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假千金生存指南》
1. 白莲花是假千金
武德侯府收到一封来自边关的加急信件。
侯夫人看过信,直接病了两日。
林暄和数次探望,皆被挡了回去。
到了第三日,侯夫人才好转,并将信中内容如实告知了她。
信中写林暄和并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当年侯夫人随侯爷出征边关,不幸与当地屠户抱错了孩子。
林暄和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反应,一张小脸霎时变得惨白。
“屠户死的早,那孩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又是在边关那样恶劣的环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楚……”说到这里,侯夫人哽咽不已。
林暄和低头道:“是我欠她的……”
“瞎说什么?”侯夫人立刻打断了她,“你懂什么呢?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啊。”
“母亲莫哭,父亲已经和…”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用了“妹妹”这个称呼,“…和妹妹在回家的路上了,母亲心疼妹妹,等妹妹回来后加倍弥补便是。”
侯夫人止住了哭,用帕子沾了沾眼泪,“你先回去,明日生辰宴照旧。”
侯夫人似是而非的话让林暄和忐忑不已。
既明确告知她不是亲生的事实,又让她继续以侯府之女的身份举办生辰宴。她一时摸不准母亲的意思。
只是母亲现下心中悲恸,她无法多问,只好听话地先回去了。
走在路上,她才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样,惶然无措起来。
仅仅一日之间,什么都变了。
住了十六年的家不是自己的家。
疼爱了自己十六年的父母也不是亲生父母。
她占了别人的家,享受了别人的荣华富贵,而父母早死、吃百家饭长大、颠沛流离、忍饥受饿……才本该是属于她的人生。
她以后该如何呢?
父亲返京,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届时真正的侯府嫡女归来,如果父亲母亲不要她,她该如何呢?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暄和就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了灯。
她双眼通红,几乎一夜未睡。
她的贴身婢女莺儿在前院帮着准备玲珑宴,一时之间竟没发现她这么早便起来了。
林暄和自己穿衣服,对镜描妆。
一早又去小厨房炖了百合燕窝,端去给侯夫人。
侯夫人没见她,她心下有所预料,放下了燕窝,匆匆去前院看玲珑宴准备得怎么样。
今日是武德侯府嫡女十六岁生辰,府内上下热闹得很,宾客络绎不绝,主母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小厮在门前唱礼,长长的礼单若铺展开来,能绕上侯府整整一圈。
收礼的主人公却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身着一身藕荷色华服,眉间描着鲜红的花钿,整个人却透着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的苍白。
直到小厮唱到“靖安郡王”时,眼波微微一动,这才有点“活”了。
林暄和的目光在席间逡巡,一眼便看到了被围坐在中间的蓝衣公子,那公子咋咋呼呼,与众人谈笑间眉飞色舞,举止失礼,却鲜活异常,满身少年气。
这便是靖安郡王世子,林暄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齐云逍。
林暄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云逍冷不丁回首,正好对上她的视线,怔了一下,又猛地扭头,躲开了。
他躲避的动作太明显,林暄和心下微沉。
“吓死了吓死了!”那边齐云逍猛拍胸口,叫道,“你们看见她的眼神没有?小爷这后半辈子算是完了……”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京都不知多少人羡慕你能娶她。”
“羡慕我?谁羡慕我?”齐云逍反驳,“你们不觉得她活像个假人吗?诫规成了精了,你羡慕你娶!”
见他这般态度,有人开始顺着他的话数落起林暄和的不是,只是他们自诩君子,公然议论一个闺阁女子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便将矛头引向了侯府。
周围人纷纷应声:“也不知怎么回事,侯府办生辰宴,主母未出面,却叫未出阁的嫡女亲自来主持,前所未见。”
“听说是因为这个女儿…”
“是我来迟了!”一道温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一直未露面的侯夫人,“招待不周,给各位赔个不是。”
宾客们起身回礼,嘈切的议论声这才打住。
“我这两日身体不适,暄和孝心,不忍我操劳,却不想会遭有心之人这般非议。”
她一路走来,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旁人,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齐云逍。
“母亲。”林暄和迎了过去。
她一走近,侯夫人就看到她眼下微红,在一张芙蓉出水的小脸上格外瞩目,心下某个地方忽然刺痛了一下。
“翘翘。”林暄和手心一暖,被侯夫人握住了。
侯夫人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暖,温柔而坚定。
“翘翘,你记住,娘只要在一天,这世上就没人能欺负了你。”
林暄和眼圈一红,险些哭了出来。
侯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之前娘初得消息,心里乱了,没能顾得上你,现在想想,你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林暄和在她怀里摇头,“没有,我是看娘难受,我才担心的。”
“乖孩子,别怕,”侯夫人顿了顿,一锤定音,“这侯府就是你的家。”
林暄和的家暂时安全了。
这边母女两个人说着话,那边一个美貌妇人扯着郡王世子齐云逍的耳朵“唉呦”“唉呦”地过来了。
那妇人膀大腰圆,偏生了一张温婉小脸,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是靖安郡王妃。
“道歉。”郡王妃在齐云逍腿上撩了一脚,齐云逍就四肢投地跪下了。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郡王世子在母亲面前像个小鸡崽,弱弱的对着林暄和说了一声抱歉。
郡王妃挽住侯夫人的手热络道:“我这儿子不争气,让他给翘翘赔个不是,妹妹别同他一般见识。”
侯夫人没有表态,看了林暄和一眼。
今日的生辰宴明面上是贺她生辰,可最主要的还是要正式将二人的婚期定下,过了官府。
若非如此,一个侯府嫡女十六生辰宴原不会如此铺张,今日来的众多宾客,除了侯府的故交,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冲着靖安郡王来的。
郡王妃又踹了齐云逍一脚,“日后你们二人是一条心!你怎可纵容外人去妄言自己的未婚妻?”
宴席人多,齐云逍光天化日丢尽了颜面,碍于母亲的威严一动不敢动,却悄悄将这笔账记到了林暄和的头上。
林暄和看他眼神便知自己这是遭他记恨了,她蹲下身,将齐云逍扶起来,“我知道云逍哥哥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
齐云逍躲过她的手,悄声道:“你别害我。”
他们二人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别人看林暄和风姿绰约、温柔小意,倾慕不已,只有齐云逍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林暄和给他一点好脸色,他不久后指定要倒霉。
林暄和微微一笑,“云逍哥哥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岂会害你?”
说着将他扶起,缓缓退回到了侯夫人身边。
这茬才算揭过去。
众人入席,开宴前是固定的嫡女献礼环节。
齐云逍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却罕见地安静了下来,斜倚在案边盯着林暄和。
见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肤若凝脂,在额间花钿的衬托下仿若在发光。
下人请上笔墨纸砚,葱白纤指执乌木笔杆,漆黑墨汁泼染雪白宣纸。
林暄和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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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提前半月准备了一首诗,可是今天她不准备用那首诗了。
她几乎没有停顿,笔墨染上画纸,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林暄和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众人都期待着等她的成品。
一盏茶过后,一幅……画?
勉强算是画吧…出现在众人眼前。
齐云逍最先笑出了声:“这什么东西?”
雪白画纸上是大面积的墨团和几条不知所云的干硬线条。
没有任何的笔法和技巧,用笔如同稚童,有种……返璞归真的质感。
但看不懂归看不懂,夸还是要夸的,众人干巴巴地硬夸。
侯夫人却一眼看明白了她画的是什么。
一家四口。
大的两个墨团是她和侯爷,小小的两个是林暄和与林明湛兄妹。
林暄和三岁时刚学会拿画笔,画的就是这么一幅,侯爷一直珍惜地收在书房,直到两年前书房走水,这幅画就连同书房一起灰飞烟灭了。
十几年过去,那画竟又分毫不差地重现在眼前。
侯夫人有些眼热,刚要说什么,却被下人一声通禀打断了。
“侯爷回来了!”
侯夫人脸色一变,已顾不上林暄和了,“快!快迎进来!”
下人又道:“侯爷还带回来一位年轻姑娘。”
侯夫人猛地站起身,“我亲自去迎。”
这番情形自是让众宾客们听了个分明,各个眼神泛光,私下里窃窃侯爷老当益壮。
只有齐云逍注意到平日里处处周到、无一错漏的林暄和脊背僵直,脸色空茫,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然后她就放下了手中的画卷,矜贵有礼地向众宾客告歉,延迟了开席。
隔了好一会儿,侯爷和侯夫人才一同回到席间,侯夫人眼睛有些红,刚哭过一通似的,身侧还挽着一个娇俏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看着与林暄和一般大小,小麦色肌肤,身段过于单薄了些,一身锦衣华服穿在身上略显空荡,腰间悬着一枚碧绿玉佩,看不清纹样,但色质上呈。
她的眼神异常灵动,这瞧瞧那看看,脸上带着新奇,丝毫不畏怯不谄媚。
林暄和怔了怔,随后走上前来给侯爷见礼。
侯爷盯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带着外人不能理解的冰冷,仿佛忽然不认识她了一样,一直到她胳膊都有些泛酸了,才应了一声。
侯爷视线一转,落到那娇俏姑娘的身上又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他招了招手,将那姑娘引到林暄和面前:“这是暄荣,你母亲应该跟你说过你们二人的渊源了吧?”
“是,”林暄和点头,很自然地亲近道,“父亲和暄荣妹妹一路回来辛苦了,快坐下休……”
谁料侯爷突然打断。
“从今以后,你就叫她小姐。”
是警告,也是敲打。
林暄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也是一惊,她扫过满院的宾客,扯了下侯爷的袖子,“你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林暄荣看着林暄和,忽然歪头贴至她的面前,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边打量边绕着她转了一圈。
【不愧是顶级白莲花!这皮肤!啧啧…这小腰!啧啧啧…这我见犹怜的小表情……膜拜打卡!】
侯夫人怔愣:“你说什么?”
林暄荣一脸纳罕:“娘,我没说话呀。”
看着亲生女儿这般无礼举止,侯夫人皱眉,按住她的跳脱的动作,对侯爷道:“今天是翘翘生辰宴,有什么话等宴会结束咱们再商量。”
【啧啧,娘啊,你现在对白莲花掏心又掏肺,殊不知这种白莲花最可怕了,杀人于无形。在将来,这人就是顶着这样一脸无害的表情害了侯府满门,而你到最后还替这个罪魁祸首递刀呢。】
2. 白莲花的未婚夫
侯夫人一惊:“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林暄和什么也没听到,她四处望了望,茫然道:“什么声音?”
侯夫人对上侯爷的视线,两个人交换了眼神,侯爷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侯夫人便沉默了。
侯爷带着林暄荣走到了众宾客面前,郑重道:“这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名唤暄荣,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感谢各位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小女的生辰宴。”
一言激起千层浪。
郡王妃问道:“什么情况?今日不是暄和的生辰宴吗?”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暄和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十六年前暄荣与暄和抱错,导致暄荣流落在外整整十六年。好在我们缘分未尽,暄荣在边境时偶然救下受伤的二皇子,我们去寻二皇子时找到了她。”
侯爷当众说出了林暄荣的身份,又提到了二皇子,来的宾客各个是达官显贵,一个个都是惯会看脸色的,哪还能不懂他什么意思,纷纷开始赞扬起他这个新寻回的亲生女儿了。
郡王妃上下审视林暄荣,怎么看怎么不如林暄和满意,可侯爷对两个女儿的态度这样明显,郡王妃不免在心里打鼓了。
林暄和被冷落到了一边,她受着四面八方的眼光洗礼与指点,双眸闪着莹润的湿意。
侯夫人刚要上前安慰,又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
【白莲花发动了眼泪攻击,看看谁先心软?我猜是我的便宜娘亲。】
侯夫人的脚步顿住。
侯爷看都没看林暄和一眼,问下人:“宴会什么进程了?”
嫡女生辰宴应先由嫡女献礼,而后开席,林暄和之前已经献了礼,可后来侯爷回府宣布了那样重大的事,下人一时摸不准该如何回答。
好在林暄和的失态只在一瞬间,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得体的笑容,除了眼圈略微泛红,已完美地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道:“小姐献礼后便可开席了,我已磨墨开笔,小姐这边请。”
郡王妃欣赏地看着她,还在暗自惋惜,一扭头,却见自家的傻儿子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侯府真千金林暄荣。
她无奈摇头,罢了,随他吧。
林暄荣踱步到书案前,拿起案上画就的那张墨团线条,“这是什么?在这张纸上开笔吗?”
侯夫人下意识要阻止。
【林暄荣从小乡野长大,白莲花这是料定林暄荣大字不识、不通笔墨,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侯夫人的动作停住了,她回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看向侯爷。
侯爷显然也认出了那幅画作,面上微微动容。
【等下白莲花会来抢回这张画,然后假摔在地,之后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众人以为是我推的她,爹娘也会因此对我不满。】
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作壁上观。
“不是。”林暄和有些紧张那幅画,下意识靠近两步,不料林暄荣突然很大动作地后撤一步,林暄和吓了一跳,脚下踩到裙摆,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原本摔倒了站起来就好,可坏就坏在恰好这个时候,一道温柔和煦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了呢?”
紧接着一道影子压过来,林暄和腕上一紧,就被一个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搀扶着站了起来,接触的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极淡的冷梅香。
林暄和抬头,对上他狭长多情的眉眼,那双眼中似有星子坠落,林暄和心尖儿一颤,连忙又往后退。
只是她刚刚那一摔扭到了脚腕,这一退站立不稳又往地上栽去。
腕上属于那个男人的力道还没松,就又变紧,林暄和脑门儿一痛,闻到了更浓的冷梅香。
“吱呀”一声巨响,齐云逍踢了角凳,风风火火地冲了上去,硬生生扳着林暄和的肩膀将她从那男人的怀里扳了出来。
那声巨响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离席齐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与侯爷他们是一路同行从边境回京都,二皇子听说今日是救命恩人林暄荣的生辰宴,说什么也要来府上赠礼,便先回宫复命,然后选了礼物自己抱着就来了。
悄没声息的,也没人通禀,他伸手去扶林暄和起身的时候众人才看见他,他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林暄和偷偷打量他,见他一身云白锦衣,玉冠束发。五官浓烈精致,乍一看非常有压迫感,可他气质温润,狭长眉眼柔和,嘴角含笑,一派春风和煦之色,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来。
这就是二皇子齐怀璋。
齐云逍是个混不吝,他当着齐怀璋的面质问起他的救命恩人林暄荣,“你干什么拽她?”
林暄荣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瞎啊?谁拽她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林暄和拉住齐云逍,“没人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齐云逍不顾林暄和的阻拦,冲上前要与林暄荣继续理论。
林暄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我自己摔倒的,云逍哥哥,你快别怪小姐了。”
齐云逍这才作罢:“小爷这次放你一马!”
二皇子齐怀璋捡起那张墨团线条的画作,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用那双狭长的凤眼深深地注视观察着林暄和。
没人注意到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是一幅果然如此的失望神情。
林暄荣冷笑一声:“眼瞎要去治眼而不是去放马。”
“你!”齐云逍袖子一撸又要上前。
齐怀璋震慑道,“齐云逍。”
二皇子和煦,齐云逍少有被他点大名的时候,立时顿足,扭头对上他还算温和的目光,松了一口气,叫道,“二皇兄。”
齐怀璋没应,看向林暄和,“暄和小姐是如何摔倒的?”
林暄和连忙行礼回话,“臣女步履不稳才不慎摔倒,与小姐无关。”
“这回可听清了?”齐怀璋这才看向齐云逍。
齐云逍尚未表态,就被郡王妃揪住了耳朵去给林暄荣道歉。
一如刚开始在林暄和面前说抱歉的模样。
林暄和的目光扫过林暄荣腰上悬挂的碧绿玉佩,又扫向她身旁长身玉立的二皇子,微微敛下了双目。
最后是侯爷打断了闹剧,请二皇子上座。
齐怀璋将手中的礼盒就近递给小厮,小厮接过就要记在礼单上。
齐怀璋修长的食指一伸,在其中一个礼盒上点了点,“这个,是送给暄和小姐的生辰礼。”
林暄和闻言望了过去,齐怀璋眉眼一弯,给她一个和煦的笑。
林暄和连忙低下了头,悄悄瞟了一眼礼盒,听到小厮唱礼:“二皇子赠玉镂雕丹莲纹簪一支贺暄和小姐生辰喜。”
铺展开能绕侯府一周的礼单,其中有一份是指名贺她林暄和生辰的,这倒是十六年来头一次,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机,在她失去“侯府嫡女”身份的这个时机,她能够作为“林暄和”而被人看见。
林暄和心里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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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在胸口横冲直撞,烧得她想哭,可能是感动。
宴会继续,嫡女献礼。
有林暄和的墨团线条“抛砖”在前,即便这个刚从乡野回来的真嫡女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也不会被笑话得太惨。
众人本没有抱什么期待,直到林暄荣干脆扔了笔墨,吟诗一首: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①”
【这可是传世之作。】
一首诗引得众人哗然,就连侯爷跟侯夫人也都一脸惊色,看来是都被震住了。
林暄和顿时成了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人物,她无论坐在哪里都尴尬,宴席进行到一半就悄悄退了出去。
初春新芽吐绿,池塘锦鲤夺食。
“你怎么躲在这儿喂鱼?让我好找。”
林暄和回头,看到齐云逍黑着脸走过来,高束的马尾随着他走动左右摇晃。
林暄和又扭回去,“郡王妃让你来找我?”
身后的人没说话,他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于是林暄和转过身面对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要和你退婚。”
林暄和有时候挺羡慕齐云逍的。
他的爱憎喜恶是如此直接又明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单刀直入,不迂回,不将就。
所以她也回他一份真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你应该跟郡王妃说。”
“谁知道你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娘稀罕你得紧,我上次提,她将我打了个半死!这回你去说,你应该也不喜欢我吧?”
林暄和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郡王妃在宴会上对她和林暄荣对比审视的眼神,说道:“云逍哥哥回去再提一次试试吧,这次郡王妃指不定就同意了。”
两族联亲,无非利益,嫡子配嫡女,才是相得益彰,门当户对。
嫡女,她如今已经不是了。
齐云逍问:“这么说你愿意退亲?”
“若两家同意,小女莫敢不从。”
“你肯定是在以退为进,这次我绝不会上当了!”实在是齐云逍之前被她哄着骗着给骗怕了,这女人案底太多了。
可林暄和这次没有哄他。
她忽然觉得累,心里又多了一团什么东西,两团东西互相冲撞,她不想与他再揪着一个注定成不了的亲事纠缠下去,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心太乱了,她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齐云逍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时心急拉了她一把,林暄和本就在宴会上崴了脚,谁料就是这一扯,她脚下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向池塘倒去。
齐云逍慌忙去抓她的袖子,只听“嘶喇”一声,他手上徒留了大半片华软的缎子。
林暄和甚至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没入了深不见底的池塘。
初春的天,风是暖的,水却刺骨。
齐云逍只看见一双藕臂在水中扑腾,挣扎之间大半片刺目的白直晃他眼睛。
他连忙闭上了眼,叫道:“你别想用这种方法逼我娶你!我不会下去捞你的!林暄和你快点上来!”
齐云逍在岸边焦急踱步,“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周围没人,今日生辰宴,所有下人都去了前院伺候。
昭国女子视清白如命,齐云逍要与她退婚,不能自己下去救,更不敢耽搁分毫,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当即抬步离开,回宴会叫人过来。
①:引自唐代孟郊《游子吟》
3. 白莲花的救命恩人
肺腑皆痛,浑身僵冷。
林暄和在池塘越落越深,眼前一片昏黑,岸边叫着“救命”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
好安静,令人恐惧的安静。
齐云逍是不是想杀了她?她死了,婚约自然也就没有了。
她越挣扎,越想抓住什么,反而沉得越深。
谁能,谁能来救救她?
意识随视力渐渐模糊了,耳穴鼓胀。
似乎有“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抓住了!
她抓住了谁的衣履,四肢下意识攀缠上去。
冰冷的臂膀和腰肢被坚硬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裹挟。
她在水中睁眼,见到那张浓烈深邃的脸。
果然,这张脸不笑的时候显得极为冷俊,狭长凤眼垂下来,自上而下地看过来,带着上位者极强的压迫感。
她被带着向上游凫。
斑驳水影映在他脸上、颈上,随着游动轻晃跳跃。
心脏伴随着疼痛急剧跳动,仿佛要撕裂胸腔。
她在窒息中抱紧了他的脖子,冰凉的脸颊贴紧他滚烫的颈脉。
破水的刹那,林暄和一边贪婪地呼吸,一边剧烈地呛咳。
喘息急促,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抱着她的这具躯体是这样坚实而温暖,林暄和不自觉靠在他怀里缩了缩。
等咳声渐渐止住后,喘息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尤为清晰。
等终于缓过来,林暄和抬头,正对上齐怀璋低垂的眉眼。
他睫毛湿漉,发丝蜿蜒着贴在颊侧,尚在滴水。
他这时的目光又与水下时的压迫感不太一样,眼底似有暗涌,带着极强侵略感,林暄和有种被他用眼神扒光的错觉。
她连忙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身。
不料齐怀璋突然一只手钳住她臂膀制住她的挣扎,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堵住了她即将脱口的惊呼,半挟半抱地拖着她藏至一处假山缝隙中。
身体贴上了冰冷的石壁,林暄和双目圆睁,更加剧烈地挣扎,甚至用上了腿脚,头顶一声轻叹,随后双腿也被对方制住了。
几乎是刚躲进来,林暄和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齐云逍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快快快!走快点!在前面!”
身后是冰凉的石壁,身前是二皇子炽热的体温,林暄和再抬头,发现齐怀璋的眼神已恢复了平静煦和。
原来是为了避人耳目。
他们二人这般衣衫不整狼狈模样,确实不能被第三个人看见。
等她彻底安静下来,齐怀璋确定她不会大喊大叫之后,才松开了钳制。
解开外衫,兜头罩在她的身上。
若有似无的冷梅香扑面而来,林暄和被罩衫裹住视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那道和煦的嗓音带着歉意轻声安抚着,“刚刚是我冒犯了。”
“多谢二皇子救命之恩。”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
假山外,齐云逍还在张罗着让人在池塘四处打捞。
林暄和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始终没有提到落水之人的身份,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齐怀璋往外面看了一眼,妥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去。”
“不敢再烦劳殿下,臣女自行回去便可。”
林暄和从罩衫中抬起脸,扶着石壁就要起身,不料刚刚在水中体力消耗过多,浑身无力,这一下竟然没有起来。
这番弱柳扶风的虚弱模样,任何一人看到都不会放心她自行回去的。
齐怀璋果然扶了她一把。
可他接着说道:“我在此处恐于小姐清誉有碍,既小姐已经无事,容我先行一步。”
他走得干脆利落,仿佛刚刚那句要送人回去的话只是顺口的客套。
林暄和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外面是齐云逍逐渐暴躁的声音:“怎么会找不到?明明就是在这里落水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都是废物!我亲自下去找!”
“世子!”
“世子落水了!”
又是一阵嘈乱。
林暄和头重脚轻,她趁着这股乱,扶着岩壁悄悄从假山的另一头离开了。
一直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上好门闩,脱了外面那件男子罩衫,才终于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么狼狈。
半边的衣衫都被撕裂了,露出的肩膀圆润,肌肤胜雪。
剩下的衣衫被水浸透,藕荷色外衫之下隐约透出水红的细带,极其暧昧旖旎。
林暄和一双眼睛红透了。她忍了忍,越忍眼泪却更加汹涌地淌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一阵快如鼓点的脚步声,几乎是刚听到声音,声音的主人就已经到了门前了。
足见那人步伐之急切。
门被拍得震天响。
“林暄和!你是不是早就自己爬上来了!林暄和!”
是齐云逍。
林暄和隐了哭声,她没有开门,与齐云逍隔着一道门说:“我没事。”
门外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继而猛地拔高了嗓门,气急败坏道:“你果然是故意的!还好我没有上你的当!林暄和!你给我听好——”
“小爷我这辈子都不会娶你!这婚,小爷退定了!”
林暄和听了这话却慢慢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云逍哥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不会阻止你的。”
门外的齐云逍不知是什么表情,应当不大好,因为她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短而重,像锤子顿地,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暄和没去管他,将那件云白滚金边的男子外衫好好收了起来,然后寻了一套干爽的衣服换上,同样的藕荷色,样式也相近,若不细看是看不出中间换了衣服的。
做完这些,彻底没了力气,她倚在榻上休整片刻,不防脑袋越来越沉,昏昏睡去。
那边齐云逍一身湿透,怒气冲冲地回了席间,侯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哑着火一言不发,像个被冷水浇灭的小炮仗。
侯夫人也算看着他长大,习惯了他的性子,他不回话倒也没什么,只纳罕道:“二皇子殿下刚刚也是一身湿透回来了,说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怎么你也落水了吗?”
齐云逍猛地抬头,看向了侯夫人,“二皇子落水?”
郡王妃见他这模样,也是恨铁不成钢,“你刚刚叫那么多人去花园干什么了?这会儿才回来?还搞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二皇子齐怀璋换了一身天青色云雾轻衫回来了,他已经摘了玉冠,头发半披着,尚带着湿意。
齐云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齐怀璋,说道:“有人落水,我找人去池塘捞人,没想到去晚了,等我到了那里,人已经出来了。”
郡王妃听闻此言,只以为他是找人去捞落水的二皇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齐怀璋对他的言论没有反驳,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意道:“多谢堂弟心意,我心甚慰。”
齐云逍忍了忍,到底是顾及情面,没有当众将退婚一事提出来。
“我这便吩咐将这花园的池塘重新修缮一番。”侯爷接道,“云逍也快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吧。”
“怎么不见翘翘?”侯夫人在宴席上张望了一圈,“翘翘去哪里了?”
侯爷冷哼一声,“随她去吧,左右今日也不是她的主场。”
“老爷,翘翘她一直是好孩子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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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太相信……”侯夫人终归不忍,毕竟相伴身边十六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割舍。
侯爷沉默了一会儿,见着侯夫人难受的模样,他的心底又何尝好受?
最终动摇:“晚上暄荣去拜见祖母,再叫上她一起。”
他看着林暄荣在席间侃侃而谈,出口成章,短短时辰内受到了不少世家子弟追捧,身上不见半分初来乍到的局促。
“暄荣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总归是不能越过暄荣的。”
齐云逍带着怒意换了身干净衣服,他也不知道这怒意打哪来,自听到二皇子落水起,他心中这团怒火竟烧的比发觉林暄和骗他时还要重。
不对,林暄和也可能没有骗他,她是真的落水了,被二皇子捞起来的。
更生气了!
不守妇道!必须退婚!哪怕被母亲打死也要退婚!
他换完衣服带着腾腾怒意就去找了郡王妃,直言道:“我不要娶林暄和。”
每次提起来定要生气的郡王妃沉默下来,陷入了深思,“让娘想想。”
齐云逍生怕她娘不同意,千钧一发间也不知突然打通了哪处关窍,灵光一闪道:“侯爷可都不认她了,她就是一乡野屠户的女儿!那林暄荣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瞧着也比她有灵气多了!我可不娶屠户的女儿。”
他再怎样生气,倒底没把二皇子救林暄和落水的事说出来。
那番话却也算是说到了关窍处,郡王妃问道:“那林暄荣看着更有灵气?”
林云逍见母亲松动,连忙点头,“当然,这个妹妹好生特别!”
“今天不合适,过两日我再带你登门。”这算是同意了。
今日侯爷刚刚宣布林暄和与连暄荣抱错,他们郡王府就赶着来退亲,未免有些难看,最好缓上两日。
到时也不用退亲,只说两家的婚事是嫡子与嫡女之间的美事,林暄和既已不是嫡女,婚事直接换了嫡女林暄荣便可。
宴席散后,晚间侯爷侯夫人带着林暄荣去拜访老夫人,遣婢女莺儿去唤林暄和,一家人一起吃个家宴,也是给老夫人那边认认嫡亲孙女。
林暄荣挽着老夫人的手叫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刚应了一声,莺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侯爷,夫人,不好了!”
【来了!白莲花的苦肉计!】
“侯爷,夫人,小姐他高烧昏迷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什么?怎么回事?请过大夫了吗?”侯夫人站起身,慌忙间带倒了桌子上茶水。
她也顾不得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上午宴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烧的昏迷不醒了呢?”
【白莲花也不容易呀,为了争宠,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豁得出去,缺席了半天生辰宴,她是做了什么这么短时间内烧到昏迷的?真该给她颁发一个白莲花敬业奖。】
老夫人愣住了,“什么花?什么敬业?翘翘生病了?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看看呀!”
侯夫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侯爷一眼,还是向外走去。
【我待会儿要不要配合她演一演?左右她有女主光环,NPC又被强行降智会无条件信任她,不如我趁机炮灰了吧,离女主远一点,卷铺盖离开侯府这潭混水,开拓新的地图!】
【我先想想台词,嗯……你们都偏心她!她才是你们的女儿!若嫌我上不得台面丢你们的脸,我走就是了!】
侯夫人唯恐亲生女儿寒了心,身子一转,又在桌前坐下了,“让大夫去看看吧,既然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来主院请安了。”
侯爷接着道:“侯府以后就是你的家,莺儿,你去吩咐一下把春和院收拾出来,今天暄荣就要住进去,暄和就搬去芳菲院吧。”
4. 白莲花被退婚
林暄和迷糊间听见隐约的哭声,费力睁开眼,就见到莺儿在屋子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东西,她只瞄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父亲让我搬到哪处院子?”
“芳菲院。”莺儿见她醒了,赶忙止了哭,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春和院是离主院最近的院子,也是除了主院外最大的院子,就连哥哥林明湛的景明院也比不过。
而芳菲院是最偏远最荒芜的院子,十几年没住过人了,与其他院落之间往来并不方便,像是个被单独孤立在外的一隅。
林暄和看莺儿收拾的笔墨字画,“那些别带了,只带些衣物寝被就好,其余的等到了芳菲院再另想办法吧。”
春和院中的每一处布置,小到一处灯盏,大到桌椅床榻,金丝楠木的笔架是哥哥送的,雕花拔步床的纹样是父亲画的,床帐上的络子是她和母亲一起打的……每一处都带着温情的回忆。
她头重脚轻地帮着莺儿整理好要带的东西,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这件屋子里剩下的东西。
林暄和走前把院子里的下人召集在一起,问有没有人愿意跟她搬到芳菲院的。
白天生辰宴动静不小,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林暄和不是侯府的嫡女,她只是一个边境屠户的女儿,身份并不比他们这些下人高贵多少。
金窝里住了十六年又怎样,抵不住身体里流的血卑贱。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皆是沉默。
林暄和并不强求,她背着包裹踏出院门,莺儿跟在她身后。
到了芳菲院,发现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院内生着一片竹林,若是锄了杂草,屋内再刷洗一翻,倒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天色太晚,她又生着病,两个人先简单地把床榻收拾了出来。
林暄和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件简单的衣服,以及,一个雕花繁复的精致楠木盒。
盒子打开,躺了一支莲花玉簪。
是这个府上唯一属于“林暄和”的东西。
看到这枚簪子,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双极具侵略感的狭长凤眸,以及眼睛主人的炙热掌心。
她猛地扣上盒子,掀被上床,喊莺儿和她一起躺下。
半夜林暄和又烧起来,莺儿出去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被衾越来越冷。
不知过了多久,林暄和迷迷糊糊被唤醒,莺儿端着药喂她喝了下去。
她昏昏沉沉,身上忽冷忽热,再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你可算醒了!”
“莺儿。”林暄和一张口竟没能发出声音,只有微弱的气音。
莺儿:“我去回禀二皇子你已经醒了。”
二皇子?跟二皇子有什么关系?
她说不出话,莺儿却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昨夜你烧得很了,我去请府医却恰逢府医告假,还好二皇子昨夜留宿在侯府,他身边的随侍刚好通些药理,你现在喝的药就是他抓的方子。”
林暄和喝完药,被苦的直皱眉,她清了清嗓子,终于能说出来话了,“这药也过于苦了些。”
比府医开的药不是苦了一丁半点。
林暄和放下碗:“他留宿也该在客院,你怎会遇见他?”
莺儿挠了挠眉角,同样困惑道:“他当时就在府医堂附近,可能是落水后身体也有些不适?”
林暄和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又问起老夫人:“祖母身体怎么样?”
莺儿道:“老夫人状态不错,今日你没去请安,是下人给熬的药。夫人说你病了这几天好好养病,不用去请安了。”
从前母亲是最疼她的,她比平常少吃两口饭,母亲都要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现如今她真的生病了不舒服了,母亲也只是淡淡地交代莺儿免了她的请安,甚至连看也没来看她一眼。
林暄和起身的动作顿住,泪水盈上眼眶,可她偏偏笑着:“我怎样都无所谓,祖母身体康健就好。”
她果然安静在芳菲院待了四五日,一步也未踏出院门。
这几日她和莺儿将芳菲院彻底打扫了一番,又采了新鲜竹叶,晾了些竹叶茶。
等侯爷和侯夫人再差人来唤她,已经是六日之后了。
林暄和刚从竹林采露回来,她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将前两日晾晒的竹叶茶也包了一包带上。
刚走到主院门前,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贵妇人从门内出来,正是郡王妃。
林暄和矮身行礼。
郡王妃怔了怔,面上稍显不自然,将她扶起来连叹了两声气。
林暄和问起来,郡王妃只摇头,草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进了前厅,侯夫人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林暄和脑门下意识在侯夫人手心蹭了蹭,“已经没事了,娘,早两日便彻底大好了。”
侯夫人指尖颤了颤,点头道:“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林暄和乖巧一笑,眼角余光却看见主位的案几之上放了一本红色的册子,像是庚帖婚书之物。
她心底微微一跳。
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将竹叶茶与露水拿出来,给侯夫人煮茶,“芳菲院前竟然有片小竹林,嫩芽刚出,正是制茶的时候,娘尝一尝。”
她煮茶的手艺全部继承于侯夫人,甚至青出于蓝,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竹叶,她泡出来的总能比旁人香醇得多。
侯爷这时候跨了进来,面色严肃,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上举着托盘。
林暄和给侯爷也倒上一杯。
他在主位坐下,扫了一眼林暄和,目光在她的脸上和衣服上略停了片刻,移开视线。
他没有喝茶,面色颇为严肃道:“看看吧。”
小厮将托盘放到了她手边的案几上。
托盘里盛着几个画卷,粗略一数,足有一二十个。
林暄和握紧了手心,没有去拿画卷。
侯爷示意小厮将画卷展开。
林暄和打眼一扫,果然是一个年轻公子的画像。
“这个是城南郭秀才,比你大一岁,今年十七,家中虽然清贫,但胜在家世清白,今年科考有望中举。”
林暄和盯着画像没有说话。
侯爷看她反应,又示意小厮展开下一卷。
“这是苏州陈富商之子,今年刚加冠,院内只有一房妾室,陈家世代经商,家底丰厚,更是当今第一大皇商。”
画像一一展开,侯爷一一介绍。
连暄和看着侯爷的脸,等他把十八个画卷的情况一一说完,才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怎么样?说说想法。”侯爷问道,“可有中意的?”
这些人中不是穷得叮当响的酸秀才,就是无权无势低人一等的贱商,有钱有势的又死了发妻,嫁过去能直接无痛当娘。
林暄和瞟了一眼侯夫人,垂眼道:“但凭爹娘做主。”
“要我看这几个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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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配。”侯夫人起身,将案上的红册拿过来递到她眼前,“你来的时候应当碰上郡王妃了吧。”
林暄和点头:“云逍哥哥要与我退婚吗?”
她大病初愈,脸上又未施粉黛,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带着湿意看人的时候,特别招人疼。
侯夫人的语气都软了软,“你和云逍一起长大,没有感情也总该有情分在的,云逍这孩子心性不差,也知根知底,现在你和暄荣的事传得满城风雨,错过了他,可就再难有更好的归处了,你想想呢?”
侯爷他们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引出了真正的目的。
“是女儿无用。”
见她这样,侯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眼睛长到脑袋顶上去了!”
今日郡王妃来此不为别的,正是要退婚。
“我们就云逍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和他爹都遵着他的意愿,之前我瞧着暄和合眼,硬是撮合他俩立了婚约,结果戳了这小子逆鳞了,跟我是白天闹夜里闹没个消停,我顾着两家情面也不好提出来,结果这不巧了吗!暄和不是你亲生女儿,暄荣才是,云逍他又恰好对暄荣一见钟情,这才是注定的姻缘啊。”
郡王妃这样说,侯夫人不好推脱,因为婚约原本定的就是嫡子与嫡女。
只是她刚要点头,便听到了亲生女儿的心声。
【齐云逍?这个书里有名的纨绔,见一个爱一个的死渣男,未来林暄荣就是替林暄和嫁给了齐云逍,齐云逍整日不是逗鸟就是遛鸡,后来还从青楼楚馆赎了个头牌花魁,夜夜笙歌。我才不嫁他!得想想办法……】
【还是二皇子最好。】
侯夫人心底一惊,竟不知她这女儿什么时候悄悄惦念上了二皇子。
侯夫人打消换亲的想法,为了稳住郡王府那边,只能让林暄和再努努力了。
毕竟侯府养了她十六年,说句难听的,若不是侯府,齐云逍这样的家世,她就算是给他当个妾室也是够不着的,更别提是给他做正妻世子妃了。
侯夫人看来,林暄和与齐云逍成亲,这是对两家对双方最好的结果。
只是,齐云逍退婚也好,郡王妃来退婚书也好,侯夫人让她去挽留齐云逍也好,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出发点,每个人都有正当的理由,只是他们的出发点和理由里都没有林暄和,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林暄和的境遇。
没人考虑她被退婚了会被众人如何诟病。
没人考虑她强行嫁过去,丈夫不爱她,又失了侯府庇佑,她该如何在一个诺大的郡王府中生存。
没有人考虑。
林暄和看了看面前的十几幅画卷,又看了看侯爷与侯夫人,知道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她拒绝,或者说,如果她搞不定齐云逍,那么她保不定真的被许配给这十八个或穷酸秀才或卑贱商人或年迈鳏夫……
她没有选择。
于是她乖巧地应了下来:“女儿喜欢云逍哥哥。”
侯夫人松了一口气:“好,好孩子。”
侯爷这才端起面前的茶杯,“虽搬到了芳菲院,但你总归还是侯府的人,脸色这样不好还穿得这样单薄出来,侯府是亏待了你不成?有什么缺漏及时跟管家交代。”
林暄和笑着应声。
忽然听得门外一声爽朗清脆的笑声,“不愧是璋璋,下个月的春猎宴我们队可就靠你了!”
林暄和朝门外看去。
林暄荣与齐怀璋并排走来。
5. 白莲花的桃花酥
齐怀璋今日着了一身烟雾色暗花长袍,行走间衣袂翻飞,广袖倜傥。
他们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两人脸上都挂着开怀的笑。
侯爷与侯夫人起身去迎二皇子。
林暄和连忙收回视线行礼。
齐怀璋微微颔首,一点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她,就像不认得她一般。
不过他们本来也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
林暄荣在二皇子的身边坐下,很自然轻快地跟侯爷与侯夫人聊起日常。
侯爷与侯夫人话不多,皆眼含笑意地看着林暄荣从春猎宴说到京都的繁华与趣事。
她脸上满是活力,说起趣事来表情生动,几句话就将侯夫人逗笑了。
二皇子一直没出声,忽然道:“这茶不错。”
侯夫人看了林暄和一眼,“新晾的竹叶茶,殿下喜欢可以带回去一些。”
林暄荣来回打量着林暄和与二皇子,眼神意味不明。
【啧。】
“小姐?”林暄和被她看得发毛,出声问道:“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林暄荣笑道:“妥,妥得很。”
“一个月后的春猎宴,”林暄荣主动问她:“妹妹到时跟着世子一起参加呀。”
春猎宴是世家子弟自行组织的小型游猎会。
当今天下四分,昭国鼎立,西疆烈煌国屡犯昭国边境,自当今圣上即位以后,便新增武试,一改历代重文抑武的风气。
为迎合亲武风气,游猎会开始在世家盛行,设了彩头,一般两到六人一组,组内成员不拘男女,猎得猎物最多的小组获胜。
这种宴会彩头是小,其实还是以游乐为主。
侯夫人道:“对,你问问云逍,往常这种游猎数他最积极,你们也组个一队,多接触接触,也能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女儿晓得的。”
林暄荣插话道:“还有一个月,妹妹可以趁这个时间抓紧学学骑马,到时候可别拖了世子的后腿惹他恼。”
林暄和道:“谢小姐提点。”
“那我们就等着喝妹妹的喜酒喽?办酒宴的时候二皇子也要来呀。”
林暄荣笑着磕了一下茶杯,“二皇子殿下都说好喝的茶,我可得好好尝尝。”
【白莲花配纨绔,你们两个千万锁死,别去祸害其他人。】
他们五人接着往下聊,林暄和像个边缘透明人,她待了一会儿就待不下去了,识相地告退离开。
从主院这里出来后,林暄和又去探望了祖母,祖母对她态度倒是一如往常,眼神里甚至还多了丝怜惜。
林暄和:“孙女儿身体已经没事了,以后还会每天都来陪您说说话。”
两人话了几句家常,见林暄和一直道喜不说忧,老夫人只好主动提起。
她的声音低哑而沉重:“你跟云逍那孩子的事我方才也听说了,你就是事事都太拘着自己了,云逍性子又跳脱,你们处不来不是你的错,婚事定下来的时候我本想着,天长日久他总能看清,他却是等不及……”
老夫人身体不好,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喘,林暄和上前帮她舒气。
“祖母问你,这婚事你自己愿意吗?”老夫人喘口气接着道,“这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要考虑旁的,只问自己的心,祖母为你做主。”
林暄和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与齐云逍相处的时光,轻轻将脸埋进祖母的怀里:“我想跟祖母永远待在一起。”
“又说浑话,”老夫人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若不想,祖母也有些世谊交情,以你之才名,哪怕舍却侯府身份,也能寻一好归处。”
“祖母放心,我会与云逍哥哥试着再接触接触,如若实在不行……”她话音一转,忽而说起俏皮话,“孙女儿可不会委屈了自己。”
老夫人这才笑了,“还算不傻。”
回了芳菲院,林暄和差莺儿给靖安郡王府送了一屉自己亲手做的桃花酥,另附了一封亲笔信,邀齐云逍明日听泉楼一叙。
莺儿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小姐明天别去了,齐世子说明天不出门。”
“没关系,我等他。”
第二日在听泉楼喝了一整日茶水,齐云逍没来。
林暄和没放弃,当晚又做了桃花酥遣莺儿送去靖安王府。
第三日在听泉楼喝了一整日茶水,齐云逍没来。
当晚又做了一屉桃花酥,信笺末尾,似怨似娇地加了句“君迟未至,桃花恐谢之,无以作酥矣”。
竟是罕见地带了点俏皮语调。
可第四日,林暄和等了半晌,忽有一人在她面前坐下。
“姑娘一个人?可介意与在下拼个桌吗?”
林暄和抬眼看过去,是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这茶楼堂内摆满了桌子,窗边的桌子周围摆着半身高的屏风隔断,视野和隐私性都很好,是以她未坐包厢。
林暄和错身向堂内望去,这会儿店中客人不多,很多桌子都是空的。
再看面前的陌生男子,见他油头粉面,唇色苍白,耳周发灰,眼底一片青黑,一副纵欲过度之相。
林暄和登时起身欲走,那男子挡在她面前,“姑娘在等何人?是谁这么不解风情?让姑娘这般美人日日等候?”
林暄和向左,他向左,林暄和向右,他也向右。
他们这边出了动静,周围的茶客或明或暗地注意到了这边。
此处人多,林暄和壮了胆,转身又向另一侧出口走去。
谁知那男子竟然胆大包天,骤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林暄和猛地一挣,“哐当”一声巨响,半身高的屏风应声倒下。
没了屏风遮掩,众人看热闹看得更加真切了。
那男子紧一步上前,又来抓她。
堂内零散几个茶客见这架势,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站起身,先是试探性地观望。
那男子瞥一眼众人,“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吵架吗?”
“我不识得你!”林暄和反驳。
那男子先是笑,“娘子你别跟我耍脾气了。”
接着眼睛一瞪,“趁我还能好好讲话,快点跟我回去!”
变脸之快直让林暄和瞠目。
茶客们有人重新坐下了,有人不放心叫来了小二。
那男子冲小二倒是和颜悦色,“这就走,这是我娘子,我们这就走。”
说罢又来抓林暄和。
林暄和突然大力挣开,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小二不耐烦道:“茶盏碎了,要赔。”
“你个赔钱货!”那男子扬手就要落下来。
林暄和身子一缩。
“干什么呢!”突然一声爆呵自街边传来。
然后林暄和眼前一花,一道青色的影子从窗户翻进来,扭着那男子的胳膊将他押解在地上。
痛呼声不绝于耳。
林暄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惊喜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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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色身影闻言扭过头来。他长得极为俊逸,唇型饱满似侯夫人,鼻梁高挺似侯爷,眉眼间尽是儒雅。
正是本该远在成岭采风的侯府世子,林明湛。
“哥哥怎么回来了?”上次写信明明还说要再两个月才能回来。
林明湛看林暄和没什么事,才缓了神色,“等会儿我再慢慢跟你说,现在我先把这畜生送到衙门去。”
说着就要将他捞起来。
“别!我错了!我错了!”那人见求林明湛没用,忽然扭头看向林暄和,“小姐?小姐救我!小姐!”
周围人都看着这边。
“哥哥,不然算了罢?”林暄和避了避外人的目光,扯了下林明湛的袖子,“我这不好好的吗?松开他罢。”
“你!”林明湛无奈,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偏你心软。”
手上最终还是松开了,拉着林暄和的胳膊就往外走,“跟哥回家。”
他气势冲冲的,店小二一时没敢拦他们。
那男子被松开后揉着肩膀,瘫坐在地上。
待走出茶楼,林暄和才想起来:“茶钱没结!”
林明湛道:“我去。”
林暄和按住了他:“哥哥一路回来辛苦了,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
她回了茶楼,荷包中掏出一枚碎银摁在柜台上,又捡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银锭悄悄放进袖子里。
路过那登徒子的时候,忽然袖子一抖,银锭掉在地上,正好滚落到那人的脚下。
林暄和目不斜视往前走,眼角余光见那人弯腰将银锭捡起。
二楼围廊处一抹烟色的袍角一闪而过。那颜色有些特别,林暄和下意识抬头,只见廊上空荡一片,什么也没有,只以为自己看错。
正午,街上人不多,他们兄妹二人并排走着,不知谁的肚子先响了。
林明湛好笑地瞥一眼林暄和,“吃了饭再回家?”
林暄和摇了摇头,“爹娘肯定想你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背着他们在外面吃野的肯定会不高兴。”
林明湛食指和中指弯曲,掐了掐她的鼻头,“小白眼狼,我向着你,你却向着爹娘,你不告状谁知道?”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听了林暄和的话,一起向家中走去。
小厮见着林明湛,一路小跑着向主院禀报,“世子回来了!”
侯爷和侯夫人都有些激动,亲自在院门接他,林明湛外出游历采风,他们已经近一年没见了。
简单的几句问候过后,侯夫人带着儿子进了前院,“用饭了吗?饿不饿?”
林明湛点头,“是饿了。”
“添双筷子。”侯夫人扭头吩咐,然后她像是刚看到林暄和一样,顿了顿,又道,“添两双。”
林明湛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娘和自己的小妹,没准备他的碗筷也就罢了,是他今天回来的太突然,可,怎么也没有小妹的?
他忍下心中诧异,跟着母亲进了膳堂,见到桌上明显吃了一半的餐食更是讶异,可在看到桌前那张与自己足有五分相似的脸庞时,顿时明了了。
林暄和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好几日前便已经得知了。
他看着餐桌前自顾进食的亲妹妹,不着痕迹地轻皱了下眉头,还是打了声招呼,“你就是暄荣吧?”
却见林暄荣闻声回头,一只手古怪地在空中摇了摇,“嗨,哥哥。”
【便宜哥哥加入战场!】
6. 白莲花的哥哥
侯爷和侯夫人在桌前落座,林明湛拉了林暄和在他身边坐下。
侯爷不阴不阳地呛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侯夫人踢了侯爷一脚,给林明湛夹菜,“瘦了,多吃些,这几个你爱吃的。”
林明湛接过,又夹了几筷子菜到林暄和碗里,“你不是早饿了,快吃。”
见他这般态度,侯夫人顿了顿,难得解释了一句:“今日暄和约云逍去了听泉楼,府上开饭这才没有等她。”
林明湛闻言,将筷子一扣,说道:“正巧,我就是为此事回来的。”
林暄和猛地抬头看向林明湛。
林明湛顶着一张儒雅至极的脸,一开口却说着粗俗不堪的话:“那龟儿敢退我妹妹的婚,我这次回来就为了将他狗腿打断!”
林暄和忙摁住他的手,“哥哥,你千万别冲动。”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林明湛又想到刚刚在听泉楼发生的事情。
这次是妹妹运气好,他刚好从窗边经过,解救了她。
什么男人值得她放弃了尊严,置己身于危险?
林明湛揽过林暄和,抱在怀里搓了搓她的脑袋,“谁也不值得你这样。”
“哥哥……?”
“如果我没有脑子一热提前回来,如果我没有走那条路,如果我早一刻或晚一刻,你独自遇着那种烂人怎么办呢?”
林暄和在他怀里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她眼睛有点发热。
【我这缺心眼的便宜哥哥!他就是对白莲花太不设防,未来才会被白莲花诬陷酒后唐突了她,然后被爹爹硬生生打断了腿,这样喜欢自由喜欢天南海北四处游历的人,后半生却只能与轮椅为伴,啧啧……】
林明湛拧眉,斥道:“你胡说什么?”
林暄荣一怔:“我说什么了?”
【醒醒吧!你给我醒醒!你们不是亲生的!她不是你妹妹,避点嫌行吗?】
“自己心脏,才会看什么都觉得是脏的。”林明湛扭头安慰林暄和,“不要听她的胡话。”
林暄和惊讶地看看林明湛,他眉毛下压,脸上的愤怒与不适不似作假。
哥哥刚刚听到了什么?
侯夫人拦住自家暴脾气的儿子,“是该避嫌了,你消息那么灵通,连暄和被退婚都知道了,那暄和与暄荣抱错的事你应当也清楚了,暄和不是你亲妹妹,日后相处掌握好分寸。”
“娘,暄和是我妹妹!她是我养大的,你们说的什么话?”
这回侯夫人没说话,侯爷先斥道:“你养大?你才比她大几岁?用你养?你养得明白吗?”
“我怎么养不明白?她第一次走路是我扶的!第一次拿笔是我教的!她第一次掉牙晚上不敢睡觉,怕睡着了以后再也醒不过来,是我抱着她哄着她睡着的!她怕黑,怕雨,怕打雷,她小时候几次三番尿在我的榻上!
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她身上什么地方有几颗痣我都知道!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那是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
【我嘞个……这哥是疯批画风?】
侯爷气得脸色涨红,突然挥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疯够了没有?”
林暄和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哥哥脸上滴落两滴清泪,“哥哥?”
林明湛骤然起身,扯着林暄和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哥带你出去吃野食。”
林暄和被拽着向前,她脸色有点发白,回头对着侯爷和侯夫人说,“爹娘别生气,我劝劝哥哥。”
【你可别劝了,这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腿疼,我先去看看骨科。】
走到一半,林暄和拽住了他,“别去吃野食了,我院里有小厨房,给哥哥下碗线面吧。”
林明湛点了点头,情绪缓和了些,转头往后院走。
林暄和扯住他的袖子,硬生生将他转了一个方向,“这边。”
“爹娘还真狠得下心啊。”林明湛站在破落偏僻的芳菲院前,感慨道,“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跟我争春和院呢?这下好了,我住不成,你也住不成,便宜了外人……”
“怎么是外人?”林暄和猛地打断他,“这话可别让爹娘听到了,你准又得挨揍。”
“我刚被爹打的时候,感觉你在一旁看着激动得很呢。”
林暄和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
林暄和模仿着他的样子,梗着脖子昂着脑袋,粗着嗓子说,“她怕黑!怕雨!怕打雷!我怎么养不明白?谁能有我明白?”
“嘿!”林明湛指着林暄和的鼻子,“你别当小白眼狼啊,在这笑我……”
林暄和还在接着模仿,“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怎么就突然不是妹妹了……”
她说着说着,笑着笑着,猝不及防哽咽了起来,眼泪没有丝毫预兆,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
她的眼泪滚烫,砸在林明湛的手背上,林明湛觉得那块皮肤都要被灼穿了,生疼。
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一颗接着一颗,颗颗大如珠,串成串,糊了满脸,几乎称得上滂沱。
哭得太丑了。
他猛地把那张丑脸按进了肩膀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哥天生劳碌命,吃不成你做的线面了,今天哥下厨,你想吃什么,哥来做。”
林明湛在小厨房发现了腌着蜜的桃花酱,打开闻了闻,“齁甜,咱家可没人爱吃甜。”
林明湛蓦地收敛了表情,认真地看着林暄和,“不要再去见他。”
林暄和抢回盖子,只一味低着头。
林明湛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说话。”
林暄和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如何做得了主呢?”
“他都跟你退婚了,哪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明湛烦躁地抹了把脸,“他心里没你!你这样上赶着!”
“哥哥,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云逍哥哥他……他会喜欢我的。况且,我要的也不是……”他的喜欢。
从来都不是。
林明湛看着林暄和这个模样,想起爹娘的态度,心底一阵酸涩。
罢了,左右他已经回来了,齐云逍那贼小子再想欺负妹妹也得先看他同意不同意。
当天晚上林暄和没有做桃花酥。
第二天也没有做。
第三天的时候,侯夫人避开林明湛,差人来了芳菲院。
“齐世子来府上了,夫人让我来知会小姐一声。”
林暄和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将一个小匣子翻找了出来。
侯府的花园种了一排桃树。
初春,桃枝尚未发叶,先吐了花苞,一根根褐色枝干上饱涨着深粉色的花骨朵。
“嗖——”一支羽箭射进桃树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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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晃了两下,花苞上的露水滚落几粒。
“怎么回事啊!你这箭可偏太远了,我和璋璋马上就要赢喽?”林暄荣坐在一旁的四角凉亭里,双臂撑着阑干,一副悠闲的模样。
二皇子齐怀璋在她对面端坐着,托着茶杯缓缓啜饮。
凉亭外,齐云逍一手举着弓,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跨进了拱门,他立刻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又搭了一箭。
直到那个粉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至他身边站定,齐云逍才咳了一声,干巴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暄荣妹妹。”
“世子的态度我们小姐已经知道了。这是我们小姐让我转交给世子的。”
是个陌生的声音。
齐云逍猛地回头,看清了来人。
不是林暄和。
莺儿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衫,手上还端着一个二尺多长的木匣。
齐云逍臂膀一松,扔了弓箭,皱眉问:“怎么是你?”
“小姐说世子不想见她。”
齐云逍一噎,“她现在倒有自知之明了,怎么早不见她安生?说了不见她还非要去等……”
说着,他像是自知失言,猛地打住了,缓了缓又问:“她没事吧?”
“小姐说她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爱出门了。”
齐云逍又看向她手里的匣子:“这是什么?”
“世子看看就知道了。”
齐云逍依言打开箱子。
里面是触目可及的杂乱,多是一些小玩意儿——
破了一角的风筝,志怪的话本,蛐蛐罐,已经干枯的桃枝,小兔子灯……
全是跟他有关的东西,有些看一眼就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时日太久,太过细微普通,早已泯灭在他众多新鲜刺激又有趣的记忆之下了。
他看到这些才发觉,哦,原来他们曾经也是有过快乐的时光的。
但要说更多的触动,却没有了,只在心间缓缓缠上了一丝淡淡的愧疚。
“喂!回神了!”林暄荣猛地拍了下齐云逍的肩膀,“人都已经走了多久了还愣着呢?这里面是什么?”
她说着,向匣子里伸手。
齐云逍猛地回过神,“啪”一下扣上了匣子。
林暄荣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差点夹到我的手!冒失鬼!”
齐云逍没理她,向二皇子告辞:“二皇兄,我先走一步。”
谁知一向不管闲事的齐怀璋突然开口,“去找她?”
齐云逍一怔,猛地抬眼看向齐怀璋。
齐怀璋接触到他的眼神,忽地笑了,“愣头青,罢了,你去吧。”
从齐云逍站着的地方眺望,正好能看见二皇子背后的池塘。
正是林暄和失足落水的池塘。
二皇子本人尊贵又文雅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背后的池塘经春风一吹,荡起粼粼波光。
视线再一转,又看到二皇子脸上挂着比春风更和暖的笑。
林暄荣在后面接话:“几日后的春猎宴,你带她一起去呀。”
齐云逍看了一眼手里的匣子,忽而抬头粲然一笑,露出嘴角的两颗虎牙。
“我和她已经退婚了,用什么名义去找她?又以什么名义带她去春猎宴?再者,她一不会骑马,二不会射箭,春猎宴她去干嘛?当靶子吗?”
7. 白莲花的危机(一)
“他跑得倒快。”林暄荣搭弓,瞄向靶子。
齐怀璋转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日你要小心。”林暄荣指尖一松,箭羽破空而出,一截桃枝被斩下。
齐怀璋看过去,“小心什么?”
林暄荣捡起桃枝,却是所答非所问,“他那匣子里还有一支桃花枝,看干枯程度不知道被小心珍藏了多少年,我这便宜妹妹还真是一往情深……”
谁料,齐怀璋听闻此言却突然唇角一勾,嗤笑了一声。
他向来和煦得体,脸上常常带着笑意,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来。
林暄荣讶异地看着他,缓了缓,认真道:“那天我的提议,你再考虑下呢?”
“道不同。”齐怀璋起身。
“为表诚意,我提前预支给你一点红利。”林暄荣在背后喊,“明日莫要去马场。”
齐怀璋脚步不停,拂袖而去。
芳菲院,林暄和自莺儿回来后就等着了,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个人影。
她不确定地问:“确定把匣子给他了吗?”
“是,是我亲手给他的。”莺儿顿了顿,“只是……”
林暄和:“有什么意外?”
莺儿道:“我把匣子给世子的时候,二皇子和暄荣小姐也在。”
又是林暄荣,遇到她的所有事情就没有顺利过,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什么邪门的地方。
正纳闷着,午膳时林暄荣却突然在饭桌上主动邀林暄和明天一起去郊外的马场。
林明湛先问:“去马场干嘛?”
【问你了吗?这死妹控。】
林暄荣道:“为春猎宴选匹好马呀,齐世子说妹妹如果学会了骑射就带上妹妹去呢,我们俩索性一起挑吧。”
林明湛看向林暄和,“你想学骑射我可以教你,只是春猎宴没几日了,你才学这几天,去了怕没什么玩头,不如我带你踏春去。”
侯夫人道:“云逍带暄和去春猎宴,你掺和什么?”
【这哥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妹妹已经长大了这个事实呢?我等不及要看你被她诬陷的那一天了,好奇你到时会是什么表情。】
林暄和今日没见到齐云逍,对林暄荣的话有些存疑,只是她这么努力地想让她明天去马场,她倒想看看明天马场内有什么在等着她了,也好借此探探林暄荣的底。
思及此,林暄荣点了点头,“那我就陪小姐一起去,哥哥也一起吧。”
林明湛无不同意。
【明天就是侯府翻盘的开始!你不是要联合太子构陷侯府通敌吗?我先掐断你跟太子的所有关系。】
侯爷与侯夫人皆是一惊,太子?怎的又跟太子扯上了关系?
侯府不站位,明天若真牵扯了太子,林明湛绝不能去。
侯爷给侯夫人使了个眼色。
侯夫人早有话想跟儿子说了,饭后单独将他叫了出去。“你明天就回成岭去……”
林明湛突然打断,暴躁道:“故意调走我?为了妹妹和齐云逍?齐云逍那人不是良配!”
侯夫人本就窝着火,见他这般态度也是怒火攻心,口不择言道:“那谁是良配?你吗!”
“娘!”林明湛惊愕道,“你说什么呢!”
侯夫人不语,暗自垂泪。
林明湛道:“我不知道那林暄荣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我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情况,但她所思,全是无端的揣测,无一真言。”
侯夫人避而不谈林暄荣,只说:“你消息一向灵通,外界传言你应该也都有听到,好听些的说她是侯府的养女,不好听的,说她是名不正言不顺寄住在府上的孤女,侯府嫡子未娶妻,没有血缘的妹妹又被退婚,你们二人整日待在一起总归不好,娘是信你的,可人言可畏!”
林明湛有些想不明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妹妹怎么就成了他们嘴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寄住者?他怎么又要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这般避嫌了?
“你自己选,你是去外面避一避,等她出嫁那天回来喝喜酒,还是我现在就让暄和搬到乡下庄子里去?”
林明湛愕然:“娘?”
侯夫人坚定道:“这次没得商量。”
“我走,别赶暄和。”
第二日出了府门,车夫套了马车,林暄和在马车外张望。
林暄荣从门内轻快地跳出来:“别等了,哥哥回成岭了。”
林暄和讶道:“回成岭?这么突然?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没说一声?”
“你应当猜到是什么原因了吧?可能又要去个一年半载,但是你成亲早的话,他说不定可以提前回来喝你的喜酒呢。你可得早点成亲,把我的哥哥换回来哦。”
林暄荣说话时笑嘻嘻的,还特意咬重了“我的”哥哥这两个字。
她的挑衅不加掩饰,林暄和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可惜现在云逍哥哥与我退婚了,我应该听父亲的话,从他找来的那些个人选中挑一个的,这样或许哥哥就能早日回家了。”
林暄荣被这样一噎,顿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林暄荣还指着这白莲花让齐云逍回心转意,这样林暄荣就可以避免嫁给那个纨绔,白莲花若是放弃齐云逍和别人成亲,那嫁给齐云逍受苦受罪的人就变成她了。
林暄和说完还大方懂礼地让出了马凳,“小姐先请。”
林暄荣想发火也没地方发。
她们要去的这个马场,位于城外西郊,是京都附近最大的一处马场,除了寻常的马匹交易外,马场内还有一片辽阔的草原,世家子弟们都喜欢来此跑马。
到了马场,林暄荣很是兴奋地去选马,她选来选去,看中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
一个身形佝偻的马夫将马牵出。
那马左耳撕裂了大半,撕裂处留下一道可怖的瘢痕,身姿瞧着矫健,皮毛黑而亮,只是走过来的几步看上去左前蹄隐隐有些使不上劲。
林暄和提醒道:“这马的左前蹄……”
“就是它了!”林暄荣直接拍板。
马夫解释道:“这马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宝马,耳朵上的撕裂是战场厮杀为箭所伤,曾立下战功赫赫,这马除了耳朵,身上再无伤口,左踢恐是心疾。”
林暄和不解:“心疾?”
马夫又道:“这马通灵性得很,它的主人左腿有疾,后不幸战死,这马怀念主人,在主人死后第二天左前蹄便这样了。”
林暄荣道:“没关系,我自会让它认我做主人,到时它的蹄子也就不病自愈了。”
竟还有这等神奇的说法?林暄和心生疑虑,暗自将林暄荣的古怪之处记在心底。
林暄荣骑着黑马,绕着马场跑了一圈,那马实在不错,虽左蹄微跛,依然跑得凛凛生风。
她跑了一圈,又在另一个廊棚里瞧上了一匹白马。
那个廊棚明显比别的地方干净许多,喂的草料也是新鲜草料。别的廊棚一个棚里足有十几匹马,唯有这个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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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只有一匹白马。
那马皮毛光滑水润,四蹄有劲,瞧着就高贵不菲。
林暄荣瞧马,林暄和却盯着那正在洗马的马夫,他样貌普通,身形却高大,马场内其他马奴衣衫都是灰扑扑的,惟有他那一身干净整洁。
林暄荣骑在黑马上,居高临下地冲着正在刷马的马夫使唤道,“这马不错,牵出来。”
那马夫充耳不闻。
林暄荣扬起马鞭,“我说让你把马牵出来,你没听见吗?”
说着便要一鞭挥斥而下。
眼见鞭子就要扫到那人,林暄和忽然从侧方过来,在他身前挡了一下。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那佝偻马夫得知林暄和不会骑马,正在为她挑选一匹温顺的小马,听见动静连忙跑上前,“贵人!贵人!这是二皇子放在这里的名马,的卢。”
佝偻马夫先看了一眼白马,而后才去查看林暄和的伤势。
伤在手背,血流得多,瞧着吓人,林暄和却知道没什么大碍,她道了一声无事,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子按在伤口上。
边按边去看那洗马的马夫,问道,“你没事吧?我家小姐她只是脾气有些不好,人却是不坏的。”
林暄荣听了她的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马夫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洗马。
佝偻马夫上前一步,挡在那人身前,对林暄荣与林暄和告歉,“二位贵人,这是二皇子放在这里名马,的卢。这位是的卢的专饲马夫,他不会说话,我们都叫他哑奴,若有冒犯二位之处,我先替他给二位贵人告罪。”
林暄和瞧他两鬓斑白,后撤一步,躲了他的揖礼,“不妨事,老人家快起身吧。”
“你却是会做好人!”林暄荣不爽地一嗤,又问,“这马卖吗?”
那佝偻马夫看了一眼哑奴,将白马牵出马厩,“卖的,只是贵些,这的卢是从烈煌大将军那里缴来的战马,虽身量不高,却能日行千里,原本有三匹,这是最后一匹了。”
林暄荣道:“那就它了,这匹给我妹妹。”
林暄和一愣。
林暄荣银子掏得也很爽快,林暄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多了一匹从烈煌大将手中缴来的名马的卢。
看她蒙着,佝偻马夫提醒了一句:“这马烈,再加上是用烈煌特有的驯马方法训的,最好是有一定的骑术基础再接触,目前为止,昭国除了二皇子没人能驾驭得了它。”
林暄和脸色白了白,看了一眼林暄荣,林暄荣骑在高大的黑马之上,她需要仰着头才能与她对视。
林暄荣笑着与她对视:“我刚回府,还没送你什么见面礼,这匹马我看着合眼缘,又是名马,妹妹会喜欢的吧?”
林暄和还没说话,脸上突然扑来一股热气,一旁的的卢马打了一个响鼻,躁动不安地踏动着前蹄。
林暄和被吓得身体一颤。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哑奴却突然走来,从佝偻马夫那里接过缰绳,将的卢马的脑袋向下压了压。
哑奴打了一个手势,佝偻马夫替他解释道:“这马和哑奴熟悉,贵人府上若无马夫,可以将哑奴带回去。”
林暄荣却一副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说了声随意。
要骑的卢,林暄和肯定是不敢骑的,她在心里打鼓,林暄荣这次带她出来,总不能是打着要的卢马将她一脚踏死的主意。
恰在此时,一声高亢的通秉自远处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8. 白莲花的危机(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自远处而来,为首之人坐在一金丝步撵之上,四人抬着步撵,后面跟着十余人,有的腰挂长剑武夫打扮,像是侍卫,有的一身粗布短打,腿圆膀粗,像是马夫。
太子殿下为的卢马而来。
林暄和心下一惊,正要回话,林暄荣抢先说道:“这是我妹妹的马。”
林暄和不知她打什么算盘,战战兢兢地说:“小女不会骑马,这马在小女手上却是暴殄天物,若太子喜欢,可将此马转赠与太子殿下。”
“孤从不做强取豪夺之事,”一只纤长匀称的手拨开障纱,“卫风。”
那被叫做卫风的侍卫从腰间掏出几张银票,甩至林暄和面前。
几个马夫上前从哑奴手中接过缰绳,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向跑马场走去。
林暄和望着那行人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暄荣。
“看来你与的卢无缘,”林暄荣看着心情很好,跨上黑马,一副任务完成的模样,“我先去跑马场,你挑好马便过来。”
林暄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太子远去的方向,总觉得不太放心。
她对佝偻马夫道:“阿伯,麻烦您再给我挑一匹马吧。”
那佝偻马夫应声。
林暄和看着佝偻马夫挑马,一扭头,哑奴也跟过来了,她笑着问:“你要帮我选马吗?”
佝偻马夫闻言看了一眼哑奴,说道:“哑奴眼光最是毒辣,不如让哑奴帮贵人选吧?”
林暄和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哑奴,他面无表情,双眸却极亮,在一张普通的脸上极为吸睛。
没有人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还能无动于衷。
林暄和没有拒绝。
哑奴不会说话,做事却妥帖又稳当,他一个棚一个棚地挑过去,最终牵出来一匹浅棕色的骏马。
那马看面相就觉温驯,双眼有神而目光柔和,额上有一道白色的火状纹路,鬃毛柔顺。
林暄和看着那马柔和的眼睛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哑奴回以疑惑的目光。
林暄和笑着道,“它的眼睛和一个人很像。”
“那人说来也算我的救命恩人……”说到这里她猛地打住,“我这样说好像不太好。”
她自说自话,本没想得到回应,谁料哑奴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林暄和被他逗得又是一笑。
哑奴把马牵到她的面前,左手持缰右手压鞍,轻轻一跃便坐上马背。
他动作缓慢,每个步骤都稍有停顿,保证能让林暄和看清。
林暄和知道哑奴这是在给她示范上马动作。
等她看明白了,哑奴下马,站在一边握住缰绳,示意她上马一试。
林暄和今天穿一身火红窄袖紧身袍,腰身收得很细,双腿显得修长,她脚往马鞍上一踏,像一个翩然的红蝶一般轻松坐上了马鞍。
第一次上马就做出这样标准而利落的动作,连哑奴都被她惊了惊。
林暄和坐上马,轻轻压下身,对着地上的哑奴笑道:“第一次做到这种程度的话,算合格吗?”
哑奴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睛,矜持地点了点头。
林暄和坐直身体,又道:“是你的马挑得好,不高也不低,刚刚好,很好骑。”
哑奴牵着马,带着林暄和在马场走了一圈。
“是不是可以跑起来了?”林暄和似乎察觉了自己在骑马方面的天赋,妄想一口吃成胖子。
哑奴冷漠地拒绝。
他奉行循序渐进的原则,开始教她如何控马。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马鞭,将前端过长的鞭绳团起,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握着马鞭,用团起的鞭绳轻轻碰了碰林暄和的小腿。
林暄和小腿猛地绷紧,座下的骏马接收到讯号,前肢抬起,小跑起来。
哑奴在地上跟着跑了几步,等林暄和适应了这个感觉之后,扯了下缰绳,用马鞭敲了敲林暄和小腿。
林暄和奇迹般地懂得了他的指令,控制着小腿放松,骏马缓缓停了下来。
哑奴从旁边的马厩里又牵出一匹马,与林暄和并驾齐驱,他将缰绳递还给林暄和,用马鞭碰了碰她的左肩。
林暄和左手收紧,骏马向左拐弯。
她自觉已掌握了要领,小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向前小跑起来。
她跑了一段路,后面才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哑奴跟了上来。
她在骏马上回头,发丝都描了金光,在一片绚烂的晚霞中对着哑奴露出了比霞光更为灿烂笑。
她扬声说道:“这就是骑马的感觉吗?怪不得云逍哥哥他们会那么喜欢——”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一个冰冷的触感猝不及防又强硬地抵在了她的后腰——
哑奴用马鞭点了点她的腰。
她猛地挺起了腰,双腿用力,在马背上微微撑起身子。骏马扬蹄,跟着她的动作一起跃起,然后落下。
马彻底奔腾起来了。
她一身红衣,衣摆猎猎,随骏马奔腾之时烈得似火,脸上的表情是不加掩饰的欣喜雀跃,细看之下,还带着隐秘的痴狂。
她像一团自由的烈火,要烧进谁的心里。
骑马需要靠感觉,需要和身下的坐骑产生交流,她通透,学得快,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
她边跑边扭头看向哑奴,“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她自己又笑了,“忘记了,你不会说话。”
哑奴看着她的笑,只安静地纵马跟在她身边,与她并驾,一步也不落下。
“你跟我回府吧?我给你起一个名字。”林暄和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哑奴的表情。
没办法,他不会说话,她在与他交流的时候就格外需要看人脸色。
哑奴初听到这句话有些愣神,随后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
林暄和尚未看到他的回复,猛然听到了一声激烈的嘶鸣,而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随之嘈杂涌起。
她从中隐约听到了“保护太子殿下!”
“的卢马发疯了!”
“斩马!快斩马!”
“不能斩!太子殿下在马上!会坠马!”
她的心瞬间提起,的卢马出问题了!太子殿下在马上!
她瞬间将今天的事串联起来,林暄荣送她的卢马,太子殿下又从她这里将马买去。
如果太子有个好歹,那他就是在她的马上出事的,到时候怪罪下来,侯爷也不一定保得住她,更何况现今的侯爷不一定会保她了。
林暄和心里一急,竟用刚学的指令一夹马腹,猛地勒紧缰绳,硬生生将马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太子所在的跑马场而去。
她跑至一半,想到佝偻马夫说的卢马与哑奴最为熟悉,又掉头回来,驱马到哑奴面前,双目莹润,嘴唇微抿,希冀地看着他,“帮帮我,好吗?”
哑奴沉默两息,猛一夹马腹向跑马场奔去。
林暄和紧跟其后。
到了跑马场,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更为严峻。
太子带来的一行人一多半已经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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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太子伏在马上,手上握紧了缰绳,整个人却已经摇摇欲坠。那马疯了一般地嘶鸣,不断地尥蹶子,想要把身上之人甩下来。
若这时当真被甩下来,轻则摔得伤筋动骨,重则被马蹄践踏而死。
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杀伤力与血性都不是一般骏马可比的。
林暄和一着急就要上前,被哑奴纵马在前挡了一下。她怕添乱,于是静静在外围观望,看哑奴冲着的卢飞驰而去。
谁料,那的卢见着哑奴过去,竟愈发躁狂,四肢不断跳跃,两只前蹄向地上砸去。它骤而撒丫子狂奔,骤而急急转弯,骤而向着旁侧的站立物冲去。
那马体力强,身姿也矫健灵敏,哑奴一时竟无法靠近它,便追在它身后,一边消耗这马的体力,一边伺机看准时机出手。
晚霞将天空烧得越来越红了。
“林暄和?”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林暄和回头,看到齐云逍一身姜黄色窄袖胡服,骑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他身下那马通身乌黑,毛色极亮,无一根杂毛。
林暄荣骑着她今日刚刚挑选的跛足黑马,与齐云逍并排而行。
这两个人怎么在一起?
这疑惑只在最初看到他们二人时从心里轻飘飘地过去,随后便了然无痕了。
林暄和一整颗心都在关注太子那边的情况,实在难以分心。
齐云逍和林暄荣也是听着声音过来的,齐云逍见到草场上的情形,没有犹豫地就向着太子那边冲去。
林暄荣见状紧跟在他身后过去,走之前还不忘往林暄和身上拉仇恨:“太子殿下处于危难,你怎好在此旁观而不施以援手?”
林暄和看得暗自焦急,根本没有闲心理她,身边“太子”“太子殿下”“保护殿下”“殿下小心”的声音层出不穷。
她握着缰绳的手太过用力,白天被林暄荣打的那一鞭伤口尚未愈合,又被撕裂了。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茸茸细草微微荡漾,林暄和身下性格温和的棕色骏马竟悠闲低头吃起了绿草。
哑奴已渐渐靠近,只消一个伸手就能握住的卢的缰绳。
变故突生。
一下冲过去的人太多,的卢忽然一声悠长嘶鸣,猛然调转方向,甩开身侧的哑奴,竟是朝着林暄和的方向疾驰而来。
林暄和心一紧,连忙拉起缰绳,强行将棕色骏马的脑袋从一片细草丛中拉了起来,“驾!”
的卢来势汹汹,林暄和慌忙控马躲避。
齐云逍惊叫着“林暄和!小心!”纵马驰来。
林暄和毕竟刚学会骑马,控马技术不娴熟,好在身下的马极通灵性,前蹄一跃躲过了的卢的飞冲。
齐云逍和林暄荣纵马围在她身前,齐云逍骂道:“你又不会骑马,来这里添什么乱!”
的卢方向一转,重新蓄力,再次冲着这边俯冲而来。
林暄荣身下的跛足黑马感受到危险,忽而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林暄荣没有想到这黑马会这般举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形不稳就要歪倒过去。
齐云逍及时扶过她的臂膀。
的卢发疯,人是万万不能孤身站在地上的,否则的卢前蹄一踏便是万劫不复。生死攸关之间,齐云逍几乎没考虑地就将林暄荣从那匹萌生了退意的马上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两人共乘一骑。
的卢却略过其他人,直冲被围在中间的林暄和而去,马蹄高高扬起,向着她面部就要重重踏下。
9. 万死难辞
林暄和勒紧了缰绳驱使座下之马向后退去。
她退的及时,这下本可以躲过去,可偏偏身后不知什么东西,棕色骏马后蹄拌了一跤,马身霎时委地。
林暄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滚落在草地。
“林暄和!”齐云逍驱马靠近,矮身要将她拉起。
可他马上多了一人,黑马行动到底慢了一拍。
“小心!”的卢之上太子惊叫。
“不要——”齐云逍惊叫。
“……”林暄和。林暄和叫不出。
原来人在置于濒死的危险时刻是发不出声音的。
林暄和脑袋这一刻竟出乎意料地清醒。
一切像慢动作——
众人惊恐的表情。
朝她面部踏来的马蹄。
风声。
惊呼声。
马蹄声。
惊险万分之时!
千钧一发之际!
哑奴突然弃马而下,几个箭步抓住的卢嘴边衔铁环,的卢感觉到疼痛,又是一声悲切的嘶鸣,马蹄踏下,重重落在林暄和颊侧的草地上,荡起一片尘土,竟是被硬生生拽得偏移了方向。
这人竟有如此巨力!
恐怖如斯。
众人还来不及感叹哑奴的天生神力,变故再生。
的卢受痛,拼命摆着脑袋,竟是要将哑奴甩出去。
林暄和趁此空档往旁侧一滚,终于站起身来。
齐云逍起弓搭箭,直瞄的卢眼睛。
“莫射!莫射!”
“护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下马!先让太子殿下下马!”
有哑奴暂时制住的卢,林暄和不顾危险将她的棕马牵来,太子顺势松了缰绳,身子一翻,到了棕马身上去。
太子获救了!太子没事!
林暄和心里猛地一松,这口气尚未松完,又立刻提了起来——
太子下了马,的卢身上少了重量,哑奴压制不住它了!
红色霞光染了黑蓝,暮色下垂,月亮出来了。
林暄和伸手挡在面前,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一滴温热正正落在她眉心,滚烫。
的卢的双蹄就在她眼前,仿佛被定止,迟迟未落。
的卢的腹侧,哑奴身姿紧绷,双臂高抬,崩扯着缰绳,他双手血红,整段缰绳也已濡湿了鲜红血水,还不断有红色自他的手中滴答而下。
一阵晓风吹过,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袭来。
一支羽箭伴随尖锐的破空之声直直没入的卢的眼睛。
林暄和愣愣地看着哑奴,愣愣地看着他双手可见的森森白骨,又愣愣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看到一片刺目的红。
见她僵住不动,齐云逍猛地翻身下马,拉着她的胳膊向一旁躲去。
哑奴这才松开缰绳,砰然一声,的卢倒落在地,荡起的灰尘尚且带着血色的雾气。
马场管事听到动静匆匆赶来,几个马夫紧随其后,战战兢兢。
众人忙作一团,先去搀扶太子。
太子受惊不浅,他肤色本就极白,此刻更是面无血色,头发微乱,夕阳余晖镌刻在他秀美的五官上,竟一时难辨男女。
本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眼神却极为阴鸷,令人不敢直视。
太子无事,不幸中的万幸。
林暄荣在一旁盯着太子,若有所思。
太子面上不露喜怒,开口第一句话便直指林暄和:“这是你的马?”
众人跪了一片。
林暄和跪伏在地,脑子拼命地运转。
林暄荣邀她来今日来马场,恰好太子今日也来马场,林暄荣送她的卢马,太子今日专为的卢马而来。
的卢马不明原因突然发疯,而这马在被她买下之前,原本是二皇子从边境缴来。
她心底一沉,此次恐怕是落入皇子之间的斗争了,却不知二皇子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人人皆知这马是二皇子缴来,难不成是与她一样被人陷害?又或者是他恰好利用这点来自导自演?
林暄荣与二皇子相熟,又是二皇子的救命恩人,林暄和更加偏向这局是二皇子自导自演。
今日这一出,最好的结果是太子受伤无缘储君之位,她这个假千金谋害皇子,当诛九族,可她身份本就尴尬,如此一来,又可逼得侯府与她彻底划清界限,等待她的唯有一死。
一石二鸟。
林暄荣,与二皇子,联手了?
林暄荣一出手直接便是杀机,对方不只是要将她赶出侯府,更是想要她的命?!
越想越是心惊,当下回话道:“臣女死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齐云逍暗自扯了扯她衣摆,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什么呢?”
太子果然问道:“认罪倒爽快,你缘何死罪?说来听听。”
“今日臣女来此也为买马,臣女见此马威武心生欢喜,刚刚买下此马便正逢太子殿下驾到,臣女不会骑马,得此良驹也只是暴殄天物,殿下却是爱马之人,臣女便将此马主动让与殿下。
“可怎知……怎知这马突然就……殿下您……您身体可还安好?……早知如此,臣女说什么也要霸着这马,殿下仁明,想必不会与臣女为难,到时即便这马发疯,受难的便只有臣女一人了。
“现下却是令太子殿下替臣女应了劫难,臣女惶恐,臣女罪该万死。”
她此番话说得了得,语气诚恳,语调悲切,声音中还隐约带了丝颤抖。
话中内容更是高明。
一言一语无一字提到旁人,要将罪责一力揽下,罪名却是以小换大,混淆视听。
一字一句皆是认罪,却处处体现了自己的无辜,巧妙地将自己也置于受害者的地位,暗示这疯马原是要冲着她来的。
甚至还给太子头上戴了一顶仁明的高帽,又哄着他,又将之架于高台。
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喜怒无常,做事全靠心情。
“照你这么说,我若是赐你死罪,倒有失仁明了。”他语调无波无澜,也不知他对此言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林暄和态度更为恭谨,“殿下之仁明,全在百姓之心,臣女只是言百姓之所想,是臣女僭越。”
太子点了点头,看着一副满意的模样,脸色都缓和了些许。
众人暗自松下一口气。
然而下一句,出口便是腥风血雨,“马场内所有接触过此马的马夫,斩立决!”
话音一出,他身后的侍卫自腰间拔出长剑,令人齿冷的冰械摩擦声犹如索命,寒光一闪,长剑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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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惊,短暂的寂静过后,顿时响起或哀或怨或告冤的求饶声。
就连林暄和都没想到太子这般,她立时转头,看向哑奴。
她又要再拜,被齐云逍拉住了。
齐云逍跪着,脊背却也挺拔,“他们纵然有罪,确实该罚,可所幸太子堂兄也无大碍,不若饶了他们一命。”
“堂弟竟然也在。”太子像才发现齐云逍一般,连连摆手,“堂弟快起身,免礼免礼,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呢?父皇也不曾让堂弟跪过这般久,倒是孤怠慢了,堂弟莫怪。”
齐云逍未起,又说道:“这些人不若关押待审,的卢突然发疯,怕不是巧合,可慢慢查清真相,找出真凶,省得真凶逃脱却冤枉了好人。”
太子眼神下压,“堂弟在教孤做事?”
齐云逍本不是安静的性子,面对皇上时也敢长牙舞爪,此刻连连被太子迁怒,心中怒气便也积压。
“依你所言,今日孤没有受伤,他们便无辜。可若是孤今日不慎死于马蹄之下呢?杀了他们九族不为过。他们口中说着万死难辞,等孤真正要他们死,谁又甘愿?你需得知道,孤今日未死,不是因为他们无辜,而是因为孤幸运。”
他一番歪理说得齐云逍目瞪口呆,怒气快要压制不住,正要彻底爆发,身侧的哑奴突然比了几个手势。
太子看不懂,便问旁人,“什么意思?”
侍卫揪了马场管事上前,抛在太子脚边。
太子安静睥睨着哑奴与管事二人。
哑奴又将手势比了一遍,他手上伤口未做处理,此刻伤口外翻,血原本已经不怎么流了,随着他的手势又开始汩汩而下,整个小臂的衣服都被浸透濡湿了。
谁知管事看了后却不发一语,连连磕头。
侍卫当胸一脚将他踹翻,太子后撤一步,躲过空中飘扬的灰尘。
侍卫持剑抵在他脖子上,呵道:“不想死就快说!”
管事这才颤颤巍巍地开口:“哑奴说,此马是二皇子从边境缴来,由哑奴一人看顾,与他人无关。”
太子笑道:“孤当然知道这是二皇兄从边境缴来的战马,难不成孤要去怀疑自己的皇兄吗?倒是你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既然你要当英雄,”太子笑容一敛,“就地斩杀!”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龙气护身,自是幸运无疑,可哑奴,”林暄和膝行几步到哑奴身侧,将他染血的手举起,“哑奴之手为救殿下所伤,若是他与的卢发疯有关,大可放之任之作壁上观,缘何做这等伤己之事?”
“他救孤?”太子挑眉。
林暄荣道:“正是。”
“孤怎么觉得他是为了救你。”他尾音平缓,不是疑问句。
在林暄和愕然的目光下又道:“也罢,如你之言,你无辜,他无辜,他们都无辜,谁不无辜?孤的二皇兄吗?”
林暄和被彻底架起,沉默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又道,“太子可要听真话?”
“若的卢发疯确属意外,”她顿了顿,旋即大声道:“所有人都无辜,唯独臣女与二皇子并不无辜!臣女不敢妄议皇子,若殿下要罚,便罚臣女吧!臣女方才‘万死难辞’绝不是妄言,如今甘愿引颈受戮!”
说罢,她眼睛一闭,当真仰起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10. 暗流之上
暮色低垂,明月高悬,清冷月光挥洒而下,犹如寒刃,片人发肤,直侵皮肉。
太子的眼神隐于暗处,一时让人更加难以揣测。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细草沙沙声。
太子终于动了。
织金踏云履缓缓抬起,落下,不消几步就到了林暄和身前。
齐云逍豁然起身,“殿下!”
太子充耳不闻,抬起林暄和的下巴,手指渐渐上滑。
他指尖冰冷,缓慢游弋间如蛇类爬行。
林暄和汗毛倒竖,颈间肌肤栗起。
冰冷触感一直滑到她的眼尾,带了点力道缓缓地摩挲了一下,拭去她眼尾的泪痕。
“如此美人,孤可舍不得。”
林暄和睁眼,正对上太子此刻的眼神,犹如被毒蛇伺视。
“那么,果真是二皇兄了?”他看着林暄和。
林暄和眼睫扑簌簌地颤抖,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太子又去看哑奴。
哑奴点头,再次打了遍手语。
管事跪地译道:“哑奴说,是二皇子之责。”
太子尚未说什么,角落暗自观察着事态发展,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暄荣突然插话:“跟二皇子无关!”
太子身体未动,瞥去一眼:“何人发话?”
林暄荣抬手晃了晃,触及太子犹如毒蛇的目光依旧镇定自若,“我是武德侯府嫡女,林暄和她只是是我们府上养女,想必这事太子殿下有所耳闻。”
太子并未发话,双眼低垂,只看着林暄和。
林暄荣继续道:“这马放在马场这么久都没有问题,怎么偏偏林暄和一来就出了事?这马本是我买来送给林暄和,难说是不是林暄和为了陷害我故意对马做了什么手脚。不瞒殿下,这马初见她之时便暴躁异常,发疯之时我与齐云逍将她挡在身后,那马都能冲破我们直奔她而去,此中缘由还望太子三思。”
“有意思。”太子歪头作认真思索的模样,一针见血道:“那为何刚刚她说到那马是她所买,你不做反驳?”
林暄荣怔住,略一思索便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当然是想先看看她耍的什么花腔。此人惯会巧言令色,太子莫要被她蒙骗!”
“她隐瞒此事护你,你却不惜自曝伤她。”太子一句话将此事定了性,言语间偏向林暄和。
他一手搭了林暄和的肩膀,一手夺过侍卫手中长剑,“孤帮你将这心怀叵测之人了结了如何?”
林暄荣闻言毫不意外,脸上不见一丝畏惧之色,“太子殿下竟是这般草菅人命?我有一良言,可谏殿下——
照殿下此番行事,长此以往,储君之位定然不保!”
此言既出,众人伏倒一片。
竟敢当众脱口这般大逆不道之言。
武德侯府向来中立,此番言论一出,传到皇上耳中不知有多少版本,不满储君、另拥新主、甚至于还被有心之人扣上一顶谋逆罪名。
林暄和抖着声音说道:“殿下,小姐她刚从边境野蛮之地被接回来,并不懂得京都的规矩,恳请殿下开恩,莫要与她计较。”
太子眼中聚起风暴,雌雄莫辨的面孔微微扭曲。
林暄和肩膀剧痛,几乎要被太子生生捏断。
她忍不住低低痛呼出声,肩膀上的重量才骤然一松,面前的阴影远去,林暄和抬眼看去,太子已踱步至林暄荣跟前。
林暄荣尤不怕死的模样,见太子震怒,反而笑了出来。
太子道:“竟还笑得出来。”
林暄荣低声与太子说了句什么。
离得远,林暄和听不清楚内容,只见太子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松了神情,面上换了一派笑意。
“瞧你们吓得,跟你们开个玩笑罢了,此事可不是我说算谁的便算谁的,堂弟说的不错,千万不能平白冤枉了好人......此事孤会如实禀报父皇,一切交由父皇定夺。”
说罢,他竟亲自矮身,沾着林暄荣的手肘将她扶起。
林暄和心底一派震惊。
最后太子也没说怪罪还是不怪罪,马夫们是否受押,如何处置,什么都没交代,就这么走了,虎头蛇尾,看似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林暄和心中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她知道明面上太子怒火被平息,可这之下暗流却刚刚开始,她站在暗流之上,中间仅隔了一层不知厚薄的冰,一个不当心便会深深落入这股汹涌漩涡。
太子走后,众人纷纷回魂儿,许久才缓缓爬起。
齐云逍第一个起身,上前将林暄和扶起。
林暄和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谢过齐云逍,赶忙上前查看哑奴的伤势。
流了那么多血,伤口深可见骨,还不知道往后用手会不会有大影响。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两只手,一边问着疼不疼,一边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我还在这呢,你这是干嘛呢?”齐云逍说完才想起来他们已经退婚了,匆匆忙忙在话尾又找补了一句,“你这样谁还敢娶你?”
哑奴看着林暄和摇了摇头,将手抽回,用牙齿撕裂衣摆,草草包扎了一下双手,不着痕迹地往背后藏了藏。
林暄和没理齐云逍,像没听见他声音一样,只自顾自对哑奴道:“你随我回府吧,你手上的伤让府医给你看一看,等你伤好之后,那匹棕色小马,就交由你来照料,如何?”
她说话时温声细语,话语间的安排也细心妥当,可谓诚意十足。
齐云逍不满被无视,插话道:“给点赏钱打发了就行了,你还把他招回府里去?你还当自己是侯府嫡女呢?”
哑奴没看他,对着林暄和摇了摇头。
林暄和还要再劝,哑奴拂开她的手起身,对着众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径自转身离开了。
林暄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压下了心中的一丝怪异情绪。
回过头来才发觉齐云逍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色黑沉,表情不大好。
林暄和犹豫了一下,问道:“云逍哥哥你……伤到哪里了吗。”
“我没事,我好得很,就不劳你光天化日捧着我的手查看了,毕竟我们已经退婚了,男女大防得避一避。”
他字字未提哑奴,又似字字都提了。
林暄和听出他语中不满,没有解释什么,她压下心中思绪,安抚道:“我挂心云逍哥哥……”
“我需要你挂心?”齐云逍打断,接着堵了一句,“挂心你自己怎么过皇上与二皇子那关吧。”
说罢扭头跨上他那高头大马。
林暄和正抬头看着齐云逍,冷不丁一阵掌风刮来,接着脸上一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
林暄荣呵道:“你为何不与太子说实话?若非我机智,早死于太子剑下!”
林暄和的脸登时火辣辣地肿起,五个指印在白皙小脸上甚是清晰。
齐云逍也被这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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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其来的一巴掌惊了一惊。
林暄和捂着侧脸,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齐云逍心下不忍,对林暄荣斥责道:“再怎样你也不该动手。”
林暄荣道:“又给你心疼上了?你既放不下她,她又想方设法地要你回心转意,你不如干脆从了她呢?”
齐云逍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倒是没想到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但是,“暄荣妹妹,这话说得有失妥当,且不说,你公然这样议论暄和妹妹有失贵女风范,再者,刚刚的情况,你若是不开口,又怎会牵连到你?”
林暄荣道:“我不开口,难道看着她将罪责歪在二皇子头上吗?”
齐云逍道:“在场之人谁看不出暄和妹妹是为了维护你才有所隐瞒?”
林暄和眼眶中眼泪要落不落,表情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开口却一语中的:“的卢发疯原因未知,小姐如何知道二皇子是被冤枉的呢?小姐难道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林暄荣猛地打住,“你们两个这是质问起我来了?”
林暄和忙道:“质问是万万不敢的,只是想听听小姐是否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到时若皇上与二皇子问起,我们也可以多个头绪。”
齐云逍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怒目望向林暄荣,“你早知今日会有这一难,故意将这疯马送给暄和妹妹!你简直!又蠢又毒!”
说罢他驱马来到林暄和身前,正正好将林暄荣与林暄和隔开,“你快些回家。”
林暄和闻言抬头,对上齐云逍的目光,一直盈在眼眶中的泪水突然晶莹地滚落下来。
齐云逍蹙眉看着她,林暄和爱哭,这他是知道的,一点小痛一点委屈都受不了,他没少因为她挨郡王妃的打。
她的眼泪放在平常,他只会厌烦,别人见美人落泪心疼不已,恨不能将她想要的一切都捧给她,他作为受害者只觉得她矫情。
可这一次,月色如水,她眼中泪光闪烁,月光落入她眼中,像一汪春水。
他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而后心底泛起一点细密的疼痛。
他没来得及细想这细密的疼痛是什么,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有所动作。
齐云逍自马背上弯下腰,向林暄和伸出一只手,“上来,我送你回去。”
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齐云逍你是疯了吗!
你还要跟这个刻板、矫情、软弱、循规蹈矩的前侯府贵女兼前未婚妻继续产生联系吗?
好不容易才甩掉了这个没用的镶金包袱!
是,这包袱,看着确实好看,背出去也能赢得人人夸赞,可实在没用啊!
既沉,且惹人觊觎。
可当他想到这没用的包袱被人欺凌践踏,心间那密密麻麻的疼痛就开始深深蔓延,尤其在望着那双眼睛的时候,伸出去的手就怎么也缩不回来了。
甚至心底还有一层隐秘的期待和忐忑。
她会上来吗?
他们已经退婚,虽说侯府还未明确给出答复,可庚帖已退,再这般共乘一骑如此亲密,于理不合。
她这般循规蹈矩的人,应该不会同意吧?
应该……
齐云逍手上猝不及防传来一个温软的触感,他的思绪瞬间被打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握着林暄和的手,将她拉到了马上,香软躯体坐至自己身前。
这时若双手握上缰绳,就能完完全全将她拥入怀中。
11. 大雨滂沱
齐云逍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
身前的人还在低头垂泪,将那截细弱白皙的颈子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他眼前。
齐云逍突兀地想到,狼在厮杀猎物的时候,就是对准猎物那截脆弱的脖子,狠狠地咬合,牙齿楔入皮肉,直到猎物窒息才会松口。
这么想着,他感到牙齿一阵令人烦躁的痒意。
他咬牙狠道:“这会儿知道哭了,刚刚对着太子的时候不是胆子很大吗,引颈受戮!嗯?”
林暄和不语,只一味抽噎,那截在月色下白的发光的颈子就在他眼前抖。
那脖子后还有一颗朱红小痣,平常掩在衣领之下,此刻随着主人的低头以及颤抖,在他眼下时隐时现。
齐云逍察觉自己呼吸乱了,这么近的距离,他唯恐自己的呼吸扑打在对方脆弱的脖颈之上被她察觉。
齐云逍猛地屏住了呼吸,侧过头趁林暄和不注意,轻而压抑地深吸几口气。同时闭上眼睛,双手抓了缰绳,一夹马腹,策马向前。
马的速度不快,他闭着眼,只时不时睁开看一眼路况,然后微微调整马的方向。
等身前的抽噎终于止住了,齐云逍才道:“她打你,你当时便该打回去,只会哭!”
往常她对着郡王妃哭就罢了,郡王妃会替她收拾齐云逍。
可现下她被林暄荣打了,也只是哭,指望谁替她做主呢?他齐云逍吗?他可不打女人。
这么一想,心下又是一阵烦躁,她这么弱,能干什么?
“我哭不是因为这个。”林暄和低头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我哭是因为……是云逍哥哥你说要我快些回家……”
齐云逍一头雾水。
又听林暄和接着道:“我……还有家吗?我的家还是我的家吗……”
“云逍哥哥……”
齐云逍下意识睁开眼。
林暄和不知何时侧过脸来,“云逍哥哥,我想有个自己的家……你……”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极轻,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可齐云逍听得分明,一字一字仿佛锤在他心间,一字一锤,重若千钧。
他猛地滚了一下喉结。
林暄和话到一半便没了下文,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就扭回头,坐正身子,仿佛极为克制地隐下了即将脱口的不成体统的话语。
两人间沉默几息,周围一时只能听到马蹄声和风声。
坐得这般近,齐云逍却觉得林暄和越来越轻,仿佛他一个抓不住她就要飘远了。
耳边风声呼啸,等齐云逍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加快了马速,林暄和在骏马奔腾下身体微微后仰,正好靠着他的胸膛。
齐云逍双臂紧绷,呼吸不受控制地加快,“暄和妹妹,你若是……”
“世子!我可找到你了!”远处疾驰而来一个身影,一身黑衣,紧袖短打,像是齐云逍的随侍长松。
他像是赶来得急,一路没带歇息,说起话来呼哧带喘,“世子快回去看看吧!揽月楼……”
他走得近了才看见齐云逍身前还有一人,正是林暄和,话到一半硬生生打住了。
齐云逍却是瞬间变了脸色,急道:“出了什么事?”
长松语焉不详道:“世子快去看看吧!晚了怕是……”
他看了一眼林暄和,没有将话说完。
齐云逍心头那点旖旎心思早在听到“揽月楼”三个字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此刻看着身前的林暄和已恢复了冷静。
他严肃道:“暄和妹妹,你自行回府可好?我将这马留给你。”
说罢,他也没等林暄和的回复就自行下马,动作紧迫,可见焦急。
林暄和皱眉,只略一思索便随之下马,扯住了齐云逍的袖子。
齐云逍受阻,他本就急得不行,对着林暄和便没有好脸色:“你还想干什么?”
林暄和对上他眼中浓浓的厌恶,手上一松,垂眼道:“我只是想说……你急的话,骑马去更快一点。”
见齐云逍略有犹豫,林暄和又道:“我还有一匹小棕马,可以骑它回去。”
齐云逍这才缓了神色,最后看了林暄和一眼便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长松被主人丢下,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林暄和的脸色,连忙小心翼翼地赔笑告歉,随后跟着离去。
林暄和看着齐云逍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
云层悄悄遮住了月光,四周暗了下来。
马场空旷,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林暄和看不清路,齐云逍将她带到了半路,周围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她在路边摸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想等得月亮爬出来漏丝光亮再走。
可她运气属实不大好,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一会儿隐隐响起了闷雷声。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脸上、身上。
春夜的雨带着寒意,林暄和衣服淋湿后便更冷了。
不能再等了,在这里没人会来找她。
她站起身,趁着闪电刹那的光亮照清前路,蹒跚着往前走。
她浑身都在发抖,不只冷,更害怕。
怕黑,怕雨,怕闪电,更怕打雷。
如今四样要素全部齐全了。
平常人这时候独身被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上害怕的事物,又经逢家变、陷害、死里逃生,哭一哭着实在情理之中。
林暄和却不知是不是哭累了,在齐云逍眼中极为爱哭的人,此刻脸上反常的只有雨水。
双眼在闪电映照下透出冷静而精明的光。
好一会儿没有打闪了,林暄和看不清前路,不敢贸然抬脚。
她无助地站了一会儿,恍惚地在滂沱的雨声中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直到头顶大雨被一柄黄油伞截止,她才知道这不是幻觉。
对方身形高大,却不看清面孔,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云逍哥哥?”
对方没有回音。
滂沱大雨拍打在油纸伞上,声音仿若急促的鼓点,黑沉沉的影子压在她面前,林暄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没有跟上前,像是看出来她受到了惊吓,伸手从胸前掏出一捧……光?!
林暄和先看清了对方那张普通的脸,以及与那普通的脸并不相称的明亮的眼睛,她在那双眼睛内看到了一瞬的柔和目光。
是哑奴。
看到哑奴,她说不上失望,也称不上惊喜,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眼睛。
里面那柔和格外熟悉,她要再细看,哑奴却晃了晃手中的光。
林暄和被他手中的握着的光吸引了注意,定睛细看,发觉他拿的是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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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的夜明珠,她作为侯府嫡女时也仅仅只得一颗。
她微微瞠目:“饲养的卢……”
哑奴回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暄和接着道:“……竟这般敛财吗?”
哑奴闻言,一贯冷冰冰的脸庞上竟带了笑,做了几个手势。
林暄和没看懂,但猜测是说,的卢是名马不可怠慢之类的。
怪不得他这么傲呢,刚开始林暄荣与他说话他理都不带理的。
哑奴将夜明珠递给林暄和。
林暄和刚接过,另一只腕子就被一个缠着纱布的手握住了。
她下意识往后挣,看到对方手上厚厚的纱布,又卸了力气。
哑奴拉着她的腕,将她的手放在夜明珠下照了照。
白天被林暄荣抽打出的鞭痕,经雨水一淋,伤口边缘微微泛着白,见血的伤最忌沾水,严重的话怕会感染发热。
哑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低头为林暄和上药。
林暄和看着哑奴,他将油纸伞夹于脖子与肩膀之间,他本就身形高大,此刻微微躬身低头为她上药,模样看着甚是滑稽。
林暄和心下一动,又问了一遍:“你有名字吗?我该怎么叫你?总不能一直‘哑奴’‘哑奴’地叫吧。”
哑奴专心涂药,他掌心缠着纱布,五指却还灵活。
他这手大概是保住了,林暄和心底略松泛了些,竟苦中作乐地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哑奴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林暄和故意逗他,“你叫……大力!”
哑奴面无表情地撕开了一条白色帕子。
林暄和又道:“那就叫孔武!”
哑奴缠帕子的手重了下,林暄和轻“嘶”一声,那力道随即又缓和下来。
林暄和看着他温柔的侧脸,以及缠着纱布的白花花的手掌,“或者你这手掌大概率要留疤,算是你英雄救美的勋章,不如就叫……”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哑奴看她一眼。
她接着道,“叫断掌!”
哑奴轻轻叹了一口气。
哑巴也会叹气?
林暄和觉得有意思,又说了好几个,一个比一个不入耳,最后哑奴无可奈何地非常自愿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比了一个“一”。
林暄和莞尔:“大力!”
她一笑,又扯动了脸上的伤。
更名为大力的哑奴将她手缠好,又伸手取了药膏,往她脸上抹去。
他手指温热,指腹上带着细茧,摸在她脸上痒痒的,又带起一道酥麻。
林暄和不自在地偏了偏脸。
那只手却一反之前的有礼有度,追着她将药膏涂了上来,另一只手怕她躲闪,按住她的后颈阻了她的退路。
林暄和僵着脖子看着他,他神色平静,眼中只有她的伤,没有一丝一毫的飘忽乱看,林暄和的心奇迹般地平定下来。
涂完药,他将伞递给林暄和,林暄和听话地接过。
下一刻,身体猛地腾空而起,竟是被哑奴打横抱了起来。
林暄和惊呼一声,急道:“放我下来!”
哑奴没放下她,反而抱着她转了一圈,示意她看四周没有人。
林暄和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安静下来,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了。
12. 电闪雷鸣
放松之后,思绪易乱飞。
林暄和忽然想起了齐云逍,想起他的随侍长松口中说的“揽月楼”“出事”。
揽月楼是京都有名的花楼,再结合长松见到她时那讳莫如深的模样,不难猜到什么。
哑奴是个适合倾诉的好对象。
他算是救了林暄和两次,的卢发疯舍身相救,太子责问,他出头不惜得罪二皇子。林暄和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最重要的是,哑奴不会说话。
“我知道云逍哥哥为什么一定要退婚了,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哑奴静静地听着,他表情严肃,看起来极为可靠。
林暄和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并不连贯,也显得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是对还是不对。”
“血缘真的有那么重要?十六年的感情与血缘比起来真的这么不值一提?”
“今日之事,可能是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不知道二皇子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我好似并没有得罪过他?”
哑奴忽然低头看了她一眼。
林暄和没有发觉,她自顾自陷入了沉思,还在继续分析,“我怀疑小姐和他联手了,不然今天这事也太巧了,解释不通。今日我对太子说是二皇子之责,想必不会冤枉了他,只是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我。”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奴也一脸无奈地跟着沉默,只时不时垂眸看一眼她苦思的表情。
林暄和思考良久,最终一锤定音:“都怪二皇子!”
哑奴:“???”
“是我想得太多了,这马的源头在他,这祸事要么是他搞出来的,要么是别人为了针对他而搞出来的,总之与他脱不开关系。”
而且,看太子殿下今日的意思,恐怕就算是栽也要将这件事硬栽到二皇子头上。
的卢发疯,太子并不关心原因,人证物证皆没存留,他只挂心能不能借此事从二皇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既已入局,便只能顺应事态发展,这件事她只能一口咬死二皇子。
林暄和看哑奴一脸凝重的表情觉得好笑,便主动活跃了一下气氛,“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让他们牵连到你的,若是被冤死我也要带上二皇子。”
谁料这话说完,哑奴的表情看着却更严肃了?
哑奴抱着林暄和,林暄和撑着伞,一把雨伞将滂沱的天地与二人隔开,形成了一方小世界。
林暄和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安静了多久,远处隐约能看到光了,林暄和忽然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而已,你为何舍命救我?”
哑奴低头看她,未答。
林暄和又问:“我是不是认识你?”
哑奴双臂紧绷。
林暄和试探地叫道:“哥哥?”
她边叫边去看哑奴的表情,却见他神色不变,极为镇定。
林暄和心中疑惑更深,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夜明珠,与哥哥当初送她的那颗一般无二。
陌生人如何会舍命相救?陌生人如何愿意为了不相干之人去得罪皇亲贵胄?陌生人如何会在她落单之时精准地找过来?陌生人如何会如此亲密地以抱代步?
他若不愿主动承认,她还有一个办法识破他。
哥哥早年为了救她替她挡过一刀,锁骨下三寸,左胸口上留了一道碗口长的疤痕,一直未消。
所以只要确认那里有无伤疤,就能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哥哥。
她拍了拍哑奴的肩膀,说道:“远处有灯光,别被人看到,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哑奴闻言果然站定,将林暄和放下来。
脚刚踩在地上,林暄和便装作要滑倒的模样低呼了一声,同时身体向后倒去。
哑奴弯身捞她。
林暄和装作身形不稳,顺手扯住了哑奴的领子,另一只手举了夜明珠探过来。
她要看看这里有没有疤。
哑奴一手捞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慌乱捞扶的过程中,碰到了林暄的手,手中的夜明珠滚落在地,泡进了脏污泥水之中。
视野瞬间一片漆黑。
真相就在眼前,奈何眼前没光。
林暄和心一横,掉了夜明珠的那只手猛地向着那被扯松了的领口探进去。
滚烫!
这是第一感觉。
坚硬!
好硬的胸肌。
这是第二感觉。
最后是光滑。
没有疤。
这里没有疤?!
林暄和犹不死心,将那块肌肤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都摸了一遍,一直摸到一小点栗起,才猛然反应过来。
“啊——!”非礼人的先叫出了声。
欺负被非礼的人不会说话吗这不是。
哑奴一双眼睛亮晶晶直勾勾地盯着她,黑暗中那双眼仿佛会发光,恍惚还带了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不过林暄和太慌乱了,没有捕捉到那丝居高临下,她只觉得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得她无地自容。
林暄和猛地抽回了手,转而捂住了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此刻她半仰着身体,腰间和肩膀上各钳了一只温热的大掌,帮助她稳住身躯。
大雨迎面而下,她的脑子被冲刷得清醒了一点,眼中再次有了聚集泪水的趋势。
哑奴的睫毛扫过她的掌心,带过一片痒意,哑奴主动闭上了眼睛。
这人实在太过温和,也太过体面。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手腕,林暄和猛地撤回了捂住他眼睛的手,又顾及他的伤,缓缓扶着他的肩膀站直了身体。
可即便如此,对方裹缠的白色纱布之上还是洇出了丝丝血迹。
“你的手。”
哑奴睁开眼,倒是一脸无所谓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油纸伞拾了起来,递给林暄和。
确定这人并不是自己的哥哥之后,林暄和显然没有刚刚面对他时那么放松了。
也是,依着哥哥的暴脾气,是万万不会见着齐云逍抛下她而没有反应的。
是他太过舍己为人,刚刚抱她的动作又太过自然,她一时想茬了。
说不定他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天生热心肠的哑巴呢?
哑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比了个手势让她跟在他身后。
林暄和在地上的水坑里摸了摸,将夜明珠重新摸出来,举着走在哑奴身后。
两个人,一把伞,哑奴走在前,林暄和走在后,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把伞将雨隔绝在外,也将哑奴隔绝在外。
林暄和望着对方被雨淋透的身体,冷不丁地捻了捻手指,脑中滚烫坚硬的触感再一次浮现,还有那点栗起……
打住!!
别想了!林暄和!
快别想了!
林暄和猛地停住了脚步。
哑奴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林暄和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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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说道:“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你不用再送我了,你手上的伤还是尽快处理一下吧。”
哑奴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在原地等他一会儿,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林暄和出奇地信任哑奴,尽管这人已经确定不是她的哥哥,她也只是对他少了几分自然的亲密,心下没有一丝被人丢在这里的危机感。
果然,要不了一会儿,马蹄声伴随着轮毂滚动声由远及近。
哑奴将她那匹棕色小马套了马车,驾着马车驶过来。
哑奴胳膊伸在半空中,林暄和扶着他上马车。
他自己一身湿衣服还没有换,渗血的伤口也没来得及处理,匆匆套好的马车内却已经备好了一件干净整洁的女式衣裙。
林暄和只是拿起来看了看,并未换上,等下回侯府,她不想多惹事端,再去跟人解释为何出门一趟却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哑奴坐在车前,真正行使了马夫的职责。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林暄和坐在马车上,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上刚缠上去的帕子解开了,忍着疼痛用帕子擦掉了伤口上的药膏,血又开始汩汩地往外流出。
接着,她又用帕子同样将脸上的药膏也擦拭干净,确保脸上的五个指印能被人一眼就注意到。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侯府大门紧闭,林暄和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对哑奴道:“你还是不愿留在侯府吗?”
哑奴看了一眼她的脸,又扫了一眼她的手,摇了摇头。
林暄和叹了一口气,笑道:“也是,我可开不起能让你买下那么大一颗夜明珠的月钱,便不耽误你的前程了。只是今日实在太晚了,你可作为客人在府上留宿一晚,明日离开不迟。”
可哑奴还是拒绝,这次他没有再看林暄和,跳下马车就孤身离开了。连那把油纸伞都没有带走。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林暄和才敲开了侯府的大门。
侯府的风雨,从她敲开门开始,才真正地冲刷下来。
门口小厮说道:“暄和姑娘,侯爷与夫人交代了,等你回来,不拘多晚,先到主院走一趟。”
林暄荣是侯府小姐,林暄和便在下人口中成为了不尴不尬的“暄和姑娘”。
不过她没在意称呼问题,这几天她也已经习惯了。
她思索的是侯爷与侯夫人叫她,应该是为了马场中的卢冲撞太子之事。
她心中揣摩着措辞,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主院。
谁知到了主院,又被院中主事告知,“侯爷让暄和姑娘先去祠堂跪上一晚,反省一下自己犯了什么错,明日侯爷与侯夫人会前去问话。”
于是林暄和衣服没换,头发未擦,手上鞭痕冒着血,就这么先到祠堂跪着。
屋外雨一直在下,祠堂窗子没关,一阵风刮过,祠堂内点着的灯熄了。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不见光亮。
黑,雨,闪电,打雷。四要素又集齐全了。
到了后半夜,她冷得不行,恨不能将祠堂点了给身上暖和暖和,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等真点着了,就算她命大没被烧死,也会被侯爷的怒火打死。
等她冻得即将神智不清了,忽而听得一个声音哭哭啼啼地在她耳边叫着“小姐,小姐……”
不知叫了多少声,林暄和才浑浑噩噩睁开眼,看见了莺儿,“父亲母亲来见我了?”
莺儿先给她灌了一碗姜汤,说道,“二皇子连夜来了府上,侯爷传你和暄荣小姐过去呢。小姐先换身干爽的衣裳吧。”
13. 不能善了
夜半三更,二皇子来的这个时间很奇怪。
莺儿道:“二皇子今日外出办事,不在京都,是听闻了太子殿下差点受伤的事才连夜赶回来的,到了京都就马不停蹄地先来府上了。”
林暄和换下衣服,问了时间,满打满算刚跪了一个时辰。
她头发已自然半干,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手上脸上的伤未及处理,又匆匆赶去前厅。
侯爷和侯夫人已经都在了。
外面下着大雨,齐怀璋却穿着单薄,一张脸瞧着有些苍白,双手揣在袖子里,就那么不怒不喜地坐在高台之上。
惯常和煦挂着笑的面容忽然冷下来,显得格外慑人。
那个表情甚至有一瞬间与太子重合了,林暄和忽然打了个冷颤。
齐怀璋没往她那边看,忽然开口道:“今日雨冷,厅内烧个碳盆吧。”
侯爷忙吩咐下人去烧碳盆。
几乎碳盆刚烧好端上来,林暄荣才打着哈欠从外面飘一样地走进来。
她见着齐怀璋先散漫地摆了摆手,然后搓了搓胳膊径直走到在碳盆前,“冻死了!”
林暄和静默地站在角落,一言未发,瞧着蔫哒哒的,精气神不大好。
林暄荣路过林暄和,惊叫了一声,“这是谁啊!”
众人皆被她的惊呼吸引了注意力,几双眼睛都落在林暄和的脸上。
被掌掴的那半张脸已经麻木了,又红又肿,还清晰的印着五根青紫的指痕,瞧着甚是可怖。
林暄和侧了侧脸,将红肿的那半张脸往低里埋了埋。
侯夫人先轻“嘶”了一口气,“怎么弄成这样了呢。”
她话中心疼与眼中关切并不作假,完全是第一时间最真实的反应。
她捧着林暄和的脸想碰却又怕触疼了她,又吩咐下人去取最好的伤药来。
【我下手有这样狠吗?白莲花又干了什么?脸肿成那样。】
侯夫人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心疼占了大头,两行泪水汩汩而下,责备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孩子!有什么比你的身体重要?”
林暄和有些不明白她话中含义,先掏出了手帕为侯夫人擦泪,“女儿不碍事的。”
这么一擦,手上的鞭痕又露了出来。
侯夫人握着她的手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侯爷的视线也盯着她的脸和手,斥道:“你还是早日嫁出去得好,省得整日再这样乱来,碍眼!”
林暄和一脸的平静,脸上不见委屈,也无悲痛,听了这话甚是乖巧地敛眸道,“父亲说得是。”
谁知侯爷听了这话更生气了,“孽子!”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自从暄荣回来,你都干了什么?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林暄和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愕然道:“我?容不下小姐?”
【可不就是你吗?让我当众展示才艺的还有别人?假摔嫁祸我的难道是别人?使苦肉计争宠的……啧,这不就在眼前吗!你可真狠得下手啊,悠着点吧小白莲,哪天再把自己作死了。】
林暄和觉得侯夫人握在她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不解地看着侯夫人,侯夫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一滴滚烫的液体突然砸在林暄和手上。
少倾,侯夫人带着哭腔道:“别闹了,翘翘,你别再闹了,娘求你了,娘见你这样实在心疼……”
她这样,林暄和更加无措起来,“娘,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是侯爷和侯夫人要她去挽回齐云逍,她放下身段和自尊去了。
是林暄荣邀她去马场,侯爷侯夫人默认了林暄荣的举动,她无法拒绝,便也去了。
她甚至不知道,今日马场一事,侯爷与侯夫人提前知道吗?又知道多少?所以才会提前将哥哥赶回了成岭?
她今日所受一切,无一是她所想,皆按着他们的想法行事。
明知齐云逍不喜欢她,她还是努力了。明知马场是陷阱,她也还是去了。
可是,什么叫做她干了什么?什么叫做她容不下小姐?什么叫做她别再闹了?
林暄和心中搅起了狂风。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林暄和也想要问问,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使侯爷与侯夫人对她产生了如此深的隔阂与偏见?
侯夫人哭道:“你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林暄和心中的暴风骤然遏止,转瞬化为了难言的酸涩。
这摇摇欲坠的家,尚存了一丝的温情,暴雨时可供取暖。
【我这便宜娘亲就是心太软,若非这一巴掌打在白莲花脸上,侯府恐怕要得罪二皇子,这时候可不要拎不清啊。】
侯爷和侯夫人这才想起来二皇子。
齐怀璋脊背坐得挺拔,双手揣袖,一副看戏的老神在在模样。
侯爷先叹了一口气,恭敬道:“让殿下见笑了。”
齐怀璋眉眼微垂,脸上是无害的悲悯神态,他说了声“无碍”。
又看向林暄和,主动问道:“暄和小姐这是怎么了?”
林暄和第一次见齐怀璋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怎么了”,时隔多日,再听这句话,却完完全全是不同的感受。
林暄和心道一声“来了”,自觉在齐怀璋面前跪下了,“臣女有罪。”
齐怀璋脸上恢复了笑意,又问:“可是死罪?”
他果然是为了马场的卢一事而来,就连林暄和白日里对太子说的“臣女死罪”一言,他都有所耳闻,想必白日之事他早已事无巨细地了解过了。
那便无需再做多余的解释,林暄和只需试探他半夜来此的目的便可。
“臣女买下二皇子殿下之马,那马恰巧又冲撞了太子殿下,二皇子可知其中缘由?”
“嗯?”齐怀璋没料到林暄和上来便是一句温和的质问,可再怎样温和,质问也是质问。
侯爷察觉不妥,忙让林暄和闭嘴,又倒了茶给齐怀璋。
齐怀璋还是双手揣袖,一副畏寒又端着的模样,并未接茶。
他笑着,面对林暄和的质问并不做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是何缘由呢?”
林暄和低头沉思,尚未说话,齐怀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林暄荣先道:“此事定然与二皇子没有干系。”
齐怀璋面上笑容不变,向林暄和催促道:“暄和小姐觉得呢?”
林暄和斟酌道:“那马毕竟是二皇子从边境带来,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说没有干系,确是不妥。”
齐怀璋颔首,“接着说。”
“臣女需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请二皇子莫怪。”
齐怀璋勾唇道,“不怪。”
“臣女自买下二皇子的卢马的那一刻起,便跟二皇子是一根绳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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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蚱了,遇上这等无妄之灾,这里属臣女最懂二皇子心中冤屈,依臣女看,此事唯有尽快找到真凶,才好助二皇子彻底洗刷冤屈。”
“若此事不在人为呢?”或者说,若太子不想查真凶只想栽给二皇子呢?
林暄和握了握掌心,已微微汗湿了,她伏在地上,说道:“二皇子无辜,臣女作为最后与的卢有接触的人,自会一力承担罪责。”
所幸太子并无大碍,就是罚,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主要还是看皇上与太子的心情。
皮肉之苦,林暄和近日受得还少吗?
谁知齐怀璋闻言却忽然大笑出声。
侯爷与侯夫人面面相觑。
林暄和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又听齐怀璋道:“你只在我面前是这个想法吧。”
林暄和心跳漏了半拍,连忙回想自己刚刚话中有无错漏,想来想去,一言一行皆与白天对太子说的话并无二差,忙道:“臣女不敢。”
侯爷道:“小女有错,今日她回府我已先罚她跪了祠堂,子不教,父之过,明日早朝臣会上奏疏亲自向圣上和太子殿下请罪,绝不会为难二皇子殿下,还望殿下放心。”
林暄和有些诧异,“爹?”
这摇摇欲坠的家,尚存了一砖半瓦为她遮挡风雨。
齐怀璋笑着摇了摇头。
林暄和以为他犹不满意,又牵连了侯府,话语间便带了气:“二皇子以为如何?”
“我无意为难你,为难侯府。”齐怀璋顿了顿,接着道:“我此番前来正是要说此事,你先起身。”
他颔首示意身边的侍卫上前,“这是浮光,他会些医术,让他给你瞧瞧伤。”
林暄和狐疑起身,浮光上前,看了看她的伤口。
齐怀璋接着道:“若父皇近日召见,只管将此事推在我头上,若是未得召见,便算我此行叨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他话是对着侯府众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林暄和。
浮光已大致看过她的伤口,正从随身的匣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两个人隔着半个厅,越过浮光,目光相接。
齐怀璋目光中是一派包容和煦,在向林暄和说,他无恶意。
本来这事就不该牵扯到林暄和,林暄和对他的提议接受得可谓是心安理得,甚至因为一个难题终于从心中消解了,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众人皆无异议。
林暄荣突然道:“这怎么行?二皇子是无辜的!”
【这样不就功亏一篑了吗?书中二皇子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太子重挫了势力,休养生息了许多年才重新挺过来。可现如今,太子不但没有受伤残疾,还依然要怪罪二皇子,这岂不更冤了?】
林暄和见二皇子眼神坚定,便知此事可了了,于是也不甚走心地附和了一句,“臣女也相信殿下是无辜的。”
齐怀璋闻言挑眉,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嘴上却道:“我也信你。”
二皇子目的达成,不再久留,起身告辞,打道回府。
临走前又回头望了林暄和一眼:“暄和小姐要好好涂药。”
林暄和不明就里,受宠若惊地道了谢。
此番事,却注定不能善了。
第二日,侯爷还未下朝,皇后娘娘就宣了侯府女眷进宫。
14. 作壁上观
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林暄荣一定小心说话。
她最是放心林暄和,一路上都在交待让她多照看些林暄荣。
浮光给的药膏效果不错,今日林暄和脸上除了略微泛红以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轻轻施一层脂粉,便能遮个完全。
昨夜狂风骤雨,今日却是艳阳高照。
跨了四道门进了后宫,一路沿着高高的红色宫墙前行。
林暄荣一路都在好奇张望,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还差点折了一朵花,把林暄和吓得不轻,连忙拉住她才没有犯下大错。
结果她们到了皇后的未央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却道皇后正在歇息,尚未起身。
三个人便干坐在外殿中等着。
林暄和本就是安静的性子,端坐在圆凳上,瞧着守礼又端庄。
林暄荣却坐不住,几次想起身都被侯夫人按下了。
宫女们都下去了,殿内只有她们三人,林暄荣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这里又没人,干什么坐得像个偶人一样?要我说,这后宫看着大气,实则就是个消磨人青春的牢笼。”
林暄和想捂她的嘴,可也晚了。
皇后娘娘从内殿踱步而出,她身姿清癯,体态却极为雍容,一双桃花眼仿佛与太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听了林暄荣无礼的言论也没有动怒,依然好脾气地笑着,还能附和一句:“某些方面来讲,说得很对。”
林暄和看她神态,便又觉着二皇子与她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
侯夫人忙拉着林暄荣行礼。
皇后目光扫过她们三人,说道:“你们不必拘谨,是皇上要见你们,他还没下朝,我们可以先聊聊闲话。”
林暄和一直没有开口,静静听她们话一些琐碎家常。
说着说着,皇后忽然叹了一口气。
侯夫人自然关切问询。
皇后道:“怀瑾这次被疯马吓得不轻,今日更是病得下不了床,嘴里还说着胡话要处置怀璋。怀璋和怀瑾都在我膝下长大,怀璋虽非我亲生,可本宫也尽心教导了他十几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个本宫都心下不忍……”
林暄和凝神听着,同时观察着皇后说话时的表情。
说到这里,皇后又叹了一口气,“这事我是管不了,做母亲的,最忌讳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夫人也有两个女儿,应该能懂得我的心情吧?”
林暄和总算听出了门道,太子栽赃二皇子一事,皇后不打算管了,还打着要一碗水端平的幌子。
可若是一个儿子就要将另一个儿子碾压致死,做母亲的能在这种时候说出一碗水端平这种话吗?
作壁上观,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
冷眼旁观,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林暄和生出了一丝与二皇子同病相怜的情感。
下朝的钟鼓敲响四声。
皇上身边的内侍官请她们三人到御书房。
进去的时候侯爷已经在屋内站着了,表情严肃。
皇上正值中年,歪坐在须弥座上,两鬓有了几缕白丝,双眼却锐利而有神。
他坐着,侯爷站着,高度上矮了一截,眼中却承睥睨之态。
见着那双狭长凤眼,林暄和一眼便知道二皇子的眼睛是承自了谁。
侯夫人和林暄和一人拉了林暄荣一只手,三个人跪下行礼。
皇上让内官搬来了几把椅子,锐利的眼睛扫过几人,“暄和都长这么大了?”
第一句话说得亲切,侯爷回道:“今年二八了。”
“梦得是比她大一岁?”梦得是齐云逍的字,齐梦得。
侯爷回:“正是。”
皇上轻飘飘道:“他们二人何时成婚?闹事都闹到一起去,暄和不是从小便懂事守礼吗?梦得这孩子闹腾我知道,怎么暄和也被带歪了?”
这便是明着斥责了。
林暄和坐不住了,起身要跪。
皇上道:“坐着。”
林暄和见到皇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掐得过来,她拿不清皇上的性子,有一瞬间的无措,却又很快调整好仪态,端正坐下。
“觉得太子怎么样?”
这话起得突然,前面又没有加主语,皇上翻看着一本书册,眼神也不在他们身上。
这问题不好回答。
一则,太子是储君,作为臣子不可冒犯其尊严。
二则,林暄和昨日马场一事刚刚冲撞了太子,此时言好话显得过于吹捧阿谀,又恐皇上猜忌侯府与太子私交过密。
尤其现在皇上还未表露态度,谁也不敢贸然回答。
侯爷稳妥道:“太子贵为储君,臣不敢妄言。”
他不敢说,皇上便说:“朕总觉得他身上戾气太重。”
说完,这才抬眼,扫视一眼几个人的表情。
这一眼带着浓浓的威压。
林暄和一听这话便知是昨日林暄荣那番对太子殿下说的“储君之位必然不保”这类话被皇上知道了,登时冷汗直下。
臣子之女当面斥责太子,皇上今日召见,又主动提起此事,这是把侯府架在火上烤。全看侯府如何解释,解释不好便是包藏祸心。
使太子受伤顶多受些皮肉苦,头顶若是被扣上谋逆罪名,便要祸连全族。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林暄和大气不敢出。
侯爷神情未有太大变化,只恭敬说道:“陛下圣明独照,殿下恐怕是近日见陛下忧心边患而自疚,因此声容稍峻。”
林暄和听到此言心底一凉。
侯爷把太子“戾气重”弱化为“声容稍峻”,又说太子是因为挂心陛下才会这般。
这话放在平常说得极妙,可在当下这个情景,却没说到点上。
皇上此言本带着试探和敲打,是主动给侯府一个解释和表忠心的机会,侯爷却没抓住。
不知侯爷是故意避重就轻,还是真的不知道昨日林暄荣的不敬言论。
果然,皇上听罢,表情称不上满意,他瞟了一眼侯爷后收回视线,手上书册翻页动作快了些,眉宇间隐隐带了不耐。
侯爷心下微惊,尚不知皇上不满的原因,忽然自脑海深处听到了一个声音。
【太子何止是戾气重,简直称得上是暴戾了,真让他当上皇帝,未来指不定昭国怎么水深火热呢。】
侯夫人猛地伸手抓住了林暄荣的手臂,一副随时能够掌控她的姿态。
林暄荣回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侯爷双目微瞠,恨不能立刻回身质问林暄荣都干了什么,但他顾忌着皇上不敢有大动作,身上已涔涔地冒了一层冷汗。
林暄荣好似没有察觉殿内紧张的气氛,接话道:“二皇子才是真君子。”
其余侯府三人皆是一震,她是想害死侯府与二皇子吗?
侯夫人没能及时制止林暄荣,她脸色苍白,抓着林暄荣的那只手隐隐还有些颤抖,六神无主地看向侯爷。
侯爷额间的冷汗滴落在地,不敢抬手擦。
眼见皇上脸色越来越黑,林暄和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起身道:“秉皇上,臣女有一言。”
皇上手中书册早扔到了案上,眼神如刀锯在几人身上凌迟,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林暄和先在地上跪下,扣首道,“求皇上先饶恕臣女殿前失仪之罪。”
皇上道:“你又要干什么?你从前可最是守礼。”
林暄和跪着不动,也不做解释。
皇上谅她翻不出什么花来,身体往后一靠,冷道:“允了。”
林暄和深吸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只见她未有停顿,一步一步径自走至林暄荣面前。
左右两侧是侯爷和侯夫人紧张的视线。
头顶上方是皇上冷漠锐利的审视目光。
正对上林暄荣不屑的眼神,林暄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扬起手臂——
“啪——!”
狠狠打了林暄荣一巴掌。
“啊!”林暄荣惊叫一声,脸被打偏一侧,半边脸瞬间红了起来。
没人料到林暄和会有此举动,侯爷侯夫人脸上的惊愕神色全然不加掩饰。
皇上面上不见异色,只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看戏一般坐着,不做表态。
侯爷瞥一眼皇上的神色,对林暄和斥道:“胡闹!殿前岂容你放肆!”
林暄荣足足愣了两息时间才反应过来,她猛地起身,回了一巴掌。
【竟然敢打我?!】
可林暄和早有预料,后撤一步,那巴掌就落了空。
林暄荣一掌未落实,跟上来又是一掌,“你别躲!”
林暄和连忙矮身,在皇上面前重新跪下了。
林暄荣还要追去打,侯夫人拉了她一把,那一掌便挥不出了。
侯爷低喝一声:“够了!跪下!”
两人拉着林暄荣也在须弥座前跪下了。
【竟敢当着皇上和爹娘的面打我!白莲花疯了吗!她终于不装了?】
林暄荣指了指自己被打红的那半边脸:“爹!娘!皇上!她简直无法无天!你们为我做主!”
侯爷和侯夫人都不明白一向守礼的林暄和为何会突然这般举止,心中惶恐的同时又对她生出了怨尤,连连向皇上告罪。
林暄和身体紧绷,声音微微带着丝颤抖,问道:“陛下可觉得小姐身上带有戾气?”
皇上似乎料到了她接下来的话,并没有回应。
林暄和俯在地上,接着道:“小姐此刻身带戾气,只因臣女无缘无故掌掴小姐在前,是为臣女之错。
“同理,太子惊马,此事乃他人之过失,殿下因他人之过被置于极度危急之中,化险为夷后数落旁人几句实为微末。
“臣女与太子接触不多,太子如何,臣女父亲都不敢妄言,臣女更不敢妄断,单从昨日与太子短时间的接触来看,太子殿下遇险时临危不乱,脱险后未累及无辜,大有陛下仁明宽和之姿。
“臣女僭越,依臣女之言,陛下言之‘戾’语气过重。”
说到最后,她顿了顿,声音颤抖中又带了一丝淡淡的悲戚和温柔来:
“臣女与小姐的身世皇上应当有所了解,小姐自小流落乡野,吃百家饭长大,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小姐若有何冒犯的言语绝非出自她本心,还望陛下宽恕。”
皇上本以为她打林暄荣那一巴掌是要当众替她请罪,谁知她竟是借此来为太子辩驳,辩驳完又适时地拉开距离,表明侯府与太子关系不熟。
最后一句才是替林暄荣也替侯府脱罪,说得也简单粗暴,说林暄荣没脑子,说她这样没脑子不是侯府教的。
皇上越听越觉高明,越听越觉有趣,听到最后,已面带欣赏,“抬起头来。”
林暄和闻言抬头,看到皇上总算没那么凝重的表情,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皇上再抛了一个送命题:“你说太子惊马,此乃他人之过失,是谁之过失?”
林暄和面上做纠结思索状:“此事臣女也不慎牵扯其中,若是让臣女来说,恐有躲避罪责之嫌。”
“无碍,你说便是,最终如何论断,朕心中有数。”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林暄和毫无负担道:“那马是二皇子自边境缴来,二皇子当承罪责之首。”
这句话,又将刚刚林暄荣当众夸赞二皇子时引起的猜疑打消,化解了侯府与二皇子结党之嫌。
且这话也提前得了二皇子首肯,不怕得罪二皇子。
皇上看了林暄和半晌,神色终于缓和了些:“都别跪着了,起身吧。”
侯爷这才敢抬手擦掉额角的冷汗,一扭头又看见亲生女儿双眼含怒的眼神。
【竟敢打我!竟然打我!从小到大我妈都没打过我!她竟然敢打我!】
眼看她就处在爆发的边缘,侯爷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摁坐在椅子上,低声道:“分些场合。”
等几人重新坐下,皇上微微一顿,说到了正题:“太子无事,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他毕竟受惊不小,朕总要给他一个交待,爱卿你说呢?”
【到底是谁分不清场合?!白莲花敢当着皇上的面打人!这样皇上竟然没有罚她?果然是女主光环,NPC有没有智商?!】
侯爷脑仁发疼,脑海中都叫这满含怒意的声音填满了,忙道:“合该如此。”
皇上接着道:“怀璋这孩子我了解,他最是心慈手软,当初可惜战马,不忍伤它性命,如今才会招来这般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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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心软却不是什么大错,爱卿你说呢?”
这话中带着偏向和维护。
侯爷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慢了半拍才点头称是。
林暄和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皇上接着道:“听说惹事的马是你的两个女儿买下的?”
侯爷终于找到机会回头,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林暄荣身上,眼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猜疑。
林暄荣接触到他的眼神,怒而发笑,偏过头不再看他了。
【看吧看吧,来,把你亲生女儿推出去替这个假货挡灾吧!今日容她这样当众打我,明日还不一定要怎么被她欺负。】
而后他眼神微动,又看向了林暄和,眼中似有挣扎取舍。
【等她诬陷侯府拉着侯府下大狱的时候,有你追悔莫及的!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们才是一家人,今晚我就滚,不耽误你们一家今年在牢里过年了。】
侯爷眼神一冷,最终定在了林暄和身上,面上不带一丝刚刚被解难的愧疚。
林暄和早有预料,在侯爷开口之前,主动起身请罪:“是臣女买下的。”
“那此事就全权交由你来查,给你三日之期,若查不出,便由你来承担罪责,你可认?”
林暄和跪地:“臣女领旨。”
这事林暄和没办法去查,换做谁来都一样,没法查。
一来太子只认二皇子,二来二皇子背后有皇帝撑腰,而林暄和更怕查到最后再牵扯出什么她招惹不起的第三方的势力来。
所以她一开始便准备好了领罚,“若臣女查出此事确为意外,不知臣女到时该如何领罚?”
皇上给了侯爷一个眼色,“武德侯曾任刑部尚书,最熟律法,你来说。”
侯爷道:“按律,过失致皇亲贵族受伤者,依受伤程度不同,罚二十到一百廷杖。”
皇上沉吟了片刻,说道:“念在太子伤势不重,便罚你二十吧。”
这二十廷杖若打下去,人不死也废了,林暄和这样的弱女子,若是实打实打下去,必然承受不住。
侯夫人一脸悲切地看着侯爷,侯爷躲开了她的视线。
林暄和敛眸,没什么表情道:“谢皇上。”
“行了,你坐着,武德侯有个好女儿。”这件事解决了,皇上心情大好,又操心起了她跟齐云逍的婚事,“你们何时成婚?婚期可定了?”
婚期非但没定,齐云逍还要跟她退婚了。
可这话不能对皇上说出来,说出来便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了。
林暄和看了一样侯夫人,两个人果然想法一致,侯夫人说道:“梦得还未加冠,这事还急不得。”
“暄和可是不小了,这朕可得好好说说梦得,可得赶快抓紧了,别等到最后人跑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调侃罢,又跟侯爷谈了几句政事上的见解。
聊得差不多了,皇上才允他们离宫。
几个人告退。
“暄和,”皇上叫住林暄和,“你留一下。”
林暄和安静站着。
皇上又问了一个问题:“觉得怀璋怎么样?”
这问题林暄和属实没料到,她愣了一下,脑海中先是划过那双和煦眉眼,那支莲花簪,以及……那炙热宽厚的掌心……
这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但她不了解皇上问她这个问题的关键,定然不能这样回答,最后她定了定神,犹豫着说道:“臣女与二皇子并未有过多交集,是以……无法回答陛下的问题。”
好似只是随口一问,皇上没有期待会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答案。
“朕对他,常觉亏欠……”
他眼神有一瞬的飘忽,不知道那一刻是否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人。
林暄和安静听着,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深陷的魅力,不说话时一双眼睛就会安慰人,令人不自觉地便会信任她。
皇上看她一眼,叹息地摇了摇头:“可惜,叫齐云逍这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林暄和还是一副懵懂模样。
皇上又道:“这件事,你们姐妹二人占了多少朕就不提了,让你顶上,你也别觉得冤。”
林暄和察觉皇上此时心情不错,壮了壮胆子,决定赌上一把,“冤倒不冤,全为皇上爱子之心。只是若早知皇上无意惩罚二皇子,便不推他出来顶包了,若臣女今日言论传出去,恐要惹二皇子不喜。”
她说完便垂下眼帘,一副担忧的模样,静静地盯着一处桌脚。
皇上脸上不见怒色:“你倒吃了豹子胆,挑朕的不是。”
林暄和低头,一副知错认错的模样。
皇上看她一眼,终是笑道:“这二十廷杖,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林暄和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了星光。
“朕听说没几日就是春猎宴了,朕设个彩头,允魁首一诺。”
林暄和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皇上接着道:“去吧,你也参加,马场闹那么大,看看你有几分本事。你若在春猎宴中夺得魁首,便免了你的罚。”
林暄和面上这才绽出笑容来,连连告谢。
皇上见她的高兴模样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说道:“梦得小子有福。”
林暄和在书房跟皇上聊得还算不错,等告退后,一出门又忧心起来。
春猎宴魁首,谈何容易!
更何况她现在刚学会骑马,拉弓骑射还是一窍不通。
不过好在春猎宴是群体比赛,只要小组相加猎物得分最多,整个小组皆为魁首。
所以,在春猎宴中夺得魁首的第一大秘诀便是——
加入一支强大的队伍。
林暄和第一时间想到了齐云逍,上一届春猎宴的魁首便是齐云逍的队伍。
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往宫门的方向走。
路过御花园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拿一把剪子剪下一朵花枝。
林暄荣在他身侧,接过花枝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齐怀璋和林暄荣在一起不算稀奇,齐怀璋采下御花园的花送给林暄荣也不算稀奇。
可是齐怀璋那只拿着剪刀的右手,手掌处缠绕的白色的纱布却是那样刺眼。
15. 别无选择(本章有一千增字)
林暄和想起他昨夜来府上时一直是个两手揣袖的反常动作,哪怕侯爷给他递茶他也没接。
当时他脸色不好,她只以为他是冷,顺带给侯府众人一个下马威,却从未想过一种可能,若是他双手有伤呢?
林暄和盯着他的手,有些走神。
齐怀璋今日身着一袭白色锦衣,衣襟上以金线滚边,日头一照,金光细闪,贵气逼人。
他忽地抬头,自花丛中看了林暄和一眼。
和普普通通且身带缺陷的哑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暄和矮身行礼。
齐怀璋春风般和煦地笑道:“暄和小姐免礼。”
林暄荣看到林暄和,勾起的嘴角瞬间拉了下来,她有意叫二皇子看穿她的真面目,故意道:“你一通威风耍下来,结果得了二十廷杖,采访一下当事人的心情怎么样?”
齐怀璋果然问道:“二十廷杖是怎么回事?”
这回林暄荣没有答话,反幸灾乐祸地看着林暄和,看林暄和怎么解释。
谁料林暄和眼睫一搭,一副受了不公的委屈模样,与殿内挥手打人又义正言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口中说出的话却又透着隐忍又识大体的味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臣女无怨。”
林暄荣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冲她直竖大拇指,“你有这个本事,干什么都会成功的!往后若是落魄,去给别人表演变脸也能混口饭吃,毕竟技不压身嘛。”
林暄和听出她话中嘲讽,主动道:“今日殿上之事是我不对,我给小姐请罪,没能提前知会小姐一声。”
话中含义是她该打,请罪只是因为打之前没能提前告知她一声。
林暄荣也不知听没听出来,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林暄和此时抬眸,恰好撞进一双狭长凤眸。
在林暄和与林暄荣二人对峙过程中,齐怀璋的眼神便是这样一直放在她身上,一刻也未离开。
林暄和一怔,连忙又敛下眼睛,视线却不自觉往他手上飘。
他站姿闲适放松,一手摆弄花枝,在枝叶掩映下看不清有没有缠着纱布,一手自然垂于身侧,袖摆垂落,刚好将手掌挡了个严严实实。
原本只是路过御花园,给二皇子请过安后就该离开了,可林暄和迫于知道拥有同样伤处的两个人到底有何联系。
于是道:“殿下在修剪枝叶?臣女不才,曾学过一些园艺技巧,可以代殿下侍弄这些花草。”
齐怀璋闻言,一剪子下去,开得最盛的一朵白玉兰便跌下了枝头。
他可惜地看了一眼,从地上将那洁白玉兰花捡起,“谈不上修剪,暄荣小姐看上……”
林暄和心跳如鼓,后面他说了什么她已经有些听不清了,满眼都是他弯腰捡起花枝时,手上缠着的雪白纱布。
“你愣什么呢?不要给我。”林暄荣的声音拽回了她的神思。
她猛地回神,见二皇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手掌缠着纱布,露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捏着那朵玉兰花,在她面前晃了晃,重复道,“这朵赠与暄和小姐。”
玉兰淡淡的香气在她鼻尖轻轻萦绕。
林暄和扫了一眼林暄荣手上的那枝猩红海棠,一朵朵互相簇拥着,瞧着就热烈,显得生机勃勃。
视线再回到二皇子手上,玉兰淡雅,一枝仅生了一朵,已过了含苞期,正是开得最好看的时候,少一分则短,多一分则衰。
林暄和抬手接过,又去瞟他另一只手,却见他左手上并没有纱布,一只手光洁如初。
林暄和皱眉,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二皇子。
齐怀璋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暄和问道:“殿下的手受伤了?”
齐怀璋却好似对手上的伤毫不在意,“没什么大碍。”
林暄荣插话道:“璋璋昨日出城为我去寻血藤时不小心划伤了手心,这血藤制成的弓箭可百步穿杨,可惜你不会射箭,不然这血藤分你一半也无妨。”
齐怀璋盯着林暄和道:“暄和小姐若是要参加春猎宴,确实需要一副合手的弓箭。”
“血藤既是殿下特意冒险为小姐找来的,臣女便不夺人所好了。”
说罢就要起身告退。
转身的时候,林暄和突然脚下一滑,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去。
齐怀璋下意识地去扶她。
林暄和注意到齐怀璋下意识伸出的手是受伤的右手。
她惊呼一声,双手乱舞,一只手趁乱抓住了齐怀璋没有缠纱布的左手,抓住还不够,拇指又在其掌心缓缓摩挲了一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最重要的是光洁,无伤。
林暄和确定这点之后就在齐怀璋的帮扶下站稳了身体,“多谢殿下。”
齐怀璋暗自握了握左手被她摩挲过的地方,只含笑看她一眼,并未做声。
不是哑奴。
也是,一个皇子,一个马夫,尊卑有别,二皇子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扮做一个低贱的下人,又吃饱了撑的才会不惜双手去救一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侯府假千金。
确定了这点之后,林暄和再无停顿,告退离开。
“暄和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林暄和诧异回头,齐怀璋跟了上来。
头发上传来异样的触感,齐怀璋将什么东西簪在了她的发间,“你的花掉了。”
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林暄和身体一瞬间僵住了,被他触碰过的发丝连带着头皮连带着半边身体酥麻了一片。
她又隐约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冷梅香。
在她僵住不动的时候,齐怀璋已经收回手,独自转身离开了。
林暄和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朵白玉兰,略一犹豫,还是将它摘了下来。
她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出了宫门,见着侯爷与侯夫人,他们问起皇上留她说了什么话。
林暄和道:“皇上让我参加春猎宴,这次春猎宴他亲自设彩,会答应魁首一个要求。”
侯夫人问:“暄荣怎么还没回来?”
林暄和道:“小姐在御花园,应该随后就来。”
侯爷问:“二皇子与她一起?”
林暄和点头,想起二皇子突然跟上来贴近的脚步声,插进她发间的白玉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浅色凤眸。
那双眼睛……
“……暄和,你听到你爹说的话了吗?”
林暄和猛地回神:“什么?爹说什么?”
侯爷冷着脸,没有说话。
侯夫人看他一眼,对林暄和重复了一遍,“你爹的意思是,春猎宴上你好好发挥,争取夺得魁首,到时候可求皇上为你和云逍赐婚。”
林暄和一震,愣愣地看着侯夫人,说道:“皇上的意思是,我可借此机会免罚。”
侯夫人像是忽然起那二十廷杖的责罚一样,嘴唇翕合了两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躲开了林暄和的视线。
侯爷见状冷硬道:“只是二十廷杖而已,打点一下,出不了什么问题,反而是赐婚的机会只有一次,今日听皇上的意思,也很看好你们两个的婚事,想必若你提出这个要求,皇上不会拒绝。”
上一个被赏了二十廷杖的人是位与侍卫相交过密的七品常在,血染在殿前的地砖上,宫人刷了三天,雨下了七天,依然没能将印记彻底抹除。
那常在没死,却比死了更痛苦地活着。
林暄和垂眸,一双眼睛盯着手中那朵已开始泛黄的白玉兰。
侯爷见她那模样,便知她心中不乐意,他脸色愈冷,两条剑眉拧在了一起:“我之前跟你说让你哄哄云逍,这话你是一点没在意。
“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此次拿不下赐婚圣旨,你便到邬州去,徐参政的侄子刚刚死了发妻,他家中儿女年幼,正在焦急续弦之事,你去了他那里便是正妻。”
徐参政的侄子,那天侯爷给她看过那十八画卷之后,她就把每个人的底细都仔细了解过了。此人名叫徐治,是徐参政的二弟之子,官任从四品邬州知府。
邬州与京都相邻,太子出事的那个马场,便处在邬州与京都交界。
徐治此人,无甚政绩,知府之位全仰赖他伯父助力,年龄仅比侯爷小了五岁,今年已三十有余,膝下一儿一女皆已八岁。
十六岁嫁给三十多岁做续弦,给两个八岁的半大孩子当后娘,等再过个六七年,这两个孩子长大,她二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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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就能进阶当祖母和外祖母了。
侯爷可真是给她挑了一桩好亲事。
林暄和抬眼,见侯爷态度坚硬,又转而看向侯夫人,轻轻去握侯夫人的手。
侯爷只问了侯夫人一句话:“车内有无伤药?等暄荣过来她那脸上的伤得尽快处理。”
侯夫人立刻想到林暄和打在她亲生女儿脸上的那一巴掌,不知下了多大的劲儿,半张脸瞬间就肿了起来。一时之间看向林暄和的眼神变冷,眼中隐有责备。
林暄和被那目光中的冷意刺痛,松开了侯夫人的手。
侯爷斩钉截铁道:“明日我请人到府上教你骑射。”
这事便这么决定了,没有给她丝毫拒绝余地。
“皇宫可太大了,光走上这么一圈就累了。”马车忽然外响起一道明朗清脆的声音,随后车帘掀起,林暄荣带着一身芬芳的花香钻了进来。
她进来后就挤在侯夫人与侯爷中间坐下,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捧火红花束,给侯夫人递了一支,又给侯爷分了一支。
她瞪了一眼林暄和,还惦记着初进宫时林暄和不让她摘御花园的花,“有何不能摘的?璋璋说花是死物,能讨得人心怡才是它最大的价值,这一捧,都是他亲自给我剪的。”
侯夫人含笑看她,打开早已提前翻找出的药膏,眼中带着心疼,“来,让娘看看你的脸。”
她的脸初被打时红得吓人,过了这一会儿已没刚刚那么肿了,侯夫人还是心疼得不行,轻轻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涂上药膏。
林暄和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已经消肿的半边脸重新疼了起来,她移开视线,又觉得不只是脸,身上的某个地方也跟着深深痛了起来。
侯爷特意等林暄荣回来,当着她的面对林暄和道:“今日你在殿内行事过于放纵,殿前失仪,此为一罪,当众掌掴小姐,以下犯上,此为二罪,两罪并罚,以后每日的午膳你都无需用了,在芳菲院里好好反省反省。”
林暄荣显然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她在那捧火红的海棠花后笑得眉眼弯弯。
回到府上,林暄和先找了瓶子将那朵花养了起来,就摆在窗边的小案上。
窗子打开,春光连同窗外的绿意一同照进屋内,白玉兰在斜阳绿意中微微摇曳。
林暄和恍惚中生出了与这朵花同病相怜的错觉,一根枝,一朵花,独自摇曳,不像那朱红海棠,一朵朵一簇簇相拥而开,这朵含苞,那朵绽放,这朵枯萎,多余的养分便供养起新的花苞。
她将玉兰养在瓶中,长于室内,向往着窗外的阳光和绿意,却又惧怕那一不小心便会令自己凋零的风雨。
莺儿看着那朵花,感叹一句:“这花真好看。”
确实好看。
林暄和忽然想起林暄荣的话——
讨得人心怡,才是它最大的价值。
林暄和刚坐下没多久,主院便派人来请她过去一趟,“郡王世子来了。”
莺儿笑道:“小姐刚从宫里回来,世子就找了过来,看来世子还是担心小姐的,世子心里有小姐。”
林暄和也有些意外,稍稍收拾了一下仪容,便往主院走去。
春风和暖,阳光得意。
齐云逍站在前院的树下,晓风一吹,斑驳树影跳跃,他身上的鲜活气息便更显生动了。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林暄和,一张脸上尽是焦灼和怀疑,是林暄和从未在齐云逍脸上见过的陌生表情。
说出的话也仿佛是在审问犯人:“朝颜是不是在你那里?你把她藏起来了?”
林暄和怔愣:“云逍哥哥,你在说什么?”
齐云逍厌恶极了她这副仿佛永远委屈,永远是别人亏欠她的表情,再加上心中焦急,一时没忍住,怒吼道:“只有你知道!只有你昨日听到了揽月楼!只有你知道我昨日去了揽月楼!除了你还有谁?还有谁会悄无声息地带走她?!”
林暄和被他这疯样子吓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想不到就是这么一退,激发了齐云逍更激动的情绪,他猛地抓住林暄和的肩膀,将她摁在了树干上,“她无权无势,只是一个戴罪之身的孤女,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放过她?她在哪里?你把她弄去了哪里!说!”
16. 借力施压
疯了,齐云逍疯了。
“云逍哥哥,你先冷静一下。”林暄和肩膀被抓住的地方一阵剧烈的疼痛。
昨日太子抓着这里,几片淤痕还没下去,今日又被齐云逍没个轻重地抓着,竟比昨日更疼了几分。
“把朝颜还给我!”
林暄和按住齐云逍的手,忍不住痛呼出声。
齐云逍这才略松了手劲,却没放开她,“林暄和,从前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让着你,但朝颜是我的底线!”
“云逍哥哥,我不认识什么朝颜,又怎么会去动她?你若是焦急,我可以帮你找一找。”
齐云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判断她话中真假,见她双目诚挚,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眉目间也染了丝担忧。
突然,那双染了担忧的乌漆漆的眼睛一眨,一滴湿痕划落眼尾。
齐云逍骤然松开了她的肩膀,怒火随之湮灭,懊恼道,“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急了。”
“云逍哥哥是关心则乱了。”林暄和说完,尚带着湿意眼中划过了一丝艳羡与落寞。
齐云逍躲开了她的视线,难得解释了一句:“她因家族受累,如今是罪籍加身,轻易不能离开揽月楼,我再去找找,她如今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林暄和稍作思索,提议道:“云逍哥哥可听说过观风阁?”
观风阁明面上是一个普通茶楼,实则内里有一个消息网,暗中做些情报交易的生意。
观风阁阁主行事不拘一格,阁内可以消息交换消息,也能以黄白之物交易,一条消息便价值千金。
齐云逍先是惊讶林暄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小姐竟然也听说过观风阁,而后又认真思索起这件事的可行度来。
有了决定后便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开了,连句告辞的话也没对林暄和说。
林暄和总是一次一次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若说心底毫无波澜是假的,她抬眼望了望这诺大的侯府,眼神有些迷茫悠远。
晚间,侯夫人问起齐云逍找她所为何事。
林暄和眼神有些躲闪,许久没有开口。
侯夫人见她这样,察觉不对,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何事?”
林暄和看了她一眼,才含糊道:“云逍哥哥的好友不见了,他问我今日有没有见过她,没有旁的事。”
侯夫人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便听出这位好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但再问显然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林暄荣与侯夫人想到了一起。
【好友?我看是小情人吧?不过青楼里那位出场这么早的吗?我记得书里写的是大婚当日才闹出来的。】
【我记得是……齐云逍不愿意成亲,郡王妃就一杯迷药药倒了他,他醒来后发觉自己已身在新房,闹了好一通,直接下了所有人的面子,抛却刚成亲的新娘直奔揽月楼,直到第二天,郡王府和侯府才知道揽月楼里这位头牌花魁的存在。】
【瞒得可真好啊,这炸药包一样的男人行事风风火火,遇着真正要保护的人却处处周全了起来……啧。】
侯爷猛地将筷子扣在了桌子上,“他这是欺我侯府没人了吗?岂有此理!”
林暄和虽说也有故意要他们得知齐云逍有心上人的消息,以借侯府向郡王府施些压力,约束一番齐云逍。
可她没料到侯爷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连侯夫人也是脸色涨红,一副被气急了的模样。
再观,两个人的身体都无意识地向着林暄荣略微倾斜。
林暄和又看向林暄荣,见她双眸明亮闪着光,一副格外兴奋的模样。
她又干了什么?
不过这火气可谓恰到好处。
林暄和道:“明日我想请爹派两个小厮出去,帮云逍哥哥找找人。”
侯爷用不争气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找人应该上官府,当我侯府成什么了?他今日前来难不成是为了质问你跟那人失踪有关系?”
不愧是武德侯,一下子将今日之事说对了十成十。
林暄和噤声,适时敛眸。
她皮肤近乎苍白,青色脉络隐在颈间,透着微微的病态。
侯爷口中责备之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一顿晚膳吃得不尴不尬。
到第二日,林暄和按例到主院请安,侯夫人竟然不在,下人交代侯夫人一早就去了靖安郡王府。
林暄和没有细问,直接去了祖母院中,伺候她喝了药睡下后,才轻悄悄地离开。
出了门,于管事正立在院门前,看样子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林暄和道:“伯伯?”
于管事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低头道:“老爷请来教您骑射的先生已经在花园中候着了。”
来得这么快?
看来侯爷对这件事不是一般的上心。
林暄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衣袖过于宽大,她准备回去换一身方便的衣服再过来,就先交代了于管事给先生上些茶点,稍作等候。
侯府花园绿意盎然,一个灰色的身影背对着林暄和坐在凉亭。
林暄和一来马上告歉,“是我来迟了,先生久等。”
对方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普通面容,和一双与那普通面容不相符的异常明亮的双眼。
林暄和有些意外,“大力!怎么是你?”
哑奴起身,比了几个手势,又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弓来。
林暄和视线停留在他双手缠绕的纱布之上,“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全,怎么就来教人拉弓射箭了?为什么不好好养伤呢?”
哑奴将那把弓又往她眼前递了递。
这把弓通体绛红,没有寻常的弓那么长,林暄和接过,又勾了勾弓弦,发觉这弦也轻软许多。
可即便这弓相较寻常已经做短了些,也足足有半身长。
凉亭边,桃树下,已早早立好了一个靶子,那靶子周围的桃树枝干上箭痕累累。
哑奴走过去,随便从架子上拿起一把侯府备下的弓箭,抬臂拉弓,一个利落的满弓,“嗖”一声轻响,箭羽正中靶心。
“好厉害!”林暄和下意识夸赞,夸赞完,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哑奴那一箭看似极为轻松,只是一抬一搭一松手,可等她站在靶子前,才发觉那靶子是那么远,靶心又是那么小。
春猎宴……春猎宴不足一月了,短短时间内,她能学会吗?还要拿魁首?
她心下焦灼,模仿着哑奴射箭的姿势,脊背挺直,抬起手臂,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箭羽,三指拉弓。
弓弦倒是拉开了,可她手臂抖个不停,箭尖瞄着靶心,迟迟未能松手。
林暄和突然感到有柔软的东西搔了搔她的肩头,带着痒意,像是什么鸟类的羽毛。
她肩膀一缩,手指微松,箭羽飞出,疲软地扎进了地里。
林暄和回头去看,发觉是哑奴拿着一根箭,箭羽的方向正对着她。
他方才就是拿的这个东西戳她的肩膀,只是箭尾的羽毛柔软,她生出了一种被搔痒的感觉。
林暄和对上他平静温和的眼睛,心中焦灼稍减。
她重新搭了一箭,右肩较之刚刚略微下压,又发一箭。
这箭终于沾到了靶子,可惜力道不足,刚沾上又弹了出来。
松手的时候,弓弦回弹,林暄和只觉得手指一热,随即温热的液体便顺着手指向下蜿蜒滑落。
她还没察觉到痛,接着去拿下一支箭,手腕却突然被人隔着袖子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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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暄和这才发现手指一片鲜红,被弓弦割破出血了。
手背伤痕未好,又添新伤。
好在这次伤痕不深,林暄和将手指放入口中吮了一会儿。
哑奴没料到她这个举动,他眼神讶异,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
两人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哑奴拿着林暄和的手将手指喂入她口中一样。
林暄和在心中计算着春猎宴的时间,
她想着,忽然有感抬头,正对上哑奴灼热的目光,那目光有如实质,直勾勾落在她唇上。
林暄和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
哑奴缓缓松了力道,放开了她的手腕,那只手也极自然地垂落到身侧,瞧着镇定自若。
林暄和盯着他,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般,问道:“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哑奴闻言抚了抚自己的耳朵,不止是红,还热。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扳指,递给林暄和,示意她戴上。
这枚扳指是白玉雕刻,扳指外圈做了凹槽,是射箭专用的护指。
玉质洁白莹润,却没达到冰透的程度,扳指上面有数道摩擦出的细痕,应该是哑奴常戴的护指。
林暄和套上,不大合她的手指,有些太宽松了,但相比流血,她还是会选择这个不合适的扳指。
又取一箭搭弓。
这一箭,她有些心急了,箭羽蹭到了桃树枝干上。
射箭确实不容易,她半道出家,到时参加春猎宴的世家子哪个不是从小便学习四书六艺?她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该怎么才能夺得魁首?
若是去找齐云逍与他一组,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她这样想着,又搭起一箭,后背忽然贴上一丝温度,一触即离。
林暄和回头,见是哑奴。
哑奴站在她身后,这次他没有用箭羽提点她,而是直接上手,五指包裹住她拉弦的那只手,带着她的手向后拉,左手沾着她的握弓的肘臂向上微抬。
似乎……有些太近了。
林暄和出神看了一眼周围,没有其他人。
拉到一个点顿住,他手心温热的温度透过纱布传递到她手上。
哑奴松手。
林暄和也瞬间松开手指。
箭羽以一道利落的轨迹正中靶心,这次力道浑厚,甚至连靶子也跟着抖了几下。
“射中了!”林暄和差点跳起来,扭头去看哑奴,眼中带着熠熠光芒,“大力!我射中了!”
哑奴也勾了一个笑,点了点头。
林暄和没有耽搁,连忙又搭了一箭,回忆着上一箭的手感,弓箭拉起的弧度,箭尖瞄准的位置,以及风的方向。
就是现在!
手指骤松,这一箭沿着上一箭的轨迹扎在了靶上,与上一箭的位置竟然不差分毫!
因为这一箭下去,直接劈开了上一箭的箭羽!靶上唯留新箭。
就连哑奴见了眼中也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惊异。
这才是第四箭,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她在射箭上竟然也有如此惊人的天赋。
照这样下去,几日后的春猎宴魁首,似乎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林暄和又连射几箭,靶上始终只有一箭,地上却已经落满了被劈开两半的羽箭。
哑奴的表情也越来越惊艳。
中午侯夫人才回府,林暄和邀哑奴一起用午膳。
席间没有见林暄荣,侯夫人道:“她去找二皇子了,午间大概不会回来,我们先用膳。”
侯爷听了这话道:“你什么时候能像暄荣一样主动一点?多去看看云逍,也不至于让他被一个青楼女子勾走了魂儿,这般死活跟你退婚。”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响动,林暄荣回来了。
17. 安分守己
侯爷和侯夫人都奇怪林暄荣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吩咐下人将她的碗筷摆上来。
侯夫人热切道,“回来得刚好,还没开席,快坐下。”
林暄荣扫了一眼席间,见到林暄和身边的男人,说道:“妹妹这是准备另择佳婿了?”
林暄和道:“小姐慎言,这是父亲请来教我骑射的先生。”
“哦?”林暄荣走近,才看得那男人正脸,“是那个哑巴啊,难怪你瞧不上。”
哑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面上没有丝毫波动,也未起身向她行礼。
侯爷和侯夫人都是极要面的人,听到林暄荣如此粗俗的言语,脸上有些尴尬,但林暄荣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作为侯府嫡女,一个教骑射的先生也敢这般无视,二人心中皆生了不满。
林暄和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这位是我们侯府的小姐,先生第一次来府上恐怕不识得她,小姐平日与我玩笑惯了,先生别在意。”
一句话,既挽了侯府的面子,又替哑奴消了侯爷二人对他的芥蒂。
哑奴懂了她的意思,向着林暄荣淡淡颔首。
侯爷与侯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些,侯夫人关切地查看了一下林暄荣的脸:“比昨日好多了。”
侯爷问:“不是去找二皇子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两个人注意力都在林暄荣身上,林暄和再次被晾在了一旁。
林暄荣在侯夫人身边坐下,说道:“春猎宴将近,我这两天准备好好练一练骑射,哪能天天跟他待在一起。”
【别提了,晦气,没见着齐怀璋也就罢了,反而遇上了太子这个煞神。】
侯爷略作思索,皱眉道:“边境纷扰不断,朝中局势不明,边境失利后,侯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少与宫中接触也好……”
他说着,忽然抬眼看了一眼哑奴,这个桌上唯一的外人,止了声。
【可不就是乱吗,春猎宴上一众世家子弟还遇到了刺客刺杀,只是该怎么想办法让爹知道这件事呢?若能提前擒获刺客,还能让众世家欠下侯府一个人情。】
侯爷神情一震,主动问道:“春猎宴上有什么爹可以帮忙的地方?”
林暄荣道:“爹你也说最近局势有些乱,游猎地方本就偏远,我想着,我们家是不是可以出些人手,为围猎的场地做个布防?”
【自家人手好调动,我再练好骑射,到时候再特意隔开白莲花和二皇子接触就没大问题。】
“也好。”侯爷没有拒绝。
林暄和静静听着他们的话,心下纳罕,林暄荣怎么好似提前知道些什么,侯爷也对她的话也没有丝毫质疑和反驳。
要知道,虽说游猎是世家子弟自行组织的,可这次多了陛下的彩头,参加的人较之以往只会更多。侯府突然增加人手,说好听些是布防,说不好听就是私兵……
侯爷抬眸,又扫了一眼林暄和,“我请了先生教暄和骑射,你若要练习骑射,不如跟着一起,先生也能给你指点一二。”
林暄荣闻言也看了一眼林暄和,“她的进度到哪里了?我可是要直接练习骑射的,进度太慢我可等不了。”
哑奴一直听着众人的对话,听闻此言比了几个手势。
众人看不懂,林暄和解释道:“先生说下午我就可以学骑射了。”
也就是说,林暄和才半天就学会了射箭?
林暄荣明显有些不大相信,只以为哑奴是想借此跟真正的侯府嫡女攀上关系,她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道:“那当然好,请先生赐教了。”
嘴里说着赐教,却连正眼都没有给他一个。
【不知道哪来的炮灰,书里有这个情节吗?……书里白莲花的骑射是二皇子教的,可今天我去找二皇子,浮光竟然说他又不在京都?】
下午的骑射课程必定热闹非凡。
刚用完午膳,小厮来报郡王世子来了府上。
侯夫人脸上没有意外,显然早已知道他今日要来,想来她上午到郡王府走了一趟为的便是如此。
齐云逍双手抱臂,他一身宝蓝色劲装,一头乌发以同色发带高高绑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自远处走近。
林暄和脸上露出应有的意外和惊喜神色,叫道:“云逍哥哥。”
齐云逍脸色并没有因为她那声呼唤变得好看,相反,长眉一挑显得更加不驯了。
他矮了身子,贴到林暄和面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告状精。”
林暄和眼睛蓦地睁大,摇头辩驳,“我没有,不是我。”
齐云逍嗤笑一声表示不信,却也懒得追究是不是她:“不管是不是你,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跟你说明白,我心里只有朝颜,今日来找你也是我娘逼我的,你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林暄和面上沉痛,她垂下眼睫,眼看又要垂泪。
【你这点痛苦比起林暄荣的算什么呢?林暄荣嫁给齐云逍可是受了半辈子的冷落,你得拿你的半辈子去赔她才够。】
侯夫人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她压下心底的不安看向了齐云逍。
什么叫嫁给齐云逍要受半辈子的冷落?有侯府在,他怎么敢的?靖安郡王身体不好,整个郡王府都是郡王妃在操持,她向来喜欢暄和,且侯府之势不减,又怎么会任齐云逍欺负暄和?
侯夫人就要开口,侯爷拉住了她,“小辈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别管了。”
说罢,凉凉地看了一眼林暄和。
在暄荣所预知的未来中,她替林暄和嫁给齐云逍,侯府被暄和构陷通敌后家破人亡,所以郡王府才敢这样公然欺辱冷落他的亲生女儿。
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守住侯府,他的亲生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嫁给齐云逍。至于林暄和,但愿她能安分守己,否则……
想到这里,侯爷的心底蓦地一空,怎么也没办法更深地设想下去了。
齐云逍退开两步,与林暄和拉开距离,“你敢哭,我马上就走。”
侯夫人听见这话,险些将手中的帕子绞烂,对侯爷低声道:“我们还站在这呢!他就敢这样跟翘翘说话!”
侯爷没往那边看,只道:“暄荣才是我们的女儿。”
他在侯夫人瞪眼前先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开了。
林暄和看着齐云逍,双眼通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下来,眼尾连带着脸颊都渐渐染上了薄红。
她忍了许久,等眼中湿意终于忍不住的时候,才猛地别开了脸,眼角余光看见齐云逍脚步一转,没有犹豫地扭身走了。
林暄和跟了两步,又顿住,盯着他的背影。
齐云逍走了几步,冷不丁又回过头,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要学骑射吗?走啊。”
他这意思是他要教她?
林暄和连忙抬步跟上。
哑奴被她撇在了身后。
林暄荣幸灾乐祸,“看来下午先生只需要负责教我这一个学生了。”
哑奴看她一眼,摆了一个请的手势,跟在齐云逍和林暄和的身后走了。
练习骑射需要大场地,侯府就施展不开了,他们一人一匹马,又去了京都郊外的马场。
上次在这马场内发生过意外,林暄和想起这个地方就心慌,她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马速慢了下来。
前面几人眼看就不见踪影了。
林暄和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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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追赶,在下一个路口处看到了独自等在那里的哑奴。
“谢谢你在这里等我,”林暄和看了一眼前方,接着道:“他们跑远了,我们快追上。”
说罢,就要接着向前追去,可哑奴突然策马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暄和疑惑道:“怎么了?”
哑奴指了指林暄和,比了个类似害怕的手势,又指了指马场,接着比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林暄和竟毫无障碍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如果她害怕那个地方,他可以带她去其他的地方练习。
林暄和先是笑,说:“谢谢你。”
接着摇头,拒绝了他:“我得去找云逍哥哥。”
哑奴那双漂亮的眸子闪了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她像齐云逍无视她一样,无视了哑奴的注视,驱马绕过他,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到了马场,齐云逍已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见着她过来,自顾自地安排道:“你跟我一起,暄荣妹妹跟……”
他像是才注意到哑奴一般,惊讶道:“小爷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你,你就是那个哑巴!”
他接着道:“委屈暄荣妹妹跟这个哑巴先生一起了。”
说完,也不等几人答应,又自顾策马向骑射场地跑去,林暄和跟在他的身后。
林暄荣看了一眼他们,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对哑奴道:“那边人少,我们去那里。”
骑射场地没有上次专门跑马的场地宽敞,约有两个春和院那么大。
中间设了一排靶子,是立靶,空中还拉了几根绳子吊着几个悬靶,绳子两端连着机关,机关打开,悬靶移动,又成了动靶。
“看好了。”
齐云逍自架子上取了弓箭,将箭袋装在黑马腹侧,他绕着场地跑了一圈,忽然矮下身,自箭袋一次取三箭,举箭搭弓。
衣袍猎猎,宝蓝色发带飘扬,随着三声整齐的破风之声响起,三枚羽箭齐齐扎进三个动靶之上,三支箭皆正中靶心。
齐云逍回头,对林暄和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虎牙尖锐,风发意气。
林暄和适时夸赞道:“云逍哥哥好厉害。”
“梦得兄!”忽听身后一声呼喊,一位青衣公子骑着一匹白马摇摇晃晃地过来了,“梦得兄!我来晚了。”
他身形瞧着有些文弱,骑马姿势也不甚熟练,走到近前,发觉他连骑马都骑得气喘吁吁的。
齐云逍见着他,直接解下了马腹上的箭袋,抛给那个文弱公子,“磨磨蹭蹭!平常迟到也罢了,今天是你自己求着要来,也耽搁这么久!”
他面上不爽,那青衣公子连忙笑着打诨,“见美人不得多拾掇一番,梦得兄体谅一下。”
齐云逍皱了一下眉,收了诨劲,严肃道:“你给小爷正经点,这是侯府之女。”
那青衣公子连忙挺了挺身子坐得端正了些,陪笑道,“梦得兄说的是。”
齐云逍这才回头去看林暄和,“刚刚的示范看到了吧,等你什么时候练成这样了,再来找小爷教你新的。”
他这绝不是教人的态度,恐怕是觉得她麻烦,故意给她抛了个难题,又随便找了个人守着她。
齐云逍说罢,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林暄和问他:“云逍哥哥你去哪儿?”
齐云逍回头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可是教过你了,你在这好好练,学不会可别又跟我娘告状……”
他一定是为了去找朝颜。
可林暄和不高兴,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林暄和于是笑了一下,乖巧地道:“我会好好练的。”
18. 水深火热
齐云逍的那几个狐朋狗友,林暄和虽没接触,但也都听说过。
有个叫高忘津的公子,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孙子,他天生体弱,日日离不开汤药。
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名声也尚可,在齐云逍一众乌烟瘴气的纨绔友人里算得上是唯一的清流。
林暄和打量这青衣公子一眼,“你就是高忘津,高公子吧?”
青衣公子听闻此言有些激动,脸色涨得通红:“姑娘竟还记得我?”
听他这话,他们之前见过?
林暄和没有印象,她脸上挂着微笑看着他,没有回答。
高忘津驱马靠近了些,面上激动神色不减,却强装了镇定道:“去年姑娘及笄礼,我们见过的。”
“去年笄礼……”林暄和没有丝毫印象,却还是笑着说,“你应是与云逍哥哥一道来的吧。”
高忘津不高兴她突然提齐云逍,脸上激动神色微敛,又见她四处张望,便主动问道:“姑娘可是在找弓箭?”
不等林暄和回答,他就将手中弓递向了她,待林暄和接过,又取了一箭递过去。
“我骑射虽不精,相较梦得却只输在体力,又胜在有耐心,可以与你说些关窍,教习这方面,倒是能胜过梦得。”
林暄和手里的弓,几乎超她身长,弓弦硬而紧,她还未搭弓,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这弓弦,上午被划伤的手指就开始隐隐作痛。
她有些后悔没有将哑奴送她的那把弓带上,这个时候……哑奴应该在教习林暄荣吧?
她只略微一犹豫,高忘津立刻察觉到,“姑娘手指受伤了?可否给我看看?”
“只是小伤。”林暄和试着去拉手中的弓,果然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还是没办法拉满。
上午的射箭学得太过顺利,这会儿碰到一张拉不开的弓,她有些不甘心。
手指越来越痛,她想起那枚扳指,从袖中掏了出来。
林暄和将扳指戴在手上,搭上弓弦,肌肉绷直,开弓硬拉。
她今日穿一身束腰石榴裙,腰背挺直绷紧的时候显得腰身尤为纤细。
马不动,林暄和也仿佛静止了,手中的弓拉到一定程度后便纹丝不动了。
高忘津在身后忽而道:“弓和人一样,拉不开就换一个,没必要死磕,伤了自己。”
林暄和扭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高忘津对上她的目光,驱马靠了过来,“姑娘觉得我如何?”
他出身文人世家,家世自是不差的,除了体弱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毛病。
仔细一想,体弱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到时掌家之人就成了她,她想过什么日子不成?只是这样的话,侯爷和侯夫人那里也要想想办法……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未展露分毫,仍是一脸意外地看着他:“你这般……云逍哥哥知道吗?”
“我们若是成了,想必他还要谢我呢。”
林暄和听了这话心下却不舒服,所以齐云逍是故意的?刻意找了对她有意的世家公子来为她安排姻缘?
他以为他是谁?
林暄和对齐云逍的气恼盖过了注意力,她放下弓箭,敛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高忘津逼近一步:“我的家世比之他也不差什么,而且我对姑娘早已一往情深……”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林暄和的手。
林暄和没料到这个无甚污名的病秧子一上来便如此轻浮,她避开了碰触,心中对他的观感差了几分。
高忘津没碰到人,也不气恼,轻轻地笑了一下:“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男人吗?”
表面端方有礼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林暄和愣了一下,之前准备好的试探的言语没能说出口。
高忘津继续道:“哪怕是我,我祖父也要思虑你的身份配不配得我,不过我想好了,只要你能为我生下一个儿子,祖父那里定然会碍于孩子允了你我之事,我到时定然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做我的正头娘子。”
什么蠢货,她一句试探的话都还没说,这人就先将自己的卑劣自大展现得一览无余。
齐云逍给她找的什么玩意儿?
林暄和歇了心思,甚至一刻也不欲与他多待了。
高忘津看她摆弄着手里的弓箭,眼珠一转,说道:“其实,姑娘若想拉开此弓,在下有一增加气力的秘药。”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红色的丸子。
林暄和提防地看他一眼,说道:“我在府内有一把软弓,我取来用那把就是。”
说罢她扯紧缰绳,萌生退意。
高忘津逼近:“我久病成医,也就无师自通些药理,这药是我自己配的,药性虽烈,却对身体无害,姑娘可以放心一试。”
林暄和推辞:“若用了药,春猎宴上恐怕有失公平。”
高忘津还在靠近,他举着那粒丸子,表情痴狂,“一粒只顶一天,今日没有别人,姑娘放纵一日也无妨……”
林暄和料定那丸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拒绝。
“罢了。”高忘津放下了手。
林暄和心底微松,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又听高忘津道:“姑娘看似亲善,实则冷情。”
林暄和看他一眼,“?”
“姑娘实则并不记得我了吧。”高忘津垂着头,一副落寞的模样。
“你的及笄礼上是我们初次见面……不是跟梦得兄一起去的,我那日发病来得晚,你见我身体不好,只给我一人端了碗热汤……”
他面容平和,像是陷入了怀念。
“还有中秋灯会,你穿一身霜色云锦纱裙,恍若菡萏仙子,我当时手里拿着一只兔子灯,想送给你,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时机……还有……”
他忽而抬头,死死盯着林暄和,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
“郡王府赏梅宴上,姑娘戴了一对紫玉芙蓉耳珰,我当时还为姑娘作了一首诗……”
他说的这些,林暄和有些印象了。
去年中秋灯会她跟哥哥林明湛一起,一路上哥哥都在环看四周,表情也不大好,直到他在林暄和歇息喝茶的时候出去了半柱香的时间,回来后脸色才畅快些,双手却带了点擦伤……
郡王府的赏梅宴,腊月寒冬,红梅映雪,各位文人一一作诗歌颂红梅,听说有个傻子对着雪地梅花赞颂了出水芙蓉……
显然不只这些,高忘津滔滔不绝,脸色涨红一片,瞧着有些癫狂。
林暄和有点害怕,悄悄抬眼望了一眼四周,骑射场地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无旁人。
视线一直黏在林暄和身上的高忘津立刻察觉到她的神游,止住了絮语,“我交代过了,这里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林暄和对上他的疯狂的目光,心下颤了颤。
他状态不大对劲,也没有听说过尚书家的孙子有疯病啊?
林暄和躲开视线,思绪乱飞,他不太正常,此时万不能惹急了他。
她佯装拉弓,实则眼角余光在查看场地的出口,距此足有一个院落的距离,太远了。
得说些什么先稳住他的情绪,“高公子若是心诚……唔……”
冷不丁一片红色粉末扑面而来。
高忘津竟然将那丸子捏碎,一把撒了过来。
她猛地扭转身体躲避,手上骤然一松,身下棕马步伐微乱。
“咳咳……”纵使她立刻闭气,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
这是什么药?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林暄和闻声回头,只见高忘津不知何时跌落到马下,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右眼,一根小臂长的箭羽从他指缝之间穿出,鲜红血迹不断从他捂着的手底下涌出,很快整张脸都血红一片了。
林暄和心跳加快,身上血液不断翻涌,她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猝尔低头,发觉自己方才搭在弓上的箭羽果然不见了——
方才为躲那红色粉末竟惊慌之下松了箭,那箭此刻正扎在高忘津的眼睛上!
高忘津是……什么来着……对,户部尚书的孙子……正二品户部尚书……的独孙。
武德侯也是正二品。
靖安郡王是从一品。
林暄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翻身下马,脚挨着地才发觉腿软。
“高忘津?”
高忘津哀嚎声低了些,嘶嘶地喘着气。
林暄和问:“你给我撒的是什么药?”
“啊——!我被你伤成这样?你还惦记着药?贱人!”他未受伤的左眼忽地睁开,那只眼也红得吓人。
看他嚎得精神,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只是那只眼睛似乎伤得极重,满脸都是那只眼睛流出的血。
“你的眼睛……”林暄和眼前有些恍惚,精神却高度紧张。
“我的眼睛没了!你也要拿一只眼赔我!不!我要剜掉你一双眼!你不是关心什么药吗?这么关心!这么喜欢!我要将你锁在笼子里!日日喂了那药!让你日日!瞎着眼!舔着我!求着我!给你点爽快!”君子皮囊下,他禽兽般的嘴脸彻底暴露,毫不掩饰。
一通气撒完,又癫狂地笑了起来,笑时撕扯到伤口,立即又哎呦哎呦嘶声喘起气来。
“什么正头娘子,生了儿子你也不配!”
林暄和安静地盯着他,面上无气也无慌乱,平静异常。
可平静之下,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脑子混沌,平日里运转迅速的思绪此刻打结了一般,可她又不能展现出丝毫的慌乱,因为一旦在敌人面前被发现软弱,就会立刻失去所有胜势。
呼吸渐渐沉重。满脑子只有两个字——“不行。”
剜眼睛——不行。
锁在笼子里——不行。
求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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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儿子——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原本还想着,误伤了他,得快些送医才行,可他既然是这样的禽兽……
太异常了。
她的平静太异常了。甚至于有些诡异了。
高忘津被镇住了,她面无表情的深沉模样仿佛在思考要怎么杀人灭口,他哀嚎声都断了片刻。
林暄和忽然向他伸出手。
“你干什么?”高忘津想躲,可从马上摔的那一下并不轻,肋骨好像也断了一根,一动就痛,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齐云逍那日在她十六岁生辰宴上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吓死了!吓死了!’
‘你们看见她的眼神了吗?’
‘小爷这后半辈子算是完了。’
原来是这个眼神。
高忘津惊呼:“你别过来!”
林暄和没理他,径直把手伸向了他的胸口……她在他怀里摸了摸,最后摸到了一个小瓷瓶,她打开,里面是几个一模一样的红色丸子。
“这是什么药?”
“你还不知道吗?你现在应该有感觉了吧?贱……”最后一个字在她瘆人的目光威慑下被他吞了进去。
林暄和呼吸越来越快,身上隐隐有了热意……原来是这种肮脏龌龊的药。
她起身,先看了一下四周,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她走到放置弓箭的架子前,除了起步略微踉跄之外,步伐与以往并无不同。
除她以外,谁也看不出她此时就连眼前人影都已然分辨不清了。
四肢越来越软,必须尽快。
二品户部尚书,独孙。
二品武德侯,嫡女,假的。
从一品靖安郡王,准儿媳,曾经的。
周身血液烧得她几乎不能思考。
她不能没有眼睛。
他活该。
天空旋转,地面融化,林暄和置身一片热得混沌的天地中,眼前尽是血红。
“醒醒!”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
“林暄和?”
“醒醒!”
她被谁硬生生拉开了。
紧攥的手心被强硬打开。
手腕被触摸的地方清凉一片,她张开的手心顺着那人的手指拢合。
她神智清醒片刻,见到了一张普通的脸,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她猛地抽回了手,“别碰我!”
那人又来扶她,修长双手在她面前比划着什么。
林暄和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她要使劲咬着牙才能止住浑身的颤抖,“我刚刚听见你说话了。哑巴。”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重新开口:“你状况不大好,我先送你回去。”
林暄和又一次抽回手,“别用你的手碰我!”
她浑身竖满了尖刺,将所有向她伸出的手拒之门外。
面前的人果真走了。
林暄和踉跄着摸上了她的小棕马,她手脚软得几乎要爬不上去,握着缰绳的手也滑腻湿漉。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她热得不能思考,想冲脱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了上去。
马刚奔腾起来,突然被转了一个方向,林暄和身子一歪,身后贴上了一个坚硬灼热的胸膛。
她下意识向后伸手,抚上身后之人的脖颈,贴着手心的皮肤滚烫。
她眼中流出泪水,“谁?”
“是我。齐怀璋。”一道低沉的嗓音贴在她耳边。
半边身体随着那酥麻的声音软了下去。
“别碰我。”
她口中说着别碰她,双手却向后紧紧攀着身后之人的脖子。
一块巨大的布料在她头顶张开,将她整个身躯遮挡得严严实实。
林暄和眼前一片黑暗,手上却不老实。
过了许久,又问了一遍,“是谁?”
“是我,齐怀璋。”身后人不厌其烦地回答她。
林暄和又道:“走开。”身体却拼命地后仰,往他怀里钻。
她侧过脸,去贴他炙热的脖颈,浑身的烫又转为了痒,她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领。
一只手强硬地摁住了她的手腕,“别动,我带你找大夫,你再忍一下。”
林暄和忍不了,她挣扎着要抽回手,带着湿意的哭腔骂道:“你走!你走!不要碰我!”
哭腔中带着浓重的喘息,尾音婉转,像从鼻腔中溢出来的一样。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
“非要齐云逍来找你你才肯走吗?”
齐怀璋说着,一手从身后钳制住她的挣扎,一手捏了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脸,粗粝的手指压在她下唇。
林暄和除了喘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19. 豺狼虎豹
齐怀璋拇指加重了力道捻了捻,再次逼问:“林暄和,就非要齐云逍吗?”
林暄和没有回答。
齐怀璋手指突然一片温暖湿润,被那张花瓣一样的唇含住了。
好软。
他手指微微一动,立刻被两排利齿不安地咬住了。
“就这样,还说让我别碰你?”
林暄和觉得聒噪,手脚也失了力气,整个人烦躁地瘫软在身后的那片炙热里。
腕上骤然一下快要被捏断的疼痛,她连痛呼的气力都没有,只自鼻尖轻轻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牙齿下意识咬合。
腕上力道骤减,齿根处传来异样的触感,有些痒,林暄和躲了躲,那根手指又跟上来,缓缓从一边揉到了另一边。
林暄和摆不脱,嘴巴又闭不上,一阵恼火,用尽全身力气咬合,要狠狠惩罚那根在她齿间作乱的手指。
“嘶——”一声轻嘶自她耳后响起。
惩罚起了作用,林暄和死死咬着牙关。
手腕被松开,双颊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力道没用多少,威慑意味十足,“松口。”
刚刚要他别碰她,他没听,现在要她松口,林暄和也不会听。
更何况她脑袋几乎被烧昏了,意识混沌一片,已分不清话中指令。
口中尝到了一丝铁锈味,身上燥热竟奇迹般地舒缓了片刻,林暄和来了瘾,舌尖裹着那根手指,想要吮出更多来。
身后的怀抱越来越热,双颊上的力道重了些许。
耳畔的声音却轻柔异常,带着诱哄,“我没有恶意,也不会碰你,我想帮你,可你咬着我,我怎么给你找大夫,又如何帮你呢……”
“你乖,松口。”
那温柔的声音带来的安全感满满,林暄和缓了片刻终于松了牙关,乖乖张开嘴。
那根手指终于得以逃脱,抽出时甚至牵扯出一根银丝。
林暄和费了大力气,彻底软进身后的怀抱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尚未完全呼出,突然被攥住双唇掠夺了全部呼吸,不容拒绝的力道瞬间将她裹挟,初时温柔,随着探索的深入越来越重,越来越贪婪,一步步攻城略地。
喘息声也如贪婪的鬣狗,声声入耳。
这绝不是她的声音,因为她此刻已经喘不上气。
林暄和双手拼命地推拒,明明是要拒绝的,可对方舌尖抵达的每一处地方都引起她深深的战栗,每一分接触似乎都直抵灵魂。
她颤抖着,眼角不自觉地滑落泪水。
林暄和睁开一双迷蒙的眼,正对上对方那宛如要将她吞吃入腹的眼神。
他并没有闭眼,双目微睁,眼皮低垂,森森目光自眼皮下直勾勾地漏出,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中热度仿佛能将她烫穿。
他再不掩饰自己的攻击力,气定神闲的表情像在欣赏猎物此时垂死挣扎却无处逃脱的脆弱。
他一边如狼似虎地掠夺,一边心有余力地掐着时间,看她快要喘不上气了便松松劲儿,等她喘上两口气,便重新噙了她双唇继续。
座下骏马奔腾,紧贴在背后的豺狼环伺。
身上热,身后更热,迷蒙中,林暄和埋在心底的危机感越来越重,若再不有所行动,自己便要彻底变成猎物,以飨饿狼。
推拒不开,林暄和亮了利爪,她环抱对方的脖颈,然后在对方逐渐沉迷之时狠狠地抓了一把。
她眼前看不清,记忆连带着也有些错乱,“高忘津,你敢!云逍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说了那么多遍名字你都没记住,只记得你的云逍哥哥……”
林暄和那一爪子下去之后,没有立刻收手,反而像失了神智一般,贴着对方颈部的皮肤缓缓探入了衣领,大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
手心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他在笑?
林暄和抬头望他,那张深邃明媚的脸再度下压,还要吻她,林暄和耳朵里只听到他话中的尾音,她摸了摸他的脸,嘴里轻轻地呢喃着:“云逍哥哥……”
手腕再次被捉住,那张脸侧了侧,躲过了她的触摸,另一只手被毫不留情地从领子里强行抽了出来。
林暄和不满地挣扎,眼前突然一黑,头上盖着的布料被重新裹好,尾端还在她腰身上打了个结,抽出多余的布料捆住了她那双不安分的手。
身后胸膛坚硬,两条铁一样的手臂自身后将她搂紧,握着前方的缰绳。
马奔腾地更快了。
他像是生气,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林暄和热到极致,在一片黑暗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漫长的混沌过去,林暄和再有意识时,正被人压着脖颈灌一碗略显烫口的药,她被烫得想睁眼,眼皮却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片刻后,便再次陷入了混沌。
等她终于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陌生的红鲛绡流苏床帐,鲛绡之上织着鸳鸯戏水暗纹,屋内点着蜡烛,昏黄的烛光将那鸳鸯身下的湖水映成了金黄色。
天色已经昏黑。
林暄和足足愣了三息时间,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深处一处陌生的环境,白日里红色粉末铺面袭来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猛地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体,衣服完好,还是她白天穿的那一身,每一个扣子都规规整整地扣着,每一根系带也都严丝合缝地扎着,没有一丝不妥。
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什么酸软不适,她心下稍安,缓缓坐起了身子,开始回忆白天的事情经过。
她最引以为傲的记忆却断断续续,脑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张普通的脸和与那张普通的脸并不相衬的明亮眼睛。
她伸手撩开床帐,掀开一个小缝,只露出一双眼睛,先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
这间屋子不算很大,屋内摆设也极为简单,可无论是桌上摆放的瓷瓶,还是桌椅的雕花,地面上铺设的狐裘地毯,都处处透着别致。
这里是会随时在怀里揣着一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的哑奴家吗?
林暄和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大力?”
“大力是谁?”一道温和朗润的声音自门口方向传来。
林暄和先看到一双黑色绣金锦靴跨过门槛,随后是一袭宽大云白长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雅如月辉的脸,宛若朗星的双眸中含着悲悯,一开口,又是温柔无两。
“感觉好些了吗?”
他并未束发,身上带着寒冷湿气,像是刚刚沐浴过。
林暄和幻视那日他将自己从刺骨池塘中捞出后的景象,也是这般,双目清而不冷,双唇鲜红如点朱,宛若刚从水里爬出来的艳鬼。
“二皇子!给二皇子殿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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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暄和挣扎着要下床。
“免礼罢。”
“是殿下救了我?”她看了眼齐怀璋,又向四周扫视一圈,看看有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不过顺手之事,称不上救。”他察觉到她的眼神,也环顾了一下四周,“你在找谁?齐云逍?”
林暄和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齐云逍,愣了一下,没有否认,又问,“殿下是在马场解救的臣女吗?”
齐怀璋顿了顿,点了下头,“原本是要去找暄荣小姐的,谁知却突然撞到了暄和小姐……”
“殿下见到臣女时,周围可有什么别的人?”她问的是哑奴。
齐怀璋沉默地看她一眼,走过来,将手中药碗递给她。
林暄和这才发现他手中端着一碗乌漆漆的液体,脸大的一个碗,空气中苦味弥漫。
她瞬间哭丧了脸。
怎么最近,总是在喝药?
齐怀璋看出了什么,也没劝她,随手将碗放在了案边,“天色不早了,你若再不醒我就要发愁该如何跟侯府解释了。”
这就是要赶人了。
林暄和就要起身,她气力还没恢复完全,下床的时候脚软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地上扑去,一个稳重的力道接住了她。
“你还没恢复好,再歇息片刻吧。”
林暄和怔愣了一下,因为她在二皇子的双手手腕内侧、两侧脖颈上看到了几道鲜红的伤痕,像是伤了不久,伤口未经处理又沾了水,有些轻微擦破皮的痕迹微微泛白,还带着些肿,有些伤口较深的尚且往外冒着血珠,雪白的领口上沾染了一丝淡淡的粉色。
她生了些不好的预感,连忙收回了视线。
齐怀璋察觉她视线所及,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你想得不错,这些都是你干的。”
“我……臣女……”她嗫喏两下,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一片酡红。
齐怀璋目光下垂,在她袒露的脖颈上轻描片刻,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说出的话却令林暄和瞬间血色褪尽。
“高忘津差点死了。”
林暄和猛地抬头,脑中划过几个血红的画面,以及那枚扎在他眼中的箭羽。
她忽然伸出双手看了看,手指手心都干净白皙,没有任何异样。
“你不是问,看到你时周围还有什么人吗?高忘津。”
“殿下刚刚说……高公子差点……”
“没死。”
林暄和松了一口气。
“瞎了一只眼睛。”
松了的那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齐怀璋,眼中慌乱神色一览无余,口中却强装了镇定,接着问:“是……谁做的?”
齐怀璋看着她,说道:“我看见他时,他状况便不大好,这时候人应该还没醒过来。”
林暄和一颗心又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怕他醒来,怕他不知何时醒来,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刀剑,随时掉落,直取她右眼。
“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林暄和嘴唇一抿,脸上瞬间挂了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她不发一言,只是摇头。
齐怀璋安慰她一句:“莫怕,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林暄和一怔,有种他已知晓并掌控了全部的奇怪感觉。
他又怎么知道高忘津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20. 野心初现
林暄和脑中划过几个画面。
她自箭袋中抽出一箭……她一手摁着高忘津的肩膀制止他的反抗,一手攥着一支箭直刺他脖颈……有人自身后将她拉离,掰着她手指夺过箭矢……
林暄和有点喘不过气,混沌的记忆,零星片段中的血红冲击,她有些分不清真假,她甚至觉得那只是她吸入了红色粉末之后的一场幻梦——
若非幻梦,哑奴如何能开口说话呢?
“你不该和齐云逍待在一块儿吗?怎会与高忘津牵扯一处?”齐怀璋问道。
若放在平常,林暄和定要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与齐云逍在一块儿”,可她现在神思不属,漏了这一茬。
林暄和只哭,她双眼通红,鼻头粉嫩,眉间微蹙,十足的受害者模样,像是后怕,抱紧了双臂,身体还在略微颤抖。
齐怀璋生了怜惜:“你倒也不必怕他,高忘津伤害你在前,被你误伤实属活该,高家理亏,知道真相也不敢大肆宣扬寻你不是。”
虽是误伤,可高忘津是独孙,高家恐不会善罢甘休。
侯府与郡王府恐怕也不会保她……
怎么办?
林暄和双眼瞪得溜圆,作出一派惶恐又无辜的模样,盯着齐怀璋:“我?……误伤他?”
“你不记得了?”
“我……臣女……怎么可能?臣女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她脸上血色褪尽,唇色惨白,抖着声音又问:“殿下看到了?”
齐怀璋一噎,“那倒没有。”
二皇子来得晚,高忘津昏迷不醒死无对证,林暄和打定主意咬死不认,否则不说让她赔上一双眼睛,就是因此凭白落个悍妇的名声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林暄和又张手看了看白皙的手心,突然心底一沉,她手上的扳指呢?
按着她的记忆,自戴上后就再没有取下过,她怔了一下,立刻问道:“二皇子可看到臣女手上的扳指?”
“扳指?”
林暄和又道:“那扳指对臣女很重要。”
扳指丢了事小,可若落到事发现场被高家人捡到,那就是她伤人的铁证。
那扳指对她……很重要?
齐怀璋一手在袖口里摸了摸,盯着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没有听到二皇子的回复,林暄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刚好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她抖着声音又问:“二皇子来时,可碰见过旁的什么人?”
她哭得可怜,齐怀璋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人?”
林暄和抽抽噎噎的,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花瓣一样的唇都快要被咬出血了,“臣女手无缚鸡之力……连把弓都拉不开……高公子那般……臣女如何能伤得了高公子……”
齐怀璋摸出袖中扳指,抬手想安慰她。
却听林暄和接着道:“定然是有人在殿下之前便来过……看不惯高公子行事这才……”
齐怀璋古怪地看她一眼,抬起的手僵了僵,那枚扳指又被他重新放回了袖中,“这么说,高忘津是那人伤的?”
林暄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臣女……臣女惶恐……”
齐怀璋突然想冷笑,可对方哭得怆然涕下,他便忍住了,他捻了捻手心缠绕的纱布,说道:“本宫突然想起……似乎是见过一人……”
林暄和注意到他突然换了自称,擦着眼泪,抬眸看了他一眼。
齐怀璋接着道:“那人是个哑巴,瞧着眼熟,似乎曾经为本宫饲过马。”
哑奴?果然是哑奴?她失去记忆前看到的那个脸没有错。
哑奴会说话?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暄和心跳极速跳动,没有否认,“高公子欲…欲行…不轨……在先……他是为了救我才……”
她精神紧张,一时没有注意到二皇子越来越深的眸色。
“若真是他……”二皇子死死盯着林暄和的表情,“他伤了尚书郎的独孙,又无权势傍身,高尚书怕是会杀了他。”
林暄和听后神色未有触动,她哭着摇了摇头,颇为无辜又可怜地冲着二皇子跪下了,“殿下……就当是臣女所为吧……是臣女挣扎时不慎误伤了高公子……殿下这就捉了臣女去给高公子请罪吧,一切事端皆因臣女而起……莫要牵连他人了。”
她口中说着莫要牵连他人,可一开始最先提起旁人的就是她。
她口中说着是她所为,可不清内情的人听了她的话,只会以为她柔弱无辜性情良善,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伤人呢?一定是在二皇子救下她之前,哑奴将那人重伤了。
齐怀璋听闻此言,又是一噎,他眼眸深沉,惯常挂笑的脸上此刻乌沉一片。
他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下的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眼神异常凉薄。
低劣的演技。
这回他算是听明白了,即便是误伤,这女人也不愿意承认。
一股怒意毫无预兆地堵在胸口,总是认错人叫错名字也就罢了……
还胆敢!胆敢……
瞬间索然无味。
齐怀璋静止片刻,瞬间便整理好了心情,他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径直绕过她坐在了一旁的梨木圈椅上。
他不说话,空气中只剩林暄和独自抽噎的声音。
等她终于哭累了,声音暂歇,齐怀璋才说道:“天色不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府。”
林暄和忙道:“不敢再劳烦殿下,臣女自行回去便可。”
她说着便自行起了身,擦了擦眼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齐怀璋耐着性子道:“说吧。”
“……殿下可否对高家隐瞒曾见过哑奴之事?”
齐怀璋看了她两眼,最后道:“这件事,本宫不会再插手,你自去与高家解释。”
林暄和一愣,终于听出他话中异于平常的冷淡,抬头看他一眼,“此事臣女是否有哪里的处置不够妥当?”
齐怀璋忽然笑了,声音恢复了一惯的和煦温柔,“你想得周全,没有不妥。”
说罢,他不待林暄和反应,没有丝毫停顿地吩咐道:“浮光,送客。”
浮光领命。
齐怀璋比了个手势,暗自下令,“跟着她。”
暮色低垂,明月高悬。
一匹棕色骏马在月下奔腾,马上坐着一位身穿石榴裙的少女,马蹄声在寂静的边郊格外清晰。
林暄和出了二皇子的别院,并没有马上回侯府,她记忆留存实在太少,略微犹豫后便决定重返马场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细节。
同时趁着高忘津还未清醒,高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到事发地,清除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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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指向她的线索。
天色昏黑,看不清楚,林暄和在骑射场地转了几圈,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场地——
整个场地干干净净,地上不见一丝血迹,架子上的弓箭摆放整齐。
没有。
什么也没有。
——血迹不见了。
——误伤高忘津的弓箭不见了。
——事发时她戴在手上的扳指也不见了。
那扳指会在哑奴手里吗?
现场是哑奴清理的?
哑奴是什么人?
哑奴会说话?
林暄和思绪纷乱,又开始质疑哑奴说话的记忆究竟是不是她的谵妄。
天色渐晚,林暄和查探一遍,无功而返。
回到侯府,她消失半日,侯府上下无一人来寻。
莺儿在芳菲院中等得着急,见她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林暄和这一整日下来疲乏得不行,先让莺儿准备热水沐浴。
她解开腰封和腕带,外衫褪下,竟在细白如玉的小臂上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牙印。
那牙印没有破皮,只是带着青紫色的印痕。
林暄和连忙捂住手臂,对莺儿道:“我,我自己洗,你先出去吧。”
林暄和泡入水中,用水洗了洗,先确认了那是枚真真切切的牙印,不是什么画上的恶作剧。
她挨着那枚牙印,在小臂上也轻咬了一口,两枚牙印对比,又确认了这牙印不是她发疯自己咬上的。
且看这牙印的印痕及完整程度,极有可能……对方特意解了她袖上的腕带,烙下印记后……又重新将她腕带严丝合缝地系上了。
谁会干出这样的事?
二皇子?
林暄和想到他和煦温柔的神态以及端方有礼的举止,猛地摇了摇脑袋,脸上却多了层红晕,迟迟未消。
她坐在浴桶内,刚好能看见窗边的那朵玉兰花,那玉兰只在瓶子里插了一日,就已经有颓靡之势了。
她又想起高忘津。高家……像一把悬而未落的刀剑架在她头顶上。
必须……好好练骑射,拿到春射宴魁首,才能掌握主动权。
沐浴过后,莺儿在身后给她擦着头发,林暄和想着骑射,突然道:“听说……在烈煌国,女子也能上阵杀敌,女子也能封侯拜相……”
“是呢,老爷和二皇子他们刚从边境回来,听说就对上了一位烈煌女将军。”莺儿说着,又心生敬仰,只是那毕竟是敌国将军,她不好表现太明显。
林暄和思绪纷乱,她坐在案前,缓缓写了一封长信。
她将信封好,递给了莺儿,低声交代:“这个交给他,明日晚间,让他把人放了。”
莺儿应声,拿了采买的篮子就出门了。
林暄和拿起白日哑奴送给她的弓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知道自己要通过什么才能抓住那样东西,除了那样东西以外的一切,全都是她借以抵达目标的工具。
她要成为爹和娘的女儿,她要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她是侯府之女,是天生贵命,绝不是什么卑贱屠夫的女儿,也绝不会自轻自贱下嫁贫穷卑贱之家。
她要富贵,要权势,要名利,缺一不可,她天生幸运,天性要强,合该拥有全部,拥有想要的一切。
21. 颠倒是非
第二日,林暄和忐忑地等着,没等来高家的问询。
她早已想好了措辞,谁料这件事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波澜也没沾染到林暄和半分。
高家的沉默出乎意料,沉默背后的汹涌却更加令林暄和担心。
这一日,规定的骑射教习日,哑奴没有出现。
倒是郡王妃午间时提着齐云逍到了侯府。
郡王妃自从得知自己儿子与青楼花娘有了牵扯,甚至闹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再面对林暄和时,又恢复了往常的热切。
郡王妃喜欢她,这是她的筹码。
在御前掌掴了林暄荣,被罚日后都不许用午膳的林暄和,因为郡王妃,重新坐在了膳堂。
“昨日让这浑小子来当教习先生,他表现得怎么样?这小子也就一手骑射勉强能拿得出手了。”
郡王妃说完,先看了眼林暄荣,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林暄和。
林暄荣今日精神不佳,听到这话才抬头看了一眼齐云逍,这不看不打紧,刚看了一眼,立刻捧腹大笑起来
她笑得豪放,就差直接拍桌子了,笑完才道:“你成日招恨,终于被打了?是哪个英雄干的?”
齐云逍一张俊脸青青紫紫,嘴角甚至裂了个口子,留下道褐色疤痕,其他地方却看不出有什么伤,合理怀疑对方那拳头全招呼到他脸上了。
什么仇什么恨呐。
他黑着一张脸,平日一点就着的性子,此刻竟少见得不发一言,只专注吃菜。
林暄和也看了一眼,然后就淡淡转过了视线,对郡王妃道:“云逍哥哥骑射一绝,京都谁人不知,只是暄和愚钝,一日半日恐学不会。”
“这好说,”郡王妃立刻一个眼刀甩向了齐云逍,“你下午别回去了,继续当你的教习先生。”
齐云逍敢怒不敢言,一双眼睛瞪着林暄和。
林暄荣:“我就不劳齐先生教了。”
【今天二皇子总该在京都了吧。】
郡王妃闻言看了林暄荣一眼,便明白了什么,拿公筷给林暄和夹了一箸菜。
下午练习骑射,林暄荣这次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边郊那处马场了。
齐云逍暗道了一声“矫情”,又问她想去哪里。
林暄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先给齐云逍脸上的伤上药。
她神色温柔,指尖温热,凑得近了,鼻尖能嗅到淡淡的芬芳。
药膏清凉,他脸上的热度也被遮下去了。
林暄和声音也温柔:“怎么伤的?”
齐云逍眼皮耷拉下来,别过脸,“你别管。”
林暄荣走过来,逮着他好一阵嘲笑,“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们的郡王世子呀?”
齐云逍一视同仁道:“你也别管。”
随侍长松在旁拆台道:“不是咱们世子不想说,他也没见着是谁。”
长松是何时与林暄荣变得那么熟悉的?
林暄和不动声色看他一眼,为齐云逍上药的手劲儿大了些。
齐云逍“嘶”了一声。
林暄荣继续往齐云逍伤口上撒盐:“你的那位白月光找到了吗?”
“白月光?”齐云逍蹙眉。
虽然不懂什么是白月光,但能猜出她指代的朝颜。
可为什么叫白月光?朝颜生得明艳,笑容灿烂,灵魂热烈,哪怕家逢巨变,也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从不曾向命运与不公屈服过,她更像火,抓住一点机会便能燎原。
白月光……倒是林暄和更像一点,冷淡的,虚幻的,克制的,娇贵的,还有……华而不实的。
齐云逍摇了摇头。
林暄荣回忆了一下剧情,想到一个设定:“对了!观风阁!你去……”
话没说完,齐云逍便脸色一黑。
长枫接着拆台:“别提了,问完出门,转身就被套麻袋揍了一顿。”
林暄荣脸上露出意外神色,看了一眼他的伤,她想调侃一句“你怎么得罪阁主了”,转念又想到阁主的身份,突然便不奇怪了。
她看了一眼林暄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了句,“加油哦,妹妹。”
朝颜失踪的第二天,齐云逍找人找得地覆天翻。
林暄和失踪的半日,没有一个人寻她,甚至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曾失踪过。
“不打扰你们了,我去找璋璋一起练,我们是一队,提前磨合一下提升默契。”说话时,她看着林暄和,面带挑衅。
她突然提到齐怀璋,林暄和下意识按住了小臂,脑海浮现出印在那个位置的完整牙印。
“我们也走吧。”齐云逍叫林暄和。
他像是赶时间,完全忘记了林暄和说过的换一个马场的话。
林暄和看着熟悉的场地,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长枫守在门口,场地内只有她和齐云逍两个人。
齐云逍随手搭了一箭,尖锐破空之声响起。
林暄和眼前猛地闪过了几个血红的画面,她突然伸手,抓住了齐云逍的衣袖。
齐云逍回头,对上她湿漉的眼,微微颤抖的红唇。
她说:“别丢下我一个人……”
齐云逍察觉到她状态异常,没有第一时间抽出袖子,问道:“你怎么了?”
林暄和问:“你今天要等着谁来?今天是谁帮你看着我?”
齐云逍不解地看着她。
林暄和道:“高忘津今天来不了。”
齐云逍愣了一下,他放下弓箭,扶着林暄和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他昨天遇到了匪徒被重伤,你当时和他在一起,你有没有事情?”
“暄和妹妹你……”他说着,突然神色大变,“林暄和你疯了吗!干什么咬自己?张嘴!”
林暄和脸色苍白,嘴唇已然咬出了血迹。
齐云逍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从马上带了下来,一手去掐她的下颌,强迫她松开齿关。
林暄和摇着头要挣脱他的钳制,眼中不甚清明,双手挥舞挣扎着:“不要!不要……别碰我!”
“是昨天的事情被吓到了吗?还好我昨天让高忘津这小子陪着你,你没出什么事,忘津却……”
还好昨天有忘津在是什么意思?听齐云逍的话,是他们路遇匪徒,而高忘津为救她受伤?
好一个颠倒是非,李代桃僵。
想必昨日之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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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派人将高忘津送回高家后就原原本本告知了高家。
高家自知高忘津所做之事不光彩,不吭声原来在憋着这个主意。
只是他们要上哪里去寻那个不存在的匪徒呢?
林暄和的挣扎突然激烈起来,齐云逍被她抓破了脸,本来就青青紫紫的脸更加不忍直视了。
“林暄和,你别在这装疯卖傻了!给我起来!”
林暄和突然一巴掌甩在了齐云逍脸上,嘴里颤抖着哭叫道:“高忘津!你敢碰我!云逍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手震麻了。
脸疼不疼啊。
活该。
齐云逍正要去抓林暄和的手腕,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高忘津他……?”
“高公子,你放过我吧……我心里只有云逍哥哥……”林暄和颤抖着,哭得梨花带雨。
如果哭需要技巧,那林暄和一定已经将这技巧修炼得炉火纯青,她一滴泪流下来,整个人就像破碎的琉璃,让人惋惜,让人愤怒。
惋惜没能守护好她,愤怒竟有人舍得伤害她。
齐云逍难得缓了缓声音,用生平最温和的语气对她说,“别怕,高忘津不在这里,我是云逍哥哥,别怕。”
林暄和一睁眼,看见那张丑得一塌糊涂的脸露出关切的神色,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索性将脸往他怀里一埋,作出一副终于认出他的模样,“云逍哥哥……云逍哥哥救我……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紧紧揽着他的腰,仿佛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赎,她像个最忠诚的信徒,认准了他,便甘愿为他奉献一切。
齐云逍陷入了她特意为之编造的囚笼里,主动坐上那被虚假的信仰供奉起的神座,充满包容地聆听信徒声音。
信徒愿音:“云逍哥哥,别丢下我一个人。”
神允诺:“……好。”
信徒愿音:“云逍哥哥,保护我。”
神允诺:“……好。”
信徒愿音:“云逍哥哥,……春猎宴和我一队吧。”
神……不,齐云逍猛地清醒过来,他扯着林暄和的手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你……林暄和,别装了!给我起来!”
林暄和顺从地被他拉起,眼睛湿漉漉的,脸颊因为哭泣一片绯红,就这么盯着他。
齐云逍眼神闪了闪,最终别过了视线不去看她,“春猎宴魁首对我很重要,朝颜……她因家族牵连才会没入贱籍,无旨无赦不得赎身,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我不能,不能允许有一丝意外。”
他必须组建一支最强的队伍,他只有一次机会,他必须拿到魁首,那个火一样热烈的人,应当获得自由,火,就该放肆地燃烧起来。
林暄和这缕月光微弱,在火热烈光芒的照耀下毫不起眼。
月光微弱,微凉,夏日怡人,可现在是初春。
林暄和眼神逐渐清明,像是终于从谗妄中挣脱出来了,她揉了揉眉尾,抢过齐云逍的弓箭,一手搭三箭,三箭齐发。
“簌簌簌”三声轻响——
三枚箭羽正中靶心。
“我不会是你的意外。”林暄和说。
22. 不见来日
齐云逍震惊地看着那正中靶心的三枚羽箭,想当初他练这招足足练了小一个月。
林暄和不到一天……就学会了?
震惊过后,一转头正对上林暄和期待的眼神,齐云逍想到林暄和的要求,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没说同意,脸上是一副为难的表情,仿佛在思索考量林暄和的实力。
林暄和也没想逼他太紧,她主动给齐云逍松了松绳,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还有时间,云逍哥哥不需要马上就应允我,或许明日我变得更厉害也说不定呢,到时我就是你最好的帮手了。”
这话说完,齐云逍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没了压力,便关心起了林暄和的身体,“你刚刚没事吧……不若到医馆看一看,你瞧着受惊不浅。”
还不全是拜你所赐?
林暄和垂眸,一副后怕的模样缩了缩肩膀。
齐云逍自知理亏,面上带了讪色,“那姓高的瞧着人模狗样,不想竟是这般小人,我若是早便知道定然不会让他……”
林暄和扭过头,一张小脸埋得不能更低。
她在逃避。
齐云逍顿了顿,最后是愧疚之情占了上风,竟主动道:“我送你去医馆。”
林暄和摇头,“春猎宴没多少时间了,我不能休息。”
“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齐云逍安排长枫去套马车,不容拒绝道,“坐马车!”
林暄和被齐云逍强硬地带进马车,坐下缓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才重新恢复了血色,她看着齐云逍,欲言又止,“云逍哥哥……”
齐云逍大马金刀地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等她下文。
林暄和扯了个淡淡的笑容,“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两个人单独坐在一起了。”
齐云逍嗯了一声。
林暄和:“上次还是跟云逍哥哥一起去登山祈福,我求了个下下签,你说求神拜佛皆为虚妄,让我不要太挂心,最后还将自己的签文换给了我。
“回去后母亲问我觉得云逍哥哥如何,我说……若是你的话,那么来日……可期。”
齐云逍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朝颜。
他问朝颜为什么不能放松片刻,为什么日□□着自己学艺练舞,朝颜说,“我日暮途穷,若有片刻放松,才是真正不见来日。”
她在刚刚及笄的年龄便经历了家破人亡,她不像林暄和,她没有林暄和幸运,林暄和即便被发现不是侯府亲生,依然享有往日的一切,林暄和的来日与往日一样光明灿烂。
可朝颜不行,朝颜说她不见来日。
那样热烈而顽强的人,那样热烈绚烂的火,不能熄灭。她有来日,他要为她创造来日,他想成为她的来日。
他跑神了,林暄和一眼便瞧出来了。回忆往昔对他没有用,她止住了声音。
确实没有用,齐云逍心如止水。
明明三年前,郡王妃问他愿不愿意娶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的时候,他还是对他们的以后抱有憧憬的。
但,那不是爱情。
齐云逍确信这一点。
他的心不曾为她跳动过。从不曾。
林暄和突然道:“前面将我放下就好,云逍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吧。”
齐云逍掀开帘子,看到路边的一处小医馆,没有拒绝。
林暄和走下马车,回身看他,那马车放下她后就径直向前走了,齐云逍甚至连车帘也没有掀开。
他又忘了,不久前才答应她的“别丢下我一个人”,他又忘了。
马车在路口拐弯,车帘飘动,齐云逍自车帘缝隙中看到一个带刀的身影,忽觉一片心慌,他应该将长枫与马车给她留下的,又留她孤身一人算什么?
“长枫,掉头,回去。”
“不去找朝颜姑娘了吗?已经两日了。”
“我去找,你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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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必亲自将她送回侯府。”齐云逍道。
几乎是刚调转过方向,便听得马车外的长枫一声惊呼,“谁!站住!放开她!”
齐云逍一惊,旋即飞身而出,正看到两只穿着绣鞋的脚拖在地上,消失在深巷中。
是林暄和!
齐云逍拔腿就追,拐入巷中,正面碰上早已埋伏在巷口的两个蒙面人。
还有一个蒙面人用巾帕捂住林暄和口鼻,将她往巷子深处拖。
林暄和初时还能挣扎两下,慢慢四肢便瘫软下去,似乎彻底失去了意识。
齐云逍先是心惊,若晚上一步,林暄和怕是又会因为他的疏忽大意而置身险境。
“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目的!”齐云逍挡下蒙面人一剑,“朝颜是不是也被你们抓了?”
两个蒙面人身手诡谲,功力探不出多深,招式却油滑得很,看路法不像是正统死士或刺客。
究竟是什么人?
齐云逍被拖得死死的,长枫去追林暄和,没多大一会儿竟又空手回来了,对齐云逍喊道:“林小姐不见了!千万留住这两个人!”
话音刚落,一个蒙面人冷不丁从下三路刺出一剑,此剑阴险,齐云逍堪堪避过,另一个蒙面人趁机手上一扬,一片白雾弥漫。
齐云逍叫那白雾迷了眼睛,忙用袖子去挡,再睁眼,面前哪还有蒙面人的身影。
“叫他们跑了!”齐云逍懊恼。
长枫忽然弯腰,在蒙面人消失的原地捡了一块儿火红色的绢布。
展开,上面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齐云逍辨认了一下,“邬州。”
“他们是要引世子去邬州?”长枫道:“恐有陷阱。”
齐云逍拿起那块绢布看了看,“是从朝颜的衣摆上撕下来的,朝颜也在他们手上。”
齐云逍别无选择,哪怕是陷阱,“我先去,你回郡王府调人手。”
23. 进退维谷
邬州与京都相邻,距离此处不远。
林暄和睁开眼,正身处一片密林,树木灌丛青绿茂密,阳光竟也穿不透,身处其中,连光亮都暗了许多。
脚下细草松软,身后有潺潺流水声,似乎背靠湖泊,她想转身看看,身上传来强烈的牵扯感,桎梏了她的动作,林暄和这才发觉自己双手被反绑于身后,整个人被牢牢捆在身后的树干上。
周围只有风声水声,间或几声婉转鸟鸣,没有一个人。
林暄和挣了挣,双手都挣疼了,绳子绑得很紧,丝毫挣不开。
“别费劲了,我们守你守了多久才等到你落单,能这么轻易让你跑了吗?”远处走过来一个蒙面人,拿剑鞘在她肩膀上威胁一样地敲了敲,示意她老实一点。
林暄和不动了,“你们可知道我是何人?”
“当然,不然请你来干嘛?”那蒙面人剑鞘上移,缓缓抬起了林暄和的下巴,“齐世子的未婚妻。”
林暄和冷静道:“他不会来找我的,我们已经退婚了,如果你打算用我来威胁他的话,那你的算盘就打错了。”
蒙面人放下剑鞘,“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他不来我可……”
话未说完,一道冷箭擦着他的脖子骤然钉进了树干。
林暄和紧紧地闭着眼,那箭就扎在她斜上方,距离她脑袋不足一掌的距离,她甚至感受到那枚箭划破空气带来的细细微风。
那蒙面人摸着脖子跳开,“还好老……闪得快!他娘的放冷箭!”
他刚跳开,矮丛内倏地袭来道身影,与蒙面人缠斗一处,正是一路摸到此处的齐云逍。
方才暗巷之中蒙面人以二敌一才堪堪拦住齐云逍,此时一对一缠斗,蒙面人明显不支,很快落入下风。
眼看齐云逍就要将人制服,林暄和头顶忽然寒光一闪,一柄寒刃凭空架上她的脖子,一道沙哑的嗓子字头顶上方传来,“齐世子,不想让美人受伤就收手吧。”
绑着她的树冠上竟然还埋伏着一个蒙面人!
齐云逍分神往林暄和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刻手腕酸痛,手中长刀被挑翻。
武器被下,他拉着旁侧树枝猛退几步,退出了蒙面人的攻击范围。
原以为看守林暄和的蒙面人只有一个,本想偷袭制胜,逐个击破,不想头顶竟还藏着一个,大意了。
偷袭不成,踪迹暴露,再想不费一兵一卒救人便没可能了。
齐云逍自怀中掏出了那片火红锦布,急切问道:“朝颜呢?”
那蒙面人弯腰拾起长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叹道:“好刀!”
“朝颜呢!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爷定饶不了你们!”
树上那位闻言双脚倒钩,猛地倒吊下来,正好与林暄和视线齐高,他拿手上的剑刃拍了拍林暄和的脸颊,“你未婚夫好像真的不是为你来的,早知道还费这功夫干什么呢?”
地上的蒙面人将新斩获的刀收至身后,“既然她没用……”
树上的那个哑着嗓子道:“杀了吧。”
“成日里就知打打杀杀……”地上那个道:“给我吧,这个给我,他不要给我。”
“不准碰她!”齐云逍受不了他们两个了,“你们引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地上那个说:“我最看不惯负心人了,这样吧,你把自己下三路斩了,我把人还你,两个都还你。”
齐云逍脸色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你……你们!”
“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你不会还没用过吧?你那什么朝颜姑娘不是青楼……”
“闭嘴!”齐云逍脸色由红转黑,“不许提朝颜!”
地上那个还要说浑话臊他,树上那个抢先道:“郡王府有两样东西,你带过来,人,还给你。”
齐云逍看了林暄和一眼,问道:“什么东西?”
“玄铁令,六合笔。”
齐云逍先是一怔,想也未想便道:“不可能。”
先帝驾崩前曾给靖安郡王留下了一队死士,玄铁令是可驱使死士的唯一信物,也是靖安郡王府在靖安郡王缠绵病榻时却依然势力不倒的原因。
六合笔,是六合先生之物……六合先生是位传奇人物,传说其智多近妖,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他的模样。
当年六合先生为报郡王府一饭之恩为府上占得一卦,又留下六合笔,允诺关键时可解郡王府于危难。
这两样东西藏得极为隐秘,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地上那个蒙面人手伸颈后摸着刀柄:“那我就亲自斩了你下三路。”
树上那个脚一勾,身体晃荡起来,像只挂在树上的猴子,他慢悠悠抬手,指向湖心,“你看那是什么?”
齐云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湖心一叶扁舟,小舟不大,上面只坐着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齐云逍下意识向前一步,喊道:“朝颜姐姐!”
林暄和听见这称呼怔了怔,朝颜……姐姐……?
这还是那个混世小魔王吗?林暄和自诩已经将他脾气脉络拿捏个七七八八了……可这“朝颜姐姐”是什么?
他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竟然是这幅令人牙疼的模样。
他确实从未喜欢过她,林暄和终于确认了。
朝颜在湖心,听到声音后回道:“齐公子……”
齐云逍问:“朝颜姐姐,你没事吧?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地上的蒙面人不想听他们牙酸的对话,他突然抬手,袖中骤然射出一发弩箭,只听“咔笃”一声闷响,那枚扁舟开始缓慢地在湖心原地偏转。
“你干了什么!朝颜!”
船上人明显有些慌乱,声音里也带了丝颤抖:“梦得,救我!船在漏水!”
齐云逍听罢就要往湖边跑,蒙面人长刀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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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劈面一斩,制止了他前进的步伐。
树上的蒙面人脚上轻轻一勾,重新坐在了树杈上,他握住一根绳子猛地一扯,树冠中扑簌簌掉落一堆松枝,在林暄和周身堆了一圈,围着她近腿高。
这还不止,他在松枝上洒满了白色粉末,然后点了一根蜡烛,蜡烛下悬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浅盏,他将蜡烛挂在林暄和头顶。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地上的蒙面人指了指湖心,“船翻,她落水。”
又指了指林暄和头顶的蜡烛,“盏翻,火烧身。”
齐云逍怒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树上的蒙面人重复道:“玄铁令,六合笔。”
这次齐云逍没有立时回绝,他看着湖心,手心攥紧。
“还有,你那个侍卫和他带的人给我一并滚蛋,除了你,这里不能有其他人踏足,若让我发现,用不了半个时辰,我立即送她们去死,到时你可别怪我没等你。”
看着齐云逍目眦欲裂的神情,地上的蒙面人补充道:“差点忘了,你的朝颜脚上还拴着块大石头,可能撑不了半个时辰,你可得快去快回哦。”
齐云逍扭头,果然看见了长枫带着人靠近,他挥了挥手,吩咐长枫带着他们撤退,“你带他们守在林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他解了黑马,独自往京都方向奔去。
头顶那枚蜡盏满了。
蜡液盛不下,滴落到了林暄和的颈子里,滚烫。
下一滴却没这么好运气,蜡液滴落,沾到松枝上的白色粉末,一粒火星子“哔啵”炸开。
林暄和呼吸一颤,她挣了挣,双手、手臂、连带着肩膀都有些麻木了。
又一粒火星炸开,一小截松枝被引燃。
两个蒙面人自齐云逍离开后便不知去向。
林暄和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蜡盏,她调整了一下方向,尽量用身体去接住上方滴落的蜡液,不消多久,脸上,颈子上便被烫出了几点粉红色的晕痕,粉色一映,白的地方更白了。
“咳咳……”松枝上的火星越燃越大,林暄和脚上用力,将腿边的松枝踹下去了一些。
火也远了些。
松枝不再摞得那样高,火势却已然围了一整圈。
好热。
林暄和鬓角流下汗水。
再这样下去,她没有被烧死,也会先被烤死。
眼眶酸胀,嘴唇皲裂,喉咙干涩,林暄和已说不出一句话。
“救我!”一声惊叫猛地唤醒林暄和的神智。
她抬头,果然在湖边看到了齐云逍。
齐云逍回来了。
蒙面人接过他手中的匣子,打开看了看,“只有一个?”
齐云逍道:“玄铁令干系昭国根本,不能给你。”
“说好的两样东西换两个人,”蒙面人轻笑一声关上匣子,“那你来选,换谁?”
24. 又中一计
话音刚落,两个蒙面人同时射出一剑。
一箭向湖心,那叶扁舟本就摇摇欲坠,外力加持下,很快就沉了下去。
一箭向密林,那箭上不知涂了什么,刚沾上松枝,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丈。
齐云逍一心都放在了湖心的小舟上,几乎是上面的人刚沉入水中,他就跳了进去,不顾一切向湖心游去。
湖水冰凉,林暄和的心更凉。
她双眼都被烟熏红了,不断地挣着身上的绳子,身遭的火越烧越旺,裙摆也乌焦了一片,马上就要燎到她腿上。
喉间一片火烧火燎,她发不出声音,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比上一刻更加疼痛。
在她忍不住呛咳的时候,突然一片寒光闪过,身上的绳子瞬间松散下来,随后她肩膀一紧,被人提着衣服掂出了火势范围。
林暄和抬头,看到原本在湖边与齐云逍对峙的两个蒙面人。
其中一个蒙面人刚将长刀收至身后,他刚刚就是用这把长刀斩断了她身上的绳子。
林暄和顾不上蒙面人,先去扑打烧上衣摆的火苗。
“说好的一物换一人,我们讲诚信,你可不能死了。”两人钻入密林深处,再不见身影。
一物,换一人。
林暄和猛地抬头,看向湖心。
只见湖面无波无澜,偶尔有微风吹过,才浅浅荡起涟漪,看着一片平静。
林暄和用沙哑破败的嗓音叫道:“云逍哥哥!”
没有任何回应。
她踉跄着跑过去,刚到湖边,水中猛地冲出一片水花,一个火红的身影破水而出。
那身影身姿挺拔,高挑健壮,明显是个男人的身形,却穿了一身火红的女子衣裙,瞧着不伦也不类。
他脸上也蒙着红巾,出水后没想到岸边会有人,下意识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等看清林暄和细瘦的身形后,又重新收回匕首,沿着前两个蒙面人的方向离开了。
扁舟上的红衣人不是朝颜!
林暄和又去看湖心,见原本清澈的湖水渐渐泅出了殷红血色,随着湖水的涟漪缓缓蔓延。
“云逍哥哥!”林暄和不会水,在岸边急得团团转。
“云逍哥哥!你还在水里吗?那个人不是朝颜!你快上来!”
那个人不是朝颜,齐云逍已经知道了。
他游到湖心时,缓缓抱起那个火红色的身影,余光中看到一片寒光闪过,下意识躲了一下,只是距离太近,没躲及,那刀偏了个方向。
齐云逍腰上被狠狠扎了个血窟窿,他震惊抬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不是朝颜,这才发觉中计。
怪不得要将人放在湖心,怪不得要用林暄和引他过来,怪不得……
糟了!林暄和!
他这才想起林暄和还被绑在树上,他按住腰上的伤口,就要往岸边回游。
那红巾蒙面的人猛地蹬了一把他的肩膀,齐云逍往湖底沉去,看着那个红影悠哉离去,也看到了天空中黑烟缭绕……
林暄和!
身体却越来越冷了,腰间的血窟窿捂不住了。
林暄和看到湖心有什么东西浮起来了,应该是齐云逍。
密林已经烧起来了,浓烟弥漫,长枫他们哪怕见到不对冲进来,恐怕也要绕上一大圈,齐云逍的状态却耽误不得。
她四周瞧了瞧,见齐云逍的黑马在岸边焦灼踱步,时不时暴躁地打个响鼻。
黑马身上挂着弓箭,林暄和取下弓箭,又翻了翻马鞍的侧袋,袋内还有一捆鱼线。
那线极轻极细,用桑丝织成,浸以油脂,韧性强,耐水性高,是只有世家贵族才会用得起的鱼线。
齐云逍终日摸鱼逗狗,不务正业,关键时刻竟起到了一点作用。
她没有犹豫地取下鱼线,一端绑在箭上,另一端绑在自己手腕,开弓。
齐云逍的弓竟比马场内的还要硬!
第一箭果不其然射歪了。
林暄和将线拉回,又摆一箭。
桑丝再细,再轻,沾了水也难免增加重量,绑着桑丝的线再想射准,就会比第一箭难度更大。
好在这里是密林,树多,林暄和找了一处树杈,将弓卡进去,双手齐上,一起开工。
这一箭成功射到了齐云逍的身边,勾住了他的衣摆。
林暄和拉动桑丝,把齐云逍往岸边扯。
那丝线极细,没多久,林暄和手指不出意外见了血,脸上焦急神色一览无余,沙哑的嗓音不停叫着:“云逍哥哥!你没事吧?云逍哥哥……”
将人拉到岸边,林暄和十根手指上已布满了细长的血痕,微微一动就疼,可齐云逍还没脱离危险,她顾不上自己的手,扯了他的胳膊要将他拉回岸上。
齐云逍再睁眼,入目就是一张难掩焦急与关切的脸。
林暄和双眼通红,被烟熏的,见到齐云逍醒来,那张脸上的焦灼才驱散些许,脸上带了笑,通红双眼扑簌簌落下泪来。
她身后是滚滚浓烟,红色火舌吞噬了绿意,热浪扑面,被水浸湿的身体都感到了暖意。
齐云逍呛咳了几声,“暄和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暄和摇了摇头,要扶他站起来,“火马上要烧过来了,我们快走。”
齐云逍捂着腰侧的伤,将大部分重量压在林暄和的肩膀,“骑马走,你坐前面。”
林暄和先爬上马背,齐云逍差点上不来,还是林暄和递手拉了他一把,他才坐了上来。
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坐也无力,身躯不自觉地往前倒,冰凉的脸贴在林暄和的颈窝。
林暄和被他脸上冰冷的温度冻得一激,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一边驱马一边将手放在他另一侧颈边,用自己手心的温度给他取暖。
齐云逍眸子半睁不睁,迷糊间在贴着他脸侧的白嫩颈子上看到了几个粉色的红痕。
这是……什么?
林暄和说:“你让长枫他们守在了哪里?”
身后没有回应。
林暄和侧过头去看他,见他埋在她颈间,眼神呆滞,直愣愣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云逍哥哥,你在想什么?你还清醒吗?”
“……白色的。”
林暄和一愣,“什么?”
齐云逍瞬间将思绪从那树冠上挂着的蜡烛上收了回来,猛地回过神,他像是才发觉自己此刻是埋在她颈间的腻歪动作,鼻间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玉兰的馨香,立时向后弹开。
马向前奔,坐得本就不稳,他这一弹,牵扯腰上伤口,又要往后倒。
好在林暄和一直在看他,及时扯了一把他的腰带,才没让他跌落马下。
齐云逍失力,半个身子悬于半空,整个身体全靠对方勾在他间的腰带来平衡。
马蹄一踏一落,林暄和发丝微扬,身体随着马蹄起伏,微红的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少了往日的依赖与柔弱,多了丝陌生的冷静与支配。
支配?
应该是看错了。
这是不属于女人的东西。
林暄和无辜的小脸上满是关切,“云逍哥哥,你快扶好了。”
齐云逍重新坐稳,才结结巴巴地说:“你脖子,沾上了蜡。”
白色蜡油粘在她颈间,一时不知是蜡更白,还是她的肤更白。
他刚刚在想什么?他竟然想,若是换成红色的……
呸!
齐云逍你龌龊!
下流!
刚刚还丢下她一人在火堆,一脚踏入陷阱后也是为她所救,她不计前嫌也未曾抱怨,他不说报答也就罢了,怎好意思事后盯着她想这般……这般……龌龊心思!
林暄和摸了摸脖颈,没有摸到他说的蜡,手上尚在冒着血丝的划痕被齐云逍收至眼底。
齐云逍垂眸,再睁眼时却道:“我答应你。”
林暄和侧头,不解看他。
齐云逍道:“春猎宴,你和我一队。”
说罢,他伸手从林暄和耳根后摘下了那滴白蜡。
林暄和听到这句话才真正笑了出来。
他不喜欢她没关系,她会换做其他的东西——
用恩情、用愧疚重新将他裹挟,无论过程怎样,她只要达成目的就好。
这笑容若微风拂面,齐云逍的心也奇迹般地平和下来。
快要走出密林的时候,才看到长枫和他带的人,林暄和让他们留下救火,自己带齐云逍先回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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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枫看了齐云逍一眼,齐云逍脸色不仅苍白,额间亦有冷汗渗出,他未开口,只在林暄和身后轻点了下头。
林暄和道:“云逍哥哥,我要加速了,不然你的血怕是要流干,你若是坐不稳,就扶着我。”
齐云逍确实支撑不住了,林暄和话音刚落,他就重新倒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全打在她颈间。
林暄和僵了僵,催快了马速。
进了京都,林暄和先找了家医馆,给齐云逍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他身上有些发热,神智有些不大清醒,握着林暄和的手直喊姐姐。
她给了医馆伙计一锭银子,请他们到靖安郡王府叫人来接世子。
却没想到,比郡王府人来得更快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穿一身火红衣裙,身姿婀娜,红唇鲜艳,一颦一蹙皆是风情,眼神却极为透亮,举手投足间透着淡淡的慵懒气息,让人不自觉就将眼神停留在她身上。
无论是谁与她同处一室,那么万众瞩目的焦点,只会是她。
她对着林暄和先行了一礼,就在旁边默默看了齐云逍一眼,见齐云逍握着林暄和的手,神色也没有多大变化。
齐云逍像是感受到了心爱之人的气息,眼皮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眸,看到朝颜后先是一怔,然后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朝颜姐姐!”
朝颜回他一笑,“你怎么样?”
齐云逍急切问:“你消失了两天,没有什么人欺负你吧?”
“出了点意外,我没事,听说你四处找我,还受了伤,这便过来看看。”
她声音柔和,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将自己两日来的遭遇一言揭过,半点未提,将重心落在了对齐云逍的关心上。
齐云逍要起身,才发觉手上握着林暄和的手,连忙松了手,“我……我不是……”
朝颜道:“我明白的,你总要娶妻。”
“不是的,姐姐,我已经跟她退婚了。”他眼睛晶亮,林暄和第一次知道他脸上还能有这种情态。
林暄和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静静盯着齐云逍。
他眼睛自看到朝颜起就再也容不下旁人。
还是朝颜先察觉林暄和的不自在,说道:“我本是偷偷过来的,等下郡王府来人,看到我在这里不好,知道你没有大碍,我就先回去了。”
经过林暄和时,轻轻矮身,给她行了一礼才离开。
齐云逍伤未好全,追着朝颜往外走,“近来外面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他也知道不安全,腰上扎了血窟窿也要亲自送朝颜,对着林暄和时,却几次三番丢下她一人。
“不必了,你好好养伤才是。”朝颜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林暄和。
林暄和看出她有话要说,以为是与齐云逍有关,静静看着她,等她下文。
谁料朝颜却道:“林小姐手上的伤,也好好包扎一下吧。”
说罢她脚步不停,抬步离去。
这是林暄和第一次见朝颜,竟也忍不住被她身上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
晚间,回到侯府,她坐在案前,看着瓶内一日较一日荼蘼的玉兰,还在想朝颜的笑容。
莺儿递来一个匣子,林暄和打开,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支毛笔,碧玉雕竹节的笔杆,杆身上方刻了两个字——
“六合。”
正是六合笔。
林暄和将笔拿在指尖,轻轻旋转了一圈,又问莺儿:“让你给二皇子送去的谢礼,他收了吗?”
莺儿道:“没有见到二皇子。”
林暄和挑眉,问:“怎么了?”
“宫里说,二皇子被皇上禁足了。”
“禁足?为什么?”
莺儿吞吞吐吐:“听说……是因为当街强抢民女……”
林暄和震惊地瞪大双眼:“强抢民女?!谁?”
“京都很多百姓看到他掳了一女子在马上……那女子身上蒙着外袍,手还被……绑着……当然这只是传言!到底是何原因,还不知道,宫里没透消息。”
马上……外袍……绑着手……
林暄和眼睛越瞪越大,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个被强抢的民女……不会说的是她吧?
25. 此事躬行
月光透过窗子打进来,银白撒了一地。夜风卷扬着满屋的红纱,将冷白月色拾起、又放下……
既轻且缓的脚步声渐近,朝颜一身火红衣裙鲜艳,眉眼温柔,唇角带笑。
纤长白皙的五指端着红蜡,缓缓走到齐云逍的身前,膝行上塌,她身姿轻盈,似柳似风。红色蜡油滑落在她手心,又沿着手心划过手腕内侧。
齐云逍伸手去握她的手心,朝颜没躲,反追着他五指勾缠上来。
齐云逍探身去吻她,她揽着齐云逍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云逍哥哥。”
齐云逍怔了一下,再去看她,眨眼间她手中红蜡变成了白蜡,眼前人瞬间变成了林暄和,脸颊微红,眼里带着钩子,又唤了一声“云逍哥哥”。
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是几处粉色的红痕,白色蜡液凝固在她细弱的颈子上、锁骨上……
齐云逍大惊,猛地推开林暄和,自己重重地滚落塌下。
“噗通”一声巨响,齐云逍痛呼出声。
再睁眼,屋内一片漆黑,地板冰凉透骨,腰间殷泅出红色血迹,一室旖旎全作泡影。
长枫闻声,推门而入,“世子?”
齐云逍没应声。
长枫走进内室,看了一眼屋内的景象,“世子掉床了?”
他说着,点了灯。
齐云逍眼神朦胧,愣愣地环顾了一周,见屋内不见一片红纱,是他熟悉的近乎刻板的规整简洁的居室。
刚刚……
是梦啊。
他竟然梦到了林暄和。
“你的伤……”长枫上千去扶他,“世子这是梦到什么了?这么大阵仗?”
“咳咳咳……”他不提还好,一提,齐云逍又想到梦中林暄和的脸,硬生生呛了口水。
长枫从他通红的耳尖上看出些端倪,揶揄道:“伤了腰还这么大火气。”
齐云逍抬脚去踹长枫,“滚出去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世子,”长枫躲了一下,又去查看他的伤口,叹了口气道:“你悠着点儿吧。”
“小爷就是做了个噩梦……”齐云逍也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伤口,忽然愉悦地笑起来,“我都伤成这样了,我娘总不能逼着我再去侯府了吧……”
他思索着偷偷跑出去见见朝颜的可能性,长枫淡定地朝他泼冷水,“是不用去侯府了,你哪儿也不用去了,王妃让人看着你,顺便把你西墙的狗洞给填上了。”
齐云逍哀嚎一声,四肢摊开躺在了床上,形容颓唐如枯鱼委肆,神情麻木似槁木忘春。
见他这哀默大于心死的模样,长枫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想想春猎宴。”
“对,春猎宴是正事。”齐云逍又想到林暄和,又恨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一抽答应了与她一队,“不行,我还得去侯府,那小包袱可不能拖累我拿魁首。”
他到底是在府内养了两日。
第三日,小包袱林暄和穿了一身嫩黄色骑射装,在侯府花园“梆梆梆”连射几箭。
齐云逍一身宽松的外袍,脸上盖一片树叶,躺在一旁的躺椅上晃荡,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
林暄和手指伤没好全,缠着纱布,几番拉弓,纱布松散了些许,林暄和就停下来,紧了紧手上的结。
“别停啊!”齐云逍从树叶下露出一只微眯的眼睛,“可没多少时间了,别偷懒!”
林暄和转头看了一眼齐监工,他现在手上只缺一条可供挥舞的鞭子了。
齐云逍看到林暄和丝丝幽怨的眼神,干咳了一声,又道:“射箭是基础,你再射中五百箭,明天我带你去西苑练骑射。”
西苑位于皇宫西侧,正名叫天驷苑,是皇家别苑。
林暄和怔了一下,“西苑?”
他终于记起她要换一个马场的话了?
又听齐云逍接着道:“那儿是最近的马场,难不成你还想我带着腰上的窟窿跟你去边郊?”
原来不是为了她啊。
“我娘已经跟皇伯说过了,春猎宴前夕我们都可以在那里练习,怎么样?”他说着,拿下了脸上的叶子,“是不是跟着我比跟那个哑巴好多了?”
林暄和这几天都没再见过哑奴,仿佛从高忘津那件事之后,他就彻底人间蒸发了,派人去边郊马场打听,却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的失踪不会跟高家有关系吧?看来还需找机会探探高家口风。
林暄和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嘴上却笑道:“云逍哥哥可太厉害了,我还没去过西苑呢,听说里面景观也是雅致非常。”
自从知道他已有心上人,林暄和便彻底放弃了他的真心,跟他说话也是哄着恭维着居多。
齐云逍对她的恭维也颇为受用,将叶子重新盖到了脸上,“那当然,那是皇家别苑,不过小爷带你去只是不想你春猎宴上拖小爷后腿,小爷心里只有朝颜,春猎宴之后你可别再缠着小爷。”
这其实不是林暄和能决定的,手上纱布碍事,她所幸拆了下来,手上伤已经结痂了,包不包其实没多大差别。
齐云逍从叶子缝隙中看到她的动作,想到她在马上扯着他腰带时的那个眼神,突然嗤了一声,“一点小伤,天天在我眼前晃……朝颜练琴几次三番割破手指,练舞练到腿脚上新伤叠着旧伤,可我却从未听她抱怨一声。”
林暄和听明白了,他说这么多,只为表达一个意思,她矫情。
林暄和手上又搭一箭,只用余光扫了一眼齐云逍,看似懵懂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话:“那她对你有意吗?”
问罢,不待齐云逍反应,又接着道,“若是有意,就是会忍不住将伤痛展露给他看呀,期望能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爱惜。”
她手上一松,箭飞射上靶。
“梆”的一声,又似扎在齐云逍心上。
齐云逍攥了叶子,表情一敛,“这是朝颜和我的事。”
他眼神一扫,看了看她手上的伤:“林暄和,你可千万要拎清……没结果。”
拎清什么,他没明说,但两个人都明白,他在说,你可千万不要喜欢我。
他多虑。
林暄和本来只是试探,却没想到还真被她试探出来,朝颜对齐云逍无意。
齐云逍这烧火棍子一头热的。
两人心思各异,中间齐云逍腰间伤口要换药,林暄和先出了花园。
路上碰到了于管事,于管事见她一个人出来,便顺口问道:“世子和哑先生呢?”
林暄和一愣,“哑先生?哑奴吗?他来过?”
于管事点头:“他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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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弓箭,我还问他怎么前两日不见他,他摆了几个手势,我没大看明白,小姐没见到他?”
林暄和摇头,“没有,他何时来的?”
于管事道:“有一会儿了,也许是见小姐有世子教习,便先走了?”
林暄和难得置气道:“他倒不拘束,这侯府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那日马场后再没见他,消失几天,亏她还担心他的安危,他来了侯府,连个面都不露就又走了?
于管事见一向温和有礼的小姐说出这般隐隐带刺的话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林暄和自知失言,轻叹了口气,“是我着急了,云逍哥哥受伤不能有大动作,哑奴先生又失联了几日,春猎宴在即,难免心慌。”
顿了顿,她又道,“下次他来,于管事可否遣人知会我一声?”
她有些话,要找哑奴问清楚。
于管事自然应声。
一日下来,林暄和手臂酸痛,除了练习还是练习,旁边还有一个招恨的监工……
到了第二日,齐云逍应诺要带她去西苑。
马车一早就在侯府门前侯着了,林暄和牵着她的小棕马出来。
齐云逍掀开车帘,露出张扬眉眼,“小爷坐车,你骑马跟着。”
他生怕林暄和进来与他共乘一车的样子。
林暄和本也无意觊觎他的马车,她轻身上马,身后背着哑奴送她的那把软弓。
今日依旧未见哑奴。
天驷苑与皇宫近邻,苑门守卫森严,侍卫不像宫门的御前侍卫一样身着铠甲,只一身简单黑衫,各个腰挂两柄长剑,一柄短剑,一柄长剑。
齐云逍连马车都没下,掀开车帘给守门侍卫看了一眼,侍卫便两人各一扇地开了门。
进了苑门,一眼便望见层层叠叠的远山,山前一座七层八角楼,角楼前是碧绿湖水,树木沿案堤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马车先沿着岸堤走,踏上十七孔桥,跨过湖水,到了湖的另一边,方察觉此地之辽阔。
光更足,水更绿,地域开阔,草木茂盛,湖边长廊楼榭映水影,微风一吹,一川金波,浩浩汤汤。
林暄和看呆了景象,齐云逍自马车中走出,就近往长廊中一躺,说道:“去吧,这里没有靶子,只有猎物。”
是真正的猎物。
还没人教过她骑射技巧,纸上尚未得来,立刻便躬行于此。
她先骑着马跑了一会儿,拉弓先射死物,摸到点感觉,才去寻猎物。
此处是皇家别苑,少见人影,里面猎物也多是肥美而迟钝。
林暄和盯上一只兔子,一箭射去,歪在它脚边,那兔子也不动不逃,一味吃草。
林暄和再搭一箭,此箭未出,一阵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兔子应声倒地,那枚箭羽正正从兔子眼睛穿过,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皮毛。
一道熟悉的声音惊叫道,“射中了!”
“嗒嗒”马蹄声疾风一般由远及近。
林暄和回头,看到一人身穿白色滚金边文武袍,金冠束发,半边文袍迎风猎猎,长发飘扬,脸上一派恣意洒脱之态。
正是二皇子,齐怀璋。
他像是没看到林暄和,马蹄未减缓半分,路过兔子时猛一伏身,将猎物挑起。
26. 改弦易张
林暄和夜以继日地练习,等齐云逍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也曾亲身上马给林暄和教了些关窍。
直至春猎宴开场,她所做一切,可谓是万事俱备。
这次春猎宴与以往不同,有了圣上的彩头,各个世家子弟皆摩拳擦掌。
春猎宴规定二到六人一队,到了场地,打眼一瞧,满场皆是六人队伍。
场地是一处野围,圈在梵净山,猎场是整个山头,围猎时间至太阳落幕,魁首一出,晚间便是真正的宴会,众人齐聚,喝酒吃肉,分赏彩头。
皇上派了身边的总管魏公公前来,执了朱笔宝册,春猎结束后代皇上颁行御彩。
猎场四周设有守备,林暄和来时先看守卫,没看出哪些是侯府派来的。
林暄荣与林暄和并驾而来,她一眼看到了二皇子,冲他挥了挥手,二皇子回以颔首一笑。
他脸上颈上的伤已经好全,手上纱布也早已拆解下来,端正坐于马上,尊贵非常。
林暄和扫视一周,没瞧见齐云逍。
林暄荣驱马停到二皇子身旁,看了一眼林暄和,“你的云逍哥哥怎么还没来呀?”
距春猎宴开场,已经不足一刻。
近来,京都侯府真假千金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自林暄和与林暄荣出现起,便有许许多多的目光或直白或隐晦地落在她们二人身上。
林暄荣是真嫡女,旁边坐着二皇子,众人不敢放肆,便将大多注意都放在了林暄和的身上。
“暄和小姐近来可难得露面了。”
“你与郡王世子怎么样了?听说他要退婚?”
“身份都是假的,幸亏是在成亲前知道了,这搁谁,谁也不乐意啊,听说她其实是屠户之女!诶,你说,屠户之女你乐意吗?”
众人当真陷入了设想之中,嘈嘈切切的低语响起,更多的是沉默。
一人高声道:“我乐意啊!嫁给我啊!”
“去去去,你那十二房小妾乐意吗?”
众人唏嘘一片。
昔日高龄之花跌落枝头,每个人都乐得看她被碾入沉泥的凄惨模样,往日高攀不起的现今恨不得都上前踩上一脚。
林暄和第一次直面这些恶意,往日的侯府嫡女何时听过这等尖刺言语,她一时惊愕,紧紧抓住缰绳,脸上有些无措。
眼看越说越过分,二皇子突然道,“各位领过记名牌后按组队挂好。”
魏公公身侧立着一排排立架,架子上已挂了半面记了名字的木牌。
窃窃的私语歇止,众人纷纷去挂牌子。
林暄和来时便领了牌子,一块掌心大小的木牌,上面用浓墨写着她的名讳。
齐云逍迟迟未到。
立架几乎挂满,林暄荣与二皇子一同,将二人字牌挂至一列。
开场时间渐近,林暄和有些焦灼,她手心微微汗湿,木牌上的墨字边际晕开些许。
她迟迟未挂字牌,周围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向她。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齐世子是不是还没来?”
“他不是最爱游猎?这次不来了?”
“等着吧,他可不会不来,那不是还有人在等他吗?”
话音刚落,众人默契地将视线齐齐落在林暄和身上。
林暄和受着目光洗礼,一时如芒刺背。
恰在此时,一排马蹄声由远及近,齐云逍一身姜黄骑射服,策马奔腾而来。
姜黄发带飘扬,张扬眉目微蹙。
林暄和眼睛一亮,直直看向他,唇角微扬,叫了一声,“云逍哥哥。”
谁料齐云逍却像没听到一般,马背上一伏身,径自挑起写了自己名字的木牌,挂上牌架。
林暄和一愣,就要跟着上前,齐云逍却策马挡了她一下。
齐云逍身后几人紧跟着他挂上字牌。
挂好后,齐云逍才扯了把缰绳,让开路。
林暄和尚不明白他此举何意,等她上前一步,看到牌架上的牌子后,却彻底愣住了。
牌架上,齐云逍的字牌下面,整整齐齐挂着五个字牌。
一、二、三、四、五、六。
一共六个字牌。
怎么会?
她握着手心的字牌,迷茫地看了齐云逍一眼,缓缓数了下他那一排的人数。
六个人。
“梆——梆——梆——”开场的铜锣敲响三声。
可以进场了。
“云逍哥哥?”林暄和急需一个答案。
众人围做一群,却没一个人进猎场,都看好戏一般地看着林暄和跟齐云逍。
“诶?开场了,怎么林小姐没有组队吗?”
“第一次来,还不懂春猎宴的规矩吧……”
齐云逍这才正眼看她,没有解释,也没有任何言语,绕过她就要进场。
林暄和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倔强地捞了一下缰绳,挡在他身前。
齐云逍这才开口,“让开。”
林暄和不让,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眼中尽是被人背叛的不解与委屈。
齐云逍见她这般,冷笑一声,别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暄和看着他坚决的背影,眼眶越来越酸涩,手中字牌越握越紧。
“开场了,她怎么还不挂字牌?”
“怎么挂?你去跟她一组吗?”
“一个人可没办法参加,这是小组赛,最少两个人才能进场。”
“进场规矩都不懂,真到了猎场能干什么?不如早点回去,免得丢人。”
林暄和红着眼睛去看牌架,她手握得太紧,又开始抖起来了。
牌架上字牌整整齐齐,挂上牌架的组队,队内成员整整齐齐皆为六人。
只一个例外———
林暄和看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的队伍,只有他和林暄荣两个人。
林暄荣碰上她的眼神,赶忙扭头催促齐怀璋,“璋璋,我们也进场吧!”
齐怀璋闻言夹了下马腹,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小道,直通入场口。
齐怀璋却在众人或惊或讶的视线中扯了一下缰绳,座下白马转了个方向。
随着白马向前,人群缓缓又裂开一条小道。
那个方向……
林暄荣一颗心骤然提起,“璋璋!”
齐怀璋来到林暄和的身前,一句话未说,温柔的眸子盯着她,静静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林暄和已经忘记思考,心中尽是被人背叛的不甘和委屈,还带着对自己无能无力的怒火。
她楞楞地,鬼使神差地,将手中字牌放入他的手心。
字牌脱手,才发现上面的墨字已经被她手心汗湿晕染得不成样子了。
齐怀璋看到后勾唇笑了一下,那笑容柔和,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他说,“别哭。”
林暄和猛地垂下了眼睫,掩下通红的眼睛。
齐怀璋驾着马,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向前,来到牌架下,将手中的字牌挂在了自己的名字下面。
齐怀璋。
林暄和。
中间隔着一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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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荣。
齐怀璋道:“暄和小姐与我一组。”
他挂完,也不看林暄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入了猎场。
林暄荣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她喃喃出声:“怎么会?梵净山定情……躲不掉吗?”
林暄和最近几日练骑射练得紧,没见过齐怀璋几面,有时他来西苑,两个人极偶然地才会短暂地碰上一面。
齐云逍在一旁更像监工,齐怀璋与林暄荣说些骑射技巧的时候,林暄和听上一耳朵,就能理解融会其中,练习时事半功倍。
这样看,他的骑射……应当也不差……吧?
差不差,她目前也只这一步路可走了。
林暄和压抑着心底的怒气与不甘,一夹马腹,狼狈地逃离了众人的视线,跟在齐怀璋身后进了猎场。
“你们两个!谁跟我商量了!”林暄荣在后面叫着,也紧跟着进场。
这几人都进了场,场外众人才重新私语窃窃起来。
林暄和攒着怒意,进场后先去追齐云逍。
她一个月来进步属实不小,控马娴熟,与那小棕马的交流已浑然一体,她没费多大功夫便追上了齐云逍。
林暄和猛地拦到他路前,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齐云逍没料到她突然出现,被她一挡,猛一勒缰绳,黑马两蹄抬起,才险险在她身前停住。
“你竟还敢找我要说法?”齐云逍突然逼近一步,脸上的表情瞧着比林暄和更加生气,“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林暄和不解地看着他。
齐云逍压低了声音,周身气场也随之压了下来,“比方说你得了魁首要向皇上讨什么彩头?”
林暄和一怔,嘴唇翕合两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侯爷让她赢得魁首后,请皇上为她和齐云逍赐婚。
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爷跟你说过什么?春猎宴后不许再缠着我!你联合我娘逼我不够,还想用圣旨来逼我?”
林暄和胸中怒火还没发泄,便被彻底浇灭,随之又转为了更浓的委屈。
“所以,云逍哥哥你听了些似是而非的传言,怕我请旨赐婚,怕再也摆脱不了我,便连问也不曾问过我,就径自毁了自己立下的诺言?”
林暄和总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林明湛曾问过她,“若你做了错事惹朋友生气,该如何与他道歉?我送礼给他,他会不会原谅我?”
那时林暄和才八岁,就已经能睁着无辜的眼睛说道,“我会让他以为错的是他,引他主动来找我告歉。”
“你不曾问过我,我甚至不知道你何时做下的决定,而我在春猎宴正式开场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已经被你剔除在外,这一个月来的日以继夜究竟算什么?”
她伸出手,给齐云逍看她手指层层叠叠的伤疤,有的是弓弦划破的,有的是磨出水泡后接着练习,那水泡被硬生生磨破留下的。层叠的伤疤之下是厚薄不均的茧。
原本无瑕的纤长细指,此刻丑陋不堪。
林暄和问:“你在挂字牌的时候可有想过我半分?”
齐云逍梗住,脸上表情稍缓,“所以,你想求什么?”
林暄和却扯了缰绳,让开了去路,“没有意义了,云逍哥哥,没有意义了。祝你……得魁。”
算了,林暄和想,算了吧。
他可以不喜欢她,他可以心有所属,但是……
得有尊重才行。
以齐云逍的性子,保不定郡王府就是另一个火坑。
27. 浑水摸鱼
空气凝固而沉重,仿佛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在头顶酝酿,林暄和感到一阵烦闷的压抑和几乎喘不上气的闷热。
她抬头,看到天空碧朗无云,日头暴烈,哪有什么暴风雨。
可她就是喘不上气,像是有根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缚着她的脖子,连带着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来之前有多激动,多期待,此刻就有多迷茫,多无措。
手脚一阵发软,坐在马上,浑然失去了目标。
接下来,干什么呢?
侯爷说的,“二十廷杖而已,死不了。”
“若不成,就嫁给邬州知府做续弦。”
齐云逍抬头看了看日头,“时候不早了,我不能跟你这么耗下去了,这次算我欠你。”
说罢,他扬鞭策马而去,他身后的五人跟着离去。
马蹄卷荡起尘土,林暄和迷了眼睛。
“你求的是什么?给你和齐云逍赐婚?”身后一道平稳和煦的声音响起,齐怀璋跟上来,停在她身侧。
林暄和没有回答。
“你……”齐怀璋还要说什么,被林暄荣打断了。
“别忘了我昨日跟你说的正事。”林暄荣道。
“暄和小姐,一人当心。”他顿了顿,又道:“稍晚一些,待人群分散开,暄和小姐也可以悄悄地提前离场。”
齐怀璋与林暄荣瞧着不急不慢,显然对魁首没有兴趣。
齐怀璋将她的字牌放在自己的队伍下,也只是在当时那个情境下为她解围而已。
想明白这些,林暄和道:“谢殿下解围,臣女便不打扰殿下与小姐了,臣女告退。”
当众被齐云逍放弃已经足够狼狈,她又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悄悄地提前离场,这样岂不是更加狼狈,她已经料到这场游猎结束会有多少人等着嘲笑她。
梵净山与天驷苑不同,梵净山的猎物,各个机敏,狡猾难寻。
林暄和短暂地消沉片刻,重新握了弓,向着梵净山深处驰去。
一个月来的辛苦,她要对得起自己,不能在开始就放弃。
事实证明,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是愚蠢的,齐云逍教会了她,不能轻信任何人的诺言。
好在练习的时候她曾拼尽全力,如今一人狩猎心中也不算毫无底气。
春猎宴采取计分制,猎物越稀少,猎杀难度越大,分数越高。最高的是黑熊,一头黑熊的分数能抵百只兔子。
黑熊机警,攻击力又强,与百兽之王正面对上也丝毫不落下风,曾有猎户亲眼见到,梵净山上的黑熊咬死了一只老虎。
林暄和劣势明显,她只有一个人,无法分工协作,无法围堵大型猎物,高分的这些猎物,她都猎不过,要躲着走。
面对其他队伍时也无法正面与之对抗,猎物一旦产生争夺,她毫无胜算。
但她也有一定的优势,她灵活隐蔽,行动自由,可随时改变决策,没有队友,也便不受队友拖累。
林暄和首先放弃大型猎物,她先找水源,专拣隐蔽而地形复杂的小路走。
越走越深入,还在周围发现了其他队伍的痕迹,零散几支箭羽扎在树干上或插在地面、凌乱的马蹄印记、血迹……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猎杀。
林暄和略一思索,将地上和树上遗落的箭矢捡了起来,放入自己的箭袋中。
往常从未有人有过这种举动。
一来游猎中箭羽供应不限数量,二来游猎中是以致命击来记分,每个队伍的箭羽之上皆刻有不同的符号,以确认猎物归属。因此,没有人会去捡用别的队伍的箭羽。
林暄和不急不慢,隐隐听到一声哨响,这是有队伍率先积够了二十分。
二十分,可能是一头鹿。
她先熟悉地形,远远跟在不同的队伍后面,捡拾他们落下的箭羽,暗中观察默默计算着几个队伍的得分。
那头鹿应是齐云逍猎的,他的队伍暂排第一。
“围着它!你堵前面!”
“别让它跑了!”
前面有响动,林暄和跃下棕马,悄悄背了弓箭隐入树丛,等靠得近了,她轻灵地爬上了一棵树,借树冠掩映观察着下面的局势。
十几个人,看来是两队的争夺。
被围在中间的两只猎物,棕色毛发,颈粗吻短,四肢粗壮,像是獾。
十几个人围得密不透风,却没人放箭,还在商量两只獾的归属。
“是我们先发现的!”
“你们发现的有什么用?不是我们拦着,它们早跑了!”
“我们又不是拦不住它们?我们追了多久?你们什么都没干!它们只是刚好撞在你们这里!你们倒会守株待兔!不如放下弓箭每个人找个树桩子坐下睡觉!”
守株待兔那队,有人出来做和事佬,“没什么抢的,刚好两只,我们两队分了就是,一队一只!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林暄和看了一眼,那人正是在猎场外扬言要娶她做妾的纨绔子。
双方争吵不休,林暄和从箭袋中挑了一箭,拉弓瞄准其中一只猎物的眼睛。
“嗖——”一声轻响,一只獾挣扎着倒地。
两队皆以为是对方抢先放的箭,十几支箭争先恐后落到另一只猎物身上。
他们哄作一团,差点打起来。
一人上前查看猎物,忽然叫道:“别打了!这是齐世子的箭!”
“齐云逍?他这次怎么耍这等不入流的花招?”
“岂有此理!这算什么?让他收了渔翁之利!”
“齐世子!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出来说话!”
“他老子的!爷咽不下这口气!齐世子何时成了鼠辈!爷去会会他!走!”
林暄和背弓下树,悄悄离去,深藏功与名。
这招屡试不爽,林暄和彻底将水搅浑,很长的一段时间,哨声都没有再度被吹响。
她躲开了人群,沿着溪水去挖兔子洞。
一只兔子计一分,她掏了半个河岸,哨声终于再度吹响。
二十只兔子。
还好,没有落下太多。
后面她越来越娴熟,在给齐云逍的队伍招恨的时候,也知道特意躲开猎物眼睛咽喉等一击毙命的地方,这样既为他招了仇恨,又不平白给他送了分数。
偶尔还能在齐云逍与其他队伍的争夺之中,换成自己的箭浑水摸鱼一番。
记仇这点,林暄和做得很好。
这样猎了大半晌,她虽不垫底,却也跟第一相差不小,人数毕竟还是太少了。
她挣扎一番,决定去寻一寻鹿,这是唯一得分较高,又温驯,她一个人也能搞定的猎物。
一头鹿就是二十分,比她掏半天兔子来得快得多。
她换了条路,刚刚见到远处鹿群被一个队伍冲散,四下逃窜,六个人根本追不及。
一只鹿冲远了,她看了眼六人的方位,骑马去追。
风声飒飒,马蹄阵阵,小鹿仓皇。
林暄和在马背上搭弓,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箭刚搭在弦上,便自动对上了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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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要害。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是现在!
她刚要松手,斜后方突然飞出一支冷箭,几乎擦着她的肩膀而过,直直扎进那只鹿的咽喉。
射中后,那人才抱歉得冲林暄和一笑,“小姐追得太远了,某原本只想射伤它的腿帮一帮小姐,谁知手一抖,竟射偏了。”
林暄和眼神一敛,看向来人。
是那个已有十二房妾室,还要娶她做妾的纨绔。
眼睛不小,却是会说瞎话,怎么手抖才能正正好好偏到猎物的咽喉上?
说话间,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这纨绔的五个队友跟上来了,看到这情景先是一愣,紧跟着调侃道:“惜文兄,你不厚道啊,美人的猎物也抢,把人得罪狠了,你拿什么娶人家?”
林暄和心里恼得不行,面上却一副见到了救命稻草的模样,脸上似惊似喜,还带着丝未完全消退的胆怯,“公子……你们一路走来可有见过二皇子?实不相瞒,小女不慎竟与二皇子走散迷失了路径,正彷徨无措……”
廖惜文没有怀疑,热情地道:“迷路了?这山上野兽众多,小姐可得当心!山路不好走……这样,小姐暂且就同我们一路走,我们人多,也可帮你留意二皇子的去向,如何?”
林暄和脸上露出适时的心动与迟疑,“二皇子逐鹿而去,与公子一路只怕越走越远……”
廖惜文眼睛滴溜溜地转,他巴不得越走越远,劝道,“难道你要一直在此地等他?你怎知要等到何时?我们一走,这里只剩你孤身一人,小姐玉软花柔,遇到猛兽该如何是好?”
林暄和被说动,又犹豫地去看剩下五人。
这六人臭味相投,一路货色,看廖惜文的眼神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自然打蛇随棍上,纷纷恳切地劝说她一同走。
林暄和这才松答应。
廖惜文立刻殷勤地鞍前马后。
林暄和忍着牙酸,一边与他周旋,一边不着痕迹地将他往南带。
这边她刚刚一路勘查过了,林子里有一头野猪,她一个人收拾不了,六个人够了。
廖惜文惊喜道:“野猪!围住它!”
野猪皮厚,血多,一箭两箭并不能对它造成太大伤害,需要几个人将它围起来,慢慢地磨。
“林小姐,你退到我们身后!”
林暄和乖乖照做。
他们一圈一圈地耗着它,林暄和笨拙地跟在他们身后,时而也会搭弓帮一些小忙——
一箭扎在地上,封了廖惜文的走位,那野猪找到豁口,差点跑了。
一箭擦过野猪的耳朵,箭身上带着血,擦过耳朵后突然改了一个方向,直冲廖惜文下身而去,廖惜文面色惨白地惊叫一声,躲过了。
“惜文哥哥,你没事吧!我射艺不精,差点误伤了你!”她说着,快要哭了。
那一声“惜文哥哥”叫得他心猿意马,廖惜文的恼火瞬间便熄了,“无碍,你再多射几箭都没事!”
队伍一人突然叫道:“就现在!”
林暄和箭在弦上,早瞄了半天,他话音还没落,就听“咻——”一声锐响,箭羽没入野猪一只眼睛,又从另一只眼睛穿出来。
哀哀长鸣一声便轰然倒地。
四十分到手。
林暄和眼睛瞪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廖惜文,“惜文哥哥……我……我射中了?我……我原本只想射它脊背的……惜文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办……四十分,不如我去跟魏公公说,这四十分是惜文哥哥的?”
28. 熊熊战意
廖惜文的笑僵在了脸上,短短几息时间,他脸上已变换了数种表情,精彩极了。
剩下五人皆没料到这个发展,面面相觑一番。
突然一人不满地嗤声道:“怕是故意的吧?”
另一人反驳道:“故意的?一箭射穿两眼,你故意一个试试呢?”
五人再次沉默,目光齐齐看向廖惜文。
林暄和表情更无措了,“我……我好像给哥哥们添乱了……不然我还是回去找找二皇子吧……”
四十分可惜!
那一箭射得极为漂亮,致死箭无疑,便是魏公公在现场看了整个过程,这四十分也无疑属于林暄和。
为此去找魏公公,实在没脸!
廖惜文脸上的表情收了收,故作洒脱道:“无碍,四十分而已,博姑娘一笑!”
林暄和一脸受宠若惊:“这怎么好?哥哥们可是出了大力气。”
她说着,又看向了其余五人。
那五人实在肉痛,却又不得不装作一副不慎在意的模样,笑着道,“送妹妹的,叫妹妹不白喊我们一声哥哥。”
林暄和这才笑了。
她凭借野猪直追第一,若维持住目前这个趋势,魁首似乎不是没可能。
林暄和边笑边崇慕地看着他们,“哥哥们不仅气度不凡,而且襟怀豁朗,是少见的君子呢。”
那双笑眼弯弯,亮得惊人,嘴上又说着哄人的话。
被这双眼睛盯着,方才看到猎物被抢时的怒意全都消散了,其中一人甚至红了脸颊,眼神飘忽躲开了她的视线。
太过于顺利了,林暄和尝到了甜头,便开始筹算着带这几个代打直接干一票大的。
这招虽好,可惜最多只能再用一次。
林暄和盯上了传说中能咬死老虎的黑熊,足足百分。
而且据她观察,这个时候正在猎黑熊的队伍……
林暄和故技重施,将苦力往林深处引。
林子越来越密,再往前走,马便进不去了。
前方还不确定会有什么猎物,廖惜文生了退意。
比他先退的是林暄和。
林暄和突然动作很大地勒住棕马,神色也瞬间变得极不自然,像是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惜文哥哥,我们不要再往前了。”
廖惜文瞬间警觉,直直地盯着前方,“野兽吗?你看到了什么?”
剩余四人也都在马上眺望,只隐约看到了几个坐骑,却不见人影,想来那些人已经进了密林。
猎场辽阔,这片区域有人,廖惜文勒马就要转身。
林暄和这时却低着头道:“那是……云逍哥哥的马。云逍哥哥在前面,我们还是不要跟他们正面碰上了。”
此话一出,廖惜文止住了后退的步伐。
其余五个人一听,纷纷叫道:“好哇,爷正要找他们呢!他可是抢了爷不少猎物!兄弟们,找他抢回来!”
林暄和一听,急忙劝说,“哥哥们很厉害,可是云逍哥哥狩猎一绝,还是上一次的游猎魁首,我怕哥哥们吃亏。”
“走!下马!”廖惜文经不得激,松了缰绳就近系在了一棵树干上。
他走前还不忘叮嘱林暄和,“林深危险,暄和妹妹在此处等我们,你不识路,万不可乱动。”
林暄和担忧地看着他们,最终拗不过他们,只得点头。
待他们走远,林暄和才扯了缰绳,绕了一下方向,从另一边下马,入了深林。
林间杂草横生,乱石嶙峋,路不好走。
越走越深,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咆哮。
那咆哮声带着雄霸一方的威压,响震丛林,激起飞鸟一片。
近了,黑熊果然在这里。
林暄和尽量减轻步伐,步子慢了一些。
她找了个视野不错的树杈蹲着,只向下看了一眼,心立刻提了起来。
局势是无疑的碾压。
十二个人对一头熊,人数占极大优势,可却处处被掣肘,与黑熊的周旋也是惊险万分。
黑熊皮厚,所有射向它的箭羽无一例外皆被弹走,犹如铜墙铁壁。
直立起来足有三人高的熊,单一只熊掌就抵一个成人男子的头大。
攻击无用,体型碾压,十几个人又没有什么防护,林暄和看到时,几个人脸上都已经挂彩,各个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又是一声咆哮,林暄和这次近距离听到了这声熊吼,只觉脑袋嗡鸣一片,心跳彻底乱拍,而后的每一次跳动都几欲冲破胸腔。
最惊险的时刻,那熊无视了所有的攻击,一掌拍飞一人,那人瞬间倒地不起,黑熊弓着腰,要去啃食那人的腹部。
见过野兽猎杀猎物的人都知道,野兽抓获猎物后首先会咬住猎物的咽喉等待猎物窒息,而后才会享用猎物。
这只黑熊竟在人还活着,甚至是神志尚且清醒的情况下,欲要生生啃食人的腹肉。
“不要!走开!啊啊啊啊啊走开!”
那熊唯一的弱点可能就是眼睛,可齐云霄搭弓射它眼睛,它又展现了非比寻常的智力,脑袋一低,往手心一埋。
那箭扎向了它的脑袋,又弹了出来。
幸得这低头的片刻,倒地之人被队友拉了起来。
那头黑熊戏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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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一般,见人被救起,也不动不拦,等他们重新起了攻势将它围起,才又跃跃欲试地低吼一声。
林暄和隐于树冠,手心和额间都紧张地冒了汗,手上搭弓的动作却纹丝不动,稳稳地瞄着黑熊的眼睛。
它会直立行走,可它也只有两只掌,等待一个让它来不及躲避来不及捂眼的时机就好了。
林暄和善于等待。
齐云逍连着射了几箭,黑熊被他烦得狠了,猛地一甩头掉了个方向,冲着他一掌拍下去。
齐云逍早有预料,迅疾后撤一步。
黑熊一掌擦空,紧接着又来一掌,这掌距离过近,齐云逍躲避不及,熊掌直直拍上他肩膀。
时机!
林暄和猛地松手,尖锐破空之声响起,箭羽直冲黑熊眼睛而去。
箭风凌厉,破空声难掩,黑熊提前警觉,晃了晃脑袋,那一箭连它的毛都未曾沾到,直直地扎在了树干上。
没中!
虽然知道黑熊狡猾,心智超常,很难射中,可众人心下还是难掩失望。
“嗷吼——”
孰料一阵更加令人胆寒的咆哮响起,地面都随之震动了些许。黑熊竟显出了异常的暴躁,相较之前的戏耍态度截然不同。
众人抬头,见它一掌捂着自己的眼睛,浓稠的血液沾湿了黑色的皮毛。
它手一挥,扎在眼睛上的箭羽被挥落在地,箭头上的红色血迹裹上灰尘。
它受伤了!
什么时候?!
刚刚明明只听到一声箭响。
原来林暄和一弓搭了两箭,一箭在前,一箭紧接其后。
一箭做掩护,紧接着的一箭才是真正的杀招。
她甚至计算好了那头熊躲避的方位和距离。
何等恐怖的空间感!
黑熊血不是一般后,扎了眼睛也只是出了点血。
它暴怒后便不管不顾地乱冲撕咬,众人慌忙躲避,一阵哀嚎惊叫连连。
齐云逍捡起箭,在一派混乱之间向着林暄和的方向看了一眼,拇指在箭杆上摩挲,认出是二皇子的箭。
他衣袖刚刚被熊掌划破,几道竖长血痕自肩膀处一直延伸到小臂,温热的血迹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林暄和隐在树冠间,哪怕知道他什么也看不到,可他望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地紧张了一下。
低估了这头熊,林暄和紧张地浑身冒汗,身上却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齐云逍这边的情况却不大好,黑熊发疯一般,十二人皆伤得不轻。
“撤吧。”齐云逍道,“我拖住它,不想死都给我快撤!”
29. 恭喜夺魁
林暄和见他们要撤,咬了咬唇,有些惋惜,却还是利落收弓,先一步撤退。
她过来的时候精神紧绷,走的时候才发现树木枝干上有几处刀刃挥砍的痕迹。
刀痕新鲜,树干渗出的汁液半干。
这刀痕最多一个时辰。
春猎宴中谁会拿刀?
林暄和想起侯爷要在春猎宴中增加守卫,当时不解,此刻与陌生的刀痕一联系,瞬间觉得此事不简单。
牵扯侯府,林暄和摸着刀痕,想要先到猎场外围的守卫处查看一番。
远处骤然一声尖锐哨响,划破云霄。
有人射出了鸣镝。
入猎场时每人领了一支鸣镝,危险时做讯号求救使用。
林暄和心中不安,循着哨音方向找过去。
一路走去竟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尖锐的哨响却一声接着一声从同一个方向发出。
危机感一层一层叠上心头。
她一直出了树林,猛地顿住脚步。
前方的洼地上,十几人紧紧围作一团,一边喊着“护驾”一边用脊背紧紧护着被围在中间的人。
而在那群人面前,竟有几十个手持弯刀的面具人!
被护在中间的是二皇子和林暄荣。
陆陆续续有人听到讯号赶来,帮手渐渐增多,敌人也在增多。
三五队伍被打得零零散散,频频退败,还有几人身上已然挂红,被捆了手脚丢在地上。
乌压压的人群砍作一片,林暄和闻到了淡淡血腥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刺客?!
春猎上出了刺客?!
他们怎么进来的?守卫呢?
林暄和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转马头,往隐蔽的方向跑。
她想得很简单,刺客人多势众,武力也不是这群只知玩乐的半吊子能比的。
二皇子才是那群刺客的目标,他有那么多人护着,护卫听到鸣镝声想必也在赶来的路上。
地上被抓被绑的几个人,哪个不是世家子弟,平日里掉根头发家里都会心疼的人物,他们不缺人救,护卫不敢不救。
林暄和不是,林暄和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她什么也做不了,没人会无条件地护着她,她得护好自己。
忽闻马蹄声疾起,刀剑相撞之声越来越近。
“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林暄和吓了一跳,慌忙回首,看到齐怀璋和林暄荣自远处纵马奔腾而来。
再往他们身后一看,竟然跟了十几个手持弯刀的面具人!
倏忽之间,面具人已追了上来,朝着林暄和挥落一刀,截了她的前路。
犹如百鬼索命。
林暄和第一次直面刀光剑影,惊呼一声,慌忙偏了身子去躲,差点就要跌落马下。
好在棕马性灵,顺着她的方向一起动了,林暄和险险稳住身体。
齐怀璋这时上前,帮她挥退了面具人,又道了一声:“走!”
自己却因为这一挥,陷入了面具人的重重包围。
林暄荣连忙跟上前,陪他一起抵挡十几个人的围攻。
林暄和扯了缰绳退远,这些面具人专盯着二皇子一个人砍,那刀瞧着厚重,带着将人一劈两半的气势。
林暄和扯了缰绳退远,她呼吸急促,心脏快要跳出喉口。
她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举起了弓箭。
箭刚搭上弓弦,身后一道劲风袭来,面具人的刀自身后劈砍下来。
什么时候绕到了她的身后?!
令人齿寒的兵刃相接声尖锐响起,两片寒刃在她背后擦出道火星。
林暄和一动不敢动。
“快走!”齐怀璋又喊一声。
林暄和没敢再停顿,趁面具人被挡下的刹那,疾脱而去。
林暄荣在齐怀璋身边抵抗得费力,叫道:“你还真走啊?”
林暄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她一刻不敢停歇,连连催马,越奔越快。
直到迎面碰上了齐云逍。
齐云逍看见她,劈头便是一顿训斥,“你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林间有多危险!二皇子呢?你们不是一队吗?”
跟他待在一起才最危险!
林暄和背后阵阵发凉,停下来后才发觉身后早已汗湿一片。
林暄和气喘不匀,只简短道:“救人。”
太阳即将垂暮,昏黄暮光压在林子上方,沉得透不过气。
齐云逍愣了一下后迅速反映过来,问道:“哪里?”
林暄和指了方向,“直走,快要到洼地。”
是鸣镝声传来的方向。
齐云逍一行六人直冲而去,走时还不忘交代一句,“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跑得太快,话音被风声吞噬,林暄和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她看了看前方的密林,忆起那群面具人的弯刀,脑中不合时宜地想——
他们的刀,似乎……比箭好使。
几十个手持弯刀的面具人,能瞬间移动到她身后,功夫着实不浅。
齐云逍六人加上二皇子和林暄荣,胜算不大。
不如……找个帮手。
林暄和踌躇片刻,猛地向林子深处冲去。
到了茂密处,她下马继续狂奔。
周遭一片静谧,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气喘声。
胸腔随着呼吸越来越痛,林暄和喘着粗气,搭弓放箭。
“吼——”一声低沉的咆哮震响密林。
林暄和不顾准度,连放几箭,黑熊终于被惹恼,朝着她奔了过来。
林暄和慌忙躲过。
太危险了!
黑熊几次抬掌,几次险险刮过她的皮肉。
林暄和后悔了。
之前在树上观察的时候,见它行动笨重,跑快一点应当没有大碍,谁曾想等真正当面对上它的时,它的速度会这般迅且猛!
喘息已经不是喘息,像是哭嚎。
林暄和除了跑,就是死,别无他法。
快一点!再快一点!到了密林外,就能坐上棕马。
她的衣摆被熊掌扯断,林暄和踉跄了一下,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幸好扶着一旁的树稳了一下。
密林也限制着黑熊的巨大身躯,林暄和惊而脱险。
亏了!
那群面具人最好是!最好是将这头熊磨成丝血给她收割!
她苦中作乐地安慰着自己,一路强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马!
亏了!
林暄荣紧跟在二皇子身边,与他一起对敌。
书中写二皇子在梵净山遇刺受伤,白莲花意外救下二皇子,为躲刺客追杀,二人孤男寡女山洞内独处一夜,第二日二皇子带着聘礼来侯府提亲。书上把这一回叫做梵净山定情。
这次,林暄荣刻意将二皇子与白莲花分开,又提前让侯爷派了守卫围在四周,怎么刺客还是进来了?
哪怕加上齐云逍六人,也根本无法抵挡几十个面具人的攻击,难道二皇子遇刺受伤的情节不可避免?
她又要防着白莲花趁他受伤与他独处,因此时时刻刻跟着他,确保他时时刻刻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吼——”忽听远处一声咆哮。
一头黑熊扎入了视野。
“熊?哪来的熊?”
“这熊足足一百分呢!”
“疯了吧!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分?”
廖惜文等人先认出了这头熊,“这不是……怎么会跑来这里?”
他们六人听到鸣镝声赶来,比齐云逍来得晚一些,刚露了脸就被面具人挑下马绑了扔在地上。
待熊越来越近,众人才发觉那头熊跟前还有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翠绿色骑射服,隐在浓绿山野之间极不打眼。
齐云逍只看了一眼,便瞬间血气上涌,“林暄和!你是不是疯了!让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暄和妹妹!你来救我了!”廖惜文惊喜地叫着,边叫边对着周围被绑的同伴激动地说道:“暄和妹妹一定是特意赶来救我的!”
被绑的那一群人神情紧张,身份上各个不差,忍到这时候没骂娘是好的了,一时没人附和廖惜文。
林暄和只以为自己来得晚,却不想过来后发现他们对上几十个刺客竟挺到了现在。
更为费解的是,她已来得足够晚,可直至现在,猎场的护卫竟无一人赶来!
只有一种可能,猎场外围也出了问题!
“救命!这头熊……啊啊啊啊它为什么一直追着我?”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将那头熊往面具人的方向带,驾马往刀光剑影中间冲。
这一冲发觉了不对。
二皇子与面具人交手之间,白金色衣袖划破,血色泅出,那出刀的面具人手突然抖了一下。
林暄和以为自己看错,便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刺客对着二皇子并没有下死手,甚至在他受伤之后瞬间慌了,刀都差点拿不稳了。
反观二皇子脸上镇定非常,没有一丝如临大敌的危机感。
自导自演?
她又去看其他人,齐云逍等人奋力抵挡,面具人招式凌厉,却不对人要害。
怪不得这几人能挺到现在。
林暄和有种被愚弄的感觉,看了一眼齐怀璋,见他还在像模像样地让她快点走。
她又去看林暄荣,林暄荣表情严肃,额前发丝都被汗湿了,喘气如牛,不似作假。
这是连林暄荣都瞒着啊……
蓦地,林暄和眼前一晃,一道刺目寒光闪了眼睛,一柄弯刀冲着齐怀璋背后落下。
林暄荣就在齐怀璋身侧,他们离得极近,若那一刀斩下来,两个人不出意外都会受伤。
林暄荣脑中飞快运转,究竟是学着书中白莲花趁着他受伤时与他独处一处,还是再承他一个救命之恩呢?
那刀向着齐怀璋后背斩下来的一瞬间,林暄荣犹豫了一下。
反而是离得更远的林暄和飞速上前,挡在了他的背后。
齐怀璋神情巨变,猛地拉了她一下。
林暄和腰间箍了一条铁臂,半仰在齐怀璋怀里,额前一缕发丝被斩,断落的发丝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荡下来。
两人都没有受伤,林暄和愣了一下,随后呼出一口气。
赌对了。
“你怎么……”
“殿下没事吧?”林暄和一双眼中带着惊惶,却还是第一时间询问二皇子的安危,抢先道,“看到殿下有危险……臣女不自觉便挡了过来……”
齐怀璋将她扶起,“无事,刀剑无眼,你躲远些。”
面具人一部分与齐云逍等人纠缠,一部分围着二皇子,他们姿态与其说围攻,更像是守卫。
剩下那部分被黑熊分散,他们人数多,黑熊占不到便宜,变得暴躁异常,几次要冲出包围。
它像是记了仇,专盯着林暄和追。
林暄和想躲在暗处做一回黄雀都不成。
它身上终于见了血,行动也不如刚开始时迅疾,那只被林暄和射过的眼睛还在流血。
林暄和盯着它的另一只眼睛,有些蠢蠢欲动。
拼一把!
她猛地回身,拉开了弓箭,对准它另一只眼睛。
熊掌挥落半空的箭羽,黑熊怒吼一声,猛地加快了速度冲过来。
下一刻仿佛就能将她冲翻在地。
林暄和一颗心即将冲破胸腔。
却听破空之声响起,黑熊骤然倒地,荡起一片尘土。
林暄和僵在原地,猛地喘了一口粗气,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去。
便看到齐云逍尚且维持着挽弓的姿势,姿背挺拔,挽弓那只手不断地流下汩汩鲜血,顺着他的手向上看去,一柄弯刀卡在他的肩背处,那血就是从肩上的伤口流出的。
“你竟为了这一百分,连身后的刀都不顾了!”林暄和咬牙切齿。
她辛苦引的熊!她的一百分!
太阳彻底落幕。
铜锣声敲响九下,春猎宴结束了。
林暄和心中愤恨,面上却瞬间挂上了焦急担忧之色,看向齐云逍:“你流了好多血!”
洼地一片狼籍,面具人倒了一片,大多是被熊伤的,剩下的面具人已气数不足。
几个被绑着扔在地上的世家子弟,互相挣扎着解开彼此身上的绳子。
铜锣声好似号角,九声落下,四周不知从何处冲出更多的面具人。
林暄和方才看出了面具人没有杀意后,心中便少了丝危机感,谁料新出现的这批面具人有如洪水一般冲了过来,手中弯刀带起寒风,直侵人皮肉。
人群中不知何人叫了一声:“保护殿下!”
林暄和回头去看,只见第二批面具人刀锋凌厉,直劈二皇子面门而下,几个世家子弟连忙上前抵挡,面具人攻势迅猛,不消两下,立刻见了血。
林暄和一边观察一边后退,直退到被绑着的那群人中间,一边混入其中借他们当护盾,一边抽手帮他们解着身后的绳子,边解边道:“惜文哥哥,你们让我好找……小心!”
廖惜文松了绑,就近拾起一柄弯刀,一通乱砍,护到了林暄和面前,“暄和妹妹,我来护你!”
他的刀全无章法,面具人却有意无意避开了他。廖惜文面上讶异,手上越挥越勇,一边劈砍,一边侧头去看自己的好友,带着颇为自得的语调道:“怎么样?爷是不是很威武?”
众人直往他刀后躲,“不愧是惜文兄。”
还有人吹着口哨起哄,“林姑娘这若是都不嫁给惜文兄,可就对待不起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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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兄一片赤诚心意了。”
二皇子那边情况截然相反,那面具人的弯刀直冲他身上死穴凶而去,招招要命,几次死里逃脱,凶险异常。
他身边的林暄荣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直退出了包围圈。
一道寒光向着齐怀璋喉间斩去,齐怀璋向后一仰,正碰上身后挥砍而来的两道寒刃!
白色衣衫霎时晕出血迹。
齐云逍高呼着“二皇兄”上前。
齐怀璋坐在马上,摇摇欲坠之时朝着林暄和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在齐云逍及时上前,大力一刀挥砍,挑翻寒刃,在他坠马之时捞了一把,齐怀璋落地时稳了一下,才没有摔到。
林暄和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他在看什么?
她转头看向了身侧的廖惜文。
廖惜文是廖参政之庶子,虽为庶子,却是他唯一的儿子,平日里当宝贝疙瘩宠着,早无法无天惯了。
廖参政师承太子外祖,早年在太子外祖还是宰相的时候,曾受其提携,是众人皆知的太子党。
二皇子长与皇后膝下,虽与太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却处处不合。
二皇子遇刺,首要怀疑之人便是太子。
林暄和心间隐隐产生了一个猜测。
两批面具人,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难道隶属两个不同阵营?
为了验证猜测,林暄和把脸一捂,直往廖惜文背后躲,“惜文哥哥,我好害怕!”
廖惜文连忙将她又往身后护了护,“放心,哥哥保护你。”
林暄和“呜呜呜”地说着害怕,一边将他像引熊一样往二皇子身侧引。
“他怎么追着我砍?”
“惜文哥哥!”
“救命!惜文哥哥!”
“惜文哥哥好厉害!”
这一通“惜文哥哥”下来,就连齐云逍也忍不住频频往她那里看去。身侧一刀没躲过,另一条手臂上也见了血。
廖惜文在一声声“惜文哥哥”中逐渐迷失了自我,离着刺杀中心的二皇子越来越近。
因着林暄和与廖惜文的加入,面具人的弯刀受到了掣肘,有人看出了端倪,刀尖换了个方向,刀背一推廖惜文,待他站立不稳,立刻砍向后面的林暄和。
林暄和惊叫一声:“救命!”
齐云逍抬刀抵挡,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将她往后带。
林暄和被这么一拽,猛地背向后方撞上了齐怀璋的胸膛,下一刻腰上一紧,被人稳稳地扶了一把。
廖惜文听到林暄和的呼救声连忙回身,也要护她。
贴在二皇子身边一直佯攻暗护的面具人突然手腕一翻,往廖惜文的肚子上钩了个对穿。
鲜红血液从他腹部洇出,林暄和一惊,想也未想便道:“惜文哥哥!惜文哥哥为护二皇子殿下受伤了!来人啊!救救惜文哥哥!惜文哥哥为护二皇子殿下受伤了!”
她连道几声“廖惜文为救二皇子受伤”,说着就要上前,被腰间那个铁臂拦了一下,林暄和这才发现二皇子还揽着她的腰没有放手。
面具人见着廖惜文受伤,互相对视几眼,眼中皆是“谁让你伤他”的意味,一时断了攻势。
林暄荣与齐怀璋背靠背对敌,没看见他身前发生了什么,低声道:“侯府提前加派了护卫,我们先冲出包围,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护卫来援。”
齐怀璋应了一声。
林暄荣去拉他的手臂,一回首才发现他怀里揽着林暄和,“璋璋,你在干什么?”
齐怀璋低头看了一眼林暄和,淡淡道:“哦,认错人了。”
话虽这么说,环在林暄和腰间的胳膊倒是一点都没有松懈。
林暄和又挣了一下,要向前去扶廖惜文,他才放下了手臂,抢先一步扶了廖惜文,一边用他当盾牌,一边跟着林暄荣往边缘退去。
被硬生生抢了盾牌的林暄和:“???”
认错人?
林暄荣听了二皇子的话,只以为他是将林暄和认成了自己,脸上微微泛红。
这样亲密的接触,他们还未曾有过,若是刚刚他没有认错人,那被他揽在怀里的不就成了她吗?
她回忆着书中的线索,想着将二皇子带到那处隐蔽的山洞中去躲一躲。
原文中,白莲花与二皇子定情的山洞。
她这边心脏扑通扑通地想着,谁料一回头,看见二皇子身前还拖着一个肚子带血窟窿的拖油瓶。
林暄荣:“???”
林暄和这时跟了过来,要去扶廖惜文另一侧胳膊:“我扶着惜文哥哥吧。”
廖惜文一听,“哎呦哎呦”地就要往她身侧倒,边叫边道:“好妹妹……”
他一倒,齐怀璋连忙去架他的腰,一不小心碰着他肚子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
廖惜文疼得很了,嘴上又冲那群面具人叫骂道:“你们这群杀千刀的!别让爷知道你们是谁!爷一定砍了你们九族!嘶——唉唉……殿下轻一点儿!”
齐云逍跟着他们身后断后,时不时解决几个跟上来的面具人。
几人的马早已不见了踪影,全靠两条腿逃命。
天色渐黑,梵净山安静异常,除了几人的呼吸声和哀嚎声再不听其他声响。
齐怀璋,林暄和,齐云逍,廖惜文……
原本林暄荣预想的二人世界变成了五个人,这也便罢了,这个什么廖什么惜文的又是打哪来的?
原文的二皇子受伤也没有发生,受伤的反倒成了这个炮灰得不能再炮灰的廖惜文?
路上又遇到几个截杀的面具人,齐云逍双臂都被血浸湿了,走到最后也有些力竭,步子落后了几人些许。
林暄和看了他一眼,刚想停下脚步,又听廖惜文在前面叫道:“暄和妹妹!暄和妹妹去哪里了!危险快跟上!”
林暄和顿了一下便跟了过去。
齐云逍眼神暗沉,少见地沉默下来,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话全被廖惜文一个人说完了。
二皇子屈尊拖着他,林暄荣早忍不了他一路嚎叫,终于怼了一句,“你闭嘴,这一路的坏人都是你给嚎来的!”
廖惜文不听,反而嚎得更大声。
林暄荣又道:“你再叫,就让殿下扔下你,让那些面具人在你肚子上再开几个口子,到时候你一说话,肠子就顺着口子流出来,你拼命用手去塞啊,结果你猜怎么着?”
廖惜文看着她。
林暄荣接着道:“结果啊,那些肠子打了结,你怎么也塞不回去了。”
“你这疯女人!”他气得不轻,却还是被她描述的画面给吓到了,剩下的半途都噤了声。
他们躲了一路,终于听到了窸窸虫鸣。’
林暄荣猛地停了脚,“这里有个山洞!”
30. 夺魁
那山洞极为隐蔽,四周杂草丛生,洞口爬满藤蔓,林暄荣挑开洞口的枝蔓,便看到内里一片天地。
洞内并不完全封闭,头顶正中有一道两手宽的缝隙,抬头可见清冷月光,洞内因着这缕月光不至于过暗。
洞深处有一条潺潺小溪,四周石壁微微潮湿,缝隙处长了青苔。
廖惜文率先往地上一趟,无赖一般,“好妹妹,我疼,你给我吹吹。”
林暄和还未动,齐云逍先上他肩膀上踹了一脚,“谁是你好妹妹!你给小爷安分点!”
廖惜文像才看见他一般,夸张地挑衅道:“呦,小郡爷!你也在呢!怎么?你也看上了她?”
齐云逍没说话,只用乌沉沉的眼睛盯着廖惜文,“你该感谢你肚子上的那个血洞,否则小爷定要一拳教你做人。”
林暄和从腰间的荷包内翻找出来一个小瓷瓶,“惜文哥哥你伤得不轻呢,先上药吧。”
齐云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瓷瓶,在林暄和惊愕的眼神下说道,“谢了,小爷伤得也不轻。”
抢了她的熊!还来抢她的药!
眼看廖惜文又要嚎,齐云逍用刀柄压上了他的侧脸,用近乎威胁的力道拨开他腹上的布料看了看他的伤口,单手打开瓷瓶,胡乱将里面的药粉往他血洞上一撒。
他撒完也不处理自己的伤口,抱着刀坐在洞口,“你们可以休息片刻,我守着。”
林暄和刚要坐下,齐云逍又开口:“林暄和,过来。”
林暄和没动,她身边就是廖惜文。
齐怀璋从进了山洞起便一直事不关己地四处查看洞穴,此刻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林暄荣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对林暄和说道:“你离那个姓廖的远一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那十二房妾室来历可都不怎么光彩,强取豪夺、威逼利诱、杀人夺妻、逼良为娼……这炮灰在书里就没干过一件人事儿。
林暄和还是没动。
齐云逍背对着她,不再看她,“真是多余管你,要不是跟你一起长大,要不是把你当做妹妹,我……”
“谢谢云逍哥哥。”一句话又堵死了他后面未说完的话。
林暄和不想听了,他想说什么林暄和都不在意了,林明湛才是她哥哥,她有一个哥哥就够了,齐云逍上赶着想当她哥哥,在不妨碍她的前提下,她不介意哄着他给他当妹妹。
可他先是无视了她一个月下来的努力,紧接着又抢了他的熊,泥人也该有脾气了。
林暄和善于隐藏情绪,可不代表没有情绪,林暄和生气。
齐怀璋适时道,“我刚刚看过了,里面有一块平坦的巨石,暄荣小姐和暄和小姐受惊了,一起在那里休息片刻吧。”
林暄和看了林暄荣一眼。
二人世界彻底没了。
林暄荣率先起身,主动道,“走吧。让他们三个臭男人守着。”
林暄和听她这么说,先是讶异地看了一眼齐怀璋,见他没什么被冒犯的样子,才慢慢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林暄和早已疲惫不堪,早在她拼命躲刀的时候,早在一路引熊过来分走敌人战力的时候,早在故意从廖惜文手中抢走野猪的时候,早在追逐那头鹿的时候……早在齐云逍要退婚的时候,早在她得知自己并非侯府嫡女的时候……
身体乏累,精神高度紧张,心理重重煎熬,一层一层从内到外,又从外到里深深地侵蚀着她。
林暄和疲惫不堪。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耳边隐隐听到有人在喊,“殿下!二皇子殿下!”
林暄和猛地一激灵,清醒了过来,见齐云逍扒开藤蔓,她自缝隙处看到远处晃晃悠悠几点隐约光亮。
“护卫来了。”齐云逍道。
廖惜文也眯了一会儿,人尚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嘴里尚说着刻薄话:“终于来了,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齐云逍先走了出去,确定外面的人确实是护卫之后,才让林暄和等人出去。
护卫一到,先在齐怀璋脚下跪着请罪。
齐怀璋问:“人抓到了吗?”
打头的护卫道:“那些人皆为死士,被擒后皆数自尽。只是……”
“只是什么?”
“有几人,被抓后……高呼……”
“高呼什么?”
“高呼……‘为太子殿下赴死’,随后自刎而亡。”他说完,猛地伏下了身子,一副极其惧怕的模样。
齐怀璋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顿了顿,淡淡道:“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
谁知那护卫将头埋的更低了。
齐怀璋没有说话。
护卫接着道:“属下们自是不敢多言,只是……只是当时参加春猎宴的公子们几乎都在现场,这……”
齐怀璋沉吟了片刻,“罢了,不早了,先回去吧。”
听完护卫的话,林暄和便彻底坐实了自己的猜想,两批刺客,两个雇主。
怕是二皇子早知太子今日安排,提前摆了他一道。
廖惜文是意外收获,太子派来的刺客伤了廖参政的宝贝金疙瘩,廖参政必定心怀不满。而廖参政作为太子党羽,他唯一的儿子竟然在此次刺杀中主动保护二皇子不惜为其挡刀,太子难免不对廖参政心生嫌隙。
林暄和无意间帮二皇子离间了太子与廖参政。
林暄和想起他当时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怪不得他那个时候那么温和,虽然他平日就温和。
他们在护卫的守卫下走出猎场,到出口时,大多人都已经出来了,有的围在牌架前看分数,有的还在谈着刚刚惊险的刺杀。
这群公子哥平日里金迷纸醉,哪见过这等刺激场面,恨不得编做履历写成话本全城传颂。
林暄和先去瞄牌架,回头看了眼齐云逍,惨淡地笑了一下,“恭喜云逍哥哥夺魁。”
说罢,不再看他,径自出了猎场。
齐云逍一出来,便有人轰上前围着他贺他魁首。
齐云逍脸上却没有一丝高兴之色,盯着林暄和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贺喜过后,又纷纷关切道:“梦得兄脸色怎么这么差,受伤了?”
齐怀璋这时走了出来,围在齐云逍身边的人群改了方向,围住了二皇子,“恭喜殿下!此次春猎宴中获得了亚元!”
“听说魁首这次猎得了一头黑熊!输给他也与有荣光啊!”
齐怀璋猛地抬眼看了一眼林暄和。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自己和林暄荣没有猎得任何猎物,第二名的分数如何得来,全凭一人。
魏公公见着二皇子出来,赶忙迎上前去,他年纪大了腿脚本就不甚麻利,自从听到二皇子遇刺的消息后便一直焦急地杵着,腿脚有些麻了,身边小公公扶了他一把,他扶着二皇子一阵涕泗横流,“哎呦……我的殿下呀,您没事儿吧,您这是要老奴的命诶!”
与他相熟的世家子也专门在此处等着他,见他安全出来才去查看他周身有无受伤,“殿下遇险,可有无大碍?”
“无碍,边境比此处更加凶险,我不也照样回来了。”
“还说呢,边境杀敌,战场上面对的都是敌人,这猎场可不一样,不知道咱们面对的是人是鬼,是妖是兽呢。”
这话中有话,意有所指,显然刺客临死的那句话所有人都上心了。
气氛霎时胶着。
魏公公顿了顿,忽然道,“虽然这次围猎遇到了意外,好在人员伤亡不重,二皇子也未受伤,此时咱家会如实向皇上禀报,是鬼是妖皆逃不过。”
魏公公说罢,又有人吵着叫魁首要圣彩,“差点丢了命进去,魁首还好些,要了圣彩,折半条命也值了。”
嘈杂。
林暄和胸中压抑着一团火气,她竭力避开人群,也不想去听魁首都要了什么圣彩。
廖惜文跟在林暄和身后,一手捂着肚子,满脸带笑地贴了过去,“暄和妹妹,这夜半三更,哥哥送暄和妹妹回府?”
林暄和脸上疲惫神色一览无余。
见她没有拒绝,廖惜文就要凑上前,肩膀却突然一沉,他回头,见到一个血手掌按在他肩膀上,像什么索命的恶鬼。
血手掌的声音也喑哑似鬼,“滚开,离她远点。”
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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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文看着齐云逍,忽然顿悟一般拍了拍脑门,“爷知道了!爷算是想起来了,小郡爷!爷没记错的话,你刚刚跟暄和妹妹退婚了?
齐云逍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我们即便退婚,你一个有了十二房妾室的人也敢肖想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吗?”
廖惜文摸了一把脑门,他手上碰到了血迹,往脑门上一蹭,一张邪肆的脸瞧着更加嗜血鬼魅了。
林暄和忽而在人群中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泣音,“宝贝女儿,你没事吧?让娘看看,真是吓死娘了,娘一听到消息紧赶慢赶地过来了,还好你没事,不然让娘怎么办呐……”
林暄和顺着声音回头,果然看到侯夫人拉着林暄荣的手,将她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她身上有什么伤痕。
林暄和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看着林暄荣。
齐云逍看着林暄和。
林暄和回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怔了一下。
他的眼神有点奇怪,有些复杂,难以言喻,但有一个情感是明明白白的——
可怜。
齐云逍在可怜她。
林暄和却已经不想要他的可怜了,她笑着道:“我娘来接我们了,谢谢惜文哥哥和云逍哥哥的好意,我先走一步,二位哥哥慢走。”
林暄和刚转过身,与齐云逍一队的队员便围了过来,“魁首!要什么彩头啊,只剩你了!”
齐云逍看着林暄和的背影,双手紧紧攥了拳。
“他不说,我知道,我帮他说!”
“脱籍!”齐云逍怕他们将朝颜的名字当众说出,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便先一步说道:“臣想要为一人脱籍。”
林暄和站在侯夫人和林暄荣身后,等侯夫人哭完,上前低了一方帕子。
侯夫人像刚想起这还有一个女儿似得,眼眶中的眼泪都卡住了片刻,而后才缓缓流出,看了看林暄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家,咱们回家。”
她只打眼扫了一下林暄和,见她没事就拉着林暄荣的手上了马车。
齐云逍看着魏公公填上圣旨,眼睛却一直瞟着林暄和的背影,一直到她跟在侯夫人的身后上了马车,车帘一晃隔绝了视线,那抹绿色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饿了吧?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侯夫人在马车内问林暄荣,一边神神秘秘地抽开了车内的箱屉,拿出了一碟红豆糕。
林暄和小时候只要一哭闹,侯夫人就准做这个来哄她,给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看到红豆糕,眼泪就会自动止住。
可是这次见到这碟红豆糕,她眼睛却酸涩异常,她不敢眨眼,不敢去看,怕下一秒就会落泪。
红豆糕的止泪秘诀,此刻失效了。
侯夫人拿起一个,递给林暄荣,“你尝尝……这个翘翘小时候……”
她说到一半便打住了,怕提起养女惹亲生女儿不高兴。
林暄荣却没什么感觉,主动道,“好吃,怪不得她喜欢呢,有品位!跟我一样。”
侯夫人拿起一块红豆糕,要递给林暄和。
【不知道白莲花作的什么妖,这么好的红豆糕,这么好的娘,后面娘听说白莲花处境不好,千里迢迢去找白莲花只为给她做上一碟红豆糕,白莲花是怎么回报的呢?在娘重病之时连一封信都不愿意回,唉,什么白眼狼这是!】
【我刚刚在山洞里竟然还觉得她可怜可爱,什么眼神?林暄荣!你千万不能被白莲花荼毒了!】
林暄和连忙伸手去接,可侯夫人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抖了一下,那糕点便咕噜噜滚落到了地上。
林暄和轻轻弯腰,将之捡起,轻轻拍打掉表面的灰尘,放入了口中。
熟悉的味道,多久没吃了?以后还能吃到吗?
侯夫人愣愣的看着她吃了进去,眼睛一热,突然别开了视线。
林暄和回去后就连夜将芳菲苑中所有腌了桃花的蜜罐给扔了。
窗前的白玉兰彻底枯萎,留下了一根光秃秃的枝茎。
林暄和刚在窗前坐下,又听闻一个噩耗。
“高尚书今日来府上了。”
高忘津,醒了!
31. 喜事将近
春猎宴上出了刺客,好在伤亡不重,但原定在今晚的宴会向后延挪了两天。
侯爷安在外围的守卫并不是没用,清缴了面具人,护卫了众多世家子弟和二皇子的安危。
第二日上朝,皇上当众夸赞了一番武德侯,着手一挥,春猎后的庆功晚宴,便让侯爷一同操办。
下了朝,皇上单独召见了二皇子。
皇上坐在须臾座上,半眯着眼睛问:“你整日与他家女儿混在一处,别忘了正事,查出什么了?”
齐怀璋道:“尚无实证能证明武德侯与烈煌有联系。”
“他新找回来的那个女儿身份可有问题?”
齐怀璋:“行事有些奇怪,身份却无问题。”
“再查,房远山用命带出来的血书,澜渡关大败绝不会那么简单。”
“是。”
皇上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话题一转,又问:“梵净山刺杀,你怎么看?”
齐怀璋道:“那歹人当众喊出那般言语,恐没那么简单,上次的卢马之事也是这般荒唐粗暴,恐怕是有心之人故意离间儿臣与太子殿下。”
“你在春猎宴中也受了伤,这件事你是苦主,交由你来查?”
齐怀璋没接:“儿臣倒觉得,要查此事有一更为合适的人选。”
两人不愧是亲父子,齐怀璋只说了前半句,皇上立刻了悟,“你是说,武德侯?”
他当日恰好在围场增加了守卫,不知此举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还是凑巧,让他来查,也可进一步试探。
齐怀璋道:“父皇明鉴。”
“此事牵扯了大半世家,朕定要给他们个交代的,那就给武德侯来办。”
齐怀璋迟迟没回话,待皇上问起,才沉吟着道:“的卢马一事也许不是简单的意外……”
“朕记得,这件事是交给武德侯之女来办了?也是巧了,怎么都跟他们家扯上了联系?”
“一个月下来,她一闺阁女子无权无势也查不到什么东西,这事儿说来全因儿臣而起,的卢确乃儿臣带回,应当对殿下受惊负主要责任,儿臣会亲自向太子殿下请罪,父皇不若便免了此女的廷杖吧。”
“嗯?”皇上抬眼看他,眼神在他脸上刮了个遍,也没看到他表情有丝毫的破绽,眼角纹路缓缓堆叠起来,笑道:“鸣玉啊,你太仁慈。”
他叫了齐怀璋的表字,这场君臣之间的谈话便瞬间切换为了父与子。
“那孩子是有些胆识,身份上却是差了点,但你若是喜欢,抬她给你做个侧妃,也不是不行。”皇上捏着胡子想了想,“只是……梦得那小子估计要跟你吹胡子瞪眼了。”
齐怀璋少见地僵硬了片刻,“父皇多虑,儿臣目前还没有娶妻打算。”
皇上摇了摇头,颇为惋惜道,“所以朕才说你仁慈……”
“那父皇是同意了?”
皇上闭目,颇无奈地自鼻尖“嗯”了一声。
午间时候,魏公公携皇帝口谕亲自走了趟侯府。
众人跪下接旨。
皇上将梵净山刺杀一事交给了侯爷来查办。
到这里,一切都还正常。
宣到后面,竟然提到了林暄和。
“武德侯之女林暄和端庄典雅,果敢聪慧……”
众人差点以为这是要赐婚了。
魏公公接着念:“……梵净山救二皇子殿下有功,允其将功折罪,免其二十廷杖。”
这下不只侯府,林暄和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谁都能听出来这道免罚的旨意是谁求的。
二皇子,真是一个顶好的人。
侯爷自魏公公走后便一直板着脸,看着林暄和的眼神中尽是失望,“既然你与郡王府无缘,我便为你另行安排亲事,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了,在院内待着安心待嫁。”
“高尚书昨日来了府里,他的独孙有意娶你为侧妻,虽是侧室,一切礼仪依仗到时都按正室仪制来。最主要的是他与你年龄相仿,听高尚书说他曾经为了护你被匪徒重伤,昨日刚醒来便嚷着来府上求亲了,瞧着肝胆赤诚,你收收心思,嫁去后便与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这一起一落来得太突然了,二十廷杖的巨石刚从头顶移开,接下来的悬刃才真正架在脖颈,直割她咽喉。
林暄和直摇头,“不是的,他德行有亏,受伤也另有隐情,父亲,女儿不能嫁给他!”
【高尚书?在侯府满门被流放时曾照拂过侯府的那个高尚书吗?他独孙……高什么金来着,是个病秧子吧?病秧子好啊,熬走了他,尚书府不就是白莲花说得算了,书里这病秧子可是对白莲花热切得不行,黏到发齁的地步了,要不是二皇子从中拦了一道,他们可差点就成亲了。啧,那齐云逍不会又落我头上吧?】
侯爷态度坚决,根本听不进林暄和的话,吩咐丫鬟姑子,“把姑娘带下去,这几日在院子里不要让她出来。”
“父亲!”林暄和叫了他几声,他都不为所动,又转而去叫侯夫人,”母亲!娘!我不嫁他!”
没人理会她的挣扎,向来守礼得体了十六年的侯府贵女,此刻被人关疯子一般锁进了芳菲苑里。
她决不能嫁给高忘津那个畜生!
哪怕给廖惜文当妾室,哪怕给老头子当续弦,也决不能入高府!
高忘津身体羸弱,从小与寻常孩子不同,别人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他享受不得,别人舞刀弄剑骑马蹴鞠,别人能玩的他统统玩不得,心思便在边缘窥伺中日渐阴暗。
林暄和毫不怀疑他当日所说的要剜了她一双眼睛,喂药后再那个……的事,他一定做得出来。
院门外上了锁,她出不去,就在院内焦灼地踱步,各种方法想了个遍。
明日是围猎后的晚宴,皇上命侯府操办,林暄和作为春猎宴的亚元,必定也要参加。
晚宴……晚宴……
晚宴是唯一的机会。
第二日,府内上下都忙着准备晚宴。
林暄和穿了一身水红色缠枝花纹绫裙,仔细描了妆,每一处勾画都如生花妙笔,每一个饰样都花了巧思。
本就卓越的五官出落得愈发迷人,令人一眼惊艳,再不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分毫。
她收拾好,又从枕后的匣子内掏出了一个精致小瓷瓶,打开,看到里面几个红色的小丸子。
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踹了开,熟悉的声音自院门外传来。
“我倒要看看,谁敢关我妹妹?你们这群刁奴!本世子不在便是这般磋磨我妹妹!谁给你们的胆子!”
门外守着的下人跪了一片,“少爷赎罪,这都是老爷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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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暄和听到声音连忙将瓷瓶塞进了袖子里,打开房门,果然看到了林明湛,他站在芳菲苑门前,一脚踹向跪地之人的肩膀。
“哥哥!”林暄和惊喜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她说着,提了裙子就跑上前。
林明湛猛地打住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我就没……额……”
他话说一半忽然止住,顿了顿才接着道,“听说你昨日遇险,不放心回来看看,没事吧?没受伤吧?”
他说着后退一步,绕着林暄和转了一周。
这么查看了一周发现她身上没有伤势后,猛地掐了一把她脸颊上的软肉,“你今天准备干嘛去?老实交代!”
打扮得这么用心,偏偏一眼看去仿佛粉黛未施,给人营造了一种轻轻松松的,毫不费力的极致美感。
但林明湛太熟悉自家妹妹了,她单是皱皱眉,他都知道她下一刻要哭还是要笑。
这点小心思,逃不过哥哥的火眼金睛。
林暄和黯然一笑,却没提自己的亲事,怕林明湛当场闹起来,只说,“哥哥,今日春猎宴的晚宴,我得了亚元呢。”
林明湛消息灵通,早知道了,此刻却装作刚刚得知的模样,一脸惊讶地去逗林暄和,“诶?这么厉害?别是裁判计错了分。”
林暄和作势要去打他。
两人闹了一会儿,林明湛才提起自己回府后还没去给侯爷侯夫人请安,便先去了主院。
暮色将近,宾客纷至。
齐云逍路过主院,见几抬绑了红绸的箱子堆满了院子,便问了一句,“府上近日有喜?”
“是小姐喜事将近了。”
齐云逍丝毫没往林暄和身上想,只以为是林暄荣许了人家,便道了声恭喜。
隐隐听到院内有争吵声。
“……什么……歪瓜裂枣……她愿意吗?齐……逍……东西……”
断断续续的,听不大真切。
齐云逍步子没有停顿,到了宴间。
林暄和半主半客,不宜来得过早或过晚,齐云逍到了不久,她紧跟着进了宴厅。
一露面,厅内骤然安静了不少,一时响起了大大小小的吸气声。
几个世家子女,或男或女纷纷称赞其貌。
林暄和礼貌附和几句,选了一处几案坐下了。
齐云逍犹豫一下,挑了她旁边的几案坐下。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厅外一声通禀,“二皇子驾到。”
二皇子今日一身飘逸云白锦袍,乌发半披,只鬓边两缕发丝以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瞧着闲适不失贵气。
齐怀璋走进来,先扫视一眼两侧的案几,目光在一处顿了一下,随即收回视线,径自向前,在林暄和对面的案几前坐下了。
林暄荣跟在他身后进来,选了他旁侧的案几。
坐下后,齐怀璋才道,“诸位免礼。”
林暄和显得有些紧张,右手时不时地在袖子里摸上一两下。
齐怀璋注意到了,问道,“暄和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暄和摇了摇头,她颊色微红,本想说自己没事,却忽然想起,若借此机会将齐云逍叫出席间也不错。
便侧过头,对着齐云逍悄声赧然道:“云逍哥哥,你……我对你有话说,你出来一趟。”
32. 将进酒
齐云逍回顾之前的十几年,都从未见过林暄和这般模样。
小脸扑红,双眼明亮,眼神含了羞带了怯,她眨一下眼睛,睫毛忽闪。
齐云逍心间像被刷子轻轻刷了一下,看得他心间发痒,突然避开了她的视线。
两人在一处小亭内坐下,此处灯光昏暗,四周有树枝掩映,还算隐蔽。
林暄和端起酒壶,给齐云逍倒了一杯酒,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倒酒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杯中酒泼洒出些许,润湿了她纤白手指。
齐云逍视线不自觉落在她濡湿的手指上。
“父亲要我嫁人了。”
齐云逍一愣,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直视林暄和的眼睛,“什么?”
林暄和看到他紧张的模样,忽然笑了,自嘲道,“放心,不是嫁给你,你别那么紧张。”
齐云逍听到这话却丝毫未觉放松,一拧眉,又问,“是谁?”
林暄和低下头,眼睫低垂,掩了快要溢出眼眸的愤恨与不甘,用无助又绝望的嗓音道:“高忘津醒了,我不愿意,可没人听我的……”
“云逍哥哥,我该怎么办?”
“高忘津!”齐云逍差点要拍桌子,“这混蛋他敢!我去找他!”
林暄和连忙拉住了他的袖子,“没用的,云逍哥哥,没用的……”
齐云逍被拉住,重新在桌前坐下。
“我爹已经答应了,也收了聘礼,定下了婚期……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甚至被锁在院子里不能出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高忘津的眼睛因为而伤,他一定不会放过我……还能怎么办?云逍哥哥?”
“你别急,你若不愿,我可以帮你。”
林暄和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眼睫挂了晶莹泪珠,要掉不掉地盯着他,“你要怎么帮我?”
齐云逍低头思索片刻,缓缓道,“我去劝劝侯爷,或者我让我娘去劝劝他们。”
“你以什么身份去劝呢?”林暄和没有说得太直白,可她话中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齐云逍顿住,这次他许久没有出声,看了看林暄和,又看了看自己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荷包。
是他带回了脱籍圣旨给朝颜赎身之后,朝颜送给他的。
两人之间一时无人说话,沉默如同周身的夜色,凝重而压抑。
林暄和默默地垂泪。
不知过了多久,齐云逍深吸了一口气,极其认真而严肃地说道:
“暄和妹妹,我只是把你当妹妹,你莫要在我身上多花心思了,你的处境我理解,高忘津这个麻烦也有我的责任,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可是别的,如果你要的是别的,我给不了你。
“现今我对你,除了愧疚,觉得你可怜之外,再无其他别的感情。
“甚至这愧疚压在我身上,使我终日不得喘息,渐渐变成了厌烦……
“退婚之前,好几次我都在想,不然就算了,不然就这样将就吧,可不行啊,这太卑鄙了,这对你不公平,我也对不起我的心。
“我家的家风你知道的,一生只得一双人,此生不得纳妾不得停妻另娶。我不能毁了你一辈子,也不能使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搭进去了。
“况且若是不能给自己心爱之人一个承诺,我还算什么男人?我不能不娶她还耽误她,我不能让她白白守着我,可我也不能看她另嫁旁人,你懂吗?”
“这次算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去找她,所有的一切后果我一力承担。高忘津,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他,别的,我再给不了你更多了。”
果然,没有一个人考虑她会怎么样。
原来齐云逍退婚的时候想的是这些,想他不能一辈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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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就,想他的爱人不能一辈子无名无分地等他,想给他的爱人一个承诺。
林暄和虽然早有预料,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你打我吧,这是我的错。”齐云逍不忍看她眼泪,别过了眼。
林暄和宁愿他立刻拒绝她,而不是在深思熟虑多方考量和对比了一番后,最终将她放弃。
那比直接的拒绝更加残酷。
直接点,林暄和至少可以安慰自己,他心里没有她,这是没有办法的。
可他的犹豫,每次都会令她误会,令她产生期待,会以为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会以为她再努努力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可事实却是给她一次接一次的痛击,她的希望永远落空,她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只有愧疚……吗?”林暄和问。
齐云逍点了点头,“再无其他。”
“我知道了,云逍哥哥,我会成全你们。”林暄和将手中酒杯往前一推,“你把这杯酒喝了,我从此不会再纠缠你。”
齐云逍的手原本已经接过了酒杯,又听她后半句话,心下不知何缘由忽然刺痛了一下。
酒香扑鼻,是他最喜欢的桃花酿。
“世子!世子!你去哪了?魁首献词了!”远处长风的声音响起。
齐云逍握着杯子的手又放下了,“我们如今的身份……孤男寡女单独饮酒,被人看到了不好,回席吧。”
说罢,他起身回了宴厅。
桌上那杯酒,依旧满满当当。
林暄和盯着杯中的液体,明月一轮映照在其间,今日是满月。
一片白色的衣袍晃过,林暄和抬眼,见二皇子极自然地在原先齐云逍的位置上坐下了。
然后他一句话未说,极自然地一扶宽大衣袖,极自然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极自然地一饮而尽。
33. 热
齐怀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自然。
月华笼在他身上,一张脸仿若经由流水镌刻的羊脂白玉,凤眸含光,仿若谪仙。
林暄和愣愣地看着他。
反应过来后才微微皱眉,他们……有这么熟吗?
他什么时候来的?方才的谈话,他听到了多少?
谪仙一般的人非常不拘小节地喝了别人了酒,喝完还品评了一句:“什么酒?难喝。”
评价也是难得的毒舌。
林暄和有点懵,向来灵活的脑子都卡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愣愣地回道,“……桃花酿。”
谁知他喝完,杯子刚放到桌子上,竟一头栽倒在桌面上,“嘭”的一声巨响。
林暄和震惊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脑袋被磕坏,连忙上前查看,“殿下,你怎么了?”
齐怀璋道:“热。”
林暄和又是一愣,“热?怎么会热?”
她抬头看了看月色,问道,“殿下可是醉了?”
齐怀璋顺着她的力道仰起了头,挨得近了,林暄和才闻到他身上酒香浅淡,应是没喝很多,怎么会醉呢?
齐怀璋等了许久,见她不动,便主动道:“你不该先带我到厢房吗?”
“厢……厢房?”林暄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殿下需要厢房,臣女让下人收拾一间出来。”
她扶着齐怀璋,袖子不小心拂在石桌上,袖内瓷瓶撞出一声脆响。
这原本没什么,只是林暄和想起袖内的东西,自乱了阵脚,一时窘迫起来,伸手去扶袖中的瓶子。
齐怀璋失了支撑,“嘭”的一声脑袋再次砸到了桌子上。
“殿下!”
齐怀璋这一下砸得不轻,他仿佛一下子被砸清醒了,揉着额头拂开了林暄和的搀扶。
他脸上表情也古怪,视线在她袖口停顿片刻,又转到她脸上,“我没事,你坐。”
林暄和看向他的额头,已经红了。
今天的二皇子哪哪都透着奇怪。
她心中腹诽,却还是乖乖在他对面坐下了。
二皇子让她坐下,自己却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对视着,林暄和有些不自在。
她在脑内搜刮着话题,说道:“多谢殿下替臣女求情,免了臣女的二十廷杖。”
“嗯。”齐怀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睛有意无意去看她的袖口,清润的嗓音道:“不倒酒吗?”
“殿下不是醉了吗?”林暄和虽有疑问,手上却乖乖端了酒壶给他又倒了一杯。
他喝完一杯,等了一会儿,又让林暄和倒了下一杯。
不知道在等什么。
嘴上说着这酒难喝,却是喝了一杯接着一杯。
直到林暄和将一整壶酒都给他倒完了,他还意犹未尽的模样,向来温和的眉眼渐渐染了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仿佛原本有什么尽在掌握的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殿下,”林暄和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没酒了。”
齐怀璋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林暄和。
光线不好,林暄和看不真切,又唤了一声,“殿下?”
齐怀璋道:“听闻暄和小姐喜事将近?”
林暄和微怔,她不知道二皇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敛眸未答。
齐怀璋又道:“高忘津?”
“他是来下了聘,可……”
齐怀璋还在等她下文,哪知她突然止住了话语,他只好追问,“如何?”
林暄和是在说话间突然想起二皇子将她从高忘津手下救出之后,曾说不会再插手她与高家,于是她自动将他的这番言语当做了警告,便回道:“殿下放心,臣女会处理好的,绝不会牵扯到殿下。”
齐怀璋原本还算温和的眸子,缓缓冷了下来,“绝不会牵扯到我?”
那种隐隐的压迫感又来了。
林暄和道:“是的,那日与殿下发生之事,臣女只当全忘记了。”
齐怀璋被她气笑了,“那日你与我发生了什么事?”
林暄和想起胳膊上的那枚牙印,昨天被侯爷关起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拿那印子半威胁半求助地让二皇子帮她解决了高忘津。
可一个月过去,痕迹早消了。
她与二皇子接触不多,并不了解他温和之下的底色如何,皇家不好得罪,那想法便也打消了。
二皇子既与太子不合,高尚书作为他与太子的权利争夺对象,他应是不想得罪的。
于是在他笑着反问的时候,林暄和更加坚定地道:“臣女晓得的,殿下救了臣女,臣女不会恩将仇报,那日高忘津先行不轨在前,哑奴为救我伤了他在后,殿下只是在半路遇到了臣女,心善捎带了臣女,仅此而已。”
齐怀璋听得直蹙眉,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我心善?捎带你?”
林暄和被他问得又是一愣。
齐怀璋接着道:“你中了情毒,我心善,将你捎带回了自己的别院,你醒后情毒已解。”
林暄和瞠目,“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齐怀璋道,“我们中间都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
他不笑时,眼眸微垂的模样压迫感极重,再加上喝了酒,周身的冷意在酒气熏染下更具存在感。
她那日的记忆只到哑奴说话,之后怎么遇着的二皇子,二皇子怎么将她带回的别院,她一概不知。
又想到坊间的流言说二皇子当街强抢民女,林暄和唯恐二皇子疑她借机攀附,慌忙解释,“殿下……殿下心善,捎带臣女到了一处医馆……臣女与殿下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发生。”
齐怀璋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带着重量,他沉默着,仿佛在酝酿什么风暴。
她不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有些忐忑,再开口便下意识带上了梵净山遇刺时自己对他的恩情,“臣女牢记殿下相救之恩,春猎宴中臣女感怀殿下恩情,殿下遇险之时才会奋不顾身冲上前为殿下挡刀。”
齐怀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好,你好得很……”
“齐云逍是吗?”他又冲她袖口看了一眼,“齐云逍才行是吗?”
“这与云逍哥哥有何干系?”林暄和不愿得罪他,又暗自掐着时间,觉得时间快到了,一时也有些焦急,没有细想他话中含义,“殿下若无他事,臣女先告退了。”
“嗯。”齐怀璋不再看她,低声道,“你回吧。”
林暄和觉得他怪,可时间愈近,她便没有细究,行礼告退。
她回到宴厅,齐云逍的位置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她招来莺儿,莺儿附耳道:“小姐交代的已经办妥了。”
林暄和装模作样地饮了两杯酒,便趴在了案几之上。
莺儿上前看了看,说道:“小姐不胜酒力,奴婢先带小姐下去醒醒酒。”
侯爷应允后,莺儿便搀着林暄和走了出去。
林暄荣看了眼她们的背影,迟迟没等到二皇子回席。
莺儿一直搀扶着林暄和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
莺儿从腰间掏出把钥匙开了门,林暄和推门而入。
她步伐稳健,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回身闩门的时候,双手却不可抑制地有些发抖。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林暄和在门口站着适应了一会,等隐约看清一些摆设的轮廓后,才半摸到桌前,倒了一盏茶水,先将屋内的香炉给泼了。
此时若将香炉盖子打开,便能看到香炉内棕色的梨香之上,铺着层红色的粉末,那粉末伴着香烧了进去,留下了白色的灰烬。
屋子深处的床榻之上还躺了一个人,纱帐半垂,一个人影平躺的轮廓勾画在纱帐上。
床上之人呼吸沉重均匀,像是睡着了。
林暄和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等。
她双手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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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湿,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可她还是尽力睁大了眼睛,身体紧绷,精神也高度紧张。
“唔……”
榻上之人终于有了声响,发出了一声沉闷压抑的低吟。
林暄和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攥住了衣襟,不一会儿,那片衣襟也汗湿了。
“嗯……热…好热……来人!倒水!”那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干涩异常,已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林暄和颤抖着伸手,倒了一盏茶水,她听对方说话间中气十足,还透着丝清醒,犹豫了一下,将袖中瓷瓶打开,又丢了一粒丸子进去。
“来人!”榻上之人呼吸渐渐粗重,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音响起。
他在……脱衣服。
林暄和脸颊微热,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空气中残留着未散的梨香,这香气暧昧,被香气包裹着的声音更暧昧。
“当啷”一声,腰带上连着玉钩坠地。
沙沙的轻响,那人下了榻。
紧接着是光脚踩地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他走过来了。
“噗通,噗通,噗通……”随着脚步声靠近,林暄和一颗心快要蹦出来了。
他脚步略微踉跄,屋内黑暗无光,他举着手半摸着前进,想摸到桌前,倒杯水喝。
没摸到桌子,先摸到了一片温软。
林暄和感到了碰触,身体抖了一下,却站着没动,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他。
手腕猛地被攥住,林暄和低呼一声,听到对方问她,“谁派你来的?”
她痛到快要握不住茶盏了,下意识地要抽出手。
仿佛怕她逃脱,腕上的力道更大了。
屋内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林暄和只觉得面前这道巨大的黑影缓缓逼近,下压,就着她的手饮下茶水。
热意并没有被缓解,反而越来越烫,快要烧起来了。
屋内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喘息声,一开始是压抑的,可他越压抑,紧跟着就越急促,于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急促,直到再也压不住。
腕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林暄和疼得快要掉出泪来,突然被一个巨大的力道猛地勒进了怀里。
黏腻的吻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落在她的耳垂。
他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防止她逃脱,另一手去扯自己的衣襟。
林暄和眼神空洞,没有反抗,身体僵硬地挺着,对方的气息全数扑打在她睫毛,又扑打在她颈间,随后继续向下。
腰间的系带被扯开,林暄和下意识推拒了一下,“云逍哥哥,别……”
这一推,手心按上对方光裸的胸膛,摸到一个粗糙的质感,林暄和下意识摩挲了一下。
是一道碗口大小的疤痕!
而据此仅一院之隔的晚宴上。
齐怀璋心神不定地回了宴厅,一眼在厅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举着酒壶往嘴里浇灌,酒水滑落,润湿喉结。
瞧着无比豪迈。
齐怀璋一愣,立刻看向他旁侧,原本林暄和的案几上已经空了。
他拔腿上前,一掌按在几案上,夺了齐云逍的酒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呢?”
齐云逍坐都坐不稳了,脸上尽是醉态,见着齐怀璋,只喃喃道,“二皇兄?她……她是谁……她正找你呢。”
他手一伸,指着对面的林暄荣。
齐怀璋面色越来越黑,却根本没有回头,余光也未分给林暄荣半分。
【遭了!差点忘了!侯府晚宴,白莲花醉酒提前离席,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这不是白莲花设计诬陷林明湛唐突她的情节吗?只为了不嫁给高家那个病秧子!春猎宴的情节有所改变,时间线混乱了,我竟然差点忘了!】
【完了完了,该怎么提醒我那便宜爹娘赶快到西边小厢房拯救林明湛的清白呀?再晚一点怕是他要清白不保,腿也不保了!】
34. 纽带
林暄和的手心贴着那人的心口处,能摸到他的心此刻跳得飞快。
碗口大的疤痕!
哥哥林明湛曾为了救林暄和,为她挡刀,左胸就留了这么一道碗口大的伤疤。
林暄和僵住,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立时使了大力去推他。
“唔……”对方没料到一向顺从的猎物猛地展露出攻击力,被推得后退了几步。
林暄和喘了口气,颤抖着声音叫道,“哥哥?”
他不知有没有听到,也许和她上次一样,即便能听到,也已经不能思考了。
林暄和脸色苍白一片,霎时冷汗直下。
千算万算,没算到屋内之人不是齐云逍,更没想到竟然变成了林明湛。
林明湛……哥哥!绝对不可以!哥哥一定不会原谅她!
千思万想只在一瞬之间,林暄和顾不得其他,拔腿便跑。
先出去!先出了这间屋子!
中了药的人有多危险,林暄和是知道的,更何况她为了确保药效,给他下了双倍的药量。
只是林明湛已然丧失了理智,并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她逃脱。
林暄和的手刚碰上门栓,身后猛地贴上一灼热的身躯,贴上来的瞬间,林暄和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将衣襟完全敞开了。
他胸膛热,双手却极冷。
林暄和曾经嘲笑过林明湛的那双“死人”手,不分四季,无论寒暑,那双手始终冰冷。
现在她知道了,哪怕是这种情况,哪怕他血液奔腾,喘气如牛,那双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冰凉触感落在她腰间,林暄和浑身一哆嗦。
冰,冷,更害怕。
她立时哭了起来,眼泪瞬间便流了满脸,她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哀哀道,“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可这里没有她的哥哥,只有丧失了神智的林明湛。
杂乱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她连连瑟缩,挣扎着要逃。
她的哭泣与挣扎并没有唤起哥哥的神智,反倒激起了林明湛更深的□□,他一手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门上,另一手继续摸索她腰间的系带。
身前是冰冷坚硬的雕花楠木门,鼻端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木香,身后是林明湛火热的身躯,他像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养的那只白肚黑背犬。
那只黑犬每次见了林暄和都会激动地扑上来,那时林暄和年纪小身量小,黑犬两只后腿立起能足足比她大一倍。林暄和每次都会被它热情地扑倒在地上,鼻息和着口水一起往她脸上蹭。
“哥哥!是我啊……我是翘翘!我是你妹妹!你放开我……哥哥……”她的呼声越来越绝望,尤其当她发现林明湛已经彻底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的时候。
挣扎之间,被钳制着的那只胳膊肩膀酸痛异常,她停下喘了两口气,然后惊恐地察觉到自己腰间一松,腰间的系带被林明湛扯开了。
身前的外衫襟口散开,林暄和感到一丝凉意,她慌乱去拢,林明湛又从身后贴了上来,她拼命挣扎,没有被钳制的那只手挥过去,狠狠一巴掌扇在他颊侧。
他的脸被打偏,整个人顿住不动了,伸手抹了一下嘴唇,可能是出血了。
林暄和几乎哽咽,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别这样……翘翘害怕……”
林明湛额头抵着门,停下动作,他松了力,喘息着用那双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林暄和的手腕,手指安抚地在她手腕内侧摩挲了一下。
“翘翘?”嗓音异常沙哑,犹如含了刀刃,语调却温柔,像往常每次呼唤她时一样。
林暄和听到这声呼唤,以为他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连忙道,“是我,哥哥,是翘翘,我错了……翘翘再也不敢了……哥哥,你放开我,呜呜呜……”
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片刻,趴在门上哀哀道歉着哭求着。
“翘翘。”林明湛又叫了一声。
手腕之前被捏痛的地方得到了舒缓,林暄和在他轻缓的安抚下逐渐泣不成声。
“哥哥。”她哽咽着回应,动了动身体,想推开他。
可林明湛没有变回她的哥哥,反倒将她的动作误认作是反抗和挣扎,他手上温和力度不变,可接下来的举动却跟温和没有任何干系了。
他用一手抓了她两只手腕,另一手将刚解下来的腰带缓缓缠在她手腕上。
“不要不要……哥哥!”
两只手都绑好之后,林明湛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翻了过来背靠着门。
前面是灼热而坚实的身躯,身侧的冰凉缓缓抚了上来,林暄和脑海中想着那张与侯爷侯夫人极度相似的脸,突然感觉到绝望。
林明湛是她的哥哥,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可两个人以亲哥哥和亲妹妹的身份足足生活了十六年。林明湛压在她身上的每一声喘息,都像一把刀子直直划向她的脸皮。每一次触碰,都能从她心头带出一丝名为耻意的纽带,那纽带越扯越多越扯越长,围堵了她的眼睛和口鼻,她快要被这感觉堵到窒息。
她恨不得那是真正的刀刃,将她的脸划得面目全非,就此与林明湛变为陌生人。
对,陌生人,她恨不得立刻原地变为另一个人,除了林暄和变成谁都好,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就好了,那么她一定会立刻向神仙祷愿让林暄和就此从此间消失。
林暄和完了。
门因着她的挣扎被碰得吱呀乱响,她想着随便什么人都好,随便什么人将她从这间屋子里带出去,将她从与哥哥□□的漩涡之中拉出去。
这次,神明听到了她的声音。
林暄和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响动。
“在哪里?是这里吗?”
“就剩这几个厢房了,挨个儿打看看看。”
不是别人,正是侯爷与侯夫人。
林暄和忽然忍住了哭声,随便什么人都好,可是,可是……可是不能是父亲母亲!他们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一幕,还不如亲手杀了她。
这个家还是家吗?
隔壁厢房的门被推开,林暄和能清晰听到隔壁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没有。”
“会不会是弄错了?”
“还有两间,都看过了再说。”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所在房间的门口。
林暄和即将万劫不复。
一门之隔,她听到侯夫人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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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听到侯爷的回话,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冰凉的触感滑到她颈间。
心思百转千回,林暄和闭上眼,咬了咬嘴唇,心一横,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反倒哭得更加悲切了。
她一边哭一边叫,“救命!不要!哥哥!求求你……放开我!呜呜呜……救命!来人啊!哥哥不要……唔……唔嗯……”
林明湛觉得她吵,直接以吻封缄。
“唔……”林暄和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个吻……林明湛是混蛋!
她重重合上了牙关,口中很快尝到了血腥味,林明湛却没有第一时间松开她,直到血腥气息溢满唇齿间,直到她喘不上气,直到她快要窒息,才放开她的唇。
林暄和咬着唇狠狠地瞪着他,话间依旧无助可怜,“你放了我吧,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啊……”
“在这里!他们在这里!果然在这里……”
林暄和背靠着门,切实感受到了门从外面被拍响的震动感,她立刻叫道:“我在这里!救我!”
林明湛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仿佛感应到了不安气氛,他像护食一样一把将林暄和打横抱起,远离了门边,放在了房间深处的床榻之上。
林暄和刚沾上床榻,就连忙用被绑在身后的手半支撑着身体,一只脚蹬在林明湛的肩膀上,制止他继续靠近。
“门被从里面闩上了!”侯夫人声音焦急。
“我来。”侯爷话落,门口传来砰然巨响,半扇门被踹倒在地,另外半扇挂在门柩上吱呀叫着晃荡了半晌。
撞门之前,他们就已经屏退了下人,门外只站着侯爷,侯夫人,林暄荣三个人。
三个人进了屋,就见到林暄和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衣衫半落,脸上沾满了泪水,双眼通红,唇角含血的模样。
她一只脚还抵在林明湛的肩膀上,看到三人嘴唇一扁,滂沱的眼泪便汹涌地冲刷下来,哽咽着道:“……娘……娘亲……哥……哥……呜呜呜”
已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我的哥!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你腿马上要没了!】
侯夫人与侯爷先上前将林明湛扯开,随后目标明确,一个冲向林暄和,一个冲向林明湛,两人同时挥手,一人狠狠地赏了一耳光。
林明湛还没恢复神智,双眼迷离,喘气如牛,筋脉鼓胀。
侯夫人看着儿子这般模样,一双眼睛瞬间红透了,狠狠地瞪着林暄和,那眼中盛满了林暄和极为陌生的恨意。
她只以为是侯府将林暄和逼得太紧了,她不愿嫁给高忘津,便动了沾染侯府嫡子的心思。
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明湛是她哥哥啊!她怎么敢的!
林暄和只看了一眼那个目光,便承受不住,几欲丧失了呼吸,“娘……”
侯夫人扭过了头,再没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侯爷摁住林明湛,控制着他乱动的双手,侯夫人心疼地去摸他的额头和颈脉查看。
“好烫,老爷,明湛身上好烫……”侯夫人有些六神无主。
侯爷道:“先带去府医那里看看。”
两个人一时间没人去管榻上的林暄和。
35. 冷静
侯爷让林暄荣先出去叫府医,林暄荣看了林暄和一眼,转身出去了。
侯爷冷着脸驾起林明湛,他的怒意虽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却全压抑在行动举止当中,从踹门而入到跨过门槛走出屋子,他始终没有看林暄和一眼,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林暄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失望,是放弃。
侯夫人紧跟着在林明湛旁侧,三个人促急的背影消失在林暄和的视野。
林暄和就那样衣衫不整,双手反绑地被晾在了那里,半扇门已殒,厢房甚至屋门大敞。
此处离宴厅仅仅一院之隔,随时可能会有人过来,这也是她选了这间厢房的原因。
她赌上了所有的尊严,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那扇关不上的房门成了林暄和的耻辱柱。
她尽力将自己藏进阴影,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害怕再招来什么别的人,身体无声地一抽一抽地颤抖。
门外再次传来了响动,林暄和精神紧绷,立刻便察觉。
她仓惶抬眼,远远对上了一双凤眸。
那双眼睛淡然无波,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可相对的刹那,林暄和却觉得后背发寒。
齐怀璋白衫飘逸,发丝整齐,面如冠玉,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月华渡在他身上,宛若谪仙。
云泥霄壤。齐怀璋与林暄和。此时此刻。
不堪的情绪爬上心头,林暄和猛地别过脸,躲过了他的视线。
她一边往榻上更深处退去,一边更加用力地挣着身后的绑缚,手腕一圈火辣辣的疼痛,绑缚却纹丝不动。
齐怀璋瞧着极为冷静,她在林暄和瑟缩惊惶的眼神中抬步跨过门槛。
林暄和在后退。
齐怀璋迈着冷静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他周身的气质依旧温和,瞧着依旧是往日那个端方守礼的二皇子。
可从他抬步迈入门槛的那一刻起,他守着的关于“礼”的界限被彻底打破。
他一句话不说,缓步走到塌前,平静无波的眼神盯着林暄和。
那眼中没有欲望,没有审视,没有嘲笑,没有轻蔑,一切林暄和能想到的负面情绪,那双眼中通通都没有。
他太温和,太冷静了,林暄和对他生出了一丝无端的信任。
那床榻宽得能躺下十个人,林暄和在床榻最角落。
齐怀璋冷静地屈膝上塌,在林暄和的目光中缓缓膝行着靠近。
他腰背挺直,一直膝行到她跟前,两臂环了上去,双手绕到她身后去解她手腕上绑着的系带。
春夜的空气带着湿寒,林暄和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赤裸的肌肤碰到他染了寒意的外袍,冻得她打了个寒战。
林暄和额头不可避免地挨着他的胸膛,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冷梅香,还夹杂了一丝淡淡的酒气。
挨得近,林暄和看不到他的表情了,只觉得他动作轻柔,像是害怕会惊到自己。
腕上的束缚被解开,双手一恢复自由,林暄和立刻去拢自己的衣襟,却突然感到颈间一紧。
一只炙热的大手猛地按上她的脖颈,同时拇指用力顶着她的下巴,林暄和在这强硬的力道下不得不仰起头。
紧接着,掠夺一般的吻铺天盖地般落下来,林暄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强硬顶开了齿关,炙热湿滑的舌头灵活地卷袭着她,在她唇齿间狠狠地肆虐。
一切冷静不过是表象,那头名为“欲”的兽此刻终于撕破伪装,要将她吞吃入腹。
“唔……”
林暄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可经历了刚刚的一系列变故之后,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能被动地任凭对方在她唇齿之间肆虐。
齐怀璋感受到她的顺从,摁在她颈间的手才松了控制,缓缓后移托在她颈后,更加方便了他从正面进攻。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齐怀璋才终于松开了她。
林暄和终于回过神了一般,抬手软绵绵地给了他脸上一巴掌,“你干什么?”
她打完,手上没了力气,就要垂落下来,齐怀璋却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侧,低低道了一声,“抱歉。”
林暄和要抽回手,身前那道阴影却顺着她抽回的力道再次压了下来。
齐怀璋竟然……他竟然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更深地攻城掠地。
这个吻比刚刚更深,林暄和有些喘不过气,推着他胸口要往后退,可她身后就是墙壁,退不得。
齐怀璋跪在她身前,两膝打开,紧紧并住她的腿,将她彻底困在角落。
她脸色越来越红,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手因为失力渐渐改推为抓,求救一般揪着他胸前的衣襟。
她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等嘴里尝到了咸涩,对面那人才缓了攻势。
他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触到一片湿润,才慢慢变得温柔起来,轻轻地吻去她的泪水。
林暄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宴会时二皇子的一切古怪之处似乎终于有了解释。
齐怀璋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此刻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二句话:“想起来了吗?”
林暄和像是被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问道,“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不对?”
那天他将她从高忘津那里带走,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胳膊上那枚齿印也不是凭空产生,只是她不记得了。
齐怀璋垂着眼看她,炙热的指腹揉搓了一下她的唇珠:“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天,我们也做了这样的事。”
林暄和第一感觉是荒谬,她突然觉得可笑,如果早知道……早知道这样……早知道齐怀璋对她怀着这种心思,她还管什么齐云逍?她还给他下什么药?现在倒好,药了最不该药的人,一朝反噬自作自受。
“混蛋……”她抬手又要打他,可早已没了第一次时的胆量,手举在半空中,便停住了。
紧接着便是思虑,是衡量,她与二皇子接触不多,若说他就此便爱上了她,这绝不可能,顶多又是一个被她皮囊吸引的人,是他欲望上头,冲动之下的一时新鲜。
她突然冷静下来了,开始盘算着他的一时新鲜能给她带来什么。
在当前的这个关头来看,的确是雪中送碳。只是这碳能有多少,他愿意拿出多少,又是另一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若再碰上一个“先生儿子再娶妻,剜眼下药日日玩弄”的高忘津,她说什么也招架不住了。
见她走神,齐怀璋像来了瘾,捏了捏她的脸,再度低头。
林暄和自知自己的力气抵不过他,先一步用掌心按住了他的嘴唇,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殿下此举……与登徒子无异!”
她说话时,嘴唇像初春的花苞在轻颤。
齐怀璋被她捂着嘴,说不出话,那双不笑时显得薄凉的凤眸淡淡地注视着她。
他脸上没有反感,林暄和便接着哭诉道,“殿下把我当什么了?”
齐怀璋看着她,只“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林暄和还要再问。
齐怀璋却突然伸手,两指捏着她的衣襟,将她裸露的肩膀盖上了,他盖的时候特意捏了衣襟边缘,尽量避开了她的肌肤。
吻都吻了,这副作派给谁看?假正经。
谁知他盖完后,突然抓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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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一手探入袖中从中摸了个瓷瓶出来,然后一言不发毫不留恋地撇开她下了塌,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他一番动作极为流畅,林暄和看得一愣,眼泪都停住了。
他出去后没多久,门外再度响起了陌生男子的声音,“见过二皇子殿下。”
“殿下怎么在这里?”还不止一个人。
厢房门户大开,林暄和立刻捡起被胡乱扔在榻上的系带,哆嗦着手往腰间系上。
“不胜酒力,随意走走。”这是二皇子的声音。
其中一人道,“诶?那间厢房的屋门是不是……”
齐怀璋突然打断道:“时间不早,本宫这便要回席了,诸位一起吧。”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那声音响亮而中气十足,即便离得远,依然犹如鞭炮在寂静中炸响:“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宴厅在前面!各位莫不是忘了我侯府中尚有未出阁的女眷,这般随意走走就走到厢房处,是哪里的规矩!”
那声音已恢复了原本的声线,只是隐约带着丝哑意,是以即便离得这么远,林暄和还是瞬间就分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林明湛。
他恢复了?
齐怀璋听到声音,凤眸微挑,看向那个风风火火自远处大步走近的人影,眼神一暗。
林明湛走到近前才认出齐怀璋,他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先看向他身后的厢房,皱了皱眉,“原来是二皇子殿下,还没恭贺殿下此次春猎宴荣获亚元。”
齐怀璋颔首,和煦笑道,“同喜,全仰仗令妹献力。”
他说着,轻轻掸了一下衣襟。
林明湛视线自然而然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身上,只见他衣襟胸口处皱了一团,他今日穿了一身云锻,那缎子上乘,平整柔顺,垂感明显,更衬得胸前那处皱巴巴的纹理突兀。
“各位不撑了就回宴厅去。”林明湛就差把一个“滚”字和“吃饱了撑的”说到了明面上。
旁侧那两人见他面色不善,便赶忙拉着二皇子一同告辞了。
林明湛大步跨进门户大开的厢房。
齐怀璋走远后又回头望了一眼。
“林暄和,给我滚出来。”林明湛抓住林暄和的手腕,将她扯出了屋子。
“哥哥!疼!”
林明湛脚步不停,手上的力道却松了松。
林暄和一出来就注意到了齐怀璋看过来的视线,她只来得及与他对视一眼,就被林明湛大力扯走了。
两人拐过回廊,迎面又撞上刚追上来的侯爷与侯夫人。
侯爷与侯夫人见他们二人拉拉扯扯,一时间如临大敌,要去将他们分开。
林明湛道:“爹,娘,有些话儿子要单独跟她说。”
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做了让步,几人到了主院,禀退所有下人,让他们单独进了前殿。
殿门未关,侯爷与侯夫人就在殿门外看着。
好在殿内空间足够大,若压低了声音,门外便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内容了。
林暄荣看热闹一般也跟了过来,与侯爷和侯夫人站在一处,只见林明湛神情激动,林暄和一副心碎欲绝的模样,脸上挂着晶莹泪珠,看得就连林暄荣也心疼不忍了起来。
他们交谈许久,大部分是林明湛在说,林暄和在哭。
到了最后,殿外三人听到一声带着质问的怒喝:“为什么!哥哥哪里做的不够好?”
林暄和嘴唇翕合两下,看嘴唇,说的是“哥哥”。
“别叫我哥哥!以后都不要再叫我哥哥!”
林明湛狠狠地盯着林暄和,目眦欲裂。
林暄和摇头,泪流满面,早已泣不成声。
36. 三堂会审
晚宴行至半场时,林明湛曾在宴厅附近见到齐云逍推开一间厢房,正要进去。
他原本就看齐云逍不顺眼,想也不想便喝道,“齐世子去哪里?”
齐云逍见了他一直有股憷意,他跟林暄和青梅竹马,算是与林暄和一起沐浴在林明湛的长兄威严下长大,林明湛看着长得风流儒雅,实则内里是个活阎王,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动口时一张嘴又像抹了毒,这人极护短,从来只有林暄和治得了他。
此刻林暄和不在身边,齐云逍是万万不敢惹他的,瞬间便恭敬起来,叫了声“大哥”。
“我问你去哪里?”林明湛蹙眉重复刚刚的问题。
齐云逍抖了抖自己的袍子,道,“下人粗手粗脚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我来换身干净衣服。”
“这儿没准备你的衣服。”林明湛瞥了一眼他衣袍上那点儿再不赶紧换就要干了的酒渍,嘴皮一掀,直接道,“穿着。”
齐云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原也说无碍,那婢女非要我换个干净的,眼看都要哭了我这才……”
林明湛道:“看不出来,齐世子还挺怜香惜玉呢。”
齐云逍叫他这么一堵,面上一时有些难看,便道,“大哥我不换了还不行吗,走了,多大点事儿。”
林明湛对着他背影警告道,“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再招惹她,我见一次便揍你一次,懂吗?”
惹不起,手黑嘴黑心更黑的人惹不起。
齐云逍两条腿倒腾得更快了。
齐云逍神经大条没发现,林明湛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待齐云逍走远后,他推开了厢房门,跨了进去。
屋内不知燃着什么香,只闻了片刻便恍惚了,再醒来就已经躺在了榻上,浑身的热意快要将他一身血液点燃。
这个厢房果然有问题!
屋内还有别人!温软的触感……是个女人。
他咬破了唇角以维持理智,可理智还是缓缓离他而去了。
林明湛总觉得耳边有一阵阵哭声,那哭声哀哀切切,听着令人不忍,一边哭还一边喊着什么话语。
起初哭声盖过了话语,林明湛听不清,那句话便开始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哭喊,嘶叫……
整个脑袋都叫那哭喊声填满了,慢慢变成了无意义的嗡鸣,林明湛头痛欲裂,忍到极限之时,猛地捕捉到了一句话,“哥哥不要!我是翘翘!你放开我!不要!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翘翘!”林明湛惊呼一声,眉头紧蹙,猛地坐起身。
他睁开眼才发现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周围没有哭声,也没有翘翘。
他刚要呼出一口气,一旁的侯夫人红着眼睛扑过来,对着他又是摸额头又是摸脸颊,嘴上关切问着:“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明湛先是下意识摇头,随后才察觉不对,这屋内的摆设……他怎么会在药堂?
于是他醒来第一句话便问,“我好像听到翘翘在哭,翘翘怎么了?”
谁知侯夫人听到这话却是一脸的愤然,别过头不说话了。
侯爷道:“她做下那番错事,不打死她已是仁慈。”
林明湛这才发现侯爷竟然也在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林暄荣也在,一家五人,只有林暄和不在。
今日晚宴,侯府作为主人,侯爷与侯夫人不在宴会上主持大局,全聚在药堂算什么事?
他察觉不对,又问了一遍,“翘翘呢?她做了什么?”
屋内没人回话。
【你的好妹妹给你下了虎狼之药,想要与你苟且,被爹娘捉奸在床喽,这哥,没看见爹娘脸色都这样了吗?竟然还在一直问,难道是……尝了妹妹的滋味就念念不忘了?】
林明湛一愣,猛地看向林暄荣,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缺了一段记忆,众人的反应却无一不在告诉他,出大事了。
林暄荣莫名其妙被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说了什么?你说,我刚刚说什么了?你别不是被药傻了吧。”
“你刚刚说……”那话林明湛单是听着就觉得脏耳朵,更别说再重复一遍了,他顿了一下,又斥她:“……污言秽语!”
林暄荣翻了他一个白眼,“别人都污秽,就你跟你好妹妹清高。”
【本来还想帮帮他,结果好心当驴肝肺,等着腿被打断吧!看他那模样还挺情愿的,他跟白莲花别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林明湛看了一眼粗鄙不堪的亲生妹妹,心底怒极,到底是没能说出什么重话,只望向爹娘。
侯爷与侯夫人脸上带着十足的寒意,明显也听到了林暄荣的话,却都没有反驳……
林明湛心底一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林暄荣那个诡异的声音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
厢房内那个人是林暄和?!
林明湛瞬间想到了齐云逍,如果进到厢房的人是齐云逍……不,厢房里的人本该是齐云逍才对,林明湛才是那个意外。
林暄和!这个小兔崽子!最好别让他逮住她和这件事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侯夫人叫了府医上前,“快看看我儿怎么样了?”
府医搭了脉,“这药伤身,世子吸食的药量也不少……幸得世子身子骨强健,醒来便没什么大碍了……若是换个人,这一夜怕是都不能消停……”
此话说完,侯爷与侯夫人心中对林暄和的芥蒂就更深了。
“不能再留她了,明日我就去高家,把婚期定了。”他说着又叹道:“当初我回来那日就该将她赶出侯府,也没后来这许多事了。”
林明湛想清楚了来龙去脉,立刻便道,“此事是我的错。”
侯夫人瞬间瞪大了双眼,“你在说什么?”
“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跟翘翘无关,”林明湛重复了一遍,就要起身跪下,“爹娘要罚就罚我吧。”
【跟翘翘无关~对,跟她无关!给你下药的不是翘翘,被你剥了衣服的不是翘翘,被你压在榻上的也不是翘翘……跟翘翘无关呀,全天下就你的翘翘最无辜了。】
侯夫人将他硬生生按住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她?你当她是你妹妹,怎么不问问她有没有把你当成哥哥?”
【情哥哥也是哥哥的一种?】
林明湛弹起来对着林暄荣抬起了巴掌。
侯爷按住了他的手,“够了!”
林暄荣抬眉挑衅。
【打我?嚯!亲哥哥为了维护一个鸠占鹊巢的小鸤鸠要打亲妹妹!爹怎么还不罚他?像剧情里一样打断他的腿啊!】
林明湛脑子极乱,又被林暄荣气了一通,当即要去找林暄和对峙,“她呢?”
【诶?不叫翘翘了?】
侯爷与侯夫人冷着脸没说话。
林暄荣心声极为活跃:【还在厢房吧?她这个时候应该计划着怎么借守孝来拖延和高家的婚期了。】
守孝?守什么孝?侯府近几年都没丧没葬,守什么孝?
侯爷和侯夫人对视一眼。
林明湛没怎么关注她后半句,一听到林暄和还在那个屋子里,立刻就要下床。
他力气还没恢复完全,脚刚沾地,就是一软,踉跄了一下才疾步去出去,起先步伐还正常,后面越走越急越走越快。
侯爷侯夫人愣了一下才赶忙一前一后地追出去。
林明湛把林暄和扯了出来,几人一同来到主院前殿,等他们两个单独谈完,侯爷侯夫人和林暄荣才走了进去。
侯爷侯夫人坐在高堂,堂下左右两侧坐着林明湛和林暄荣。
林暄和一个人站在殿中,鼻头哭得红红的,低头敛目,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三堂会审。
林明湛吼出那句“不要再叫我哥哥”之后脸色便一直不大好。
林暄荣一脸兴味,全然是看热闹的表情。
【要是有瓜子嗑就更好了。】
堂上侯爷与侯夫人坐得端正,看着林暄和时眼中再无一丝温度。
殿内一片凝重的安静,堂内那几把椅子是那样高,高得林暄和即便是站着,也觉得矮了所有人一头,脖子极沉,沉得她抬不起头。
侯夫人道:“侯府待你不薄。”
蓄在眼眶的水意立即落地,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似的,林暄和立刻跪地,哭道:“女儿做了错事,自知大逆不道,可这绝不是女儿本意,女儿愿意自绝于此,以全清白。”
说罢,她对着侯爷于侯夫人重重磕了个头,起身便要撞柱而去。
几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怔。
林明湛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便起身,扯住了林暄和的胳膊,一扯之下,才发觉林暄和使了大力,这一下他若抓不住真让她撞在了柱子上,不死也残。
他差点就要抓不住,扯住她胳膊的同时,身子向前,挡在柱前,用身体硬生生接住了她,被她砸在胸口,差点喘不过气。
林暄和撞在他身上,不疼,但眼前还是眩晕了片刻。
林明湛看见她双手上被绑缚过的红痕,几处擦伤,甚至见了血,可见她挣扎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了胸膛,林明湛抓住她手臂,几乎将她手臂握断:“你在委屈什么?林暄和!这里有谁对不起你吗?你就要撞柱?要寻死觅活?你准备拿你的死去报复谁?谁在乎你呢!说!给我说!刚刚问你什么都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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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爹娘也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暄和依然只是哭着摇头。
侯夫人见不得林明湛与林暄和站在一起的模样,对林明湛道:“你先回去做下。”
“你说你冤屈,那就将事情始末都说出来,”侯爷长呼了一口气,“这等阿杂事,我们就不一句句问了,说吧,你自己说。”
林暄和擦了擦眼泪,“女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哥哥不太正常,我刚推开厢房的门……就……就被哥哥……拉进去了……然后……”
【果然,开始往她哥哥头上栽了,让我看看林明湛现在是什么表情。】
林暄荣一转眼,正好与林明湛对上视线,他眸光凶狠,林暄荣吓了一跳。
【又不是我栽的他?他瞪我干什么?神经!】
林暄和说了一半,有点说不下去了。
林暄荣嫌她磨蹭,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是你下的药?”
林暄和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愕又茫然的模样,“小姐怎么会这样想?”
林暄荣又道,“那药怕是现在还在你身上吧。”
林暄和一味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哥哥那样……是中了药?可是谁……”
她话没说完,侯爷打断道,“搜身。”
话音刚落,殿外进来了三个嬷嬷,为首一人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块叠好的布匹,几人行过礼,问道:“抄身?”
林明湛猛地抬眼看向侯爷,“爹,这就不必了吧?”
侯爷理也不理他,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缓缓闭上了双眸,话中唯有一片冷硬,“搜仔细些。”
林暄和还没反应过来,三人便围着她扯了托盘上与人等身高的布匹围挡在外,说道:“姑娘是自己脱,还是老身帮你?”
抄身,原本是用在偷窃之人身上,要人当众脱了全部的衣裳查看,相比搜查,实则羞辱的意味更浓。
别说林暄和尚未出阁,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抄身都是对一个人尊严的最大打击,尤其还是在处处以礼为先的昭国。
林暄和不用回头便感知到了林暄荣落在她身上的兴味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含泪去看侯爷,侯爷闭目,又去看侯夫人,侯夫人别过了头,最后转头看向了林明湛,他张口刚要说话,林暄和便立刻收回了目光。
侯爷是故意的,让她当中受了抄身之辱,无论林明湛对她有无男女之意,此次过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林暄和声如蚊蚁,“我自己来。”
那围挡只刚好遮住她的身体,一张脸露在外面,她全程低着头,恨不能埋进地里去。
殿内一片安静,唯有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林明湛转过头,并不看她。
林暄荣却像在看什么新奇事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暄和。
【该说不说,白莲花的这副皮囊好看得没话说,脖子后面还有一颗痣呢,红色的……】
“脱下。”
“转身。”
“转过来。”
“胳膊打开。”
“腿抬一下。”
“那条腿。”
林暄和泪水止住了,心下麻木一片,在三个嬷嬷的指令下,犹如一个被摆弄的没有灵魂的木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瓷瓶提前被二皇子拿走了。
所以,一切还不算那么糟。
想到二皇子,她不合时宜地又想到那只卡在她颈间的手。
林暄和猛地想到了一点当时被她忽略的东西,心跳慢慢变得快了起来。
二皇子给她解绑后,按着她的脖子抬起她的脸,身影下压……
她当时问二皇子“你干什么”,他的回答竟然不是他“没想干什么”,而是他“从不强人所难”。
所以……他当时原本是想干什么……
从不强人所难,他说的从不强人所难是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原本……的确是想干点什么,却不会不顾及她的意愿去干那件事。
他难道……再结合他宴会中一系列奇怪举动……
他难道对她……
林暄和一颗心跳得飞快。
三个嬷嬷查看一番,最后回话,“老爷,夫人,姑娘身上没有搜到东西。”
“嗯。”侯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林暄和想的不错,这次抄身不为真的要从她身上搜到什么东西,只为震慑心怀不轨之人,只为将不伦的萌芽掐断在摇篮。
林暄和眼睛红了一片,却早已没有泪水,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突然抬眸看了林暄荣一眼。
两人对视,林暄荣竟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一丝笑意,不禁后背微微发寒。
37. 联手
林暄荣站起身,朝着她径直走了过来,亲自往她袖子里摸,“怎么可能没有?明明……”
林暄和红着眼睛,问,“明明什么?”
林暄荣不说话了。
林暄和道,“明明亲眼看到我下药?还是明明亲手将药瓶塞到了我的身上?”
林暄荣立时反驳:“谁塞你身上了?”
“那小姐是亲眼看到了我下药?才会这般笃定?”
【明明剧情是这样写的!你把那个药瓶当战利品一样,走哪儿带哪儿,像个变态!】
林明湛脸色微变。
侯爷对林暄和道,“说你的事,不要攀扯旁人。”
一句话站定了立场,他竟然对林暄荣没有丝毫的怀疑,却任由她攀咬林暄和,甚至她的攀咬根本拿不出任何的证据,为什么?
林暄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侯爷与侯夫人面上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林明湛。
林明湛问,“那么多厢房,你怎么就偏偏进了那一间?”
“是有人引我去的,那人说……”林暄和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红。
林明湛:“什么?”
“她说,云逍哥哥在屋内等我……”
林明湛拍案而起,激动道,“怪不得!怪不得齐云逍那个时候会出现在那里!”
侯夫人适时出声,“怎么又跟云逍扯上了关系?”
林明湛道,“我见到他时,他衣摆湿了酒,有人刻意让他到那间厢房换衣服,我觉着不对劲,赶走他后就进去看了看,谁知竟差点酿成大错……”
林暄和眼眸渐渐瞪大,像是刚刚明悟过来,“那人想害的是我与云逍哥哥!”
林暄荣听了这话微微蹙眉。
【齐云逍?也合理,剧情虽然没明说,但白莲花要下药的话确实是选择齐云逍更合情理,原来哥妹这段18x的背后竟然是这样吗!啧。】
【早知道拼死也要拦住林明湛了!林暄和跟齐云逍成了,林暄荣不就自由了吗!我可不想嫁给那个纨绔。】
林暄荣:“我看是你要给齐云逍下药,结果别的倒霉蛋中招了。”
倒霉蛋林明湛脸色有点沉。
林暄和哭着摇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打住了。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林暄荣说什么是什么,不伦有无证据,不伦是否在理,偏偏侯爷与侯夫人不分缘由地相信她。
林暄和向来有令人信服的能力,真的假的都能让人觉得是真的,偏偏在侯爷与侯夫人面前这份能力失效了。
太奇怪了,正常人这个时候怎么也要怀疑一下,比方说问上一句……
“你一向不喜欢齐云逍,若高家和林暄和的婚事成了,那嫁给齐云逍的人就是你了,会不会是你故意下药撮合他们两个?”正常人林明湛问出来了。
“你有没有搞错!”林暄荣道,“我上哪儿弄那种药?”
林明湛:“说不定药就在你身上呢,要不也搜个身看看,总要看证据的吧。”
【林明湛是什么狗?是我带着爹娘救了他是吧?他发什么疯!疯狗!不会真爱上他妹妹了吧?】
“够了!”侯爷出声打断了两人争吵,刚刚林暄和搜身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这会儿轮到林暄荣,他却不接话了,只问林暄和:“暄荣刚刚说的对吗?你若自己承认,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还会好好送你出嫁。”
林暄和双目含泪,看着侯爷与侯夫人,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欲言又止。
她紧张地绞着手指,斟酌再三,终于在他们面前跪下了,“女儿……女儿有一事瞒着父亲母亲……”
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脸上已提前染了失望之色。
谁知,林暄和咬了咬唇,一副极其难以启齿的模样,“女儿与……二皇子……已,已互通心意……”
声如蚊蚁,却掷地有声,犹如一道平地惊雷,殿内四人,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无媒无聘,私下互生情意。侯爷听完,先是一愣,接着胡子都翘起来了,若不是坐在高堂,离得远,差点又要挥手打她。
林暄和接着道,“……我又怎会再纠缠于云逍哥哥?”
“你们?”林暄荣最为震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说互通心意便互通心意了吗?”
【怎么会!又和剧情对上了!怎么会?明明梵净山定情被破坏了呀。难道剧情无法被更改?可是什么时候……】
林暄和没说话,只是提起腰间一块谷纹玉璧,轻轻晃了晃。
那块玉璧成色不错,却称不上极品,经人日日盘玩,其上雕刻的谷纹纹路渐浅,是二皇子的贴身之物,平日一向揣在怀里,时而拿出把玩,从未离身。
林暄荣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碧绿螭纹玉佩,成色不知道比那谷纹玉璧好上多少,上面雕刻的螭纹更是皇子身份的象征,她当初救了二皇子后,他便将此珮赠予她。
但是她知道,那枚谷纹玉璧是他母妃的遗物,才是他真正珍重之物,他从小就戴着了,一戴就是十几年。
她曾见他无数次盘玩那枚谷纹玉佩,开玩笑般说要拿螭珮与他交换,都被他笑着回绝了,她连碰都不能碰一下的玉璧……
【他竟然将玉璧送给了白莲花?她凭什么?与从小养大她的哥哥乱*伦,毒害祖母借此守孝只为不想嫁入高家,与太子狼狈为奸构陷侯府满门……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她到底凭什么?凭她那具皮囊?对,他一定是被她的美色蒙蔽了!】
侯爷与侯夫人面色突变,视线紧紧落在林暄荣的身上。
林暄和掏出那枚玉璧时便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反应,她将他们的表情记在心里,一转眸,与林明湛对视上了,林明湛眉间微蹙,欲言又止,眼神复杂而疑惑。
林暄和将他的反应也记下。
侯爷认出了那枚玉璧,看向林暄荣的表情又多了丝沉思与疑虑。
最终他看向了跪在地上,哭得柔弱可怜的林暄和,“起来吧。”
因着顾忌着二皇子,此事不了了之。
从前殿出去,林明湛走到侯爷跟侯夫人看不到的地方,立刻挡住在林暄和面前,“你跟二皇子什么时候……”
林暄和缓缓将玉璧解了下来,揣进了袖子里,“骗她的,你怎么也信了?”
“撒这种谎!二皇子就在宴厅!她随便问一句你不就露馅了?”
林暄和听到这话却笑了出来,她双眼因为刚刚的哭泣还泛着红,眼尾泪痕未干,这笑容一出,两眼一弯,在这张纯净圣洁的脸上反差感极强。
她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林明湛真是替她着急,“你笑什么?”
林暄和道:“她以什么身份去问呢?问了二皇子就会告诉她吗?这般私隐的事……谁又会对外人承认?说明不了什么的。”
“他们那么熟,你就不怕……万一他们之间也……互通了情意呢?”
“那就更好解释了,他不承认正好啊,哪个男人偷吃会承认的?”林暄和笑着,撩起眼睫,看了林明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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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女子会用自身的清白去污另一个人。更何况,二皇子看她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林明湛呼吸微滞,又问:“那这玉璧?也是假的?”
“玉璧是真的,他落在了榻上,我随手捡了。”
“榻上?哪来的塌?”
“…………”
林暄和自知说多了,抿了抿嘴唇,转而问道:“哥哥,你是不是……”
她顿了一下,想了一下措辞,毕竟这太过匪夷所思了,可她已经观察了太久,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是不是可以听到……暄荣小姐没有说出口的声音?”
林明湛被她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你也能听到?我总以为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原来你也听到了吗?”
林暄和摇头,“据我观察,只有父亲母亲祖母和你可以听到。”
“这算什么?她邪祟上了身?”
林暄和摇头也表示不解,又问:“我激怒她时,她可有说过什么话?”
林明湛想了想,她说的那些话没一句能听的,便道:“癔症一样的胡言乱语,不必理会。”
林暄和不放弃地追问,“她都说了什么?”
林明湛闭嘴不答。
林暄和猜测,“跟你我有关?”
“何止呢?还说你会毒杀祖母,就为了不嫁给高家。”
林暄和一时没反应过来,蹙眉不解,“二者有何关联?是祖母让我嫁高家?”
“可笑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孝期禁止婚配!说你要借守孝推迟婚期!正常人谁会想到这一层?”
林暄和眉目骤冷,浑身汗毛直立,接着问:“你初见她时,她是不是也说了什么话?说我会和你……她那天便提了?今日正好应验?”
林明湛神情凝重下来,他仔细回忆一番,说道,“她是说了,可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应验……”
他思虑着措辞,想找个更婉转内敛的说法。
谁料林暄和直截了当道,“她说我会故意设计与你苟且?”
“……”自从与妹妹将话都说开了聊透了之后,妹妹面对他时也是真的不装了,风格骤变,他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脸上愣愣的,嘴巴半开,活像个傻子。
“这么说,她像是开了天眼,知道一个阶段的结局,却不了解内因。”林暄和低头沉思,没有去管身旁兀自陷入了震撼和迷乱的哥哥。
初见时,林暄和面对林暄荣觉得愧疚,觉得抢占了她十六年人生,处处包容忍让。
可马场一事林暄荣发难在先,将太子扯了进来,偏偏侯爷这边却没有任何反应。紧接着梵净山围猎她说增加守卫,侯爷就增加了,皇上因此命侯府查探刺杀一事,这等棘手差事落到头上,怎么都讨不到好,分明是明扬暗贬。
林暄和心中惴惴,总觉得皇上对侯府的态度不善。
在这关头,高家求亲,侯爷既不考虑两家联姻会不会引得皇上忌惮,也不思量此举是否会令郡王府不悦,这般轻易便同意了。
这次林暄荣更是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带着侯爷和侯夫人踹了厢房的门,侯爷和侯夫人竟是对她言听计用。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林暄和被她逼得一步一步后退,又眼睁睁瞧着昭国内外交困,侯府明面上风光更甚,实则山雨欲来。
再退一步,便是深渊,林暄和让不得了。
“她的预言中,有没有提到侯府会怎样?”
“她说……你与太子联手,构陷侯府通敌。”
38. 不见
今日参宴之人皆是世家,主人不好长时间缺席,侯爷与侯夫人匆匆回到席间。
林暄和察觉二皇子可能对她存了一丝不一样的心思,原本想晾上他两日再行试探,可自从得知祖母可能会有危险后,她便半刻也等不得了。
与林明湛分别后,林暄和立刻遣来莺儿,“我拾得一物,不知是不是二皇子的东西,你请他过来辨上一辨。”
莺儿回来时,身侧跟了两个人,等走近了一些,林暄和才认出他们是二皇子身边的随侍,瘦一些的那个叫浮光,上次她在二皇子的别院见过,壮一些的那个是第一次见,不知叫什么。
不见二皇子。
不来便不来,遣了两个随侍过来是为了……?
浮光道,“殿下遣我们二人来辨认,若是我们家殿下的东西,交予我们带回便可。”
林暄和不忙着掏出玉璧,先给他们倒了茶,“二位哥哥累了一天,先坐下喝杯茶吧。”
二人不动。
浮光道:“不敢,我叫浮光,这是跃金,小姐还是直呼我二人之名吧。”
林暄和于是道,“浮光,跃金,你们坐呀。”
浮光道:“殿下特意交代,不许我们久留。”
他语调生硬刻板,林暄和微怔。
跃金在一旁眨了眨眼睛,缓和道:“我们拿了东西后,要立刻回去。”
前半句话,他咬了重音,林暄和立刻便懂了,“我这便让莺儿去取来。”
说罢,给莺儿使了一个眼色,趁着莺儿去取的间隙,林暄和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莺儿去拿了,二位坐下等吧。”
他们二人这才坐下。
“不知殿下被何事绊了脚?”林暄和想知道他是有急事来不了,还是故意拿乔。
浮光不语。
林暄和又去看跃金。
跃金反问:“小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假话?”林暄和一愣,觉得有意思,“这是何说法?”
跃金道:“假话让浮光说。”
浮光同样一愣,“我从不说假话。”
跃金先对林暄和笑道:“老实人就是这样,小姐莫怪。”
而后他转向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哄道:“二皇子交代的话,现在说罢。”
浮光于是老实地重复二皇子的话,“殿下不胜酒力,形神涣散,恐玉山将倒,寸步难移。”
林暄和又问,“真话呢?”
这下跃金没有立刻开口,他手放在腰间,几不可查地轻轻拍了拍荷包。
他可真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林暄和解了腰间荷包,扔给跃金。
跃金拿到手里掂了掂,喜笑颜开,“小姐那巴掌,委实打疼了殿下。”
“你……”林暄和错愕,“你当时在外面?二皇子他……”
他有被旁观的癖好?
林暄和一阵恶寒,身上肌肤栗起,她抱臂抚了抚胳膊,身体下意识后仰,离他们二人远了一些。
“不不,小姐别误会,殿下脸疼,全体现在神态之上,我们这些近侍,与殿下朝夕相处十余年,殿下一颦一蹙,我们看上一眼,便知其背后含义。”
林暄和不信,看向浮光,“你也看得出来?”
浮光还没说话,跃金抢先道,“他是个呆子,他看不出来,小姐问我就好。”
二皇子身边的人……还真是……别致。
不过,二皇子不愿意见她的话……
真是讽刺。
她上一刻想着先晾上二皇子个两日,却不想,这一刻被晾着的人反倒成了她。
林暄和的视线落在了浮光身上。二皇子不来,浮光来了,也行。
浮光通医理,林暄和问他,“浮光公子上次给我的消肿药膏甚是有效,不知公子身上还有没有了?”
浮光点头,立刻便从随身小匣中掏出了药膏,要递给林暄和,被跃金按住了手腕。
林暄和懂了,头上簪子一拔,递给了他,跃金笑着接过。
林暄和将浮光的药膏一同递给跃金,“这个转交给殿下。”
“跑腿是另外的价钱。”
贪心了。林暄和头上那簪子不说价值千金,也有个百金,身上值钱物件可全给了他了。
她扭头看向浮光,“浮光公子,跃金公子偷偷跟着殿下窥他私事,你回去问问殿下,看他知不知道。”
浮光认死理,别人怎么说,他就敢怎么做。
“哎呀哎呀,不就是送一个药膏吗,小的一定送到!”跃金连忙接过药膏,揣进了怀里,“小姐大方,日后有关二皇子的小道八卦,比方说殿下哪日见了谁家小姐,对哪位姑娘说了几句话,又冲谁家美人笑了几下,小的一定先紧着小姐,算您老客优惠,一条消息仅需一锭金子。”
说他别致是辱没了他。
林暄和从他口中大概知道了这位二皇子似乎桃花不是一般得旺,还热衷于对美人微笑,她心间那点细微的涟漪淡了下来,等与他们交谈结束便真正心如止水了。
宴厅之内,齐怀璋半伏在案边,长发流泻在脚边,绕了好几圈,他面上微醺,眸底却清醒异常。
见到跃金回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问道:“东西呢?”
跃金道:“找不到了。”
齐怀璋这才转头,眼皮一撩,“找不到了?什么叫找不到了?”
跃金:“林小姐说忘记收在哪里了,等她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亲自给殿下送来。”
齐怀璋气笑了。
跃金心道:你先别笑,后面还有你笑的。
“没用的东西,”齐怀璋道,“滚。”
跃金不滚。
“你还有何事?”
跃金:“不仅东西没给,浮光还被扣了。”
齐怀璋:“???”
跃金:“殿下还是亲自去赎他吧。”
“我要你有何用?”齐怀璋问,“你是去干嘛的?”
他说到这里,跃金就精神了,只见他从怀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一物,放在袖子上擦了擦,又郑重其事地双手递给了自家主子,“这是林小姐让小人转交给殿下的。”
齐怀璋捏着那个瓷瓶看了一眼,然后在瓷瓶瓶底,看到了扶华宫的刻印,脸上一黑,“这不是我宫里的东西吗?你说是谁给的?”
拿他的东西当人情送给他?齐怀璋气得又笑了一下。
“是也不是。”跃金巧舌如簧,“我们今日一去见小姐脸上愧疚得很,她一见浮光便问他有没有好的伤药,一定要最好的!我还道究竟是何人受伤让小姐如此愧悔……”
齐怀璋早熟悉了跃金的尿性,他脸上一冷,手一伸,打断道,“拿来。”
跃金立刻站正,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簪子,正是林暄和塞给他的那一支。
齐怀璋拿到手里转了一下,跃金心痛犹如割肉。
齐怀璋将簪子又递还给他。
跃金脸上重新勾起了笑容,“谢殿下……”
最后一个字话音还没落下,又听齐怀璋道,“回去还给她,女子贴身之物你也敢拿!”
二皇子没去赎浮光,浮光在侯府一住便是两天。
府医林暄和有些信不过了,这两天林暄和就让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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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帮忙查了祖母日常服用的药,饭食茶水一样没漏,可谓细中之细,就怕出了丝毫差错。
她这两日也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祖母身边。
到了午间,侯夫人派人请她到主院,高家来人了。
林暄和坐着没动,随口便道,“等下二皇子殿下要过来,我就不去见高公子了。”
浮光耿直道,“二皇子终于来接我了吗?”
林暄和笑问,“你才在侯府待了两天便待不下去了吗?”
“也不是待不下去……”浮光哭丧着脸,他不会说谎,便干脆少说话。
主要是有些磨人,这位林小姐不知何故,精神过于紧绷了一些,他早晨刚睁眼就被拉来老夫人院中,辨药试毒,从早到晚,没一刻停歇。
那丫鬟走后,过了不久,一群人浩浩汤汤地都来了老妇人的院子,各个神情紧张,面色不善。
林暄和看了一眼缀在最后的林明湛,两人目光一对,她瞬间便明白是那则“毒杀祖母”的预言,引来了众人。
林暄和神情放松,看着侯爷与侯夫人跟在林暄荣身后的匆忙模样,只做不知,茫然问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小白莲心理承受能力可真强啊,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那可是从小最疼她的祖母啊!】
“你在祖母院中干什么呢?”林暄荣率先发难。
“平日里干什么,现在就在干什么啊,陪祖母说说话罢了。”林暄和每日都来祖母院中请安,帮她熬药,还会陪她说说话,只是这两日她因为过于担心而待得久些,“小姐此问,暄和不明白。”
侯爷与侯夫人皱眉看着林暄和,眉宇略微有些冷。
林暄荣在屋内扫视一周,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药碗,指着那碗质问道,“这是什么?”
林暄和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祖母每日要吃的药,刚刚熬好,放着这里晾一晾,怎么了吗?”
“怎么了?你自己说!这药里你放了什么东西?”
她动静不小,吵醒了浅眠的老夫人。
老夫人呼吸声沉重,费力睁开了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咳咳……又在闹什么?”
侯爷走到老夫人榻边坐下,握了她的手,关切问道,“娘,今日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们几个……一天天的……平常不见关心,今日一群群地来了,哦,我一听,竟是来找翘翘麻烦的!”她神情激动,又重重的咳了起来。
侯爷忙轻拍着她,帮她顺气,“娘,这有许多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老夫人打断道,“我确实不知道!老婆子下不了床了,外面每天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翘翘每天来院中找我,陪我说说话,我整日躺在这里跟死了也没差别了!”
“娘!你这又说的是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话!你心里门清。你们养了她十六年,她是个什么人你们心里不明白?”老夫人呼哧呼哧喘着气,看着气得不轻,“与人相处,要靠心!”
她看向侯夫人和侯爷,“有人却是被心术不正之人迷了心。”
【心术不正?我?老婆子我在救你诶!不然那药你就喝吧,一喝一个不吱声。】
林暄荣道:“祖母你话先别说这么早,等下这药给府医验过你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下林暄和明白过来了,“你们怀疑我在里面下毒?”
“不是怀疑,你就是下了毒,”林暄荣笃定道,“若你心中无愧,便将此药喝进去,以证清白,如何?”
“你敢吗?”
39. 杀意
林暄和自然没什么不敢。
那药在她眼皮子底下熬出来,浮光更是慎之又慎,全程没借二手。
但她并没有马上端起药碗,而是先表演了一番被冤枉后的不解、委屈和愤怒。
她演技自然,就连林明湛一时都被她骗了过去,长腿一迈站到了她的面前,直到接触到她的目光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也是“做戏”的一部分。
侯爷侯夫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他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林暄和适时开口解围,“哥哥,这药没有毒,你会信我的吧?”
林明湛眉心微皱,连忙切换了失望与不耐的眼神看着她,“都说了以后都不要再叫我哥哥!”
林暄和便改口道,“公子,你信我。”
他们这边正争论着,冷不丁一只手从旁侧伸出,直端桌上的药碗。
“你干什么?要消灭证据不成?”林暄荣反应最快,一把摁住了那人的手腕,“放下!”
被擒住手腕的人面色涨红,脸上的表情瞧着比林暄和更不解、更委屈、更愤怒,若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端着碗的手都在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林暄荣擒住那人的手腕,才发现竟然是浮光,一时微怔,“浮光?你怎么在这里?”
浮光红着眼睛道,“我敢喝!”
说罢他也不等众人反应,就要将手中药碗送入嘴边。
林暄荣吓了一跳,手上用力猛地打翻了药碗。
浓烈的苦味在屋内弥漫,滚烫的汤汁泼洒在林暄和的脚边,瓷片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林明湛下意识抬手,想要查看林暄和有没有受伤,林暄和冲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他才放下了手臂。
林暄荣对浮光道:“这药喝不得!这里面下了穿肠毒药,你不要被她骗了!”
“小姐若要攀扯我,便不要连累他人,”林暄和道,“我相信这药没有毒。”
“你相信?你相信有什么用?”林暄荣叫来府医上前查看,“谁下了毒之后会自己承认的?”
林明湛站在林暄荣的身侧,附和着道,“抱只猫来。”
他们都关注着洒在地上的药,没人发现浮光的眼框越来越红,脸上的屈辱之色更重了。
林暄和挡在浮光面前,“小姐有什么冲我来吧,浮光公子是无辜的。”
“你又装什么?我说的就是你!跟浮光有什么关系?你少拿别人当挡箭牌。”
“干嘛呢?”老夫人数落,“闹什么!我还没死呢!”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静下来之后,浮光的声音才终于显现了出来,他两手握拳,紧紧攥着手心,“这药是我熬的,从头到尾,再没有第二个人碰过,我保证这药没有毒,若是有毒,小的愿意赔上自己的命。”
说罢,他双膝跪地,在众人的视线中主动跪了下来,紧紧盯着府医与猫,等待他们宣判结果。
林暄荣瞠目,原本信誓旦旦的表情逐渐瓦解,连话都有些说不连贯了,“你……这是你……浮光,你说这药是你熬的?”
浮光:“是。”
“你怎么在侯府?”
“殿下遣我来做事,事没办成,浮光不敢回去。”
“璋璋?他让你做什么事?给祖母熬药?这是他吩咐的?”
问到办什么事,浮光便闭口不答了,林暄荣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认死理,便将目光看向了连暄和,“你搞什么?”
林暄和含糊其辞道,“二皇子殿下也是心系祖母身体。”
顿了顿,她接着道,“医者仁心,我相信浮光公子。”
话音刚落,府医已测过了药,拱手回道,“药中无毒。”
那猫也舔了药,看着无比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怎么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还要再说,忽然被侯爷打断,他亲自起身扶起了跪地的浮光,“误会一场!小女也是关心则乱了,我代她向公子赔礼,还望公子海涵,殿下那边……这等小事就不要叨扰到殿下了。”
浮光起身,站在了林暄和的身后,小声道,“小姐,我想回殿下身边去了。”
林暄和安抚地拍了拍他,嘴里不太走心地画着饼:“我会送你回去的。”
“可是殿下交代的事……”
“已经找到了,”林暄和道,“到时我亲自送你。”
林暄荣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浮光,想解释什么,浮光却猛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侯爷对林暄荣道,“别在这儿杵着了,去重新熬碗药过来。”
林暄荣瞪了林暄和一眼,出去了。
侯爷和侯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先去安抚老夫人的情绪。
林明湛冷硬地道,“林暄和,给我出来!”
说罢他一撩衣袍,率先抬脚,踏出了房门。
他态度冰冷,是以侯爷与侯夫人没有阻止。
林暄和便跟在林明湛身后走了出去。
刚出门,林明湛就先压低了声音道:“刚刚叫我什么?公子?胆肥了你?叫哥哥!”
林暄和乖乖叫道,“哥哥。”
两人又走得远了一些,林明湛让林暄和在院中的小石凳上坐了下来,突然蹲下,伸手握住了她被瓷片划伤的脚踝看了看,“没事吧?”
林暄和有些别扭的蜷了下腿,说道:“没事。”
那天厢房内和妹妹的事,林明湛药醒之后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与妹妹相处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
只是林暄和经过那一次之后彻底意识到林明湛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那一次两人间又有了不一般的亲密接触,这会儿他再碰自己,她总会想到那天他压在自己身上的喘息。
原本是很自然的接触,之前他们比这更加亲密的接触不是没有过,她这么一别扭,林明湛的手僵硬了一下,也开始觉得哪哪都别扭了起来。
他松开了手,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不知隔了多久,林明湛突然又开口,“你跟二皇子……”
林暄和看着他,等他下文。
林明湛旧事重提:“什么塌上?你们搞到了榻上?”
时隔两天,他怎么还记着呢?当时林暄和将话题岔开,以为他不会再追问,没想到他不仅记性好,就连求知欲也不一般得盛。
“什么叫搞到了榻上?哥哥的嘴有时候可以闭上的。”
“那你说从榻上……”他突然顿住了,因为林暄荣端着一碗重新熬好的药过来了。
等她走过去,他才接着道:“我怎么说你好?你们甚至都还没确定情意,你就……你才见过他几面?他就敢把你往榻上骗?他不过是耽于你的颜色,你可不要被他给随意诓骗了去!”
林暄和道:“照你这样说,我跟哥哥也没确定情谊,你就……”
“你!”林明湛咬牙切齿地笑道:“你们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替他说话了!跟我比?我们的情况一样吗?我那是拜谁所赐?嗯?说起来那件事是不是你自找的?我还没责难你,你倒好,先倒打一耙赖上我了?”
林暄和自知理亏,连忙服软,“我晓得的,哥哥,你放心好……”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屋内一声尖叫,“祖母!你怎么了!”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立刻起身拔腿往屋内跑。
林明湛脸色瞬变,紧跟其后。
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林暄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脸色发白地看着正往外吐着黑血的老夫人。
塌边浮光和府医正在查看老夫人的情况。
“这是中毒了!”府医看过后,又接过林暄荣手中的药碗,闻了一下,“药中有毒。”
“这是怎么回事?”侯夫人看了看林暄荣,又看了看已经人事不省老夫人,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这药是我亲手熬的啊,怎么回事?是谁?是谁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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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盯着林暄荣,眼中猜疑快要溢出眼眶。
浮光不受外界的影响,打开随身的小匣子,取出了一排银针,火上烤过之后立刻便给老夫人施针。
林暄荣指着林暄和,“是不是你?你故意报复我?”
林暄和理也不理她,大气都不敢喘,只紧紧盯着浮光,”浮光公子,一定要救我祖母。”
众人面上紧张,屋内安静异常,只有林暄荣不断地嘶喊声,侯爷终于忍无可忍,骂道,“滚出外面跪着!”
“你!你不信我?”
【白莲花好手段!借我的手下毒!】
林暄荣还要再说,被侯夫人硬生生拉着手带到屋外去了。
天色渐渐昏沉,浮光额间都布满了汗珠,林暄和嘴唇快要咬烂。
“无碍了,好在老夫人服用的量不大,我开个药喝上两天调整一下就好了。”浮光收了银针。
林暄和双腿都吓软了,听到“无碍”两字才缓过神来,到了近前先去看祖母。
黑血已吐完了,她脸上颈上皆粘了污物,林暄和湿了帕子为她擦洗。
侯爷与侯夫人看她这样,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先说话,林暄和也顾不上他们,几人之间一下子沉默了。
林暄和何时这样忽视过他们?十六年来头一次。
天色彻底沉了下来,林暄和给祖母换了身干净衣裳,等到祖母脸色重新红润了起来,才扶着腰站起了身。
侯爷、侯夫人、林明湛与林暄荣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身影。
林暄和眼中第一次带了真实的湿意,她看着浮光,情真意切道,“谢谢公子,若不是公子今日在这里,还不知会怎么样。”
浮光点了点头,受了她的谢意,又主动道,“这毒……”
“有何蹊跷?”
“有人将药中马钱换为了与之相似的断肠草,平常人确实难以分辨,她熬了药不错,但也许真的不是她下的毒。”
林暄和沉思片刻,说道,“多谢公子告知我这些,若是父亲母亲问起,还望公子同样如实告知他们。”
浮光道,“自然。”
会是谁?
林暄荣虽然对她有着深深的偏见和敌意,虽然不知道这偏见打哪来,但是她绝不至于对祖母下手,就算下手也不会蠢到下在自己熬的药中。
林暄和边想边往芳菲苑中走,路过花园,忽而听到一道瘆人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姑娘,咳咳……”
那声音嘶哑低沉,嗓子内似含了刀片,像是嗓子受过大伤一样。
林暄和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回身,果然到了一个鬼一样的身影。
那人一袭黑衣,右眼戴了同色的皮质眼罩,他身体似乎更弱了,身体微微佝偻着,说几个字便要咳上一阵。
“姑娘,咳咳……别来无恙。”
高忘津!
林暄和直往后退,“这是侯府,你别乱来!”
“你别怕,我只是给你捎个信,”高忘津停住不动了,看着彬彬有礼,可嘶哑的嗓音说出的话却犹如鬼语,“你祖母今日……咳咳……受罪了吧……”
“是你!”是他换了马钱!是他换了断肠草!是他下的毒!“你想干什么?!”
“姑娘明明咳咳……乖乖嫁我便好……干什么去招惹二皇子呢?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呵咳咳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他神色癫狂,说到激动处,一边咳一边大笑,险些要咳过去。
林暄和无比地后悔。
当初早该一箭扎死他的。
竟敢把手伸到了祖母的身上,林暄和再一次起了杀意,这次没有药效加持,她头脑无比清醒,几乎是杀意刚刚成型,下一刻便在脑内计划了无数个适合他的死法了。
他身后的高家有些麻烦,一旦杀了他,定会迎来高家的反扑,侯府本就局势不稳,正处风口浪尖,得稳着来。
明日,送浮光回二皇子处。
40. 试探
二皇子住在扶华宫,距离太子的东宫仅隔了两道宫墙,可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二皇子喜穿浅衣,林暄和今日也找了一身白碾光绢裙,襟口缀了珍珠,衣摆上用金线绣了玉兰,头上簪了对方送她的生辰礼,那枚玉镂雕丹莲纹簪。
这袭白衣衬得她整个人犹如一幅水墨画,衣裙白,肌肤更白,乌发如墨,朱唇鲜红,全身上下再找不到一点其他颜色。
浮光仅看了一眼,便立刻红了脸色,躲闪着避开了林暄和的目光。
林暄和看在眼里,却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冲他弯了弯眼睛,“走吧。”
她的双眸好似西湖之水,似乎天生便氤氲着脉脉情意,浮光对上她的视线,脸上更红了,连忙垂下头,他走在前面,一路上都没敢怎么跟林暄和说话。
林暄和心情却不似表面这么轻松。
二皇子对她有不一般的心思,在得到确认之前,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
从他们的接触来看,这是一个内心柔软,心地良善之人,若最终试探出是确定的答案,那她往后的日子应当是好过的,侯府、高家的难题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她站在扶华宫外,袖中的玉璧沉甸甸的,一如她沉甸甸的心。
“前面可是武德侯府家的小姐?”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林暄和回身,看到一个面无须发,脸庞白净的男子。
“太子殿下有请。”那人言语恭敬,嘴上说着“请”,可全程正眼都没给她一个,话说完便直接转身,似乎料定了林暄和不敢不跟他走。
没见着二皇子,先被隔壁东宫的太子给截走了。
东宫内宫女太监跪了一片,院内的青砖之上奄奄一息地趴着一个小宫女。太子齐怀瑾一身明黄蟒袍,手里握着一根长鞭,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三分的脸上沾了几滴血红。
见到林暄和,他随手扔了鞭子,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巾帕,随意地擦了擦手指,将帕子扔到了地上那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宫女身上。
他擦完手,也没说让人把那宫女抬下去,就这么晾着,甚至叫人搬了椅子出来,就坐在那宫女前面,抬头看着林暄和,“来找二皇兄的?”
林暄和矮身行礼,齐怀瑾瞥了眼她手里抱着的木匣,“来见二皇兄,还给孤带了礼物,你有心了。”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小太监就走上前去,将林暄和手中的匣子硬生生地接了过来,呈给了太子。
那是给二皇子的……
林暄和眼睁睁看着他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画卷,开始庆幸自己没画什么不该画的东西。
齐怀瑾一边展开画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春猎宴你与二皇兄一队?”
他是冲着梵净山刺杀一事来的。
林暄和心底立刻明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颇有些战战兢兢地道,“是。”
“嗯。”他问完便不再说话,只专注看着手中的画卷,等林暄和腿酸得快要蹲不住了,他才从画中抬起了眼,“近日孤听得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小姐能否为孤解惑?”
林暄和自然不敢不应。
“廖惜文说他为了护你受伤,可在场好多世家子弟皆说他是为护孤的二皇兄而受伤,你说奇怪不奇怪。”
当日高呼廖惜文为救二皇子受伤之人就是林暄和,太子是在试探她的居心。
林暄和只能装作无知,瞪大了双眼,震惊道:“惜文哥哥说……他是为了救我才……?”
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一瞬间惊愕、迷茫、受宠若惊、心疼、自责、羞怯,层次间涌了出来。
太子看到她眼中的心疼与自责,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才打消了对她的戒备。
接着又见她脸上浮现了羞怯,心底又泛起了一层细微痒意,他顶了顶腮,终于松口:“免礼。”
过关了。林暄和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站正身体。
太子将手中画卷一拢,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扔在了奄奄一息的宫女身上,洁白画卷立刻泅染了血迹。
“孤的这位二皇兄……”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语气中带着兴味,“我倒要看看。”
他语焉不详,林暄和不明就里,随后听到身后一道尖细嗓音颤抖着禀报道:“殿下,扶华宫来人了。”
太子阴郁的眼神紧紧盯着林暄和,像盯什么志在必得的猎物,唇角少见地带了笑意,“既如此,孤便不多留你了。”
林暄和被他那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背后冒了一层冷汗,连忙告退。
出门便看见了浮光,他身侧还站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宫女,两人就候在东宫门前。
那小宫女对着林暄和微微一福身,说道:“二皇子殿下去了御书房,小姐进到扶华宫内来等吧。”
是浮光和这个小宫女将她从东宫捞了出来。
那宫女年龄瞧着比她还小上一些,林暄和平复了一下心跳,跟在她身后,看她脚步轻健活泼,在这规矩森严的后宫之中,在这就连林暄荣都觉得像“消磨人青春的牢笼”一般的后宫之中,她却保留了一份少女的本真。
她这时还没多想,只以为二皇子果然表里如一,对自己宫里的下人也未曾有过苛待。
进了扶华宫,一眼看到了极宽敞的院子。
这院子明显没有东宫大,却比东宫显宽敞,沿墙种了一排桃花树,最大的那棵桃树下摆了张圆石桌,周围摆了圈石凳,地上的石砖铺满了粉色的花瓣,再无别的装饰摆设,太空当了。
桃花瓣纷纷扬扬撒下来,微风一吹,卷扬起一个粉色的漩涡。
林暄和看到院中的一片粉色,先是愣了一下,这么厚的花瓣……不打扫吗?
那小宫女将她往院内石凳上引,让她在此处先等着二皇子。
那石凳上也铺满了桃花瓣,无处落座,林暄和犹豫了一下,便在旁边站着等他。
“也不知道浮光到底行不行,他可是连假话都不……浮光?你回来了?”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听着像是跃金。
宫人们沿道跪了一片。
齐怀璋一路走来,白色袍角荡起一圈圈粉浪,半个眼神都没有给跪着的那些宫人。
他一进来便看到了林暄和,脚步微滞,微沉的眸子闪了闪,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后落在了她的脸上,“暄和小姐怎么来了?”
林暄和将袖中玉璧拿了出来,“完璧归赵。”
齐怀璋扫了一眼那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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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没有立刻接过,他脚步不停,大步跨进了殿内,“进来。”
林暄和跟在他身后跨入殿内,刚刚站定,便听到“吱呀”一声闷响,那小宫女将殿门合上了,屋内只剩她和齐怀璋两个人。
林暄和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宫中的桃花开得甚美。”
齐怀璋没有接话,他目光沉沉,似乎染了心事,面上却依旧温和,“玉璧,放在桌上吧。”
他坐在一把圈椅中,身前是台书案,只有窗边摆了一个圆桌,林暄和看了看,那张圆桌离着二皇子足有半间屋子的距离,她已经预见自己将玉璧放在桌上后,二皇子下一刻便会送客了。
他还在生气那一巴掌?
她捏着玉璧,并没有立刻动作,先缓着声音说道:“其实臣女今日,除了给殿下送还玉璧,还要感谢殿下对臣女祖母的救命之恩。”
齐怀璋道:“救命之恩?”
“正是,臣女祖母昨日遭歹人下毒,幸得殿下留了浮光公子在府上,危急关头救下祖母性命。”
“如此……”齐怀璋身体后仰,看着林暄和,“暄和小姐的诚意不太够。”
林暄和一双潋滟的眼睛盯着他,里面尽是懵懂之色。
齐怀璋解释道:“你只带了一枚玉璧,并且这枚玉璧还是我的。”
谁来表谢意不带谢礼的?简直闻所未闻。
齐怀璋又想到另一件事:“不过我倒也不意外,毕竟暄和小姐两日前表歉意时,送的药膏是我的,甚至遣来送药膏的下人也是我的。”
林暄和不是没带谢礼,可她总不能说她的谢礼……叫太子昧下了……
林暄和一双眼睛盈盈地看着他,“殿下想要什么?臣女回去便补……”
齐怀璋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过来。”
林暄和迎着他的视线缓步走近,到了案前停住,要将手中玉璧递给他。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书案。
齐怀璋看也不看那枚玉璧,扯了林暄和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带。
一扯之下,没有扯动,林暄和另一只手抵住了书案。
齐怀璋盯着她的眼睛,“怕我?”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可温和中隐隐带了丝压迫感。
林暄和挑了个角度微垂下头,睫毛微颤,闪躲着不敢与他对视。
“近来侯府上下并不太平,尤其是高忘津醒来之后……”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殿下先救臣女在前,又救祖母在后,臣女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
听了上句便能接出下句。
唯有以身相许。
可她偏偏停在了上半句。
齐怀璋等了等,没等到下文,握着她腕子的手松了松劲儿,“如何?”
“原本能以……”林暄和垂着头,嗫嚅道,“可是我爹已经答应了高家的求亲,若非高家……我与殿下……”
齐怀璋彻底明白过来,这是不仅没有谢礼,反而要他帮她对付高家。
也不对,倒不算没谢礼,听她话中含义,谢礼似乎就是她自己。
齐怀璋松开她的手腕,又道了一声,“过来。”
林暄和却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玉璧搁在了书案之上。
41. 吝啬
这位曾经的侯府小姐,实在是吝啬。
齐怀璋自诩不是什么好色之人,可她退后那一步的确勾起了他心底的一丝冲动。
想抓住她,狠狠地……
为她皮囊着迷,却不敢深究其内里。
胸腔那颗心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高家……
从高家手中抢一个女人,别说他们还没成亲,哪怕已经成了亲,只要他想要,便有千千万万种方法,兵不血刃地将人抢过来。
前提是,兵不血刃。
齐怀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面:“怕我?”
林暄和看着齐怀璋动作不断的手指,似乎映射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她咬了咬牙,忍住心中的羞耻,又添了一把火:“臣女不是害怕殿下,包括上次臣女的那一巴掌也实非故意,全因那次马场事件后……”
顿了顿,林暄和声音微微颤抖,“高忘津……像一道肮脏的影子,于阴暗之处缠着臣女,犹如附骨之疽……臣女祖母中毒,也是他的手笔!臣女日夜不得安宁,每每臣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当时马场内他将臣女……会想到祖母中毒吐血的模样……”
“臣女想过妥协,试过忘记,可不行,也做不到,他是个疯子,不知何时还会继续对臣女身边之人下手……他像一根刺,扎在那里,不拔掉,臣女永远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她抬起一双泪眼,望着对面的人,眼中水光将落未落。
末了,又欲语还休地唤了一声:“殿下……”
好一幅梨花带雨图。
她眼中饱含情意,字句温柔,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杀人之刀。
她不是吝啬,她简直吝啬至极,贪得无厌。
她不要兵不血刃,她冲的就是高忘津的命。
高忘津的命,他不是给不起,却费功夫……在这与太子斗争最为火热的当口,尤为麻烦。
最主要的是,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麻烦?
齐怀璋收回了手,拿起案上的玉璧,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来,狭长凤眸中温情退去,隐晦而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林暄和,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小姐所言‘无以为报’,不知是何光景?”
他并非不懂,恰恰相反,他知道得清楚,知道得明白,他故意要林暄和亲口将那份交易说得更明白,以此衡量代价与回报是否对等。
林暄和微微低下头,肩膀轻颤,仿佛在无声哭泣,她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语气温和,以为有戏。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含着湿意,直直地看着齐怀璋,在他的视线之下极缓慢地贴上书案。
她一手撑在书案之上,微微俯下身,发丝垂落,扫在书案上,带起一阵细微香风。
齐怀璋不动。
狩猎关系瞬间转换。
林暄和化身猎人,大着胆子,红着脸,另一手缓缓探出,用冰凉颤抖的手指,极轻极快地拂过他放在书案上的手背,如同受惊的蝴蝶,一触即分。
她站着,齐怀璋坐着。
她低着头,齐怀璋微仰着头。
她直勾勾地俯视着齐怀璋,齐怀璋也直勾勾地抬眼迎接着她的目光。
她眼神中带着羞怯,目光却不躲不避,锥子般直钉人心底。
她用最无辜的姿态发出最挑逗的讯号,像林间迷蒙的雾,娇弱得仿佛一触即散,却带着潮湿的、侵略的寒意,直沁人骨髓。
两人静止不动,极近的距离下,呼吸几乎可闻。
她一句话未说,又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
齐怀璋被触碰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握紧,身下圈椅在地砖上划出尖锐声响,他猛地站起身,略显不自然地扯了下衣摆,转过身背对着林暄和。
齐怀璋率先败下阵来。
林暄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齐怀璋却没有解释,温和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丝冷硬,“出去!”
第二次了!齐怀璋不准备折磨自己了,出去!
“殿下?”
齐怀璋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声音,说道,“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我……看完手上这个折子,就去找你。”
林暄和狐疑地扫了一眼他的书案,哪来的折子?
她狩猎的方式与齐怀璋截然不同。
她没有耐心,只要占到优势,抓到猎物弱点,便要紧追直上。
“殿下让臣女过来,臣女过来了,却又赶臣女出去?”
她说着,向前踏了一步,脚下刚好踢到一个红色的丸子,那丸子在地砖上滚了一圈,发出细微声响,刚好滚到齐怀璋的靴侧,停住了。
齐怀璋一边注意身后的响动,抽出空隙看了那颗丸子一眼。
林暄和又向前踏了一步,“是殿下先问臣女是何光景,也是殿下先……”
齐怀璋听着她脚步声,两个人离得很近了,再踏一步,他只消一转身就能抓住她。
他的宫殿,他的屋子,周围都是他的下人,只要抓住了她,她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个孤女。
无依无靠。
主动跑进他的地盘。
妄想用虚情假意骗取他一颗真心。
该叫她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左右他看中的也只是她的那副皮囊。
袖摆突然被轻轻扯了一下。
林暄和不仅又向前踏了一步,还胆大包天,继续撩拨。
齐怀璋不想再忍了,管她要的是什么,他就要做一次强盗,什么“从不强人所难”,向来只是说给弱者听的谎言。
他猛地扣住了林暄和的手腕。
熟料林暄和下一刻缓声说道:“花开花落不由己,殿下宫中零落的桃花瓣被宫墙囿于四方,殿下又是被什么困住了?”
若说之前的挑逗是粗暴的攻城和浅显的略地,这句话便是攻心。
仅仅一句,时机把握却恰到好处。
齐怀璋手抖了一下,猛地回神,像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松开了手。
“殿下为何不看我?”
“你非要究根问底?”齐怀璋声音低哑,彻底败下阵来,“你就当我试了这药。”
林暄和愣了一下。
见她没动静,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还不跑?难道等着我将你……”
他说着,就要转过身。
猎物虚张声势,想要吓退猎人。
他双眼通红,那双眸子竟与那晚林明湛的眸子重合了,林暄和心下一跳,连忙松了他的袖子,连退数步。
齐怀璋却没有追上来。
林暄和实在是被上一次林明湛给吓怕了,她脚上没有丝毫停顿,逃得慌乱。
猎物虚张声势,猎人被吓跑了。
她推开厚重的殿门,踏入齐怀璋刻意未扫的院子,踏入那片落英缤纷的,自欺欺人的桃花源。
阳光自打开的缝隙中直照进殿,光影刚好打在殿深处那道背对着她的直立的背影。
殿外桃花瓣凌乱飞扬,殿内摆设工整堪称刻板严谨。
他像一座巨大的宫殿。
林暄和从他身上见到了凌乱之下的悲观,见到了他掩藏在缤纷落花中巨大孤寂。
林暄和去唤浮光:“殿下他……你快去看看吧。”
浮光看她焦急的模样,以为二皇子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推门而入。
刚跨入殿门,便被一道含着燥意的声音喝退,“滚出去!”
浮光连忙滚出来。
林暄和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问道:“殿下他……?”
浮光也莫名奇妙。
跃金在浮光刚刚进去的时候自门口缝隙朝里面望了一眼,他揶揄地笑了一声:“没事,殿下看折子呢,我们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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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怀璋看没看折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绷得疼,站着疼,坐着也疼。
他仰在椅子上,一手盖了眼睛,要将林暄和的眼神从他心底剔除出去。
太危险了!
这个女人……太危险了!
不值!任何能够让他失序的东西都不值!
要立刻剔除出去!
这女人无情无爱,只一肚子算计,口蜜心狠,不值深交。
不值。
缓了许久,齐怀璋才终于踏出殿门,一抬眼,眼神又自动锁定了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的危险身影。
林暄和听到声响,缓缓回眸,恰一道桃花风掀过,纷纷扬扬的粉雨绕着她翻转,脑后的白色发带飘扬,似仙似妖。
齐怀璋脚步越来越沉,缓缓走来,立在她对面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不敢再坐了,他将两人刚刚对峙时产生的失利当做是高度的问题,只要他站起身,就能一直占领高地。
他不靠近,林暄和靠近了。
她脸上泪痕已干,粉色花瓣掩映下,一张脸明艳迷人,她看了看一地的桃花瓣,问道,“殿下是在打造桃花源吗?”
假。齐怀璋回道,“不是,宫中没有桃花源。”
只有权利、价值、和利用。
面前之人也不例外。
齐怀璋冷静下来后,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宁,“时候不早,我送你出宫。”
林暄和却认定了他心下柔软,若非如此,怎么会落花满地不忍扫?
她打定了主意试探,不愿无功而返。
况且,从他刚刚的反应来看,她势在必得。
她抚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浸着蜜意一样的目光看向他的肩头,“连桃花也格外偏爱殿下呢。”
她一个“也”字咬得偏重,边说边看观察齐怀璋的表情,见他面上温和不变,她微垂下眼睫,眸中便染了娇怯。
“殿下良善,我心……”
却不想对方先是讶然挑眉,而后戏谑一笑,“你找错人了。”
不待她反驳,他接着道:“我知你境遇,却不想做你踏板,实不相瞒,暄和小姐段位差了些。”
他眼神不变,眼中是一贯的温柔,看她与看别人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齐怀璋就这么温和地笑着拒绝了林暄和。
林暄和明显没意料到这个结果,她眉尖微蹙,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震惊和不解。
“暄和小姐这单生意,可是泼天的关系。高家背靠世家,世家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出泥,搞不好,赌上的是身家前程。”
林暄和话里话外在谈利用。
齐怀璋不容多让,话里话外在说,你不值得这个价。
林暄和忽然想起跃金的话——“这是另外的价钱。”
衡量,价值对称,主仆两人都是一套行事作风。
她这才明白,二皇子温和如玉的皮囊之下,是骨子里的傲慢和顽劣。
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摆上量杆的物件,是可供计较的得失,是冷冰冰的死物。
这种感觉林暄和不喜欢。她什么时候可以逃离这杆量杆。
林暄和捂住在那一瞬间乱了拍的心脏,被拒绝后,她也没有歇斯底里,面对对方的傲慢,她也照单全收,而后打眼一扫,看了一眼空辽的,铺满了桃花瓣的院子,似乎看到了那个囿于四方院落的小小少年,看到他对宫廷刻板秩序的无言反抗,看到他寄情于满院落花中的巨大的悲伤和孤独。
但这一切也都与她无关了。
她轻轻说道:“落花已去,殿下向前看吧,臣女告退。”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嗓音:“又是一位误将殿下的温柔当作特例,而心生妄想的小姐。”
是那个小宫女。
她一直站在那里,二皇子宫中的人似乎,特别喜欢听墙角。
42. 有情
林暄和听到那句话,身形微顿,她下意识地想去看齐怀璋,却忍住了。
他已经拒绝了她,没有余地,不留情面,她还妄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别再自取其辱。
二皇子并非表面看着的温和模样,这个人无论心地城府还是身份都不是她能把控得住的。
林暄和看清这点之后就立刻放弃了二皇子这条路。
齐怀璋不知林暄和心中所想,他只向那小宫女扫去一眼,那小宫女立刻跪下了。
齐怀璋对林暄和道,“宫女无状,暄和小姐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林暄和什么身份?她有什么资格让齐怀璋的人为她下跪?
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尤其从被爱的幻觉中醒来之后,这认知便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林暄和摇了摇头,“臣女无碍,殿下快让这位女官起身吧。”
齐怀璋却没有松口,转而又对那小宫女道:“掠影,自己下去领罚。”
他要继续伪装一副和煦的温文模样,林暄和自然高度配合,“承蒙殿下回护,臣女感念于心,只是此事原是臣女唐突在先,叨扰了殿下,殿下从轻发落吧。”
听了这话,齐怀璋长眉微蹙,他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恰在此时,宫门处传来一道嘹亮的嗓音。
“二皇兄,你帮我劝劝我娘……”
这声音极为耳熟,林暄和抬头,果然看见齐云逍大步从门槛跨进,高高的马尾随着他不吝的步伐左右晃动,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鲜活少年气。
他脸上带着笑,就这么冲了进来,迎面看到林暄和,笑容收敛,嘴角的虎牙便看不见了,“你……找我?”
他话出口便察觉不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是扶华宫。
宫殿的主人齐怀璋今日穿了一身雪白云缎,浑身上下没有别的修饰,只在衣摆处用金线绣了凌云纹。
齐云逍单独看齐怀璋没觉怪异,单独看林暄和也没觉怪异,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同样的一袭白衣,同样的衣摆绣金,便怎么看怎么觉得扎眼了。
尤其院内的粉色桃花瓣漫天飞舞,气氛也显得怪异。
“你们……”齐云逍还不知道他们二人何时产生了联系,正要细问,冷不丁林暄和忽而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目是熟悉的澄湛,那一眼却好似带了钩子,齐云逍呼吸一滞,半句话卡在喉间。
心间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齐怀璋对齐云逍道,“你先到殿内等我。”
齐云逍问:“她来干什么?不会是见我态度冷硬,便将主意打到你头上了吧?”
齐怀璋看了林暄和一眼,林暄和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却听齐云逍接着道:“亏她想得出来!竟然求到了你这里,让你帮她纠缠我?你可是我堂哥,你不会帮她的对吧?”
听罢这话,齐怀璋与林暄和不约而同地看向齐云逍,而后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语塞意味。
林暄和理也没理齐云逍,对二皇子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二皇兄,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听了吗?我娘疯了,她要打死我!二皇兄?”
齐怀璋回过神,先去看掠影,“让你下去领罚,怎么还没动?”
掠影眼中闪了丝惊愕,却一句话没有辩驳,起身领命。
随后齐怀璋才转头看向齐云逍,“怎么了?你娘不让你娶……朝……?”
“朝颜。”
“她不让你娶朝颜?”
“二皇兄,你帮帮我,她最听你的话了。”
齐怀璋沉眸思索半晌,终于开口了,谁知却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怎么就觉得她到了此时还会纠缠你?”
齐云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林暄和,“你不了解她,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对想要的东西执着得很,不得到决不罢休,一旦得到又会马上丧失兴趣……”
“不见得。”
“她让我娘逼我,她故意落水引我去救她,还妄想求旨赐婚……”
他还没说完,齐怀璋又道,“既然不想被她纠缠,那杯酒,你怎么没喝呢?”
“你怎么知……?”
“你若真心要娶朝颜,便给你娘看看你的决心,整日里不务正业……要么你硬气一回自己闯出番成绩,从此不再受你娘和郡王府的约束。要么你就抛却郡王府的一切,身份、地位、财富,带着她私奔。你也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既要……又要……”
既要又要。
他看不惯既要又要之人。
他要不了,他做不到,别人凭什么可以?
林暄和出了宫,还没从低沉中缓过神来。
这次的失败,林暄和总结了经验,是她的目的暴露得太快太明显了。
应该先将猎物拉到自己的船上,等船行至海中央,猎物被迫与她绑在一起,下不去,换不了,再慢慢亮出自己的棱角。
“暄和妹妹。”
她掀开车帘,要钻进马车的时候,猛地被人叫住了。
林暄和回头,见到了廖惜文。
廖惜文一身玄衣,墨发松散,仅用一根暗红绸带松松系了,他脸上挂着邪肆的笑容大步走过来。
“爷可从没等过谁这么久!”
林暄和脸色露出适度的惊讶,“惜文哥哥?”
她走下马车,看见廖惜文一手捂着腹部,又微微含了下巴,露出一丝愧疚娇怯的神态。
廖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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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见她脸上红晕,心下一痒,干脆道:“我都知道了。”
“什么?”
廖惜文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你对我有情。”
他当时果然就在太子宫中,林暄和心中瞬间有了底,接下来的戏怎么演也有了方向。
“惜文哥哥……”林暄和惊惶地看着他,一副被说中心事后的慌乱羞愤模样,她后退两步躲开了他的碰触,脸一撇,避开了他的视线,“我不懂惜文哥哥说什么。”
“你懂的,你知道,”她脸向哪边撇,廖惜文便往哪边挪着步子,慵懒邪肆地挑着眉,逼着林暄和不得不看他,“你与太子殿下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林暄和眸子微瞠,“太子殿下?不可能,殿下明明答应我不会告诉……”
“是我亲耳听到的,我当时就在殿下宫中。”
林暄和快哭了,脸色越来越红,“你……那我说和你……你都听到了?”
“当然,一字不落。”廖惜文道。
林暄和低头,重复道:“我与惜文哥哥今生无缘了,惜文哥哥的恩情,若有来世,暄和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什么来世!高忘津个独眼□□,我打听过了,他娶你做侧室?就这一世,我给你正室!”
他一副赏赐的口吻,林暄和心下明了他想必也没真正瞧得起她,面上却做出一副动容的神色。
犹豫了片刻,还是拒绝,“高家不好招惹,惜文哥哥,你千万不要为了我……”
被宠坏了的人,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没尝过挫折,专横跋扈,却也简单好哄。
差一点便能得到,是把控这类人的秘诀。
像钓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
他们不喜欢太具有挑战的东西,一旦他们觉得抓不住这样东西便会立即采取极端措施,强制得到,或者,得不掉就毁掉。
他们也不喜欢太过容易的,送上门来的,引不起兴趣。
廖惜文果然上钩,“爷需要怕他?他算什么东西!高家那老狗早该告老了!”
他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线条漂亮的锁骨,林暄和看到那截锁骨,脑中却突然浮现那个衣襟永远规整,常日一身浅衣的身影。
她愣神间,发间突然一松,廖惜文抽出她发间那枚莲花簪,两指夹着在她眼前漂亮地转了一圈,“说好了,定情信物,我自取了。”
林暄和阻止不及,他将那簪子往自己半开的胸口一塞,半遮半露的,捂着肚子就走了。
林暄和却没立刻回侯府,她先去了观风阁一趟。
她得先了解一番朝堂局势,各大世家架构,尤其是高家,高家的势力范围,关系脉络,都要仔细了解。
二皇子不帮她,她就换别的方法。
狩猎,刚刚开始。
43. 两难
一直到天色昏沉,林暄和才回到侯府,袖间揣了一本不小的册子。
她一回来便先到祖母院中看望祖母。
前两天的药经由浮光把关,今日浮光回了扶华宫,熬药辨毒之事便交到了府医手上。
原本林暄和看中了林暄荣的能力,喂药的时候想让她陪在一边,若有意外也可提前发觉。
可上次林暄荣亲手熬的药也不能避免被做手脚,可见她的预见能力也是有限制的。
林暄和只能再想其他的办法,从外面的医馆又带回个医师,让他与府医两人一同配合。
祖母院中也加强了守备,但凡瞧着面生的一律不能放进去。
准备了这么多,林暄和犹不放心。
林暄荣在旁边看着,忽然说道,“你试过再给祖母喝。”
【看她这副上心模样,应该是真的关心祖母?做戏能做到这份上?】
林暄和道:“什么?”
“之前可能是我想错了,你也许与祖母中毒没有关系,但是我发誓那毒也不是我下的,你若信得过我,想保祖母,凡入口之物便先亲自试过再给祖母,这是最保险的。但是具体原因我没办法向你解释,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你绝对死不了。”
【你是女主,有女主光环,非结局死不了,也算是给祖母加道保险。】
林暄和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她面上的神色,见她一派坦荡诚恳,眼中还掺着一丝愧意和一点细微的……别扭?
她没撒谎。
林暄和没有犹豫,端过药碗仰面就要喝下。
腕上突然一紧,林明湛一脸凝重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没事,我相信小姐。”林暄和挣了一下手腕,她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人,提醒他一般又叫道,“公子。”
林明湛这才松开手。
林暄和喝了一半,等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并没觉出大碍,才将药端进里屋,亲自喂祖母喝下。
【也许剧情中祖母去世才是她陷害侯府通敌的导火索?如果更改了剧情,祖母没有去世,是不是侯府也会逃离最终的悲惨结局?至少这便宜哥哥的双腿是已经保住了。】
几人各怀心事,一同回到主院。
他们这边气氛微沉,到了主院,发觉里面的气氛更为冷凝。
侯爷手上端着茶,却不饮,眉心皱成川字,深沉的眸子映着闪烁的烛火,却照不进丝毫光亮,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重墨色。
林暄和很少见他露出这般凝重的神色,即便是在出征前,他总是可靠而强大的,仿佛能在风雨中为侯府撑起一片晴朗天地。
林明湛显然也发觉了他神色不对,问道,“爹怎么了?”
侯爷扫过他们三人,在林暄和身上顿了顿。
林暄和自觉道,“我去给父亲母亲煮杯新茶。”
谁知侯爷叫住了她,“不用,没什么你听不了的。”
他看着林明湛,接着道:“卫国公病逝,你应当已经知道了。”
林明湛点头,“两日后是凭吊日。”
卫国公程良,一生清廉,刚正不阿,从先帝在世时便是朝野公认的国之柱石。
他功勋卓著,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病故,按说侯爷应当前去吊孝的。
林暄和看了侯爷一眼,见他满面愁容。
侯爷接着道:“卫国公弥留之际,写下了一本绝笔奏疏《临终谏言疏》,以谏皇上。”
【《临终谏言疏》?好熟悉……】
这点倒是林明湛不知道的,他今日操心祖母,有些消息得来还未细看。
他问道:“可是奏疏上表之事有不妥?”
卫国公与侯府关系还算亲近,侯爷早年曾受过其提拔,近几年侯府势强,却也一直没忘记国公恩情,按说国公的绝笔奏疏,应当不会牵连侯府才对。
侯爷:“妥与不妥,谁敢多说?”
“这是何意?”
“他弹劾的是皇上。”侯爷眸底更沉了,“劳碌一生,功德无数,到了弥留之际,没有半句为自己和家族求取恩泽的话,试问天下谁人能做出这等事来?”
林暄荣听得两眼放光,追问道,“他都写了什么?”
侯爷没有开口,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折子,递给林明湛。
林暄荣凑到旁边一起看,边看边发出感慨,“国公心怀社稷,情系苍生!”
林暄和一头雾水,等林明湛看完,将折子递给她,她心底猛地一沉。
这奏折言辞尖锐而激烈,句句泣血,竟是全盘否定了皇上登基二十余年所有国策!
他批评皇帝的改革“扰民害国,与民争利”。
他抨击皇帝的外交“畏首畏尾,丧权辱国”。
甚至提到国之储君“乱世可做雄主,难安盛世之太平”。
竟是隐晦地批判储君恣睢暴力。
林暄和看完直皱眉。
国公也许说的是对的,可他眼睛一闭撒手去了,给活着的这些人留下了多大的漩涡。
侯爷接着道:“今日朝堂,已分两派。”
国公的门生故吏和清流言官,纷纷上书赞扬国公的忠勇和风骨,此举变相地肯定了奏疏的内容,给皇上施加了强大的舆论压力。
另一派则激烈抨击国公沽名钓誉,诽谤君上,要求追其罪责,甚至要连坐其家族。
两派势同水火,朝局面临分裂。
这件事基本无解。
皇帝若是因此发怒,任激进派去攻击一位刚刚去世的一生清廉的国之重臣,会立刻被天下人认为是昏暴之君,也会寒了所有忠臣良将之心。
反之,如果默认了这份奏疏,就等于让皇帝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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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全都错了,皇权威严扫地,所有现行政策将失去合法性,朝廷陷入混乱。
而此事中最关键的人物,国公爷程良已经死了,皇上无从找他质问,无法了解他的真正想法,这份奏疏成了一个无头公案,一个纯粹的利剑,悬在皇帝的头顶。
原来今日在扶华宫,二皇子满面凝重之色,便是在思考此事吗?
林暄和大概知道侯爷这番谈话不避着她的关键所在了。
他也在试探二皇子的意思。
两日后凭吊,去了,虽全了恩情,却易被抨击站队清流,皇上尚未表态,众人拿不准他的心思,若是国公家族获罪,侯府难免因此受累。
不去,便是站队皇权,站队储君,却亦有忘恩负义之嫌,同时也易引二皇子多想。
果然,侯爷等她看完,直接问道,“你觉得呢?”
去与不去,利弊分析,相比之下,不去显然更为保守安全一些。
林暄和果断道,“父亲不应去。”
林暄荣却道:“要去的。”
【这一局清流派大获全胜!最后皇上还下了罪己诏,以慰百姓,以安军心。】
侯爷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又问林明湛,“你说呢?”
林明湛道,“此局难解,爹告病吧。”
侯爷沉默思索片刻,又看向林暄和,“你今日去了扶华宫?”
林暄和早有预料他会有此问,“是。”
林暄荣面色微僵。
【难道这就是官配的魅力?不知道男主什么时候来提亲?】
又听林暄和接着道:“我将玉璧还给了二殿下。”
侯爷惊愕,问道,“你说什么?”
林暄和道:“父亲让我嫁高家,我同意了,明日父亲便请高公子到府上一趟吧。”
侯爷面色一沉。
面对他质问目光,林暄和垂眸躲过,眼神闪烁,她静了片刻,才嗫嚅道:“此事,也许有一人……”
“六合先生!”林暄荣忽然抢先道,“这件事唯有六合先生可以解决。”
【剧情中就是他最终推动皇帝下了罪己诏。】
林暄和眉毛极轻地挑动了一下,看向林暄荣的眼神中带了丝讶异。
怎么回事?这次这么上道?
六合先生神秘莫测,至今无人知晓其面貌如何,是男是女,请六合先生需六合笔,众人皆知,六合笔在靖安郡王府中,仅此一支。
侯爷看了几人一眼,说道,“我明日去郡王府一趟。”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若找不到六合先生,我便告病,你们到时代侯府前去吊唁。”
林暄和一怔,抬眼看侯爷,正对上他的目光,他一直看着她,这句话,主要是对她说的。
他仿佛认定了二皇子对她有情意,想借此两全。
44. 请君入瓮
一日之内,《临终谏言疏》已传遍京都,文人学子竞相传诵,陆续有百姓到国公府门前跪拜。
林暄和在府中等高忘津。
她心中早有想法,已在脑中演练了千千万万遍。
芳菲苑外忽而传来剧烈的咳声,莺儿愣了一下,连忙走出去拦人,“高公子怎么来了后院?这于礼不合!小姐还在梳妆,高公子先跟我到主院等小姐吧。”
“什么于礼不合咳咳……小姐聘礼已收,我们二人不过是早一日……咳咳咳晚一日罢了!再说,今日可是府上亲自请我来的……咳咳……小姐这般没有诚意吗?”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可走了?下次再见我……咳咳……小姐,咳……可就得求着我来了。”
他口中说着要走,谁知在莺儿放松警惕之时竟突然抬脚绕过她,直奔林暄和闺房中去。
推开门又是一声声剧烈的咳嗽。
痨病鬼。
林暄和听见他声音便心生厌烦,今日若不是故意遣走了几个下人,放任他进了芳菲苑,换做平常他若敢明闯,她当真敢一箭扎死他。
房门被推开,林暄和原本坐着,听到声响,骤然弹起身体,宛若惊弓之鸟,她面上惊惧道,“高公子怎么来了这里?!还请公子快出去!”
高忘津今日戴了一个银色金属眼罩,那眼罩以极细的银丝编制而成,下方长短不一地坠着几颗红玉髓,日光一照,闪着细碎的亮,仿若泣血。
一条银白细链从他额间经过,另一条穿进发间。打眼一看,竟带着诡异的斯文矜贵之气。
林暄和被他文弱外表骗过一回,她眼中只有惊惧,随着他的逼近一步步后退。
高忘津手指一拂红色玉髓,发出清脆的铛铛细响,“你在看这个?好看吗?今日要见你,我特意挑了这个样式。”
他还在逼近,林暄和边退边喝道,“你别再靠近了!”
莺儿一个箭步,挡在林暄和身前,“这是侯府!高公子再向前,我便叫人将公子请出去了。”
高忘津这才止住了脚步,咧嘴笑道:“小姐那日伤得我好苦哇,咳咳……怎么今日见了我倒像是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他说几句话便微微气喘,那么破落的身体,也没什么怕的,林暄和略一凝神,对莺儿道:“你到门外守着。”
虽不用怕他,林暄和还是与他保持着五步以上的距离,“那日我意识不清,已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听高公子的意思,你这眼睛是我伤的?”
高忘津道:“我没必要冤你。”
林暄和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我连那弓都拉不开,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
高忘津打断道:“那日我昏迷前只有你我二人。”
他没见过哑奴,哑奴失踪与他无关。
林暄和得出结论,怕引他多想,立刻转移了话题,“今日我便开门见山,我愿意嫁你,前提是你要保证不会再对我祖母下手。”
高忘津听罢面上没见意外,仿佛料定她迟早会屈服。
他面上染了兴奋的潮红,连声道:“当然,这是当然,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姐祖母便是我的祖母,咳咳……不能叫小姐了,听侯府与侯府叫你翘翘,翘翘,我以后也唤你翘翘了,咳……”
他一兴奋便要上前,张开了双臂想抱林暄和,林暄和绕着桌子躲,边躲边道:
“我与高公子之间并无半分情意,若非高公子以祖母相逼,我定然不会答应公子求亲,实不相瞒,仅凭口舌之诺,我信不过公子。”
“那你要如何?我给你立个字据?”
他本是一句戏言,这种事情,怎么立字据?即便立了字据,也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他照样可以肆无忌惮,恣意妄为。
谁知那位天真的侯府小姐竟真的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
高忘津无可无不可地在书案前坐下,提笔沾墨。
林暄和口述,高忘津落笔,她语速不快,偶尔还会停顿下来思索下句。
高忘津就等着她思索,眼神却不安生,暗暗打量林暄和,然后向四周发散,打量着这间带着隐约香气的闺房。
他写着,突然眼神一瞥,在一个半开的匣子里见到了一根碧玉竹节毛笔,下意识便要去拿,“这是……”
林暄和脸色猛地一变,也顾不上与高忘津保持五步的距离了,冲上前便要去抢他手中的那根毛笔。
高忘津将笔杆一转,果然看到“六合”二字,“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还我!”林暄和冲他伸出一只手,“这是云……”
她说到一半,忽然打住了,面上带着明显的黯然神色。
六合笔,是六合先生的信物,传言得六合者可得天下,高忘津眼红,可也不好硬抢,便先试探道:“你从何处得来?”
林暄和不语。
高忘津又道:“梦得兄送你的?咳咳……”
林暄和眼中划过一丝惊愕,“你怎么知道?”
看来她并不识得六合笔,也不知六合笔的用途。齐云逍何时这般大方了?那可是六合笔,他说送就送了?
“咳咳……他怎会送你这个?”
林暄和不愿多谈,只重复着,“高公子将它还给我。”
高忘津细细摩挲了一下笔杆上的六合二字,说道:“你告诉我,我立刻便还你。”
“三年前,我们刚定亲时,他赠我的信物。”
三年前齐云逍对待她还尽是呵护小心的模样,也曾学着话本中赠她玉物,言之“定情信物”。
若非那时的呵护小心实在妥帖,带着少年的赤诚热烈,在他退婚时林暄和也不能纠缠那么久。
三年光阴,物是人非。
她脸上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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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浅雾一般的忧郁,轻声道:“我们既已退婚,还留着这东西不妥,我正准备将此物还给他。”
高忘津听完,将笔还给了她。
林暄和拿到后将它重新放进匣子内装好,又带着匣子转进了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走出来,手上已不见匣子。
高忘津将字据写完,搁了笔。
林暄和在一旁看着,“再加一句,若我祖母有任何差池,皆与你逃不开干系,届时公堂之上你无条件先受四十廷杖。”
高忘津心中知晓这张纸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很爽快地加上。
他落了名字,摁了指印,将字据递给林暄和,在她伸手接过的时候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林暄和惊叫一声,挣了一下,没挣脱,另一手上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高忘津脑袋偏了偏,便立刻偏了回来,一双眼睛粘稠地盯着林暄和,红色玉髓连着银链哗哗作响,半张脸瞬间红肿起来,苍白肌肤上多了五根指印。
他唇角笑意未落,反勾得更深,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边咳边笑:“翘翘手真软……这边需不需要再来一掌?”
疯子!
莺儿听到声音,疾步跑进来,见到高忘津的癫狂模样,先是一怔,连忙带着林暄和躲了出去。
林暄和慌乱地交代着:“去请府医来给高公子看看。”
而后便坐在院落中静静地等着。
过了越半柱香时间,府医没来,高忘津先从屋内出来了。
他出来后也没了继续跟林暄和纠缠的心思,干脆道:“我还有事,先行回去了。”
林暄和一路送他到府门,寸步不离,生怕这疯子一时兴起又给祖母的药换些什么料。
临分别时,高忘津站在府门前,一脸的含情脉脉,“咳咳……那日翘翘伤我在前,我一时生气这才口出恶言咳咳……当不得真,不过好在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以后你一定会明白的……咳咳……我比谁都爱你,翘翘。”
林暄和没有回答,面色却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她一直目送着高忘津离开,一回身,却突然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长身玉立。
他站在门内,不知听了多久。
他旁侧是林暄荣,“高公子走啦?”
“嗯,走了。”林暄和矮身行礼,“见过殿下。”
“你……”齐怀璋显然想说什么,被林暄荣打断了。
“要快一点了!没多少时间了!”
林暄和自觉让开了道路,“殿下请便,臣女先告退了。”
她没去看齐怀璋的表情,径直越过他,进了府内,绕过影壁,便彻底隔绝了身后的视线。
她回到芳菲苑,先转过屏风先去翻看被她藏在塌间的匣子。
匣内果然空了。
林暄和轻轻松了一口气,对莺儿道,“换套褥子吧。”
45. 六合
林暄和手一直在抖,莺儿在一旁握住了她,发觉她手指冰凉,手心微微汗湿。
莺儿道,“他什么时候会去找六合先生?”
林暄和道,“应当已经去了。”
“不知道六合先生现在哪里,京都发生这样的大事,他若赶不及,侯府还不知会怎样。”
岂止侯府,昭国马上也要变天了。
林暄和不管六合先生在哪里,甚至希望他离这里越远越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六合先生行踪不定,也许此刻就在京都呢?谁说得准?”林暄和又露出她侯府贵女的得体微笑,“今晚我出去一趟,你在府内机灵一点,你家小姐从未离府,晓得了?”
清流派与激进派交锋,吵得不可开交。
朝堂内像武德侯一样中立的官员不在少数,而此事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没办法中立。
凭吊日迫在眉睫,去与不去都代表了一种态度。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皇帝却至今没表露出任何想法。
此时,六合先生已抵京都的消息,隐秘而热烈地在众官员世家之中传扬开来。
圣意难以揣测,六合先生出山,众人皆将其当作了救命稻草,靖安郡王府一时宾客纷至,络绎不绝。
“怎么样?”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将从书册间抬起头来,他两眼略微浑浊,眼神却清醒而精明,正是高尚书。
六合笔已断两半,玉柄也像真正的竹节一样,中心是空的,其间字条已被取出,高望津顺着字条指引而去,刚刚返回高府。
“就在今晚!”高望津一手抚在胸前,喘了一会而才接着说道,“绮云楼。”
“绮云楼是郡王府的产业。”高尚书眉间微蹙,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独孙,“你说这信物是侯府小姐给你的?不会有诈吧?你前脚去递信物,后脚六合先生要来的消息就传出来了,也太快了……”
高望津面上露出细微异样,却还是咬死道:“她都要嫁给我了,能有什么诈?再说了她一个闺阁女子,连这东西什么用都不知道,能诈什么?这笔绝对是真的!”
见他这个反应,高尚书一眼便瞧出这东西恐怕来路不正,只是顾忌独孙面子便没细问,“晚上我与你一同去。”
到了晚间,高望津与高尚书乘坐一辆极不打眼的轻简马车,一路迂回饶远路,到了绮云楼前。
高尚书与高望津下了马车后没让马车停留,谨慎地又令车夫继续驾车向前。
他们刚踏进去,便有小二接引,仿佛有人提早交代好了一般,将他们往二楼雅间带。
那雅间位于二楼走廊的最角落,位置隐蔽,也极为清净。
高望津伸手便要推门而入,高尚书在前拦了一下,先抚了宽大衣袖,谦卑地敲了敲门。
“来。”门内一声低哑嗓音响起,这声音竟也雌雄莫辨,像山泉一般清澈而略带冷感,尾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模糊了声音的边界。
有点迷人。
只一个字,高望津便呼吸微沉,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推开雅间的门,入目是一片黑暗,屋内没有点灯,只从门被打开的片刻透出几丝光亮,能隐约看到屋内正中央的圆桌后坐着一个削薄的身影。
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便见那身影右手微抬,门立刻便关上了。
屋内彻底看不清了。
那身影却似不受黑暗影响,能夜视一般提壶倒了两杯茶水,放在了对面,清冽微哑的嗓音又道:“坐。”
高尚书没急着坐,先谨慎问道:“敢问座上是……”
谁料那人竟毫不客气地噎道,“你请余来,却不知余名号?”
高尚书一愣,又好脾气地问道:“座上可是六合先生?”
他问得恭敬,座上之人却丝毫不给他面子,接着噎道:“屋内三人,有且只有一位六合,不是你,也不是你,那只能是余了。”
高尚书又一愣,呼吸也跟着促急了两分,“是老夫失礼了,先生莫怪。”
高望津察觉到对方语气不善,他到底还年轻,心底尚带气焰,初时听到对方的声音时产生的悸动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这般无礼,定然是哪个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汉子!
他先搀着祖父先在桌前坐下,压着喉间的咳意,说道:“不知六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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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贵庚?听先生的声音好似年纪不大。”
那人确实年纪不大,可有一点他却想错了,这人并非什么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汉子”,而是一位女子。
他也绝对想不到此女子也不是什么外人——
正是林暄和。
林暄和一身黑衣,脸上戴了面具遮挡面容,她模仿着林明湛那平日的毒舌嚣张气场,淡淡道:“你们请余来便是问这些废话?”
他们还没回话,林暄和又接着道,“余先不问你们如何从靖安郡王处得来信物,你们倒先来问东问西,余欠静安郡王一份恩情,可不欠你们的。”
她话音一落,便要起身。
高尚书先起身,一掌挥在高忘津的脸上,银链与玉髓撞击出细碎声响。
高尚书还没说话,高忘津先道,“是我多言,给先生告罪。”
高尚书这才在一旁劝道,“小子失礼,先生多担待,老夫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改日……”
“客套话便免了,信物拿来。”林暄和食指点了下桌面,高尚书立刻便将断作两半的竹节玉笔呈了上去。
林暄和摩挲玉笔,说道:“你们只有一个问题,想好怎么问再来问余。”
高尚书是十足的中立派,这老不死为官多年,政绩不见多卓绝,全靠了一身片叶不沾身的油滑本领站稳脚跟,是以他没有多思,便问出了早折磨他良久的问题,“《临终谏言疏》在朝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依先生看,此局何解?”
“你以什么立场来求解?”
“立场?”
林暄和道,“立场不同,解法不同,你要你高家的繁荣,要你高尚书的官运,还是昭国的国运,皇帝的尊严?”
高尚书道:“当然要我昭国国运昌盛,老夫为官几十载,若能以小家小运换国之大运,便是立刻随国公而去,那也值了。只是老夫年事已高,人老便图安定,老夫只求一个善终。”
话讲的好听,还是只为自己。
高忘津一直盯着那黑衣人,只听那人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却直教人背后生寒,“高家气数已尽,以你之运实在换不回什么国之大运。”
46. 深谙人心
“这……”高尚书脸上微沉,却依然一副恭谨模样,“求先生赐教。”
林暄和手指一弹,桌上的油灯倏忽亮起,桌面之上三个大字映入高家二人的眼帘。
“罪己诏。”
他们与黑影面对而坐,那三个字却是板板正正地正对着他们。
那字以水书就,笔画清晰,昏黄灯光落在上面,水迹便泛起微弱的光泽,只亮起片刻,那火苗便摇曳着重新熄灭了。
不知是何时写的。
高尚书在看水字,高忘津却一直盯着对面的人影,一瞬间亮起的光使他看到了对方浑身上下都包裹在一片黑色之中,不露一丝肌肤。
高尚书有些犹疑:“此举恐惹陛下大怒。”
林暄和淡淡道:“为社稷,为苍生。”
高尚书迟迟拿不定主意。
林暄和道:“此事毕,高大人会成为下一位国之柱石也说不定呢,一神落必有新神出,不是高大人,也会是王大人李大人,昭国势之所趋如此。”
高尚书想成为下一个卫国公,林暄和自然要推他一把。
高尚书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多谢六合先生提点。”
林暄和没提点他什么,只是看出了他的野心,他恐怕早有想法,但忌惮圣威才犹疑至此。
林暄和披着六合的名头,给了他一副定心剂。
他们走后,林暄和将桌上水迹抹干净。
她缓缓倒了一杯茶,饮尽后,准备奔赴下一阵地。
推开房门,一阵寒风铺面而来,旋即肩上一沉,架了两片寒刃。
持刀之人未遮面容,门神一般站立两侧,语气无波无澜,带着轻微的死沉之气,“我们主子有请。”
“请?”林暄和伸指弹了弹几乎贴在她颈侧的寒刃。
这可不是请的态度。
那两个侍卫面色不善,却也没对她动手,双方一时僵持下来。
“放肆!怎可这样对待先生?”一道阴鸷低沉的嗓音忽而从隔壁传来。
下一刻,隔壁雅间的门大开,太子身着黑色压金暗纹常服,顶着一张阴柔面容走了出来。
“还举着呢?”一道邪肆的身影紧跟着太子走出,他腰间系带松散地绑着,襟口微敞。
两个侍卫这才放下手中兵刃。
“先生不肯来,孤便就先生。”齐怀瑾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踱步到圆桌后坐下。
他坐的是原本林暄和坐的位置。
刚坐下,不需要吩咐,两个侍卫便将桌上的油灯点上,出去合上了门。
廖惜文搭着林暄和的肩膀,带了点力道,半强硬地将她推到了齐怀瑾对面坐下。
他一手压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摁在桌子上,“据说先生算无遗策?可否给某算算姻缘?”
他微微俯着身,襟口大敞,从林暄和的角度看,里面的景色一览无余,结实的腰腹间还缠着绷带,上次在梵净山受的伤还没好全。
她只垂眸瞥了一眼,廖惜文便立刻察觉,将领口又撩开了些许,“喜欢?先生是女子?”
林暄和干脆道:“你们无缘。”
“我让你算姻缘,我说是和谁了吗?你就说我们无缘?晦气!”廖惜文拢着衣襟直起身,不给看了。
他袖子一挥,在太子身边冷酷地坐下了,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盯着她,瞧着满脸的怨气。
“问姻缘之人十成有九成心中已有了明确的对象。你心中那人,虽对你存有一丝情意,可她姻缘线不在你身上,你们注定……”
她说了那么多,廖惜文只听到一句话,“她心中果然有我!”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太子,喜悦难掩,“那就够了!管她姻缘线在不在我身上,抢过来就是了!”
“只知硬抢。”太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看向林暄和,“依先生看,除了抢,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林暄和没急着回答,反问道:“殿下与廖公子跟了高大人一路,就为了找余算姻缘?”
太子没说话,廖惜文道:“当然不是。”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这缺德事,余不接。”
廖惜文:“缺不缺德的这好说,爷回头在京都给你修十座……二十座庙,将先生当月老供上,专给你积桃花德!如何?”
“不接。余只答一问,想好再提。”
廖惜文自那日从东宫出来后便一直守着高家,谁知今日竟得来一意外之喜,竟跟着高家见到了六合先生。
高尚书刚刚毕恭毕敬走出门的姿态还历历在目,这老家伙有多狡猾他们都清楚,是以从见到林暄和起二人便没有一刻怀疑过她的身份。
廖惜文沉思片刻,终于问道,“《临终谏言疏》,何解?”
太子道:“以储君之立场。”
林暄和道:“卫国公侠义。”
谁知此话刺了太子逆鳞。
“孤体惜先生倾世之才,一直以礼相待,可先生若不配合,那孤只好先揭了你的面具,再将先生矜贵的舌头割下来,片了喂狗。”
林暄和抬眸,正对上太子睨来的目光,她从容道:“殿下果真想做乱世雄主不成?”
“放肆!”廖惜文一掌拍在桌上。
林暄和:“这是卫国公原话。”
廖惜文:“这话不对!”
林暄和:“对与错重要吗?”
齐怀瑾:“国公年已花甲,难免昏聩。”
廖惜文:“活着不说赶着死时说,搞死谏?死谏是这样吗?这老匹夫不知究竟是何动机!”
林暄和:“动机重要吗?”
太子皱眉。
廖惜文:“他只需一句话,昭国便因他而群激动荡,谁又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利用了!他不忠!”
林暄和:“忠奸重要吗?”
廖惜文:“对错不重要!动机不重要!连忠奸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林暄和又道:“卫国公,侠义。”
廖惜文彻底没脾气了。
齐怀瑾问道:“何解?”
林暄和耳濡目染,将林明湛的做派浸淫了十成十,她叹息一声,一副我看众人皆愚者的模样,缓缓说道:“国公此局,非为诽谤,实乃最后的进忠。”
太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阴鸷,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林暄和已死了上百次。
林暄和丝毫不惧,接着道:“国公深知一个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忠臣形象将会为皇上和殿下都带来巨大都压力,他会成为一个后世臣子用来衡量甚至批判君主的完美标杆。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故意在自己完美的金身之上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瑕疵,便是这封争议巨大的《临终谏言疏》。”
太子听出一丝转机,神情稍缓。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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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和不懂政治,不了解朝堂斗争,可也正因如此,她能跳出那个非黑即白的框架,以一个全然置身事外的视角看待整件事。
她深谙人心。
当所有人都陷在忠奸对错的评判中时,林暄和看到了这份完美本身所带来的压迫感。
他知道皇帝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一个死去的判官,而是一个能巩固自己权威同时又让自己显得伟大的工具。
而她正擅于讲故事。
林暄和继续说:“国公的目的是要成就一个更完美的君权,他用自己的污名化,来反衬皇上和殿下的宽容,他自愿走下神坛,变成一个有争议的臣子。这样一来,后世之君将不再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皇上若能宽容这份奏疏,声望也将不降反升,百姓皆会歌颂皇上是位容纳逆耳忠言的旷世明君!他这是在用自己的身后之名,作为最后的进忠,换取君主不受束缚的权威和后世之清明!”
她为国公的行为赋予了一个更高尚更复杂的意志。
她为已故的卫国公、当今皇帝和储君共同编写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甚至都能从中获益的新故事。
高尚书想成为继卫国公之后的新神,可有《临终谏言疏》先例在前,皇帝的下一步必然会是屠神。
太子终于满意,神情都缓和下来,主动纡尊给林暄和倒了一杯茶。
廖惜文拍手称赞,“明日朝堂之上有的论了!”
林暄和看他一眼,交代道:“这件事,最好由一个全然与此事无关的新人提出,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其他人只需附和就够了。”
廖惜文又问:“这话……找谁说合适呢?”
这可问住林暄和了。
她即便恶补了一番朝堂关系,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能将朝堂新人名字性格行事作风都一一印记下来。
不过她只一个眨眼,便立即有了应对。
只见她嗤笑一声,学着林明湛的语气,毫不客气地斥道:“这也要余教你?明日的奏疏需不需要余帮你写了?”
廖惜文哑声。
任务完成,林暄和起身,目中无人地捋了捋衣摆,而后目不斜视地打开门,两柄刀刃交叉横在她面前。
“孤送先生。”太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必。”
两个侍卫放下兵刃,退至门侧,让开了道路。
林暄和功成身退。
她戴上斗篷,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一路走至绮云楼门口。
一脚刚刚跨过门槛,一道迅疾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隐约听到那人说着“先生来了这儿?高家怎么会……”
齐云逍来了。
林暄和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
齐云逍跨了两步,忽然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林暄和转过小巷,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将身上的斗篷黑衣连带着面具一起团了。
黑衣之下是一套绛紫色的衣裙。
她走了一条街,忽而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叫喊——
“林暄和?”
齐云逍追来了。
林暄和心下一跳,她脚步不停,也不敢回头。
街上行人不多,商贩零散,灯光昏暗。
“唔……!”
林暄和刚拐过一个街角,猛地被人从身后捂住嘴,拦腰拖进了一辆马车内。
47. 二次
林暄和吓坏了,她唯恐是高忘津去而复返,使了大力气挣扎,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像铁一样,难以捍动分毫。
她刚被掳进马车,便从车帘晃动的缝隙看到齐云逍追到街角左张右望的身影。
相较于身后这个一身蛮力不知身份的人,显然外面的齐云逍更安全一些,是以她下了狠劲儿,张嘴便咬了下去,直到尝出铁锈味也没松口。
身后那人吃痛竟然一声不吭,捂着她嘴的那只手卡住她下颌,只一个巧劲儿,林暄和便被迫张开了嘴。
腰间钳制的力道松了松,林暄和立刻伸手,往身后之人脸上抓去。
与此同时,腰间力道彻底松懈下来,一道朗润温和的声音几乎贴着耳朵响起。
“是我。”
是二皇子的声音。
林暄和立刻惊慌回身,果然见到齐怀璋那张堪称清风明月的脸,只是右侧脸上的抓痕极为突兀,破坏了那层美感。
他左手微垂,雪白的袖口染了一丝血迹,林暄和那一口显然咬得不轻。
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林暄和眼中仓惶又转变为了惊愕,轻轻一眨眼,眼眶中聚积的水意便落了下来。
齐怀璋下意识抬脚,用未受伤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
“啪嗒”一声,一滴血红从他微垂的左手滴落到马车上。
自那日扶华宫被拒绝后,林暄和明白二皇子绝不像表面的温和无害,他若想害一个人,绝对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林暄和看着那血迹,立刻惶恐地跪下了。
齐怀璋微动的袍角瞬间顿住了,心却好似泡了水一般,胀得难受。
旋即一道视线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
空气凝住了一般。
林暄和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放在平常,她定然要先开口说些什么的,可她今日为改变声线吃了药,此刻药效未过,一开口便会露馅。
狭小的空间内一时只有沉默。
最终是齐怀璋先开口:“暄和小姐这么晚要去哪里?”
林暄和将头埋得更低。
他话音刚落,突闻马车外一声爆喝,“前面的马车停下!”
齐云逍竟然追上来了。
又听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头顶轻柔响起,“要停吗?”
那声调明明比马车外的春风还要和煦三分,林暄和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一身颤栗。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单独与齐怀璋在一起危险,还是被齐云逍发现她与齐怀璋在一处更危险。
她迟迟未答,却见面前之人转身抬脚,作势要吩咐车夫将马车停下。
林暄和来不及思考更多,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摆。
齐怀璋低头,对上她盈盈双眸,终是不忍。
“你先起身。”齐怀璋搭着林暄和的手肘,将她扶起。
车外突然响起一声骏马嘶鸣,马夫怒斥,“什么人?不要命了!”
车舆剧烈晃动,林暄和还没站稳,就要歪倒,肩膀突然被一个稳重的力道扶住了。
马车停下,车帘立刻被掀开。
林暄和的位置正对着出口,看到车帘的动静,立刻低头,借着齐怀璋的身影躲了躲,离得近,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冷梅香。
齐怀璋看她模样,轻笑一声,用气音问道:“怕他发现?”
林暄和慌忙抬眼,冲着齐怀璋摇了摇头。
齐云逍看清车内景象,先是一怔,等齐怀璋回头,才看清他的脸:“二皇兄?”
他注意到齐怀璋脸上的伤,又扫了一眼他身前的女子,调侃道,“二皇兄喜欢泼辣的?”
齐怀璋道:“胡闹什么?还敢当街拦车?”
“我不拦怎么能发现这场面呢?这还是我那明净琉璃的二皇兄吗?不会还是上次那位小姐吧?每次都将你的脸抓花!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姐这般大胆。”他说着,马车轻轻一晃,人就跨上来了。
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林暄和的脸了。
林暄和紧张得额间冒汗,下一刻,脑后突然搭上一个温热的掌心,她被一个温和又不失强硬的力道按进了胸膛,闻到了更清晰泠冽的冷梅香。
视线被遮挡,眼前只能看到他胸前的玉兰暗纹,浑身暖融融的,林暄和被对方温热的体温包裹了,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视觉、触觉和嗅觉无一不告诉她这是一个极亲密的相拥动作。
可主动做出这个动作的人好似对亲密的理解与旁人都不同,或许这种亲密只是他用来拉近人好感的一种手段,等别人因他的手段而产生错觉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那双温和的眸子会闪过一丝惊愕,转而冷漠地拉开距离。
她额头贴在对方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胸膛之下那颗心正在有力地跳动,可她知道那散发着温度的胸腔之内是巨大的荒芜。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了。
脚步声还在靠近,齐云逍不满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看一眼能少层皮?你这么紧张?是我认识的人?”
林暄和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身前之人的腰带。
靠着齐怀璋的胸腔,听他的声音也闷闷的:“今日原是我的错,你莫要惊吓了她。”
“你的错?你错哪了?是你将人家姑娘强行掳上了马车?还是你终于撕破你那琉璃面露出虎狼之相吓坏了人家?不然怎么会被挠成这样?”齐云逍认定他堂哥情路不大顺遂,打定主意要帮上他一把。
齐怀璋温和的声音少见地带了丝强硬:“胡言!下去!”
“要是你的错,我更不能下去了啊!说不定这位小姐正等着我来解救呢。”齐云逍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又对林暄和故意道,“小姐若是不愿,我可助小姐脱身,只要小姐出个声,如何?”
林暄和听出他话中调侃,恼他恼得不行,自然不会出声。
“原是两情相愿……”他说到一般突然顿住了。
林暄和埋在齐怀璋怀里,眼前看不见,不知他做了什么,便听齐云逍告饶道:“错了错了,我这就下去。”
马车摇晃几下,齐云逍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我在绮云楼等你,你忙完就来。”
林暄和这才松了一口气,马车重新起步,脑后的力道却迟迟没有松开。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抓了他的腰带,连忙松手,同时向后撤,颈后却突然一紧,齐怀璋制止了她的动作,随后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下次不要这么晚出门了。”
话音刚落,林暄和便觉眼前一花,马车内只剩她一人了。
齐怀璋的声音再次响起便已经在马车外了,他对车夫交代道,“先送姑娘。”
马车走了足够远,林暄和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四肢骤然失力,双腿支撑不住,终于委顿在地。
她趴在舆座之上,忽然看到那里放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
第二日,卫国公凭吊日。
林暄和穿了一身素帛,乌发以一支银簪挽起,浑身上下再无别的装饰。
今日朝堂之上必有好一番辩论,她不知最后结果会如何,心中担心,面上难免挂了一丝忧虑。
林暄荣道:“我们只管去就好,等下了朝,百官定然全都会来吊唁,一个也不会落。”
林暄和一路走来见到不少平头百姓,他们进不去国公府,便沿路为国公烧纸祭拜,以寄托感念之情。
他们无一例外皆穿了素服,上至七十老妪,下至黄髫小儿。
末了小儿还被大人拉着跪下,磕三个响头。再起身时,大人小儿额前皆已红了一片,大人泪眼婆娑,小儿一脸懵懂尚不知事,却举了袖子垫着脚要给大人擦泪。
“卫国公民意竟如此之盛!”林暄荣感叹道。
民意如此之盛,皇上若是看到,恐怕心里不会好受。
林暄和与林明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
国公府门前挂满了白绫,林暄和他们来得早,这会儿官员都还没下朝,宾客不多,都是一些小官小户,周全一些的像侯府一样先派了自家的小辈前来。
主家见到他们,先递来香和纸钱。
林暄和三人烧了纸钱,点了香,对着卫国公的棺椁拜了拜。
在他们之后来的一些世家子弟没接香火和纸钱,只简单慰问了几句,应该是被家中尊亲特意交代叮嘱过。
林暄和拜完先去观察在场的都有哪家,意外地发现廖惜文竟然早来了。
他看见林暄和,立刻迈步走了过来,林暄和连忙往林明湛身后躲了一下。
见她明显的躲避姿态,廖惜文也没丝毫不悦,隔着林明湛对林暄和道:“高家不足为惧,你等着我上侯府提亲吧。”
“廖公子想来是今日起太早,还没醒神吗?”林明湛讽道。
林暄荣惊讶地看着林暄和,一副替她想不开的样子:“你怎么还是要招惹他?”
【净招一些苍蝇觊觎,缺了男人的追捧活不下去吗?后面看你怎么摆脱!】
廖惜文挑眉,先对林明湛说道,“清醒得很。”
而后看了林暄荣一眼,“不是她招惹我,是我上赶着,如何?”
林明湛掰了掰拳头,上前一步,一拳打破了廖惜文的嘴角。
林暄荣不屑道:“你以为被你上赶着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可笑。”
廖惜文啐出一口血水,就要打回来,嘴上仍不服输。
“可笑?好哇,爷就爱看人笑,你且等着,”廖惜文丝毫不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道,“爷娶了暄和妹妹做正妻,下一个就上赶着让你做爷的第十三房小妾。”
林暄荣被他无赖的口吻气得不轻,也拣着话噎他,“我都看不上你,你以为心比天高的大小姐会瞧上你吗?”
他们二人打得拳拳到肉。
林暄和惊叫一声,连忙去拦,她明显拉偏架,嘴里说着“惜文哥哥你受伤了”,手上却抓住廖惜文的胳膊,令他行动受限,白白又挨了林明湛几个拳头。
廖惜文接连被打了几下,终于顶不住了,手上推了林暄和一下。
他手劲儿极大,林暄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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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向后倒去,被人从身后撑了一把,“林暄和!小爷是不是说了让你离这个姓廖的远一点?”
林暄和听出是齐云逍的声音,却没第一时间回应他。
她刚刚被廖惜文推得站立不稳,口中也没有一句责备和埋怨,借齐云逍之力站稳之后,反而先对林明湛道:“哥哥,惜文哥哥腹上伤口还没好全,你别打他了!”
齐云逍皱眉,立刻转头去看廖惜文腹部,看不出一丝没好全的架势,拳头挥得倒是有力,林明湛颧骨上挨了一下,立刻便红肿了。
“大哥!”齐云逍上前,挡了廖惜文的拳头。
林暄和逮着机会将林明湛拉出了攻击范围。
国公府上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终于来了人,在一旁拉架。
廖惜文气不顺,逮谁骂谁,“听高忘津那个孬货说,暄和妹妹是你让给他的?你的兄弟都是这么来的?两个孬货!”
这事本就是齐云逍理亏,他无可辩驳,廖惜文突然提起,他又想到高忘津竟然手持六合笔见了六合先生,那么当初绑了朝颜和林暄和来威胁他交出玄铁令与六合笔之人想必也是高家了,甚至取了六合笔犹不够,还在他腰间捅了一刀,他当时可养了近个把月才好。
新仇旧恨加一起,他是彻底记恨上了高家。
齐云逍不做辩驳,只问:“你来这里,太子知道吗?”
廖惜文将手挣出来,笑道:“你还不知道呢?殿下让我来的。你们家不是和六合先生关系好吗?怎么六合先生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怎么又跟太子扯上了关系?
忽听一道尖细的嗓音叫道:“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跪下相迎。
听到这声音,林暄和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跟在皇上身后,朝廷一众官员,无论是清流派还是激进派全部都来了。
皇帝允国公以最高礼制下葬,并亲自为其宣念悼词。
“国公此生,忠勇无双……”
大篇幅的歌颂其功德,林暄荣听得昏昏欲睡。
【果然,清流派大获全胜。】
谁知,一派溢美之词后紧跟着,“然其最后一份奏疏,言语狂悖,非人臣之礼。朕深知此乃其老年病重,神智昏聩所致,不忍苛责。念其一生功绩,一切皆不予追究。其忠魂赤心,天地可鉴,然其末言,不足为训。”
【什么?】
皇帝此番,借悼词向天下人表明了态度,他不争论奏疏内容对错,而是将此行为归因于疾病,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同时充分肯定其一生功绩,安抚了清流派,最后轻描淡写地否定其奏疏内容,保全了皇权尊严。
清流派系,国公后人,听到此番言语,皆感激涕零,堂内一时抽泣声呜咽声此起彼伏。
激进派也极为满意,那封奏疏被认定为昏聩之言,再不具任何杀伤力。
太子危机自动解除。
几乎所有人都很满意,只除了高家。
高尚书为达目的,连夜拜访官员,今日朝堂之上,可谓一呼百应,皇帝被半个朝堂的官员高高架起,眼见就要松口,谁知半路杀出一名不见经传的程咬金,只颤颤巍巍地讲了一个故事,便一举打破他所有计划。
他略微混沌的眸子瞥向了一旁青衣小官,此人日后怕要就此踩着他们高家得道飞升了。
悼言念完,之前拒绝供香的世家子弟皆老老实实跟在各自尊亲身后老老实实地上香拜了几拜。
凭吊结束后,高尚书拉着侯爷说着什么,侯爷的表情明显带了疏离,几句将其打发了。
林暄和只怕高忘津又干出什么疯事出来,便劝了侯爷几句,先稳着点高家。
谁料侯爷看她一眼,“你懂什么?回府待着。”
他这个态度,看来侯府与高家的亲事是不成了。
林暄和心下却没有丝毫放松,回府后果然又收到了太子给六合先生的密信。
今日朝堂之上占了上风,太子尝到了甜头,立刻便约了接下来的会面。
林暄和这次提前准备了变声之药的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隔日,她照例先去祖母院中试药。
她喝了半碗,到祖母床前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等着。
她掐着一炷香的时间,准备将剩下的药喂给祖母。
刚递她唇边,手上却顿了顿。
“怎么了?”老夫人笑意微敛,眼角的褶子都舒展了。
林暄和碰了碰药碗,说道:“光顾着与祖母说话,药凉了都不知道,我让府医再重新熬一碗。”
林暄和说罢,立刻站起身,老夫人却抓了林暄和的手腕,重新笑了起来,“暄和啊,祖母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平安安的。”
她一直叫她“翘翘”,还是第一次叫了她大名,“暄和”。
林暄和回她一笑,没有说话,匆匆端了碗走出房间。
刚将门合上,便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了一口浓稠的黑血。
“小姐!”莺儿惊呼一声,连忙去扶她。
48. 嗡鸣
林暄和握着莺儿的手,低声道:“噤声。”
她手劲极大,握得莺儿手心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我去叫府医来。”
“先出了院子,别让祖母担心。”林暄和快要发不出声音了,这句话几乎是用气声说完。
表面上却做没事人一般,擦了嘴角的血迹后,像往常一样稳步走出祖母的院子。
可只有莺儿知道,她几乎已没有气力了,大半个身体全靠着莺儿支撑才能站稳。
出了院子,口中血迹止不住地涌出,莺儿先用帕子擦,帕子全被血液浸透了,她又换了袖子去擦,眼中泪水汇成溪流潸然而下,瞬间沾湿了脸颊,她哽咽着道:“小姐等我,我去找,府医和公子……”
林暄和用最后的意志拉住了她,气若游丝道:“不要告诉哥哥,除了府医……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还记着今晚要赴太子之约,林明湛要是知道她中毒,无论她如何哄骗,恐怕这几日都不会让她出府了。
棋局已到关键,这时被关在府内是万万不行的。
莺儿就近找了个小厢房,将林暄和扶了进去,立刻便拔腿往府医堂冲,她长了个心眼,只叫了小姐亲自带回的那位府医。
回来的时候,不巧正碰上了林明湛。
林明湛扫了一眼她染血的肩膀和衣袖,皱眉问:“你怎么搞成这样?”
莺儿一脸平静地反问:“怎么了?”
林明湛指了指她身上的污迹,“这都是什么?
莺儿先给府医使了一个眼色,府医明了,先去找林暄和。
林明湛注意力全在莺儿身上,倒没拦他。
莺儿为赶时间,根本来不及换衣裳,她身上带着林暄和的血,脸上表情丝毫未变,极为平和道:“血啊,怎么了?”
“怎么了?”林明湛道,“你杀人了?”
“公子瞎说什么呢?”莺儿嗔怪地瞥他一眼,绕过他就走了,她充分得了林暄和的真传,越过他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声,“莫名其妙。”
她的模样太过于稀松平常,反倒令林明湛没底气了,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背影走远。
莺儿进了小厢房,眼框瞬间便红了,“小姐怎么样?”
府医面色冷峻,“情况不大好,我先下副猛药。”
林暄和在断断续续的哭声中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终于醒了!”
喉咙痛,连着腹部也一阵烧灼的疼痛,林暄和醒来第一句话便问:”什么时辰了?”
一开口,才发觉声音已经哑涩非常。
窗外天色都已昏黑了。
林暄和不等回话便立刻起了身,“我出去一趟,老规矩,你家小姐今晚没有离府。”
“小姐脸色这般苍白,还要去哪里?”莺儿心疼得眼圈都是红的,“毒还没清完,小姐先歇着吧。”
林暄和决定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她捧着莺儿的脸揉了揉,尽力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之前林暄荣说的话她还记得:“放心,我死不了,再过几天,你,我,祖母,我们都可以不受任何人威胁了。”
她每说一句话都像吞了刀片一样疼。
太子也发觉今日的六合先生话异常之少,他说了十句,往往也不听对方回上一句。
他们今夜约在一艘画舫,从水面缓缓划过,荡起水波微响。
沿案细柳低垂,有断续的琵琶声飘来,绵延烛火与星光交织一片。
那琵琶曲来自隔壁的画舫,红栏杆,粉纱幔,纱幔之内影影绰绰端坐着一位女子半抱琵琶,目光盈盈望着端坐在对面的一位白衣公子。
那人执杯饮酒,恍若玉山将倾,眉目间自有山水澹荡之色,鸦羽般乌黑长发以一根青玉簪松松绾就,肤如雪色初霁,整个人似被月光浸透般,不似凡人,倒像从古卷中走出的谪仙。
正是二皇子齐怀璋。
一曲结束,齐怀璋抚掌称赞,“听了高小姐一曲,如听仙乐。”
那女子搁了琵琶,坐到他对面,主动为他斟了一杯酒,“殿下谬赞,殿下若是喜欢,慕灵愿日日为殿下献曲。”
齐怀璋抚了抚杯口,却没喝,笑道:“有些事,正因为不是日日都有,才显得格外珍贵。”
他说这话时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显得格外真诚。
他没接高慕灵的暗示,高慕灵却还是被他的一句“珍贵”逗得莞尔一笑,气氛瞬间轻松舒畅许多。
浮光站在一旁,频频拿眼神斜自家主子。反观跃金就淡定许多,眼神已经悄咪咪盯上了高慕灵的钱袋子。
几句话后,高慕灵饮下几杯酒,面上染了丝酡红,齐怀璋道:“这画舫也别有格调,足见主人之品味。”
高慕灵道:“是我哥哥的画舫,谈不上品味,他素来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
另一艘画舫中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沉重气氛。
林暄和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钟罩之中,听到的所有声音都带着嗡鸣。
她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去分辨对方都说了什么。
齐怀瑾今日没带廖惜文,画舫之内只有他和林暄和两个人。
他顺着林暄和的视线,将目光放在了对面河岸,“先生在看什么?”
林暄和压着喉间的不适咳了两声,一开口,只说了一个字:“难。”
“大昭与烈煌交战陆陆续续也有十余年了,孤不求能就此两国停战,只是当前先缓一缓边关危机。”
林暄和又隔了许久没说话,齐怀瑾便静静地等着,态度瞧着也比上一次见面时和颜不少。
“你要多少?”林暄和问。
“至少十万两白银,才可暂缓燃眉之急。”
皇上出题考他,他倒好,手一甩,将难题抛给了林暄和,十万两白银,她上哪里搞十万两白银!
心中思虑过盛,林暄和又闻到了熟悉的铁锈气息,耳边嗡鸣声更大了。
她忍不住又咳了几声,胸腔一阵剧烈的疼痛。
齐怀瑾拿帕子掩了掩口鼻,身体略微后仰,虽没说什么责备的话语,嫌弃之色却溢于言表。
林暄和道:“余回去想一想,有结果给你发信。”
“不怪孤没耐心,边关的战士可等不了太久,先生请早。”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林暄和欠了他一般,他说完,自己也觉出不妥,又加了一句,“待孤继承正统,到时高官厚禄,奇珍异宝,封侯拜相,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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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开口,孤都能给你。”
月华笼罩在他身上,本就雌雄莫辨的一张脸显得更柔美了。
林暄和捂嘴一笑,借着动作遮掩轻轻拭去了唇角一丝血痕。
面具下一双眼睛在烛火映照下亮得惊人,眼尾却带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双唇似血一般艳红,像刚刚吸食了人精气的妖怪。
齐怀瑾心下生了一丝怪异,“你……”
林暄和眼前快看不清了,声音却听不出丝毫异样,重复道:“高官厚禄,奇珍异宝,封侯拜相。”
她确实动心了。
又听太子紧跟着问:“你究竟是男是女?”
“重要吗?会影响高官厚禄还是封侯拜相?”
“不重要。”齐怀瑾道,“不影响。”
林暄和快撑不住了,就此便起身告退,腕上却突然一紧,被人强行攥住了。
齐怀瑾逼近一步,说道:“孤私心想知道。”
他面若桃花,手上力道却丝毫不虚,别说林暄和此刻体力不支,哪怕正常状态下也根本挣不脱。
林暄和丝毫不慌,“殿下若是这般行事,别说继承大统,燃眉之急都难解,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支持二殿下的?”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远远有个画舫靠近了,舫内声音也隐约听得了一丝。
“二……二公子,马上宫禁了,咱们该回去了。”
接着是一位女子道声音:“慕灵送公子。”
“该是我送小姐才对。”
这声音一出,齐怀瑾立刻松开了林暄和的手腕。
林暄和今日耳朵不好使,齐怀瑾却听了个分明,这就是他二皇兄齐怀璋的声音!
“跃金,你送小姐回府。”
这下林暄和也听出隔壁画舫之上坐着谁了。
与太子分别,她趁着清醒先找了隐蔽的地方脱下伪装。
腹中犹如刀绞,林暄和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四周没有灯火,她已然分辨不出究竟是周围太过漆黑,还是她已经彻底丧失了视觉。
她抖着手取出缝在腰带内侧的变声解药,刚吞下去,便又和着一股血喷涌而出,近乎墨色的暗红粘稠地泼洒在石砖上。
痛苦却并未结束,腹内的绞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痉挛,迫使她躬起身蜷缩起来,额间抵着地面,歪坐在墙角。
意识缓缓抽离,耳边嗡鸣声更响了,再听不到属于世界的声音了。
齐怀璋下了画舫,差跃金去送高慕灵,剩了浮光跟自己一道。
这浮光平日里话不多,可他一旦认了死理,那唠叨劲儿就连跃金都招架不住。
他道:“殿下以后别这样了。”
“哪样?”齐怀璋饮了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添了几分随性风雅。
“就这样,动不动就对姑娘笑。”
齐怀璋看他一眼,温柔地咬牙切齿:“好啊,你来当主子,怎么样,浮光。”
浮光又道:“林小姐那天的眼睛很是受伤。”
齐怀璋沉默片刻,嗤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看人脸色?”
浮光冷不丁停住了脚步,在齐怀璋开口骂他之前,抢先道:“好浓的血腥味!”
49. 解毒
齐怀璋脚步顿住。
浮光不动神色地挡在齐怀璋的身前,警惕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他闭眼听了片刻,放松下来,“没有刀剑之声……”
齐怀璋这才抬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入了春,京都已经暖和起来了,可夜风一吹,还是带了丝凉意。
浮光收了剑,嗅闻着血腥气息的来源,“那里……”
齐怀璋打断他的话:“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回捡。”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过一个窄巷口,浮光突然道:“是人!”
齐怀璋皱眉,顺着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昏暗墙角处,隐约有一团黑影,月光之下,映出一地暗红,
齐怀璋脚步不停:“人也一样。”
浮光脚下有些犹豫。
“不必多事,或许是哪家的逃奴,或是仇杀。”齐怀璋目不斜视,淡淡道,“宫禁前我们要回去。”
浮光这才抬脚,跟在了齐怀璋身后。
谁知齐怀璋忽然在青灰的地砖之上拾起了一条细长系带,浮光躲避不及,硬生生撞在他背上。
那系带半条都染了血,剩下半条在月光下映出绛紫色。
这颜色有些熟悉,齐怀璋突然想起昨夜缩在他胸前的那个纤细身影。
“怎么了?”浮光问。
齐怀璋心跳骤然加速,突然大步折返,回到刚刚经过的那条窄巷,脚下生风,几个跨步来到墙角。
蹲下身轻轻拨开那人散乱的长发,苍白的脸庞映入眼帘。
果然是那个眉目如画,笑如暖阳融雪,泣如梨花带雨的女子。
此刻她脸上无笑也无泪,双目紧闭,唇无血色,蜷缩的身子隐隐发着抖,下巴和脖颈染着干涸的血迹。
“暄和?”齐怀璋声音不觉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试探她的鼻息,微弱却尚存。
一瞬间,所有利弊权衡皆烟消云散,齐怀璋猛地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裹住了林暄和冰凉的身体,“浮光!过来看人!”
浮光走近了才认出林暄和,“怎么是林小姐?林小姐怎么……”
“快看她怎么样了?”
“是中毒,之前在侯府时林老夫人就曾中过此毒。”浮光眉头拧得很紧,“这毒本就烈,又在体内留了许久,有些凶险。”
“备马!”齐怀璋厉声命令,一把将林暄和抱起,“先去别院!”
“去别院?”浮光道,“殿下方才还说宫禁前要回去。”
“回什么?救人要紧!”
林暄和蜷做一团,不只是疼,渐渐又感到彻骨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尽全力想要留住那热源,可浑身上下无一个地方能动,那热源一触即离。
林暄和不适地皱眉,下一刻,一阵暖意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随即整个人都被一个坚实的力道箍紧。
骏马飞驰,齐怀璋抱着林暄和走入别院,一脚踹开房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
烛光下,她面无血色,颈间干涸的血色暗沉,那样瘦削单薄的身体,没有任何声息地躺在那么大的一张榻上。
不足他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手小腕纤腰细,那么小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将他的心撑得发痛?
浮光喂她喝药,她却咬死了牙关,丝毫喂不进去,苦涩药汁全给她身下的软枕喝了。
齐怀璋看得直蹙眉,一把夺过了药碗:“我来。”
他轻轻将林暄和扶起,靠在自己胸前,烛火照映下,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从身后掐了她的下颌,逼她张嘴,另一手端了碗要硬灌。
这下齿关是打开了,可林暄和似乎连吞咽也不能了,刚入口的药又尽数都流了出来。
褐色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缓缓没入了衣领。
齐怀璋下意识抬手去擦,手指擦过下唇,捻过下颌,沿着脖颈一路跟到锁骨,才猛然察觉不妥,烫到了一般猛地从她领内抽离。
他一抬眼,正对上浮光略含谴责的目光,“出去!”
浮光立刻转身出门,到了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林小姐情况危急,殿下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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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暄和身上越来越凉,齐怀璋没有过多考虑,端碗亲自饮了一口,抬着她的下巴缓缓低下头。
她没办法自主吞咽,他就以口渡药,为防她呛到,耐心地控制着量,舌尖缓缓勾缠,细微的药量便成功哺了进去。
他全程低垂着眉眼,专注地观察着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一碗药喂完,他额前鼻尖已冒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倾身将她放平躺了下来,刚要起身,突然被一个柔软的力道攥住了手心。
他下意识去看她的脸,见她双眼紧闭,尚未苏醒,唇间微微翕动,仿佛在说着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他侧耳,几乎贴在她唇间,才听到她用气音说的话,“救我。”
林暄和手上力道不大,齐怀璋只需轻轻一个抬指,她的手便会攥不住了,可齐怀璋偏偏没动,不仅任她攥着,还在一旁轻轻安抚着:“我在,别怕。”
她身上终于回暖,手心也热了起来,齐怀璋刚要松口气,却又惊觉她身上越来越热,偏偏二人相握的掌心干燥异常,不见丝毫汗意。
额间一片滚烫。
“浮光!”齐怀璋连忙将浮光唤进来。
“失温后发热,不太妙。”浮光说完,揭开了搭在她腕上的锦帕,三指毫无阻隔地贴在她腕间,重新搭脉。
搭完又是许久不说话。
齐怀璋:“说话!”
林暄和的面色也一改之前的苍白,染上了红晕,白里透着粉,瞧着气色不错,似乎随时都能睁开眼。
浮光收了手指,脸色灰败:“回光返照。”
齐怀璋手上猛地一紧,林暄和不知道有没有被攥疼,竟是一点反应也无。
“想办法,她不能死。”
浮光道:“宫中张太医入宫前擅毒,或许可以让他来试试以毒攻毒之法。此法凶险万分,可到了这份上,已是唯一之法了。”
齐怀璋立刻起身。
浮光愕然:“殿下,此时宫门已下钥,若无陛下手谕……”
齐怀璋已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你照看她,务必等我回来。”
50. 依恋
林暄和只觉得苦。
唇间压着两片柔软,还在源源不断地将更苦涩粘稠的汁液压得更深,舌根连带着喉间满是苦涩。
她要躲,颈后被一个温暖的力道强硬地托着,周身都被那系出同源的温暖包裹了严严实实。
无处可躲。
待唇间的温暖触感离去,口中的苦涩才总算淡了几分,可没过多久,那温暖重新压了上来,林暄和拒绝张口,掐在下颌上的力道重了两分,她便不得不张口了。
反复几次,她被那苦涩折磨得不行。
不知第几次,熟悉的湿滑灵巧抵开她齿关,苦涩重新盈入齿间,在那温热湿滑的引导下缓缓没入喉中,林暄和早已熟悉了流程,知道不久后唇上柔软会分离片刻,给她一个短暂的缓冲时间,她动弹不得,只能皱眉忍着苦,等着苦涩减淡。
全部吞下后,苦涩果然渐淡。可这一次,探入她唇间的湿滑却没有立刻退出去,短暂地犹豫停留片刻,突然勾了她的舌,柔软,温湿,轻缓地像潮水第一次漫上沙滩。
林暄和从一片苦涩之中尝到了一丝甘甜,犹如渴水的枯木突逢甘霖,她不再抵抗,齿关终于放松下来,微微张着口,放纵地任他灵巧地勾缠逗弄,再缓缓地吮吸。
那甘霖也随着缓缓加深的力道越来越甘甜。
泠冽的冷梅香似有若无地在她鼻尖勾缠,谁的喘息渐渐急促,喷洒在她脸颊,湿热,微微有些发痒。
松开的时候她犹觉不舍,却无力挽留,双唇徒劳地微微启张着。
唇角被温热粗糙的触感不轻不重地捻过,带过了一丝水渍。
林暄和莫名觉得安心,意识缓缓下沉,谁料下一刻,甘甜之后显得更加浓郁粘稠的苦涩便不容拒绝地再次压入口中。
这次过后,没有甘霖。
下一次也没有。
林暄和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落空,终于在不断的等待中恢复了一丝气力。
等熟悉的柔软再度覆下来,林暄和已学会了在一派苦涩中主动去寻甘霖,与那灵活的柔软主动勾缠。
谁料刚刚还游刃有余,进退有度的甘泉忽然顿住,而后猛地退了出去。
耳边传来剧烈的呛咳声。
“殿下?!”
齐怀璋给林暄和渡药,已渡了大半碗,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谁料这一口刚贴上,就被人追着舌尖轻轻吮了一下。
这一下属实令人出乎意料,他太过措手不及,竟一口吞了药液,猛地呛咳起来。
这药是他夜闯宫禁,从太医院强行带回来的张沂熬的,张沂用了以毒攻毒之法,是以这碗中的东西,对林暄和来说是药,对齐怀璋却是毒。
张沂知道二皇子要用何法渡药之后,硬是顶着他的威压留在了屋内。
他听到呛咳声后立刻转过身,一边上前仔细查看他的面色,一边询问,“殿下咽了多少?”
“只有一小口,应该无碍,”齐怀璋扭头看向怀里的人,她面色已褪去了不自然的酡红,苍白的双唇沾染了药液,沁着湿润的光泽,“你先看看她,她刚刚动了一下。”
张沂先倒出了一枚清毒丹,递给齐怀璋,然后才去看林暄和,“药给她喂完了吗?”
齐怀璋看向桌上药碗,还剩了个碗底。
张沂道:“等药喂完,今夜若是能醒便无碍,若到天亮还不醒,臣也无能为力了。”
齐怀璋端了碗,将最后一口药饮尽,张沂见状,连忙背过身去。
齐怀璋再次低头,贴上了林暄和的唇,这次她显然配合许多,不躲不避,甚至主动张口,捕捉他的舌尖。
齐怀璋这次有了准备,没再被呛到,他一心二用,一边克制地回应她的吮吸勾缠,一边温柔地引导她将药液尽数吞了进去。
她苦,他也未曾丧失味觉。
最后的苦味散去,林暄和用完就丢,后退着躲了齐怀璋的继续深入。
齐怀璋这次没有紧追猛打,他垂眸盯了林暄和片刻,忽然将她放回了榻上,平静道,“醒了就睁眼。”
他话音刚落,林暄和睫毛颤动了一下,终于睁开了双眼。
林暄和早已有了意识,只是睁不开眼,一切感知皆混混沌沌犹如梦境,彻底清醒过来是在最后的药液即将渡完,难为她在从混沌到清醒的一瞬间明白过来面前之人是在干什么,同时在那一瞬间纠结了是要立刻睁眼,还是假装自己尚未清醒。
她装得不错,甚至模仿延续了未清醒时的状态与齐怀璋舌尖相抵,温柔缠绕,全程表现得平静没有丝毫错漏,如果不是齐怀璋忽然从沉浸中睁开眼,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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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逐渐晕上耳廓的红晕和略微促急的呼吸。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被拆穿的窘迫,用可怜无辜的眼神盯着齐怀璋,“殿下……”
这两个字吐口,仿佛带了无限的依恋,要将心中的柔软、委屈、忧惧,一股脑全倾诉他似的。
她嗓间疼痛已有好转,只是嗓音还略微有些沙哑。
醒了。
齐怀璋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唤道,“张太医,浮光,来看看她。”
张沂和浮光闻言从屏风后转过身,到塌前为林暄和搭脉。
屋内烛火跳跃,红鲛绡流苏纱帐被放了下来,帐上戏水鸳鸯在烛火辉映下恍若栩栩如生。
二人诊完皆舒展了眉毛,紧绷的弦算是松开了,张沂道,“小姐已无碍。”
浮光在一边点头。
他们二人下去写药方,最后再调养两日就彻底见好了。
屋内只剩林暄和与齐怀璋两人。
齐怀璋坐在塌边的圆凳上,仿佛永远不会疲累一般,腰背永远端正而挺拔,屋内灯光昏暗,又隔了一层鲛绡,林暄和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是殿下救了我?”
林暄和撑起身,将鲛绡纱帐拨开一条缝隙,自缝隙中看清了齐怀璋,他依旧面如温玉,凤眸明亮,闪着和煦的光,只是眉宇之间难掩倦色,即便坐得挺拔端正,也能看到他衣袍上皱巴巴的折痕,在那一身华贵衣料之上显得极为突兀。
她眼神一黯,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多谢殿下。”
这次她没说什么黏糊糊的无以为报之类的字眼,态度也落落大方,不带丝毫的扭捏粘腻。
齐怀璋盯着她撩起纱帐的纤白手指,眼睫一抬,目光最终落在她脸上,问道,“怎么回事?”
林暄和半倚在榻上,如瀑般的墨发一半垂落塌下,一半绸缎般铺了满枕。
她目光中带着隐秘的依恋,自醒来之时便一直黏在他的身上。睁眼时看他,说话时看他,在他解下纱帐转过身时也在看他,张沂与浮光挡在前面看诊时她也要透过二人之间的缝隙看他。
齐怀璋不躲不避,迎接着她的视线,与她对视,面色温和,眼中却压抑着风暴,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今天怎么回事?”
“嗯?”
51. 冒犯
林暄和没有立刻回话,视线缓缓下移,停在他腰间。
那枚络子还系在他腰上。
她脸上红晕尚未消退,昏黄灯光下,双唇泛着莹润的光泽,方才二人渡药时的水渍还未干。
“你……”她声音还有些虚,听着轻软得很。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齐怀璋也不催,就这么看着她,耐心地等着。
林暄和敛眸。
父亲、母亲和齐云逍教会她,不能依赖任何人。十六年的亲情、十余年的情谊,都能说散就散,更何况眼前这人不久前才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她。
他惯会干一些引人误会的举动,甚至在今夜才夜会了别的小姐,腰间甚至还挂着她送的络子。
她依赖的只能是自己。
林暄和再抬眼时,眼中隐秘的依恋已完全消散了。
她放下了鲛绡,两人隔着薄薄的红幕,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了。
“今日是个意外,给殿下添麻烦了。”她撑起身,坐了起来,话语间也不自觉带了疏离。
“意外?什么样的意外让你夜间一人晕倒在深巷?”他声音冷淡,如果不是一个人在榻上,一个人榻边,这个语气更像是在审问犯人,目光锁在她身上,眸色深不见底。
林暄和道:“高忘津。”
齐怀璋眉间紧紧蹙起。
“臣女会自行解决,殿下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我怎么放心?你可知……你可知你差一点就……!若我没看到那条系带,若那系带不是这个颜色,若我昨夜没碰上你,若我今日没走那条路……你就……”
“臣女知道,”林暄和平静道,“臣女差一点就死了,是殿下救了臣女,殿下恩情,臣女没齿难忘。”
齐怀璋沉默良久,忽而开口:“你在逼我。”
林暄和一愣,没明白他话中含义。
齐怀璋也没给她消化的时间,话音一落便骤然起身,他一把撕下鲛绡流苏床帏,单膝上塌,猛地向林暄和伸出了一只手。
林暄和吓了一跳,慌忙闭眼,预想的疼痛却没到来,下巴骤然贴上一个灼热的温度。
林暄和睁开眼,看到齐怀璋那张浓烈深邃的脸温和散去,面无表情的样子带着天然上位者气势,林暄和下意识想要躲避,却被他强硬的抬起下巴,迫使她更清晰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反抗的掌控力,凤眸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彻底剖开。
“我的恩,你还不完了,”他垂眸看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怎么办呢?”
“殿下……?”林暄和想要别开脸,他的手指却微微用力,固定住了她的下巴,让她无法逃离。
“没齿难忘……你口口声声要报答救命之恩,”齐怀璋逼近一寸,呼吸几乎拂在她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意味,“却连看着恩人的眼睛都不敢吗?”
林暄和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接面对他的冷脸,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只能强撑着与他对视,“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是你说的吗?”他在林暄和的惊愕目光下捏住了她的衣领,“先收点利息。”
话音刚落,林暄和便觉半边身体一凉,齐怀璋像扒香蕉一样将她从衣领扒开了。
林暄和惊呼一声,向后躲去,齐怀璋另一膝也上了塌,步步紧逼。
腰间系带还完好无损地系着,上半身却只剩一个水红色的肚兜了。
林暄和这下终于明白了,齐怀璋以为中毒是她故意为之,他以为两次夜间偶遇是她刻意安排,这次更是不惜以命相逼让他帮她杀高忘津!
“殿下!”灼热的掌心贴了上来,林暄和一个激灵,下意识推拒,被齐怀璋一手握着她两个手腕反剪在身后。
她挣不开,也没再反抗,而是先在心里权衡目前这个局面还值不值得交易。
刚开始隔着肚兜,之后齐怀璋从肚兜侧沿探了进去,他犹不满足,抚着她光裸的后背,要去解系在后面的那根绳子。
他手心带茧,灼热粗糙的触感激起林暄和层层颤栗。
齐怀璋便眼神灼热,呼吸却平静,并不急促,只较之平常更为沉重绵长。
呼出的炽热鼻息全扑在林暄和光裸的肩膀上,除了泠冽的冷梅香,还闻到了苦涩浓郁的药香。
齐怀璋顾忌她刚醒来身体弱,没有太过,眼神却一直描着她的身体,“为什么一副被欺负了的表情?”
林暄和做出决定,挣了挣手腕,齐怀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最终停下动作,松开了她的手腕,他就要起身,林暄和却突然伸手主动勾了他的脖子,抬头迎上他的双唇,续上了刚刚那个令她意犹未尽的吻。
他这样误会也好,她不必费心解释自己夜间独自出门是为了什么,不用担心他破坏自己的计划。
但,盟友,林暄和已经不需要了。
她揽上来的时候齐怀璋有些怔愣,但紧接着便扶了她的腰托着她后颈吻了回去。
一吻毕,她抿了抿嘴唇,在他颊侧轻轻贴了一下,气息不稳地笑道,“够还吗?”
齐怀璋面无表情地盯她良久,最终伸手,沉默地将她水红色的系带重新系好,衣服也重新拉上,仔细地整理好,“今日是我冲动,冒犯……”
他还没说完,门外传来剧烈的拍门声,“殿下!宫里来人了,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齐怀璋眉头紧锁,对林暄和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天亮浮光会送你回去,这几天就让他留在侯府,最迟……明日,我给你答复。”
浮光确实好用,林暄和没有拒绝。
林暄和睡不着,自从濒死之境脱离后,身体极度疲惫虚弱,与之相反的是精神上的极度兴奋与高昂。
她思绪混乱,想着,死原来是这种感觉,亲身体会过死而复生竟在精神上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快感。
她想,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从戒备到产生依赖竟然这么容易,只需一次英雄救美。
人在脆弱的时刻很容易对拯救自己的人产生依赖,或许可以利用这点……
天蒙蒙亮,林暄和便起了身,浮光驾车送她回去。
她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喉间腹部还在隐隐作痛,马车内极为宽敞,舆座之上垫了动物皮毛,松软且暖和,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布置过,林暄和躺在舆座之上,一路恍恍惚惚地回了侯府。
“这是……?”
林暄和听到浮光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浮光未答,马车停下了,林暄和掀了车帘,看到门前挂着的白绫愣了一下,“你把我到国公府了?”
“不是国公府……”浮光道。
林暄和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圈便先红了,她抬头确认了一下门匾。
武德侯府。
没走错。
谁挂的白绫?谁的白绫?
林暄和心底忽而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她等不及浮光摆脚踏,便直接跳下了马车,脚踝扭了一下,她也顾不上了,直往门内冲。
“姑娘昨晚去哪了?老爷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老爷吩咐若你回来就先到主院走一趟。”
一进门发现不止门口,府内梁柱之上也全都挂满了白绫。
林暄和抖着嗓音问:“谁……这白绫怎么回事?”
“老夫人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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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故,惊动了整个侯府,今……诶!姑娘,姑娘!你去哪儿?老爷让你先去主院!姑娘!”
“什么做派!还当自己是小姐吗?”
“偷跑出府一夜未归……老爷这下恐怕不会轻饶……她该庆幸孝期内不能动家法,不然……托了老夫人的福了这是!”
林暄和什么都听不见了,也顾不上浮光,她顾不上任何人,直奔祖母院中。
院中是与往日沉寂不同的热闹,下人们进进出出,隐隐有哭声传入耳畔,空中飘着一层白雾,林暄和眼前被白雾蒙了似的,有些模糊了。
她踏进门,看见祖母的塌上好似躺着一个人,三个下人围在塌前,又是洗脸又是穿衣服,空气却凝重,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直奔塌前,却被旁侧伸来的一个手臂拦住了。
“你昨夜去了哪里?”是林明湛,他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浑身都沾满了寒气。
林暄和看他一眼,没回话,往祖母身前走。
“别看了,翘翘,别看。”林明湛道。
“为什么?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不信!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再给祖母喂药吗?一定是有人不听我的话,擅自给祖母喂了药!谁有这么大胆子!不可能!祖母昨天还说希望我……”林暄和就连说话间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林明湛也拦不住,硬被她拖着来到了祖母塌前。
“你们先下去。”
塌前三个下人出去了,祖母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她面色青紫,林暄和只看了一眼,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冲刷而下。
“一定还有救,浮光!浮光你来看看祖母!你医术高强连我都救回来了,一定也能救回祖母!”
她扑到祖母身边,去摸祖母的手脸,冰凉一片,已经僵硬了。
浮光看了一眼,“我无能为力,小姐节哀,不过老夫人应该不是病故,她……”
他没说完,林明湛突然打断了他,“浮光公子先到府医堂歇着吧,这里暂时……”
林暄和却敏锐地问:“因为什么?可是中毒?”
她眼眶通红,眼中已积蓄了恨意。
谁知浮光却摇了摇头。
“别问了,翘翘。”林明湛拉住她,满脸的沉重。
林暄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浮光,坚持问:“因为什么?”
“是缢亡。”
林暄和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立刻掀开祖母那过高的衣领,果然看到了半圈勒痕。
浮光在一旁道,“这个痕迹,应是自缢……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明湛捂着嘴推出了屋门。
林暄和摸着祖母脖子上的勒痕,心痛如绞。
“祖母一定发现了。”
“高忘津。”
“我等不了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祖母发现自己在帮她试药了。
祖母发觉自己试药时中毒了。
她昨日临走前祖母说的话是,“暄和啊,祖母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平安安的。”
如果早一点杀了高忘津,如果侯爷能够听她的建议暂时先安抚着高家,如果齐怀璋当时愿意帮她,如果自己再小心一点,如果自己昨天像往常一样试完药先在外面等着,如果昨天自己没有试完药便立刻进到屋内……
她不能原谅高忘津,不能原谅侯爷,连齐怀璋也被迁怒,可她最不能原谅的其实还是自己。是卑微无能的自己。
林明湛按住林暄和,强迫她张开嘴,“别咬!张嘴!林暄和!这和你无关!这是祖母的选择,她给了你自由,祖母希望你好好的!”
林暄和悲痛欲绝,“我现在就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