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岁最新章节最快更新》 番外【太子哥哥】(一) 偏殿的大门重新关上,赢元煜站在殿门外时,发现之前乌云蔽月的天空变得清亮了起来。 月光倾洒下来,门外侍卫跪了一地。 赢元煜道:“今夜当值之人,罚俸半年,降品半阶,其余人等罚俸两个月。” 外间跪着的那些侍卫和小太监都是瞬间松了口气,他们原本还以为废帝死了他们会因此掉了脑袋。 赢元煜垂眼看着台阶下的几人:“今天的事情,朕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半个字,废帝因宿疾久病缠绵,熬到今夜方才病逝,若往后外间传出半点与此不符的传言,今夜在场所有人连坐,诛九族!” 众人瞬间冷汗:“臣等不敢。” 潘青挥挥手,便有人上前处置剩下的事情,而在场这些人也需要再交待一番,以及记录所有人姓名出身等物,免得外间有人打探宫中之事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等处理完这些,潘青才匆忙追上了新帝。 见他在月下漫步,脸上没半点异色,潘青陪着新帝走了一路,才说道:“陛下,您说冯源对永昭公主有没有真心?” 赢元煜说道:“有吧。” 真心是有,可没那么纯粹。 “当年冯家入罪,冯源被人所害困于宫中净身为奴,永昭姑姑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赢元煜在登基之后,其实一直很好奇薛诺当初为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跟冯源合作,甚至哪怕冯源一直是为永昭姑姑复仇,哪怕手段过激,可到底跟永昭姑姑有过一段情谊,薛诺为什么对他也没半点留情,甚至离京之前连见都不曾来见过他。 他查探过一些冯家的旧事,也曾经问过安国公和沈忠康,这才知道冯源和永昭公主的那些过去。 冯家当年未出事时,冯源曾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看似温文儒雅实则心高气傲,后来一朝落难进宫,因为出身和那一身的风骨受尽屈辱,而永昭公主就是在他绝望时将他救回来的人。 她救他于危难,护他于微末之时,后来更是在肃清朝堂奸佞时替冯家平了反。 对于冯源来说,永昭公主就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照拂过他的光,他死死抓着不愿意放手,为此不惜拒绝了出宫的机会,甘愿留在宫中守着御马监的差事,只为了偶尔那么一两次的相伴。 后来永昭公主死了,他的光也没了。 再次跌入深渊的冯源执念着要报复毁了他救赎的一切,他的偏执到底是因为永昭公主,还是为着那个在马厩边救了他的虚影,谁也说不清楚。 潘青听的有些糊涂,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他皱眉眼说道:“可微臣一直想不明白,那刘海为什么会帮永昭公主。” 这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刘海是天庆帝年少时就跟在他身边的人,对他忠心耿耿,更是陪着天庆帝一路从皇子走到了坐上皇位。 天庆帝登基后,刘海就成了宫里的大太监,掌管着禁宫大权。 那时候的胡志仪哪怕管着锦麟卫,可在刘海面前也得低头,要不是后来刘海为了救驾受了重伤瘸了一条腿,那胡志仪又哪里有机会能够出人头地。 潘青很早以前就入了东宫当差,自然也知道刘海在天庆帝心中的地位,天庆帝能将广宁殿那般重要的地方交给刘海去看管,也足可见他对刘海有多信任,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了天庆帝? 赢元煜抿抿唇,他其实也有些看不清楚刘海。 要说他背叛了天庆帝,可这么多年刘海从未做过什么伤害天庆帝的事情,也未曾真正将枭符交给旁人,让人借其对付天庆帝。 可要说是忠心,他私藏枭符,赠血融丹的解药给安国公,这此间种种也不像是个忠心之人会有的。 潘青低声道:“微臣听说,长公主带兵围宫的那天,刘海得知废帝的事后,就直接上吊自尽了,连个遗言都没留,陛下您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赢元煜望着花坛那边有些走神。 君臣二人一路回了寝宫,下头的人送了热水过来,赢元煜洗漱之后那些人才退下。 他翻着还没处理完的奏折,等一直批到了夜半三更,抬头就见潘青杵在不远处一脸的欲言又止,赢元煜没好气地说道:“朕披个折子,你一直在旁吞吞吐吐了半晚上,有什么话就说。” 潘青偷觑了他一言:“陛下,冯源之前说……元璟小公子还活着……” “就为了这事?” 潘青连忙点头,这可是大事,他一直以为元璟就是元窈,也就是后来的昭宸长公主,那元璟的身份只不过是她拿来登于朝堂所用,可是刚才冯源说起来时,却分明笃定元璟还活着。 赢元煜淡声道:“朕知道元璟还活着。” 啊? 潘青震惊:“您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 赢元煜扭头见他模样淡定,“你可还记得,安国公和大长公主是为何闹的和离,又是为了什么时至现在,大长公主依旧不肯原谅安国公的?” 这个潘青当然知道。 当年废帝杀了永昭公主,意图对永昭府斩草除根,大长公主冒险救了小公子元璟,将其私藏起来,只告诉了安国公一人。 安国公答应会替她保护元璟,可后来察觉事有不对,消息或有走漏,这才逼不得已佯装出卖了大长公主,杀了元璟取信了天庆帝,这才有了后面跟大长公主决裂,以及多年深得天庆帝信任的事情。 赢元煜见自家这个禁军统领还没反应过来,他有些无奈说道: “元窈是姑娘,虽说因为血融丹改变过样貌,可当年被救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年岁还是样貌根本无法冒充元璟,可父皇那头既然肯定元璟还活着必定是得了消息,换句话说,大长公主救出去,后来被安国公用一具已死的孩童尸换走假死的那一个,必然不会是元窈。” 见潘青恍然大悟。 赢元煜说道:“皇姑奶奶嫉恶如仇,如果元璟真的死了,你觉得她会让安国公踏足大长公主府?” “还有阿窈,以她的性子,安国公若真的害死了元璟,哪怕是形势所逼,有再多的缘由,她也不会饶了安国公。” 潘青想起昭宸长公主那性子,不得不说陛下说的是对的。 潘青低声问了句:“那陛下知道元璟小公子在哪吗?” 赢元煜抬眼看他:“不知道。” 潘青迟疑,他怎么觉得陛下这话不像是实话? 赢元煜淡声说道:“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现在在哪里,既然阿窈没让他认祖归宗出现在人前,就代表他不想再当赢元璟。” “这一次就算了,朕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往后不要去打听追查,便当元璟当真是死在了永昭府的那场血洗里。” 潘青后颈一凛,连忙低头说道:“微臣明白。” …… 废帝病逝,消息传出宫时,果然如新帝所想的那般,连半点波澜都没掀起。 天庆帝已经被废了两年有余,朝中上下原本属于他的那些势力也慢慢被剔除的干净,新帝从刚登基上位时被一众朝臣刁难各种磕磕绊绊,到如今已经理顺朝政,将先帝之人换了大半。 宗亲端王等人已被削减了实权,一些酒囊饭袋的皇室子弟也只有虚衔在身,守着皇室宗亲的尊贵过日子,朝中虽不说是新帝的一言堂,可也没有人会再去为一个被废的人寻新帝的麻烦。 朝中仅剩不多的天庆帝在位时的老臣听到消息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后转头就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而新帝这两年提拔起来的朝臣对于这个曾经谋害忠臣,害死永昭公主的废帝更是没半点关心。 至于冯源,比起天庆帝死得更加悄无声息。 朝中没有因天庆帝的死有什么异样,又过了小半年,朔州平叛也到了尾声。 外界猜测朔州战事平息,新帝坐稳了皇位之后,会想办法与昭宸长公主抢夺兵权的事情从没出现过。 新帝只安安稳稳守着朝堂,在昭宸长公主彻底击败袁家拿下朔州占据朔雍关后,不仅丝毫没提让朝中武将前往朔州接替驻守的事情,反而还将朔州军政大权全部放权给了昭宸长公主。 朔州大战,朝中倾尽全力给人给物,军需粮草从未短缺。 如今战后恢复民生需用钱财,昭宸长公主一封奏折入京,新帝便招了户部尚书张钧入宫。 张钧来时,新帝正与沈忠康在说话。 瞧见他时也没说废话就直奔主题:“朔州的折子张尚书也看过了,眼下户部还能拿出多少银子?” 张钧看着手里的折子皱眉说道:“隋族助阵攻打北狄时,大战所耗和当初许诺的报酬去岁方才交付,年前西北大旱赈灾又花费七十余万两,除此之外,这两年整修江南河道,长公主与西陵王府交战应付南越偷袭,银钱更是如流水不断。” “微臣浅算了下,如今户部能拿出的银子不足四十万两。” 赢元煜闻言就有些头疼。 朔州大战损伤极大,袁家誓死不退,甚至一度抽调朔雍关兵力,大开边关之门让南越大军险些入关,以致边城数处都受重创。 后来虽然被薛诺、萧池他们带兵逼退,可到底那场大战殃及南境数地,想要恢复又哪有那么容易。 想要让朔州休养生息,让南境尽快恢复过来,能够让百姓自给自足,又要应付南越袭扰,甚至应对可能会出现的战事…… 那几十万大军开销日用,城池重建,简直处处都要钱。 赢元煜忍不住抬头说道:“那些拖欠朝廷的借款的人可都收回来了?” 张钧苦笑:“去年就已经收回了。” 朝中自早就有跟户部赊欠银钱的“传统”,特别是一些勋爵权贵还有皇室宗亲,少的几千上万两,多的累积起来数万两甚至十数万两的都有。 天庆帝在位时虽然小灾不断,可既无战事,又无祸延全国的大灾,再加上漕运、户部两次清缴所得,让得国库暂时丰裕起来,朝中明面上根本就不缺银子,以至于天庆帝自然也就瞧不上这点儿小钱,甚至还越发放纵了那些人贪欲。 新帝上位之后,北狄战事爆发,朔州叛乱几乎同时打了起来,国库里的银子如流水撒了出去,朝中一度捉襟见肘。 新帝开了自己的私库,又在京中寻富商募集,后来也将心思惦记上了那些欠朝廷银子的人。 潘青捧着圣旨领着禁军亲自上门去收,有几个敢不松口的? 除了一些家中破败早无田产,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银子的,还有一些已经死了的。 那些曾经跟朝中打了欠条拿了银子的几乎都全还了回来,其中还有好些人“迫于良心”给了利息,要不然以天庆帝在位时国库里剩下的那些银子,怎能支撑得住这两年间北狄和朔州两边的战事? “都还了啊…” 赢元煜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他原是还想多薅几次羊毛来着,怎么能都还了呢? 张钧脸上抽了抽,陛下您这一脸遗憾的口气是想干什么? 赢元煜低叹了一声:“先从国库拨三十万两送往朔州,将库中粮草拢一拢送去应应急,另外张尚书也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别处找些银子,好能尽快帮着朔州等地恢复生产。” 张钧闻言就就苦了脸。 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只是户部尚书,又不是神仙,那银子是说找回来就找的回来的吗? 除了打家劫舍,他能去哪里搞银子? “陛下,户部实在是没辙了……”张钧开口就想诉苦。 赢元煜连忙说道:“怎会,爱卿向来足智多谋聪慧过人,户部在你的打理下也蒸蒸日上,爱卿定然有办法。” 张钧:“……” 他险些翻了个白眼,这高帽子戴的再高,也掩饰不了户部没钱。 张钧几乎都想要撂摊子不干了,谁知赢元煜像是看出了他想说什么,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一路“张尚书辛苦了”,“潘青送张尚书出宫,记得去库房取根老参送给张尚书补身子”。 张钧稀里糊涂就被潘青给带了出去,等人一走赢元煜顿时就愁眉苦脸,坐在榻上时他忍不住的唉声叹气。 他头一次觉得当初薛诺不想要皇位怕是早有预见,知道这皇位就是个烂摊子。 他裤衩子都快要当掉了,却还是补不上各处所需的窟窿。 () 番外【太子哥哥】(二) 偏殿的大门重新关上,赢元煜站在殿门外时,发现之前乌云蔽月的天空变得清亮了起来。 月光倾洒下来,门外侍卫跪了一地。 赢元煜道:“今夜当值之人,罚俸半年,降品半阶,其余人等罚俸两个月。” 外间跪着的那些侍卫和小太监都是瞬间松了口气,他们原本还以为废帝死了他们会因此掉了脑袋。 赢元煜垂眼看着台阶下的几人:“今天的事情,朕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半个字,废帝因宿疾久病缠绵,熬到今夜方才病逝,若往后外间传出半点与此不符的传言,今夜在场所有人连坐,诛九族!” 众人瞬间冷汗:“臣等不敢。” 潘青挥挥手,便有人上前处置剩下的事情,而在场这些人也需要再交待一番,以及记录所有人姓名出身等物,免得外间有人打探宫中之事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等处理完这些,潘青才匆忙追上了新帝。 见他在月下漫步,脸上没半点异色,潘青陪着新帝走了一路,才说道:“陛下,您说冯源对永昭公主有没有真心?” 赢元煜说道:“有吧。” 真心是有,可没那么纯粹。 “当年冯家入罪,冯源被人所害困于宫中净身为奴,永昭姑姑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赢元煜在登基之后,其实一直很好奇薛诺当初为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跟冯源合作,甚至哪怕冯源一直是为永昭姑姑复仇,哪怕手段过激,可到底跟永昭姑姑有过一段情谊,薛诺为什么对他也没半点留情,甚至离京之前连见都不曾来见过他。 他查探过一些冯家的旧事,也曾经问过安国公和沈忠康,这才知道冯源和永昭公主的那些过去。 冯家当年未出事时,冯源曾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看似温文儒雅实则心高气傲,后来一朝落难进宫,因为出身和那一身的风骨受尽屈辱,而永昭公主就是在他绝望时将他救回来的人。 她救他于危难,护他于微末之时,后来更是在肃清朝堂奸佞时替冯家平了反。 对于冯源来说,永昭公主就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照拂过他的光,他死死抓着不愿意放手,为此不惜拒绝了出宫的机会,甘愿留在宫中守着御马监的差事,只为了偶尔那么一两次的相伴。 后来永昭公主死了,他的光也没了。 再次跌入深渊的冯源执念着要报复毁了他救赎的一切,他的偏执到底是因为永昭公主,还是为着那个在马厩边救了他的虚影,谁也说不清楚。 潘青听的有些糊涂,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他皱眉眼说道:“可微臣一直想不明白,那刘海为什么会帮永昭公主。” 这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刘海是天庆帝年少时就跟在他身边的人,对他忠心耿耿,更是陪着天庆帝一路从皇子走到了坐上皇位。 天庆帝登基后,刘海就成了宫里的大太监,掌管着禁宫大权。 那时候的胡志仪哪怕管着锦麟卫,可在刘海面前也得低头,要不是后来刘海为了救驾受了重伤瘸了一条腿,那胡志仪又哪里有机会能够出人头地。 潘青很早以前就入了东宫当差,自然也知道刘海在天庆帝心中的地位,天庆帝能将广宁殿那般重要的地方交给刘海去看管,也足可见他对刘海有多信任,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背叛了天庆帝? 赢元煜抿抿唇,他其实也有些看不清楚刘海。 要说他背叛了天庆帝,可这么多年刘海从未做过什么伤害天庆帝的事情,也未曾真正将枭符交给旁人,让人借其对付天庆帝。 可要说是忠心,他私藏枭符,赠血融丹的解药给安国公,这此间种种也不像是个忠心之人会有的。 潘青低声道:“微臣听说,长公主带兵围宫的那天,刘海得知废帝的事后,就直接上吊自尽了,连个遗言都没留,陛下您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赢元煜望着花坛那边有些走神。 君臣二人一路回了寝宫,下头的人送了热水过来,赢元煜洗漱之后那些人才退下。 他翻着还没处理完的奏折,等一直批到了夜半三更,抬头就见潘青杵在不远处一脸的欲言又止,赢元煜没好气地说道:“朕披个折子,你一直在旁吞吞吐吐了半晚上,有什么话就说。” 潘青偷觑了他一言:“陛下,冯源之前说……元璟小公子还活着……” “就为了这事?” 潘青连忙点头,这可是大事,他一直以为元璟就是元窈,也就是后来的昭宸长公主,那元璟的身份只不过是她拿来登于朝堂所用,可是刚才冯源说起来时,却分明笃定元璟还活着。 赢元煜淡声道:“朕知道元璟还活着。” 啊? 潘青震惊:“您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 赢元煜扭头见他模样淡定,“你可还记得,安国公和大长公主是为何闹的和离,又是为了什么时至现在,大长公主依旧不肯原谅安国公的?” 这个潘青当然知道。 当年废帝杀了永昭公主,意图对永昭府斩草除根,大长公主冒险救了小公子元璟,将其私藏起来,只告诉了安国公一人。 安国公答应会替她保护元璟,可后来察觉事有不对,消息或有走漏,这才逼不得已佯装出卖了大长公主,杀了元璟取信了天庆帝,这才有了后面跟大长公主决裂,以及多年深得天庆帝信任的事情。 赢元煜见自家这个禁军统领还没反应过来,他有些无奈说道: “元窈是姑娘,虽说因为血融丹改变过样貌,可当年被救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年岁还是样貌根本无法冒充元璟,可父皇那头既然肯定元璟还活着必定是得了消息,换句话说,大长公主救出去,后来被安国公用一具已死的孩童尸换走假死的那一个,必然不会是元窈。” 见潘青恍然大悟。 赢元煜说道:“皇姑奶奶嫉恶如仇,如果元璟真的死了,你觉得她会让安国公踏足大长公主府?” “还有阿窈,以她的性子,安国公若真的害死了元璟,哪怕是形势所逼,有再多的缘由,她也不会饶了安国公。” 潘青想起昭宸长公主那性子,不得不说陛下说的是对的。 潘青低声问了句:“那陛下知道元璟小公子在哪吗?” 赢元煜抬眼看他:“不知道。” 潘青迟疑,他怎么觉得陛下这话不像是实话? 赢元煜淡声说道:“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现在在哪里,既然阿窈没让他认祖归宗出现在人前,就代表他不想再当赢元璟。” “这一次就算了,朕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往后不要去打听追查,便当元璟当真是死在了永昭府的那场血洗里。” 潘青后颈一凛,连忙低头说道:“微臣明白。” …… 废帝病逝,消息传出宫时,果然如新帝所想的那般,连半点波澜都没掀起。 天庆帝已经被废了两年有余,朝中上下原本属于他的那些势力也慢慢被剔除的干净,新帝从刚登基上位时被一众朝臣刁难各种磕磕绊绊,到如今已经理顺朝政,将先帝之人换了大半。 宗亲端王等人已被削减了实权,一些酒囊饭袋的皇室子弟也只有虚衔在身,守着皇室宗亲的尊贵过日子,朝中虽不说是新帝的一言堂,可也没有人会再去为一个被废的人寻新帝的麻烦。 朝中仅剩不多的天庆帝在位时的老臣听到消息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后转头就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而新帝这两年提拔起来的朝臣对于这个曾经谋害忠臣,害死永昭公主的废帝更是没半点关心。 至于冯源,比起天庆帝死得更加悄无声息。 朝中没有因天庆帝的死有什么异样,又过了小半年,朔州平叛也到了尾声。 外界猜测朔州战事平息,新帝坐稳了皇位之后,会想办法与昭宸长公主抢夺兵权的事情从没出现过。 新帝只安安稳稳守着朝堂,在昭宸长公主彻底击败袁家拿下朔州占据朔雍关后,不仅丝毫没提让朝中武将前往朔州接替驻守的事情,反而还将朔州军政大权全部放权给了昭宸长公主。 朔州大战,朝中倾尽全力给人给物,军需粮草从未短缺。 如今战后恢复民生需用钱财,昭宸长公主一封奏折入京,新帝便招了户部尚书张钧入宫。 张钧来时,新帝正与沈忠康在说话。 瞧见他时也没说废话就直奔主题:“朔州的折子张尚书也看过了,眼下户部还能拿出多少银子?” 张钧看着手里的折子皱眉说道:“隋族助阵攻打北狄时,大战所耗和当初许诺的报酬去岁方才交付,年前西北大旱赈灾又花费七十余万两,除此之外,这两年整修江南河道,长公主与西陵王府交战应付南越偷袭,银钱更是如流水不断。” “微臣浅算了下,如今户部能拿出的银子不足四十万两。” 赢元煜闻言就有些头疼。 朔州大战损伤极大,袁家誓死不退,甚至一度抽调朔雍关兵力,大开边关之门让南越大军险些入关,以致边城数处都受重创。 后来虽然被薛诺、萧池他们带兵逼退,可到底那场大战殃及南境数地,想要恢复又哪有那么容易。 想要让朔州休养生息,让南境尽快恢复过来,能够让百姓自给自足,又要应付南越袭扰,甚至应对可能会出现的战事…… 那几十万大军开销日用,城池重建,简直处处都要钱。 赢元煜忍不住抬头说道:“那些拖欠朝廷的借款的人可都收回来了?” 张钧苦笑:“去年就已经收回了。” 朝中自早就有跟户部赊欠银钱的“传统”,特别是一些勋爵权贵还有皇室宗亲,少的几千上万两,多的累积起来数万两甚至十数万两的都有。 天庆帝在位时虽然小灾不断,可既无战事,又无祸延全国的大灾,再加上漕运、户部两次清缴所得,让得国库暂时丰裕起来,朝中明面上根本就不缺银子,以至于天庆帝自然也就瞧不上这点儿小钱,甚至还越发放纵了那些人贪欲。 新帝上位之后,北狄战事爆发,朔州叛乱几乎同时打了起来,国库里的银子如流水撒了出去,朝中一度捉襟见肘。 新帝开了自己的私库,又在京中寻富商募集,后来也将心思惦记上了那些欠朝廷银子的人。 潘青捧着圣旨领着禁军亲自上门去收,有几个敢不松口的? 除了一些家中破败早无田产,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银子的,还有一些已经死了的。 那些曾经跟朝中打了欠条拿了银子的几乎都全还了回来,其中还有好些人“迫于良心”给了利息,要不然以天庆帝在位时国库里剩下的那些银子,怎能支撑得住这两年间北狄和朔州两边的战事? “都还了啊…” 赢元煜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他原是还想多薅几次羊毛来着,怎么能都还了呢? 张钧脸上抽了抽,陛下您这一脸遗憾的口气是想干什么? 赢元煜低叹了一声:“先从国库拨三十万两送往朔州,将库中粮草拢一拢送去应应急,另外张尚书也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别处找些银子,好能尽快帮着朔州等地恢复生产。” 张钧闻言就就苦了脸。 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只是户部尚书,又不是神仙,那银子是说找回来就找的回来的吗? 除了打家劫舍,他能去哪里搞银子? “陛下,户部实在是没辙了……”张钧开口就想诉苦。 赢元煜连忙说道:“怎会,爱卿向来足智多谋聪慧过人,户部在你的打理下也蒸蒸日上,爱卿定然有办法。” 张钧:“……” 他险些翻了个白眼,这高帽子戴的再高,也掩饰不了户部没钱。 张钧几乎都想要撂摊子不干了,谁知赢元煜像是看出了他想说什么,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一路“张尚书辛苦了”,“潘青送张尚书出宫,记得去库房取根老参送给张尚书补身子”。 张钧稀里糊涂就被潘青给带了出去,等人一走赢元煜顿时就愁眉苦脸,坐在榻上时他忍不住的唉声叹气。 他头一次觉得当初薛诺不想要皇位怕是早有预见,知道这皇位就是个烂摊子。 他裤衩子都快要当掉了,却还是补不上各处所需的窟窿。 () 番外【薛诺VS沈却-朔州】 朔州大胜,袁家余孽全数被清缴,跟随袁家造反的那些将领或死于先前大战,还活着的被薛诺命人全部绑了,跟袁家那些人一起打包送回京城。 薛诺并未将原本朔雍关的将领赶尽杀绝,对于军中那些人也未曾差别对待,她只是命人将原来营制全数打散,上至军中领将,下至百夫长小兵,以新营分散融于他们带来的那些兵力之中。 既防着有人反心,也不会因弹压太过导致军中生乱。 萧池继续领兵巡防四处,薛诺和沈却则是忙着恢复朔州民生。 等拿到京城那头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时,已是两个月后。 瞧着白花花的银子归入库中,那些箱子并排着占满了大半个库房,险些被掏空了家底儿的薛诺拿着户部送来的押运文书,忍不住嘀咕了声:“怎么才这么一点儿,陛下是不是也太抠门了些…” 押送银钱过来的户部官员脸都黑了。 天知道这三十万两可是都快掏空了整个户部了,那国库如今空荡荡的进个耗子都得流着泪出来,他们尚书大人为着筹钱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可这位主儿居然还一脸嫌弃地说少?! “长公主,这两年北狄、朔州接连打仗,您又跟南越交战好几回,您以为您花的那些军需粮草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还有先前那隋族助战,人家原只要些粮草,是您大口一张许出去大笔的银子买了一堆战马回来,户部就算是无底洞都能被您给掏空了。” 那官员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路押送官银晒得脸色黝黑,愤愤然地瞪着对面的红衣女子, “这三十万两银子长公主若是嫌少,下官这就送回京城去!” 张尚书能喜极而泣! 沈却身着素白交领锦袍,有些无奈地瞧了眼薛诺。 见她被怼的神色讪讪,他无声叹了口气,这才上前朝着那气冲冲的户部官员说道:“陈大人别生气,长公主不是嫌银子少,只是如今朔州百废待兴,处处都要银钱,长公主也是心中焦急才会多说了几句。” 近三年时间,沈却既跟着薛诺四处打仗,又与她一起各处周旋。 生死边缘不知道走过多少回,原本的翩翩少年郎如今更添了成熟稳重,说话时也更加圆滑了些。 他替对面人倒了杯茶水说道, “你从京城远道而来,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先入驿馆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与长公主替陈大人接风。” 那陈大人本就是一时恼怒才会口不择言,可眼前这位毕竟是当初差点连皇位都给撸了的昭宸长公主。 刚才怼过薛诺之后,他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些后悔,生怕小命儿都给留在了朔州。 这会儿见沈却给了他台阶下,他自然不会梗着脖子非得找死,缓和了脸色说道:“是下臣一时情急冒犯了长公主。” 薛诺摆摆手表示没事。 那陈大人才继续:“沈大人,接风的事情就不必了,我知晓朔州如今情况,您和长公主也得忙着城中的事情,不必招呼我们,我们只在此处停留两日休整之后,就得赶去江南那边。” 沈却疑惑:“这么着急?” 陈大人说道:“我们离京之前,詹大人就先去了江南漕司,这几年战事不断朝中又事忙,江南巡查的事情便耽误了下来。这一次下官既是奉命押送官银,也同样要配合詹大人和都察院监几位御史巡查江南,所以不好耽误。” 去江南? 沈却闻言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陈大人说道:“对了,还有一事。” 他朝着外头同来的人叫了一声,就见到十余人抬着七、八口大箱子进来。 那些箱子金边塑封,瞧着比先前入库的那些径直了不少,那些抬着他们进来的人落地时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沈却疑惑:“陈大人,这是?” “这是陛下让下官交给长公主的。” 陈大人恭敬说道,“陛下得知长公主和沈大人即将大婚,这些是他和皇后娘娘替您准备的嫁妆,还让下臣转告长公主。” “他虽来不了朔州送您出嫁,却也永远是您兄长,京中长公主府一直为您留着,他惟愿您往后余生顺遂,与沈大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恩爱不疑。” 沈却目光柔和下来。 薛诺也是眼眸微弯。 …… 让石安领着陈大人一行下去安顿,沈却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封信。 薛诺挑眉:“这什么?” “陛下托陈大人给我的。” “他还单独给你写信?” 薛诺顿时不满,她才是他亲表妹,怎么着也不见给她写封信的?! 沈却见她皱着脸不高兴忍不住笑出声:“你先瞧瞧陛下写了什么。” 薛诺有些好奇地接过那信拆开看了起来,原以为新帝是有什么事情交代沈却,或者是说什么正经事情,可等她看了片刻脸上就忍不住古怪了起来。 她抬头瞄了眼沈却,又继续低头去看。 等看到后面的内容时嘴角抽了抽,随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你怎么得罪他了?” “你说呢?” 见薛诺哈哈大笑,沈却满脸的无奈。 他唯一得罪过他们这位陛下的,就是当初帮着薛诺隐瞒身份,后来拐走了薛诺的事儿了。 新帝瞧着正经威严的,可这信里半点儿正事没写,先是挑三拣四从头到尾把他数落了一通,挑着过往糗事说了一堆,然后还不忘放了几句狠话,一副他拱了他家小白菜要是往后敢对不起他妹妹,他就死定了的架势。 他说着大婚该有的礼仪,叫他不准怠慢了薛诺。 他这是人来不了朔州,却把大舅子该做的事儿一个不漏的全做了。 薛诺瞧着信纸上那些字迹,仿佛能瞧见新帝站在面前瞪着沈却絮絮叨叨说话的模样。 她满脸是笑地翻了翻新帝送来的贺礼,发现那箱子里大多都是些字画玉器,还有一些珍贵饰品,除此之外,有两箱子是新帝这些年收拢回来的原本永昭府里的东西,剩下的那个最大的箱子里,则是摆着一整套的头面首饰。 赤金打造,宝石镶嵌,一瞧就知道花费了多少。 薛诺摸了摸最上面摆着的赤金明珠九凤冠,冠身工艺极为繁复,上面凤凰羽翼每一处都是精雕细刻做出来的,除此之外,那冠身镶嵌着宝石,光是冠上那颗足有鸽子蛋大小浑圆耀眼的珍珠就价值不菲。 九凤冠下压着明艳正红的嫁衣,虽未展开却能见衣上露出的金线绣纹。 薛诺忍不住说道:“他这个陛下当的都快掏空家底了,还让人制这些东西……” 沈却在旁说道:“这嫁衣凤冠应该是皇后做的。” 薛诺有些诧异地看他:“皇后?” 沈却“嗯”了声,弯腰坐在薛诺身旁朝着她道:“祖父早前让人送信过来时在信中提起过这事,说陛下知道咱们要成亲,便将准备贺礼的差事交给了皇后。” “我估计是陛下跟皇后说了什么,皇后连夜就让她娘家人那边寻了最好的绣娘和工匠,又花费了很大一笔钱财赶工,这才能赶在户部送银子出京之前将这凤冠嫁衣制好,当作贺礼一并送过来。” 他指了指那凤冠和嫁衣说道, “皇后母家并不富贵,这几年为着帮衬陛下也是元气大伤,这一套凤冠怕是能掏空了他们,皇后被你气了两年,当初那事的气也也该出够了,往后就别往京中送人了,别真叫皇后记了仇。” 薛诺抬了抬下巴:“我怕她?” 沈却笑的无奈:“你不怕,陛下怕。” 见她哼唧了一声,沈却轻环着她柔声说道, “陛下和皇后毕竟是少年夫妻,共患难多年,他对皇后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皇后为人贤惠,虽有些小心思却是一心为着陛下,她所生长子逐渐长大又天资聪颖,陛下当年吃够了不受废帝看重,被其他皇子打压争权的苦,他自不会再让皇后的孩子也跟他一样,只要那孩子没什么大毛病,这储君之位将来定会落在他身上。” 沈却柔声与她说着朝中的事情,低头亲了亲她耳边, “陛下是疼你的,可也在意皇后,他不愿皇后与你嫌隙,这才将贺礼之事交给了皇后去办。” “皇后大抵也是明白陛下心意,这才跟她娘家主动送了赔罪礼来跟你示好服软,你就当看在陛下的面上别故意气皇后了,否则陛下既要忙着给你筹银子,又得安抚妻儿顾全那群莺莺燕燕。” “祖父可是说了,陛下都好些时候不敢往后宫去了,日日都歇在御书房里。” 薛诺赖在他身旁神色顿了下:“这么惨?” 沈却点头:“先前鲁将军的妹妹进京时,陛下愁得都快哭了。” 薛诺抿着唇瞧了眼那颇为华贵的凤冠嫁衣,还有旁边那箱子新帝寻来的当年母亲留下的遗物,有些嘀咕的说道:“朝中财政真那么吃紧?” “何止。”沈却说道,“这几年战事不断,西北又有旱灾,国库入不敷出,陛下的私库都贴补了不少出来,连带着京中那些皇亲国戚都被挨个薅了一层羊毛。” 这几年新帝逐渐替换着朝中那些原属于天庆帝的老臣,科举提拔新人,又启用一些有实干的朝臣起来,连带着不断削弱那些宗亲手中权势。 那些个皇亲国戚往日仗着自家身份地位没少作威作福,不是老子犯法就是子侄涉案,几乎没有一个身上干净的,再加上早前朝中一些官员也有不少贪赃枉法的,新帝命人一层层筛查下来。 所犯之罪太重的的直接抄家流放,那些作恶不深的则是软刀子割肉,一面贬官降爵削减权势,一面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 那曾经不知人间疾苦全然不愁银钱的太子爷,如今都快成了众人口中的铁公鸡了。 一毛不拔也就算了,还变着法儿的从旁处扒银子。 要不是新帝好歹还顾全点儿帝王颜面,也怕薅得太狠让得朝中的人起了逆反之心直接掀了他这个皇帝,他怕是能逮着京里头那些世家大族朝臣官宦挨个儿薅下一层皮来。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面露同情:“听起来,他还怪可怜的。” “可不是。” 沈却抱着她道,“这一次户部送来的银子怕是都勒紧了裤腰带了,要不然你以为詹四叔为什么突然去江南?只不过是例行巡视,哪就用的着动用整个都察院连带着户部官员一起?” 那漕司衙门是出了名的有钱,江南更是富商云集。 当年私盐案爆发,朝中查处的时候其实并没查的太干净,因为其中有很多牵扯太大的都是点到即止,只将最上头那几个撸下来换了人,可实际上漕运司那头远比外界所想的还要藏污纳垢。 朝中没钱,秋收虽在这几月,可等新粮入仓、税收入库怕都要到初冬去了。 京城没地方能薅银子,新帝自然只能目光盯上了江南了。 詹长冬他们一行说好听了是去巡视,不好听了那就是去找银子的,怕是这一次江南那头会有一大批官员倒霉。 薛诺听着沈却徐徐说着京中的事情,颇为同情新帝的同时,又满是欣慰的觉得自己当初没接这烂摊子果然是对的,要不然如今穷的到处扒钱的人就得是她自己了。 想着可怜兮兮的新帝,薛诺朝着沈却怀里头一窝,满是大方地道: “好吧,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往后不找皇后麻烦了。” 沈却笑着道:“阿诺最大度了。” 薛诺笑弯了眼。 明知道沈却不过是哄着她,也明知道她最是小气不过,可他的话依旧让她高兴。 薛诺扭头抱着他脸颊亲了一口:“想不想看我穿嫁衣?” 沈却眸色微深。 薛诺凑近红唇微扬:“想看吗?” 沈却挣扎了一瞬,老实道:“想。” 薛诺顿笑,拽着人起身关了房门,取了嫁衣就钻进了碧纱橱后的隔扇里。 门栓落下没多久,里头窸窸窣窣了片刻,就隐隐听到女子笑谑的声音:“好看吗?” …… () 番外【薛诺VS沈却-婚事】 有了朝中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朔康那边白锦元也叫人送来了不少粮食和民生之物,再加上先前战时从袁家弄来的那些银子以及薛诺这几年攒着的家底,朔州这边的压力瞬间小了不少。 薛诺和沈却并没直接拿着银子、粮食赈济战后城中百姓,反是以工代赈,鼓励百姓参与重建。 年轻力壮的男人、妇人搬运石头器物修建城墙、屋舍。 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便负责清洗衣物、做饭,或是照顾之前战时留下的伤病之人。 只要肯干活,人人都能拿到银钱,也能换取相应的粮食,整个朔州都被带动了起来,城内不见战后凄苦,反而干得是热火朝天。 破败的城墙一点点修建起来,城内也渐渐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赶在入冬之前,整个朔州再也看不到半点战时模样,与当初战后荒凉、愁苦不同,如今朔州重现繁荣,街头热闹极了,大街小巷之上百姓也是笑容满面,连带着朔州周边城镇也一点点恢复如初。 十月天气冷下来时,薛诺系着红狐披风跟沈却在城中巡视了一翻。 等回了长公主府时,想起方才坊市之中那络绎不绝的货商,还有穿着圆滚滚的棉袄边跑边笑的孩子,薛诺忍不住说道:“小白那家伙脑子还是挺不错的,这边市的事儿还真叫他给办成了。” 沈却伸手接过她解下的披风放在一旁,闻言也是感慨。 “当初他说要与南越通商,再将周围一些部族也拉进来时,我还觉得是异想天开。” 那会儿朔州刚打完仗不久,南越没少趁着朔雍关兵力调走攻入大业境内滋扰,他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打疼了南越将人撵了回去,谁知道白锦元来了一趟朔州,在这边鼓捣了一通就提出通商的事来。 那会儿别说是朔州这边的军将不答应,就连薛诺和沈却它们也觉得这事不靠谱,他们跟南越本就有仇,早晚恐怕还会有一场大战,可白锦元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那小子吊儿郎当地说: “打仗怎么了,打仗就不能做生意了?” “朔州要休养生息,要尽快自给自足,那总得替这边找一条来钱的路子,难不成还真想靠着朝里那点儿挤出来的银子,还是等着来年天暖春种?” 白锦元对于那些谋士给出的所谓耕种养民的话嗤之以鼻,他不是瞧不起耕种,只是当时朔州百废待兴,比起开荒种田,他有更来钱的方法。 沈却到现在都还记得白锦元当着所有人面前指点江山的模样。 他说朔州三面环山,那山里头多的是能赚银子的东西。 他说这里无论是南越、大业往来,还是西边那些部族出入,都得经朔雍关官道,而朔州边城就是最天然的大型坊市,是别的地方求都求不来的好地方。 白锦元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愣是拿到了南越边关通行文书,连带着还有南越皇室准允两国往来交易的文牒,然后笑眯眯地拍到桌子上,朝着那些朔州城内原本跟南越有着世仇的将领说道: “咱们是跟南越有仇,可又不是跟银子有仇,与其饿着肚子敲着人家兵强马壮,为什么拿着南越人的银子替咱们招兵买马?” 再之后,这城中坊市便建了起来。 薛诺想起白锦元就忍不住笑道:“他脑子里头所有的机灵都放在做生意上了,前些时候还说跑去了北狄,等着明年开了海禁,他估摸着真能野到天边儿去了……” 沈却闻言正想说话,门外就传来声音, “我说能不能不要我每次来时都听到你说我坏话!” 薛诺和沈却同时回头,就瞧见穿的跟花孔雀似的白锦元, 他个头长高了不少,轮廓也长开了些,金簪束发露出那张格外招摇的脸,比起当初在京城时,他脸上稚气褪去了许多,东南西北乱跑身子也瘦而不弱,一双眼儿跟狐狸似的黑灵灵的。 薛诺顿道:“你不是去北狄了吗?” 白锦元哼了声道:“那都多久的事儿了,我给你写信都是三个月前了,你这脑子里还有没有我了?” 他抱怨了一句后,这才径直上前端着桌上的茶水灌了一杯下肚,“那北狄也没什么好玩的,快入冬了荒得要死,我去了一趟,搞了些好马回来,这不是马不停蹄地就给您老送来了?” 薛诺顿时笑起来:“算你孝顺。” 白锦元直接就翻了个白眼。 她是他姐,又不是他娘,哪门子来的孝顺。 沈却早就习惯了姐弟二人见面必斗嘴的架势,在旁笑盈盈的看着也不插嘴,可谁想外头一声“大哥”,却是让他愣住。 白锦元说道:“哦,忘了说了,路上遇见沈家三爷和沈大夫人他们,还有赵愔愔,就顺道一起带来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给忘了!” 薛诺伸手就朝着他脑袋上拍了过去。 白锦元连忙闪身躲开。 薛诺瞪了他一眼,这才起身跟着沈却除去,就瞧见站在门外的几人。 沈大夫人邹氏穿着袄裙白色围脖,眼圈通红地望着沈却,她身旁站着浅笑着的沈正咏和赵氏。 赵愔愔和沈长林、沈长瑞他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慢了一步的沈月婵也不甘示弱,跟着小跑着过来就将沈却和薛诺团团围住。 “大哥,我好想你啊!” 沈长瑞一头就扑了过来,跟个半大孩子似的抱着沈却就红了眼睛。 沈月婵不高兴被他抢了先,在旁拽着沈却袖子说道:“大哥我也想你!” 赵愔愔哼了一声心里暗说了句“幼稚”,扭头拉着薛诺却是不撒手:“姐,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让我来朔州的,这么久都不见音信,你连封信都没给我写!!” 她不满地嘟囔着嘴,瞪圆了眼满是控诉。 薛诺敷衍:“你不是在赣平跟着你祖父治军吗?” “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赵愔愔越发不满,当初她的确跟着祖父去了赣平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每日厮混军中,与人比武练军,甚至还领着一支小队打了几场小仗,那简直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后来谷洪庆接管了赣平兵权,祖父回京,她死皮赖脸都没能留在北地,被祖父揪着耳朵拎回了京城。 赵愔愔野了小半年哪还能做回去原本的大家闺秀,回京之后被大长公主束着处处都觉不舒坦,她写了信给薛诺想要求亲亲表姐接她出京,可薛诺倒好,一点儿消息都没给她回!! “你知不知道我好惨啊,祖母非得关着我在屋里我看书绣花,你瞧瞧我,我手指头都戳的全是窟窿!” 她不就黑了点儿,糙了点儿吗? 薛诺瞧着赵愔愔养了大半年还没完全养回来的肤色,足可见当初刚从北地回去时黑成了什么样子。 大长公主本就喜欢漂亮东西,无论是当初成婚的安国公,还是身边伺候她的人那就没有一个丑的,自家孙女原本粉雕玉琢一小姑娘愣是成了焦黑炭,难怪她当初咬死了不肯让赵愔愔来朔州。 薛诺揉了揉赵愔愔脑袋,毫不同情地道:“真可怜。” 赵愔愔见她取笑顿时瞪眼:“你还是不是我阿姐?!” 她不满抱怨了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退开半步道,“姐,你怎么比我还高了?!” 原先薛诺还没解毒的时候明明比她差一些的,可怎么才两年多不见,个头比她还高了?! 薛诺忍不住笑:“我小时候本就比你高的,再说我母亲也长得高。” 永昭公主身材高挑,不似大业普通女子那般娇小玲珑,她虽然因为中毒多年多少损了身体,可后来毒解了之后,宁静水想尽办法地替她将补,虽说没长到母亲那么高,可比起赵愔愔来说却高出一丝。 赵愔愔顿时撅了嘴。 薛诺拍拍她脑袋,这才跟着那头安抚好几个小的的沈却一起到了邹氏他们面前。 “母亲。” “伯母。” 邹氏眼睛越发的红,忍着泪上上下下瞧着二人半晌,才拉着薛诺的手说道:“怎么瘦了这么多,没好好吃饭吗?是不是长垣没照顾好你?” 沈却无奈:“母亲,阿诺没瘦。” “怎么没瘦,这小脸……” 邹氏刚想说这小脸都瘦了一圈了,却发现恢复原本样貌的薛诺脸上多了些奶膘。 虽然依旧是巴掌大的小脸,可唇红齿白,肤白莹润,漂亮的双眼漆黑明亮,少了在京中少年郎时那股子妖冶和邪魅,反而眉眼之间多了大气张扬,像极了当初的永昭公主。 最重要的是,小姑娘原本一马平川的胸前居然也变得鼓鼓囊囊的,穿着红裙腰肢收紧,竟是也多了几分前凸后翘。 邹氏那句违心的瘦了实在说不出来。 薛诺瞧了沈却一眼说道:“你懂什么,伯母疼我才觉得我瘦了。” 见小姑娘体贴,邹氏顿觉贴心,拉着她手就朝着长子道:“对对,谁像是你一样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沈却:“……” 好吧,反正都是他的错。 那头沈家三爷沈正咏等着三人说笑了几句后,这才上前行礼:“见过长公主。” 薛诺连忙伸手:“三叔不必多礼。” 沈却在旁说道:“外头天冷了,先进里面再说吧。” ……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里间。 金风领着下人送了茶水过来,有了几个小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屋中热闹极了。 薛诺和沈却也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邹氏等人,一边回着他们的问话,一边询问着沈老爷子和老夫人的近况。 邹氏拉着薛诺的手说道:“老爷子他们的身子都很康健,只是年岁大了受不住舟车劳顿,你伯父他那人你也知晓,他公中差事还没办完,也不肯假手于人怕出了差错,所以这次就只我和你三叔他们领着长林几个来了朔州。” 薛诺闻言神色微顿了下,哪怕知道邹氏这话有所隐瞒,沈老爷子他们不肯离京是顾忌宫中,她也没去揭穿,只问道:“那三婶和香漪她们呢,三叔怎么不带着她们一起来玩?” 沈正咏扬唇:“香漪和香茹都定了亲事了,婚期就在年后,你三婶忙着操持她们两个的事情,所以才没来。” “订亲了?”沈却惊讶,“订的谁家的?” 沈正咏笑着道:“香漪订的是大理寺丞晋海丰的长子晋泓,香茹则是今年应试的举人滕庆欣,两门婚事都是你祖父亲自掌过眼的。” 沈却虽然来了南地几年,可对京中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知。 那晋海丰是沈老爷子的门生,家风人品自然不会有错,至于那个滕庆欣,虽不是状元探花,可在这一届举子里也极为有名,滕家家境稍微差了一些,可滕庆欣是个务实有能力的,刚入翰林院就得过新帝赏识,将来前程定然不错。 “是两门好婚事。”沈却说道。 沈正咏也是点头,对这两门亲事极为满意。 沈家如今的情况的确是有女百家求,就连那些皇室宗亲和世家权贵也都有不少人想要求娶沈家女,可沈正咏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自己官职不高,沈家的显赫全赖沈老爷子这个元辅。 沈却虽然也得注目,可她和昭宸长公主的情况特殊,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沈正咏从来就没有盼过要靠着两个女儿的婚事攀附什么高枝,他和赵氏都只希望两个女儿能嫁个简单和善的人家,往后过的幸福顺遂。 那些个世家大户固然殷贵,可后宅之中关系复杂,妯娌之间更是算计颇多,可沈老爷子选的这两家不同。 那晋海丰是老爷子门生,家风清正,又是得沈家帮扶才能有今日,他们自不敢亏待沈家姑娘。 那滕家虽然贫寒一些,可滕庆欣为人老实上进又是家中独子,父亲早亡只有一个母亲在世,那滕母更是个性子软绵好相处的,沈香茹嫁过去便能掌家,也不必忧愁婆媳妯娌的关系。 虽然刚开始可能会辛苦些,可有沈家帮扶,滕庆欣自己也上进,将来的日子必不会差了。 邹氏也觉得沈香漪她们的婚事不错,只是一想到沈月婵她又有些头疼。 她接了沈正咏的话在旁说道, “香漪她们忙着来年的婚事,你五弟他们本是闹腾着要来,只是年岁太小了,你四婶又有身孕了,所以就都留在了京城。” 年前沈家四爷沈正勤调任回京,跟四夫人安氏久不想见自然干柴烈火,两个月前安氏查出有了身孕,虽然有那么一些害羞年纪大了又有了孩子,可整个沈家上下都是高兴的,四房那边自然也就来不了朔州了。 几人闲聊着各自的事情,等说了会儿话,又叙了旧。 让下人准备好饭菜一起用了膳后,瞧着邹氏和沈正咏都是面露疲惫,薛诺和沈却才安排着他们在长公主府住下。 等众人一觉睡醒之后,邹氏他们才问起了沈却二人婚事。 当初朔州大捷,沈却和薛诺便说要办婚事,可后来忙着朔州重建的事情,原本定于中秋前后的大婚一拖再拖,直到一个多月前邹氏他们才收到沈却的信说他们准备大婚了,邹氏几人赶紧赶慢地来了朔州。 邹氏说道:“你们婚期定在何时?” 沈却说道:“下个月十七。” 邹氏闻言就皱眉:“怎么这么赶?” 眼下都已经十月底了,到下个月十七也就只有半个月时间,这长公主成婚是大事,且朔州如今又是她封属之地,不管为着长公主的威仪还是沈家对她的重视,婚嫁礼仪一应都不能怠慢了。 邹氏离京前沈老夫人还特意叮嘱过她,定要好好操办沈却的婚事,还准备了许多东西随同一起送来了朔州,这要是随随便摆弄就操办了婚事,传扬出去旁人怎么看待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喜欢薛诺。 薛诺听着邹氏的话忍不住笑道:“重不重视也不在旁人目光,我知道长垣和你们在意就好。” “那不行!”邹氏直接否决,“女子成婚一辈子就只有一次,这般大的事情怎能随随便便。” 她算了算时间, “半个月就半个月吧,抓紧些也来得及,待会儿你寻个人领着我和跟你三叔出去采买,还有这府里,也得赶紧让人收拾装扮起来……对,还有宴客的名单,你们都备好了吗,记得给我一份……” 见邹氏风风火火的已经开始打算起来,沈却和薛诺对视了一眼,也只能随了她去了。 城中的事情还有一些收尾,薛诺和沈却陪了邹氏和赵愔愔他们几日,就忙着去做自己的事情。 而邹氏这头则是忙忙碌碌的领着人准备着二人大婚所需,随着时间过去,原本光秃秃的长公主府里也一日日的热闹了起来。 红绸挂满了府中,那大红的灯笼悬在府前。 府里庭院打扫完后,连带着各处房门都贴上了喜字。 邻近成婚前一日,刚从河渠里爬上来的薛诺便被邹氏和薛妩强行押了回来,褪去身上轻甲,洗净了尘土换上嫁衣,薛妩便替她试着妆面。 () 番外【薛诺VS沈却-大婚】 薛诺回府时已经是半夜。 屋中烛火昏黄,薛妩一边压着她替她点着胭脂,一边低声抱怨:“你说说你,明天都大婚了还成天跑得没影,府里的事情让人做了就算了,连妆发也不回来试,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旁人成婚。” 她点完了胭脂,便开始替薛诺画眉。 薛诺有些不适地躲了下,就被薛妩摁住:“别乱动,都画歪了。” 薛诺只能乖乖坐在凳子上,有些困乏地撑着脑袋说道:“不是明日才大婚吗,这么早上妆做什么,等天亮了再画不就好了?”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你不用试妆的吗?”薛妩瞪她一眼。 薛诺嘀咕:“那试妆干嘛还要穿嫁衣,还得先洗漱沐浴……” 就差叫她焚香磕头了。 薛妩轻拍了她脑门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不沐浴,叫你一身尘土的来上妆?!” “你知不知道女子成婚前光是定妆容衣发就得好几日,还有大婚仪程各种各样都得准备,可你倒好,眼看着要成婚了人影都没有……” 见她脑袋一耷,薛妩伸手就戳在她脑门上, “你给我精神点儿!” 薛诺连忙坐直身子,努力睁大眼睛。 赵愔愔和沈月婵在旁看着薛诺挨教训,而薛妩挺着大肚子一遍训她一边上妆,忍不住捂着嘴叽咕叽咕地偷笑,旁边邹氏手脚利落的替她挽发整理嫁衣,等戴上凤冠时,薛妩也帮她上好了妆。 几人退开之后,瞧着妆镜前坐着的薛诺都是忍不住吸口气。 “真美……”沈月婵喃喃出声。 赵愔愔也是说道:“阿姐你真好看!” “好看吗?” 薛诺扭头瞧着镜子里浓妆艳抹带着九凤冠的艳丽女子,都觉得有些不像是自己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脸,“我怎么觉着花里胡哨的……” “别摸!” 薛妩轻拍掉她乱摸的爪子,瞧着艳若朝霞的薛诺道,“大婚本就是喜庆日子,不花里胡哨难道要丧里丧气?况且这多好看呀,沈夫人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 邹氏瞧着红裙艳丽的少女,目光落在她描绘的精致的眉眼上,满是高兴地笑,“女子成婚妆容本就浓些,这样子配着嫁衣凤冠才会好看。” 薛诺闻言挑挑眉,摸了摸脑袋上几乎快要压断脖子的凤冠。 见薛妩和邹氏都在兴头上,她嘟囔了两声倒也没扫两人的兴,由着她们在她身上折腾。 等又加浓些脸上胭脂,额前点了妆花后。 薛妩和邹氏总算是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明日就用这一套。”薛妩这才拍板定了下来,然后伸手就去取她头上珠钗,“先拆下来吧,洗漱休息,等四更的时候我再过来重新画一遍。” 薛诺连忙一把捂住脑袋:“我说阿姐,你就饶了我吧……” 这会儿都已经快子时了,到四更不到两个时辰。 这拆拆卸卸下来,回头再重新来一回又得一个多时辰。 薛诺皱着脸道:“就这样挺好的,也不用卸了,取了这凤冠明早重新戴上就成。” 薛妩顿时反对:“那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见薛妩还想反对,薛诺起身说道,“我说阿姐,你就算不心疼我累着,也得心疼心疼你肚子里的崽,这大半夜的折腾一通也就算了,明儿个早上还来,你要是累着了有个好歹,你家萧池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那莽夫发起疯来她可压不住! 薛诺说着说着,扭头看向邹氏满脸的祈求。 邹氏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好了,阿诺既然这么说,那就随了她吧,这会儿拆了待会儿再弄时间也的确是紧了些,她不愿就随她吧。”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可她这长公主的儿媳妇本就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 “您就纵着她。” 薛妩低声抱怨了一句,扭头就瞪了薛诺一眼,“不拆也行,不许乱了妆容发髻,明日观礼的人很多的,别闹了笑话。” 薛诺连忙一口答应了下来,就差举着手发誓绝对不弄乱。 好不容易哄走了大着肚子的薛妩跟过来接她的萧池一起走了,邹氏也去歇着后,薛诺才重重松了口气,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累瘫了趴在妆台上。 赵愔愔笑嘻嘻地道:“姐,成婚好玩儿吗?” 薛诺白了她一眼,好玩个屁,累死她了! 沈月婵在旁替她提了提裙摆,笑着说道:“女子成婚就跟历劫似的,走一遭下来人都得瘦上几斤,阿诺这已经算是简单的了,好些婚前的仪程都省了,若真正儿八经的照着规矩走下来那才叫累的够呛,事后小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薛诺瘫在那儿随口道:“你这话说的像是你成过婚似的……” “砰!” 旁边赵愔愔连忙撞了薛诺一胳膊。 蹲着的沈月婵脸色变了变,下一瞬就神情自若地提着嫁衣裙摆放好,“我虽然没成婚,可也瞧见别人嫁过啊,况且三婶不是在替香漪她们备嫁吗,那架势可比你这麻烦多了,就连嫁衣都是她们自己绣呢。” 沈月婵笑眯眯地说道,“反正你跟大哥这婚事流程已经能省则省了,现在就算累也得忍着了。” 赵愔愔在旁说道:“就是就是,已经够简单了,你要是再抱怨,别的女子还活不活了?” 赵愔愔插科打诨将话题扯了过去,薛诺隐约觉得不对劲,等二人走时寻了个借口把赵愔愔叫了回来。 “月婵怎么回事?”薛诺问她。 赵愔愔瞧了门外一眼,才低声说道:“姐你就没觉得奇怪,沈月婵是沈家长女,她都还没出嫁,沈香漪她们却先订亲了?” 薛诺愣了下,她之前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倒不是说她对沈月婵不够关心,而是她对于早嫁晚嫁着事情没什么概念。 她只以为是沈家先寻到了与三房姐妹俩更合适的婚事,就先订给了她们。 可如今赵愔愔一提,她才蓦地反应过来,如沈家这种人家长女未嫁时,一般都不会先议其他姑娘的婚事,况且沈月婵如今快满十八,这般年纪放在京中已经算得上是“老姑娘”了。 薛诺皱眉:“是出了什么事?” 赵愔愔说道:“早前沈家其实替沈月婵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益安伯家的次子齐玉轩,二人婚期本来定在去年五月,可齐玉轩以学业未成为名说要将婚期延后一年,待到他取了功名后再迎沈月婵进门。” 这事情虽然有些胡闹,可说到底也是齐玉轩上进。 沈家这边固然有些不满,但益安伯亲自上门再三言说对沈月婵的重视,那益安伯夫人也待沈月婵如亲女,沈月婵自己也觉得只是延期一年成婚没什么大碍,沈家也就同意了此事。 可谁能想到那个齐玉轩说是学业未成,可实则根本就是逃婚了。 赵愔愔说起来就满脸不耻:“那个齐玉轩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一直就想娶那姑娘过门,可益安伯夫人瞧不上那姑娘出身,又觉得娶了沈家女更有益处,就瞒着这事替齐玉轩求了沈家的亲事。” “齐玉轩说是出去游学增长见闻,实际上是带着他那个小青梅私奔了,前些日子找回来的时候连孩子都有了。” “益安伯府偷偷把那孩子送回齐家老宅那边让人养着,然后瞒着沈家上门定下了婚期,沈家哪能想到他们这么无耻,只以为齐玉轩求学回来了,欢欢喜喜的替沈月婵备嫁。” 可谁想到,就在迎亲那日。 齐玉轩那个表妹上吊了,齐玉轩在沈家迎亲的档口直接跑了,把沈月婵一个人抛在了花轿旁。 沈家嫁女,宾客如云。 齐玉轩当场跑了之后,沈月婵简直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当时这事情闹的很大,齐玉轩那表妹的事也瞒不住了。 后来益安伯夫妇还领着齐玉轩上门磕头赔罪,先是说要处置了那表妹母子,后来齐玉轩闹的太过又口口声声说只是给那女子一个妾室的名分,还说把那孩子交给沈月婵来养,他们齐家只认沈月婵这一个媳妇。 沈家哪里肯让府中姑娘受这种气,老夫人她们是破口大骂,沈长荣和沈长瑞更是拿着棍子将齐家人打了出去。 薛诺听得脸色漆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两个月前,你们送消息回京说准备大婚的时候。” 赵愔愔说道,“沈大夫人本来早就打算启程了,就是因为出了沈月婵这事,所以才多耽搁了几日。” “益安伯府不要脸日日上门纠缠,口口声声说齐玉轩知道悔过了,沈老爷子他们也是怕沈月婵留在京中遭人闲言碎语,索性便让她跟着一起来了朔州。” “我听沈大夫人那意思,说让沈月婵在朔州多待一段时间,或者是去江南沈家二爷那边待上几个月,等益安伯府那档子事情消停了之后再回去,免得无端被他们牵扯。” 最重要的是,沈家想要收拾益安伯府,又得顾忌着沈月婵。 打鼠忌着玉瓶,将沈月婵送出京城之后,他们才好能腾出手来好生收拾齐家那边。 赵愔愔说完后才朝着薛诺说道:“这一路上沈月婵瞧着都笑盈盈的,可我好几次都看到她晚上偷偷发愣。” 成婚当天新郎官跑了,自己成了天大的笑话,就是赵愔愔这般心大的人想一想都觉得心塞。 “我瞧着她怕是强颜欢笑,你往后可别搁她跟前提这事,免得她难受。” 薛诺紧紧皱眉:“知道了。” …… 赵愔愔走后,薛诺就脸色不大好地坐在榻上,她是没想到以沈家如今在京中的地位,居然还有人敢这般欺辱沈家的女儿。 那益安伯夫妇数次隐瞒、欺骗沈家不是好东西,那个齐玉轩也同样叫人觉着恶心。 他要真那么爱他那个表妹,对他那表妹非卿不娶。 那不管他是以死相逼也好,还是怎么折腾也罢,他大可逼着他爹娘认了那表妹,闹黄了跟沈家的婚事。 可他偏偏由着父母跟沈家定了亲才闹出这么多事情,别说他是什么反抗不了为人所逼,说到底不过就是没有担当自私又恶心。 齐玉轩要是能为着他那表妹反抗家中,不管怎么闹腾薛诺都还能赞他一声痴情,可一边容着益安伯他们定了沈家亲事,领着表妹私奔脱了沈月婵一年多,调转头回来答应了婚事又在大婚当日将人抛在所有人面前。 薛诺也就是没在京城,要不然她非得扒了那齐玉轩的皮不可! 窗边轻响了一瞬。 薛诺回头就瞧见沈却翻了窗子进来。 她愣了下:“你怎么来了?” 大婚前新人不能见面,她跟沈却回来就被邹氏她们“拆散”,将沈却撵到了别处去。 沈却瞧着一身嫁衣满面红妆的薛诺惊艳至极,走到她身旁:“我怕你紧张。” 薛诺看他。 沈却抿抿唇低声道:“我紧张。” 薛诺哪怕生着气也被他给逗笑了。 “方才怎么生气了?”沈却想着刚才翻窗时瞧见薛诺脸上怒气问道。 薛诺一提就又恼了起来:“你知道月婵的事吗?” 沈却走到她身边坐下:“知道,前两日长瑞与我说了。”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薛诺瞪他。 沈却解释:“这事情月婵自己不愿意说,母亲也不想叫我们大婚前知道了烦心,再加上他们离京前祖父特意交代过长林他们不许跟我们说此事,我也是长瑞说漏了嘴后才知道的。” 薛诺皱眉看着他:“老爷子什么意思?” 还特地交代不让他们知道,怎么着,合着是防着她这个嫂子呢,还是防着沈却这个大哥?! 沈却闻言就笑出声:“想什么呢,祖父不叫我们知道,那是因为他清楚你的脾气,你这人最是护短,要是知道月婵受了这委屈还不得扒了益安伯府那些人的皮?” “难道他们不该?” “该,可京里头的事情京里头解决,朝中本就有好些人忌惮着你和朔州这边,那益安伯虽没有什么大的权势,可你若突然让人回京动了他,或是做的太过,只会无端触碰到一些人叫他们不安。” 沈却温声安抚着有些炸毛的薛诺,拉着她手说道, “祖父知道你性子,所以才叫人瞒着你,况且祖父和父亲都在朝堂,你难不成觉得他们会饶了益安伯府?” 沈家的确不爱与人争斗,可不代表着谁都能欺沈家一头。 沈忠康不爱打打杀杀,可不代表他脾气就好,他不会像是薛诺那般出手狠辣,可软刀子磨人,他有的是办法能叫益安伯和齐玉轩他们有苦说不出,比死了还难受。 薛诺听着沈却徐徐说出的话,又想起沈老爷子那性子,这才脸色缓和了些。 “别叫月婵吃了亏。” “那当然,我是她大哥,怎会叫她受了委屈。” 沈却太清楚怎么替薛诺顺毛,几句话安抚了炸毛的小姑娘后,瞧着她头上格外华丽的凤冠问道:“头冠重吗?” 薛诺顿时苦了脸:“重死了。” 她都怀疑这东西戴上一天能压断了她脖子。 薛诺歪着头伸手扶着十足十金的发冠说道,“皇后这贺礼送的真的是够有诚意,先前瞧着这凤冠还挺好看的,可真戴头上才知道有多重,这才一会儿呢,我感觉脖子都压麻了。” 沈却伸手替她解着凤冠:“既然太重,那就不戴了。” “嗯?” 薛诺扭头。 沈却将凤冠取了下来,放在手中都觉得沉甸甸地压手,将凤冠放在一旁,他又取了薛诺头上发钗。 瞧着她挽着绷紧的发髻散落下来,他才说道:“你是朔州之主,是当朝长公主,你我之间所行的本就不是寻常嫁娶之礼。” “这凤冠的确好看,可却不适合你,我从未想过要你以红绸遮面从闺阁如寻常女子乘着花轿出来,你不必在意世俗眼光,也不必顾忌旁人如何看我,哪怕没有凤冠霞帔,我也知你待我心意。” “沈却……” 沈却站在她身后,手指顺着她发间轻理着。 “明日朔州所有百姓、军将都会观礼,他们的长公主是如日绚烂,如月光辉,能领着他们一往无前庇护整个朔州的人,她不该拘于闺阁,更不该戴着凤冠盖着红绸等着男人迎娶她出门。” 一头青丝被重新理顺,沈却将她散落的长发束起,发尾垂落在身后,而他则是从袖中取出一顶玉冠束于她发间,拿着那支当初赠给她的那支玳瑁簪从冠中插过。 原本艳丽的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哪怕红妆着面,也依旧高高在上让人仰望。 薛诺被沈却拉着到了镜子前,瞧着里面的自己,仿佛与先前完全变了个人。 她不再是即将出嫁的女子,她只是快要大婚的长公主,不必因大婚之后让人因她妇人身份而生不满,也不必屈于人下迎合任何人。 薛诺眼眸一点点弯了起来:“我这般出去,可乘不了花轿。” 沈却说道:“那就一起骑马,我替薛小花准备了红绸。” 薛诺静静看着沈却许久,二人四目相对。 她想,也许就是眼前这人一直待她至诚的真心,才让她一点点陷在他的这份情里,自甘沉沦。 薛诺靠着他:“这簪子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明明之前让人送回去给了隋族少君当了让他出兵的信物了。 沈却伸手环着她腰身:“前些时候我托人去要回来的。” 这是他送给薛诺的定情礼物,怎能给了旁人? 薛诺摸着簪子嘀咕:“哪怕还回去还要回来的,你也不怕人家说你小气……” 沈却低笑:“不怕。” 反正近墨者黑。 小气惯了。 …… 翌日。 薛诺身着嫁衣却只束着发,与同样一身红衣的沈却同时骑马出现在城中时,让不少人都面露错愕。 “长公主怎么这副打扮?” “今日不是她大婚吗,先前没见花轿就已经奇怪,如今怎还索性骑了马了?” “这女子出嫁哪有这样的……” “这样怎么了,有问题?!” 鲁常存混迹在人群里,听着周围议论顿时横声说道,“长公主这幅打扮怎么了,难道不好看?” 旁边几个将领闻言愣了下,瞧着不远处骑马而过的女子。 薛诺的容貌承继了永昭公主的好颜色,眉眼精致,肤白貌美,平日不加打扮本就好看,如今盛妆之后更显艳丽,而那一身锦绣凤纹的嫁衣配着那玉冠高束的长发,叫人诧异时却依旧移不开眼。 那些人哪怕是昧着良心,也很难说出一句不好看来。 有人嘀咕:“好看是好看,可女子出嫁不是该迎亲乘轿吗……” 鲁常存嗤了声:“那是寻常女子,她可是长公主,她不是嫁入沈家,沈却也只是跟她大婚。” 若长公主当真如寻常女子一样等着人迎亲送嫁,红绸遮面乘轿游街那才叫人不适。 她本就是骄阳,任何人都遮掩不了她的光芒。 这般模样反倒才叫鲁常存觉得理所当然。 周围的人原本还议论纷纷,可听到鲁将军这话后愣了一瞬,再瞧着骑马游街而过的两人时,神情也有些恍然。 是啊,那是昭宸长公主,是他们朔州的主。 她不必依附任何人,也永远不会是寻常妇人那般守着后宅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她所拥有的本就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有的,而她的将来更是让所有人期冀,她这般模样才是最该有的样子。 …… 薛诺丝毫不知道众人议论,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放在心上。 薛诺骑着薛小花跟着沈却一起在城中走了一遭,听着耳边百姓欢呼祝贺,她眼里笑意弥漫。 二人到了长公主府,没有嫁娶,没有先后,只在众人见证之下三拜礼成。 薛诺没像是寻常女子一样先回了房中,反而与沈却一起大大方方地与一众将领、官员敬酒,甚至还去了门前朝着那些来贺的百姓撒了礼钱送了喜酒,与众人分享喜悦之后才又回了府中。 长公主府里宴乐不断,热闹极了。 邹氏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瞧着二人受将领拥戴的模样,心情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是我想错了。”她朝着身旁的沈正咏说道。 她筹备这场婚礼时,总是下意识的想着是沈却娶妻,也一直是照着寻常嫁娶之礼来办,可如今想来,那如朝阳一般耀眼昭宸长公主,就该是这般肆意张扬不受拘束的模样。 沈正咏瞧着人群中的二人说道:“不是大嫂想错了,只是除了长垣,谁也没想到这一点。” 薛诺或许想到了,可她愿意给沈家体面,也不想扫了沈却颜面,所以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过“不愿”二字。 其他人也从未顾虑过身为长公主甚至是朔州之主的薛诺,成亲礼仪之后所意味着什么,惟独沈却,因为将人放在心中,也因为顾全了薛诺的所有,所以他才能毫不犹豫便选择了最利于薛诺的方式。 这大概就是当初为什么薛诺那般冷情的人,沈却依旧能入了她的眼,甚至改变了她的初衷能够与她走到了今日。 …… 府中闹腾了许久,沈却和薛诺都被灌了酒水。 后来沈正咏和薛妩出面才压住了闹腾着的那些人,等着二人回了房中时,薛诺有沈却挡酒还稍好一些,沈却一张脸已是通红,连呼吸间都带着酒气。 金风挡了想要闹洞房的人。 薛诺将人扶着靠坐在床边时才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沈却低哼了声:“头晕。” “萧池那土匪,等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刚才闹酒闹的最凶的就是萧池,平日里有薛妩拦着,萧池从来在她这里就没占到过便宜,如今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再加上白锦元和邱长青他们几个在旁起哄,那是逮着沈却就拼命的灌他。 沈却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傻了,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人不晕才怪了。 薛诺心里头琢磨着回头怎么对萧池他们“十大酷刑”报复回去,一边起身说道:“我叫人送些醒酒汤来……” 手中一紧,她身子一歪就倒了过去,被沈却抱了个满怀。 “别走。” 素日清冷自持的男人将她楼的紧紧的。 薛诺无奈:“我不走,去取个醒酒汤……” “不要。” 沈却下颚在她颈边轻蹭时,伴着酒香呢喃道,“你陪着我。” 薛诺瞧着跟小狗似的蹭来蹭去的沈却哭笑不得,想说哄着他松手起身,谁知男人却异常的缠人,最后她只得放弃了离开,索性任由他抱着。 屋中红烛摇曳,两人抱着抱着,薛诺便感觉到颈间湿润起来,她扭头:“沈却……” 颈间被人轻啄着,沈却呢喃着“好香。” 衣衫被扯开时,薛诺怀疑这男人在借酒耍流氓,她有些痒得忍不住想要推着人退开,却不想反被他缠了上来。 “沈却……” 唇边温热覆住时,她嘴里的话细碎消散。 原本醉酒的男人覆身而上,眼角眉梢都带着醉酒后的绯色,伸手扯掉了她发间玉冠,看着她青丝流泻下来散落在床被之间。 “阿诺,我好高兴……我终于娶了你……” 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一点点啄着她唇上口脂,不似往日里的点到即止,仿佛要将人吞吃下肚的火热。 “我很感激,我曾经做了那么一场梦。” 他紧紧抱着她的腰身,黑眸里涟漪轻漾。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场梦境遇到这样一个人,也从未想过他会那般不顾一切的爱一个人,直到真正的拥有着她时,沈却无比感激那场梦境,感激曾经因为梦境去了江南的自己。 薛诺听着近在咫尺的喃喃细语,感受着他动情的热意,主动攀上了他腰肢, “我也是。” 她从不信神佛,却惟独感激上苍。 让她穷尽一生最大的幸运,遇到了沈却。 ------题外话------ 下一个就是永昭和薛忱啦~ () 番外【嬴姮-全皇宫团宠(一)】 “郡主,郡主,小心脚下……” “哎哟郡主,您快别跑了,小心摔着。” 正阳殿外,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跟只兔子似拎着裙摆绕过那些跟来的太监宫女,身形灵活地溜到了殿外的龙纹雕柱后,瞧着高台上颇为威严的大殿中探着脑袋:“阿嬷,爹爹怎么还没出来?” 跟来的奶嬷嬷愁得脸皮都皱在了一起:“殿下跟陛下他们议事呢,您要不回宫去等?” “不要,爹爹答应了带我出宫去骑马,都好多天了,爹爹骗人!” 明明说好带她去骑小马,娘亲连骑装都替她准备好了,还有可好看可好看的小鞭子,可爹爹总说忙啊忙,忙的没时间回广宁殿,也没时间陪她去骑马。 她要堵着爹爹。 小姑娘攀着柱子摇摇晃晃,吓的下面一堆太监宫女脸皮都抖了起来, 奶嬷嬷魂儿都快没了:“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快下来。” “快下来别摔着了……” 奶嬷嬷满是褶子的脸上皱的都快成了一团儿,伸手就想要去拉小姑娘的胳膊将人扒拉下来,可女孩儿却是灵活地避了开来,踮着脚尖抓着那柱头“蹭蹭”就朝上爬去,硬是翻了上去。 落地时小家伙踉跄了下,下方众人瞬间惊呼出声。 她拍拍裙摆扭头朝着下头惊呼的众人做了个鬼脸,就一溜烟地就朝着大殿的方向跑了进去,呲溜便混进了殿内。 金殿之中,景帝身着龙袍极为威严,一众朝臣都是垂着脑袋。 就在刚才景帝才训斥了两个不作为的朝臣,又恼了政事不利的几位老臣和尚书,整个金殿上所有人都是噤声不敢撩了龙须。 景帝揉了揉眉心,也知道下头朝臣未必有那么老实,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每次遇着这种事时依旧会气的胃疼。 他转了话题说道: “今年雨水不润,西北粮收欠丰,各地都上了折子,诸位爱卿怎么看?” 下方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能怎么看? 下面的粮食欠收,上折子无外乎是卖可怜想要拖欠税收,亦或者是想要朝廷“赈济”帮扶,再不然就是变着法地跟朝廷要钱。 见下方无人说话,景帝直接点名:“韩尚书,你怎么看?” 户部尚书硬着头皮说道:“这几年西北连连上书朝中说粮食欠收,陛下体恤也接连两年减少西北粮税,论理他们当能自顾才是……” 景帝脸上一沉。 户部尚书见势不对连忙话音一转:“当然,西北浅旱许久,也不能完全不顾可能会有的粮荒,微臣已经着人整理国库银钱,且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仓储,以备或许会出现的粮荒。” 景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大皇子嬴承嗣站在下面瞧着冷汗直流的户部尚书,上前一步说道:“父皇,韩尚书说的没错,只是西北雨水已经连续两年锐减,钦天监的人说明年或有大旱出现,若真有粮荒,恐只是备粮不足以应付,儿臣以为荒后灾疫以及暴乱才是最致命的。” “不如让太医院的备好药草,西北雍、安二州驻军也增添两成,派都察院人前往附近城池巡监,若有不对时也能及时应对。” 景帝听着长子之言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那这事交给你去办,若需六部协调,准你便宜行事,朝中诸臣协助大皇子办好此事。” “儿臣领旨。” “臣等遵旨。” 瞧着景帝放权给大皇子,甚至将六部调动之权也全允了他,朝中众臣早已经见怪不怪。 大皇子是元后嫡出,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降生时便取名承嗣,取自皇承嗣子之意。 元后体弱病逝的早,可陛下与她伉俪情深,在她亡故之后就将后位一直空悬至今,更是将元后所出的大皇子养在自己膝下,亲自抚养教导,更是毫不掩饰将大皇子当成下一任君王培养的意思。 文韬武略,帝王谋策,大皇子几乎是跟在景帝左右浸淫着朝堂之事长大。 皇室之中不是没有其他皇子,那些皇子也未必没有出色之人,可是景帝却从未曾太过看重他们,他对于大皇子偏爱至极处处优容,其他皇子却仿佛只是意外得来完成皇室开枝散叶的指标,将双标对待更是做的毫不掩饰。 大皇子年少便入朝得权,允他参与政事。 其他皇子却只在边缘,哪怕成年的也都只能领一两分的闲职。 大皇子早早便得了枭符军权在握,能随意调动京畿巡卫,禁军,边营。 其他皇子却连跟朝中武将接触一二都会遭景帝猜忌训斥。 大皇子年少时做错了事情,景帝只会温声教导,循序渐进地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作为君王该有的手腕,可是其他皇子要是做错了,甭管年长年少那都是直接一顿板子,更有甚者丢进冷宫。 景帝毫不掩饰对长子的偏宠,也从不掩饰对他所寄予的厚望。 大皇子也不负景帝看重,成长成聪慧、温容,有决断却不暴虐少年英才,更是睿智开明早早便尽得朝臣之心,若非大皇子出生时便高僧批命命格太贵帝星早落容易夭折,须得压一压贵气,他怕是早已经是太子之身。 不过就算没有储君之名,这满朝上下也都知道。 将来的太子甚至是新帝必定会是大皇子,陛下心中也从无第二人选。 …… 景帝看着下方肖似元后长相的长子时眼里全是满意之色,他正想说话时,冷不防瞧见那乌压压的朝服之中露出的一小截粉色衣裙,那一截白嫩嫩跟藕节似的小手上挂着和鱼红绳,偷偷露出的半边小脑袋上还挂着眼熟的小铃铛。 景帝愣了下突然便笑起来:“阿姮。” 小嬴姮藏在工部尚书赵柏原身后,扯着他衣摆朝后一躲,脆生生道:“阿姮不在,皇祖父看错了。”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景帝被逗得笑了起来。 殿中朝臣都是纷纷回头。 赵尚书亚历山大,可身后的小祖宗紧紧抓着他袍裾不放,小小的人儿躲在他身后,他也只能充当了人形柱子,僵着脸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杵在那里。 嬴承嗣瞧见满脸麻木的赵柏原,有些无奈地走了过去,伸手将掩耳盗铃的小姑娘抓了出来:“都漏了尾巴了,还说不是你?”他拎着小姑娘走了出来,“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这正阳殿不许你乱跑?” 周围人都是纷纷瞧着大皇子手中那粉团子。 粉团子觉得丢脸。 “爹爹,爹爹放我下来……” 小姑娘手短腿短,被拎着时手舞足蹈地挣扎。 大皇子朝着她屁股拍了一下:“安静点儿!” “爹爹!” 见自家爹爹郎心如铁,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自己屁股。 小嬴姮瞬间泪汪汪了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龙椅上的景帝,“皇祖父,皇祖父…救阿姮。” 景帝瞧着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心疼坏了,忙脚身旁的内侍上前孙女“夺”了下来,等小姑娘“噔噔”爬上了殿中高台,一脑袋撞进他怀里扯着他龙袍撒娇时,他连忙抱着小姑娘就心疼:“阿姮疼不疼?” “疼,爹爹拎着我肉肉了,他还打我…” 景帝忙替她揉了揉脖颈,抬头就瞪着长子:“谁叫你打阿姮的,没轻没重的,也不怕伤着她。” 嬴承嗣满脸无奈:“父皇,还在早朝。” 这小团子越来越放肆,以前上房揭瓦,如今连早朝都敢闯了,再不教训怕是能上天了。 况且他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哪里就打疼了她,这小家伙分明就是泪汪汪的作戏呢! “早朝怎么了?!”景帝闻言朝着下方朝臣看来,哪怕一句话没说,可那脸上“谁敢找茬”四个大字写的明晃晃的。 下面所有朝臣见状都是连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家子祖孙,惹不起,惹不起! 嬴承嗣:“……” 无奈极了。 …… 早朝本就已经快要结束,该议的事情议完之后,内侍便说了散朝。 等着一众朝臣恭送圣驾时,大皇子随着景帝一同走旁边离开,一众朝臣跪在地上还能听到那隔扇之后大皇子跟陛下的声音。 “父皇,您不能这么宠着阿姮,这议政的地方怎能让她来玩儿,再这么下去,您会将她纵得无法无天的。” “胡说,朕的小阿姮乖巧懂事,是这大业最尊贵的女子,这天下哪里她去不得,小阿姮要是喜欢,将来入朝当个女官也可以……是不是呀阿姮?” “是,阿姮将来要当大将军!” “哈哈,好志气!” 景帝朗笑的声音越来越远,却依旧能听得出他对于那稚嫩童音的得意和骄傲,“那阿姮要好好努力,习武学文,将来帮皇祖父和你爹爹打一个大大的江山,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小姑娘抱着景帝的脖子脆声道:“好,阿姮要替皇祖父大江山,当大将军!” “那皇祖父等着小阿姮!” 见着景帝抱着小姑娘哈哈大笑,一本正经的描绘着将来。 嬴承嗣满是无奈:“……父皇……” 阿姮才四岁! …… 皇帝和大皇子走远,殿中朝臣纷纷起身之后,想起刚才那隐约的对话都是忍不住咋舌。 大皇子本是陛下长子,与大皇子妃成亲也早,在小郡主前大皇子妃有过身孕,只因没保住伤了身子。 大皇子心疼其受损,便几年没再要过子嗣,也拒了景帝安排的侧妃侍妾,还禀明了景帝想让大皇子妃调养好身子再要孩子,皇帝因感与元后感情,也不愿见大皇子膝下长子是庶出,所以也未曾催促。 宫中还有其他皇子,见大皇子妃久久未再有身孕便动了心思,以为抢先诞下皇长孙就能分驳大皇子圣宠。 那段时间皇子接连成婚、生子,皇宫里的孩子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蹦。 可谁知道生是生了,其中也有几个男孩儿,待他们欢天喜地抱着小皇孙到了景帝面前,景帝也只是淡淡看上一眼轻飘飘地给了一句“抱回去好生养着”,然后让内库送了点儿东西过去,连个御赐的名字都没有。 仿若全然没有当了祖父的高兴,景帝对那些孩子从无半点疼惜,宫中不少人都觉得景帝是不是不喜欢小孩时,大皇子妃再次有了身孕,诞下了小郡主。 明明只是个女孩儿,可陛下一改先前冷漠姿态。 亲自为其取名,亲自抱着洗三,满月时便给了永昭的封号,让她从小受尽帝宠。 别的小皇孙顶多能规规矩矩行个礼唤一声皇祖父,得他一句“不错”便是欢天喜地,可嬴姮小郡主却是景帝抱在怀里长大,甚至能在陛下龙案之上,御书房中随意玩耍的孩子。 小郡主是景帝的心头宝,是整个皇宫中最受宠的皇孙,地位丝毫不输给当年的大皇子。 整个朝中都知道景帝对她的宠爱和看重。 群臣从大殿出来,就有人将赵柏原围了起来。 “赵尚书,小郡主很喜欢你啊。” “是啊,那满殿那么多人,小郡主偏偏只扯你衣袍。” “我上次可瞧见了,狩猎时小郡主也只让你抱了她,还让赵尚书提她牵马呢,怎就不见让我等也牵上一牵……” 周围几人七嘴八舌的朝着赵柏原说话,明明只是替小姑娘牵马,被扯扯衣袍这种小事,可任谁都瞧得出来那是因为小郡主亲近赵柏原。 那小郡主身上的圣宠简直满京城都知道,更何况她父亲还是贴板上钉钉将来必是新君的大皇子,能得小郡主亲近,便也代表着跟大皇子关系亲近,谁不羡慕被小郡主扯了袍子的赵柏原? 刚才小郡主怎么就不扯他的衣裳呢? 有一个尚年轻的朝臣忍不住嘀咕出声。 旁边顿时就有人笑起来:“你?哈哈,那你可得回娘胎里重新来一回,谁不知道小郡主最喜欢长的好看的人,那身边伺候的全是个顶个的好看,赵尚书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当年更是这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小郡主当然选他不选你了。” 周围的人轰然大笑。 赵柏原:“……” 他人到中年,蓄着短须,面如冠玉,身材也毫无发福的迹象,怎么看怎么都是个中年美男子。 在一堆长相平平的朝臣里,赵柏原显得格外的鹤立鸡群,可他听着这夸赞却没那么高兴。 他辛苦奋斗十余年,堂堂二品大员,不夸政绩不夸才德,夸他长得美,他能高兴才怪了。 顶着一堆人羡慕的眼神,赵柏原嘴角抽了抽说道:“陈大人别胡说,小郡主才多大的年纪,哪就能辨着美丑?她不过是因为犬子与大殿下相熟,小郡主又曾去过我们府上几次,所以对我熟悉一些。” 其他几人听着这话不仅没释怀,反而更嫉妒了。 当初大皇子开蒙时,陛下替他选了伴读,那其中便有赵尚书的儿子赵玄穆。 赵玄穆比大皇子年少几岁,可却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出自文臣之家又有武将之能,他与大皇子一同长大,既是玩伴,也是挚友,更是大皇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因此极得陛下青眼,弱冠之龄便已得官职,且与长乐公主有了婚约。 京中年少之人颇多,敬重大皇子跟随他左右的人更是从来没少过。 可谁也动摇不了赵玄穆在大皇子心中的地位,任谁都知道那赵玄穆虽是在朝中当差,却是大皇子第一随臣。 这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赵家生了个好儿子,更人人皆知等到将来大皇子登基,赵玄穆必定平步青云,整个赵家也跟着鸡犬升天。 这赵柏原哪里是在谦虚,他分明是再炫耀! “赵尚书可有个好儿子!” “赵公子将来前程无量。” “赵尚书,我记得您府中还有个儿子,我家闺女年芳二八,温柔贤惠,要不咱两家结个亲?” “呸,你家闺女哪有我家的好,我家小女儿貌美如花,乖巧懂事……” “我家的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跟赵尚书家的小公子最为般配!” 赵柏原:“……” 瞧着周围突然围拢上来,跟见了浑肉的野兽一样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人。 赵柏原脸皮微抽,连忙说了句“我衙中还有要事”就匆匆溜了,身后那些朝臣连忙追了过去。 “哎赵尚书,您别走啊!” “女儿不行还有儿子,我家还有个小子,跟赵小姐也正是适龄,赵尚书要不要考虑一下……” 赵柏原提起袍裾直接小跑了起来,脸都有些泛青。 身后朝臣跟了一溜。 出宫的甬道上一前一后追着,路过的宫人都是面面相觑:这是干什么呢? …… 奶嬷嬷瞧见被景帝抱出来的小郡主就连忙磕头请罪,景帝挥挥手让她下去后,就抱着小姑娘去了御花园。 一路上小嬴姮叽叽喳喳地说着天马行空的话,景帝也丝毫不觉得吵闹,反而笑呵呵地不时附和几句。 宫里的宫人瞧见祖孙二人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小郡主三岁时拿着玉玺砸核桃时,他们陛下都还乐呵呵的在旁鼓劲儿,如今只是抱着走一圈御花园罢了,谁还敢说半句不是? 小嬴姮最喜欢跟皇祖父在一起,她喜欢听他讲故事,也喜欢听他说以前的那些事情。 眼见着自家女儿窝在父皇怀里拽不出来,他佯作生气刚打算训斥两句,小家伙就缩在父皇怀里告状,换来向来对他慈爱的景帝难得严厉的让他赶紧“滚蛋”,嬴承嗣只感觉深深的无力。 回了广宁殿后,嬴承嗣坐在桌前忍不住叹了口气。 “殿下这是怎么了?” 赵玄穆一身锦墨团绣劲装,明明已及弱冠,可眉眼间却满满的少年感。 嬴承嗣满目无奈:“还不是阿姮,父皇宠她宠的太过了些。” 赵玄穆还当是什么事呢,闻言顿时就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小郡主本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儿,多宠宠怎么了?” 嬴承嗣横了他一眼:“你就会护着她,她今日可是闯了早朝,再这么下去她得上房揭瓦。” 听着嬴承嗣说小郡主闯进正阳殿里的事,赵玄穆不以为意:“殿下,您这可怪不得小郡主,您小时候不也让陛下抱着上过朝吗,那会儿您可是日日都在正阳殿里。” 嬴承嗣一噎:“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赵玄穆跟嬴承嗣关系极好,自小长大的交情让二人挚友多过君臣。 他靠在桌边说道, “您小时候缠着陛下那劲儿可比小郡主厉害多了,陛下走哪儿您跟哪儿,您总不能让陛下厚此薄彼吧?再说陛下虽然宠着小郡主,可小郡主本性善良也知分寸,顶多就是喜欢玩闹了些,可您什么时候见她当真惹过祸事的?” 嬴姮身份尊贵,可在赵玄穆这里却如同自家闺女,那疼爱的心思半点儿不比景帝少了。 嬴承嗣为人正经,赵玄穆却更肆意一些,再加上个喜欢玩乐的长乐公主,两人隔三差五便带着小嬴姮出去撒欢,算起来跟小家伙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政务繁忙的嬴承嗣这个亲爹还要多一些。 那小丫头别瞧着平日里受尽宠爱,可半点都不跋扈霸道,虽然机灵古怪,却也从不仗势欺人。 嬴承嗣胸有丘壑,大皇子妃性子温柔却极有智慧,再加上景帝对她的影响,让小小年纪的嬴姮便有上位者的心胸,又对百姓有怜悯垂惜之心,她这般性子的孩子,就算是再受宠也做不出大奸大恶的事来。 赵玄穆说道:“殿下要对小郡主有信心,您小时候也备受陛下宠爱,您学坏了吗?” 嬴承嗣被问的无言以对,半晌没好气道,“你总有这么多歪理。” “管他歪的斜的呢,是理就行。” 赵玄穆坐在嬴承嗣对面笑嘻嘻地说道,“再说了,我可是小郡主的姑父,我跟长乐那婚事还是她替我缠来的呢,我不护着我家小红娘护着谁?” 嬴承嗣想起自己这好友跟妹妹长乐那“艰难困苦”的求亲之路就忍不住失笑。 长乐性子娇蛮,赵玄穆又跳脱爱玩闹,两人打小就是欢喜冤家,见着面就得怼上几句,那架势就差直接撸袖子动手,可谁能想到等年岁大了,长乐长的亭亭玉立时,赵玄穆多年相处对她动了心思而不自知。 赵玄穆喜欢欺负长乐,逮着机会就跟她斗嘴,暗地里没少做些手脚逗着长乐玩儿,每次都气的长乐直跺脚。 两人吵吵闹闹多年,本以为不成仇敌就已不错了,可谁想父皇要替长乐赐婚时,赵玄穆才傻了眼,察觉心意时想哭都来不及。 长乐那丫头性子娇,哪能轻易饶了赵玄穆。 一个折腾,一个死追不放,小嬴姮就成了赵玄穆追妻的“桥梁”,好不容易才叫长乐点头答应下嫁。 嬴承嗣忍不住笑着说道:“你和长乐的婚期快到了,准备的如何了?” 赵玄穆说道:“早就准备好了。” 嬴承嗣睨了他一眼:“你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真该让长乐好好看看。” “看就看,我又不害臊。”赵玄穆得意洋洋,“长乐喜欢着呢。” 嬴承嗣无语,他是对这小子厚脸皮没辙。 赵玄穆说道:“殿下到时候可要记得来观礼,当然您事务繁忙,要是真没时间也没事,人不到可以,礼要记得到,长乐可喜欢您那副月下松云图,您记得封礼的时候带上……” “你倒是想得美!” 嬴承嗣拿着手边的东西就朝着他虚扔了过去。 赵玄穆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都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相处多年关系莫逆,说笑起来也极为肆意,等说了一会儿话,提起早朝西北的事情,外头就有人进来。 “殿下,二皇子和四皇子求见。” “二弟?” 嬴承嗣挑眉。 四皇子嬴从璋是已故丽嫔之子,比嬴承嗣要小上十岁,如今刚满十七,他母亲早亡,母族也十分卑下,在宫中不得景帝看重,虽是皇子可年少时没少被宫人欺辱,有一次凑巧被嬴承嗣看到。 那时候嬴从璋被太监压在地上打,鼻青脸肿的好不可怜,嬴承嗣当场训斥惩处了那些宫人,又怜他年幼,感怀他与自己一样失了母亲,所以将人接到了自己宫中住着,一直到去年年岁大了又定下亲事,才放了出宫开府。 嬴从璋从小便喜欢黏着他,跟他关系极好,来广宁殿便也罢了,可是二皇子嬴从简跟他关系平平,他来做什么? 嬴承嗣让人进来后,不过片刻,门前就走进两道身影。 二皇子比嬴承嗣小三岁,可穿着墨绿长衫人显得反倒老沉,倒是嬴从璋模样虽不如嬴承嗣好,却十分秀气。 “见过二皇子,四皇子。”赵玄穆起身朝着二人行礼。 “赵将军不必多礼。” 嬴从简和嬴从璋让赵玄穆起身后,就一同上前朝着大皇子行礼。 嬴从璋显得格外跳脱,脸上是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容:“大哥!” “你们怎么一道进宫来了?”嬴承嗣笑问。 嬴从简说道:“早前父皇让我跟进江南水道维修的事情,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大哥,来时在殿外遇见了四弟。” “你呢?”嬴承嗣挑眉看着秀气少年。 嬴从璋手里抱着个大大的匣子,凑近后笑着说道:“我来找阿姮呀,前些时候她还跟我念叨着宫里头无聊呢,我这几日得了只机关鸟,甚是有意思,想着阿姮肯定喜欢就赶紧就送来给她玩了。” 他说话间就四下看了眼:“大哥,阿姮呢,怎么不见她?” 嬴承嗣说道:“阿姮在父皇那儿还没回来。” “啊?” 嬴从璋顿时失望。 嬴承嗣说道:“你要是想见她我让人去叫她回来?” “别别别,不用叫。” “那你去找她?” “我不去!” 嬴从璋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宫里头的皇子除了大哥之外就没有不怕父皇的,倒也不是景帝会对他们如何,他待他们态度不算差,该有的富贵从不会少了他们,只是他们能感觉到父皇并无太多慈爱。 每次都那么淡淡瞟上一眼,不冷不冷的说几句话就能叫人坐立不安,实在难熬。 他在大哥宫里长大,景帝爱屋及乌,对他还稍微和煦一点儿,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对景帝依旧还是怂的。 嬴从璋可不想去景帝面前招眼,抱着匣子就道:“我可不去,阿姮每次去父皇那儿一准都得天黑才能回来,我可不去招父皇的眼,大哥,这东西我先放你这儿,等阿姮回来之后你再给她,我回头再来找她玩儿。” 他将东西放下,转身就一溜烟想跑。 “等等。” 嬴承嗣叫住了他。 “大哥?”嬴从璋疑惑,“怎么了?” 嬴承嗣皱眉:“我听韩司马说,你好几次都没去上书房,就连课业也没交?” “啊?没有的,韩司马瞎说……” “他有你们每日进学的课时表。” 嬴从璋瞬间心虚。 嬴承嗣见状就知道他是在撒谎,他看了眼那匣子里精致至极的机关鸟,脸色顿时一沉:“你别告诉我,你这么长时间不去进学,就是在捣鼓这个?” 嬴从璋有些怂:“大哥……” 嬴承嗣眉心更紧,声音多了几分严厉:“你以前喜欢玩闹我不拦着你,可你如今已经十七,婚事也定下了,你难不成还打算就这么玩上一辈子?” “我又不用像大哥一样担天下大责……” “你是不用,可也不意味着你永远不进朝堂,将来你总有一天是要担正事的,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顶着个皇子龙孙的名头混日子?”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阿姮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她喜欢玩闹那是她还小,你多大了还为着这些东西连课业都不顾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没个正行!” 嬴从璋入广宁殿的时候才不过九岁,嬴承嗣将人养在身边这么几年,对他的感情自然要远胜过宫中其他皇子。 他对嬴从璋是真切有所寄望的,看到他这般胡闹自然是怒其不争。 嬴从璋被教训丝毫不敢还嘴。 旁边颇为老沉的嬴从简跟着开口:“四弟,大哥说的对,就算父皇我们没什么厚望,朝堂也有大哥,可你也不能总这么无所事事,你到底是皇子,总得寻一份正事做着,否则将来四弟妹嫁过来,难不成要让旁人议论他嫁了个纨绔?” 嬴承嗣眉心微皱,直接看向嬴从简。 旁边赵玄穆也是眉尾微挑,觉得这个二皇子话里有话。 嬴承嗣朝着嬴从璋说道:“往日里你做什么我不管你,可往后再这么厮混我饶不了你。” “北地或有旱荒,父皇命我调度粮草准备应对,这段时间你也别闲着,进宫帮我做事。” “大哥……” 嬴从璋刚想拒绝。 嬴承嗣就道:“不准说不行。” 嬴从璋张了张嘴,见他主意已定,只能垂着脑袋“哦”了一声,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嬴承嗣教训:“自己去找韩司马请罪。” “哦…” 嬴从璋可怜巴巴的应了声,放下手里的机关鸟垂头丧气地走了。 等人没了踪影,嬴从简才笑着道:“四弟果然还是最听大哥的话,也就大哥能管着他。” 嬴承嗣神色淡淡:“他性子本就爱玩,可聪慧懂事,多管束些总能上进。” 他没多说嬴从璋的事情,只开口道: “二弟不是说有事要问我?” 嬴从简连忙上前,将手中东西交给了嬴承嗣。 赵玄穆在旁看着嬴从简与嬴承嗣侃侃而谈他治渠之策,看着他大有想要与大皇子争锋的意思,可后来却被大皇子三言两语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等人拿着那“讨教”得来的卷轴离开后。 赵玄穆就冷声道:“这个二皇子越来越不安分了。” 早前大皇子妃因腹中孩子夭折修养身体的时候,抢先诞下皇长孙想要分驳大皇子恩宠的人中,就属嬴从简最为积极,他还不到二十五,可长子都已经快八岁了,次子也已经六岁,都比小郡主要大。 这几年嬴从简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没少想要露头,处处都想跟大皇子别苗头。 要不是陛下压着,他怕是跳的比谁都高。 “殿下,您得防着他一些,他恐怕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赵玄穆说道。 “我知道。” 嬴承嗣能感觉到嬴从简对他的不满,他更知道宫中的情况。 当年他出生后许久,父皇都一直压着后宫不让其他妃嫔产子,直到三年后因朝中一些变故须得用到嬴从简的母家,这才有了嬴从简这个二皇子,这些年父皇为了不让人分驳他权利,不让人动摇他地位,一直压着其他皇子不让他们入朝理政,难免会让他们心有不满。 他不会不知感恩的觉得父皇这么做自私,身为被偏宠的那一个他很感激父皇,可他也没打算一辈子闲置着其他几个皇子。 父皇去岁时病过一场,身子大不如前,虽然看上去已无大碍,可劳累之后总会胸闷头晕。 太医替他看过几次,都说父皇需要好生静养,前些时日父皇也已经跟他商量过,等到明年时朝中政事彻底上手,父皇便打算退位将养,到时候他登基之后,这几个皇子该用的还是会用。 嬴从简心思不纯,可能力是有的。 嬴承嗣说道:“我会小心一些。” “可……” 赵玄穆想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那嬴从简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说嬴从简现在什么都没做过,除了当初产下皇长孙的事儿惹了陛下生厌外,一直都表现的规规矩矩的,大皇子没名目去动他,就算他真有点儿小心思,陛下也不会更改储君之意。 大皇子若动了嬴从简,反倒是落人话柄。 赵玄穆只得压了口中的话,想着暗地里多盯着嬴从简一些。 …… 嬴姮在皇祖父宫里听了一整天的故事,等赖到了天黑,又混了一顿格外丰盛的御膳后,这才被景帝身边的内侍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广宁殿。 广宁殿前殿黑漆漆的,她趴在门前左瞧瞧又瞧瞧,没看到自家爹爹顿时露出个笑。 提着裙摆,踮着脚尖,小家伙悄咪咪地就打算溜回自己住处,可谁知道才刚走了一步,原本黑漆漆的前厅就突然亮了起来。 “永昭。” 小嬴姮瞬间瘪了嘴,“爹爹。” 嬴承嗣提着灯笼瞧着跟做贼似的闺女,朝她一扬下巴:“过来。” 她有些怂,每次爹爹叫她永昭时,都会教训她。 小嬴姮眼珠子转了转,默默朝后退了半步:“都这么晚了,阿姮就不打扰爹爹休息了,等明天早上阿姮再跟爹爹请安……” 呀! 小姑娘正想跑时就尖叫了一声,下一瞬直接腾空而起。 “爹爹你让人偷袭我,你不讲武德!” “我是你爹,不用讲武德。” 抓着小郡主那人手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人交给了自家主子后,快速褪去,而院子里小丫头手舞足蹈的扑腾。 “爹爹,我错了,你快放我下来,我怕高……” “你上个月爬上太庙房顶看月亮的时候怎么不怕高?” “那,那是赵穆穆带我上去的,我可怕可怕了。”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竭力表现真诚,毫不犹豫地就卖了自家未过门的姑父。 嬴承嗣嘴角抽了抽,伸手揪了下她脑袋上的小发包:“亏得你穆叔叔还替你说话,他要是知道你转头就把他给卖了,看他以后还带不带你玩儿。” 小嬴姮扑腾了一下藕节似的胳膊:“心口皆是是君子,心口皆非即小人,爹爹你说过不能背后议人长短,讲人坏话的,不然雷公公会劈你的……” “……” 嬴承嗣满脸黑线,伸手朝着自家闺女的小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小家伙顿时疼的哎哟一声,随即张嘴就叫, “救命啊,爹爹欺负阿姮了。” “娘亲,娘亲!” 见自家娘亲没影子,爹爹又一巴掌落在屁股上。 “呜呜呜……好疼啊……我要告诉皇祖父,叫他打你屁股…” 小姑娘张嘴干嚎,死去活来的一副快要被打死的模样,脸上却不见半点眼泪。 嬴承嗣黑着脸:“你皇祖父来之前,我先揍你!” 小姑娘跨着脸。 坏爹爹,她不要喜欢他了! () 番外【嬴姮-天塌了(二)】 嬴姮的童年远比寻常孩子要更加精彩,她有最疼她的皇祖父,有时不时揍她屁股的爹爹,还有最温柔的娘亲,和最喜欢姑姑的赵穆穆,以及时不时带着好玩儿的进宫寻她的四叔。 她每日里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守在爹爹下朝的地方,或是蹲在爹爹忙碌的必经之路。 哪怕爹爹总揍她,可她还是最喜欢爹爹了。 后来娘亲有了宝宝,她就更高兴了。 爹爹说等娘亲肚子里的宝宝出来,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着她玩儿。 直到那一天。 西北大旱生了暴乱,流民涌向京城,爹爹出城去安抚流民,怎知却遭了意外。 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四叔背着血淋淋只剩了一口气的爹爹回来时,天仿佛都塌了下来,向来总是笑呵呵的皇祖父呵斥着太医院的人,满是暴怒地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四皇叔,下令斩了好多人的脑袋。 “给朕治,大皇子若是有事,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里头是景帝盛怒的声音,太医院的人跪了一地。 嬴姮小脸煞白地的守在殿外,紧紧抓着赵玄穆的衣摆,那盛暑的阳光也暖不热她心头。 “赵穆穆,爹爹会有事吗?” 小姑娘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赵玄穆脸上同样惨白,紧紧抱着拉着他衣角的小郡主说道:“不会有事的,殿下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屋中太医进进出出,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里头嬴承嗣丝毫没有好转,那刺目的殷红让嬴姮抖得更厉害了。 外头天色一点点暗沉了下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头太医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换来景帝暴怒的骂声,连带着两人被侍卫拖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景帝身边的大太监匆匆出来,朝着嬴姮便道: “小郡主,大殿下想见您。” “赵将军,您也进去吧,殿下说让您一起。” 嬴姮年纪小,听着爹爹要见她时瞬间高兴起来,只以为爹爹没事了,松开手就连忙跑了进去,可赵玄穆看着那大太监脸上的苦楚和难过,脸上血色却是褪了个干净。 “殿下他……” 大太监摇摇头,“太医说,扛不住了。” 那胸口被压得骨头尽断,哪怕穷尽太医院之力也保不住大殿下。 赵玄穆脸色瞬间惨白,红着眼死死咬着唇,大步朝着殿内而去。 …… 殿中全是刺鼻的血腥,景帝带着四皇子去了隔间,而床上嬴承嗣躺在那里,脸上比纸还要苍白。 太医们惨白着脸退出来时,跟进去的嬴姮相撞。 所有人看着一团稚气的小郡主都忍不住待上怜悯不忍之色。 “爹爹!” 嬴姮快步跑了过去,站在床边就拉着爹爹的手,“爹爹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有一点点疼……” “那阿姮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啦。” 嬴承嗣胸口遭了重击,半边胸骨都凹陷了下去,只用被子遮着时才看不出那恐怖模样。 他每呼吸一次,都疼的撕心裂肺,可瞧着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见她鼓起脸用力在他身上吹啊吹的,好像想要将他疼痛吹走。 他露出抹苍白的笑:“阿姮好厉害,爹爹真的不疼了。” 嬴承嗣说话时断断续续,口中气息不稳,他艰难想要举手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可举到一半就落了下来。 小姑娘连忙握着他手,蹲下来将脑袋凑过去蹭了蹭。 嬴承嗣感觉这手心里软软的发丝,低声道:“阿姮怕不怕?” 嬴姮小嘴瘪着带上哭腔:“不怕,爹爹会保护阿姮。” “阿姮真乖。” 嬴承嗣眼底瞬间酸涩,他低低道:“爹爹的阿姮最勇敢了,阿姮可是要当大将军的女郎,这些小事吓不到你对不对?” 嬴姮心里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道:“阿姮不怕。” 嬴承嗣浅浅笑了起来:“阿姮好厉害,比爹爹还要厉害……” 他每说一个字,喉间就像是漏风似的喘息几声,声音更是低极了,“阿姮,还记得爹爹跟你说过的桃花源吗?” 嬴姮点点头:“记得,那里很美很美,有鱼儿,有兔子,四季如春,到处都开满了花儿。” 爹爹说,那里的人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怕。 那里没有战乱灾祸,所有的人都过的很开心… 嬴承嗣笑容惨白:“爹爹要先去桃花源了。” 嬴姮似懂非懂:“我也要去。” “那不行,阿姮要长大了才能去,爹爹要先去给阿姮修竹屋,造竹筏,还要养好多好多的小兔子,等将来阿姮去了,就能坐着竹筏在水上漂啊漂啊,然后鱼儿推着阿姮游玩……” 嬴承嗣摸着她的软发, “只是阿姮要先陪着娘亲,照顾好弟弟妹妹,好不好?” 嬴姮年纪小,虽然聪慧到底没见过生死。 她有些害怕爹爹脸上的苍白,也总觉得爹爹的话有些不对劲,她不安地拉着嬴承嗣的手:“我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起,爹爹带上我一起。” “不可以,阿姮要听话……”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起!” 小姑娘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爹爹你是不是不要阿姮了?” 床上的嬴承嗣见状难受至极,胸口一闷突然咳了起来,嘴角有血漫出来时,疼得浑身发抖。 嬴姮看着那血染红了爹爹的脸,顿时慌乱,她连忙说道:“爹爹不咳,阿姮听话,阿姮听话……阿姮不去了……” 赵玄穆快步上前:“殿下。” 嬴承嗣本就是强弩之末,后见呼哧喘息时,看着被吓得大哭的女儿喘了会气:“我没事。” 他喘息了两声,对着满脸是泪的嬴姮道, “阿姮不哭,阿姮是最勇敢的孩子,会替爹爹保护娘亲和弟弟妹妹对不对?” 嬴姮哭声道:“对。” “那让爹爹跟穆叔叔说说话好不好?” 嬴姮瘪着嘴,吸了吸鼻子:“好。” 小姑娘乖乖朝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家爹爹,等去外间之后,嬴承嗣才又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有大团的血呕出来,连带着牵扯着胸前疼痛快要晕厥过去。 “殿下!”赵玄穆急声道,“我去叫太医进来。” 嬴承嗣用力抓着他:“别去,没用了……” 太医若是能救他,早就已经救了。 那高架倒下来的时候,砸在他身前,其中一截直接戳入了心肺中。 他胸口受了重创,能回来都是嬴从璋拼了命替他受了一半的伤将他挖了出来,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父皇拿着整个太医院人的性命要挟,也不过就是让他能多残留一会儿好能交待后事。 “殿下…” 赵玄穆听着嬴承嗣这话瞬间双腿一软跪在床前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您的,是我没保护好您,都是我的错。” 明明已经是长成的青年此时哭的一塌糊涂,半分没有往日的肆意。 他满是懊恼的恨不得剜了自己的心,眼泪汹涌而落。 嬴承嗣低声道:“不怪你。” 赵玄穆却自责至极:“怪我,我该知道那些难民不会安生,我不该听您的带人离开,要不然您也不会遇到这种意外……” “不是意外。” 嬴承嗣低低一句话,让得赵玄穆整个瞬间愣住。 嬴承嗣每呼吸一次,胸口都疼的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抓着赵玄穆的手说道,“城外的事情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将我带去那高架的地方,那上面被人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可无外乎是想要皇位的人……” 离父皇答应传位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年,这个时候会冒险动他的人只能是为着他身下那个位置。 “我去告诉陛下!” 赵玄穆猛的起身,却被嬴承嗣死死拽住,“不能告诉父皇!” “殿下……” “子越你听我说。” 嬴承嗣每喘息一下,胸前都生疼,他死死拉着赵玄穆的手断断续续, “无论动手的人是谁,能买通我身边禁卫趁乱远离便是在宫中早有内应,能知晓你去处,又能调离城防附近的人,恐怕就连京中兵权也有染指……” “是我太不谨慎才会如此,我已经活不下去了,从璋也受了重伤,我死之后父皇心情震荡必会受到重创,朝中没了我夺储更会兴起,这个时候父皇大开杀戒只会逼那些人铤而走险。” “燕珺腹中还有孩子,阿姮也还年幼,他们扛不住的……” 他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脸色一点点泛着灰白, “我死之后,总有新帝登基,若大肆追究不成,阿姮和燕珺他们会活不下去的。” 他太清楚父皇对他的感情,也太明白父皇若是知道他的死不是意外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死之后,景帝会龙颜大怒,会血洗与今日有关的所以人,他不会放过那些冲撞了他让他身亡的流民,不会放过让他出事的禁卫和城防军将,甚至于就连有可能参与此事的皇子、朝臣、宫妃,父皇一个都会宁杀错不放过。 若是父皇身强力壮时便也罢了,他朝权在握,杀伐之后能快速稳住朝堂,能重新培养一个新的储君出来,甚至能让嬴从璋取代了他,可是父皇已经年迈,身体本就不好,这几年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接管皇位更是将朝中很多事情放权给他。 嬴从璋身上的伤势又极重,为了救他一条胳膊生生扯断了,再没机会问鼎皇位。 等他死后,父皇若是遭受不住身体恐怕会出问题,又没人能接过他麾下之人。 嬴承嗣虽不能肯定要他命的人到底是谁,可他身边必定是出了内贼。 若父皇大开杀戒,只会便宜了那人。 父皇和阿姮他们都会危险。 或许是临近死亡,嬴承嗣的脑海是从未有过的清晰,而他的话也让赵玄穆泪红了眼。 “殿下……” “你要告诉父皇,我是因意外而亡,让父皇不要因我之死怒而伤身。” “你要替我握着我这些年所留的朝权,想办法帮着父皇尽快稳定朝堂,我在朝多年,身后随众无数,往后无论是谁登基,想要得父皇信任,得朝政大权,都定要讨好阿姮和燕珺……” 许燕珺是大皇子妃的闺名。 嬴承嗣脸色比纸还要苍白,甚至染上了一丝死气,呼哧喘着粗气时,死死抓着赵玄穆的手, “你要守着阿姮,守着燕珺和她腹中的孩子,别,别让他们出事……” “借着我的余威,替他们拿到足以自保的东西,让从璋帮你。” 他力道大极了,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去。 他将手里东西交到了赵玄穆手中,死死握在他掌心里,“子越,你要护着他们,护着父皇……护着他们活下去……无论是谁登基,别,别与他硬来,让阿姮以公主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赵玄穆握着手里枭符,眼中已经赤红:“我以性命起誓,定会护着郡主他们。” 嬴承嗣脸上缓缓笑了起来,他扭头朝着门外看去,就看到嬴姮躲在门外,探出一点点的脑袋朝里望着,他低声道:“去帮我叫父皇过来。” …… 景帝匆匆过来时,走到床前未语便先哽咽。 “父皇别难过。”嬴承嗣笑容苍白,“是儿臣不好,儿臣没受住这天命。” “胡说,朕会治好你的,朕一定会治好你!!” 景帝老泪纵横。 嬴承嗣轻轻牵着他的手低声道:“父皇,儿臣不行了,可是儿臣一直都感激上苍,让儿臣能够生在皇家,成了您和母后的孩子,这些年您待儿臣的好儿臣一直都记得,只可惜来不及孝顺您了……” 他浅浅笑着,脸上多了一丝怪异的红润, “父皇,我知道您伤心,可是我走之后,您要好生保重身子好不好?” “嗣儿…” 景帝紧紧抓着他的手,人仿佛老了一大截。 嬴承嗣能感觉到生命流逝,他低声道:“父皇,我走之后,别怪四弟,若非是他,我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他为了就我废了胳膊,求你替我好好照顾报答他,好不好?您……您替儿臣护着阿姮和燕珺他们……护着他们……” 嬴从璋脸上陡生出来的力气突然消散,眼中染上灰白死气。 景帝颤抖着脸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手中滑落时,他悲恸大哭:“嗣儿!!” …… 嬴承嗣死了。 死得突然。 景帝大受打击晕厥过去,赵玄穆抱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嬴姮。 嬴从璋听到外面痛哭声音,血淋淋地从隔间踉跄出来时,就看到跪了满地大哭的宫人,还有被长乐公主抱在怀中哭的浑身发抖的小嬴姮,他本就苍白的脸上连唇色都不见半点红晕,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大哥…… 大哥! 长乐公主哭的浑身发抖,有些抱不住怀中挣扎的嬴姮。 “四叔。” 嬴姮看到嬴从璋时,朝着他伸手,被嬴从璋接过就扑在他怀里,“四叔,我要找爹爹,我要找爹爹……” “阿姮…” “爹爹不会死,四叔带我去找他。” 小姑娘嚎啕大哭,往日总是笑盈盈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子,用力抓着他衣裳时眼睛红肿, “阿姮听话,阿姮以后再也不调皮了,阿姮再也不偷偷吓唬爹爹了。” “四叔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嬴从璋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对着她满是眼泪的双眼悲痛至极 怀中女孩儿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不断来回刺痛着他皮肉,明明今晨大哥还好好的,明明早上他还交待着他成婚的事情。 听着嬴姮声嘶力竭的哭着叫他“四叔”,一句一句喊着“爹爹”,嬴从璋断掉的胳膊空荡荡血淋淋,单手用力抱着怀里的小姑娘,紧抿着唇手心发抖,只低声道:“四叔在,阿姮别怕,阿姮不哭。” “四叔在……” …… 大皇子骤逝,景帝大受打击,整个朝堂人人服丧,京中更是无一人敢于宴乐。 赵玄穆遵照嬴承嗣遗言,以意外将他死因遮掩过去,景帝查过此事未曾查到有人加害的痕迹,虽然依旧动怒,可因大皇子死前之言未曾迁怒太过,只惩处了几个与此事有关之人便未曾再追究下去。 景帝原是想瞒着大皇子妃此事,嬴从璋等人也小心护着她腹中孩子,怎奈有些事情终究瞒不过去,大皇子妃知晓大皇子身亡悲伤过度,腹中孩子没保住,母子俱亡。 景帝本就因长子骤逝而元气大伤的身子更是受了重创,吐血几回便直接病倒。 朝中不能无人主事,诸皇子纷纷争抢起来。 原本肆意玩闹的嬴从璋仿佛一夜长大,以残废为由退了当初定下的婚事,日夜守在嬴姮和景帝身边,他亲自照料景帝身体,小心翼翼地护着大哥仅剩的血脉,而赵玄穆则是紧握着大皇子手中留下的那些势力帮着缠绵病榻的景帝稳定朝堂。 可哪怕竭力之下,朝中依旧混乱至极。 眼看着诸皇子斗的不可开交,朝堂不稳,社稷动摇,外有旱灾,内有兵祸,景帝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诸皇子中日渐势大压过其他皇子的嬴从简找上了赵玄穆和嬴从璋。 “大哥已经死了两年多,朝中混乱不堪,父皇体弱难以理事,诸臣无主自顾民不聊生,赵将军和四弟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业江山就这么亡了?” 嬴从璋依旧是那副秀气的长相,可整个人却如同开了刃的利器,看着眼前一副规劝模样的嬴从简冷声道:“二哥何必说的冠冕堂皇,你若怕大业亡了,真的担心江山黎民,那你倒是退上一步别去肖想你不该想的位置,天下乱不了!” 嬴从简闻言也不恼,只是平静道:“我不争,也有旁人争,且都是父皇的儿子,同样天家血脉,我凭什么不能去坐那个位置?” 嬴从璋顿时冷笑:“怎么,野心藏不住了?” 嬴从简看着他:“你敢说你从未想过?” 嬴从璋:“我没有。” 这天下是大哥的,他从未有过半点心思! 嬴从简定定看着眼前比他小上许多的少年,他眼神干净,言语果决,他是真的从来没有肖想过皇位,也从未生过半点阴暗的心思,可嬴从简不一样,他从来都不甘于只是二皇子,也从来都嫉妒着嬴承嗣,凭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儿子。 他能自出生就饱受圣宠,自小就被当成储君培养,人人都道他是天降紫微星,而他们却如野草不被父皇重视。 他叫承嗣,而他们就只能从属。 从简,从敛,从璋…… 就算是名字也不配跟他一样。 嬴从简有那么一瞬间的阴暗,脸上温驯褪去后,对着嬴从璋说道:“我不与你争辩这些,你们应该知道如今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形。” “父皇虽然封了你为燕王,让你代为理政,可你断了胳膊顶天也只是个王爷,这大业不可能没有新主,父皇如今还在还能勉强压得住朝中的事情,可父皇一旦病逝,没有新君,朝堂大乱之下,你们二人有信心能压得住其他人,甚至护得住阿姮吗?” 嬴从璋脸上一怒。 赵玄穆伸手压着身旁暴怒的少年:“二皇子有话直说。” 嬴从简看着他:“我知道大哥死后将枭符给了你,也将手中那些人全部留给了你和四弟,让你们护着阿姮。” “我可以答应你们,我若登基,四弟依旧为燕王,赵将军为国公辅政,阿姮受封公主,大哥所属的所有人我丝毫不动,全部留给阿姮,那枭符我只拿一半,用作制衡兵权,另外一半留在阿姮手中。” “阿姮若只想当公主,我保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她若不愿留于后宅,我便将她当作皇子抚养,让她入朝承继父志,将来她所生之子承大哥一脉,续大哥香火,以嬴氏为姓,同样是皇子龙孙。” 嬴从璋和赵玄穆都没想到嬴从简会说出这番话来。 别说是赵玄穆,就连原本暴怒的嬴从璋也冷静了下来。 “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可以以子孙后代起誓,我在位期间绝不动阿姮半分,只要她不生谋逆之心,我必将她当作亲子对待,若违此誓,必子孙尽绝。”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 嬴从简看着对面二人说道:“我会让人修建公主府,由你们将大哥麾下之人聚拢于公主府辅佐庇护阿姮。” “你们不信誓言,总可信手中权势,你们一位亲王,一位国公,手握一半枭符,又有大哥留下的那些人相助,我就算想要动阿姮也不可能,父皇那般疼爱阿姮,他定给阿姮也留有底牌。” “我如何能伤她,又如何敢伤她?” 嬴从璋和赵玄穆都是沉默下来。 嬴从简走了之后,二人想了很久,到底还是直接去见了景帝。 景帝自从长子死后整个人就快速衰老了下来,他倚在床头如风烛残年,满头霜白的发下脸上生了褐色半点,身上有了迟暮老人才有的死气。 听着嬴从璋将嬴从简所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后,景帝声音低哑:“他倒是个聪明的。” 他想起那个不甚起眼的二儿子,低声道, “答应他吧。” 嬴从璋抿抿唇:“可若他将来反悔…” “这世上本就没有万全之事,如你大哥,朕百般护着他也依旧遭了意外。” 哪怕时隔一年,提起早殇的长子时,景帝依旧心中刺痛,他靠在枕上低声道,“就如他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大业终究会出新君,若你还是安好,倒能得了皇位护着阿姮,可你……” 景帝满是伤怀地看了眼嬴从璋垂落下来空荡荡的右臂, “朕时日无多,一旦病逝,朝中便再无人能压着他们,到时就算是你们二人也未必护得住阿姮。” 长子留下的东西太多,光只是枭符便能引得所有人垂涎,若他一死,朝中又未有新君即位,哪怕为着兵权嬴姮也会成了所有人的靶子,到时光凭嬴从璋和赵玄穆根本护不住嬴姮。 嬴姮太小,她若有个十余岁,还能勉强跟朝中之人一争,可她如今不过五岁稚龄,又有多少能在天下大乱时不改初衷一直护着她这位幼主? 嬴从璋和赵玄穆听着景帝的话都是沉默下来。 景帝说道:“朕会下旨传位老二,封老三、老五为藩王前往封地赴任。” “子越,朕会留一道废帝的圣旨给你,若嬴从简真有一日容不下阿姮,反悔了今日所说,你和从璋便将圣旨给了老三、老五,他们自会庇护阿姮。” 赵玄穆紧抿着唇:“微臣明白。” “从璋。” “父皇。” “朕会给你摄政之权,与子越一起辅政,好好护着阿姮。” 嬴从璋重重点头:“儿臣知道。” …… 元启三十一年冬,大皇子薨逝一年后,景帝下旨册封二皇子嬴从简为储君,册骁骑将军赵玄穆为国公,与燕王一同摄政辅佐太子,封三皇子、五皇子为康、顺二王,前往封地赴任。 元启三十二年,景帝病逝,二皇子嬴从简即位为帝,改年号为承运。 新帝登基,封原皇长子嬴承嗣之女嬴姮为永昭公主,允其承继其父一脉,子嗣皆能入皇室宗碟,允永昭公主与皇子一同进学习武,一应待遇与皇子等同。 永昭以女儿之身,入上书房,习朝策文武。 () 番外【嬴姮-灿烂若骄阳(三)】 “永昭,快,快接球!” 长乐长公主一挥球杆马球朝着不远处飞了过去,却被人半道截住。 “哈哈哈,抱歉了长公主,这一球我要了!” “你要?问过本宫吗?!” 红衣女子勒马而过,一声低叱之后,身形一歪挂在马上便挥杆夺了马球。 马儿在球场上奔跑,衣袂随风起舞,她抓着缰绳在马身上一点便翻身而上站了起来,挥杆朝前一甩,人旋转着落回马上时,地上的马球势如破竹地朝着对面的球洞撞了过去。 “咚!” “永昭公主胜!” 马球场内响起如海浪般的欢呼,其中男女皆有,所有人望着那骑在马上肆意张扬的红衣女子都是目眩神迷。 “永昭公主好厉害啊…” “啊啊啊啊,刚才那一下你们瞧见了吗,就那一下,呜呜呜,我快晕倒了,好想成为永昭公主的马儿。” “哈哈哈!” 周围几个贵女都是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有人取笑道:“永昭公主喜欢美人儿,浔荷你长得不错,要不然去自荐枕席?” 先前说话那小姑娘也不恼,只捂着脸蛋儿瞧着那边骑马到了场边,连脚踏都没踩一下就翻身下马落地的永昭公主,满是痴迷的说道:“我倒是想去,只可惜永昭公主不喜欢女儿家。” 她说话时满满都是遗憾。 永昭公主好美色,自十五岁时当着陛下的面直言到了年纪要替她父亲开枝散叶,纳了第一个男子入府开始,那永昭府后院里的美男子就再没断过,从清冷如月的,到温文儒雅的,再到鲜衣怒马少年鲜活的,甚至还有两个少年将军。 那永昭公主就跟集画册似的,那公主府后院的男儿都快赶上陛下后宫的女子了。 刚开始时满朝大臣都指责永昭公主毫无女德,丢尽皇室颜面,说她浪荡好色不知羞耻。 可有安国公护着,有燕王替她怼遍整个朝堂,就连陛下也丝毫未曾多问过半句,而永昭公主拿着鞭子抽了两个指着她鼻子谩骂的御史,又查出了几个私下谩骂她的官员行贿之罪,证据甩到了陛下面前将人抄家流放之后。 朝中再无一人敢指责她私德不修。 永昭公主虽然贪花,可她聪慧果决,胸有丘壑,于朝政之上极为厉害,又手握一半枭符有别的皇子所没有的兵权,陛下待她如亲子,她又手握实权,朝中许多事情都有插手。 她不碰朝臣官身,不碰世家子弟,不碰应试学子。 本就未曾伤及朝臣利益,加之永昭公主又格外强势,后来慢慢的倒也没有人再多说什么,虽然私底下依旧有人对她言行满是不耻,那些文人迂腐之辈也常以她这种女子为耻,可在京里贵女和一些妇人之中,却有不少人颇为羡慕永昭公主过的肆意。 她们是没那本事像是永昭公主这般自在而活,可不妨碍她们将永昭公主当成崇拜的对象,而这些女子对永昭公主的推崇并不比那些朝中追随永昭公主的大臣要低。 “公主为什么就不喜欢女孩儿呢…” 那姑娘捧着脸深深叹了口气,若她是男儿身多好,她肯定对公主以身相许! 旁边几个世家公子隐约听到这话忍不住咧了咧嘴。 虽然骂一句什么,可瞧见那鲜衣怒马的永昭公主,却又觉得那姑娘的话没什么毛病。 如此美人。 他们…… 未必不想。 …… 长乐长公主放下绑着的衣袖,听着周围欢呼,再看着那些少年男女望着这边火热的眼神,她忍不住就笑:“我说永昭,你也收敛收敛,再这么下去这京中其他的男儿还怎么活?” 男子倾慕也就算了,连女子也双眼发光。 照这么下去,那些京中的世家子弟还能娶到媳妇儿吗? 嬴姮闻言红唇轻扬笑得肆意:“那怎能怪我?马场如战场,总不能让我让着他们!” “谁要你让了!” 宫中几个皇子围拢过来,远远就听到嬴姮这话,其中一人冷哼了声说道:“你可别得意,这次要不是大哥拖了后腿你才别想赢了,下次我们一准儿能赢了你,到时候阿姮你可别哭鼻子……” “呸!” 嬴姮笑着啐了说话那少年一口,“五弟,也不知道上次是谁被皇叔罚了抄书死皮赖脸让我去求情的,就你还能让我哭鼻子呢?我让你两杆你都未必能赢了我。”她说笑着时看这站在一旁的赢旬, “你也别每次什么都赖给二皇兄,他可没招你。” 嬴钺撇了撇嘴,朝着赢旬哼了声。 几个皇子输了马球丢了面子,哼哼赖赖的离开,长乐长公主见状摇摇头:“这个嬴钺真是越来越霸道了,倒是二皇子,明明是兄长却被下头的兄弟这么欺负着也不知道反抗一二,实在是……” 嬴姮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赢旬本是皇帝次子,当年长子幼年夭折之后,他便成了最年长的皇子。 论理说赢旬就算不像是她爹爹当年得皇祖父那般偏宠,也该十分得帝心看重才是,可恰恰相反,他这个年纪最大的反而极为不得陛下待见。 当年爹爹身为皇祖父长子,受尽圣宠,压得其他皇子出不了头,这其中便有当今的陛下,那时候身为二皇子的皇帝曾经想要赶在前面诞下皇长孙分驳圣宠好能出人头地,可谁知道这长孙生了,先帝不仅十分冷淡,还因为他那不小心露出的野心对他越发的冷漠。 大皇子、二皇子都是那个时候所生,大皇子夭折后,二皇子赢旬就成了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反之之后那几个皇子地位都要更高一些,特别是五皇子嬴钺,是当今圣上登基好几年后所生,那时皇位已稳,朝堂也逐渐从乱局之中恢复安定,所以连带着这一年降生的嬴钺也备受宠爱,以至于他性格格外的跋扈。 嬴姮不在乎哪个皇子张扬,因为她明白皇叔并不想要让她在乎,她只说道:“二皇兄性子软了些,不过嬴钺也不敢太过分,反正他只要不舞到我面前来,随得他去闹……” 舞到她面前来了,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嬴姮挽着马鞭说道:“姑姑,我府中新得了两瓶桂花酿,晚上跟我喝酒去?” “可别……” 长乐长公主连忙摆手,“你那酒我可喝不得,我要是去喝一趟,你姑父非得泡醋缸里淹死。” 永昭府那后宅就跟狐狸洞似的,里头全是貌美如花的男狐狸精,虽然长乐长公主自认专情,对赵玄穆也从来没有二心,可食色性也,这世上男男女女的谁不喜欢好颜色? 上一次嬴姮邀她过府赏月,水榭上搭着高台。 上头是衣袂纷飞月下仙人似的跳着舞的,身旁是抚琴奏曲的,就连那荷塘里的小船上也有几个漂亮小哥,一开口那声音跟黄鹂鸟儿似的,迷得人神魂颠倒…… 长乐长公主一时没忍住,跟一个白衣小哥合奏了一曲,这下可好,赵玄穆撞了个正着,人到中年的安国公差点没气的拔剑弄死了那男狐狸精,被她好说歹说地劝回了府中后,还愣是气了好长时间。 长乐长公主悻悻然:“你姑父那人是醋精变的,我要是再去你那儿一回,他怕是能掀了你那狐狸洞。” 嬴姮闻言哈哈大笑,旁边跟过来的侍女云栽也是肩膀抖了抖。 …… 从马球场出来,长乐长公主便先回了府。 云栽跟着嬴姮上了马车,倒了杯茶水给她:“公主,咱们回府吗,月公子派人来说给您炖了汤。” “先不回。” 嬴姮最近火气旺,总觉得是府里头的那些家伙日日炖汤补的太过,一听汤水就头疼,“去云麓书院吧,上次老爷子不是说过想要几本古籍吗,刚好四叔命人寻来了一些,咱们给他送去。” 嬴姮年少时在宫中进学,等到十二、三岁就去了云麓书院,当了山长邬善三年的入门弟子。 后来回了京城人虽不在云麓书院,可嬴姮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探望一次,这几年二人依旧师徒亲近,半点没因嬴姮离开就有所疏远。 嬴姮端着茶水一饮而尽:“我回一趟宫里,去跟皇叔说一声,你回去把东西取来,到宫门前接我。” 云栽问道:“那要跟燕王和国公爷说一声吗?” “派个人去说一声就是,对了,叫四叔不准跟我去云麓书院,好好留在京里头相亲,回头这婚事要是再黄了,下次我就直接找一个合眼的让皇叔给他赐婚!”嬴姮有些凶巴巴地说道。 当年四叔明明是有婚事的,可爹爹去后,四叔为了护着她把婚事退掉,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 每次问他,他都推说自己断了胳膊不想耽误旁人,可明眼人却都看的出来,以燕王在朝中的地位和全是,别说是断了一条胳膊,就是两条胳膊都没了也多的是人想要嫁进燕王府。 嬴姮知道,四叔不过是因为不想成婚之后有了自己的小家,便对她再没办法再全心庇护。 可她已经不是当年骤失庇护的孩子,她已年满二十,她能够护得住自己。 四叔三十好几了,要是再不娶妻就真的老了。 嬴姮懒洋洋地说道:“你叫人跟四叔说,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别成天跟着我这个满屋子美男的侄女儿转,让他早点找个媳妇儿生个孩子,我可不想他将来的孩子跟我的崽子一样大,回头我家崽儿还要叫一个小屁娃娃当长辈!” 云栽捂着嘴偷笑。 …… 云麓书院离京城有些距离,一去一回少说要三、四日。 嬴姮得皇帝恩宠,又是京中独一无二受封握实权的公主,她的车驾是皇帝钦赐。 那马车车身极宽,通体玄色,双马拉车。 车前挂着永昭公主府的牌子,金顶赤轮,就连车帘上绣着的金线在阳光下都熠熠生辉。 因着车驾十分招摇,嬴姮刚过云麓镇还未到云麓书院时,院中学子就已经得了消息,不少人对于这为传闻中格外张扬肆意甚至于是叛逆至极的永昭公主都颇为好奇,早早便聚在书院附近的山道上朝着外头张望。 薛忱刚从师长那出来,就瞧见不少人都在朝着山门前涌。 他被其中一人撞了下,连忙伸手将人扶住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薛师兄。” 那人瞧见薛忱顿时兴奋起来,“薛师兄你还不知道啊,永昭公主来了。” “永昭公主?” 薛忱愣了下,那人便道,“听闻公主是来探望山长的,书院里的人都去山道上瞧热闹去了,薛师兄,你也一起去啊。” “我不……” 薛忱刚想说他不去,就被那青年拽的摇晃了下,随后被拖着朝着山前走,“薛师兄你可不知道,那永昭公主可跟其他女子不同,听闻她天姿国色,容颜倾城,虽是女子却早早入朝手握大权,比之宫中那些皇子地位还要显赫。” “早前几年她曾在书院进学,冒充男儿身愣是没被人发现,更以极高的天资从一众学子之重脱颖而出成了山长的入室弟子,直到后来宫中传召她回京身份方才被人知晓,山长曾赞她智算若神也。” “这整个大业能得山长这般夸赞的,除了永昭公主还没有旁人。” 薛忱原本听闻是去看永昭公主的,被拽着时还想挣扎,可当听到身旁这人说着山长曾经夸奖过永昭公主的话时,手中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两个月前他拜在山长邬善名下,他是知道老师的眼界和严苛,能让他说出这么高评价的女子,就连薛忱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 薛忱被人半拽着到了山门前,远远就瞧见那格外张扬的马车朝着这边缓缓驶来。 马车停在山门外,先是有绿意婢女跳了下来,片刻后一身红衣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芙蓉玉面,红唇黑眸。 长发高束起来,金钗落于发间。 不似寻常女子娇弱温柔,她一身改良的红裙显露出身段纤长,腰间挂着长鞭,锦带束腰时,鹿皮长靴踩在地上整个人干脆利落至极。 明明未曾做男子装扮,可任谁都能瞧见她满是艳丽的眉眼间掩饰不住的锋芒。 那绝色容颜一颦一笑间比曜日还要让人晕眩。 薛忱一眼便呆在原地。 () 番外【嬴姮-初见薛忱(四)】 薛忱隐在人群后,瞧着院中师长出来,领着永昭公主入内后,人还有些恍惚。 嬴姮未曾留意到人群后面的薛忱,一边走一边朝着身旁问:“老师近来身子还好吗?” “好着呢,就是挺惦记您的,前些日子山长还与我唠叨,说您这么久没来看他,怕是在京中乐不思蜀忘了他了。” 旁边跟着的中年男人当初也曾教过嬴姮,与她说笑时倒无太多拘束。 嬴姮顿时笑起来:“我哪儿敢呐,我这不是一得空就赶紧来探望他老人家了。” 云麓书院对于嬴姮来说是除了京城最熟悉的地方了,当初在这里进学三年,这满山的果树被她薅了个遍,整个书院就没她不知道的地方,她一边与身旁人说笑,一边到了书院后面,等拐进了一处古色古香的小院里,就瞧见坐在院中的小老头儿。 “老师。” 嬴姮上前就道,“您怎么知道我饿啦?” 她伸着爪子就去摸桌上的点心,被老者拍在手背上,“谁说给你准备的?” 嬴姮被拍掉了手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说道:“酥油卷,芝麻绿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她鼻子嗅了嗅,“是师娘给我做的对不对?” 屋中有妇人笑着走出来:“公主这鼻子还跟以前一样灵。” 邬老爷子脸上也绷不住,没好气地睨她一眼:“这脸皮也还一样的厚。” 嬴姮笑嘻嘻地叫了声师母,上前就抱着老太太撒娇。 老太太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小脸:“瘦了。” 嬴姮笑道:“也就您说我瘦了,前两天我在京城的时候四叔还说我胖了一圈呢,您是不知道,我府里头那些个美人为着争宠每日里变着法儿地给我送补汤,您瞧瞧,我脸都圆了。” 她捧着脸,佯作苦哈哈地说道, “果然养的美人太多受不住,我这不是跑您和老师这儿来躲躲,免得被榨干了。” “尽会胡说八道!” 老太太被她这番荤素不忌的话说的是哭笑不得,伸手就拍了她一下。 送着嬴姮过来的那人走后,嬴姮拉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就乐滔滔地去做嬴姮爱吃的红烧鱼去了,邬善手里拿着嬴姮带来的古籍,瞧着对面笑的没心没肺的弟子说道:“听说你今天过来阵仗大的很,人还没到书院,消息就传了过来?” “那我也没办法,皇叔乐意看我招摇,我要是收敛了,他会多想。”嬴姮懒洋洋地道。 邬老爷子闻言就道:“可太过招摇易落话柄,还有你那后院……” 想起嬴姮那一屋子污糟糟的男子,他就直皱眉头,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陛下猜忌,可一直这般也不是办法,你今年也十八了,就没想过找个人安定下来?” 嬴姮闻言顿笑:“老师,您想什么呢。” 安定下来? 这词对旁人或许是极为易得的事情,可对她来说那就是异想天开。 她手里握着太多不该握着的东西,这些东西是爹爹和皇祖父留给她的,也是姑夫和四叔拼了命替她夺回来的,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爹爹死后只知道大哭的小姑娘,她太过清楚皇位上那位皇叔想要些什么。 她寻个人安定,无论与谁成婚,皇叔都不可能放心,她自己也不会放心怕兵权旁落养大夫家的野心,手中握着的东西势必要交出来,可她这些年已经做了太多事情,一旦交出来保不住自己,保不住赵玄穆和嬴从璋,更保不住爹爹留下的那些人。 怕是还没安定就先得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老师您可别劝着我祸害别人。”嬴姮笑嘻嘻地说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美人环绕,享乐至极,旁人不知多羡慕呢。” 邬老爷子闻言轻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嬴姮自己倒是想的开,她本就不是什么规矩的人,要她如同别的女子一样嫁人生子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也做不到那般相夫教子,况且她喜欢美人,又能让皇帝安心,何乐不为? “我难得来看您一次,您就别唉声叹气了,瞧瞧眉毛都又白了几根。” 邬老爷子闻言就瞪了她一眼:“胡说,我今早刚染过。” 嬴姮哈哈大笑:“老师,原来你也臭美,我就说嘛,以前我给师母买的珍珠粉怎么总是用的那么快,您老实说,您是不是偷偷用了?” 邬老爷子举着手就想拍她。 嬴姮连忙笑着躲了开来。 …… 午饭上桌时,邬善却没让她用饭,反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没多久,院门前出现道身影,远远朝着这边走来时,乌发束冠,轮廓精致,那泛着冷白色泽的面上鼻梁弧度极美。 院前有一排竹林,他穿着月白对襟长袍身姿修长挺拔,行走间风吹竹林微晃,阳光透过竹稍落在他乌发上,有那么一瞬间,就连见惯了美人的嬴姮都是忍不住愣了下。 “老师,你这儿哪来的美人?” 薛忱听到不远处女子的声音,心跳骤然加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老师命人唤他过来时,他下意识换了身衣裳,又重整装发,折腾了一通换来了她轻轻一言语,仿佛所有准备都值得了一般,忍不住心生窃喜。 邬老爷子朝着嬴姮脑门就是一下:“胡说什么,他是你师弟。” “师弟?” 嬴姮歪着头看到走到近前的俊美男子,面露好奇。 邬老爷子说道:“他叫薛忱,字廷安,是我新收的弟子,还有一人名叫詹长冬,只此时不在院中,等下次有机会你来时再让你见见。” 他说完朝着薛忱道, “廷安,她想必不用我介绍了。” 薛忱垂头行礼:“廷安见过永昭公主。” 嬴姮顿时笑起来:“可别这么多礼,这书院里只认师姐师弟,可不认公主,你既是老师的弟子,便唤我一声师姐吧。” 薛忱那“师姐”二字在嘴里绕了半晌。 嬴姮见他不出声,还以为他嫌她年纪小,顿时笑起来:“怎么,觉着我比你小叫不出来?闻道无先后,我可比你早入门好几年呢,当年就连程安都得唤了我师姐来着,你叫我一声师姐不吃亏。” 程安是这云麓书院里出来极为有名的士子,当初在云麓书院那也是一等一的高傲,可对着嬴姮却依旧会叫她一声师姐,谁叫她当初抄了近道直接拜在了邬善门下,邬善的辈分又高的吓人呢? “我不是觉得吃亏……” 薛忱嘴唇微启像是想要解释,可对上她笑盈盈的眼顿时耳根微烫,嘴里解释的话说不出来,片刻只温顺地叫了声,“师姐。” 嬴姮眼睛亮了亮,只觉得这声师姐可真好听。 眼前这师弟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人瞧着也斯文儒雅,一派正经的,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 “老师,你这次可收了个好弟子,这师弟一瞧就是将来会出人头地的。” “你夸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好?” 邬老爷子睨了嬴姮一眼,一副我早就看穿了你的模样。 嬴姮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同处一桌吃饭时,邬老夫人不时地替嬴姮和薛忱夹菜,嘴里劝着二人多吃些,邬老爷子不是个重规矩的,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看着满脸嫌弃嬴姮,可实则对她却是十分关心,不时会问上几句嬴姮在京中的事情。 嬴姮倒也不避讳,挑着些有趣的,还有些朝中不算隐秘的事与老爷子闲谈着,而薛忱坐在一旁,瞧着对面那眉目艳丽笑起来璀璨的女子说着朝中政事,张扬而又自信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 等到吃完饭后,邬老爷子上了年纪,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就犯了困。 嬴姮才送了他去歇着,瞧着老爷子片刻就入睡,她倚在门边朝着出来的老妇人:“师母,老师的身子……” “老毛病了,这两年容易困乏,等睡一会儿起来就好了。” 见嬴姮皱眉,老太太笑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年纪轻轻的皱什么眉头?” “师母,你和老师跟我回京去住吧…” “可别。” 老太太笑着摇头,“你那公主府我们住不习惯,况且老头子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书院就是他的命,他哪能跟着你回京?人上了年纪不都这样,身子衰败在所难免,我跟你老师这样已经算是长寿康健的,在这书院里过的自在着呢。” 见女孩儿不高兴的皱了脸。 老太太心里温暖着。 眼前这位明明是最尊贵不过的公主,可对他们二人却从无半点倨傲。 当初她来求学时人人都怕她仗着身份跋扈,可她却如寻常学子尊师重道,后来她虽然回了京城,可从未忘记过他们二人,那太医院的人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替他们老两口把脉,京中的补品更是流水似的朝着书院送。 邬善一生无子,说句冒犯的话,嬴姮就像是他们半个女儿,她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你这次来能待多久?” 院中的薛忱竖起了耳朵。 嬴姮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少则五六日,多则半个月吧,这段时间京中无事,不急着回去。” 老太太瞬间开心起来:“好好,那就多住些日子,你那院子你老师一直替你留着,我等下就去替你收拾出来。” 嬴姮连忙道:“您可别去,要是老师知道了又得说我操劳了您,有云栽她们呢,让她们去收拾就行了,我这次来给您和老师带了些东西,待会儿让人给您送来。” “又带东西!” 老太太满面嗔色,眉眼间满是笑容。 嬴姮陪着师母说了会儿话,见她脸上也露出倦色,就说道:“师母,我好久没回书院了,出去转转。” “找个人陪你?” “别找人了,薛师弟不是在吗,让他陪我四处瞧瞧就行了。”嬴姮说完朝着院中看去,“薛师弟有时间吗?” 薛忱温和:“有的。” 邬老夫人瞧见院中长身玉立的青年,忍不住瞧了眼嬴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她那满院子的“莺莺燕燕”,顿时面露迟疑。 嬴姮见状低笑起来,靠近她说道:“您放心,只远观,不亵玩,我不欺负师弟。” 美人养眼看看就行了,这书院的学子将来都是要科举入仕,入朝为官的,她可不会动他们。 老夫人瞧她眨眨眼睛机灵古怪的模样,忍不住就拍了她脑门一下:“促狭鬼。” 她朝外说道, “那廷安,你陪着阿姮四处转转,晚些时候一起过来吃饭。” 薛忱恭敬道:“是,师母。” …… 云麓书院是大业第一书院,比起京中的国子监也要更甚一筹。 书院依山而建,四周全是葱葱绿意,而越往山中便越是静谧。 盛夏时山中清凉,冬日雪色绵绵,若逢春秋晨曦雾散之前,这山中更是云雾笼罩,整个书院彷如仙境。 嬴姮离开书院已经好几年,虽然中途也回来过几次,可每次都是见过邬善后就匆匆离开,鲜少有这般闲暇之时四处看看,如今一看才发现书院里很多地方都有了改动,与她当初进学时完全不同。 薛忱带着嬴姮在书院里走动时,偶尔能遇见院中学子,刚开始时那些人的目光还会叫他颇为不自在,可瞧着身旁本该尊贵的女子笑盈盈地与众人打着招呼,和偶尔路过的师长闲谈,他便也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 “这藏书阁改动过了?”嬴姮问道。 薛忱点点头:“去岁时书斋这边不小心走水,里头的藏书虽然救了出来,可书阁烧毁了大半,院中便重新修建了。” 原本藏书阁是东西朝向,后来重新修建时为了方便就改成了南北朝向,朝着旁边挪了一些,所以嬴姮来时才觉得不对劲。 嬴姮仰头瞧着高了两层的藏书阁说道:“我以前进学时最不喜欢的就是来藏书阁了,不仅要绕一大圈的路,每次来时都抢不着好位置。”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墙,“那边以前有颗柿子树,每次为着能抢先过来,我就偷偷爬院墙,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们都跟着我学,那柿子树都被踩秃了。” “老师每年都等着那柿子树结果做柿子饼,那树秃了柿子锐减,老师将爬墙的人抓了个正着,所有人都不认账,老师就逮着我这罪魁祸首打了一顿手板,还叫我顶着这么厚的书站在院墙边蹲着马步背张仪列传。” 薛忱瞧着那边空荡荡的墙头,仿佛瞧见小姑娘爬墙被人抓个正着,蹲在墙边背书的模样。 他忍不住就笑出声:“原来老师爱吃柿子,难怪去年大火时藏书阁被烧了老师都不见难过,反而对着着墙边那烧坏的柿子树愁眉苦脸的……” “还有这事?” 薛忱“嗯”了声:“当时重建藏书阁时,那烧坏的柿子树要被推掉,老师还叫人拦着,专程请了附近的农户过来说看看能不能移走重新栽种,后来树没救回来,老师还罢课了好几天……” 邬老爷子那几日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他们当时都还以为邬老爷子是身子不舒服,谁能想到是为了那柿子树难过。 嬴姮听着薛忱的话顿时扑哧笑出声。 同是邬善的弟子,二人说笑了几句彼此间的陌生便消散干净,嬴姮朝着身旁问道:“你是京中薛家的人?” 薛忱点点头:“薛清是我兄长,我在府中行六。” 嬴姮挑挑眉,她倒是知道薛家的,皇祖父在位的时候,薛家出过一位阁老,颇为厉害,后来那位薛阁老病逝,薛家就逐渐衰退下来,这一代薛家的人里倒是有位在大理寺任职,她对那位薛少卿印象平平,但是对于薛忱口中的薛清印象倒是颇为深刻。 那薛清文才不算太高,可颇有实干之能,她曾经看过他所写的治国之策,里头不像是其他人那般夸夸其谈尽说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反而桩桩件件谈及民生,每一条都颇为有用,后来户部调派官员时,薛清被派往靖州为官,这几年政绩极好。 嬴姮说道:“我以前见过薛大人,他是个有才能的,就连皇叔也曾夸赞过他,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调任回京了。” 薛忱闻言带着笑容:“承公主吉言。” 嬴姮倒是没纠结他口中称呼,公主、师姐没什么区别,她只是问道:“那你呢?你能拜在老师门下,想必也不输给你兄长,你可有应试?” 薛忱点点头:“去年乡试得了头名。” 嬴姮挑眉:“不错啊师弟……”等等,姓薛,又是去年的解元,她美目微睁,“你就是那个连中头名,得了小三元却被人砸了庆功宴的倒霉蛋?” 嬴姮刚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的,毕竟小三元虽少,可也并非是什么很罕见的,她跟薛家没什么交集,平日里也忙着朝上的事情,或是大多留在城郊军营,只偶尔听人提过一嘴薛家去年出了个颇为厉害的小三元。 薛家为此大摆宴席,请遍了京中能请的人家,可谁能想到那宴上他们府里二儿子惹了艳闻官司被人大着肚子找上门,直接在那宴上闹出了笑话,她当时听着还觉薛家那个中举小三元倒霉极了,说了一嘴薛家人太不讲究。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俊美的跟谪仙似的薛师弟,可就不算她嘴里的那个倒霉蛋吗? 薛忱听着嬴姮脱口而出的话倒没生恼,他只是点点头道:“是我。” 嬴姮上下看了他一眼:“真可怜。” 薛忱失笑:“其实也没那么可怜,那个女子是我找来的。” 嬴姮这次是真惊讶了,她停下脚步扭头说道:“你找的?” 薛忱说道:“公主不清楚薛家的事情,我父亲是薛家庶子,当年祖父走后,薛家便瞧不上我父亲早早让他分家,我和大哥其实并不是在薛家长大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没什么往来,直到大哥入仕之后,薛家才找上了我们。” 薛家只是表面富贵,借着当年薛阁老留下的“余威”勉强撑着外表光鲜,可实则内里什么都没有,当年父亲被分出来时手头不过几十两银子,薛家那些人的嘴脸薛忱到现在都还记得。 薛清开始冒头的时候,薛家便打上了他们兄弟的主意,若照着他和大哥的脾气是不可能回薛家的,可父亲观念陈旧,对族中也有感情,再加上他那几年得了重病想要落叶归根死后能回宗族,所以领着他们兄弟二人回了薛家。 薛忱其实对于回不回薛家没什么感觉,他们不似幼时需要处处看人眼色,薛清有了官身,他于学业也崭露头角,薛家就算做些什么也不敢如以前那般肆意,父亲最后两年的时光也过的还算开心。 父亲走后,薛清外出赴任,薛家便又旧态萌发,时不时做些不讨喜的事情。 薛忱不愿跟他们计较,可薛家的人却是得寸进尺,他去岁中了解元拿着他炫耀一番,替他们薛家长脸也就罢了,后来竟还打起了他婚事的主意。 嬴姮说道:“所以你就找了那人来?” 薛忱淡声道:“他们既然闲的无事,那就给他们找点事做。” 薛家老二薛永招惹了烂桃花,那女人也是个里厉害的,这般挺着肚子闹上门来既能让薛家丢脸,让他们鸡飞狗跳头疼一阵子,也能叫薛家因毁了他的宴席而对他心怀愧疚,他“愤而”离开京城,长住书院之中,谁都说不出半个错字。 嬴姮听着他说着薛家的事情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没看出来啊,你居然也能做这种事情。” 瞧着俊美儒雅,一派斯文正经,没想到心眼儿挺黑。 薛忱看着他:“公主觉得不好?” “那倒不是。” 嬴姮笑着说道,“换成是我,我会比你做的更狠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欺到头上了还忍气吞声的那是怂包。 嬴姮这辈子最为讨厌的就是让自己为着旁人忍气,薛忱做的这点儿事情不仅不会叫她觉得不好,反而更对了她胃口。 比起谦谦君子温文儒雅,她倒是更喜欢这种爱恨分明,懂得为自己争取利益,又长得赏心悦目的师弟。 薛忱很明显的很感觉到他“自曝家丑”之后,嬴姮待他更亲近了些,与他说话时也比先前要更加随意,不是那种故作笑言碍着老师的面上才有的亲近,而是遇见同类后下意识的接纳和靠近。 他嘴角扬了扬,下一瞬道:“我再带公主去别处看看?” …… () 番外【嬴姮-公主能收留我吗?(五)】 嬴姮原本以为薛忱会是个书呆子,可没想到人风趣也有意思,既聪明懂得分寸,又不自负自傲,说起话来也半点都不迂腐。 她在书院里待了十日,除了陪着邬老爷子他们,其他大多时间都能瞧见这师弟的身影。 等嬴姮从书院离开的时候,对这师弟还颇有不舍。 马车晃悠悠地离开山门前,云栽瞧着远处站着的俊美青年,忍不住道:“公主,您是瞧上了这薛公子?不如将人带回府里,省得您这般不舍……” “你当本宫是土匪,见个漂亮的都往府里抢?” 嬴姮收回目光乜了云栽一眼,“薛忱有才,又懂变通,人不迂腐又有能力,这朝里头眼瞎最缺的就是他这般年轻官员,连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他的将来在朝堂,你家公主我要是真将人弄回后宅,就算不天打雷劈,老师也得打死本宫。” 再说她欣赏薛忱,是想着将来能举荐他得个好前程。 她将人当成朋友、师弟,可没生出半点儿旁的心思。 嬴姮懒洋洋地靠在车边说道:“薛忱本就是小三元,后来乡试又得了头名,若是今年会试还能稳得住,等殿试时那状元的名头就是板上钉钉。” 科举之事本就是为朝廷选拔贤能,六元及第的盛世自大业开朝都还从未有过。 能出个小三元常有,可如薛忱这般一路到了乡试还是解元,若他会试还能再得了头名,殿试时只要不是太差,哪怕为着将来史书之上能跟着沾上一笔,皇帝都肯定会点他为状元,推一个六元及第,举世相贺的文曲星出来。 “我观他于政事上颇有见地,又有老师从旁指点,会试头名也不是不可能,六元及第的人才抢回府里去当面首,你家公主我还没那么丧良心。” 云栽颇为可惜:“可薛公子长得真好……” “花痴吧你。” 嬴姮朝着她脑袋戳了一指头,笑着朝软垫上一趟,“咱们喜欢美人没错,可也讲个你情我愿,别招好人家的儿郎。” …… 回了京城之后,嬴姮让府中的人给薛忱送了些书过去就忙碌了起来,朝中出了桩大事,她每天奔波着替皇帝处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回府时又各色美男环绕,几乎要将书院那“美人师弟”给忘了个干净。 直到初夏时,会试结果出来,听闻薛家六公子连夺五元再得榜首,她才恍惚想起当初相谈甚欢的师弟。 金殿之上,殿试之时。 薛忱一如她所想得了皇帝钦点的状元,六元及第的盛事,哪怕是嬴姮忙的脚不沾地,每日耳朵边上也多有人提及。 等到宫中琼林宴时再见薛忱时,瞧着锦衣玉面被诸人环绕的青年,嬴姮颇有些自家师弟出息了的与有荣焉。 教出个六元及第的状元,还有个颇为出色的榜眼,老师怕是脸都能笑开了花儿。 “参见永昭公主。” 一众朝臣见到嬴姮过来纷纷行礼,嬴姮让人起身之后便走到薛忱身前,“恭喜啊,薛师弟。”复又扭头看向一旁比薛忱稍矮一些模样也颇为好看的青年,“还有詹师弟也是,恭喜。” 詹长冬早前没在书院见到过嬴姮,后来倒是听人提起过她去书院的事,闻言只说道:“多谢公主。” 薛忱垂眼瞧着许久未见的女子,温声说道:“老师很惦记公主。” 嬴姮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在书院时与薛忱说笑可以,可在宫中,她可不想叫这位新科状元因为她招来些什么不好的名声。 眼瞅着周围朝臣都是朝着他们看来,她只淡笑着道:“本宫近来事忙,待到闲暇时再去探望老师,今夜是你和詹师弟大喜,本宫过来蹭杯酒水喝,你们随意,诸位大人也随意就是。” 薛忱见她不似书院中热切,反而转身就走。 他突然开口:“公主。” “嗯?” 嬴姮回头。 薛忱道:“师母托我给公主带了些东西,待会儿琼林宴后不知公主可否有时间?” 嬴姮诧异扬眉,见他神色平静仿若当初在书院时,她点点头:“行吧,宴后本宫等你。” 薛忱轻“嗯”了声。 嬴姮转身去了皇子席间,跟其他人说笑起来时,周围那些朝臣瞧着薛忱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詹长冬分明能感觉到周围那些人的热情之中夹杂了点其他什么东西,等着脱身入席时,朝着身旁的薛忱就压低了声音:“往日见你不是清高的很,对宫里头那些皇子都不假辞色,如今怎主动讨好永昭公主?” 薛忱说道:“我何时讨好?不过是替师母带点儿东西……” “你当我信你?” 詹长冬也拜在邬善门下,当初跟薛忱同时离开书院回京赴考,他能不知道师母有没有让他们带什么东西?更何况他们这都回京两个多月了,有什么东西不能叫人送去永昭公主府的,偏要选在现在亲自送? 詹长冬跟薛忱互掐多年,二人平日里也各自看不顺眼,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可提醒你,这满京城都知道永昭公主的事情,她可不是寻常女子,你但凡珍惜你这六元及第的好名声就别跟她走的太近。” 他不置喙永昭公主肆意放荡的生活,可也绝不想让自己沾上那名声。 薛忱浅笑:“我知道,多谢詹师弟。” 詹长冬瞬间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师弟,我比你年长!” …… 琼林宴后,嬴姮并没急着离开,她倒也没遮掩跟薛忱说话的事,领着人便慢悠悠地走在出宫的甬道上。 周围有人朝着这边窥看,嬴姮早就熟悉了那些打量的眼神,一边享受着微醺的酒意,一边踩着月色跟身旁男子朝外走着:“师母让你给我带什么了?” 薛忱说道:“师母没让我带,只是刚才见公主不愿与我说话,所以寻个借口。” 嬴姮扭头眉峰轻挑,见他有些黯然的模样,像是在无声控诉她疏远,她解释说道:“不是不愿跟你说话,而是朝中有不少碎嘴子的朝臣,你刚被钦点状元,陛下又极为看重你,前程似锦需要个好名声。” “你也知道我那些事,朝里头那些个御史没少弹劾,你跟我人前走的太近不是好事。” 她不避讳自己的事情, “老师好不容易才教出你这么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我可不想让你那好名声折在我身上。” 薛忱瞧着她眉眼微醺的模样,只平静说道:“名声本是身外物,我若在意,当初书院之中也不会与公主往来,况且前程似锦靠的是本事,若只是旁人闲言碎语几句就委顿不前,那也跟公主无关,是我自己无能。” 嬴姮歪着头看他。 “当然,公主若嫌弃我深粉低微不配与您相交,便当我没说。” 嬴姮见他认真的样子,过了许久笑起来:“你这人还真是……” 瞧着一本正经,骨子里叛逆的不行。 她笑容肆意:“可别后悔。” …… 嬴姮本就不是个畏惧人言的人,薛忱自己不在意,她自然也不会故意与其避嫌。 二人本就性情相投,再加之薛忱入了翰林院后也算是朝中之人,嬴姮偶尔与他谈及政事发现他所思所想竟是意外的与她契合,甚至很多事情她哪怕不用开口,薛忱都能跟她有不谋而合的默契。 嬴姮很少能遇到与她想法这般相似的人,哪怕是安国公和四叔燕王也做不到。 她待薛忱更亲近了几分,将其引为挚友,甚至于很多事情都会寻他商议。 薛忱三五不时会去永昭公主府一趟,偶尔也有人看到永昭公主与他一起外出,外间关于两人的谣言自然也就浮了出来,说得好听是薛忱得了永昭公主青眼得她另眼相看,说的不好听的,便是薛忱出卖颜色拿他当作永昭公主后院那些男子相比。 原本只是些小人之言,朝中其他人不怎么放在心上。 可短短两年时间,薛忱一路从七品翰林连跃数阶,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直接入了工部成了从五品上的虞部郎中,那平步青云的架势拍马都赶不上,就连朝中的一些人也开始嘀咕起来,外头的流言更是喧嚣。 薛家那边率先坐不住了,将薛忱喊回府中便是一顿教训,而替薛忱说亲的事情也重新提了起来。 薛忱没等府中人将话说完就冷声打断:“我早说过了,我的婚事不用祖母操心。” 薛老夫人气急:“你不让我们操心,那你倒是正正经经的找个合适的,你这般跟着永昭公主进进出出的,难不成还真想像是外头说的那样,做了永昭公主府的男宠不成?!” 薛家众人聚集在前院,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廷安,这事情你可不能任性,你不知道外头的人说的有难听,那些流言简直不堪入耳。” “就是,我这老头子都听说了不少。” 薛家分了好几房,族中又有族老长辈,其中有些是倚老卖老,可也不乏有真心为着薛忱好的,他们薛家好不容易猜出来两根好苗子,薛清眼瞅着前程不错,薛忱更甚一筹,怎能会在这男女风月艳事之上。 有人苦口婆心:“你在朝为官该好生护着你自己名声,那永昭公主臭名在外,你怎能跟她厮混,况且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你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薛忱皱眉:“叔公,我已经说过了,我想先好好替陛下做事,婚事过几年再说。” “过几年?!你今年都二十一了,还想再过几年,再过几年你都什么岁数了?” 薛老夫人说道,“我和你伯父已经替你瞧好了,宋阁老家的三姑娘与你甚是般配,宋阁老对你也颇为喜爱,他们主动提起想要与咱们成两姓之好,等到明日我便去替你提亲,将这桩婚事定下来。” 薛忱心里已生出不耐,脸上冷了下来:“我说过了我不想成亲,你们若去擅自提亲,届时无人出面应承丢了颜面可别怪我。” “薛忱!!” 薛老夫人震怒。 薛家大爷也是忍不住沉了脸:“那宋家你有何不满?宋三姑娘温柔懂事,宋家更是萧河显族,那宋阁老将来更是能在朝中助你……”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 “是不需要,还是舍不得永昭公主?” 薛家二公子薛永冷不防地出声, “外头人都说六弟这六元及第的状元是靠着永昭公主的石榴裙得来的,说你出卖男色才能得宠圣前,短短两年就平步青云进了工部,六弟不觉得难听也要顾念顾念咱们薛家其他人。” “莫不是还真钻进了永昭公主的石榴裙,连礼义廉耻都不想要……” 砰! 薛永的话没说完,薛忱就冷不防一脚踹在他身上,愣是将人踹翻在地。 薛忱冷声道:“我的事再难听,也没你当初让小二嫂大着肚子上门来的难听,满嘴的污言秽语,再敢伤及公主清誉,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伤她清誉,她有清誉可言吗,她夜夜笙箫养着满屋子的男人,指不定这会儿在谁身下承欢,你……” “哗啦!” 一盏茶水当头泼下,薛忱一巴掌就甩在薛永脸上,抬脚踹着他下颚,将人打的惨叫出声。 “薛忱!” 薛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怒喝出声,“你发什么疯,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 “尊长?您是尊长,您就这么看着薛永胡说八道,还是您这祖母的威严只对着我?” 啪! 薛老夫人怒极之下,一巴掌扇在薛忱脸上:“不孝的东西!” 薛忱被打的侧过头去,抵了抵舌尖冷眼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怒声道:“我告诉你,我是你祖母,你的婚事我说了算,那宋家的亲事已经说定了,只差上门提亲,那宋三姑娘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薛忱淡声道:“那您便自己去娶吧。” “你……” “我把话放在这里,我薛忱娶不娶妻,成不成婚,我自己说了算,你们谁也别来打我婚事的主意,更别想着让我替薛家攀什么高枝,那宋家你们最好消停下来别去做不该不做的,否则撕破脸皮别怪我不念亲情。” “你!” 薛老夫人气的脸皮子泛青,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薛忱硬受了一下,这才转身朝外走。 薛老夫人怒道:“你个不孝的逆子,你走,你走了以后就别再回来,我薛家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 薛忱脚下顿了顿,扭头道:“祖母最好说到做到。” “哎,廷安……” 眼见薛忱大步离开,连头都没回一下,薛家那些族老都是急了起来。 几人连忙上前就想拦着薛忱,却被薛老夫人叫住:“不准拦他,我倒是要看看一个不孝尊长的东西,他往后还怎么在朝为官!” 薛忱就像是压根没听到身后的话一样,大步流星转瞬就没了踪影。 薛老夫人被气得眼前泛黑,可笃定了薛忱不敢落个不孝之名,觉得这一次要是压不住他往后还怎么有长辈威严,可谁知道过了片刻后就听说薛忱直接出了府门,她气得猛拍桌子怒骂不止。 薛家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这薛忱还真的走了? 这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儿? …… “四叔你说薛忱被撵出了薛家?” 嬴姮听闻薛家的事情时已经是好几天后,倒不是她不关心薛忱,而是她刚巧出城去了一趟营中,回来才听说了薛家的事情。 燕王嬴从璋说道:“都好几天的事了,听说薛忱不知道做了什么触怒了那位薛老夫人,被薛老夫人打了几巴掌,那脸皮都差点破了相,还被连夜撵出了薛家。” 嬴姮闻言脸上顿时一沉:“这消息哪儿来的?” 燕王说道:“那个薛家老二吧,这几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薛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个薛家老二更是逢人就说薛忱忤逆尊长,连朝里头御史都有弹劾……” 嬴姮拧着眉毛:“薛忱呢?” 燕王说道:“住在悦来楼吧……哎……阿姮……你干嘛去?这才刚回来!” 嬴姮说道:“去悦来楼。” “哎……” 燕王刚想将人叫住,那头嬴姮就已经领着云栽大步离开,他瞧着自家侄女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不住嘀咕:“不是说只是朋友吗,这也未免太上心了点儿,我这都半个月没瞧见她人了,一回来就朝外跑。” 旁边随从说道:“公主与薛大人关系好,自然担心的……” 燕王翻了个白眼:“什么关系好,不就是那小子长得好看了点儿,关系再好能有本王跟阿姮好?!” 随从:“……” 燕王瞪眼:“问你话呢,阿姮在乎本王还是在乎那个薛忱?” 随从默了默:“当然在乎王爷。” “有多在乎?” 随从:“…很在乎……” “那当然,本王可是阿姮最亲近的四叔!”燕王心满意足,那薛忱是个什么东西,哪能比得上他? 随从见自家王爷轻哼的模样抽了抽嘴角:孤寡养大女儿的老父亲惹不起。 …… 嬴姮在悦来楼里见到薛忱的时候,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只颊边还有两道极深的指甲留下的划痕,足可见当时动手打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薛忱见到她时有些意外:“公主怎么来了…” “你说本宫怎么来了!”嬴姮走到近前看着他脸上的伤就神色阴沉,“你是蠢的不成,又不是没学身手,平日里挺机灵的,怎就这次人家打你你就受着?” 薛忱抿抿唇:“到底是我祖母……” “本宫可没见这动手就想毁人容貌的祖母!” 这么好看一张脸,那两道划痕就跟在完美无缺的画布上横泼了墨,险些毁了整副画儿。 她忍不住就生了戾气,“你敬着她,她可没半点怜惜你的,你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你的?忤逆不孝他们都敢胡说,这是想毁了你?” 薛忱见她怒气勃然的样子心中熨贴:“没那么严重,只是薛永胡言了几句……” “他那张嘴就该抽烂了。”嬴姮冷声道。 薛忱失笑:“好啦,他就是那么个人,公主跟他计较岂不是给了他颜面?” 嬴姮冷哼了声。 两人说了会儿话,嬴姮让云栽取了伤药过来递给薛忱之后,见他随意糊弄涂了两下,她索性自己夺了过来,将人按在凳子上一边涂药一边说道:“你说说你,你这张脸就是拿着整个薛家都换不回来,要是毁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指尖弄了些玉容膏敷在他伤上,小心涂抹开来后就嘀咕,“你说你也不是个蠢的,怎能叫他们逼到这份上?” 这悦来楼虽说是京中不错的客栈,可薛忱就不是个富贵的,住的不过是地字号间,里面顶多只能算是干净整洁,可空间狭窄逼人,眼下又临近冬至,只是进来坐了一会儿都能感觉到这屋里头渗人的冷。 “你就没想过从薛家搬出来?” 薛忱看着近在尺咫的人有些走神,眼睛落在她开合的嘴唇上。 “那薛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老老少少眼睛都盯着你,反正这次闹翻了,索性不如趁机搬出来,省得他们回头折腾你。” 嬴姮仔细替他涂着药,“我记得你大哥明年就该回京了,到时候他带着你嫂嫂和侄女儿回来,这京中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寻处宅子,等他们回来便能与你一起住着……” 她说着说着,倒觉得越发有道理,只是身前这人一直没回应,她一低头,就瞧见薛忱像是再走神。 “薛忱?” 嬴姮朝着他眼前晃了下:“想什么呢?” 薛忱恍惚了下,垂了垂眼帘摇摇头道:“薛家那头已经四处说我忤逆了,我要是这个时候再搬出来做出与他们决裂的姿态,下次说我不孝的恐怕就不是薛永,而是我那祖母了。” 嬴姮想起那位薛老夫人这两年做的事情就直皱眉头:“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这次闹的这么严重?” 薛忱低声道:“他们想让我与宋阁老府中的三小姐订亲。” “宋阁老?” 嬴姮眉心皱的更紧了,那个宋庚跟五皇子嬴钺不明不白的,暗地里没少想要搏个从龙之功,今上正值壮年,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事情,旁人避着都来不及,偏薛家脑子进水自己朝着里头搅合。 薛忱说道:“我不愿这门亲事,也不想搅合进五皇子他们那些野心里,可祖母他们擅自答应了宋家,两厢争执起来就闹成了这样。” 嬴姮忍不住说道:“那你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 薛忱说道:“也没事啊,这里挺好的。” 嬴姮没好气:“好什么好,这还没下雪就冷的人哆嗦,等回头下起雪,就你这身板能扛得住吗?我在城南有处别院,里头还空着,你先去住着。” 薛忱摇摇头:“不去了,工部在城东,每日上朝也得早起,城南离得太远,而且公主的别院都大着,我一个人住着太空了,倒不如这悦来楼的好,人来人往的还热闹……” 他说着说着突然咳了两声。 嬴姮瞬间皱眉:“那去买处宅子?” 薛忱失笑:“公主,我月俸不过那点儿银子,这京中宅子可不便宜,您是想叫我往后都吃糠咽菜吗?” 见嬴姮瞪了他一眼。 薛忱仿若玩笑似的说道,“公主要真看不过眼,反正你那公主府大的很,不如让我暂住几日?” …… 、薛家那被赶出府中的薛忱住进了永昭公主府,惹的满京城沸腾。 薛家老夫人气个仰倒不说,薛家其他人也是难以置信,觉得薛忱是不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外头已经将他跟永昭公主传得那般难听,他居然还索性搬进了永昭公主府,他是真的不想要名声了?! 长乐长公主上上下下看着嬴姮,旁边燕王和安国公也是满脸怀疑。 嬴姮捂着头:“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有话就说。” 长乐长公主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薛忱搬进公主府里?” “不是搬进来,就是暂住。” “那有什么区别,在外人眼里就是他住进了你后宅。” 嬴姮:“……” 燕王满脸不高兴地问道:“你该不会真像是外头所说的那样,为着薛忱那张脸破了戒,将后院扩充到了朝堂上吧?” 嬴姮满是无力:“四叔,你说什么呢?外头的人胡说八道,您怎么也跟着起哄。” “那你倒是说说,你干嘛让薛忱住进你府里?” 嬴姮:“……” 别问,问就是她色迷心窍,脑子瘸了。 那天去悦来楼里找薛忱的时候,她瞧着薛忱住在客栈里甚是可怜,原只秉承着好友的关怀想着替他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可后来薛忱玩笑似的说让她收留几日,也说她府中并非没有府官,就当多了个能帮她谋事的幕僚,随意寻个地方让他暂住。 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被他那张俊脸一晃,脑子一瘸居然就答应了下来。 等将人带回府中,想要反悔时,薛忱就只是静静看着她,她到了嘴边想让他换个地儿住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 嬴姮深深叹了口气:美色误人! 安国公瞧着无言以对的嬴姮,忍不住说道:“你对薛忱到底什么想法?他可不是你后院那些莺莺燕燕,该不会你真瞧上他了,才借着人家被撵出薛家的机会将人弄进府里来吧?” 嬴姮无奈:“姑夫你想什么呢,我像是那么丧尽天良的人吗?” “我跟薛忱清清白白就只是知己而已,我顶多就是喜欢瞧瞧他的脸养养眼,对天发誓可从来没对他有什么歪心思。” “再说人薛忱对我也只是好友而已,平日里守着规矩没越雷池半步,哪就你们心眼儿那么脏,动不动就是男女之情。” 她揉了揉眉心, “我们两什么都没有,他也对我没心思。” 燕王几人闻言都有些怀疑,嬴姮对那薛忱或许真没什么心思,可薛忱对嬴姮呢,他当真半点儿心思都没有? …… () 番外【嬴姮-薛忱,我不会为你破例(六)】 嬴姮很快就被打了脸。 自打薛忱搬进公主府后,外头谣言传得越发厉害,他像是完全不知依旧故我。 每日出入公主府,按时上朝,照常做事,哪怕外界流言滔天,他也没半点想要搬出去的打算。 嬴姮刚开始还想着替他寻处宅子,可说了两次,每次薛忱都是“公主不愿收留?”,“身正不怕影子斜,公主难不成还惧这些流言?”。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嬴姮倒也索性随他去了,反正她自认自己跟薛忱清清白白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就当是朋友落难府里住几日,难不成还能少块肉。 可后来,薛忱从外院搬进了内院,又从最初只在公主府外间走动,到后来能够自由出入她书房,连带着嬴姮自己都没察觉她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后院那些人。 每日早起上朝二人同路,下朝后薛忱总能有各种理由寻她。 等嬴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时,还是那日晚膳时,云栽偶然一句“薛大人还没回来,公主可要等他一起用膳?” 嬴姮鞠水洗手,愣了下:“为什么等他?” 云栽下意识回道:“公主这段时间一直都与薛大人一起啊,您昨儿个还交待奴婢薛大人口味淡,让厨房备些清淡的饭菜……” 嬴姮神色变化。 “云栽,薛忱来府里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吧。” “本宫多久没去后院了?” 云栽愣住,隐约瞧出自家公主脸色不对,声音放低了几分:“薛大人来了之后,您就没去过了。” “阿月他们没找本宫?” 阿月是嬴姮先前最喜欢的公子,模样精致,性子乖巧,弹得一手好琴又善解人意。 云栽低声道:“来过两次,可都遇上公主跟薛大人在一起……” 这公主府后院,旁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云栽却是清楚的。 除了那几个以面首之名留在后院保护公主的人,其他那些男子与其说是公主面首,倒不如说是公主瞧着他们身世可怜捡回来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 如家道中落险些入了男倌馆的月公子,再如当初公主剿匪救回的安公子…… 公主会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他们也都是自愿伺候公主,公主先前的确是有垂幸,可那不过就是游戏人间借着他们安抚宫中那位的心,也为了让自己不有软肋保住先主留下的那些东西,可要论真情却是没有多少的。 公主照拂着后院那些人,给他们想要的。 后院的那些公子也都知道自己身份,不吵不闹。 薛大人进府之后,公主便大多时间与他一起,二人或聊政事,或是闲谈,有时候大半夜还在独处。 后院那些公子久不见公主的确来问过几次,可几乎每一次都撞上公主跟薛大人在一起。 所有人都默契以为公主要为薛大人收了心,时间长了,他们便也不再问了,只继续守在后院过自己的日子。 嬴姮听着云栽的话心里头沉了些,细想着近来的事,隐约觉察出不对劲来。 …… 朝中于田地之事改革,触及不少人的利益。 薛忱忙的脚不沾地,间或还得应付那些难缠的勋爵显贵,等他察觉到嬴姮与他疏远时已经是好几天后。 他接连三日回府都没见到嬴姮,甚至就连朝堂之上,二人几乎也很少碰面。 “阿奈,公主呢?” 薛忱入了书房,却不见嬴姮身影,寻着嬴姮身边婢女问道。 阿奈跟云栽一样自幼就跟在嬴姮身旁,她闻言只是恭谨道:“公主在月公子房里。” 她看了眼天色说道:“眼下天都已经黑了,公主今夜怕是要歇在抚月院,薛大人是有事要寻公主吗?” “您若是有要事不如告诉奴婢,奴婢替您通传,亦或是等明日公主起身时您再寻她?” 青年原本带笑的眸子弧度缓缓低了下来,明明半丝怒色不见,可淡红嘴唇轻抿时,任谁都能察觉到他心情不愉。 “我有要事寻公主。” 阿奈伸手挡着薛忱:“薛大人,天色已晚……” “朝中政事,耽误不得。” 薛忱静静看着阿奈。 阿奈想起公主吩咐,忍不住无声轻叹了一声:“那薛大人随奴婢来。” …… 永昭公主府极大,当初圣上或是为了彰显对先主遗孤的照拂,也或许是为了取信先帝以及燕王他们,这公主府光是后宅便能顶的上寻常亲王整个府邸。 嬴姮怜惜后院之人,凡入府的几乎都有各自小院,而其中抚月院便是嬴姮替月公子亲自选的。 “月公子家在西南,又有一些异族血统,公主怕他在府中居住不适,便寻了人特地找着他家乡的模样改了抚月院中陈设,还因为月公子喜欢抚琴,说他人如清月,特地将他住处放在了摘星楼旁边,逢星月通明时正好能入阁中抚琴赏月。” “这抚月院的牌子还是公主十六岁生辰时亲自写的,那会儿公主的字迹便已有如今风华了。” 阿奈领着薛忱朝着后院走时,指着路过的两处小院说道, “这栖子堂和清林阁是安公子和云公子的住处,他们一个会武舞的一手好剑,一个有一把好嗓子,最得公主喜欢……” 薛忱虽住在公主府中两个月,可说到底不曾跟她后院那些公子有什么交集,他是知晓嬴姮后宅中豢养着无数男宠,可从未像是现在这般真真切切的感受过。 等到了抚月院外,仰头看着匾额上那龙游凤走的“抚月”二字,听着里头传出的丝竹琴乐之声,他嘴角抿的更紧了些。 阿奈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便让薛忱进去。 薛忱大步入内,瞧见的便是发髻松散穿着紫色云纱的嬴姮。 不似平日一身艳丽红裙肆意张扬,此时的她衣襟微松,纱衣斜挂在肩头。 仿佛是饮了酒,眉眼少了锋芒多了艳色,两颊仿佛染了胭脂带着红晕,乌黑长发垂落在身后。 她赤着脚斜倚在一身白衣清冷如月的男子怀里,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露出的半截胳膊白得晃眼。 嬴姮身后的男人乌发垂落,二人发丝交缠,暧昧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 屋中还有两个男子,也俱都是长着一副好模样。 瞧见薛忱进来,嬴姮身后那人说道:“薛大人既然来寻公主,那我们先下去了……” “下去做什么。” 嬴姮拉着南门月的袖子懒洋洋地说道,“你那新曲儿本宫才听了一半,你走了谁给本宫弹曲?你这一手好琴艺可是比宫里头那些乐师都要弹得好。” 南门月言语轻柔:“公主若是喜欢,我下次再谱些新的。” “阿月这般贴心,本宫当然喜欢。” 嬴姮扭头朝着他嘴角上就亲了一口,在那清冷公子面染霞色时笑着坐起身来,拉着滑落肩头的纱衣赤脚就想下地,却被南门月拦住:“天有些凉了,公主先穿鞋袜。” 他起身便蹲在了嬴姮身前,拿着鞋袜替她穿上。 嬴姮悬着脚踩在他膝上由着他折腾,面上朝着薛忱问道:“薛郎中,你这大半夜的非得让阿奈带你过来,说吧,有什么要事?” 薛忱目光定定看在她被人握着的白皙脚踝上,抿了抿唇:“是有些屯田的事情想与公主商议……” “可别。” 嬴姮摆摆手,“那改良田制的事是工部的差事,先前皇叔已经下旨也有了决断,将这事交给了陈寅让你辅助,再不济还有胡志仪呢。” “你要是有什么事儿不明便的也该去找他们商量,本宫要是插手多了,回头皇叔又该多心了。” 薛忱抬眼看着她。 嬴姮笑着说道:“你可别看着本宫,看本宫也没辙,朝廷里的事情你该明白,本宫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你我虽有交情,可本宫也不会为你破例。” 薛忱拳心微紧,几日前她不是这么说的,她也从不是会因皇帝忌惮便不管这些的人。 嬴姮看着他紧绷起来的下颚,扬眉说道:“还有事吗?” 薛忱:“……没有。” 嬴姮顿笑:“那你还不走?”她玩笑似地道,“这良宵美景的,你可别打扰本宫享乐。” 薛忱紧紧握着拳心起身时,嬴姮在他身后说道, “对了,本宫替你寻了处院子,里头也都收拾好了,那地方离工部就一条巷子,去宫里头也不远,等明儿个让云栽他们帮你收拾收拾,早些搬过去吧。” 薛忱猛地回头:“公主是要赶我走?” 嬴姮微侧着头看着他:“你是工部郎中,是皇叔看重的新贵,这次屯田之事若是办好,陈寅那元辅之位稳了,你在工部的位置怕是也能再往上挪一挪。” “你总不能一直都住在本宫府上,若真因外头那些流言蜚语阻了前程,本宫可就是罪人了。” “我不在乎……” “可本宫在乎。” 嬴姮打断薛忱的话,抬眼看着他,“本宫是喜欢美人,可只喜欢乖巧无害的,喜欢能留在后宅伺候本宫的,你我二人虽然交情好,但本宫对你又没什么想法,你总不能叫本宫白白为着你背上个染指朝臣的恶名?” “况且你该明白你若是想要朝上走,就该好好珍惜你自己的羽毛,你往后还要娶妻生子,老住在本宫府里像是什么样子,回头真吓的那些个小姑娘没一个敢靠近你的,你可就得孤独终老了。” “本宫可不干这种丧良心的事。” 她笑容盈眼,看似玩笑,可每一句都让薛忱心冷几分。 嬴姮说道:“本宫知道你眼光高,那薛家提的婚事你若不想要,京中多的是好姑娘,等回头你若有瞧上的跟本宫说上一声,本宫替你去宫里头讨个赐婚,保准叫你婚事办的风风光光的……” 薛忱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女子,只觉一股郁气聚集在心口,他沉声打断她的话:“不必了,我心悦……” “薛忱。” 嬴姮没等他说完,就抬眼道,“你是聪明人,别叫本宫为难。” 薛忱到了嘴边的话瞬时僵住。 嬴姮眼中笑意散去,神色淡漠地看着他:“本宫喜好男色,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满园盛景。” “你的前程在朝堂,以你之能将来必能入阁拜相,别折在不该折的地方。” 她说完之后,微垂眼帘, “天色晚了,回去吧,明日让云栽送你去薛宅。” 薛忱手中捏的极紧,下颚绷起来时牙根都隐见了血腥,脸上也因嬴姮那些话失了颜色,可无论他看多久,对面的人都只神色淡漠仿若这段时间的亲近都是假的。 他喉间生疼,云栽有些不忍地上前低声道:“薛大人,奴婢送您出去吧。” 薛忱转身就走。 …… “公主,薛大人好像很难过。” “一时难过罢了,过两日就好了。” “可薛大人……” “提他做什么?本宫对他又无意,何必误人误己。” 薛忱隐约能听到身后嬴姮与那月公子说话的声音,站在院中还能瞧见屋中灯烛的光落在门窗之上。 那窗棂后嬴姮攀着那清俊男子便亲了上去,二人身影交叠时,嬴姮青丝如瀑,纱衣微落,片刻被那男人抱起,而另外两个男子关上门窗退了出来。 “薛大人…” 薛忱唇上都咬出了血来,死死看着窗扇之后。 无论云栽怎么说他都不肯离开,而屋中南门月将嬴姮抱到榻上,原本就想起身。 嬴姮伸手便勾住他脖子:“去哪儿?” 南门月低声道:“薛大人已经出去了。” “他出去他的,干本宫什么事?” 她拉着模样俊美的男人就靠了过来,直接红唇迎了上去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你不是还要给本宫弹曲儿吗?” “那我去拿琴……” “拿什么琴,这样弹便是。” “公主……” 屋中隐约的声音流泻而出,那唇齿间流转着暧昧的话传出来片刻,就有男子压抑的声音传出,而云栽就那么看着身旁的薛忱像是石柱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 嬴姮虽有故意做给薛忱看的意思,可同样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是真真切切的享受了一夜,接下来好几日更是夜夜召幸,身边从未缺过伺候之人。 她不想叫薛忱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也想着以薛忱的性子看着温雅实则傲气,骨子里也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 先前他只是偶有听闻她的那些事迹,从未亲眼看过她“声名狼藉”的一面,如今瞧了,那点子心思怕能散个干净,说不定还会对她心生厌恶。 可谁想那之后数日,薛忱虽未曾见她,却依旧留在公主府里。 问云栽,云栽便说:“薛大人不肯走。” 嬴姮皱眉。 “薛大人不要您给他的宅子,也不准人进他住处,奴婢说过两次他都未曾理会。”云栽顿了顿,“公主,可要奴婢带人送薛大人出府?” 嬴姮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薛忱还不肯走,她眉心都皱了起来,沉声说道:“替他搬,把人撵出去!” “是。” 云栽领命就朝外走,可还没出门前就被嬴姮叫住。 “等等,回来!” 嬴姮脸上有忍不住的恼怒,眼里也是染着火气,难得的低骂声:“这混球!” 这个薛廷安是吃准了她舍不得他那张脸是不是? 眼下工部办着屯田改制的事情,薛忱本就树敌无数,为着推行新政得罪了一大帮子的勋贵世家。 那陈寅有陈家撑着,胡志仪有皇帝在后,可薛忱什么都没有,要不是他还住在她府里,满朝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暧昧也知她护短不敢动手,薛忱怕是早就被人罩了麻袋沉了河。 早前说薛忱跟她厮混,外头流言蜚语虽多,可好歹顾忌着她不敢如何,可她这会儿要真是叫人将薛忱“撵”出府。 那些指着薛忱说他抱着她石榴裙朝上爬的人,非得落井下石活埋了他不可。 “公主?”云栽迟疑,“薛大人那边……” “别管他,他爱待着就待着!” 云栽看着自家主子双眼又恼又怒还偏不愿伤了薛忱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忍不住说道:“其实公主挺在意薛大人的。” 她跟着公主多年,从公主十五岁挑选第一个男人开始,这永昭府后院里的人就从未少过。 公主游戏人间,对后院所有公子都一样体贴,可这种体贴跟对薛忱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薛忱入府后,公主准他随意进出书房,准他在府中任意走动。 朝中的事情她愿意跟薛忱商议,就连以前只与安国公和燕王爷说的话也偶尔会跟薛忱提起,两人能对弈一宿,能品茗赏景,就连公主外出时瞧见好看的簪子也能惦记着给薛忱带上一支。 这两个月薛忱在府里住着,人人都看得出来公主待他的不同,先前月公子他们之所以“避嫌”,那也都是因为公主待薛忱的特殊,而这份特殊或许连公主自己也未曾留意过。 嬴姮脸色有些不好看。 云栽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对薛大人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的吧……” 嬴姮看了她一眼。 云栽连忙闭嘴。 嬴姮走到秋千架下,扯着秋千绳荡了一会儿,心里头那些怒气散了后,她才仿佛回答云栽先前那问题一样开口说道: “薛忱长得好,性子好,有能力,人也出众,他几乎处处都长在本宫喜欢的点上,本宫对他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坐在秋千上双脚轻点着地面,那秋千停下来, “本宫要只是寻常女子,肯定哭着闹着死缠烂打也要跟他在一起,可本宫不是。” 当初皇祖父去之前给了她选择,也给了她去过普通贵女生活的机会,是她自己舍弃了去当一个处处有人照拂尊贵安稳的公主,选择了今日这条路。 她宫蹚着荆棘走到今日,身后牵扯了太多的人,她绝不可能放弃一切再像是寻常女子一样去过这一生。 嬴姮想起当初爹爹骤逝,皇祖父伤情之下临终之前跟她说的那番话。 她拉着秋千的绳结说道, “本宫不可能舍了现在的一切嫁于他为妻,他也不可能舍了朝堂仕途进了本宫后宅。” 薛忱对她的那些喜欢,多是因为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也是因为他从未见过与她一样的女子,若是她也与其他女子一样,穿着裙衫,留于后宅,日日操心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同理,嬴姮喜欢的是那个立于朝堂,清冷矜贵,骄傲自信的薛廷安。 若他真进了公主府后院,如那些男人一样只围着个女人团团转,哪怕这个女人是她,她也不会喜欢。 云栽听着嬴姮的话忍不住道:“也未必要嫁娶,大不了就这么处着……” “人的欲望是无尽的,没在一起时只想着在一起,在一起后就想要独占和永远。本宫给不了他,何必耽误他?” “可您又没问过薛大人……” 嬴姮睨了云栽一眼:“你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云栽倒也不怕她,只低声嘟囔:“奴婢只是觉得,薛大人挺可怜的。” 嬴姮脚尖踩着地面用力一蹬,秋千就晃了起来。 “有什么好可怜的。” 她本就是没有良心的人。 这世间女子千千万,再浓烈的喜欢也总有消退的时候。 等时间久了,看多了她肆意男色的模样,他总会知道他们是不合适的。 到时候他好好当他的薛大人,寻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亲生子过他的安稳人生,何必跟她搅合在一起。 …… () 番外【一眼万年的沦陷,至死方休的喜欢(七)】 公主府里的事情,外头的人甚少知道。 薛忱不说,嬴姮不说,没人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什么。 嬴姮冷待了薛忱数日,原是想将人激走,可见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追着她百般纠缠,做些让彼此难堪的事情,她便也随了他去了。 公主府让他住着,寻常再见他时也依旧如先前模样,除了不再那般频繁地与他独处,隔三差五宿在后宅那些人房中,其他无论是在宫中还是朝中对薛忱都没什么分别。 薛忱那边待她也一如往常,偶尔见面神色平和,说话言语间也未曾有失态之处,就好像那天险些脱口而出说心悦她的事情从未有过一样。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屯田改制的事情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薛忱跟陈寅外出查看京郊农田时遭了意外,连带着得了消息赶去的嬴姮一起。 三人被人追杀时,嬴姮护着陈寅,薛忱护着嬴姮,再加上云栽、阿奈跟几个护卫,等好不容易甩掉了追兵寻了一处隐蔽之地藏身,跟来的护卫只剩下永昭府两三人,所有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嬴姮唇色发白,扯了一节衣袖绑住了流血的胳膊:“这些人早有计划,今日怕是不抓住我们不会罢休。” 陈寅还是头一次被人追杀到险些丢命,他说话时声音有些抖:“永昭公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嬴姮靠坐在地上:“本宫刚才看过地形,从这里往西是深林,往南边有一处水路,沿着走过去能直接道京郊四营。本宫等一下会引着那些人朝着林中继续走,云栽,你跟伏全送薛大人和元辅去找朗珂。” “不行!”薛忱想都没想就拒绝,他沉声道:“我跟你一起。” 嬴姮皱眉刚想说话,薛忱就说道, “这些人的目标是我跟元辅,这次田地改制动了他们的利益,且我又查到了些不该查到的东西,他们不会让我跑了。” “我要是跟着元辅一起走,他们恐怕会直接转道。” 薛忱要是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话,嬴姮会忍不住骂人,可他这么说却叫她没办法反驳。 那些人显然是冲着薛忱跟陈寅来的,最重要的就是薛忱,她要是去引人未必有用,她只想了片刻就果断说道:“行,那你跟我一起。” 她朝着云栽道, “你和伏全护好了元辅,等见到朗珂立刻带人来救我们。” 嬴姮不是莽汉,也不觉得凭他们两个能应付得了那漫山遍野的人。 这山里头虽大,可早晚会被人找上来,如若所有人一起逃走目标太大,且一旦被人追上根本就走不出这深山。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分头行动,她这边拖延住那些人,云栽带着陈寅去外间求援再带人过来。 “本宫会尽量多拖延些时间,你们护好了元辅。” 云栽虽然担心嬴姮,却也知道不是废话的时候,她重重点头:“奴婢会尽快赶回来,公主要当心。”她朝着一旁的阿奈道,“阿奈,你保护好公主!” 阿奈说道:“好。” 身后追兵还在,嬴姮休息了片刻,等缓过气就和薛忱、阿奈以及另外一个侍卫一起离开。 几人离开藏身之地一些距离后,才故意布置弄出了些痕迹,那些人果然朝着他们追了过来,而这头云栽领着陈寅直到那些人走远了,才悄悄从那处极为隐蔽的坑洞里出来。 …… 嬴姮和薛忱带人在林间一路疾行,哪怕竭力逃跑依旧还是被人追上。 侍卫为了掩护嬴姮二人被人击杀,嬴姮身上也伤的更重,后来天色暗下来时,阿奈跟他们在林间走散,嬴姮跟薛忱拖着伤势走了不知道有多远,冷不丁一脚踩空朝着一处深沟滚了下去,薛忱眼疾手快抓着她胳膊跟着一起摔了下去。 那山沟极深,坡面全都是茂盛藤蔓。 两人径直穿过最上面的那一层顺着坡上滚了下来,落地时薛忱将嬴姮护在怀里重重撞在地上,疼的喉间满是腥甜。 嬴姮腿断了,疼的闷哼了声。 薛忱眼疾手快地捂着她嘴。 “人呢?” “刚还看到在这边。” “快走,不能叫他们跑了!!” 那坡顶隐有光亮,还能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朝下打量。 薛忱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缩在那树丛阴影之下,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下来,等过了片刻,头顶那人像是没察觉什么,火光渐渐远去,伴随着那些人呼喝和脚步声离开,周围暗了下来。 二人没敢立刻动弹,彼此靠着安静待了很久,直到那些去而复返又在周围查看了几次没找到人影,然后骂骂咧咧的离开。 附近林中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两人又过了一会儿,嬴姮才压低了声音。 “走了。” 薛忱手瞬间垂了下来,两人毫无形象地朝着身后一躺,然后各自捂着伤处疼的吸气。 嬴姮说话时声音有些低:“薛忱,你怎么样?” “我没事。”薛忱回了一句,这才摸索着起身,“你呢,摔着哪儿了?” 嬴姮说道:“左腿断了。” 刚才滚下来的时候,她腿撞在了斜坡上凸起的枯木上,腿骨折了。 “我走不了了。” 嬴姮说道,“陈寅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京郊了,那些人刚从这边查过离开,估计朝着林子里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着云栽她们带着朗将军过来……” “除了腿,还伤在哪儿了?” 薛忱打断了嬴姮的话。 嬴姮那头沉默了下:“没有。” 薛忱面色微沉,也没等嬴姮再说话就径直靠近,等就着昏暗夜色就发现嬴姮微蜷着身子靠在那里,他瞬间着急:“伤在哪儿了?” “我没事……” “嬴姮!” 嬴姮哪怕看不清楚薛忱脸上神色,可听他头一次这般叫她名字也能听得出他声音里急怒,见他伸手就连拉她,她只能说道:“肚子疼。” “是撞到了?”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我帮你看看。” “薛忱,我有孕了。” 薛忱原本扯着她起身的动作瞬间僵住。 嬴姮手中捂着小腹,那里隐隐的疼痛叫她有些头晕,她低声朝着身前蹲坐着的人说道:“这孩子还小,我怕出事就叫府医瞒着,原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吸着气,捂着小腹低声道, “它怕是保不住了……” 薛忱手心一点点收紧,整个林中静谧的吓人。 过了许久,薛忱伸手抓着她胳膊。 “薛忱?” “我送你出去!” 嬴姮看着男人拉着她胳膊蹲在她身前,稍一用力,直接将她拉到了背上。 他背着她时踉跄了两下才撑着地面起身,而嬴姮感觉身前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薛忱后背上全是血。 “薛忱,你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薛忱根本不听,只背着她顺着坡道朝上爬。 “薛忱…” “你想我们一起掉下去摔死,你就继续动!” 嬴姮瞬间安静下来。 “抱着我,我带你上去。” 嬴姮感觉到撑着她腿上的手松开,薛忱朝上一跃就抓住一旁的树根,她连忙伸手环着薛忱脖颈,右腿踩在一旁帮着用力朝上蹬。 薛忱抓着藤蔓和树梢朝上爬,手臂上青筋突起。 后背伤口撕裂,血染了嬴姮一身。 好几次都险些掉下去,又死死抓着藤蔓爬了上去,等好不容易背着嬴姮爬上坡顶时,失血过多让他脑子有些晕。 他撑着身旁的树站了很久,久到嬴姮都以为他扛不住了时,他缺是突然伸手挽着她的腿,背着嬴姮朝外走。 嬴姮伏在他肩头,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后肩都会因疼痛绷紧,鼻间萦绕浓郁的血腥气,身前衣裳被血染湿,哪怕看不到她也能知道薛忱伤得有多重。 “你何必为我拼命,我又不喜欢你。” “我知道。” “你该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干什么执拗着我这么个人。” “我高兴。” “可我腹中孩子又不是你的,我往后还会有别的孩子……” “哦。” “薛忱!” 嬴姮有些气急。 薛忱将她朝上轻颠了下,让她能更舒服一些,这才辨认了一下林中方向继续朝前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知道你不会为我破例。” “你累了吗,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 “你……” 嬴姮听他云淡风轻完全不搭她的话,气的想要捶他一拳头,撬开他脑子看看里头都装的是什么。 薛忱见身后的人气恼没了声音,抿着唇自嘲。 他知道他这般其实挺可笑的,明明遭了拒绝就该及时收回感情,该主动退去保留颜面,可他就是不想。 以前他总觉得那些为了情爱痴缠的人都是傻子,如今遇到了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愚不可及,可谁让他在书院初见时那一眼就沦陷了自己的心。 若当初能早早收回,不再靠近,他或许能够远离,可现在…… 哪怕不可能,他也不想再有旁人。 …… 云栽带着人返回林中找到薛忱和嬴姮时,薛忱将背上的人交给朗珂他们之后,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被人带回去后,才看到他后背上血肉模糊,那肩胛上一道划伤几乎能看到骨头。 别说是云栽他们,就连赶来的燕王和安国公看到他血淋淋的后背也都是忍不住动容。 永昭公主遇袭,工部郎中薛忱和元辅陈寅险些为人所害,这事情震惊朝野。 燕王盛怒之下将抓住的那些人亲自审过,那身后动手之人更是没一个逃掉,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部被燕王打的半死。 皇帝也是震怒,下旨彻查,而安国公接了薛忱手中的差事去办屯田改制之事。 嬴姮腹中的孩子保住了,那腿也因救的及时没有大碍,反倒是薛忱被带回公主府后就因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两日,那后背起了脓症高热不退,好不容易救回来却依旧是大病一场。 永昭公主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是薛忱救了公主母子,恨不得能将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就连燕王和长乐长公主也是忍不住生了怜惜。 特别是见过薛忱足足病了近两个月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大截的模样后,长乐长公主对着已经有些显怀的嬴姮说道:“我说你就真的没对薛忱动心?” 嬴姮摸了摸小腹:“动了。” “那你怎么……” “他有更好的前程。” 燕王正想说狗屁的前程,那薛忱当初背着嬴姮那不要命的架势,哪像是要前程不要嬴姮的样子,反正嬴姮后院那么多男人,他就瞧着这个侄女婿还不错。 只是他还没开口,嬴姮就仿佛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抬眼说道:“四叔什么时候给找四婶?” 燕王脸一青:“说你的事呢!” 嬴姮扬唇:“我有什么事好说的,我有那一院子的男人,有孩子,您呢,一大把年纪都不找个伴,你还真想孤独终老?” “我倒是不介意给您养老送终,大不了我多生个孩子过继给您当孙子,可离您养老还有些年头呢,这么长时间,您就不觉着长夜漫漫被窝太冷?” 燕王:“……” 长乐长公主“扑哧”笑出声,见燕王气的吹胡子瞪眼,她也算是看出来嬴姮不想提薛忱的事情。 她识趣的没再去说,免得自个儿回头也跟燕王似的被怼回来,等燕王说了几句气呼呼走了后,长乐长公主才挪到嬴姮身旁,好奇地摸了摸嬴姮的肚子:“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不知道。” 长乐长公主:“……” 嬴姮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耸耸肩:“我是真不知道。” “我又不是皇叔,怕后宫里的女人给他带了绿帽子去哪儿过夜还得留个彤册,我这院子里的男人甭管谁留的种这孩子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那都是我亲生的。”反正都是亲生的,她管孩子爹是谁? 况且先前她为着叫薛忱死心,肆意浪荡过好一阵子,那段时间她几乎在后院所有人那儿都留过夜,谁能知道是哪天下的种。 嬴姮摸着小腹说的理所当然:“我后院里头那些人的确乖巧,可不代表他们有了孩子之后还能一直这般下去,我不希望这孩子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他将来姓嬴,无论男女都只能是皇室的孩子,他不需要知道生父是谁。” 长乐长公主闻言倒是理解嬴姮的意思,这孩子是长兄血脉的传承,且因先帝当年留下诏书必定会入皇室玉碟跟着嬴家的姓,甚至论理就连皇位也是有资格继承的。 这般情况下若是知道生父是谁,难保不会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最好的情况便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好。 …… 长乐长公主陪着嬴姮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等她走后没多久,云栽便道:“公主,薛大人来了。” 嬴姮顺着窗棂朝外看去,就瞧见提着食盒过来的薛忱。 薛忱消瘦了许多,进来时一眼就瞧见桌上的碗:“又在吃凉的?不怕伤了肠胃。” 嬴姮展颜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薛忱走到她身旁坐下:“你前几天不是念叨着红豆酥吗,刚好下值路过就买了些回来。” 嬴姮闻言看了眼对面的男人,那工部离卖红豆酥的地方南辕北辙的,这人要得多顺路才能买的回来?她瞧着摸着还有些温热的红豆酥,也没揭穿薛忱的谎话,只咬了一口就道:“你大哥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 薛忱扬唇:“先前本就该回来了,是嫂嫂身子不好不宜长途跋涉,大哥便又留任了两年。” “前几天大哥传信回来,说户部已经下了正式的调函,前去接替他的人这两个月也差不多就到了,到时做做交接年前估计赶不回来了,不过等到开年之后,他就能带着大嫂和玲珑回京了。” 嬴姮见他心情极好的模样笑道:“到时替我送点酒去替你大哥他们接风洗尘。” 薛忱点点头:“好。” 嬴姮咬着红豆酥,见他取出帕子递给她擦手,她说:“想没想过你大哥回来后,你怎么跟他说?” 薛忱停了下:“说什么?” 嬴姮看着他:“说您痴迷本宫美色,自甘堕落的事儿。” 薛忱笑了笑:“不用说。” 嬴姮:“嗯?” 薛忱说道:“我早与大哥说过了。” 嬴姮没想着他居然连薛清那边都已经通过气了,她挑挑眉:“薛廷安,我记得上次詹长冬跟你打过一架吧,他可是指着你鼻子说你脑子糊涂,说你连羞耻都不要了你宁肯叫本宫染指为外人戳着脊梁骨。” “你说说你年纪轻轻,又长了这么张好看的脸,我听说皇叔有意提你当侍郎,你干什么非得吊死在本宫这颗歪脖子树上?” 薛忱闻言扬唇:“所以公主觉得我很好看?” 嬴姮:“……” 这是重点吗?! 虽然他的确很好看就是了,可她又不是在夸他! “我一定好好保护我的脸,公主别担心。” 薛忱递了块红豆酥给她,“还吃吗?” “不吃了!” 嬴姮恼怒,气都气饱了。 这人怎么就这么烦! …… 嬴姮足月产子,诞下一女。 小姑娘出生时皱巴巴红彤彤的,嬴姮嫌弃极了,反倒是薛忱喜欢极了。 屋中不透风,嬴姮坐着月子无聊极了,她靠在床上瞧着一旁哄着小家伙的薛忱道:“你天天都来瞧一眼,就不嫌腻?” “不嫌。”薛忱柔声道,“小郡主很像公主。” 嬴姮无语,这小小的虽然长开了那么一点儿,可哪里就像是风华绝代的她了? 薛忱逗着小家伙了片刻才道:“公主替小郡主取名了吗?” 嬴姮说道:“还没。” 薛忱道:“满月时要宴请宾客,名字还是要早些定下来,宫中那边也好上玉碟。” 嬴姮说道:“那你就早些取。” 薛忱愣住:“公主?” 嬴姮:“看什么看,你不乐意?那算了,让四叔来……” “不要,我乐意的!” 薛忱反应过来就急声说道,眼角眉梢都绽了开来,高高扬着嘴角道:“我取。” …… “阿娘,我为什么叫元窈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薛爹爹对我求而不得,就只能给你取名过过瘾了。” …… “薛爹爹,你喜欢阿娘吗?” “喜欢。” “有多喜欢啊?” “很喜欢很喜欢。” 一眼万年的沦陷,至死方休的喜欢。 哪怕明知求而不得,也只想永远守着她。 【完】 ------题外话------ 好啦,这本书就到这里啦,爱大家~ 因为身体原因,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开新书,谢谢所有大宝贝一路陪伴,摁着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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