在马车上,成了魅魔一族进献给大凉的贡品。 —— 被献到大凉后,宁鸢还没找机会接近仇家,便见她从前的死对头司空雪拿着空白的圣旨,逼迫皇帝将她赐给她。 原来宁家出事之后,那个只知道武刀弄剑的司空雪已然位极人臣。 宁鸢本想着利用司空雪手中的权柄为家人报仇,怎料司空雪却对她虚情假意的引诱视而不见。 直到一日,这具魅魔的身体发起了情热,宁鸢拉着司空雪的手,苦苦哀求:“阿凛,帮我……” 原以为性格恶劣的司空雪会借此机会奚落她,不想司空雪小心翼翼地捧着宁鸢的脸,于她耳畔低声道:“阿鸢,既是你要,可不许后悔。” 宁鸢:?! —— 司空雪心悦宁鸢多年,她第一次打了胜仗,想风风光光去相府提亲,不想听到的却是宁鸢与尉迟锦订婚的消息。 眼见着她朝思暮想之人捧着为大婚准备的凤冠问她好不好看,司空雪心烦意乱,只道:“丑死了。” 说完这话,司空雪便后悔了。她怎么又把人惹生气了。 为了不继续惹宁鸢不快,司空雪还未修整几日便又自请去漠北平叛。 原以为回京之后见宁鸢成亲,她便能死心。不想班师回朝那日,听百姓闲聊,说宁家触怒圣上,大约要被灭门。 司空雪没命似的往皇城里赶,却还是晚了。 为给宁家报仇,素来不喜争权夺势的司空雪解了战甲,入了朝堂。 待她位极人臣,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见异族献来了一个样貌与宁鸢一模一样的魅魔。 司空雪拿着用战功换来的圣旨,逼着新帝将这个贡品赐给她。 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脸,司空雪心中又生出一丝愧疚。 ——眼前人又不是宁鸢,她如此,岂非背叛了所爱之人。 司空雪只能将人养在府中,却日日对她避而不见。 直到一日,司空雪发现,这个贡品竟然知晓她与宁鸢的秘密。 司空雪:!!! 【青梅青梅,失而复得,伪替身文学】 30-40 31031 ◎“好师姐,让我帮你解了衣裳。”◎ 百里红绡趁着千秋雪分神之际,手起刀落,剜出了打在她身上的暗器。 千秋雪后知后觉,才知百里红绡方才说那些孟浪话是为了让她分神,好减轻些痛楚。 心中有什么情愫在悄然滋生,感觉到百里红绡在为她包扎伤口,千秋雪伏在那里,喘息道:“这点痛我忍得了,你何须说这些话坏了自己的名声。” 若是让外人听了,还真以为她们二人之间有什么。 百里红绡将拔毒的药粉撒在千秋雪的伤口处,仔细包扎好,道:“好师姐,你忘了,你我是洛神宫的人,我们要那好名声作甚?” 反正在那些名门正派眼里,洛神宫的人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她的名声已经够差,又何须在意多一桩罪名。 更何况,她与师姐,本就该亲密无间。 包扎好伤口,百里红绡替千秋雪拢起衣裳,道:“师姐,再歇息一刻钟,我们便撤回四方镇。” 这里风沙太大,她们无法分辨方向,又有不少人在暗中窥伺,得早些撤离才是。 放眼四周,也只有何如意那里还算安全。 千秋雪艰难起身,道:“不必歇息,现在便走。” 她不怕死,却怕拖累了阿绡。 “不成。”百里红绡按着千秋雪坐下。 那拔毒的药虽见效快,只是药效发作之际会疼得厉害。 即便千秋雪嘴上说着不怕疼,百里红绡也不忍她真的受罪。 师姐这般,如何能赶路。 这点疼比起从前受的责罚,实在算不得什么。 见日日风尘,惹得百里红绡面色发暗,千秋雪只觉得有些心疼。 她的这位师妹最爱惜这张脸,若是阿绡照了镜子,定要兀自伤神了。 “阿绡,若师尊知道我时日无多,大约会直接将宫主之位传给你。” “师姐!” 百里红绡捂住了千秋雪的嘴,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师姐,我不许你说这些话。” 千秋雪望着百里红绡的眼睛,道:“阿绡,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自百草谷之后,阿绡待她便十分反常。 到了金沙城,阿绡又屡次救她。 现在想来,阿绡这等聪慧,大约早就看出了异常。 百里红绡握住了千秋雪的手,道:“师姐,你身上的旧伤并非无法医治,何必如此自怨自艾?” 只要拿到洛神宫的独门心法,便能救师姐。 偏偏只有她与师姐在比武中分出胜负,她们的好师尊才能交出洛神令。 这个中缘由,百里红绡实在不知该如何同师姐解释清楚。 千秋雪叹了口气,道:“即便我旧伤痊愈,按照洛神宫的规矩,你我也要……” 一决生死。 百里红绡抿唇不语,她本想解释,忽得听到远处似有人声,忙拿起弯刀,揽住千秋雪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往大漠的边缘去。 “阿绡!”千秋雪想要挣扎,可百里红绡抱得紧,她身子无力,终是无法脱身。 亏得那些正派之士将她们逼到此地,百里红绡抱着千秋雪行了三四里,终于见着了人烟。 千秋雪轻拍百里红绡的手臂,道:“阿绡,已经离了大漠,你还不放我下来。” 她们虽学着当地人的打扮,蒙着面,可此地女子含蓄,断不会如此。 过往行人见着她们这般姿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百里红绡冷笑:“谁再敢多看,当心我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即便深陷困境,百里红绡也是一如往常的盛气凌人。 她的好师姐,可不是旁人能够窥视的。 千秋雪道:“不若先去镇子上落脚。” 只要让她歇息片刻,便不必再被百里红绡这般抱着。 阿绡一夜没有休息,定也累极了。 百里红绡道:“于此处已经能辨出方向,还是先去四方镇。” 何如意虽做事不着调,却也不会害她们。 百里红绡臂弯一紧,让师姐与她贴得更近。 见镇子上有卖马匹,她便买了一匹。 千秋雪蹙眉,道:“为何只是一匹?” 她虽受了伤,却也不至于不能骑马。若是二人同乘一骑,只怕要贴得更近了。 百里红绡轻身上马,顺手将千秋雪拉入怀中,道:“马匹价贵,此行拿不到赏钱已经平白浪费了不少,可不能再挥霍无度了。” 千秋雪道:“阿绡,怪我连累了你。好在此次任务是我接下,师尊要罚也只罚我一人。” 百里红*绡圈住了千秋雪的腰,下巴搭在了师姐的肩上,道:“好师姐,你这是什么话?这些罪责我替你担着,断不会让师尊罚你。” 这些年来,百里红绡总护着千秋雪。 师姐细皮嫩肉,怎能承受那些刑罚。只要能往她身上揽的,她便尽数揽了去。 千秋雪道:“阿绡,你为何要如此?” 是为了让她养好身子,而后堂堂正正地赢过她? 这这些日子,千秋雪总觉得阿绡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在聚仙楼里何如意那反常的反应,千秋雪心中有了思量。 她要去四方镇,再见到何如意,或许能从何如意口中问出过往之事。 百里红绡察觉到她的好师姐在想旁的事,她生出坏心思,故意踢着脚蹬。 马儿快跑了两步,千秋雪未反应过来,后背撞到她怀里,二人贴得更近了。 百里红绡揶揄道:“好师姐,想不到你这般喜欢与我亲近。” 千秋雪乱了心神,气道:“你再胡说,待我伤好了,定不饶你!” 百里红绡的手始终扣在千秋雪的腰上,她嘴角上扬,巴不得师姐不要饶过她。 二人驾马上了官道,不消片刻,辨出了方向,百里红绡立刻拉着缰绳往四方镇去。 黄昏日暮,终于到了聚仙楼,何如意打了个呵欠,正要早早打烊,便见两个身着长袍蒙着面的人无比狼狈地跳下马。 何如意蹙眉:“百里红绡?千秋雪?你们怎么……” 百里红绡扶着千秋雪,丝毫不介意聚仙楼外刻着的规矩,也不在意她临行前才与何如意小闹了一场。 她道:“替我收拾一间上房,送两套干净的衣裳,再送些固元丹与药酒到房里,热水也要多烧些。” 何如意见斗篷之下,千秋雪面色惨白,她点头道:“随我来。” 千秋雪任由百里红绡扶她进了房中,感觉到百里红绡在解她的衣裳,她扣住了百里红绡的手,道:“阿绡,你与那何如意好像交情匪浅。” 何如意这般有脾气的人,怎会如此听百里红绡的。 “她开客栈,迎来送往,只要银子给到位,自然能使唤得动她。” 见师姐还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百里红绡道:“好师姐,让我帮你解了衣裳,好好洗个热水澡。” 【作者有话说】 老婆们我调整好状态了,我回来了!!! 32032 ◎她与阿绡险些失控◎ “阿绡,莫要胡来。”千秋雪忍着疼痛坐直了身子,道:“我已无大概,沐浴这等事便不劳你辛苦了。” 她怎能让阿绡替她更衣沐浴。 百里红绡见师姐并未真的生气,她笑道:“好师姐,服侍你沐浴,我怎会觉得辛苦?” 她们年幼时便在一个浴桶中沐浴,这般情谊怎的说生分就生分。 百里红绡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替千秋雪褪下了身上这碍事的衣裳。 这衣裳料子这样差,穿在师姐身上,百里红绡都害怕师姐身子不适。 千秋雪被气得红了眼眶,眼睁睁地看着百里红绡将她抱进了浴桶。她不想让阿绡知道,她看着阿绡,便觉得喉咙发紧。若是由着阿绡帮她沐浴,她只怕会暴露了心底所想。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这药浴能助你快些恢复,只是会疼些,你忍着些。” 千秋雪闷哼了一声,身子没入水中,好一会儿才适应了。 百里红绡替千秋雪拨开了发丝,便再没有旁的举动。 千秋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见百里红绡还是一脸疲惫,她道:“阿绡,我一人在此泡着便是,你也去换身衣裳好好休息罢。” 百里红绡正欲说不必,可她一偏头,见铜镜中自己的容颜竟有几分沧桑。 她慌忙走到铜镜前,紧张地捧着自己的脸,道:“师姐,我是不是变丑了?” 师姐催着她去沐浴更衣,定是嫌她丑了。 大漠的日头这般毒,纵然有斗篷遮着,也少不得被晒着。 百里红绡最怕的便是容颜老去,师姐再不喜她。 千秋雪被百里红绡这样子逗笑了,她嘴角上扬,身上的痛楚都减轻了不少。 见阿绡苦恼,她哄道:“阿绡,你我在大漠耽搁了数日,整日风吹日晒,容颜清减在所难免。等回到洛神宫,多用些补品,过不几日便养回来了。” 阿绡生得好看,即便憔悴也是好看。 只是千秋雪深知百里红绡的性子,若此时不哄着阿绡,阿绡定会不快。 虽说千秋雪哄了两句,百里红绡还是不快道:“那日在百草谷,我就该问问那药菩萨,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容颜永驻。” 千秋雪道:“你沐浴更衣,梳洗一番便是。是药三分毒,安知百草谷的驻颜之术不会伤身。” 百草谷那种地方,千秋雪是不想再踏足了。 “沐浴更衣啊……”百里红绡嚼着这几个字,眼珠一转,道:“好师姐,此时若再让人备热水,只怕要耽搁了时间。不若你我如儿时那般,一同沐浴。” 千秋雪忙护着身子,盯着百里红绡,警惕道:“你我已非小孩子,如何能一同沐浴。” 还未及笄之时,阿绡一人沐浴总会害怕,每次哭着吵着要师姐陪她。 那时千秋雪不忍她小小年纪被家人抛弃,便陪她一同沐浴。 有千秋雪陪着,百里红绡也不怕水了。 这样的陪伴,在百里红绡眼里已经成了习惯,她哪里想过有朝一日要与师姐分开。 “正因你我不是小孩子,才该多亲近些。”百里红绡说着,便解开了衣带。 这浴桶足够宽敞,二人同浴也不会觉得拥挤。 百里红绡褪下衣衫,踩着木墩,入了浴桶。 感觉到水从胸口升至脖颈,千秋雪侧过脸,不敢看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却嫌二人离得太远,她贴到千秋雪身前,如从前那般引诱道:“好师姐,你为何不看我?” 阿绡生得好看,声音又这般勾人,千秋雪只怕多看一眼便会失控。 千秋雪干脆闭上眼睛,再不理会百里红绡的撩拨。 百里红绡却如附骨之疽一般,环住了千秋雪的腰肢。 “好师姐,你我同生共死这么多次,你还要对我处处防备吗?”百里红绡的唇几乎要贴上千秋雪的耳垂。 “阿绡。”千秋雪脊背一僵,睫羽微颤,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水珠还是被逼出的眼泪。再睁眼时,只觉得阿绡的容颜美得有些不真切。 “你我亲如姐妹,怎能如此?” 她对阿绡早就已经不再防备。 可她是师姐,阿绡喜欢胡闹,她不能不清醒。 “亲如姐妹……”百里红绡的鼻尖贴近了千秋雪纤细的脖颈,轻嗅着独属于师姐身上好闻的香气。 这几年千秋雪要用药压制旧伤,她的身上似是浸了药香,闻着便让百里红绡舒心。 “好师姐,我想与你更亲近些。” 有些事情,姐妹之间是不可以做的。 二人死里逃生,百里红绡只想要紧紧地与师姐相拥,再不分彼此才是。 水下的手逐渐上移,千秋雪的呼吸不自觉加重,她猛地抬手挡住百里红绡的肩膀,道:“阿绡,你分明对我无意,又为何要如此?” 百里红绡一愣,道:“好师姐,你为何觉得我对你无意?” 她日日都想着与师姐在一起,为何师姐觉得她在捉弄? 二人几次死里逃生,感情不该更加亲厚么? 百里红绡这才想到前几日,也是在此处,何如意顽皮,下了暖情的药捉弄她们。 千秋雪不慎中招,一心想着阿绡能帮她。 那时的百里红绡害怕伤着千秋雪的身子,才不敢胡来。 可这番克制,落在了千秋雪眼里,便是另一番意味。 那日那样好的机会,阿绡也不与她亲近,今日怎的又成了这般? 察觉到千秋雪的眼中带着疏离,百里红绡道:“师姐可是在怪我那日不曾帮你?” 话一出口,千秋雪的面颊染上了绯红。 千秋雪怎么也没想到,百里红绡会猜出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看着师姐的反应,百里红绡顿时有些懊恼。 “好师姐,那日我不知晓何如意下的什么药,恐惹你动气,害你旧伤复发……并非不愿与你亲近。” 提起师姐的旧伤,百里红绡清醒了几分。 师姐的旧伤始终是个麻烦,她就算再想与师姐亲近,也应当克制才是。 “我出去透透气……”百里红绡放开了师姐,她仓皇起身,带起一片水花。 半盏茶后,浴桶里的水有些凉了,千秋雪后知后觉,方才她与阿绡险些失控。 33033 ◎她的师妹怎会没了银子。◎ 百里红绡不知躲到了何处,直到浴桶里的水有些冷了,千秋雪才出浴。 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端坐于铜镜前。 脑海中残存的片段似在提醒,三年前她身受重伤,似乎真的忘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取了青玉簪子随意将墨发挽起,持青霜剑出了客房。 一黄衣女子正在调琴,千秋雪上前,道:“姑娘,何掌柜现在何处?” 黄衣女子道:“我家掌柜与红绡姑娘在楼上雅间饮酒,雪姑娘可要同去?” 千秋雪蹙眉道:“不必了,替我另开一间上房。” 今夜她断不能再与阿绡同住。 黄衣女子有些为难:“可红绡姑娘说了……” 声音越来越小,似有什么隐情。 “什么?”阿绡说了什么,竟能让她这般难开口。 黄衣女子放好了古琴,道:“红绡姑娘说,她没有银子了。” 千秋雪:………… 从前她对金钱之事十分淡泊,每每外出,与阿绡同行,这些事情似乎都不用她操心。 细细想来,平白耽搁了这些日子,倒是花了阿绡不少银子。 外人都说阿绡的性子锱铢必较,千秋雪却觉得阿绡并非那样的人。 只是一点千秋雪想不明白,她的师妹怎会没了银子。 随意吃了些东西果腹,再回到房中,只见百里红绡倚在榻上。 淡淡的酒香传来,百里红绡懒懒抬眼,望着千秋雪,道:“好师姐,离了这聚仙楼,你我又要装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当真是好累。” 千秋雪心里一颤,望着宽敞的软榻,道:“阿绡,今晚你睡床上,我睡软榻上。” 百里红绡晃晃悠悠起身,拥住了千秋雪。 脑袋搭在师姐的颈窝,声音黏糊,道:“好师姐,我想像儿时那般,与你同塌而眠。” 即便什么都不做,能拥着师姐入睡也是好的。 担心阿绡醉酒摔着,千秋雪只能扶着她到床上。 还未来得及放手,百里红绡便揽着千秋雪的腰,将人带到了床上。 床垫柔软,跌一下也不会觉得疼痛。 千秋雪原想着哄百里红绡睡着再离开,可这般被人拥着,没过多久她也沉沉睡去。 这几日在大漠不得安枕,好不容易到了安全舒适的环境,房中又点了安神香,千秋雪睡得十分安稳。 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百里红绡张开双目,眼底一片清明。 她猜到师姐会去寻何如意,便率先找到何如意,一番威逼利诱,不许何如意说出当年之事。 何如意并不知晓千秋雪身上的毒有多麻烦,她只不解道:“你们师姐妹二人感情这般好,有何麻烦为何不说出来一同应对?你将所有事都扛在身上,来日千秋雪知道了定会心疼。” 百里红绡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让她心中不那么难过。 “当初师姐为了救我,险些失了性命。如今她旧伤未愈,我怎能让她烦忧。” 何如意道:“凭你们二人的功力,大可杀了万月尘,抢了洛神令,何必如此?” 想到她们的师尊,百里红绡眸色暗沉,眼中说不出的悲戚。 洛神宫给了她们活下去的机会,否则她们不是冻死,便是饿死。 她们的师尊万月尘又教她们武艺,给了她们自保的手段。 百里红绡叹道:“师尊毕竟于我们有恩。” 江湖中人都道她杀人不眨眼,可百里红绡从来也不是有恩不报之人。 若真的弑了师尊,才真要遭江湖中人耻笑。 何如意撑着脑袋,把玩着酒盏,道:“这么多年,你们替洛神宫卖命,也算是相抵了。万月尘传授你们武艺,到底也是看你们有用。若你们二人愚笨不堪,洛神宫也未必能容得下你们。” 这其中的道理百里红绡也明白,只是在她年幼无助之时,是被洛神宫救下。许多事情,短时间内难以割舍。 何如意看出了百里红绡目光中的挣扎,又道:“你念着救命之恩,不愿对万月尘刀剑相向。可若是换做万月尘,她可未必能放过你。” 想到每次未能完成师尊交代的事情,回到洛神宫便要受重刑。 百里红绡笑道:“你说的不错,三年前我想求师尊放过我与师姐,师尊便想要我们的性命。再等等罢……何如意,过往的事情,你莫要说与师姐听,我担心师姐的身子受不住。” 又灌了好些酒,百里红绡回到房中,见师姐不在,料想师姐出去寻何如意了。 她躺在榻上,不肖片刻酒便醒了。 她仇家多,要时刻地方,即便在何如意的地界上,也不敢轻易喝醉。 等了半盏茶,师姐终于回来。 百里红绡恐师姐多问,便又装醉唬师姐与她同塌而眠。 这一夜,难得的安稳。 *** 金沙城内,三大派的人却不得安枕。 沙不咎在城内设宴,见三大派的人一脸狼狈,他冷笑:“这便是诸位许诺的好处?” 一月前,三大派的盟主派人来到金沙城,找到了沙不咎。 金驼门手上有一批货,是替官家送的。这批货物价值连城,沙不咎正愁没办法吞掉这批货物。 蒙面人见了沙不咎,便道:“沙掌门,一月之后洛神宫的百里红绡与千秋雪会到金沙城,她们二人,是冲着金驼门来的。若贵帮能好好利用,不但能吞下那批货物,还能将罪责推到洛神宫的头上。” 沙不咎不掺和中原武林之事,他没有轻信那蒙面人的话,而是道:“素闻洛神宫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睦,今日看来果真不假。你们想借金驼门除去万月尘座下的两名徒儿,可金驼门只认银子,不认旁的。” 作为大漠最大商帮的头领,沙不咎怎会轻易被利用。 蒙面人道:“此次不必金驼门出面,只要沙掌门给三大派行个方便,我们自会料理了百里红绡与千秋雪。” 沙不咎闻言,大笑道:“原来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想用手段除去她们二人,又恐江湖中人笑话,才想拉我们金驼门下水。”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似是在待价而沽。 三大派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洛神宫,安知他们不会转过头对付金驼门。 与他们交易,若非有极大的好处,沙不咎不敢轻易点头。 而此次押送的货物,于他而言便是极大的好处。 蒙面人道:“百里红绡与千秋雪手段毒辣,狡诈无比,此等算智取,怎会惹人笑话?” 在蒙面人的一番游说之下,沙不咎终是答应了。 只可惜,不知是这师姐妹的本事太大,还是三大派的人实在无能,竟让百里红绡与千秋雪逃了。 她们不但逃了,而且金驼门押送的绫罗绸缎不知被何人一把火烧了。 沙不咎此番,非但没捞到好处,而且损失惨重。 陆千均道:“而今那两个妖女就躲在四方镇,我们何不直接去四方镇将她们拿下!” 左大通想到大漠里的情形,道:“陆兄,四方镇有四方镇的规矩。你与百里红绡有私怨,何必拉着我们其他人上去送死?” 何如意的机关术神秘莫测,但凡敢在聚仙楼闹事的,都讨不到好处。 江湖中不少人想与何如意做交易,又怎会被陆千均撺掇着与何如意撕破脸。 白青青正欲开口,便闻见一股异香。 众人往门外望去,只见一面容姣好一身素衣之人缓步走来。 “药谷主?您怎么来了。” 百草谷的人素来避世,只有他们去百草谷求药的份,药谷主怎会亲自上门? 自打那百里红绡一掌震碎了药菩萨的面具,外人知晓了她是女子,她便不再以面具示人。 只是,她再也不是百草谷的谷主了。 百草谷众人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药菩萨,说什么百草谷此番损失惨重,都是药菩萨害的。 见众人要起身,药菩萨道:“我已不是百草谷的谷主,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提醒诸位,莫要被万月尘利用了。” 白青青道:“万月尘是那两个妖女的师尊,难道说,她想利用那两个妖女将三大派的人引到同一处,而后一网打尽?” 药菩萨道:“错,万月尘想要的是她们二人死。此时她们二人被困四方镇,千秋雪又受了伤,正是围剿洛神宫的好时机。” 陆千均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药菩萨道:“若洛神宫被灭,那两个妖女也无法再兴风作浪,信与不信,想必诸位自有决断。” 说罢,药菩萨便转身离去。 *** 晨起,金沙城似覆了一层黄沙,想来昨夜的风不小。 何如意推开窗户,拿着西洋镜观望着远处。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知道百里红绡来了,她道:“那些人好像撤了,大约是觉得擒不住你们,所以想去洛神宫寻晦气。” 百里红绡接过何如意手中的西洋镜,循着相同的方向望去。 “原来金沙城是这般光景,小小的一片沙漠,竟险些将我与师姐困死。” 走出大漠的人大多会忘记深陷其中时的迷惘,何如意没有拆穿,只道:“他们可能要去围剿洛神宫,你不担心?” 百里红绡道:“那些人可没那个本事。” 34034 ◎这鸡汤很好喝。◎ 百里红绡回到房中,见师姐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生怕惊扰了师姐难得的好梦。 晨光透过薄纱,在千秋雪惨白的脸上投下光晕,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师姐此时竟柔和了不少。 百里红绡屏住呼吸,伸出手,轻探师姐的额头。感觉到温度如常,没有发热的迹象,又扣住了师姐的手腕,感觉到脉象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不论是在洛神宫,还是在外头,她们这样的人都不能睡得太安逸。她们这样的人,一个疏忽便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也只有在何如意的地界,她们才能稍稍松一口气。聚仙楼里机关护着,那群人不敢进来,万月尘的手也伸不到这里。 许是察觉到了注视,千秋雪的长睫动了动,缓缓张开眼睛,望着百里红绡。 清冷的眼眸只有刚睡醒时的迷茫,却没有惊慌,也没有戒备。 百里红绡收回手,道:“师姐,你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千秋雪坐起身,点头,声音清冷,道:“阿绡,我昨夜梦到你了。” 百里红绡眼中雀跃,笑吟吟地坐到床边,红衣在素色的床单上铺开,语气轻快道:“师姐睡得这般安逸,梦中定是有好事发生。” 千秋雪不语,只是抬手勾住了百里红绡的手指,动作亲昵,仿佛二人从未有过嫌隙。 她梦到阿绡听了师尊的话,一刀取了她的性命,而后接管洛神令,继承宫主之位。 明明是在梦里,刀尖划破血肉的感觉竟无比真实。 这于千秋雪而言,已经算是极好的结果。 百里红绡不忍打破这一瞬的安逸,她扶着千秋雪,道:“师姐,我们在此休息两日,等你身子好些了,再回洛神宫。” “还是早些回去复命,莫要让师尊动气的好。” 千秋雪并不惧怕万月尘的责罚,她只是害怕此次会牵连到阿绡。 更何况,阿绡的银子不是要花光了吗。 “好师姐,信我一次,好不好?” 明知道千秋雪忘记了那样重要的事情,百里红绡还是祈求似的希望她如过往一般信她。 对上那双眼眸,千秋雪竟觉得莫名的安心。 明明江湖上的人都不敢看百里红绡的眼睛,可她却觉得阿绡的双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好看。 千秋雪道:“只待两日。” 见师姐点头,百里红绡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师姐,我去瞧瞧厨房里的鸡汤炖好了没,你可不许乱跑。” 明知师姐会去找何如意,百里红绡还是故意离开。 见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走远,千秋雪也起身去寻何如意。 清晨日头正好,何如意一身素衣,懒懒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感觉到千秋雪靠近,她抬起眼,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千秋雪拱手行礼,而后开门见山道:“何掌柜,你我可是旧相识?” 千秋雪看得出来,何如意与阿绡关系匪浅。 早已被百里红绡威逼利诱了一通的何如意怎么敢同千秋雪说实话,她笑道:“若是旧识,你怎会不记得我?我开客栈,迎来送往,对谁都是这般熟络。你们师姐妹在江湖上名声这样大,我能认出你们也不奇怪。” “若非旧识,为何你要帮我们?”千秋雪目光锐利,语气疏离。 虽是初见,千秋雪却觉得眼前的女子并无恶意。 江湖中人见了她们皆是欲除之而后快,少有像何如意这般客气。 何如意笑得愈发无害:“我不过是开客栈的,认的是银子,只要百里红绡银子给够了,我收留你们几日又如何?” “你这客栈,似乎少有外人来。”两次落脚,这里除了她们,便再无旁人,安静得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样子。 何如意耸了耸肩,笑道:“聚仙楼价贵,他们付不起银子,自然不敢轻易踏足。” 听何如意这般说,千秋雪想到阿绡的银子不多了,她心下更加愧疚。 除了洛神宫宫主之位,她竟没有别的能留给阿绡。 何如意见千秋雪眼中似有失落,她不由得感叹:“千秋雪,你这般聪明,为何非要被洛神宫的规矩困着?” 就像百里红绡那样,明明杀了万月尘便能没有后顾之忧,她们偏偏不忍下手。 她们二人这般优柔寡断,究竟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千秋雪道:“并非是洛神宫的规矩困着我,是我离不开洛神宫。” 离了洛神宫,她只觉得身如浮萍,无处可去。 于洛神宫而言,她不过是一把刀。可洛神宫于她而言,却是唯一能去的地方。 何如意撑着脑袋,若有所思道:“你与百里红绡,当真是有趣。” 百里红绡明明恨极了洛神宫,却又不愿忤逆她们的师尊。 千秋雪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依旧在为洛神宫卖命。 千秋雪望着何如意,更加确信了一点。 何如意与百里红绡当真是关系匪浅。 江湖中人,有谁会说百里红绡有趣? “师姐,鸡汤熬好了,你快来吃早饭。”百里红绡见千秋雪与何如意在说话,她想也不想便打断了。 听百里红绡说鸡汤,何如意只觉得心如刀割。 那可是她用各种草药精心喂养的老母鸡!还有山参、灵芝……那百里红绡就和不要钱似的往里加,就这么一锅给炖了。 何如意痛心疾首,咬牙切齿道:“加这么多药材,你就不怕你的好师姐虚不受补?” 百里红绡道:“师姐的身子我清楚,这人参给师姐补身子最好。” 将金锭子丢给何如意,百里红绡又挑了些山珍下锅。 这些东西洛神宫倒是不缺,只是担心洛神宫里其她人知晓千秋雪的旧伤,百里红绡一直不敢去洛神宫的掌药那里领药材。 而今到了聚仙楼,百里红绡挑好了药材,亲自盯着熬了一锅鸡汤。 闻着鸡汤里清苦的药味,千秋雪蹙眉,怎的这一大早便要她喝这个。 百里红绡殷勤地盛了一碗,道:“好师姐,你快尝尝,这可是我亲自炖的。” 见一旁的何如意几乎要气成河豚,百里红绡也给她盛了一碗。 千秋雪尝了一口,味道有些清苦,大约是加了药材的缘故。 见百里红绡眼巴巴地望着,她柔声道:“好喝。” 百里红绡竟真的会做饭? 听千秋雪这般说,何如意不信邪。她捧着碗灌了一口,还未咽下,便又吐了出来。 “百里红绡,我这般名贵的材料,怎的你熬出来的这样难喝!” 还有那千秋雪,竟能昧着良心说好喝。 百里红绡笑道:“何掌柜,你也知里面加的都是药材,如何能好喝?” 见师姐将一碗汤都喝下,非但没有蹙眉,还夸她熬的汤好喝,百里红绡的心里像是有蜜糖化开一般。 难得见阿绡这样笑,有那么一瞬,千秋雪竟觉得一直留在聚仙楼也不错。 只是,想起何如意说的聚仙楼价贵,她也只能作罢。 何如意看着两人,只觉得无可救药。 “还好我不是洛神宫的人,不然我定会被逼疯了。” 连这样难喝的东西,千秋雪都能说一句好喝,可见洛神宫的日子有多难过。 吃过了早饭,回到房中,千秋雪忍不住问百里红绡:“何如意究竟是何人,为何她小小年纪便能掌管聚仙楼?” 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独善其身,要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何如意绝非等闲之辈,却又对阿绡这般客气。 百里红绡道:“听说她母亲是江湖上有名的机关师,精通奇门遁甲。这聚仙楼从前是她母亲掌管,只是不知为何,她母亲忽然舍弃了聚仙楼,也抛下了她。” 千秋雪默默良久,道:“难为她小小年纪竟要经历这些。” 百里红绡不以为意道:“我倒觉得她欢喜得很。江湖上无人敢惹何如意,她不缺银钱,不必为生计烦恼,这样的日子,别提多自在。” 想到方才那一瞬间的安逸,千秋雪忽然理解了百里红绡所说。 二人于聚仙楼住了两日,百里红绡又炖了何如意不少药材。 千秋雪的身子虽不见好转,与百里红绡的相处却不似之前那般紧张。 要回洛神宫时,千秋雪欲言又止。 百里红绡十分体贴道:“好师姐,我先回去见师尊,你等一炷香再入宫门。” 这是她们二人的默契。 她二人从未同时出入洛神宫,只怕被人疑心了二人的关系。 千秋雪蹙眉,拦住百里红绡,道:“此次该受责罚的是我,我一人去见师尊便可。”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师尊可舍不得罚你。我们的好师尊,可是日日盼着我死呢。” 说罢,百里红绡挣开了千秋雪的手,道:“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35035 ◎“阿绡,莫要看戏了。”◎ 百里红绡轻身上了蚀月谷的吊索,宫门打开,掌灯之人见回来的是百里红绡,她道:“红绡姑娘,宫主请您过去一趟。” 百里红绡勾唇,明知不会有好事,还是笑道:“师尊是只召见我一人,还是要连同师姐一起召见?” 掌灯抬眼望着幽深的山谷,道:“若是雪姑娘也回来了,二位姑娘不妨一同去见宫主。” 宫门未关,每次这师姐妹二人都是一前一后回来,相差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洛神宫其她人都以为二人不睦,唯有掌灯看得真切。这二人每次都是同时到蚀月谷下,每次又都一前一后地回洛神宫。 如此做派,倒像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百里红绡眼珠一转,道:“若是师尊急召,不妨我先去复命。” 她先见着师尊,将一切都揽下来,也好免了师姐受罚。 可惜百里红绡话音刚落,千秋雪便缓步走来,道:“阿绡,既是师尊有命,我与你同去。” 此时洛神宫寂静一片,无需掌灯引路,她们二人提着一盏油灯,便往万月尘的处所去。 千秋雪道:“阿绡,此事因我而起,你不该被牵连进来。” 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她接下,怎能因此连累了阿绡。 上次去百草谷取药,百里红绡都拿到了还魂散,却因为她的缘故受罚。 这一次断不能让阿绡受责罚。 二人跪在万月尘面前,千秋雪率先开口道:“师尊,此次未能取回金驼铃,是我一人之错,不关阿绡的事。” “此次任务是你接下,自然不关红绡的事。”万月尘看向百里红绡,只见百里红绡并无担忧之色。 “红绡,你说说,按照宫规,该如何处置?” 百里红绡笑道:“师尊,按照宫规,当重打三十鞭……” 见万月尘眼中露出诧异,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比武在即,若此刻重罚师姐,红绡只怕胜之不武。” 百里红绡知道,她们的好师尊最想看到的便是她与师姐自相残杀。 若师姐带着伤,胜负毫无悬念,岂不无趣。 万月尘眯了眯眼睛,审视着百里红绡,道:“若为师此时包庇你们二人,往后洛神宫还有谁会信服宫规?” 千秋雪一开口,声音清冷,道:“师尊,徒儿愿受责罚,还请您莫要为难阿绡。” 身为师姐,她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护着阿绡。 万月尘见她们二人如此,她忽然笑了。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三十鞭下去,定会皮开肉绽。 这师姐妹二人竟然到这时候了还想着护着彼此。 万月尘举起浸了盐水的软鞭,道:“阿雪,此次未能拿到金驼铃,又耽搁了这些时日,损了洛神宫的颜面。可你毕竟是为师亲传的徒儿,若真要你受了三十鞭,师尊也不忍……” 说得冠冕堂皇,眼中却没有半点怜悯。 她并非不忍,只是想看看这师姐妹二人能有多情深。 万月尘将软鞭交到百里红绡手中,道:“不如这三十鞭,让红绡来打。” 万月尘话落,跪在地上的二人都变了脸色。 依照洛神宫的规矩,每一鞭子落下都得皮开肉绽才算。 若是让百里红绡来行刑,她下手重了会心疼。若是下手轻了,两人少不得还要受罚。 千秋雪垂眸,她不愿阿绡因此为难,主动褪了外衫,道:“阿绡,动手。” 百里红绡没有接万月尘手中的软鞭,只道:“师尊,为了不影响两月后的比武,不如我与师姐各挨十五鞭,请师尊行刑。” “阿绡!”千秋雪有些急了。 “好啊,好啊!真想不出洛神宫竟能培养出你们这般的好徒儿。*”万月尘扬起了软鞭,毫不怜惜地抬手。 师姐妹二人都是硬骨头,被打了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只是二人皆在用余光观察着彼此,似是担心对方承受不住。 额间的汗暴露了她们此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楚,明明是亲传的徒儿,万月尘下手却丝毫不手软。 一人十五鞭,结束后,千秋雪撑着青霜剑起身。侧过头见着百里红绡似乎没有可以借力起身的,她冲着百里红绡伸出手。 百里红绡没有握住师姐的手,而是挑衅似的看向她们的师尊。 能替师姐受了这十五鞭,这点疼在百里红绡眼里不算什么。 她腿一用力,强撑着站了起来,道:“多谢师尊手下留情。” 后背火辣辣的疼,嘴上却不肯落了下风。 回到自己房中,百里红绡想到师姐面色惨白,忙唤人送了伤药给千秋雪。 千秋雪房中的小童见着百里红绡送来的药,谨慎道:“红绡师姐一向与您不睦,她送来的药,还是莫要用了。” 千秋雪拿起瓷瓶,送至鼻尖轻嗅。 是活血生肌的灵药。 这药很是难得,上次阿绡受了刑都没舍得用。 就这么一瓶,竟都送给了她。 见装瓷瓶的木匣里有张字条,千秋雪打开字条,只见上头写着:好师姐,快些将伤养好,莫要让人觉得我胜之不武。 小童歪着脑袋,道:“红绡师姐真是争强好胜。” 不但要赢,还想要赢得堂堂正正。 看着千秋雪身后那可怖的伤,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吓得不轻。 “阿雪师姐,若是完不成任务,便要如此吗?” 看着她面露恐惧,千秋雪忽然想到了阿绡小时候。 阿绡小时候,初见有人因无法完成任务受罚,也被吓了一跳。 她抱着她,怯生生道:“师姐,若以后我完不成任务,也要如此吗?” 千秋雪道:“只要量力而行,莫要去领完不成的任务便会无事。” 百里红绡摇头,道:“不成,我要多换些银子,给师姐买好多漂亮衣裳。” 师姐总是一身素衣,百里红绡小时候便想给师姐买许多漂亮衣裳。 后来知道师姐喜欢素色,便出重金为她换了刀剑不入的雪缎。 小童见千秋雪愣神,她轻轻唤了一声“阿雪师姐”。 千秋雪回过神,想到往后阿绡会是洛神宫的宫主,她道:“待你及笄以后,洛神宫的规矩或许不会这般严苛。” 只有千秋雪知道,阿绡虽然瞧着脾气差些,心地却十分善良。 或许阿绡成了洛神宫的宫主,便会改了这规矩。 小童却误会了千秋雪的意思,还以为千秋雪对宫主之位势在必得。 她为千秋雪上好了药,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这药果真有用,敷上之后便没那么疼了。 想到阿绡或许没有药,千秋雪休息了片刻,有了力气,便拿上剩下的半瓶药去了百里红绡的房中。 百里红绡房中并无人帮她上药,她褪去了衣衫,露出了大片的脊背。 背上新伤旧伤,瞧着实在惹人心疼。 察觉到师姐过来,百里红绡头都没抬一下,只听脚步声便道:“想不到师姐这样舍不得我。” 自己的伤都没有好,便要过来看她。 这药的确好用,用过之后便不觉得疼。 千秋雪坐到床边,道:“我担心你往药里下毒,想着你我一同用了才好。” 洗净了的手轻轻替百里红绡上了药,百里红绡疼得咬着手背,却不吭一声。 “很疼?”千秋雪蹙眉。 难道师尊打阿绡时,所用力道更大些? 阿绡平日总惹师尊不快,平日里即便认错也是口服心不服,师尊借机罚她也不是没可能。 百里红绡抬头,眼泪汪汪地望着师姐,道:“自然是疼,师姐不为我吹一下?” 儿时她练武伤着了,每次去同师姐撒娇,师姐都会为她上药。她一喊疼,师姐便会蹲在她面前,轻柔地往她伤口上吹气,还安慰她如此便不疼了。 望着师姐好看的脸,百里红绡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般好像真的不疼了。 此刻虽然伤在后背,百里红绡还是希望师姐能像儿时那般待她。 千秋雪没有动作,只道:“阿绡,我究竟忘记了什么?你不许何如意同我说实话,却又时刻想通过这法子提醒我。” 百里红绡仰起头,道:“何如意只会胡言乱语,你我的事情,何须她人置喙?” 二人比武在即,若非师姐自己想起,她贸然说出,只怕会害得师姐旧伤复发。 替百里红绡上好了药,千秋雪并未似儿时那般安慰,只是替她拢起了衣裳。 这药效果是好,只是她二人的伤还未全好,三大派的人便聚到了蚀月谷外。 似乎有人知晓千秋雪与百里红绡受了伤,想趁此机会围攻洛神宫。 万月尘面前,百里红绡把玩着手里的弯刀,看不出才受过鞭刑的样子。 面对外敌,她再不怨恨师尊,而是道:“好师尊,洛神宫里恐有内奸。” 这些年,想叛出洛神宫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才起了念头,便要受罚。 或许有人心生怨念,将她与师姐受罚之事传到了外头也未可知。 千秋雪道:“蚀月谷易守难攻,三大派的人攻不进来。为今之计只有找出通风报信之人,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万月尘并不因惩处了两名徒儿而后悔,她起身沉声道:“若紧闭宫门,岂不让江湖中人耻笑。” 说罢,她轻身掠至殿外,见石门紧闭。她虚空一掌,紧闭着的石门大开,三大派的人聚在吊索的另一面,空有人叫阵,却无一人敢上前。 百里红绡与千秋雪跟上了万月尘,不同的是,一个似在看好戏,一个却是忧心忡忡。 百里红绡低声道:“好师姐,你猜这群人会落到师尊手中会如何?” 百里红绡还未见过她们的师尊使出真功夫,如今能有机会一见,也不算一件坏事。 千秋雪握着青霜剑,道:“阿绡,莫要看戏了,还不助师尊退敌。” 36036 ◎“好师姐,你会舍我而去吗?”◎ 蚀月谷唯有一吊索可以通过,若是轻功不好,或是在吊索之上遭人暗算,便会跌入谷底。 百里红绡轻蔑道:“你们一个个都不敢过来,还敢说什么灭了洛神宫?好师姐,为我掠阵,我去会会这群人。” “阿绡!” 来不及阻拦,百里红绡便轻身上了吊索。 鞭伤虽已结痂,可动作大了还是会疼。 吊索虽有木板可以落脚,但那木板风吹雨淋,不能轻易借力。 好在那铁索坚韧无比,没有被做手脚。 百里红绡跃下吊索,三大派的人纷纷手持兵刃后退。 洛神宫众人望着百里红绡的背影,眼中尽是雀跃,有人高呵道:“红绡师姐,让他们瞧瞧洛神宫的厉害!” 白青青道:“这妖女才受了伤,我们一起上,她必不是我们的对手!” 比武切磋素来是单打独斗,趁人之危更非君子之举。偏偏对上洛神宫,这些名门正派竟觉得群起而攻之是理所应当。 千秋雪冷眼扫过身后的师姐妹们,道:“是何人将我与阿绡受刑一事传出去的?” 话落,鸦雀无声。 掌灯道:“雪姑娘莫气,我已经让人去查这几日何人出了宫门。” 凡出宫门者,又无要事,都会被提审。 “铮”的一声,白青青拔出长剑,带着青冥派的弟子冲着百里红绡去。 百里红绡连弯刀都没有出鞘,只用袖中的红绫缠住了白青青身后一人的剑柄。 红绫一收,那长剑也被夺了去。 众人都以为百里红绡惯用刀,却不知一柄寻常的剑落在她手里也是剑下生风。 一招一式模仿着千秋雪的剑法,出手却要狠辣得多。 不知是谁小声道:“红绡师姐怎会使这套剑法,若她会使,岂不是也能想出破解之法……” 似是担心千秋雪忌惮,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青冥派的武功算不得高深,百里红绡被七人围着,应对起来却轻松得很。 百里红绡用的还是左手,不出十招,除了白青青,另外几个叫阵的都被她丢到了蚀月谷下。 长剑架在白青青的肩上,离脖颈只有半寸。 百里红绡道:“青冥派的,还有哪个不服?” 听说白青青是青冥派帮主的养女,如今是青冥派的少主,来日或许是她便是青冥派的掌门也未可知。 百里红绡制住了她,却没有立刻取她的性命。 青冥派的人顾着白青青,不得不放下兵刃,不再出手。 陆千均却在此时突然出手,长刀劈下,冲着的却是百里红绡持剑的胳膊。 若百里红绡要躲,那剑刃就会划破白青青的咽喉。到时候,百里红绡与青冥派的梁子便真的结下了。 千钧一发之际,千秋雪轻身上了吊索,袖中白绫似蛇,卷住了陆千均的脖子,将人拉开。 百里红绡将手中长剑随手一丢,不偏不倚扎在了陆千均的另一只手臂上。 她讥讽道:“自己不是对手便要拉旁人陪葬,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便是如此行事?若传出去,只怕那黄口小儿都会笑话。” 千秋雪脚尖轻点,站在百里红绡的身侧,冷声道:“青冥派的退下,玄岳派的哪个不服尽管上。” 青冥派的扶着被打伤的白青青,明知是百里红绡放了她们少主一命,可望着被打至谷底的同门,她们怎么都感激不起来。 白青青被气得红了眼睛,奈何技不如人,只能受着。 陆千均被废了两只手,玄岳派的人想为他报仇,却又不敢轻易上前。 万月尘站在宫门,任凭山谷的风吹乱她的衣襟。 这两个徒儿确实是洛神宫最锋利的两把刀。 只可惜洛神宫的规矩百年不变,她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百里红绡笑道:“你们三大派要围剿洛神宫,如今一个个缩在后面,等着青冥派的姑娘们打头阵,当真是一群废物。” 除却陆千均与她的旧仇,玄岳赤霄两派的人竟再无人敢上前。 赤霄派擅长制造火器,可惜蚀月谷的地势险要,若贸然放出霹雳弹,引起山崩,只怕他们这一群人会命丧于此。 只是百里红绡如此挑衅,再不出手,倒显得他们怕了一样。 左大通大呵一声,挥着狼牙棒冲了上去。 这次并非在大漠,百里红绡与千秋雪有的是时间养精蓄锐。 狼牙棒笨重,百里红绡灵巧躲过,寒铁弯刀终于出鞘。 师姐在她身后,她不再儿戏。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长刀砍来,对上百里红绡手中寒铁刀的刃,那长刀顷刻间断成了两截,手握刀柄的人手臂被震得生疼。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似鬼魅一般,明明被人围着,可这群人却碰不到她们的衣袂分毫。 方才失了颜面的白青青忽然见着千秋雪脚步虚浮,她推开扶着她的同门,冲上前去,冲着千秋雪的后心便是一掌。 千秋雪身上的雪缎刀剑不入,却抵不过内力强行灌进去。 本就有旧伤,白青青这一下子,只怕要养几日。 千秋雪想要反手将白青青击开,可白青青忽然抓住了她身上的雪缎,似要将这能挡兵刃的衣裳扯下。 百里红绡回身要斩断白青青的胳膊,千秋雪见着白青青那张脸,却忽然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白青青不是狠辣刁钻之人,武林之中,青年一辈,她也算得上佼佼。 若真杀了她,千秋雪也有些不忍。 千秋雪一个侧身,带着白青青躲过了百里红绡这一刀。 偏偏白青青不知进退,巨大的惯性下,她没有放手,竟扯开了千秋雪的衣襟。 “找死!”百里红绡挡在千秋雪身前,不想人窥见师姐裸//露在外的肌肤。 白青青震惊地望着千秋雪露出的肩膀,可怖的鞭伤下,有一块红梅一样的胎记。 想到洛神宫的女子几乎都是孤女,白青青抓住千秋雪的手臂,似要阻止她将衣裳穿好。 白青青急道:“千秋雪,在洛神宫多年,你可想过你的亲生父母是何人?” 青冥派掌门之女幼时在一场动乱中被一黑衣人抢走,白穆桐苦找了二十多年,却毫无音讯。 有人劝她莫要再为此事伤神,可她却总觉得自己的女儿还活着。 哪怕后来她抱养了白青青,却依旧在寻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些年来,白青青也在帮着白穆桐寻找。可惜过去这么多年,容颜早就变了许多,那胎记又在衣裳遮盖的地方。要想找到,谈何容易。 今日白青青误打误撞扯开了千秋雪的衣裳,瞥见这胎记,一时间便什么也不顾了。 千秋雪拨开白青青的手,拢好衣裳,淡漠道:“亲生父母弃我于不顾,我为何要关心他们是谁?” 她并非不在意,只是此时不是在意的时候。 百里红绡弯刀又一次架在了白青青的脖子上,道:“你们即便不敌,也不该提及此事。” 提及生身父母,百里红绡心中只有恨意。 于她而言,白青青此刻提及此事,无非就是为了乱师姐的心神。 正欲一刀了解了白青青,却被千秋雪拦下。 “阿绡,罢了。” 她们的师尊已经掠过铁索,来到她们的面前。 是杀是留,当由师尊定夺。 更何况,千秋雪也有些好奇,生她的人到底是何人。 青冥派的人纷纷拔剑上前,护着白青青。 她们也知晓白穆桐在寻女儿,千秋雪肩上的胎记确实有七八分相像。 被废了两只手臂的陆千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高声呵道:“若这妖女真与你们青冥派有关,那么她过往的罪孽,你们青冥派也该一并承担!” 陆千均此话一出,青冥派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虽说她们掌门这些年总不忘寻失散的女儿,可千秋雪若是掌门之女,那么…… 千秋雪长剑一挑,陆千均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她冷眼扫过玄岳派的门徒,道:“我千秋雪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你们若有能耐,便来寻仇。若没有本事,下场便与他一样。” 万月尘笑道:“不愧是我座下最得意的徒儿,进了洛神宫,便要与过去的一切斩断。什么生身父母,不过是没有能力保护家中幼子的废物罢了。” 不知是万月尘气场太过凌厉,还是她的内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她一来,三大派的人纷纷后退。 只虚空一掌,玄岳派与赤霄派的弟子便被强劲的掌风震开。 百里红绡有些担忧地看了千秋雪一眼。 她与师姐毕竟年纪尚轻,虽学到了师尊的招式,内功终究比不上师尊。 还以为当年师尊要她们去万蛇窟是因为忌惮她们,原来她们二人合力,最多与师尊两败俱伤,想全身而退断不可能。 亦或者三大派今日不过是派人来探虚实,并未将武艺高强的弟子派出来。 眼见着三大派的人仓皇撤离,洛神宫里忽然有人高喊“走水了”。 无人去追杀那些个名门正派,万月尘也立刻撤回洛神宫中,带着人去灭了那大火。 千秋雪正要赶回,却被百里红绡勾住了手指。 方才白青青没有多说,可百里红绡已经猜到了千秋雪身上的胎记有何玄机。 她望着师姐那苍白的脸,道:“好师姐,你会舍我而去吗?” 若师姐并非被生身父母抛弃,只是走失。 若师姐是青冥派掌门寻了多年的女儿。 这样的出身,走在外头不必被人骂做是妖女,也不必为洛神宫卖命。 那么师姐会抛下她吗? 看出了师姐有意放过白青青,百里红绡忽然觉得不安。 千秋雪破天荒的主动握住了百里红绡的手,道:“如师尊所言,进了洛神宫,便要斩断于过去的一切。” 37037 ◎“好师姐,你怕我害你不成?”◎ 洛神宫的火被灭了之后,宫门再次紧闭。掌灯拿着记档一一核查,将这几日出入洛神宫的人点了出来。 一共十人,皆是领了任务外出办事,无人无故外出。 而今被一一点出,有的慌忙跪在地上,试图分辩。 也有人不服气道:“知道她们受刑的并非只有我们几个,若只以此评判,岂不有失公允?” 万月尘扼住那名弟子的咽喉,道:“洛神宫的规矩,素来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你若不这么早开口,本座还会晚些动手。” 百里红绡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的师尊,不知为何,她觉得此事是师尊泄露出去的。 先引着三大派来围剿洛神宫,再出手立威,好让洛神宫的人莫要轻举妄动。 只是,这把火究竟是谁放的呢? 千秋雪行了个礼,道:“师尊,若并非她们,错杀之后,岂不让通风报信之人得逞。而今三大派虎视眈眈,若我洛神宫此刻弟子凋零,他们再攻上来,岂不无人能够应敌。” 千秋雪与这几人虽不熟络,可毕竟是同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便要取她们的性命,千秋雪实在不忍。 万月尘显然下定了决心,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师尊武艺高强,莫说三大派。就是江湖上所有门派都围上来,只要不放火烧山,他们可攻不进来。” 洛神宫里宝贝无数,那些人可舍不得放火烧山。 唯恐师尊迁怒师姐,百里红绡道:“此事师尊自有决断,好师姐,你我还是好好看戏吧。” 这群人各怀心思,百里红绡可不会心疼她们。 千秋雪摇了摇头,再不去管她们的师尊要如何惩处几位同门。 死在师尊手下的同门不计其数,她早已无心替她们伤怀。 *** 三大派的人还未下山,陆千均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玄岳派的人还未来得及救,他便没了呼吸。 不是中毒,是急火攻心,生生把自己气死了。 若让百里红绡瞧见了,定要嘲笑陆千均小肚鸡肠。 这些名门正派养出来的男子最是小家子气,一日日的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明明是技不如人,输了便输了。偏偏他们心气太高,总觉得自己当是那天下第一。 白青青被她的同门扶着,摇了摇头,不置一词。 今日之事不但让她明白,她不是百里红绡的对手。至于那千秋雪,白青青探出她身受重伤,可她身上的胎记又与她养母寻了多年的女儿一模一样。 回到青冥派,白穆桐见白青青身受重伤,出去的徒儿又少了那么许多人,她叹息道:“青青,我早说了莫要听玄岳派的。此番就当个教训,往后莫要与他们为伍。” 即便三大派的休戚与共,但与他们结盟只是权宜之计。 玄岳派的人做事手段不比洛神宫高明多少,白穆桐始终不愿信任他们。 白青青并未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她道:“义母,此次去洛神宫,我无意扯下那千秋雪的衣裳,她肩上的胎记……与您寻了多年的女儿一模一样。” “你、你说什么?” 白穆桐猛地起身,一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她扶起白青青,道:“青青,你可看清楚了?” 白青青点了点头,道:“我看得很清楚,是与您从前画的一模一样。义母,那千秋雪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若她真是你寻了多年的女儿,咱们得劝她改邪归正才是。从前她所作的一切,皆是因为洛神宫的缘故,或许她本性不坏。” “不,这不可能。”白穆桐摇了摇头,想到那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妖女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她难过之后又觉得心疼。 “她怎会是我的雪儿呢……” 江湖众人都知道洛神宫选拔宫主的规矩,若真如白青青所说,千秋雪不是百里红绡的对手,岂不要就此殒命。 白青青似想到了什么,道:“义母,当初阿姐脖子上挂了一块玉佩,那玉佩上刻着一个‘雪’字。洛神宫的人都是孤女,那千秋雪名字的由来,会不会是因为那块玉佩?这几日洛神宫戒备森严,等再过些日子,我让人去查清楚。” 听着白青青的话,白穆桐才觉得有些许宽慰。 白青青是她亲自抚养长大,每每见着白青青在她眼前,白穆桐都会想到自己的女儿。 “青青,若雪儿能在我身边长大,一定和你一样心地善良。” 一定不会似千秋雪那般被迫杀人…… 白青青坐到了白穆桐身旁,宽慰道:“其实千秋雪也并非真的心狠手辣,陆千均想借着百里红绡的手杀我,多亏千秋雪出手救了我,否则……” 白穆桐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见白青青无事,她呵道:“那陆千均怎敢如此?这玄岳派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陆千均与百里红绡的过节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些年为了报仇,陆千均已经几近疯魔。 白青青道:“我没事,那陆千均又被百里红绡废了另一只手臂,下山途中,他气急攻心,一口血吐出来,便再无呼吸了。” 白穆桐道:“陆千均也算是自食恶果。青青,你传令下去,往后我派的人要少与那玄岳派的人有来往。” 白青青应了一声,便出去传令。 她受的伤倒是不重,只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脚步发虚。 她的小师妹付敏心扶住了她,道:“青青师姐,今日的事情我听说了。那千秋雪真与掌门有关,掌门不会真的要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回咱们青冥派吧?” 白青青道:“若千秋雪当真是掌门走失的女儿,自然要接她回来。” 付敏心低声道:“可万一她真是掌门的亲生女儿,那这掌门之位,往后该……” 白青青有些防备地看了眼她的小师妹,道:“你这是何意?” 付敏心道:“我只是觉得,师姐你为青冥派付出了这么多,若最后这帮主之位落到了洛神宫的女魔头手里,岂不太可惜了。” 如今白青青是青冥派公认的少主,若白穆桐一直寻不见女儿,青冥派的下一任掌门必是白青青。 即便寻得,若武功资质平平,也无法与白青青争。 可若白穆桐走失的女儿是千秋雪,万一白穆桐爱女心切,青冥派的掌门究竟是谁可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付敏心眼里的算计,白青青笑道:“不论谁是掌门,你我尽心辅佐便是。只是一个胎记,也未必能证明千秋雪是掌门的女儿。你这般心急,难道有所图谋?” 付敏心道:“我只是替师姐不甘……那千秋雪本就是该死的人,如今这般……师姐便是心肠太好,与其等她登堂入室,不如派人料理了她。” 白青青轻哼一声,道:“千秋雪是不是该死,无需你我评判。若你再敢胡说,我绝不容你。” 将白穆桐的吩咐传了下去,白青青回到房中,想到蚀月谷发生的事情,她不免心忧。 若白穆桐找到亲生女儿,她自然高兴。 可若千秋雪便是掌门的亲生女儿,青冥派在江湖上又该如何自处。 到那时,赤霄与玄岳派的人定会把洛神宫的账算在她们青冥派上。 最让白青青揪心的便是传闻中洛神宫的那场比试,听说那师姐妹二人是要不死不休。 若千秋雪败了,掌门必要难过。若千秋雪胜了,成了洛神宫的宫主,她如何甘愿入青冥派。 百里红绡亦是在琢磨此事。 师姐肩上的胎记她抚摸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这其中的玄机。 若师姐真是名门出身,回到那青冥派,岂不是会看不起她这“妖女”。 百里红绡摇了摇头,师姐不会瞧不起她,可那些名门正派却有可能借此为难师姐。 但如果师姐想要见着她的生身母亲,那又该如何呢。 若是被人遗弃,自然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可江湖上都知道,这些年青冥派的掌门一直在寻亲生女儿。 若师姐自小养在白穆桐身边,大约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 百里红绡想着,便摸到了千秋雪的房中。 千秋雪才解了衣裳,正欲休息。见百里红绡闯入,她忙扯过被子盖住了身子,道:“这么晚了,你不休息,来我这里做什么?” 百里红绡似被水淋了的小狗,她扑到千秋雪怀里,道:“好师姐,在洛神宫这么多年,你可后悔?” 百里红绡从前倒未曾后悔过入了洛神宫。 若没有被洛神宫捡到,她不是被冻死,便是被饿死。 可师姐似乎不同。 “好师姐,若你生来便在娘亲身边,或许不必承受这些。” 她定然不必像现在这般,做洛神宫杀人的刀子,不许有旁的感情。 千秋雪垂眸,今日的事情她并未放在心上,百里红绡提起,她只淡然道:“只凭一个胎记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只是巧合。即便不是巧合,以我现在的身份,也不该与血亲相认。” 若她的生身父母是寻常百姓,与他们相认只会引来仇家。 若她真是白穆桐走失的女儿,不相认于青冥派而言也是最好的结果。 百里红绡听师姐这般说,又觉得心里难过。 “好师姐,你与我不同。我的父母厌弃我,江湖上的人日日想我死,可你……” 千秋雪猛地抱住百里红绡,道:“阿绡,莫要说这样的话。不管江湖中人如何看你,你都是我的师妹。” 她不愿百里红绡说这样自怨自艾的话。 不论阿绡出身如何,在旁人眼里是怎样的人,她都从未厌弃过阿绡。 百里红绡脊背一僵,明明师姐没有记起她们从前的山盟海誓,可师姐说的话却与从前一样。 从前她被人骂做“妖女”,师姐也是这般安慰她。 “师姐。”百里红绡抬起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是我从不系舟主人那里求来的假死药,你我决斗那日,你只要服下这药,定能骗过师尊。” 千秋雪蹙眉,“假死药?” 她也曾听说有这种药,只是这真是假死药,还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实在不得而知。 见千秋雪眼中似有疑虑,百里红绡道:“好师姐,你怕我害你不成?” 千秋雪扯了扯嘴角,她接过百里红绡手中的瓷瓶,笑容有几分苍白。 “即便是毒药又如何?” 她一直将自己当做是要死之人,又怎会惧怕什么毒药。 百里红绡握住千秋雪的手,道:“好师姐,你放心,我绝不会害你。” 只要拿到了洛神令,师姐便会无事。 千秋雪握着百里红绡交给她的瓷瓶,道:“这样珍贵的药,不该浪费在我的身上。我早已身中奇毒,无药可解。” 百里红绡捂住了千秋雪的嘴,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好师姐,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38038 ◎她与师姐本就该这般亲密无间◎ 千秋雪捧起阿绡的脸,见阿绡眼角似湿润,她拭去那一滴泪,道:“阿绡,你还是安心继承宫主之位,莫要再为我费心了。” 百里红绡不满于这点亲昵,师姐难得主动,她想也不想便吻住那朝思暮想的脸。 “阿绡……”换气的间隙,千秋雪想让阿绡莫要再放肆。可才一开口,便给了百里红绡可乘之机。 唯一蔽体的寝衣被扯开,那个一口一个“好师姐”的人再不把她当师姐。 红色纱衣褪去,露出肌肤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 千秋雪有些心疼地抚上阿绡肩上的疤,殊不知这一举动在阿绡眼里就像是鼓励一样。 “好师姐,可不可以?” 从前压抑着,是害怕师姐气急攻心。 今日师姐这般,大约不会拒绝她。 “可以……”什么? 千秋雪还未问出阿绡要做什么,唇便再次被堵住。 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腿心,吻得极具侵略性,手上的动作却格外的温柔。 于聚仙楼未能做成的事情,今日竟这般水到渠成。 百里红绡不敢太过放纵,见师姐额间渗出点点汗,她取了帕子替师姐擦去。 替师姐清理干净,一切做得都那般自如。 她与师姐本就该这般亲密无间。 千秋雪想要呵斥百里红绡,却提不起力气,只能任由阿绡做完这一切。 百里红绡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师姐的唇角,低声道:“好师姐,你可会怪我?” 千秋雪偏过头,不去看阿绡。 若她不愿意,怎会许阿绡这般放肆。 可若是要她此刻开口承认她愿意,似乎也无法开口。 百里红绡拥着师姐,似捧着稀世珍宝一般,道:“师姐,今日之事是我不好,来日你怎么罚我都成。” 千秋雪懒懒抬眼,一开口,嗓音微哑,道:“出去。” “好师姐。”百里红绡拉长了尾音,亲昵地蹭了蹭师姐的颈侧,“方才可弄疼你了?” 方才师姐一直说“轻些”,她也不知有没有控制好力道。 若真是弄疼了师姐,该替师姐上药才是。 听着百里红绡的话,千秋雪那平日里没有血色的一张脸竟也染上了绯红。 千秋雪道:“莫要再说了。” 刀剑刺在身上都不喊疼,今日这般,应当也不会太疼才是。 百里红绡也怕惹着师姐动气,她见好就收,不敢多问,只道:“好师姐,你好生休息。” 百里红绡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穿好。见师姐裹着被子,背对着她,百里红绡低头看着自己还有些湿润的手指,俯身亲了亲师姐的耳垂。 千秋雪缩了一下,望着放在枕畔的假死药,道:“阿绡,你为何要如此?” 为何要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这么多。 抚上师姐的后颈,百里红绡道:“好师姐,等时机成熟,我定会同你解释。” 替师姐关好了门窗,瞥见不知何人在暗中窥伺,百里红绡重重咳了一声,吓退了探头探脑之人。 听着外头的动静,千秋雪撑着身子坐起来。 铜镜里,身上的红印清晰可见。明明是初次,千秋雪却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微微侧身,看清了肩膀后的红梅胎记。她取出妆奁里的一个青色瓷瓶,将药粉撒在了肩上。 不出片刻,灼痛感传来,原本的肌肤被药粉腐蚀,留下可怖的伤口。 千秋雪咬着牙,将伤口包扎好。 她长舒一口气,将青冥派的事情彻底抛与脑后。 不知何时睡下,安稳得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听说*宫主已经揪出了洛神宫的内奸。 人已经被关了起来,千秋雪同万月尘请安时问:“师尊,那几人该如何处置?” 万月尘并未因为有人要背弃洛神宫而愤怒,她勾了勾嘴角,道:“留着她们,或许能引出更多人。说起来,阿雪,你可曾想过你的生身母亲?” 同样的问题,从万月尘口中说出却是完全不同的意味。 千秋雪垂眸,想着白青青的话,她平静道:“洛神宫将我养大,生身母亲早就与我无关。” 万月尘对千秋雪的回答并不满意,她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怜悯。 她拿出一个锦盒,交给千秋雪,道:“阿雪,你初到洛神宫时,身上带着这块玉佩。为师为你取名秋雪,也是因为这块玉佩上刻着一个“雪”字。听说那白穆桐一直在寻女儿,或许为师该让你们母女相认。这玉佩价值连城,若你在白穆桐身边长大,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 千秋雪心头一颤,随即意识到,她们的师尊怎会这般好心。 师尊此举,究竟是试探,还是有别的什么阴谋。 以她如今的身份,怎能与白穆桐相认。 千秋雪没有接那枚玉佩,只道:“只凭这个玉佩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不过是巧合。既然多年未见,再相见也没什么意义。” 万月尘继续试探道:“不仅仅是玉佩,还有你的胎记呢。阿雪,你当真不想与你的亲生母亲相认?” 千秋雪道:“徒儿身上从未有过什么胎记,是白青青看错了。” 她解开了衣襟,露出了肩膀。 原本的红梅胎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烫伤。 伤口结痂之后,便再没有什么胎记了。 胎记是不见了,可脖颈处的一点吻痕还未来得及遮盖,险些被万月尘看出了端倪。 “好,好啊。既然如此……”万月尘手一用力,那玉佩被她在掌心一握,竟成了粉末。 千秋雪瞳孔微缩,眼中有些许震惊,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离开师尊的房间,千秋雪只觉得脱力一般。 百里红绡才在校场耍了一套刀法,她从前用惯了双刀,如今只剩一柄,倒有些不适应。 她练了左手的剑法,一来是想等着有朝一日能取回另一柄寒铁刀,左手不至于无力。 二来是为了等师姐记起往事,她还能与师姐刀剑合璧。 才出校场,见着千秋雪,她不顾旁人的目光,欢喜地迎了上去。 “好师姐,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你我切磋一下。” 听说这二人要切磋,在校场练武的人都忍不住朝她们看去。 千秋雪并未带佩剑,只道:“我还有要事要处理,不能与你切磋。” 百里红绡凑上前,低声道:“好师姐,可是昨晚累着了?” 从前师姐从不娇气,只是不知中了毒后还能不能受得住那一回。 千秋雪蹙眉,避开百里红绡的目光,道:“莫要胡说。” 听着师姐的气息,倒不像是累着了。 百里红绡稍稍放下心,却发觉师姐的衣衫好心不似从前那般规整。 “师姐,师尊又罚你了?” 难道是为了青冥派的事情? 千秋雪道:“不曾。” “那你……”百里红绡总觉得千秋雪此次见着师尊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不顾旁人的目光,将师姐拉近一处屋子,不由分说地扯开师姐的衣衫。 肩上的红梅胎记被师姐用腐蚀肌肤的药粉去除,而今只留下可怖的创口。 百里红绡道:“师姐,你为何要如此?” 千秋雪道:“若我真与青冥派有关,只怕师尊容不下我。” 更容不下青冥派。 百里红绡不甘道:“即便你不与白穆桐相认,彼此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将死之人,要念想做什么。” 若白穆桐真的找来,不过是无端伤怀。 “可是……” “没有可是。”百里红绡还想说什么,千秋雪想也不想便冷冷打断,她眼底一片淡漠,道:“若来日我领了师尊的命令,要去屠了青冥派满门,我亦不会手软。” 千秋雪拢好了衣裳,转身离去。 即便有假死药,不过让她多活几日。 她身上的奇毒解不掉,亦是徒增伤感。 39039 ◎“我并非你的女儿。”◎ 千秋雪整理好衣裳,才走到外头,便见掌灯婆婆忧心忡忡地走来。 千秋雪将掌灯拦下,问:“婆婆,发生什么事了?” 掌灯不知在洛神宫待了多少年,不论遇到什么,她都一副见惯了的样子。 她今日这般神情,想来是发生了大事。 掌灯拿出手中的名帖,道:“青冥派的掌门白穆桐送出名帖,要拜访宫主。” “什么?”千秋雪脸上的震惊不加掩饰。 那些名门正派素来对洛神宫避之不及,怎会下拜帖? 他们要来洛神宫,哪次不是气势汹汹地要攻进去。 察觉到同门都望向她们,百里红绡随手转着手里的刀,笑得肆意又张扬。 她从掌灯手里抢过名帖,漫不经心道:“难道是我昨日杀了青冥派的几个门徒,她们的掌门不服气,要来寻仇?” 百里红绡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此事与千秋雪撇清了关系。 洛神宫的门徒不由得窃窃私语:掌门亲自来寻仇,就不怕折在这里? 千秋雪抿着唇,没有言语。 百里红绡高声道:“婆婆,我们与你同去,若师尊与那青冥派的掌门打起来,我与师姐也好助师尊。” 到底是青冥派的掌门,总是有些功夫。 万月尘见着青冥派送来的拜帖,她看了眼千秋雪,笑道:“既然是青冥派的掌门,还不快快有请。” 几人去了洛神宫的正殿,白穆桐被掌灯婆婆请了进来。 千秋雪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白穆桐的脸上。 青冥派的掌门,年岁与师尊相仿,瞧着却随和许多。 她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大约也是武功高强之人。 白青青跟在白穆桐的身后,明明很害怕洛神宫,可跟在她义母身侧,胆子也大了几分。 白穆桐看向万月尘身侧那一身白衣的女子。 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子单薄,面容惨白。 这样的一个姑娘,便是江湖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万月尘吩咐掌灯婆婆请青冥派的两位坐下,又让人看茶。她则撑着脑袋,道:“三大派与洛神宫素来无往来,不知白掌门今日专程到访,所为何事?” 洛神宫的茶,外人自然不敢轻易入口。 白穆桐望着千秋雪,开门见山道:“听闻宫主座下的徒儿身上有一处胎记,在下曾走失一小女,身上也有红梅胎记。今日贸然登门,只想查清雪姑娘的身世。” 万月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望向千秋雪,道:“阿雪,你怎么看?” 千秋雪垂下眼帘,尽力压制住心底的落寞,道:“白掌门,我并非你的女儿。” 白青青有些急道:“千秋雪,你身上可有一块玉佩,那玉佩之上刻着一个‘雪’字。” 那玉佩正是晨起时师尊拿给她看的…… 明明已经决定舍弃过去,可如今白青青将此事说出,千秋雪还是觉得心口一阵疼。 为了不生事端,她再次开口,声音冷了几分,道:“我身上并无什么玉佩,我名中有个‘雪’字,只因师尊是在大雪纷飞之际捡到了我。” 望着千秋雪的脸,白穆桐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那就是她的雪儿。 她试探着开口:“雪姑娘,听青青说你肩上有一胎记,可否让我一观?我、我只看一眼……” 殿中皆是女子,千秋雪上前,毫不避讳地解开了衣裳,露出了肩膀。 白穆桐先看到的是她身上的旧伤,她心疼地叹了口气。 白青青看到千秋雪肩上的灼伤,猛地起身,抓住千秋雪的胳膊,道:“不是这样的,昨日我瞧见你肩上分明是红梅胎记!你故意毁掉胎记的,对不对?” 千秋雪蹙眉,她拨开白青青的手,道:“昨日许是你看错了,我从未有过什么胎记。白掌门,我并非你的女儿。” 明明不在白穆桐身边长大,明明应当对白穆桐没什么感情,可千秋雪说出这话,还是觉得心中难过。 百里红绡见白穆桐似乎还想说什么,她挡在师姐面前,对白穆桐道:“白掌门,我与师姐一同长大,师姐身上有无胎记我比谁都清楚。难不成是你青冥派后继无人,你见师姐武艺高强,想让她替你主持青冥派?白掌门,洛神宫里金砖玉瓦,锦衣玉食。我师姐怎会想不开,随你回去过苦日子?” 百里红绡知道师姐不忍说那些太伤人的话,她便替师姐说了。 白青青不甘道:“你如何能替你师姐做决断?” 百里红绡道:“我师姐身上既无胎记,也没有你们口中的什么玉佩,足以证明她与青冥派无关。” 白青青道:“如今虽无证据,但可以滴血验亲!” 若千秋雪身上的胎记没有被遮掩,白青青还会以为这只是巧合。如今千秋雪毁了那胎记,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百里红绡忍不住笑道:“且不说这滴血验亲是不是真的有用,在洛神宫滴血验亲,你就不怕此处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百里红绡此话一出,白青青立刻噤了声。 洛神宫虽不似百草谷那般藏着无数药草,但听闻洛神宫的毒药也是难解。 她们二人此番来洛神宫,便十分危险。若义母身上有伤,岂不容易中招。 万月尘也不动气,只是端坐在那里,看这一出好戏。 她不会在今日对青冥派的两人下手,她非要白穆桐看着,她的女儿愿意留在洛神宫,即便死也不愿随她而去。 白穆桐听着百里红绡的话,看着洛神宫奢华的正殿,心中怅然。 什么金砖玉瓦,锦衣玉食,皆是用命换来的。 留在洛神宫,看似风光无限,江湖上人人都惧怕她们。可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夜夜不能安枕。 不管千秋雪是不是她的女儿,如今这般,她总归是不忍。 可千秋雪不愿认她,她也无法证明千秋雪便是她的女儿。 事到如今,她只能告辞。 掌灯正要引白穆桐离开洛神宫,万月尘忽然开口,道:“白掌门,请留步。” 白穆桐脚步顿住,只听万月尘继续道:“再有两月,我这两名最得意的徒儿便要比武。白掌门若是有兴趣,不如来洛神宫一观。” 这场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比武,百里红绡与千秋雪二人必要死一人。 白穆桐此番未能寻到女儿,本就心中难过,她如何能于两月后看这场比试。 江湖上都说红绡姑娘手段毒辣,千秋雪如何会是她的对手。 若真要她亲眼见着千秋雪被百里红绡打死,哪怕那并非她的女儿,白穆桐也是不忍。 离开洛神宫,白青青扯着白穆桐的衣襟,道:“义母,千秋雪故意烫伤了皮肤,分明是有意隐瞒!至于那玉佩,这么多年,弄丢了也说不准。毕竟雪儿阿姐离开您时不过三岁,她如何能保管好那样一块玉佩。” 不知为何,白青青觉得千秋雪便是白穆桐的女儿。 她不在意千秋雪回到青冥派会不会抢了掌门之位,她只希望自己的义母莫要伤神。 白穆桐回过头,望着那似野兽巨口一般的蚀月谷,道:“她既说不是,那便不是罢。” 此时即便母女相认,也没有什么好处。 “青青,依你看,百里红绡与千秋雪的武艺,谁更胜一筹?” 想到昨日的情形,白青青如实道:“自然是百里红绡。” 且不说千秋雪似有内伤,就看那百里红绡下手狠辣,千秋雪如何是她的对手。 江湖中人只听说千秋雪轻功高,却不曾见过她的武功有多精妙。 每次见着她们师姐妹二人,都是百里红绡冲在前方,杀得尸山血海。 想到在大漠时,白青青还一枚暗器打在了千秋雪身上,她看着义母这般难过,心中更不是滋味。 白青青将那日的事情和盘托出,对白穆桐道:“义母,我那日伤了千秋雪,请您责罚。” 白穆桐轻抚白青青的鬓发,道:“青青,这并非你的错。” 以当时的立场,莫说是丢出暗器。即便是取了千秋雪的性命,那也是三大派共同商议的事情,她怎会怪白青青。 眼见着白穆桐离开,百里红绡避着众人的耳目,勾住千秋雪的手指,低声道:“好师姐,莫要难过。” 千秋雪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牵强。 “我与白掌门本就没有关系,为何要难过?” 今日这般,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心中难过,情难自禁。 百里红绡去掌药那里寻了些补药,煎好了之后送到千秋雪房中。 “师姐,这药补身子最好,你快喝了吧。若是凉了,药性便散了。” 千秋雪摇了摇头,道:“我身上的都是外伤,几日便好了,无需服这些药。” 这些年来,她不知饮了多少的药汁。 这些药于她的内伤没有太大功效,至于那些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百里红绡道:“师姐,两个月后你我比试,你要服那假死之药。虽说假死药服下后,只要七日之内服下解药,人便能无事。可这类药总会伤着内里,这些日子,你得好好补身子才是。” 望着百里红绡这般,千秋雪不放心道:“你日日去领药,便不怕惹人怀疑?” 百里红绡道:“她们怀疑我也无妨,只要莫要让人猜到师姐头上便是。” 以她们二人如今的关系,怎会有人能想到百里红绡煎了补药是要给千秋雪用? 除了她们的师尊。 时至今日,即便被师尊知道,又能如何? 千秋雪捧起那药盅,一饮而尽。 药苦得厉害,好在百里红绡为她带了几块蜜饯。 千秋雪将蜜饯放入口中,见百里红绡眼中有她的倒影,她道:“阿绡,你这般放肆,只怕师尊早就看出了。” 40040 ◎“好师姐,你怀疑我?”◎ 比武之期将至,千秋雪与百里红绡再不接旁的任务,只留在洛神宫中等着那日的到来。 洛神宫里的人都在私下里讨论,究竟谁会是下一任的宫主。 有人说宫主平日里偏宠千秋雪,保不齐会教千秋雪什么高深莫测的武功。 也有人说百里红绡什么事情都要争第一,这次宫主之位,她一定是势在必得的。 只可惜千秋雪性子淡漠,百里红绡脾气又差,她们不敢上前巴结,只能暗暗观望。 这么紧要的关头,可不能把两位师姐得罪了。 百里红绡见师姐日日在藏书的楼阁中观阅古籍打发时间,她围在师姐身边,道:“好师姐,你日日留在这里读书,也不知道勤勉练功,都懈怠了。你就不怕到了比武那日,你手软脚软,提不起剑?” 落在旁人眼中,还以为师姐瞧不起她。明明比武在即,也不知精进武艺。 千秋雪道:“左右这几日无事,能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百里红绡凑到师姐身旁,下巴搭在师姐的肩上,嗅着师姐身上好闻的香气,眯着眼睛,道:“听说三大派这几日要推举新的盟主,好师姐,你不好奇下一任盟主是谁?” 千秋雪道:“下一任盟主是谁,与我们有何干系?” 一提到那三大派的盟主,千秋雪不可避免地想到白穆桐。 三大派的盟主四年一换,似乎从未落到青冥派。 不知是他们欺负女流,还是白穆桐不喜相争。 三大派推举盟主也要比武,只不过他们讲究的是点到为止,不会像洛神宫这样以命相搏。 那些“名门正派”最好面子,即便想借此机会迫害其他门派,也不会真的吓死手。 这等比试,千秋雪还不必担心白穆桐的安危。 百里红绡笑道:“好师姐,你不好奇,我可好奇。过几日我要去看热闹,你要不要不与我同去?” 千秋雪将竹简放回架子上,望着百里红绡,认真道:“三大派推举盟主,武林各派都会前往,你莫要生事。” 她们二人的仇家那么多,怎能去那种地方。 百里红绡道:“若洛神宫不送上贺礼,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 说罢,百里红绡翩然离去。 千秋雪担心她惹出事端,还是跟了上去。 三大派推举盟主,历届都由玄岳派掌门胡不安主持。那盟主之位,十次至少有八次都落在玄岳派头上。百里红绡总怀疑玄岳派的人在此中动了什么手脚,只可惜她未曾亲眼一见。 如今白穆桐与千秋雪多了一层关系,百里红绡忍不住好奇了几分。 她同掌药取了易容所用的药材,换了身打扮,将软剑缠在腰上,放下寒铁刀,带了几件趁手的暗器,便动身去玄岳山庄。 听掌灯婆婆说起阿绡出了洛神宫,千秋雪犹豫片刻,还是拿上青霜剑追了出去。 说来也是奇怪,洛神宫其她门徒离宫前总要服下特制的毒药,以防止有人叛逃。 唯有她们师姐妹二人,一向自由出入,无需受限制。 千秋雪从未想过离开洛神宫,可阿绡呢? 每次望着阿绡那明艳的身影,千秋雪都觉得她不该被限制在此处。 玄岳山庄离洛神宫不远,只是戒备森严,若无请帖,轻易入不得。 千秋雪不见百里红绡,料想她已经设法混了进去。 来的路上耽误了两日,明日便是推举盟主的日子,千秋雪没有请帖,却也大大方方走上前,对着门口玄岳派的弟子道:“在下千秋雪,听闻明日是三大派推举盟主之日,特来一观。” 两人听了千秋雪的名号,顿时面面相觑。 今日各大门派的人都来了,其中不乏与洛神宫有血海深仇的。 千秋雪孤身一人,怎敢来此。 他们转念一想,推举盟主之日,任何人不得在玄岳山庄报私仇。这妖女许是仗着这规矩,才这般肆无忌惮。 这二人自知不是千秋雪的对手,只得恭敬道:“姑娘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禀报掌门。” 这样的大事,还是要问过胡不安才行。 此时江湖各大门派已经陆陆续续来齐,胡不安正在正厅设宴。听门下弟子来报,洛神宫万月尘的首徒求见,所有人顷刻间都变了脸色。 站在赤霄派掌门身后的左大通道:“那妖女胆子也忒大了,今日武林各大门派都在,她也敢上门挑事!” 来通报的弟子道:“那千秋雪说是来观礼,似乎……似乎还带了贺礼。” 不知是哪个骂道:“这妖女杀人无数,谁稀罕她的贺礼!” 胡不安捋了捋胡须,笑道:“诸位,明日便是推举盟主之日,这几日不论有何恩怨,都不得在玄岳山庄内动手,还望诸位卖胡某一个面子。既然她要观礼,那便快快有请。” 白青青坐在白穆桐身侧,小声嘀咕道:“号召江湖中人去屠洛神宫的是玄岳派,不许大家动手的也是他们……这玄岳派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听说千秋雪要来,白穆桐心中多了几分忧虑。 百草谷一人道:“听说那千秋雪与白掌门有些渊源,不知是不是真的。”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白穆桐的方向望去。 白青青正欲辩解,便听千秋雪道:“洛神宫与其余门派并无瓜葛,诸位莫要道听途说。” 她一来,所有人都禁了声。 有想寻仇的,掂量着又不敢轻易拔刀。 胡不安请千秋雪入座,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千秋雪恰好坐在了百草谷的人身旁。 谁不知道洛神宫的两位险些屠了百草谷,如今相隔这么近,千秋雪又孤身一人,实在是…… 千秋雪似乎毫不在意,有人上了美酒与吃食,她不饮酒,对糕点却不避讳。 不知是不是千秋雪表现得太过坦荡,一时间在场旁人竟有些恍惚。 千秋雪举止端庄,风姿出众,只坐在那里便十分惹眼。仿佛她不是洛神宫的妖女,而是寻常门派的青年才俊。 明明是寻常菜肴,因她一举一动太过优雅,竟好似在用什么山珍海味。 宴席结束,无人毒发,众人各怀心思,似在等人出手。 胡不安见无人出手,他便吩咐人为千秋雪安排了客房。 一切和谐得有些不真实。 千秋雪走进客房,打量着四周。 虽然简朴,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青霜剑始终握在手里,没有放下。 住在这里,千秋雪可不敢安枕。 她要防着有人趁夜用了迷烟,取她的性命。 这些名门正派素来瞧不上这些手段,可每每对上洛神宫,他们又说什么对付魔教无需管那么许多。 入夜,四周静悄悄的。 各大门派都在韬光养晦,无人轻举妄动。 千秋雪在房中打坐,听到窗户有动静,她并未惊慌,只抬眼望着那里。 一个一身青衣裳的女子从窗户里跳了进来,虽是面生,千秋雪却并不防备。 “阿绡,你何故打扮成这样?” 不知扮做了哪个门派的门徒,竟就这么混了进来。 青衣女子揭开贴在脸上的面皮,道:“好师姐,你怎的一眼便认出我了?” 千秋雪道:“除了你,还有谁敢这般闯进我的房中?” 那些人都视她为洪水猛兽,也只有阿绡不怕她。 打量着百里红绡这身装扮,千秋雪道:“你不带兵刃,只身来此,就不怕危险?” 百里红绡亮出缠在腰间的软剑给师姐看,道:“寒铁刀太扎眼,对付这群人,有一柄软剑足矣。再不济,想要什么兵刃,同他们抢便是。” “你今晚……”看着那狭小的床铺,百里红绡今晚要住在何处? 百里红绡望着头顶露出的房梁,道:“好师姐,这上半夜我躲在梁上,后半夜就要辛苦你守夜了。” 有阿绡在身旁,千秋雪安然睡下。 虽说这些名门正派嘴上说着这几日不会在玄岳山庄动手,可他们那般虚伪,安知不会趁夜做些什么。 后半夜千秋雪醒来,见阿绡笑吟吟地坐在她身旁。 千秋雪道:“为何不唤我起来?” 百里红绡笑道:“难得师姐睡得这样安稳,我怎么忍心吵着你?” 千秋雪扶着百里红绡的手臂,探到阿绡的脉搏,她抬眼望着阿绡,道:“方才你与人动手了?” 脉搏有些急,分明运过功。 “怎会呢?”百里红绡收回手臂,道:“不过是师姐生得好看,只瞧一眼便抑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千秋雪没有多言语,她正欲下床换阿绡休息,便听得外头大喊: “有人想趁夜伤人!” “定是那洛神宫的妖女干的!” “那黑衣人似往白掌门的房中去了!” 千秋雪不由得望向百里红绡,眼中写满了不信任。 “好师姐,你怀疑我?” 百里红绡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道:“好师姐,我一直在守着你,如何能出去伤人?我们身在玄岳山庄,这四处都是仇家,我怎会在此时惹事?” 千秋雪道:“你在房里待着,我出去瞧瞧。” 她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此处的人还不知百里红绡易容混入其中,若阿绡露面,只怕有口难辩。 百里红绡拦住师姐,眼中的担忧不加掩饰。 生怕师姐听到事情与白穆桐有关便乱了方寸,她劝道:“好师姐,这分明是他们在做局。” 千秋雪拨开百里红绡的手,“不论做局与否,既然他们怀疑了洛神宫,我便没有躲在房中的道理。” 持剑走了出去,见白青青亮出胳膊上的刀伤,千秋雪眸光微动。 这刀伤,像是阿绡那寒铁刀留下的。 玄岳派的门徒纷纷拔剑对着千秋雪,道:“妖女,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40-44 41041 ◎“出身无法选择,我相信你们并非恶人”◎ “千秋雪,你与那百里红绡究竟有何阴谋!” 千秋雪才一露面,便要面对这一番诘难。 明明百里红绡都没有现过身,众人却已然认为这二人必是形影不离。 以她和阿绡的身手,想全身而退不难。 只是她们若此刻离开,真正的凶手便得逞了。 千秋雪还未开口,她身后便多了一片阴影。 百里红绡还穿着那一身青色衣裳,只是露出了真容,竟显得这一身青衣贵气了许多。 “阴谋不敢当,不过是想瞧瞧下任盟主究竟是谁,不想竟瞧到了这样一出好戏。” 说着,还忍不住为这些人鼓掌,完全不怕被围攻一般。 左大通道:“这分明是你那弯刀留下的印记,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百里红绡,你混入玄岳山庄,又坏了山庄的规矩,到底意欲何为!” 所谓规矩,不过是这几日不许在玄岳山庄报私仇。 可如今若众人都觉得是洛神宫的人先动的手,便有了理由向她们二人出手。 “你问我意欲何为?我倒要问问你们,意欲何为。” 百里红绡眼里只有师姐,她最烦这些名门正派,要打要杀直接出手便是。偏偏他们出手之前,一定要找个合理的借口,当真是虚伪至极。 百里红绡望着白青青,道:“你可瞧仔细了,那一刀当真是我砍的?” 白青青看了眼白穆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判断。 百里红绡若想杀她,当日在洛神宫,直接出手便是,何故等到今日。 可那蒙面人手里拿的弯刀,分明是百里红绡惯用的寒铁刀。 这对寒铁刀得来不易,寻常人想要打出能与之相较的可不容易。 千秋雪蹙眉,脑海中忽然闪过残存的片段。 她记得……阿绡的弯刀好像原本是一对。 可不知为何,这些年来,阿绡手中只有一柄弯刀。 阿绡手中的另一柄刀呢? 明明被一群人拿刀剑指着,千秋雪却无心理会,只想要让记忆里模糊的身影清晰些。 “好师姐,你瞧我这一身衣裳威不威风?” “好师姐,有你送我的这副弯刀,江湖上只怕再没人是我的对手。” “好师姐,我不想争什么武功第一了……我只想与你封刀藏剑,退隐江湖。” 记忆里的阿绡扯着她的衣袖,似在撒娇。 阿绡笑得明媚,一张脸上半点杀意都没有,与平日的做派大相径庭。 是她真的时日无多,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吗? 百里红绡察觉到师姐神思恍惚,她低声唤道:“师姐?” “还不快拿下这两个妖女!” 人群中不知谁呵了一声,他们显然瞧出了千秋雪神色有些恍惚。 千秋雪听得那一声呵斥,立刻拔出青霜剑,百里红绡也抽出腰间的软剑,与师姐后背贴着后背。 百里红绡低声道:“好师姐,我拖住这群人,你快走。” 今日师姐这般,三大派的热闹是看不成了。 千秋雪是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得知了与白穆桐的关系,便想着来看最后一眼。 阿绡知道她的心思,便陪着她胡闹。 若是师尊知道她们二人这时候了还在此耽搁时间,只怕要责罚她们了。 不管怎么说,先护着师姐离开才是。 千秋雪也意识到此地不能久留,这群人分明讲不通道理,若在此耽搁,只怕会连累了阿绡。 二人正欲离开,轻功还未使出,便有人丢出飞爪,勾住了千秋雪的小腿。 尖刺扎进肉里,鲜血渗出。 “师姐!”百里红绡下意识想要用刀砍断这飞爪,可她手里拿的不是寒铁刀,只是一柄再寻常不过的软剑。 眼见着那群人要冲上来,千秋雪用力推了百里红绡一把,道:“快走,莫要管我。” 百里红绡正欲与那群人决一死战,忽然见着人群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们。 小姑娘身上的料子不同寻常,腰间缀着一枚玉佩,百里红绡一眼便认出那是胡不安的小女儿胡月儿。 小姑娘似是被吵醒的,眼角还挂着泪。 百里红绡凌空翻了个跟头,越过人群,一把将胡月儿抱起。 玄岳山庄少有仇家上门,胡月儿对人不设防备,直到百里红绡将剑架在她脖子上,她才反应过来哭。 百里红绡冷眼盯着师姐的小腿,见那飞爪扎得深,她冷声道:“放了我师姐,不然我杀了她。” 一直躲在暗处的胡不安见着幼女被抓,这才冲了出来,急道:“红绡姑娘,有话好好说,莫要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看着师姐额间渗出细汗,百里红绡只恨自己没本事屠了这里。 她只想师姐平安无事,才不管什么伤及无辜。 剑身微动,月光下,胡月儿的脖子上出现浅浅的血痕。 百里红绡望着远处的山,道:“胡不安,你的女儿我先带走了。天明时备好马车,将我师姐送去,我便不杀你的女儿。” “记着,要想胡小姐活命,只你一人去。” 说罢,百里红绡一只手捞着胡月儿,飞身翻过了玄岳山庄的高墙。 胡月儿似吓傻了一般,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百里红绡把人带到一处山洞,往地上一丢,长剑插到了胡月儿面前。 “莫要乱跑,不然杀了你。” 胡月儿眼睛瞪得大大的,泪花还挂在眼角,她却壮着胆子抓住百里红绡的一只小手指,糯糯开口:“姐姐,疼吗?” 方才百里红绡是拿剑架在她脖子上,也当着众人的面划出了一道血痕。可那是她趁着夜色,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虎口处。 百里红绡一愣,不过是浅浅的划痕,无需包扎。 可胡月儿还是取了帕子,替她包了一下。 百里红绡故作凶恶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胡月儿小声说:“我觉得姐姐不是坏人。” 眼前这位姐姐生得好看,又没有伤害她,怎么会是坏人? 百里红绡望着缠在手上的粉色帕子,不由得蹙眉。 “莫要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 这次更凶了。 胡月儿吓得缩到了山洞的角落。 百里红绡见她抱着手臂,以为她冷,便没好气地将外衫褪下,丢到了胡月儿的身上。 胡月儿望着百里红绡丢过来的衣裳,愣了愣,仰着脑袋,道:“姐姐,为什么大家要拿剑指着你们?” 胡月儿觉得玄岳山庄的师哥师姐们都是极好的人,每次来山庄的客人也都不是坏人,怎的今日会这般呢? 百里红绡饶有兴趣地望着胡月儿,道:“你父亲没有与你说*,我与师姐可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都得而诛之的妖女?” 胡月儿撑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你们是洛神宫的人?” 百里红绡冷笑,原来只要是武林中人,听到妖女二字,都会想到洛神宫。 以为胡月儿会害怕,不想她道:“出身无法选择,我相信你们原本并非恶人。” 语气那样单纯,天真,仿佛在说今日园子里的花开得不似昨日那样好。 百里红绡背过身,不去看胡月儿,她冷冷道:“莫要以为这样说了我便会放过你,若胡不安敢伤我师姐,我定杀了你给我师姐陪葬。” 胡月儿裹着衣裳,气呼呼地走到百里红绡面前,垫脚试图与她一样高。 “我爹爹才不会杀人!” “呵,好吧。”百里红绡懒得与胡月儿争辩,这丫头吵得她头疼,她干脆点了胡月儿的睡穴,把人丢到草堆上。 想着白青青手臂上的伤,百里红绡不由得开始思索。 究竟是谁伤了白青青? 难道是洛神宫的人趁她不在,偷了她的寒铁刀,故意伤人,再将此事嫁祸到她与师姐头上。 这个想法很快便被百里红绡否决了。 她与师姐的脚程快,洛神宫里旁的人如何能追上她们。寻常人也不敢去她房中偷拿东西,应当不是洛神宫的人干的。 可那刀口的样子实在熟悉…… “难道是不系舟!” 百里红绡猛地起身,望着在草堆上熟睡的胡月儿,她忽然有些心急。 三年前,为救师姐,她将一柄寒铁刀抵给了不系舟的主人,换舟主人为师姐续命。 这寒铁弯刀,如今可不止她一人有。 不系舟的舟主人行事诡谲,万一她也掺和进来,师姐被困玄岳山庄,岂不危险。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蒙蒙亮,百里红绡站在山洞口,小路上果真驶来一辆马车。 胡不安还算听话,身后没有带旁人。 只是不知道这老东西有没有好生照顾她的师姐。 百里红绡将熟睡的胡月儿拎起,没好气地说:“醒醒,别睡了。” 胡月儿揉了揉眼睛,有些委屈地望着百里红绡。 “娘亲说了,我要睡久一些才能长高。” 明明是幼女随口的一句话,百里红绡听了却觉得有些落寞。 生在洛神宫,每日天不亮便要起来练功。 她要努力练功才能活下去,哪会像胡月儿这般有娘亲关心。 不,她也有人关心。 师姐便一直待她很好。 百里红绡收敛了情绪,冷声道:“胡不安来接你回去了。” 百里红绡话落,胡月儿欢喜地望着外头。 “爹爹!” 42042 ◎“好师姐,你终于记起来了。”◎ “爹爹!” 胡月儿迫切想要冲出去抱住胡不安。 可她还未跑出去两步,便被百里红绡拎住了后颈。 百里红绡扯下夜里给胡月儿裹着御寒的衣裳,重新穿好。 那柄软剑又到了百里红绡的手中,再次架在了胡月儿的脖子上。 “小丫头,不要忘了,你可是我的人质。”语气硬冷,没有玩笑的意思。 “人质?”胡月儿不解。 “什么是人质?” 独属于孩童的天真有些刺痛百里红绡了。 要是在洛神宫里,这般大的孩子若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怕活不下去。 她轻声道:“人质的意思就是……我要用你来换我师姐的平安。若我师姐有事,你也不能安然无恙。我会一剑斩断你的脖子。”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真的吓到了胡月儿。 即便是小孩子,也能感觉到,百里红绡这番话是认真的。 毕竟,被抓到这里,不仅没有吃的,也没有水喝。 即便心思再单纯,也不能再觉得百里红绡不是坏人了。 委委屈屈地等着父亲过来救她,见着马车,胡月儿几乎要哭出来。 百里红绡满意勾唇。 若这么一番折腾,还不能把这样一个小丫头吓哭,她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马车驶来,胡不安迫不及待跳下马车,见他的女儿无事,终于松了口气。 千秋雪掀开马车的帘子,给百里红绡一个安心的笑。 女儿落在人家手上,胡不安再不敢一口一个“妖女”,他恭恭敬敬地对百里红绡说:“红绡姑娘,令师姐已经平安无事,我已让人为雪姑娘包扎了伤口,还请您放了小女……” 一派掌门,没有半点掌门的样子,只有一身狼狈。 胡月儿见着爹爹这般焦急,她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脑袋上圆圆的发髻凌乱,还挂着枯草,脸上沾了灰,又哭得凄惨,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百里红绡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冲着胡不安道:“你先退下,我要替师姐诊脉。若师姐当真无事,我便放了她。” 胡不安纵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将手中的兵刃丢在地上,而后退出约莫两丈的距离。 这点距离,只要轻功不差,便能顷刻靠近。 百里红绡单手揽着胡月儿的腰,拎着胡月儿走到千秋雪面前。 “好师姐,他们可有为难你?”眼里只有师姐,半点也不关心胡月儿会不会被她颠得头晕。 “阿绡,我无事。”千秋雪摇了摇头,见胡月儿毫发无伤,她才松了口气。 不论她们与三大派有何纠葛,她都不希望阿绡伤及无辜。 尤其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探到师姐的脉搏,一切如常,百里红绡这才放下心。 她放开了胡月儿,而后一跃上了马背。 得了自由,胡月儿赶忙往她爹爹身边跑。 胡不安亦是急切地冲向女儿。 只过了一夜,却似生离死别一样。 马车驶出去没多远,胡月儿便扑到了她爹爹身旁,还偷偷冲着百里红绡做了个鬼脸。 千秋雪掀着马车帘子的一角,瞧见这一幕,不由得一愣。 胡月儿当真是不怕百里红绡。 想来阿绡昨晚并未为难这个小丫头。 马车于一处林子里停下,百里红绡又探着身子去瞧师姐。 “师姐,让我瞧瞧你的伤。” 虽说师姐脉象如常,百里红绡还是担心。 千秋雪握住阿绡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你都把玄岳派掌门的千金抓走了,他们哪里敢再伤我。阿绡,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她才话落,百里红绡便打了个喷嚏。 “昨夜有些凉,将外衫给那小丫头裹着,许是冻着了。师姐,你快莫要离我太近,省得将病气过给你。” 千秋雪道:“阿绡,你的刀……原本是不是有两柄?” 没有怀疑百里红绡要对青冥派不利,只是担心起百里红绡为什么会失了一柄刀。 百里红绡笑笑,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对千秋雪道:“是有一对,后来缺银子,把刀抵出去换银子了。” 拙劣的谎言,千秋雪没有拆穿。 百里红绡放下马车帘子,身子转回,继续驾着马车。 事到如今,谁是盟主已经不重要了。 恐那些人追上来,百里红绡将马车驾得飞快。 到了一处河畔,马车的横木便断开。马儿脱缰冲出去,百里红绡一个翻身稳稳落地,迅速拉住了即将冲进河里的马车。 手被断裂的木头划了道口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道:“师姐,快下来。” 巨大的声响如何能不惊扰马车里的人,千秋雪跳下马车,百里红绡这才松开手。 眼见着马车被湍急的水流冲走,百里红绡道:“真是卑鄙。” 她信守承诺,未伤胡月儿。那胡不安如此做派,实在阴险狡诈。 不能光明正大的打赢她们,便要用这些手段。 千秋雪腿上的伤不太碍事,她扯过百里红绡的手腕,从百里红绡的衣上撕下一块布条,替阿绡将伤口包住。 “快些离开这里,那些人定在追我们。” 此情此景,百里红绡竟忍不住笑了。 “好师姐,想不到你我也会落得这般狼狈。” 素来是她们追着别人杀,可自师姐受伤之后,她次次瞻前顾后,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单手揽住千秋雪的腰,正欲带师姐离开,便听千秋雪道:“阿绡,我还能使轻功,倒是你。” 只是简单的包扎,伤口都未上药,怎能借着阿绡的力。 百里红绡道:“师姐,洛神宫只怕回不得。” 千秋雪道:“你怀疑洛神宫的人偷了你的刀?还是另一柄刀落在了什么人的手里?” 千秋雪在试探。 昨夜她似梦到了许多事,只是太过混乱,她无法理清楚。 百里红绡望着师姐的眼睛,问:“好师姐,过去的事情,你究竟记起了多少。” “我记得有好多蛇,似乎……你被蛇咬了?阿绡,你可有事?” 眼里没有别的,只有对阿绡的担心。 这种情绪,千秋雪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捧着师姐的脸,知道此刻不能再隐瞒,百里红绡道:“好师姐,在万蛇窟被蛇咬到的不是我,是你。你身上的毒,便是那时染上的。” “万蛇窟……”千秋雪怔在原地,可怖的画面仿佛再次浮现在眼前。 师尊要她们去万蛇窟取蛇王胆,阿绡险些被蛇咬到,她替阿绡挡了一下。 可她为何要冒死替阿绡挡那一下? 想到师尊放在冰棺里的那具尸体,想到师尊这些年苦心要求得起死回生的灵药,千秋雪望着阿绡。 难道她与阿绡过去的感情,也似师尊与小师姨那样。 明明想要对方活下去,碍于洛神宫的规矩,又不得不向着对方拔刀。 难怪这三年来,有无数次,千秋雪都觉得她与阿绡本不该是死敌。 “阿绡,你究竟拿那柄寒铁刀换了什么?” 明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可二人却似被点了穴道,谁都不忍迈开步子。 百里红绡知道,若不与师姐解释清楚,她们二人只会陷入危险。 “好师姐,这一对弯刀原是你送我的。你为了救我,身中剧毒,无人能解。我带你寻到了不系舟,拿出一柄求舟主人为你续命……” 百里红绡始终观察着师姐的反应,生怕这些事情会惹得师姐旧伤复发。见师姐无恙,她继续说:“舟主人将你体内的毒素压制下来,她说唯有习得洛神令上的内功心法,才能将你的毒逼出来。好师姐,那时你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能瞒着你。” 千秋雪呼吸一窒,心口堵着的什么似乎在悄然化解。 “所以旁人都以为你争强好胜,原来你……” 难怪阿绡对待无辜的人,也会那般温和。 “也不全是。” 阿绡想到从前的事情,她还提不起剑是,师姐便已经是洛神宫的佼佼者。 她被万月尘收为亲传徒儿,亲自教导。 百里红绡时常瞧不见师姐,心中难过,这才苦练武艺。她做的这一切,只为了能与师姐在一起。 当她后来得知洛神宫那有违人道的规矩,便一心想要劝师姐同她一起叛出洛神宫。 她怎能与师姐为了一个冷冰冰的宫主之位相互厮杀。 若真如此,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好师姐,我不想要什么宫主之位,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熟悉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 当初的阿绡明明那样稚嫩,却一点点将她引诱。 千秋雪垂下眼,望着自己这一身雪缎,道:“阿绡,我这一身刀剑不入的衣裳,是你送我的?” 百里红绡点头。 师姐穿白衣好看,百里红绡不忍师姐的白衣沾了血,便重金求得这一身雪缎。 “好师姐,你终于记起来了。” 百里红绡紧紧拥住千秋雪,感受着师姐的心跳,她从未如此安心。 千秋雪一手还握着青霜剑,只能用另一只手轻抚阿绡的脊背。 “阿绡,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该忘记你。 这个外人眼里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师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记起旧事,千秋雪并未似从前那般心口疼。 可她又觉得十分难过。 这三年来,阿绡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怪一次次的恶语相向,阿绡眼里有愤恨,也有委屈。 难怪每次她说到她不会与阿绡争夺什么宫主之位,阿绡都会那般生气。 “好师姐,若非你替我挡了那一下,我早就没命了,你怎会对不起我?” 千秋雪忽然想到什么,她道:“阿绡,你说你用一柄寒铁刀换舟主人为我续命。那昨晚的事情,会不会是不系舟做的?” 百里红绡放开师姐,摇头,道:“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何人在暗处,若真是不系舟做的,那三年前她与我说的什么洛神令能够救你,便是假的。还有那假死药,也未必是真的。如果真是这般,我们便不必回什么洛神宫了。” 这三年来她忍气吞声,从不忤逆万月尘,为的就是能够接管洛神令,习得心法救了师姐。 若洛神宫的独门心法不能救下师姐,那回洛神宫也没有意义,反倒会给万月尘害她们的机会。 “阿绡,若不是不系舟做的呢?” 千秋雪也只是猜测。 毕竟寒铁刀有两把,另一把恰好被百里红绡留在了洛神宫。 百里红绡面色凝重,道:“若非不系舟做的,便是师尊要取了我们的性命。” 不论是蛇王胆,还是金沙城,以及这三年来无数次险些害她们丢了性命的任务,大约都是师尊有意为之。 非要给她们一线生机,再将她们逼上绝路。 恰如那日,万月尘一定要看到千秋雪毁掉身上的胎记,无法与生身母亲相认,才能安心。 千秋雪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想到师尊对她的教诲,又想到每一次师尊行刑之时毫不手软,她深吸一口气,道:“阿绡,若真是师尊容不下我们,我们何不杀回洛神宫。” “什么?”百里红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洛神宫里,她的好师姐最守规矩,最敬重师尊。 师姐怎会说出这番话? 莫不是玄岳派的人动了什么手脚,喂着师姐服了什么毒药? 伸手想要再探师姐的脉搏,却见师姐眼底一片清明,道:“阿绡,既然师尊容不下我们,我们何必再守那些规矩?” 这些年来,不止她们二人生出过离开洛神宫的心思。 那么多同门,只要被万月尘瞧出了有二心,不论她们为洛神宫做了多少,都逃不过一死。 千秋雪时常会想,洛神宫的存在于她们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直到这一刻,千秋雪记起了万蛇窟有多可怖,她才下定决心,要与洛神宫做个了断。 “阿绡,即便我身上的毒药石无医,我也希望你能离开洛神宫,好好活着。” 43043 ◎“大不了将这一身武艺还给师尊。”◎ “阿绡,即便我身上的毒药石无医,我也希望你能离开洛神宫,好好活着。” 千秋雪说得十分平静,没有对洛神宫的恨,也没有别的留恋一般。 “师姐……”百里红绡生怕师姐这句话是在诀别。 她将师姐的手紧紧捏在手里,“好师姐,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千秋雪摇头,道:“阿绡,不论如何,洛神宫都不该存在。” 不管是洛神宫,还是那些名门正派,掌门人大多是为着一己名利。 百草谷灵药无数,却是拿着无数人炼实而成的。 洛神宫虽救了无数被抛弃的孤女,又逼着她们出去杀人。 这三年来,千秋雪总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 如今记起,她只想做个了断。 明知自己的旧伤难以治愈,何不让阿绡彻底脱离洛神宫。 百里红绡一愣,或许正如师姐所说,洛神宫本就不该存在。 只是…… “好师姐,你不是说师尊对我们有养育之恩?” 这恩情,师姐当真忍心割舍吗? 若叛出洛神宫后,师姐要以命还了恩情,百里红绡怎会愿意? 千秋雪道:“大不了我便将这一身武艺还给师尊。” 反正她的内力在日渐消散,要这一身武艺也没什么用。 “只是一点,阿绡,你莫要学我。” 她们在江湖上的仇家那么多,若是被人知晓阿绡废了武艺,实在不安全。 百里红绡没有答应师姐,只是环顾四周,道:“奇怪,那些人怎么还未追上来?” 千秋雪也发现了异常。 她与阿绡在此耽搁了这么久,那些人竟还未追上来。 难道胡不安在马车上做手脚,竟不是为了追杀她们? 还是说,马车只是为了拖住她们,那三大派还有别的事要做? 该去何处呢…… 还未做出决断,便见蚀月谷的方向升起了浓浓的黑烟。 “怎么会这样!” 原来那些人并非要取她们二人的性命,而是冲着洛神宫去的。 上一刻师姐妹二人还想着如何叛出洛神宫,当她们见着洛神宫起火,又想着回去救火。 此时天干物燥,若由着山火蔓延,不但洛神宫会化为灰烬,还会殃及到山下无辜的百姓。山中的飞禽走兽珍奇药草更不必说,只怕半点都留不下来。 “回洛神宫。”千秋雪半点都没有犹豫。 正如她方才所说,腿上那点轻伤不耽误她使轻功。 二人于离蚀月谷不到五里停下,望着山上的熊熊烈火,见同门已经逃到山下,只是一个个狼狈极了。 有的衣裳被火燎到,有的脸被烟熏黑,扶着心口不住咳嗽。 甚至兵刃都未来得及拿下。 那些原本聚在玄岳山庄的人,将洛神宫的人围了起来,拿刀剑指着。 千秋雪有些担忧地望着百里红绡,同门狼狈不堪,她们也好不到哪去。 百里红绡的寒铁刀不在手上,另一只手还受了伤。 如此情形,如何能助洛神宫退敌。 “阿绡,你在此处候着,我打头阵。” 至少青霜剑还在她手上,即便她功力大不如从前,对付这群人也不成问题。 “好师姐,在你眼里,我便是遇到危险只会躲在你身后的胆小之辈吗?” 百里红绡三两步便追上了师姐。 见着玄岳派的人要伤洛神宫的人,百里红绡从腰间摸出一个精巧的暗器发射筒。 这还是上次她从何如意那里抢来的,不用费多大的力,只需轻轻一拉,便能发出毒针。 毒针几乎不可察觉,以极快的速度冲着那人的手腕去。 “啊!”拿刀的人吃痛,手上力道才松,那刀便被洛神宫的人夺了去。 师尊不知身在何处,洛神宫的人原本还一片慌乱,见着两位师姐赶到,她们又生出了希望。 不知是谁对着百里红绡抛出了寒铁刀,百里红绡凌空翻身,接住了寒铁刀。 定睛一看,将刀丢给她的竟是那个平日里与她不对付的师妹。 百里红绡没有犹豫,丢出几枚暗器,击中了左大通身边两人的手腕。 赤霄派的人功夫算不得多精妙,奈何他们擅长火器。此次放火烧山,保不齐便是他们的主意。 白穆桐见着百里红绡与千秋雪赶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不忍。 那眼神仿佛在说“雪儿,你怎会赶来?” 只一个眼神,千秋雪便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她与白穆桐分明没有相认,可白穆桐显然已经将她当做了女儿。 白穆桐没有怪千秋雪杀人无数,她只恨自己未能护住女儿。被洛神宫养大,帮着洛神宫杀人,那并非千秋雪的错。 三大派已经决意围剿洛神宫,千秋雪在江湖上亦是仇家无数。白穆桐无法让其他门派宽恕千秋雪,只能在马车上坐了手脚,让千秋雪莫要被卷入其中。 原以为千秋雪懂得审时度势,可她为何会在此时赶到。 千秋雪亮出了青霜剑,道:“阿绡,今日我们便再护洛神宫一次。” 即便蚀月谷要被这场大火吞噬,千秋雪也不能看着洛神宫的人被欺凌践踏。 洛神宫的门徒见百里红绡出手便制住了两人,立刻也拿起兵刃,加入厮杀。 胡不安道:“先杀这两个妖女!” 想到女儿曾被百里红绡掳走,受了那样的委屈,他再没有一派掌门的气度,拔出佩剑刺向百里红绡。 百里红绡手上虽有伤,却也能见招拆招,打得胡不安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有百里红绡在,洛神宫的人再不畏惧。 赤霄派的掌门始终没有露面,那些门派的门徒不敢同千秋雪过招,千秋雪的青霜剑便冲着白穆桐去。 “义母!”白青青想要替白穆桐招架,却被白穆桐推开。 白穆桐扬起拂尘,挡住了青霜剑。 她眼中写满了欲言又止,偏偏此时无法开口。 始终没有进攻,只是不断地格挡着千秋雪。 白穆桐被打得节节败退,终于远离了人群。 千秋雪低声道:“走。” 今日洛神宫必要与所到之人决一死战,千秋雪不想白穆桐死。 白穆桐颤声道:“雪儿,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千秋雪此举,白穆桐已经确认这便是她的雪儿。 洛神宫已经落到如此境地,千秋雪为何还不愿随她回青冥派。 千秋雪一掌击在白穆桐肩上,将人打飞出去好远。 她走上前,道:“若说洛神宫杀人是罪该万死,那么你们今日又在做什么?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所杀的便都是该杀之人吗?为何你们杀的便是罪该万死,我出手便是滥杀无辜?” 白穆桐一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湖中人,有几个是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的? 还有那些雇佣洛神宫人去替他们杀人,让洛神宫的人背负了骂名。若论起来,这些人比洛神宫中的人还要歹毒。 毕竟洛神宫的人是为了活着不得不杀人,可那些人却不一样。 白穆桐无法回答,只能道:“雪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千秋雪冷声道:“若非白青青无意间看到了那胎记,今日你我对彼此都不会手下留情。如此身份悬殊,你我必不可能相认。不如当做你我毫无干系,于彼此都好。” 若是与她相认,白穆桐甚至是青冥派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时日无多,何苦连累了旁人? “走吧,莫要再掺和此事。”说罢,千秋雪刺出了青霜剑,想假装重伤白穆桐。 她心有不忍,可若不这么做,只怕白穆桐难逃悠悠众口。 青霜剑即将刺入白穆桐肌肤时,白青青扑了上来,用身体挡住了剑锋。 衣裳被血染红,肩膀险些被贯穿。 白穆桐抱着白青青,不忍道:“青青!” 这一剑并未刺着要害,只是伤在此处,往后习武必会受到影响。 剑拔出来的一瞬,血溅得老高。 白青青回过头,望着千秋雪。 她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你是何意,我占了你的位置这么多年,这次便让我成全你。” 伤的不是义母,千秋雪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些。 “雪儿,你当真不与我们同去吗?”白穆桐还是有些放不下千秋雪。 千秋雪回头望了眼百里红绡。 那一身青色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她头也没回道:“我不能丢下阿绡。” 眼见着其他门派的弟子追来,白穆桐只得抱起白青青,离去。 众人只当青冥派掌门不敌,想着千秋雪的武功不似百里红绡那般毒辣,便围了上来。 殊不知青霜剑锋利无比,他们手中的兵刃一对上青霜剑,便“铮”得一声断开。 武林各派的人都死伤惨重,洛神宫里留下的门徒也不多。 他们撤离之后,洛神宫的门徒也不敢松懈。 山火还未灭,师尊也不知所踪。各大门派虽然退去,却必不会放过洛神宫。 她们而今能够倚仗的只有百里红绡与千秋雪。 见千秋雪撑着青霜剑,似乎力竭,她们便望向百里红绡,道:“红绡师姐,我们该如何?” 望着山上的火还在曼延,百里红绡也不知该如何。 若按照她的心思,便该就此离开洛神宫,再不归来。 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她们离开洛神宫,万月尘也不该再追究。 只是,离开洛神宫后,该如何生存? 望着不远处的村落,百里红绡道:“先将周围的树砍断,用沙石阻隔火焰。” 有人已经受伤,如此进退维谷,她忍不住哽咽道:“即便灭了火又能如何?” 即便灭了火,洛神宫也无法回到原样。 若那些门派卷土重来,她们该如何抵御?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潮湿的味道,似要有雨水落下。 百里红绡道:“洛神宫里还有些黄金,即便大火曼过蚀月谷,也不会将真金焚毁。诸位姐妹不如分了这些银钱,就此退隐江湖。” 听百里红绡这般说,众人才觉得燃起生机。 百里红绡扶着千秋雪,低声道:“师姐,你可还撑得住?” 千秋雪点头,见着洛神宫的门徒都冲上去试图扑灭山火,她道:“阿绡,你究竟要做什么?” 山火这般难灭,明明只要等几日,等雨水将山火浇灭,或者这里的东西都燃尽了便是。 武林如今以玄岳派为首,偏偏那玄岳派死伤惨重。洛神宫里还有近不到百名门徒,余下的人只要不内斗,便能求得生路。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我想瞧瞧那洛神令上的心法是否真的有用。也想知道,我们的好师尊究竟身在何处?” 千秋雪道:“这样大的火,师尊必不会留在洛神宫里。” 百里红绡道:“那么师尊这么多年来苦心保存的那具尸身呢?” 被万月尘亲手杀死的师妹,尸身一直在冰棺中封存。 难道万月尘会忍心看着那具尸体被大火烧成灰烬吗? 44044 ◎“师尊竟然骗了我三年。”◎ 山下的树被砍断,土堆石堆将大火割断。不远处村庄里的人见着山上着火,也都围过来帮着救火,还带了不少水和干粮过来。 他们住在蚀月谷附近,也算是得到了洛神宫的庇佑。 若有人家养不起孩童,洛神宫的人偶尔也会送些银钱与棉被下山。 虽说江湖上都说洛神宫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可在他们眼中却并非如此。 过了三日,万月尘始终没有露面,好在山火终于灭了。 洛神宫的门徒纷纷回去,想要拿些金银离开。 百里红绡与千秋雪没有理会那些争抢金银的门徒,而是直奔师尊从前的房间,试图找到洛神令。 万月尘房中虽有部分被大火焚毁,但那寒玉制成的冰棺却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 百里红绡走上前,抚上冰棺,道:“难道师尊真的什么都不要了?连她守了多年的人也不要了?” 见百里红绡似乎要推开棺材,千秋雪轻抚百里红绡的手背,道:“阿绡,事已至此,莫要打扰小师姨了。” 百里红绡道:“我只想看看洛神令是否在此。” 这是师尊最珍视的东西,或许洛神令会藏在此处。 不论舟主人所说的是真是假,总得拿到洛神令试试才是。 一用力,冰棺被打开,百里红绡僵在了那里。 千秋雪望着冰棺里的两具尸体,眼中也是写满了震惊。 两人都穿着火红的喜服,万月尘紧紧地拥着已经冷了多年的尸体,双目紧闭。 原来山火燃起,众人纷纷逃走时,万月尘根本没有离开。 她为师妹换好了喜服,留在这冰棺里陪着师妹。 她不是被闷死的,而是服毒自尽。 以万月尘的武功,不是无法带着这具尸体离开蚀月谷。 可她没有这么做。 明明死去,脸上却挂着笑。 原来这么多年,她所求的不过是这一刻。 虽然有些晚了,好在还来得及。 千秋雪与百里红绡对视一眼,二人后退半步,跪在冰棺前,郑重磕了三个头。 不论过去多恨师尊,这一刻,她们都希望师尊能够安息。 叩首之后,二人谁都没有起身。 千秋雪望着冰棺默默良久,道:“不想师尊会如此……” 还以为师尊眼里,只有权柄与武艺。 或许这么多年,师尊终于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 百里红绡起身,对着冰棺里的尸身道:“师尊,得罪了。” 说罢,她探出手,将冰棺内搜了一遍。 洛神令并不在此。 千秋雪道:“阿绡,莫要着急,再找找别处。” 二人开始搜旁的地方,终于于万月尘床下寻到了一个铁箱子。 看着箱子上的锁,千秋雪拔出青霜剑,一剑将锁斩断。 打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除了洛神令,还有另一柄寒铁刀,一件黑色的纱衣,一张面皮。 这些东西她太熟悉了。 那柄寒铁刀,是她为了换师姐多活些日子,亲手交给了不系舟的主人。 而今怎会被收在师尊的房中? 还有这黑色的斗篷纱衣,这易容的面皮。 所以当初她以为抓到的救命稻草,她以为可以帮她们的舟主人,是她们的师尊?! 百里红绡望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好在千秋雪扶着,她才没有跌倒在地。 “怎么会……” 师尊怎么会是不系舟的舟主人? 师尊为什么要扮做不系舟的主人! 所以这三年来,师尊都在骗她。 师尊什么都知道,就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如何拼了命的想要救师姐。 什么洛神令能够医师姐身上的旧伤,全是师尊编造出来的谎话。 她以为只要拿到洛神令,便能救师姐,这才留在了洛神宫。 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师尊竟然骗了我三年。” 师尊怎么能拿这种事骗她? 若师尊真的容不下她和师姐,大可以直接取了她们的性命。 若师尊一定要她死,百里红绡绝不会反抗,又为何要这样折磨她? 难道让她亲眼见着师姐香消玉殒,师尊才会快活么…… 难道这么多年,师尊眼里真的半点师徒情分都没有? 百里红绡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一口黑血吐出,她却半点都没觉得疼。 “阿绡……莫要难过了。”这些年来,千秋雪从不奢望能够医好旧伤。 可她不想看阿绡如此难过。 “啊!!!”百里红绡推开了千秋雪,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为什么师尊要这样骗她。 究竟为什么。 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师姐做了什么,双手撑在地上,百里红绡仰起头,扯住了师姐的裙裾,声音发颤:“师姐,对不起,方才我推得你疼不疼……师姐,怎么办,我该怎么样才能救你……” 寻遍了名医,都求不到解药,她该怎么办。 以前心里提着一口气,想着只要拿到洛神令,便能救下师姐。 可当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师尊编造出来的谎话,为的只是看她们师姐妹二人自相残杀。 难怪江湖中人都寻不到不系舟,偏偏她遇上了危险,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找到。 还以为是她运气好,原来不过是被师尊玩弄于股掌之间。 千秋雪蹲下来,抱住百里红绡,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阿绡,莫要难过了,我已经多活了三年,这三年我很开心。有你在我身旁,我十分欢喜。” 她的身子虽然越来越差,但至少还能再陪阿绡一阵子。 “阿绡,莫要再想了,你我何不把握住眼前。我们隐姓埋名,退隐江湖,一起生活好不好?” 虽不知还能陪阿绡多久,但千秋雪只希望阿绡不要难过。 百里红绡紧紧抱着千秋雪,哭道:“师姐,我不想你有事,我不想你死。我们去找何如意,让她想办法把你身上的毒过到我身上好不好?” 百里红绡不想师姐死后她再殉情,她想要师姐好好活下去。 师姐与她不同,她是被父母丢弃的孩子,没有人在意她。 可师姐在这世上还有娘亲,师姐的娘亲那样在意师姐。 百里红绡不忍心师姐就这么离去。 “阿绡,莫要说傻话!” 被这毒折磨是何等的难受,千秋雪已经尝过这滋味,又怎能忍心让阿绡再尝一遍。 外头传来声响,百里红绡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寒铁刀,冷眼望着被烧毁的门,道:“何人在那里!” 掌灯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 见着掌灯,百里红绡这才松了口气。 千秋雪道:“婆婆,您怎么在此处?” 对战三大派时,似乎并未见着掌灯。 千秋雪还以为掌灯婆婆已经死在大火之中。 掌灯婆婆拿出一封信,交给了千秋雪,道:“红绡,阿雪,你们的师尊还有话要对你们说。” 完结&番外 45045 ◎终章◎ 百里红绡猛地起身,冷眼望着掌灯婆婆,道:“师尊还嫌我被骗得不够惨吗!” 留一封书信是何意,羞辱她? 她救不了师姐,虽不会对师尊的尸身不敬,也绝不可能去办师尊交代的身后事。 掌灯叹了口气,道:“红绡姑娘,你误会宫主了。” 见百里红绡不愿接过信,掌灯只好打开,亲自念给百里红绡听。 “阿雪红绡:你们二人皆是为师最得意的徒儿,你二人心意相通,为师甚是欣慰。阿雪的旧伤,只要习得洛神令上的内功,便可痊愈。为师无能改那宫规,只愿你二人莫要再为洛神宫所困。” 听完掌灯的话,千秋雪与百里红绡皆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掌灯又将一枚玉佩交给千秋雪,道:“阿雪姑娘,这是你被带回洛神宫时,身上带着的玉佩。” “这玉佩不是被捏碎,成为粉末了?” 千秋雪接过玉佩,眼眶湿润。 掌灯道:“雪姑娘,拿着这枚玉佩,你便能与生身母亲相认了。” 千秋雪只收起玉佩,摇了摇头,道:“即便不是因着洛神宫的宫规,我与她也不该相认。” 她杀人无数,怎能再与青冥派有牵扯。 更何况,即便胎记被毁,即便没有玉佩,她与娘亲也已经认下了彼此。 知道娘亲并非将她抛弃,知道娘亲也没有怪她,这便够了。 掌灯还以为千秋雪心有怨念,便道:“阿雪姑娘,当初你是被玄岳派的人送到的蚀月谷。想来是玄岳派为了与青冥派争那盟主之位,故意绑了你,好让白掌门无心过问江湖事。” 百里红绡气道:“这个胡不安当真卑鄙无耻,亏我还留了他女儿一条命!” 害得师姐自小离开娘亲,这笔账决不能轻易算了。 千秋雪有些释然地笑了,她回过身,为阿绡拭去嘴角的血迹,道:“阿绡,冤冤相报何时了。此次一战,你已废了胡不安两条胳膊,往后只要他不再寻麻烦,你我也莫要再为此事烦恼了。” 在洛神宫这么多年,千秋雪只觉得有些累了。 千秋雪收好玉佩,柔声道:“师尊可有说过,要将她与小师姨葬在何处?” “洛神宫下有一密室,两位姑娘将冰棺送入密室即可。” 千秋雪与百里红绡相视点头,二人按照掌灯婆婆所说,合力将冰棺送入了密室。 将冰棺放好,二人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惬意。 洛神宫里值钱的东西几乎被搬空,原本的同门一个个已经不知去向。 好在百里红绡与千秋雪原本房里的东西无人敢动,二人带了些金银便要离开。 千秋雪对掌灯道:“婆婆,你可要与我们同去?” 洛神宫这般,怕是没办法再住人了。 掌灯摇了摇头,道:“我一把老骨头,自记事以来便在洛神宫,还能去何处呢?不如守在这里,也算是不枉了。” 这些年,她一直守在洛神宫门,为往来的门徒点灯照亮回洛神宫的路。 往后虽再不需要,可她也不愿离开洛神宫。 百里红绡道:“可若是三大派的人杀回来,您又当如何?” 若是那些人杀回来见人去楼空,拿掌灯婆婆泄愤可怎么办? 掌灯道:“无妨,那密室中还有些水和食物,他们寻不到密室。我便在此守着宫主,了此残生。” 百里红绡与千秋雪不再坚持,百里红绡于密室中找了件干净的衣裳换好,这身衣裳虽不好看,但颜色素净,走在人群中也不会被发觉。 二人又易容换面,对着掌灯婆婆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原是想着将青霜剑与寒铁刀一并留在密室之中,只是想到她们二人仇家甚多,若是被人认出,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器,只会危险。 离了蚀月谷,千秋雪问:“阿绡,你想去何处?” 百里红绡道:“好师姐,我们先去寻何如意,在她那里练会了洛神令上的心法,为你医好旧伤,再另做打算。” 等师姐伤好了,她们便能寻个村落,安心度日。 千秋雪道:“莫要给她惹上麻烦才是。” 百里红绡道:“何如意最不怕麻烦了。好师姐,等你伤好了,我们便去江南,好不好?我要给你买好多漂亮衣裳……不对,师姐这样好看,若是被人瞧了去,我会不高兴的。” “你我已经改头换面,唯有面对你时,我才会用真容,你有何不高兴?” “有人瞧你,我便不高兴。好师姐,往后你只许给我一人看,你只许看我一人,好不好?” 千秋雪点头,二人相视一笑,明明还有许多未知,心中却无比的安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后面还有番外,今晚发! 以及,求求你们去康康我的预收文《变成魅魔后被献给死对头》 【青梅青梅,失而复得,伪替身文学】 司空雪班师回朝那日,是宁家被满门抄斩的日子。 宁鸢正绣着嫁衣,房门被推开,她欣喜抬眼,却见素来对她有求必应的未婚妻子尉迟锦带兵闯入她的闺房。 尉迟锦带着抄家的圣旨,将宁鸢残忍杀害。还未绣好的嫁衣染了血污,原本被千娇百宠的宁鸢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再一睁眼,宁鸢借尸还魂,被绑在马车上,成了魅魔一族进献给大凉的贡品。 —— 被献到大凉后,宁鸢还没找机会接近仇家,便见她从前的死对头司空雪拿着空白的圣旨,逼迫皇帝将她赐给她。 原来宁家出事之后,那个只知道武刀弄剑的司空雪已然位极人臣。 宁鸢本想着利用司空雪手中的权柄为家人报仇,怎料司空雪却对她虚情假意的引诱视而不见。 直到一日,这具魅魔的身体发起了情热,宁鸢拉着司空雪的手,苦苦哀求:“阿凛,帮我……” 原以为性格恶劣的司空雪会借此机会奚落她,不想司空雪小心翼翼地捧着宁鸢的脸,于她耳畔低声道:“阿鸢,既是你要,可不许后悔。” 宁鸢:?! —— 司空雪心悦宁鸢多年,她第一次打了胜仗,想风风光光去相府提亲,不想听到的却是宁鸢与尉迟锦订婚的消息。 眼见着她朝思暮想之人捧着为大婚准备的凤冠问她好不好看,司空雪心烦意乱,只道:“丑死了。” 说完这话,司空雪便后悔了。她怎么又把人惹生气了。 为了不继续惹宁鸢不快,司空雪还未修整几日便又自请去漠北平叛。 原以为回京之后见宁鸢成亲,她便能死心。不想班师回朝那日,听百姓闲聊,说宁家触怒圣上,大约要被灭门。 司空雪没命似的往皇城里赶,却还是晚了。 为给宁家报仇,素来不喜争权夺势的司空雪解了战甲,入了朝堂。 待她位极人臣,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见异族献来了一个样貌与宁鸢一模一样的魅魔。 司空雪拿着用战功换来的圣旨,逼着新帝将这个贡品赐给她。 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脸,司空雪心中又生出一丝愧疚。 ——眼前人又不是宁鸢,她如此,岂非背叛了所爱之人。 司空雪只能将人养在府中,却日日对她避而不见。 直到一日,司空雪发现,这个贡品竟然知晓她与宁鸢的秘密。 司空雪:!!! 46【番外】退隐 ◎“那你们还是莫要回来了”◎ 二人于聚仙楼躲了些日子,何如意为了让百里红绡与千秋雪好生练功,干脆直接打烊,再不开门迎客。 她们日日躲在房里练功,无人与何如意打趣,她觉得日子好生无聊。 借着送饭的机会偷偷去看了一眼,二人盘膝而坐,额间渗出汗,竟然真的只是在练功。 又过了十日,百里红绡终于推门,冲到何如意的面前,用力揉着她的脸,道:“何如意,我师姐的旧伤终于好了!” 她终于不用日日为师姐担心,终于不必再害怕会失去师姐。 “知道了知道了,你莫要晃我了!”何如意被晃得头晕,她用力甩开百里红绡,道:“百里红绡,我因为你们二人,半个月不曾开门迎客,少赚了好多银子。这笔损失,你该如何承担?” 百里红绡心情好,明知道何如意不差银子,她还是道:“要多少钱?” 何如意眼珠一转,道:“谈银子多俗气,我不要银子。我要……你的寒铁刀!” 何如意知道,这对弯刀可是百里红绡的宝贝。 她不想要,她只想看百里红绡生气。 谁曾想,百里红绡竟真的将那一对寒铁刀给了她,道:“也好。我与师姐既已决定封刀藏剑退隐江湖,不如将刀剑送给你,也省得它们被埋没。” 何如意喜欢收藏兵器,交给何如意也好。 “你、你说什么?”何如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秋雪也整理好衣裳,从房中走了出来,将青霜剑递到何如意面前,道:“阿绡与我想的一样。” 青霜剑在手,即便易容,江湖中人也不难认出她们。与其这样,不如将青霜剑赠与何如意。 何如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若说千秋雪不要从洛神宫里带出来的青霜剑也就罢了。可这对寒铁刀,不是千秋雪赠与百里红绡的吗? 百里红绡竟也舍得给她? 看出了何如意眼里的疑惑,百里红绡抱着师姐的腰,笑道:“往后我与师姐日日都在一起,师姐会送我许多许多东西,这寒铁刀便由你来保管吧。” 这话腻得何如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咦……百里红绡,没了这寒铁刀,你就不怕仇家找上门?” 百里红绡假意抬手,道:“何如意,你想试试洛神宫的独门内功吗?” 何如意缩了缩脖子,抱着刀剑后退了两步。 见百里红绡与千秋雪似要告辞,她道:“等一下。” 虽说二人易了容,可她们仇家众多,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何如意又寻了一副刀剑,交给她们,道:“虽不是什么名家打的兵刃,比不得你们的,可留在身上防身也好。” 千秋雪回绝道:“多谢,只是……我与阿绡只想过寻常人的生活,提着刀剑行走,还是太惹人注目了。” 百里红绡道:“你这般有心,何不送我们几件独门暗器?” 何如意瞪大了眼睛,刚要拒绝,便见百里红绡直接上手来抢。 本就不是百里红绡的对手,现在百里红绡习得了洛神宫的独门心法,何如意更加打不过了。 聚仙楼被扫荡了一遍,何如意气呼呼地牵着马送她们离开。 眼见着马匹出了四方镇,何如意道:“喂,你们二人还会回来看我吗?” 江湖中人虚伪,难得有百里红绡与千秋雪这样的好友,她们要走,何如意舍不得。 可她们既然要退出江湖,何如意也不能说什么。 百里红绡头也不回道:“或许吧。哪日我们被追杀得穷途末路,或许还要到你何掌柜这里避一避。” 何如意想了想,道:“那你们还是莫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