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之间》
1. 心弦01
正文001
魏司哲第三次滑开打火机,还是没有点燃唇间的烟。
拇指无意识地蹭着额角,魏司哲目光透过风挡,养老院中绿意浓深,花草繁盛,他的父亲魏桥正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神色怡然。
早春三月,院子里的池塘倒映着天空,云朵与荷叶缱绻,游鱼嬉戏其间,是幅美景。魏桥身旁跟着一名护理员,院门前的垂柳挡住了半边视野,魏司哲只瞧见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捧着一本笔记,从父亲惬意的表情判断,那人正在为他朗读。
这本笔记魏司哲再熟悉不过,是他母亲班玥手写的《春茶手记》。
观察半刻,魏司哲降下车窗,将烟收进烟盒,有些心神不宁,想透透气。身上穿着剪裁精良的银灰色西装,外套规矩地系着扣子,衬衫领口服帖地拢着脖颈,魏司哲把手臂伸到车窗外面,五指依次轻敲车门。
后视镜里的这张脸,五官轮廓深刻,很有立体感,魏司哲长相英俊出众,是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类型。
包括他的职业,听闻难忘——金融分析师。
微风吹拂,柳枝摇晃,那人的侧影时而完全显现,时而被遮挡大半。魏司哲没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始终都聚焦在捧着本子的那双手上。
他又想点烟,但又觉得索然无味,没摸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魏司哲这人,二十三岁宾夕法尼亚大学商学院硕士毕业,二十六岁回国,现今三十四岁,早已在北辰市金融圈中名声不凡,人气颇高,口碑极佳。按说,这样的男人早该有主了,朋友们也没少为他操心,可偏偏,他谁的情都不领。
周围人蠢蠢欲动,纷纷来打听原因,一问,审美挑剔得要命,二问,事业至少与他匹敌,再问,性格最好温顺听话……实际都是借口,归结其本质,魏司哲是个略微不合群的人,谁对他投怀送抱,他便对谁退避三舍,圈内流传,此人清高得很。
年轻气盛的时候特立独行,三十往后,心态愈发沉淀,魏司哲活得越来越“独”。终日置身名利场,旁观了太多各路人士的爱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更坚定了他想要当“单身贵族”的决心。
魏桥算是老来得子,将近四十岁才有的魏司哲,对于儿子的任何决定,他向来是举双手赞成,不否定,只点头,宠得不得了——除了找对象这件事。
第二章节的内容念到一半,话音停顿,楚嘉禾转移目光看向魏桥,笑着问:“老先生为何叹气?”
“哎,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儿子。”
魏桥虽年过七十,精神头却不错,他穿着宽松的棉麻长袖,皱着眉同楚嘉禾闲聊:“出趟国混个研究生回来,成天就知道埋在工作里,年轻时大搞事业我全力支持,今年都三十四了,前几天居然跟我表态说自己要做单身贵族,言外之意不就是打算孤独终老吗?真是太不让我省心了!”
楚嘉禾合上笔记,右手拢拳抵住嘴唇,弯起眼睛笑了笑。
自从住进慧安养老院,魏桥经常将楚嘉禾当作倾诉对象,心里装着的人只有魏司哲,嘴上不停念叨的也只能是魏司哲。
“以前周末还愿意和朋友们出去聚个会,现在总是窝在家里,当然,给人大学生上网课那是正事儿另当别论。”魏桥“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大部分时间就喜欢喝茶晒太阳,老电影一部接一部地看,听有声书、玩斗地主,这些日子又对拼图迷得不行……小楚呀,你说说,我七十还是他七十啊!”
楚嘉禾用本子挡住嘴巴,险些笑出声来。“您是希望他早点成家、结婚生子吗?”
魏桥摆手道:“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我没要求,可你总得找个人一起生活吧,这要是以后万一感个冒、生个病,谁照顾他?”
起风了,楚嘉禾展开薄毯盖在魏桥腿上:“您是不是经常唠叨他呀?”
“昂。”魏桥中气十足地“哼”一声,“这不给我送养老院来了吗。”
楚嘉禾忍俊不禁直抖肩,他知道,魏老先生其实是在说笑。
初春的风仍带着晚冬的寒意,即使坐在阳光下,久了,皮肤温度不免降低,楚嘉禾拿手背碰碰魏桥的手腕,说:“老先生,天气凉了,咱们该回屋了。”
魏桥一口拒绝:“我不冷,我再待一会儿,还没等到‘大橘子’上树呢。”
大橘子是散养在院落中的橘猫,老人们没事儿就爱投喂它零食,身型因此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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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富态。原先爬树炮竹似的麻溜一蹿,腿脚利索极了,现在不行了,太胖,得加个助跑。
楚嘉禾只得顺着魏桥的意:“那我先把本子放回房间,再去给您泡杯热茶,暖暖身子。”
等魏桥身边一空,魏司哲推开驾驶位的门,从保时捷上迈下来,整平衣襟,大步朝着敬老院走去。
远远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魏桥两眼一眯,辨清来者确实是魏司哲后,不禁纳闷儿:不是上周才探望过吗?怎么又跑来了?
“大周末的。”魏桥既高兴也犯愁,“你往老人堆里面扎什么,出去玩儿去,多认识些新朋友,下次最好是两个人来见我。”
魏司哲停步在魏桥身前,弯腰握了下父亲搭在腿上的手,笑道:“朋友哪儿有您重要啊。”
见到儿子,魏桥自然是喜出望外,但他太了解魏司哲,这孩子从小就不粘人,频繁地来往养老院要说是舍不得自己,鬼才信呢。琢磨片刻,魏桥忽然担忧地问:“工作上没发生什么事吧?”
魏司哲一愣:“没有啊。”
魏桥疑惑:“最近表现得这么乖,真不是有求于我?”
“爸。”魏司哲双手插兜,一米九的高个头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混在老人们中间,的确有点“浪费”。他神色无奈地说,“我的身价比您高多了,求得着您吗?”
魏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小兔崽子!”
这时,一抹清冽的嗓音滑进两人的交谈:“魏先生。”
音色温润,魏司哲闻言转头,清瘦的面孔撞入眼中,楚嘉禾端着白瓷杯缓步走来,唇角上扬,眉梢的笑意胜过满院春色。
“又见面了。”楚嘉禾道,“我们刚才在读班老师的手记呢。”
魏司哲微微颔首,出于礼貌,他便主动伸手想要去接楚嘉禾手上的茶杯。不料,楚嘉禾稍稍侧身,赶忙抬手挡在杯子和魏司哲中间,低声说:“刚烧开的水,小心烫。”
指尖触及对方的手背,触感细腻温软,魏司哲抬眸对上面前人的视线,微乱的心神突然安稳地落在了实处。
大好的周末时光,为什么非得来这里不可?
他想看到楚嘉禾。
2. 心弦02
正文002
魏司哲几乎每天都会遇见新的面孔,鲜少能有让他在心里不自觉做出评价的,大多只是保持距离地交谈,过后毫无印象。
工作中接触到的人,西服、名表、香水,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映在魏司哲眼里,不过是大同小异、千篇一律。
初见楚嘉禾,魏司哲同样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魏桥提出想住养老院的时候,魏司哲正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对于父亲这样的“要求”,他没拒绝,也没同意。之后两周,魏司哲将工作量缩减大半,空出时间在家陪魏桥聊天,带他逛公园、练太极、跳老年迪斯科,结果,更加重了魏桥“想住养老院”的念头。
“我就是不愿意看你整天为我忙活,尤其还耽误你工作,我这心里实在不得劲儿,本来心脏就不好。”魏桥端着茶杯抱怨道,“送我去养老院,那地方要啥有啥,你轻松我也轻松,咱俩都自由。”
魏司哲反驳说:“我现在挺轻松的。”
魏司哲懂得尽孝,魏桥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孝顺,但他当年打算要孩子,并不是为了将来方便养老。
子女有自己的路要走,养育到十八岁就该慢慢放手了,这是魏桥的观念。所以魏桥对魏司哲毫无要求,反倒是魏司哲总是每时每刻记挂着自己的父亲。
父子俩都是在为对方考虑,魏桥自然看得明白,于是拿着范儿往沙发上一坐,端抱胳膊,一锤定音:“你做的饭太难吃了,我想改善改善我的伙食。”
魏司哲:“……”
过完春节,魏司哲带着魏桥逛了几家养老院,最终,他们选择了位于市郊的慧安。这里居住环境闲逸,绿植覆盖率高,医养结合,服务水平完善……魏司哲在咨询处全方位了解一遍慧安养老院的情况,准备陪同魏桥参观一下主楼的房间。
行至途中,魏司哲目光不经意滑过柳树下的长椅,坐在上面的男人正弯着腰,逗/弄一只憨态可掬的橘猫。
男人左手握着一枚怀表,表盘精小,在阳光下反着刺目的光,通过他的穿着判断,魏司哲猜测,他应该是养老院的护理员。
正值午休换班时间,先前魏司哲联系的方医生被老人们的家属缠住,接待室人满为患,接待员小姑娘迷茫得不知所然。焦头烂额之际,视线透窗,寻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小姑娘立刻松了口气,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搬救兵,“请”来了楚嘉禾。
魏司哲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比较普通,朴素的打扮,利落的短发,五官清秀,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不是一眼惊艳的长相,不过看起来莫名让人觉得舒服。
楚嘉禾省去客套寒暄,跑进办公室推来一把转椅,安置在落地窗前冲着院落中的花坛,从魏司哲手上接过魏桥,扶着人不慌不忙地坐下。
蹲身仰视,背出几种茶叶名称,待魏桥挑选好,楚嘉禾转而又去接待室泡茶。五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走回来,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朝魏司哲弯了下眼角,对魏桥道:“老先生,茶水有点烫,稍凉一会儿我再拿给您。”
明明是张融进人堆里不算显眼的脸,等魏司哲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盯着楚嘉禾看了很久。
楚嘉禾话不多,出口基本全是叮嘱,完全顾及着老人以及老人家属的情绪,一言一行雅致得体,举手投足都令人感到舒适。魏司哲一时没忍住,悄悄在心里评价:这人属于耐看型的。
方医生从家属闹事中勉强抽身,心累地对着魏司哲苦笑,先道歉,再打招呼,礼貌地同他握手。
视线越向他身后,方医生眉开眼笑:“咱们还没签协议书呢,你们就已经把护理员定下来啦?”
魏司哲闻言回头,明亮的窗边,他的父亲正欣赏着外面的春景,身旁有楚嘉禾陪伴。茶杯转移到魏桥手中,那二人不知在聊什么,魏桥笑得比跟儿子在一起时还要开心。
而今第六次来养老院,第六次见到楚嘉禾,脑海里的记忆画面与眼前的重叠,爽朗的笑声传入耳畔,魏司哲立在长椅前,魏桥手捧楚嘉禾泡的茶,两人闲然地聊着天,似乎总有讲不完的话题。
只是魏司哲不知道,这些话题其实都与他有关。
柳树边的草丛中,大橘子探出脑袋,迈着悠哉的猫步,刨地、助跑、起跳,费劲地蹿上池塘左侧的矮树,窝起身子开始打盹。楚嘉禾见状,偏头问:“老先生,咱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哎,拗不过你。”魏桥啜饮一口金骏眉,把杯子递还回去,慢悠悠地抬起胳膊,扬着下巴使唤魏司哲,“儿子,你扶我。”
魏司哲无语地叹口气,顺从地搀住魏桥,余光圈着楚嘉禾,这个男人即便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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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不失稳重。
自动门开启,一层右边的走廊上,魏桥的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最先出现在魏司哲视野中的,是摆在墙角的一盆金银花,此时开得正盛。
“这是小楚种的。”魏桥钻进被窝,靠着床板,后腰垫着楚嘉禾拿来的小枕头,“这孩子宿舍里可壮观了,什么都有,尤其是那两条白锦鲤,养得漂亮极了。”
“老先生说笑了。”楚嘉禾抽出口袋中的钢笔,在值班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语气谦虚,“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一点小兴趣。”
“你这兴趣好啊,至少是跟活物打交道。”魏桥戴上老花镜,展开报纸瞥一眼魏司哲,哼了声,“总比某些一到周末就闷在家里拼拼图的人强多了。”
魏司哲:……这也能损得着我。
感觉到楚嘉禾的注视,魏司哲转过脸,见对方抿唇朝门口歪了歪头,他会意地颔首,对魏桥说:“爸,我们出去一下。”
养老院食堂装修得富丽堂皇,用院长的话讲,住在这里的老人们每天最在乎的就是一日三餐,因此打造一个良好惬意的用餐环境,严格把关菜品的质量,一周的菜谱尽量不重样,是慧安服务理念的重中之重。
下午四点零五分,食堂尚未开饭,楚嘉禾进后厨盛了两碗南瓜汤,魏司哲等着他一并落座,接过来品尝一口,口感细腻,甜度适中,点评道:“很好喝。”
楚嘉禾说:“下次我放些百合,你再尝尝味道。”
魏司哲微讶道:“这是你做的?”
楚嘉禾点头:“闲来无事的一点小兴趣。”
有意思,魏司哲不自觉眯了下眼。和楚嘉禾交流时的状态是放松的,这很难得,平日的工作总在争分夺秒,还要与看不见的敌人尔虞我诈,明里暗里地争抢利益,拼拼图是为了解压,魏司哲单手支颐,面色平静,他好像又找到了一种解压的办法。
魏司哲感叹:“你的兴趣爱好不少啊。”
楚嘉禾:“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
“会种花草,会养小动物,还会做这么好喝的汤。”魏司哲勾起唇角,说,“不简单。”
楚嘉禾听闻笑了笑,收到夸奖,他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而立直胳膊也拿手背支着下巴,看向魏司哲的眼睛,温声道:“那我‘不简单’的地方还多着呢。”
3. 心弦03
正文003
话音消散,楚嘉禾偏移视线,身体向后挪动半分,和魏司哲拉开些许距离,自然地讲出下一个话题。
“老先生一直有轻微的冠心病,去医院做检查了吗?医生当时是怎么说的?”
“最稳妥的治疗,是做心脏搭桥手术,只是我爸这把年纪了,不愿意受罪。”魏司哲喝完南瓜汤,抽出张纸巾擦嘴,“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他觉得医院太压抑了,就选择了回家静养,之后又怕给我添麻烦,非吵吵着来养老院,现在倒是要成天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魏先生见外了。”楚嘉禾笑道,“好在病情不严重,只要多加注意,千万别劳累、受凉,控制住血压血脂,身体是没问题的。”
“魏老先生真的是我照顾的所有老人中,最让人省心的。”
话匣子打开了,交谈的氛围更加闲适,魏司哲抬眸望向窗外,阳光明媚的周末,最适合去公园踏青,他在心中筛选着人选,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同伴。收回心思,魏司哲问:“平时工作很忙吧?”
“除了每个月固定回家两次。”楚嘉禾如实交代,“基本上都待在养老院。”
魏司哲解松西服外套的扣子,一碗暖汤下肚,身上有些热了:“有时间跟同事或者朋友们出去玩玩吗?”
楚嘉禾大方一笑,坦白道:“我不太擅长应付热闹的场合,比起外出,我更倾向于一个人窝在家里,做点安静的事,就好比你的那个‘拼拼图’,我想我大概可以尝试一下。”
魏司哲抬手摁摁鼻梁,先打了一记预防针:“会上瘾的。”
“如果你的性格有点要强,还容易急躁。”魏司哲补充说,“拼着拼着一定会放下其他的事情,势必跟它较劲到底。”
楚嘉禾问:“魏先生是这种性格吗?”
魏司哲闻言挑眉,关注点不应该是拼图吗?他坦率地承认:“以前有过心高气傲的阶段,过了三十岁好很多了,最近尤其心平气和。”
楚嘉禾抿笑:“嗯,我记住了。”
伸手拿来魏司哲的空碗,同自己的摞在一起,楚嘉禾温和的笑容不变,随后将手边的蓝色文件夹翻开,递向对面。
“一个月的观察期已经过了,如果魏先生认可慧安,对我们的服务满意,同意让你父亲继续留住。”楚嘉禾的语速不疾不徐,“之后,养老院会按照季度收费,一次性/交清一年,可享受九折优惠。”
魏司哲接过文件夹,粗略地浏览一番“入住及责任协议书”上面的内容,点头说:“没问题。”
楚嘉禾公事公办地回道:“感谢你的信任。”
“‘护理员应当与老人的家属搞好关系’。”魏司哲指着“陪护管理”下方的一条细则,思忖道,“所以刚刚我们的聊天,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楚嘉禾回答得很诚实:“对。”
“明白了。”魏司哲抬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个“写”的动作,楚嘉禾会意地把胸前口袋里的钢笔拿给他,盯着对方在文件上潇洒地签下姓名。
“魏老先生有我照顾。”楚嘉禾收起钢笔,合上文件,“你放心吧。”
魏司哲“嗯”一声:“当然。”
在前厅交费处付完一年的费用,回到魏桥的房间,魏司哲坐在床边的椅凳上,从床头柜瓷盘中拣出洗净的苹果,认真地削皮。他精通分析金融市场的动向、判断股市走势,却不擅长剖析自己的内心,此时的心情稍稍有些失落,略低于平日的正常值,他正在仔细地寻找原因。
一周来一回养老院,一周见一次楚嘉禾,这个各方面都略显普通的男人,破天荒地越来越令他赏心悦目。“有好感”暂且称不上,但至少让魏司哲产生了“想要结交朋友”的倾向。
他们的相处是轻松愉快的,魏司哲误以为楚嘉禾也有相同的倾向,但眼下他清楚了,这些交往实际属于对方的工作范畴,两人的关系倒成了他一厢情愿。
这种感觉要说沮丧也不算,一点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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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有的。
“你都快把果肉削没了。”魏桥从老花镜上方审视着魏司哲,“心不在焉的,那么厚的果皮,多浪费啊。”
魏司哲将苹果切成块:“您吃果肉,我吃果皮,行不?”
“哎,浪费就浪费吧。”魏桥用牙签先插起一块喂给魏司哲,问,“儿子,想什么呢?”
“没。”魏司哲咀嚼两口,说,“不叫个事儿。”
陪着魏桥静坐到傍晚,父子俩不言语时丝毫不觉尴尬,屋内开着电视,氛围始终温融和谐。五点整,魏司哲收拾好房间零碎,轻声道:“爸,我走了,下周末再来看您。”
“你忙你的。”魏桥痛快地摆摆手,“我这儿有小楚呢,一切安好。”
迈离主楼,食堂的灯火映出玻璃墙,魏司哲投远视线,密集的人群中,他竟一眼寻见了楚嘉禾。那人不知在忙什么,跑来跑去的,偶尔拿手背蹭蹭汗湿的额角。
走在成排的柳树间,冒出枝条的嫩叶带着春天的俏皮,皮鞋碾着石子路面,暮色在魏司哲脸上流转。忽然,他听见身后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于是诧异回头,惊讶地停立在原地。
是楚嘉禾。
“呼,赶上了。”楚嘉禾微弯腰背大口呼吸,挺直身子望着魏司哲,举高手中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养老院食堂的一次性饭盒。他的胸膛起伏剧烈,“加了百合的,尝尝。”
魏司哲捏住袋口,感到意外:“南瓜汤?”
楚嘉禾喘匀气息,纠正说:“是南瓜百合汤。”
“食堂马上开饭,我得赶紧回去忙了。”撂下这句话,楚嘉禾转身便跑,脚步一顿,继而又折返魏司哲面前,口吻郑重道,“这个汤,不属于我工作的一部分,纯粹是个人行为。”
目送着楚嘉禾渐渐跑远,余晖暗淡,晚风轻柔地扫过脸侧,捧在掌心的饭盒隔着纸袋透出温热的暖度,魏司哲静守片刻,继续朝着停车场踱步。
心情好像变得比正常值高了。
4. 心弦04
正文004
返家途中频频遇上红灯,魏司哲轻踩刹车,神情不急不躁,左臂肘拄着车窗,拇指划过眉毛,不自觉将远处的交通标志牌盯出了重影。
渐入夜色,亮起的霓虹连成一线,放在副驾驶位上的纸袋与他一同沾染着城市灯火。
魏司哲隐约记得,初到慧安养老院的那天,方医生曾经这样评价过楚嘉禾:“小楚在我们这儿是号人物,别瞧他的身份只是个护理员,平时如果出现什么棘手的问题,找他准能解决,同事们都很佩服他,威望比院里的领导还要高。”
“院长多次有意提拔他做‘护理主管’,不愿看他这么辛苦,想让他当个小领导,负责给养老院的护理员们培训。”方医生在谈论楚嘉禾时,笑容始终不减,“结果,小楚次次拒绝,理由都一样,说自己压根不是坐办公室的料。”
“这年头,拿着不错的工资,每天坐办公室吹空调,有机会兴许还能争取一下事业编,一劳永逸,多好啊。”
“当然了,怎么选择这是小楚的自由。”方医生把协议书递给魏司哲,“其实我想说的是,魏老先生交由小楚照顾,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道闸杆抬起,保时捷缓缓驶入御华小区,停进一号楼前的地面停车位。一单元101户,指纹锁“嘀”一声响,厚重的金属门板开启,魏司哲停在玄关换鞋,而后将纸袋放上餐桌。
半开放式的厨房空空如也,灶台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四壁纯白,家具是冷色调的,装潢摆设简单得一目了然。
以前照顾魏桥时,魏司哲还会动火做饭,现在家里只有自己,他索性连锅都收进厨柜,三餐全在公司。
一下午没看手机,屏幕显示未读信息17条。推开书房的门,魏司哲摁亮其中一台苹果电脑,刚连上网,新邮件随即跳到桌面。
宏生证券前年研发了两款金融产品,魏司哲根据市场行情,对其进行了详细的风险分析和收益评估。对方采纳他的建议,修改上市后,收益值比预测的高出八个百分点,宏生的老总齐谦因此开始没完没了地骚扰魏司哲。
邮件上赫然写着:姓魏的!我一万一万地拿钱砸你,还不够诚意吗?你理理我行不行!
魏司哲左眼一蹦,抄来手机滑屏一瞅,17条信息全是银行的短信提醒,半天时间,他的卡里已经多了十七万。
“叮”,又来一条,十八万了。魏司哲:“……”
“我的祖宗哎!”电话接通,魏司哲听见齐谦咆哮道,“你怎么一到周末就音讯全无,人间蒸发了似的,想约你可真难!”
左手举着手机,魏司哲移动鼠标点开另一家金融产品的投资价值报告书,问:“什么事?”
齐谦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司哲,来宏生吧,有你在,我的下半辈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魏司哲同样直接:“不去。”
“你真的不适合待在老何的组里,你明明最擅长决策。”齐谦愤愤不平地说,“大材小用,你本来就应该是领队的那个人。”
魏司哲这回连话都懒得讲,摁开免提把手机放到一旁,专心做事。
“喂喂?司哲?你别不理我。”齐谦长长地叹了口气,语声遗憾,“行,我不勉强你了,咱们言归正传。下个月底,我要在北辰国际酒店举办一场慈善沙龙,邀请的人你基本都认识,这个脸总可以赏给我吧?”
魏司哲不是高冷的人,表面看起来矜持,骨子里其实非常重感情。拒绝齐谦的好意有他自己不得已的原因,老朋友的请求,他多半都会答应:“具体时间定好了微信我。”
敲定完最重要的事,齐谦关切地询问:“你爸身体怎么样?心脏好些了吗?”
“没大碍。”视线不离电脑,魏司哲边敲键盘边说,“精神头不错,逮着我就损。”
“老爷子教书的,嘴上功夫厉害着呢,损你你就听着。”齐谦道,“我特后悔我爸在世时一打我骂我,我就躲着他,连着好几天不回家。现在没人管我了,成天皮痒痒,哎,最近老是想起他。”
齐谦自言自语念叨了很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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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司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倾听,没插话,报告书看到底才回神“嗯”一声,然后重新捡起手机动动手指,把齐谦转的十八万全部退回。
齐谦不爽地说:“你干吗,帮我这么多忙,这是你应得的!”
“太少了,看不上。”魏司哲玩笑道,“我的底线最低八十万起,上不封顶。”
齐谦:“……”
挂断电话,魏司哲继续保持工作状态,审了几份项目企划书,给考研的学生上了一节网课,一晃五个小时过去,除了眼前的电脑,家里一片漆黑。
打开灯,揉着太阳穴坐回原位,屏幕右下角显示着时间,23:56,胃部有饥饿感,但他并不想吃外卖,夜宵的标配通常是红茶和巧克力面包。
闭目养神听了几首纯音乐,魏司哲关闭电脑迈向客厅,餐桌上的牛皮纸袋令他微微怔神,这才想起来早就有人为他准备好了夜宵。手还没碰到饭盒,魏司哲已经开始回味南瓜汤的味道了。
如同开袋惊喜一般,魏司哲最先拿出来的是一小包桃酥,每一块都用密封袋精心保存,方便他食用。
接着取出饭盒,动作稍停,魏司哲盯着粘在盒盖上的便签纸,忽然笑了。楚嘉禾的字迹秀气,笔锋含蓄,一撇一捺写得工工整整。
-汤里有百合,过夜的话记得放冰箱。
把汤倒入瓷碗中,搁进微波炉,魏司哲凝视着身前暖黄色的光,有些走神。楚嘉禾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魏司哲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他在尽心尽力地照顾魏桥,多少会增加点好感度,又或者是他的体贴周到,就像方医生所讲,没有人不喜欢楚嘉禾。
光团熄灭,摁开微波炉,魏司哲被碗边烫了下手,心尖跟着一热。隔着纸巾端去餐桌,往汤里泡了块桃酥,慢慢地品,细细地尝,胃中逐渐熨帖舒服,魏司哲望着窗外的月夜,嘴唇轻抿百合,眼角的笑意未曾消散。
吃完夜宵,正打算将空了的一次性饭盒扔进垃圾桶,魏司哲停滞一秒,撕下便签纸,转而贴在了冰箱门上。
5. 心弦05
正文005
办公室里同时开着三台电脑,何沅在跟魏司哲盯盘。何沅抱着胳膊,浏览完晨间新闻,早有预料地一摊手:“你看,‘永泰科技’洗盘了吧,之前的盘面绝对是虚假的,这下甩了跟风客,平均股价持续走高,后期咱们继续买入就行了。”
魏司哲坐在转椅上,单手支着额角,慵懒地发出一声:“嗯。”
“喂,司哲,你这周的状态很不对劲啊。”何沅心情舒畅地喝着美式咖啡,“字都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双目无神,丢魂儿了?琢磨什么呢?”
魏司哲撩起眼皮看着他,问:“有吗?”
何沅长叹一记,猜道:“是不是在担心你爸的身体啊?”
魏司哲摆摆手:“他现在用不着我担心。”
“啥意思?”何沅疑惑,继而换了副严肃的口吻,“我跟你讲,别以为送到养老院你就不用上心了,毕竟不是自己照顾,外人那心眼儿可多着呢,稍微有点什么事,变着法儿的让你掏钱。”
魏司哲解锁手机点开微信,语气漫不经心:“我爸的护理员没什么心眼,我选的人没那么多事儿。”
“你就明着说你眼光好呗。”何沅“嘁”了一嘴,见魏司哲正在翻看朋友圈,凑近一瞧,惊讶地瞪大眼睛,“哟,这是叔叔吗?谁给拍的照片,拍得挺精神的嘛。”
“住个养老院,一辈子没怎么用过微信的人都会上传生活照了。”魏司哲讲话的音量不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把我朋友圈的内容全点了遍赞,真行。”
何沅按住魏司哲肩头:“我呢,是非常有人情味儿的领导,今天放你半天假,去探望一下老爷子吧。”
魏司哲刚想坦白上周末他才去探望过,话到嘴边,却没吱声。沉吟几秒,他问:“下午的会我不在,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何沅胸有成竹地说:“我可是组长哎,没有我搞不定的。”
魏司哲不置可否地挑高眉毛。
何沅:“把研讨会挪到明天不就行了吗?”
魏司哲:“……”
何沅离开后,魏司哲站在落地窗边俯瞰繁华的金融街,思绪游离。曾经的野心和抱负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削弱,愈发想要追求平静安宁的生活,他在努力让自己保持平稳的心态、平和的眼光去看待所有遇到的人、发生的事。
但是最近,他的心里好像有块地方总在莫名发空,日子照常,工作也顺利,就是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迎着正午阳光,魏司哲掏出手机,点开魏桥的微信:爸,我下午去看您。
半小时后,吃完午饭、正准备靠着座椅眯会儿午觉的魏司哲收到了魏桥的回复:没空。
魏司哲:?
魏桥很快回过来:周三养老院活动中心有《道德经》讲座,我要去学习,你踏实工作,勿扰。
魏司哲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儿子要见父亲还得苦思冥想理由”这种荒唐事,绞尽脑汁之余,手机震响,又一条信息跳进屏幕:家里还有白茶吗?
魏司哲没多想魏桥的态度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赶忙回道:还剩一罐,我拿给您。
保时捷驶出金融街,一路畅通返回御华小区,指纹解开门锁,魏司哲穿过客厅步入魏桥房间,从储物柜中捧出一个沉甸甸的青花瓷罐,里面的茶叶虽不贵重,却是魏桥最钟爱的。
魏司哲的母亲班玥是名茶艺师,早些年时,她曾就职于国内创立的第一家茶业公司。魏桥十分钟爱茶叶的味道,经常参加茶业公司举办的品茶交流会,某次举办的地点是在陶芳亭公园,经过一间古香古色的凉亭时,魏桥被坐在其中身穿传统汉服的女人吸引了注意力,对方长发高盘,五官揉着淡妆,笑容清丽素净,一举一动都觉得雅致迷人。
公司员工免费为参与交流会的来者们泡茶,顺便推销茶叶。队伍排起了长龙,二十分钟后轮到魏桥,班玥在泡茶的间隙抬眸打量面前的男人,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戴着圆框眼镜,神态儒雅绅士的教书先生。
她为他泡的第一杯茶正是白茶。
“我以前啊,根本不相信一见钟情,还有什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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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万年。”午睡醒来,离《道德经》开讲时间尚早,魏桥想吃荔枝,楚嘉禾正一颗颗细致地剥壳,“谁能料到,一碗茶,一个对视,哎呀,就是一辈子了。”
看向魏桥无名指上磨损严重的铂金婚戒,楚嘉禾动容地评价:“您是长情的人。”
“三十四岁遇到我夫人。”魏桥从瓷碗里捡出剥好的荔枝,口中甘甜,他回忆道,“那时候我们事业心强,没急着要孩子,等我快四十岁,她都三十五了,才有的魏司哲。”
楚嘉禾说:“魏先生真的很优秀。”
“随他妈妈。”魏桥笑得乐开了花,忽而停顿语声,敛眉道,“哟,说起来,司哲今年正好三十四岁。”
楚嘉禾低头抿笑,便听魏桥愁得直叹气:“我儿子什么都好,就是生活上总是马虎,自己的东西老爱随手乱放,扭脸就找不着了,电动牙刷买回来只用了两次,原因是充电器忘记塞哪儿去了,你说说。”
楚嘉禾咬紧嘴唇忍俊不禁,魏司哲太可爱了,他快绷不住了。
在父亲眼里,儿子永远长不大。魏桥仍在滔滔不绝:“我若不盯着他,周末三餐能减成一顿,还图省事儿只叫外卖,万一店家用的是地沟油呢,吃多了身体能好吗,他就不能找个对象让我放……”
屋门响动,魏桥止住话音,闲聊的两人齐齐转头,魏司哲身上的衣服是换过了的,选了件比较衬他气质的墨蓝色卫衣,擦几滴淡淡的松木香水,一瞬模糊了年龄界限,显得时尚又年轻。
有别于西装革履呈现出来的成熟沉稳,楚嘉禾眉眼弧度趋向柔和,目光有意无意地描摹着魏司哲,剥荔枝的动作越来越慢。
对望的父子俩脸上都挂着迷茫,眼神都有些心虚。魏司哲“审时度势”,率先开口:“爸,你是不是又跟人家聊我呢?”
魏桥不接他的茬,忙问:“工作日你上这儿干吗来了?”
“嗯?”魏司哲举高手中的青花瓷罐,说,“我来给您送茶啊。”
魏桥摘下老花镜,表情更迷茫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的茶喝完了?”
6. 心弦06
正文006
主楼东侧,养老院活动中心一层,透过门板上的玻璃,魏司哲望见魏桥手边放着厚厚的笔记本和《道德经》讲义,以及楚嘉禾刚为他泡好的一杯白茶。
来听讲座的人不多,可容纳三十人的圆桌,老人们围坐成一圈,讲师站在正中间的电脑前,对着投影仪。房门外,魏司哲与楚嘉禾一同关注着魏桥,彼此都有一种身为“家长”的错觉。
魏司哲好笑地摇头:“我上小学时,我爸就是这样守在后门陪着我,盯了一整节课。”
魏桥像是感知到什么,转过头扬起左手,手背冲外隔空推了一把魏司哲。
楚嘉禾道:“小学一堂课应该是四十分钟吧?今天的讲座有两个小时。魏先生,我们还是让你父亲心无旁骛地听课吧。”
魏司哲避开魏桥的怒视,低眉摁摁鼻梁,轻声说:“好。”
窗玻璃上映着明净的天空,院子里遍满绿意,群花绽放,楚嘉禾领着魏司哲踏过石子路,朝着院角柳荫下的那片草莓地走去。
大橘子正窝在墙根打盹,草莓的红衬着它身上橘黄色的毛,阳光盛亮,魏司哲视野中到处都是鲜明的颜色,心情也跟着变得明朗。
他问:“这些草莓是谁种的?”
楚嘉禾回答:“一个‘不简单’的人。”
屈腰摘下两颗形状饱满的草莓,迈到水池前清洗干净,将其中一颗拿给魏司哲,唇角漾笑,楚嘉禾道:“我是第一次种,没经验,看样子已经熟透了,不知道甜不甜。”
魏司哲接过来一口吞,腮帮子酸得猛然一紧,赶忙咬住后牙,弯起眼睛张口胡诌:“挺甜的。”
“真的?”楚嘉禾喜出望外,迅速咬下半颗,眉毛登时往中间一凑,“嘶……酸。”
魏司哲大大方方笑他单纯,咽下的酸化作淡淡的甜沾染心尖。他问:“回我微信的人一直是你吧?”
揉着酸楚的腮帮子,楚嘉禾反问:“何以见得?”
“我爸习惯手写字,消息回复得很慢。”魏司哲直接戳穿他,“你的打字速度太快了。”
楚嘉禾本就没想遮掩,听罢微笑点头:“老先生眼神不好,收到你信息时只要我在旁边,就会叫我帮忙回复,他口述,我转达。”
“所以‘送茶’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魏司哲了然道,“你在帮我?”
楚嘉禾耸了下肩膀,说:“显而易见。”
“可我爸并不想我过来。”魏司哲停顿一秒,口吻状似无意,“楚嘉禾,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
楚嘉禾深深地望了魏司哲一眼,继而蹲身拾起小铲子翻土,答非所问道:“住在这里的老人,没有不想见子女的。”
不是自己期望听到的回答,魏司哲知趣地没再多问,顺话说:“我爸朋友圈的那些生活照,是你拍完发上去的?”
楚嘉禾道:“这同样是老先生的要求,好能让你彻底安心。”
魏司哲看向他:“点赞我朋友圈的人,也是你吧?”
楚嘉禾如实说:“是在老先生眼皮子底下点的,我无权擅自操作。”
和暖的春风拂过柳叶,石子路上行人来往,护理员搀扶着老人们各自进行室外活动,楚嘉禾尝完草莓,舔/舔嘴唇:“跟你汇报汇报我的工作?”
魏司哲抱臂站立,大橘子蹭着他裤脚,也不怕人,直挺挺地舒展四肢。魏司哲这身打扮,落进楚嘉禾眼里不像是三十四岁的男人,他有着健康的肤色,身形挺拔俊朗,此刻的姿态略显慵懒,宽松的卫衣衬出几分利落的少年感。
魏司哲:“不用,我爸对你赞不绝口,你的业务能力我可以放心。”
“既然如此。”楚嘉禾却道,“有件事,或许是我多心了,但还是决定来问问你。”
魏司哲用眼神示意他“请讲”,楚嘉禾深思熟虑地说:“前两天你在朋友圈分享了一篇你写的文章,是关于你对‘金融市场现状与发展前景’的一些看法,老先生想知道里面的内容,我为他完整地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他的表情有点……”楚嘉禾面露担忧,脑中飞快筛选着恰当的形容词,“悲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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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盯着墙壁没反应,我不清楚原因,不懂如何安慰,等我准备去忙其他事情时,隐约听见老先生念叨了一句……”
魏司哲转头对上楚嘉禾的目光,似乎早有预料,眼中没有意外。楚嘉禾一字一顿地复述:“‘希望我的儿子一生无忧无虑,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尤其要放下愧疚,放过自己。’”
尾音散进风里,耳边的人声消失了,周围的动静愈发鲜活起来,魏司哲凝视着活动中心外侧的玻璃窗,好似在远望父亲的身影,良久,他“嗯”道:“这话我爸说过很多次了。”
再不聪明的人,也能从父子俩的只言片语中猜出半分答案——魏司哲必定遭遇过什么,导致魏桥对他始终怀有一丝担心。可楚嘉禾毕竟是个外人,当他发现魏司哲神色凝重,眉心微蹙,姿态不如之前那般闲然时,他才蓦地清醒:“抱歉魏先生,是我多嘴了。”
“不会。”魏司哲立刻接话,语声安抚,“这段日子你接触我爸的时间比我长,有些东西我只能从你口中了解,况且,这也算是你在向我汇报工作,何来‘多嘴’一说?不必这么紧张。”
谈吐儒雅,举止坦荡,魏司哲给人的感觉永远光明磊落。同他相处,楚嘉禾有时会变得小心翼翼,魏司哲是位成功人士,他渴望结交这样的朋友,有时又会尽量让自己不去仰视,平等地交流,努力缩减现实的差距。
但无论楚嘉禾的心态怎样变化,魏司哲总能让他放松下来,无所顾忌。
把大橘子抱到腿上,掌心揉搓它肉嘟嘟的脸蛋,楚嘉禾眉目舒展:“南瓜百合汤好喝吗?”
魏司哲诚实地评价:“我挺喜欢的。”
“每周一次的探望,今天你来了。”伸出食指和大橘子“击掌”,楚嘉禾问,“周末还来吗?”
这周末极有可能会被齐谦拖去饭局,免不了应酬喝酒,否定的话刚溜到嘴边,魏司哲话锋一折,转而问出心中所想:“我来你会开心吗?”
楚嘉禾迎着光线抬起头,笑着仰望魏司哲,而后举高大橘子的右爪子冲他挥了挥:“当然。”
7. 心弦07
正文007
魏司哲带着点得意的笑容还没成形,手机响了,刚想到齐谦,这人就打来了电话。滑屏接听,他朝不远处的林荫道歪了下头,楚嘉禾放开大橘子,默契起身,双手背后,陪着魏司哲一起散步。
早春温度适宜,楚嘉禾慢悠悠地跟着魏司哲,耳朵里全是他低沉的嗓音:“周末有事。”
“嗯”,“什么叫没我就玩不成了”,而后无奈地笑,可能是楚嘉禾在旁边的缘故,魏司哲和朋友讲话的态度要比私下里温和不少,“保证不会推掉”,“知道了”,“我一定到场”。
三言两语挂断通话,魏司哲收起手机去看身边的人,楚嘉禾垂眸注视脚尖,唇角沾染着不明显的笑意,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取出怀表看眼时间。
魏司哲注意到这只怀表的边缘磨损严重。
“魏先生想不想再当一回学生?”
这个提议很有意思,尽管魏司哲摸不透楚嘉禾的想法,但愿意跟着他走:“和你一起吗?”
楚嘉禾说:“我们可以坐同桌。”
主楼一层有间阶梯教室,慧安养老院每周都会开设佛学公益讲堂,听者大部分是老人,也有陪同的家属和少许医护人员。
两人从后门迈进,各自拿取一份学习资料和纸笔,讲师是位出家人,魏司哲微讶,阶梯教室竟然坐满了一大半的“学生”。
当人生进入某个阶段,精神上的富足远远超过对物质的追求。
楚嘉禾选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后轻轻扽一截衣袖,翻开资料,将纸张压平。他偏头,魏司哲的动作比他稍快些,左手已然支撑起额角,浏览着资料上的内容。
目光停驻,恰好讲师也讲到这一章节,“多施善行,内心丰盈”,魏司哲食指点在这句话上,而后侧过脸,楚嘉禾右手转动着圆珠笔,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课”。
他们互相不露痕迹地观察对方,彼此心中都有微小的起伏。
光线透窗流入,在楚嘉禾的工服上划分出明暗,一刹那的恍神,魏司哲果真有种重温学生时代的错觉。
既是如此,有件事必然会发生在课堂上——传小纸条。他于是摘掉笔帽,认真书写,完毕后把纸张推给楚嘉禾。
先抬头看了眼讲台,再接过来触及手背的纸,楚嘉禾扬笑低首,四个标致的汉字映进眼帘:何谓善行?
不是平日里经常闲聊的话题,委实有点严肃,不大适合用言语交流,魏司哲却对楚嘉禾的回答心怀期待。
写字时,楚嘉禾腰背笔直,坐姿端正,侧脸线条是养眼的,魏司哲看得投入,但纸张已经传了回来,他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情绪垂眸一瞧,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奉献国家,慈善为人,约束自己。一个令魏司哲有些意外的答案。
前两句他理解,约束自己?魏司哲沉思片刻,将最后半句画圈,再次推给楚嘉禾。
这一回,等待的过程略微漫长,有学生在向讲师提问,魏司哲听了半晌,身心逐渐放松。几行工整的笔迹出现在视野,他端起纸来细致品读,脑海中关于楚嘉禾的印象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随便给予他人希望却食言,不对不了解的人和事做出主观评判,不给任何人带去话语上的伤害,这些是每个人都可以向外界施与的善意。
讲师的声音蓦地撤离耳畔,楚嘉禾的一席话入眼便入了心,魏司哲在心里默念两遍,深以为然。
看似轻而易举的小事,真正做到并不容易,魏司哲视线不离白纸黑字,心弦微动,忽然很想深入了解,能写出这番话的楚嘉禾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余光中,楚嘉禾单手支颐,又开始转笔了,时不时还会在页角上画一朵可爱的七瓣花。
暮色浸染林间,佛学讲堂先一步结束,楚嘉禾合上资料册,瞄了眼怀表:“差不多再有五分钟,活动中心那边也该下课了,我带你过去吧。”
魏司哲同他一道起身:“不用,我认得路。”
楚嘉禾笑着说:“那我回房间收拾一下卫生,待会儿食堂见。”
魏司哲:“好。”
去往活动中心的路上,魏司哲将“小纸条”叠好,谨慎地收进钱夹。树叶摩挲,春风絮语,脚踩青石板,魏司哲发现似乎每次来养老院见楚嘉禾,都会有新的收获。
屋门打开,伴随着嘈切人声,魏桥“下课”了,魏司哲接过讲义和水杯,装出一副自己上学时父亲威严的模样,此刻角色互换,他翻着魏桥的书本,检查他有没有认真听讲。
两人迈向食堂,魏司哲浏览几页,欣慰点评:“课堂笔记写得不错。”
魏桥步伐缓慢,姿态悠闲,懒得搭理儿子的调侃。坐到平时吃饭的座位上,忙完工作的楚嘉禾端着餐盘走去窗口,魏桥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早就熟稔于心,帮他打饭从没出过差错。
搁下餐盘,楚嘉禾问:“魏先生也尝尝我们食堂的菜吧?”
魏司哲回答:“不了,早上熬的青菜粥还剩不少,过夜就坏了,我回去吃。”
魏桥拾起筷子,语气夸张:“真稀奇,你竟然自己做饭了,这次没把粥熬成米饭吧?”
魏司哲头疼地拿手支着额角,瞥见楚嘉禾的笑眼,他绞尽脑汁地往回找补面子:“爸,我高中还给您煮过腊八粥呢,您怎么只记得我小时候的糗事。”
煮腊八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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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压锅,往昔记忆浮现,魏桥嚼着花生米,扭脸朝向楚嘉禾:“小楚,你知道司哲第一次见到高压锅上汽儿,跑得有多远吗?死活不敢拧小火,脸色吓得惨白。”
魏司哲:……幼儿园大班的事情就别回忆了。
楚嘉禾笑着从推车上取下两罐酸奶,插好吸管分别放在两人手边,见他要走,魏司哲问:“不和我爸一块儿吃吗?”
“我们有员工餐,八点下班才能吃。”楚嘉禾道,“你们聊吧,我去找方医生,晚上让他给老先生测一次血压。”
楚嘉禾离开后,魏司哲踏实地陪着魏桥用餐。腮帮子一扁,吞下半瓶酸奶,他盯着餐盘中的小格子,意外发现:“看来养老院的厨师跟您口味一样,也不喜欢往松仁玉米里加豌豆。”
“哪儿有那么巧。”魏桥舀一勺甜玉米拌饭,“是小楚每次都帮我把豌豆挑出去,我嚼着硬,说一遍他就记住了。”
手指绕着吸管,魏司哲沉默不语,等魏桥开始端碗喝汤,他才迟滞地问:“爸,您感觉楚嘉禾这人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突兀且用意含糊,魏司哲想了解的不是魏桥对楚嘉禾工作认不认可,而是对他本人的看法。
“有些人待你好,是因为存在利益关系,这种‘好意’是有边界感的,能让你察觉到他的目的性。”魏桥摸着下巴上冒头的小胡渣,慢条斯理道,“小楚的‘好’远远超过了护理员照顾老人的范畴,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真诚,不做作、不虚伪,不是一时心情愉悦的表现,长久的善良只能说明,这是天性使然。”
魏司哲先是一愣,继而笑了:“是吗,鲜少听您如此称赞一个人。”
魏桥惬意地按压着胃部:“其实可以总结为一句话。”
魏司哲立即竖起耳朵,魏桥慈眉善目道:“小楚的生活能力比你强多了。”
魏司哲:“……”
被褥是新换的,房间里充斥着清淡的柠檬香,令人安神静心,楚嘉禾听见推门声,关上窗户阻隔冷空气,弯腰把电暖打开。
搀扶着魏桥躺下,魏司哲守了会儿床,等方医生的定期检查结束,确认父亲身体无大碍,他便从座椅上站起来,准备回家。
“儿子。”魏桥叫住他,“工作还顺利吗?”
魏司哲伸手握住魏桥手背:“放心吧,我这儿一切都好。”
窗外天色渐暗,墨蓝夜幕点缀着疏星,魏司哲抬头笑了笑,轻声说:“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周末再过来。”
目视着魏司哲踏出房间的背影,魏桥歪着脑袋,神色迷茫,面露不解,心下不禁奇怪:儿子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吗?怎么讲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人小楚啊?
8. 心弦08
正文008
周五傍晚,魏司哲下班回家,摁开指纹锁,迈进黑暗中掩合房门。借着透窗的小区灯光,勉强能看清事物的轮廓,七点半有场视频会议,他懒得开客厅灯了,打算喝杯水就去书房守着电脑待命。
烧水的间隙,魏司哲思绪游离,这两天只要没在工作,他总会时不时分心,偶尔惦记魏桥,偶尔在想楚嘉禾。
虽已与初见时的印象不同,但魏司哲至今仍说不出对方有什么特别之处,连这人的名字都极其常见,更显普通。可心情就是会往他身上偏,难以自控,每次等魏司哲回过神时,已经想了楚嘉禾很久了。
兑些凉水,魏司哲慵懒地靠着流理台,拿起玻璃杯送至嘴边。余光瞄见冰箱门上的便签纸,规规矩矩的正方形,俊逸的字迹,魏司哲盯瞧半晌,噙住笑低下头,掏出衣兜中的手机。
揣着一丝“赌”的心态,魏司哲点开魏桥的微信。
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两下,楚嘉禾前脚刚踏离房间准备去打水,却听魏桥唤道:“小楚啊,我看了太久的书,眼睛都花了,劳烦你帮我念念司哲的信息。”
轻掩屋门,楚嘉禾放下水壶坐回魏桥床畔,双手接过手机落低视线,屏幕上显示的是:“魏先生问您吃晚饭了吗。”
魏桥拿出珍藏在枕下的《春茶手记》,封皮泛着绒绒的毛边,他爱惜地抚摸着:“吃了。”
楚嘉禾流畅地敲击键盘,倏忽一顿,想起魏司哲曾戳破和他发信息的人不是魏老先生而是自己,因为打字的速度太快了,于是隔了半分钟才回复:吃了。
魏司哲:都吃了些什么菜?
“问这么清楚干吗。”魏桥嫌魏司哲管太多,但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三鲜馄饨,清蒸茄子,蒜蓉西蓝花,松仁玉米。”
楚嘉禾如实转述,树懒似的输入完文字后摁下发送,没过几秒,魏司哲回道:又让人楚嘉禾给您挑松仁玉米里的豌豆了吧?
克制地压平唇角,笑意却浮上眉梢,楚嘉禾一时忘我地敲字,以魏桥的口吻:我没要求啊,是楚嘉禾自愿的。
“小楚,我刚才明明听到手机响了。”魏桥端来杯子啜饮一口白茶,问,“司哲回的什么?”
楚嘉禾恍然,脸色泛白,怎么搞得?怎么就擅自回了魏司哲的微信,实在太不礼貌了,严格来讲这可以算作他的失职。急忙将上条内容读了一遍,楚嘉禾局促地抠着手机,魏桥听罢,大笑:“小楚啊,你露馅儿了。”
楚嘉禾茫然怔住,魏桥看着他,说:“我从不喊你‘楚嘉禾’,只叫‘小楚’。”
“叮”,新信息显现屏幕,楚嘉禾心脏莫名其妙跳得有些快,他心虚地低眼,魏司哲这次发来的是:晚上好,楚嘉禾。
不自觉屏住呼吸,楚嘉禾紧张地瞄一眼魏桥,七点整,对方正望着电视机等待新闻联播。原本是大大方方地替老先生回消息,为何现在竟变成偷偷摸摸地和人儿子聊天……楚嘉禾从没做过这种亏心事,耳根迅速发烫,悬空的手指颤得厉害。
闭了闭眼,随即,楚嘉禾大着胆子关掉铃声,指尖触屏:晚上好,魏先生。
他明知做错了事,他还敢继续犯错误。想要与魏司哲联系的心情根本无法控制,楚嘉禾正在努力伪装得平静。
黑黢黢的客厅,魏司哲置身半开放式的厨房,屏幕光照亮他的脸,他搁下水杯,两只手打字:在做什么?
楚嘉禾抿唇:在看新闻。
魏司哲:我没问我爸,我是问你。
楚嘉禾瞄着魏桥,老先生的视线在电视机与笔记本之间游走,根本无暇顾及他。停顿半分钟,楚嘉禾说:在陪你爸看新闻。
魏司哲端着手机笑出了声。
扣住屏幕,楚嘉禾双手拄膝,坐姿端正,现在是工作时间,养老院明令禁止私人聊天,无论是以何种方式。魏桥举起遥控器调大音量,余光中,楚嘉禾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看破不戳破,魏桥开口给他台阶下:“司哲这孩子精着呢,认出是你了吧,他平时特别忙,很辛苦的,你们年龄相近,有共同话题,多陪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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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话吧。”
一边是养老院规定的“不允许”,一边是魏桥通情达理的“允许”,楚嘉禾犹豫着,滚烫的机身在手心里振动,他翻过来查看:有句话一直忘记跟你讲了。
楚嘉禾问:是什么?
魏司哲说:谢谢你照顾我爸。
楚嘉禾加快打字速度:魏先生太客气了,职责所在,应该的。
魏司哲回复:改天请你吃饭,不过你的档期好像比我满。
楚嘉禾道:这点档期还是有的。
魏司哲立马问:中餐?日料?西餐?海鲜自助?俄罗斯料理?
楚嘉禾终于意识到不方便再用魏桥的手机同魏司哲聊太多个人话题,于是说:我加你微信吧,可以吗?
魏司哲舒展眉目,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自言自语道:“目的达成。”
“叮”,楚嘉禾发来好友申请,魏司哲立刻通过,对方的用户名就叫“楚嘉禾”,简单明了和自己一样,头像是两只巴西龟,他好奇地问:两个小家伙是你养的宠物?
用回自己手机,楚嘉禾语气松快:嗯,可爱吗?
魏司哲:可爱,我以为你会养猫或者是狗。
楚嘉禾:我回家的次数不多,猫狗粘人,乌龟好养活。
魏司哲问:两小只有名字吗?
楚嘉禾回答:年龄大的叫大奔,年龄小的叫超跑。
魏司哲:“……”他由衷地评价:你这龟应该爬得挺快的。
将魏桥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删除,楚嘉禾关注着时间:新闻联播快结束了,我得去给你父亲做鸡蛋茶了,老先生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上一碗,暖胃,能休息得更好。
魏司哲言简意赅道:去忙吧,明天见。
心下一暖,明知魏司哲是来探望魏桥的,楚嘉禾还是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一丝期待:明天见,晚安。
屏幕光暗下,魏司哲转头凝视窗外的夜色,星空璀璨,上扬的唇角仍未落平。蓦地,他突然睁大眼睛,倒吸口气:“糟了,视频会议……”
9. 心弦09
正文009
保时捷驶向通往城郊的外环线,透过风挡,魏司哲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心情同样明朗。
下高速,进辅路,等红灯的间隙,食指轻敲方向盘,回想与楚嘉禾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魏司哲心算时间,从最初的一周去养老院一次,到现在三天一次,他又不是块木头,对人什么感觉,自己心里有谱。
好感是肯定有的,至于是不是喜欢,要不要追求,还得再多了解了解。
魏司哲一向守时,跟魏桥说的两点整到,一点五十分,保时捷已经停稳在慧安养老院门口。摘掉墨镜迈下来,刺目的阳光迫使他眯起眼睛,柳荫覆盖的石子路上,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眼睑眨动,魏司哲定睛一瞧,眉梢轻挑,是楚嘉禾,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黄橙橙的水果。
迈步上前,不等魏司哲问,楚嘉禾主动讲明:“老先生睡醒想喝枇杷汁,刚刚去了趟农贸市场,回来看表快两点了,想着你应该到了。”
魏司哲伸手要帮楚嘉禾拿东西,楚嘉禾侧偏身子,避开他的动作,魏司哲于是问:“等了多久?”
两人一同往院子里走,楚嘉禾玩笑说:“挺久的,大概一分半钟吧。”
“那真是太抱歉了。”魏司哲无辜地耸了下肩,“请你吃饭,算作补偿。”
楚嘉禾竖起两根手指:“魏先生,两顿了。”
魏司哲双手插兜,“啧”一声,皱眉道:“才两顿吗?”
楚嘉禾的笑容清爽干净,五官俊秀,魏司哲第一眼只是一扫而过,第二眼却觉得舒服,第三眼便停住目光。看得久了,好像品出一丝别样的味道,魏司哲克制地收回视线,继续问:“为什么等我?干吗不直接回去?”
楚嘉禾说:“如果我能把老先生的儿子和他喜欢吃的枇杷一起带回来,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房门轻启,魏桥听见动静放下《春茶手记》,摘掉老花镜,门口站着魏司哲和楚嘉禾。他忽然心情大好,乐呵呵地想招手但没用对劲儿,“咔吧”,关节处一酸,抻着胳膊了。
楚嘉禾耳朵尖,冷汗差点下来,跑向床畔动作缓慢地搀扶起魏桥,语声急切地问:“您怎么样?伤到哪儿了吗?”
魏司哲大步迈过去,神色紧张:“您说您瞎激动什么。”
“乐极生悲啊……”魏桥长吁短叹,犹如生了锈的老机器,迟缓地指着自己的右肩臂,使唤魏司哲,“这里,儿子,给揉揉。”
“我来吧。”楚嘉禾将枇杷放至床头柜,搓热掌心找准位置,施力轻轻转动着手腕,边揉边问,“很痛吗?有没有缓解一点?”
魏桥没答话,两眼直直地盯着气定神闲的魏司哲,不满地从鼻腔中哼出一个气音。
魏司哲:“……”
“交给我吧。”魏司哲只得接过楚嘉禾手里的“活儿”,朝一袋子枇杷扬扬下巴,“去忙你的。”
楚嘉禾疑惑:“你会按吗?”
魏司哲坦言:“不会也得按,这位可不是老头子,是个很有主意的老小孩,不顺着他怕是要闹的。”
“老小孩”魏桥目送楚嘉禾离开房间,待屋门掩合,斜眼儿觑着魏司哲,莫名其妙地嘱咐:“以后你在的时候,别什么都让小楚做,对我勤快点。”
魏司哲面露好奇,问:“为什么?”
魏桥正色说:“孝敬父亲,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我还不够勤快、不够孝敬啊?”魏司哲抬起魏桥手臂,换着角度揉捏,父子俩总喜欢顶嘴逗趣,“每周见两回老爸,您跟其他老人聊天也不问问,谁家孩子有我这么上心。”
能让魏司哲积极主动来养老院的原因,魏桥门儿清,他懒得戳穿,推波助澜道:“两回哪儿够。”
“不是您嫌我老来打扰您,把大好的周末时光全浪费在养老院,不去社交的时候了?”魏司哲加重手上的力道,顺带着为父亲按揉肩膀和后背,“脸变得真够快的。”
“总之。”魏桥维护着魏司哲的面子,严肃发话,“多来看看爸爸。”
魏司哲闻言,叹口气说:“舍不得我还非得嚷着要住养老院。”
“你哪儿懂父母的心思啊。”睨着魏司哲的侧脸,魏桥哼道,“行了别按了,你这手法乱七八糟的,多跟人小楚学学吧。”
话音落下,楚嘉禾端着两杯鲜榨枇杷汁走进来,一杯稳妥地交给魏桥,另一杯举到魏司哲面前,眼含期待:“尝尝。”
魏桥正想提醒,魏司哲从小最不爱吃的水果就是枇杷。话刚顺到舌尖,却见魏司哲仰头饮下半杯,回味无穷地抿着嘴唇,评价道:“挺甜的,是不是加了蜂蜜?”
楚嘉禾微弯眼廓:“口感怎么样?”
魏司哲点头说:“不错。”
门外传来嘈杂的交谈声,走廊上站满了拿着笔本的老人,楚嘉禾瞄一眼时间,提醒道:“老先生,今天有健康知识讲座,您要去听吗?”
魏司哲接话:“是强制性的吗?”
“慧安养老院不存在任何‘强制规定’。”楚嘉禾说,“所有活动都是自愿参加的。”
魏司哲婉拒:“我爸向来不爱听这种讲座。”
“现在爱了。”当长辈的,急于为两个后辈创造独处的机会,魏桥痛快地喝完枇杷汁,将空杯子交还给楚嘉禾,掀被坐起身,“听一听其实也挺好的。”
魏司哲:“……?”
二十分钟后,魏司哲送魏桥进阶梯教室,守在后门观察片刻,返回房间时,楚嘉禾已经整理完床铺,手臂上搭着需要换洗的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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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我爸很早以前跟我讲过的一句话。”魏司哲端抱臂肘斜倚门框,注视着楚嘉禾的一举一动,站姿稍显慵懒,“他说每回送我去上学,他都特别高兴,因为他的时间终于自由了。”
楚嘉禾自然地笑着,走到魏司哲身旁:“魏先生现在自由了,有想去做的事情吗?”
魏司哲语气温和:“你的地盘,不要问我。”
三四点钟的阳光,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楚嘉禾领着魏司哲穿过长长的柳荫,迈向草莓地,远远的,一个玻璃缸在明耀光线下折射出斑斓的碎亮。
离近后,魏司哲探入视线,瞧见两只正在打架的巴西龟。他脱口道:“大奔和超跑?”
“昨晚回家拿过来的。”楚嘉禾蹲下身,将乌龟们分开,用厚厚的青苔挡住他们的去路,“这俩太能折腾了,你看大奔的尾巴,被超跑咬掉了一半。”
魏司哲皱眉:“怪可怜的。”
楚嘉禾说:“超跑伤的是左眼,没完全瞎,但也看不太清楚了。”
“就不能把它们分在两个缸子里养吗?”魏司哲面色凝重道,“听着都挺心疼的。”
楚嘉禾扬起脸,望向逆光站立的魏司哲,勾着唇角说:“魏先生想养哪只?”
“嗯?”魏司哲的反应慢了半拍,“我养?”
楚嘉禾努努嘴巴:“让小乌龟陪着你一起工作,或者拼拼图。”
魏司哲一时笑得直抖肩。
“我也算是完成了老先生交代的任务。”楚嘉禾伸出食指戳戳大奔的壳儿,“他让我教你一些生活的情/趣,可我真的算不上是‘会生活’的人。”
“太谦虚了。”魏司哲扽了扽裤子,弯腰蹲下来,温声道,“跟我相比,你已经很厉害了。”
楚嘉禾是第一次近距离凝视魏司哲的眼睛,深邃明眸透亮有神,眉目轮廓清晰深刻。他眨眨眼睑低下头,暴/露出细微的局促,但他并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给魏司哲瞧着,坦荡又磊落。
“以我目前的经济实力,‘大奔’还是买得起的。”魏司哲指着试图翻越青苔,势要与大奔再战三百回合的超跑,说,“我养超跑吧。”
掏出衣兜里的塑料袋,装些水,加入青苔和石块,楚嘉禾将超跑放进去,松松地扎住口,交给魏司哲,细心叮嘱:“乌龟很容易养活,只需要定期换水,差不多一周两次就好。”
“简单。”魏司哲爽快地接过来,两人指腹相蹭,彼此心弦微动。他应道,“以后每次见完你,回家我就给超跑换水,不会忘记的。”
楚嘉禾环抱起玻璃缸,走向水池打算清理一下,转头纠正魏司哲:“不是‘见完我’,是探望完老先生。”
魏司哲莞尔一笑,摁摁鼻梁,不由心说:这人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10. 心弦10
正文010
楚嘉禾清洗玻璃缸时,魏司哲接了通电话,是齐谦打来的,让他晚点上线帮忙参谋一下合伙人公司的股份协议。楚嘉禾留心听了一耳朵,得知魏司哲要加班,傍晚就得离开。
挂断通话,魏司哲主动向楚嘉禾交代:“我周末一般不谈工作,只是朋友的请求不好拒绝。”
楚嘉禾问:“大概几点走?”
魏司哲回道:“五点半左右。”
拧上水龙头,楚嘉禾朝旁边甩甩手,从裤兜中掏出怀表:“讲座五点结束,麻烦你接老先生回房间,我现在去后厨做两个菜。”
魏司哲问得直接:“是做给我的吗?”
楚嘉禾故意说:“我要是回答‘不是’,你会不会很没面子?”
魏司哲耸肩坦白:“我脸皮厚,没事。”
“之前的南瓜汤并不能很好地展现我的厨艺。”楚嘉禾笑道,“食材我已经准备好了。”
魏司哲问出心中疑惑:“食堂后厨允许护理员随便进入吗?”
“需要经过院长同意。”楚嘉禾如实说,“他的条件是,有好吃的,必须给他留一份,才肯允许我使用厨房。”
魏司哲点头,两人并排一同往回走。迈进主楼大门,楚嘉禾朝向食堂,分开前,魏司哲把人叫住,稍稍弯背离近他耳畔,轻声道,“辛苦了,楚嘉禾,我很期待。”
喉结上下滑动,楚嘉禾没回应,只是加深了望着魏司哲的目光,眼底微澜。
阶梯教室敞着前后门,听完讲座的老人们陆续离场,魏桥窝在座位上没动,魏司哲来到他身边,坐在他前桌,食指敲敲桌面,故意调侃:“爸,放学了。”
魏桥瞪他:“别闹你老爸。”
明显感觉到魏桥的情绪不高,魏司哲担忧:“在想什么?”
“想你妈妈了。”魏桥沉重地叹一口气,冲讲台扬扬下巴,“年轻时,我上过她的茶艺课,印象实在太深了。一整节课,我这俩眼珠子就盯着你妈妈转来转去,脑袋一片空白,讲的内容一个字也没记住。”
魏司哲笑着:“我知道,以前她可是您的女神。”
鼓起胸腔加长呼吸,魏桥说:“现在依然是。”
返回房间,魏桥思念深重,抱着床头柜上的白茶罐子怔神半刻,视线探出窗外,凝望温融的夕阳。魏司哲守在床边安静地陪伴,到点了,他握住魏桥的手,温声道:“爸,我回去工作了,过两天再来看您。”
“我没事。”魏桥的嗓音平稳,他弯起眼睛,忽然感慨,“儿子,爸有你特别骄傲。”
魏桥的性格外向爽朗,总喜欢与魏司哲逗趣打闹,平日里的父子俩更像是哥儿俩,直到这一刻,魏司哲才终于有了深切的体会,父亲是真的老了。
倾身揽住魏桥肩膀,送出个拥抱,魏司哲轻叹:“哎,没心情工作了,想陪着您。”
“赶紧走。”虽是这样讲,抬起的手仍是宠溺地拍拍魏司哲后背,魏桥嘟囔,“弄得我怪矫情的。”
房门打开,楚嘉禾拎着便当包踏进屋,撞见眼前的画面,他似有所感地退到门外,放轻动作,尽量不打扰这对父子的温情时刻。
瞥见楚嘉禾手上的包袋,魏桥问魏司哲:“小楚拿来的东西是不是给你的?”
魏司哲“嗯”一声,坦诚相告:“我的晚饭。”
“又是送宠物又是做晚饭的。”魏桥压低音量,“儿子,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魏司哲福至心灵:“我是不是应该回个礼?”
“挺开窍的嘛。”魏桥欣慰地咧嘴一笑,“这就对咯。”
接过便当包,魏司哲向楚嘉禾道谢,迈离房间依旧不停回首,有些担心魏桥的状态。楚嘉禾轻掩屋门跟上前,两个人面对面站在昏暗的走廊中,抬眸与魏司哲对视,他说:“我会照顾好老先生的。”
魏司哲道:“有你在,我放心。”
“别误了工作,也别忘记吃饭。”楚嘉禾说,“我就不送你了。”
主楼的自动门缓缓朝两侧开启,魏司哲在踏入暮色前回过头,楚嘉禾仍然守候在原地注视着他,冲他挥了挥手。
晚风薄凉,魏司哲内心却揣着一份熨帖的心安,浑身都是暖的。
凌晨十二点整,关闭视频窗口,结束长达四小时的线上会议,魏司哲后倾身体靠向椅背,烟灰缸里燃着一根未抽完的烟。
待屏幕光完全暗下,屋内一团漆黑,魏司哲在黑暗中静坐几秒,夹起香烟没滋没味地抽吸两口,继而彻底碾灭。
今天是周一,魏司哲顿感疲惫不堪,每天的工作千篇一律、按部就班,年纪越大,越能体会什么叫身不由己。身陷名利场,时常进退维谷,人情债一笔接着一笔,手上的项目积压成灾,正一点点消磨着他的意志力。
把精力全投入在工作上,生活便显得过于潦草,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犯懒地什么也不想做,饮食娱乐一切从简。魏司哲是有意识的,他清楚自己弄反了主次,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善生活,改善之后又能收获多少乐趣。
他早已习惯顺其自然,被时间推着往前挪步。
忽听客厅“咚”的一记轻响,魏司哲思绪回笼,撑着座椅扶手站起身,沿路摁亮走廊灯,餐桌侧边的地面上,圆鼓鼓的塑料袋中有个活物正不停地扑腾着爪子。
脸上的倦色不见了,魏司哲自言自语:“差点把你给忘了。”
拎起掉落的袋子,暂放流理台,魏司哲用拖布擦净溅在地上的水,从橱柜里费劲地扒拉出一枚圆形鱼缸。简单清洗,先把青苔和石块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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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部,注入一半自来水,魏司哲看着乌龟优哉游哉划水的模样,弯曲指节戳戳缸壁,笑道:“你倒是挺清闲。”
端着鱼缸选了几处搁置的地方,都不太满意,魏司哲最终将它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摆在未完成的拼图旁边,大概是因为楚嘉禾曾说,“让乌龟陪着你拼拼图吧”。
坐上沙发,借一束走廊灯光,魏司哲拣起一块拼图,对比着图案,半天没找到正确的位置。凸出的边角抵着下巴,魏司哲凝视着乱七八糟的碎片,他做事一向专心,这次却罕见地走了神,思绪倏忽难以集中,至于拐去了哪里,他也确实一清二楚——他想楚嘉禾了。
两人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手机在衣兜里振动,魏司哲拿出来滑开屏幕,楚嘉禾问:吃晚饭了吗?
魏司哲回复:刚忙完,现在吃。
楚嘉禾很快接话:我没打扰你吧?
魏司哲两手打字:没有,正好跟你汇报一下,已经给超跑安置好了。
下条信息是张照片,楚嘉禾把大奔的正脸拍得清晰分明,魏司哲瞅着大奔一脸凶相,使坏地将手机举到超跑面前:“你还想跟它干架吗?”
超跑停止划水,漂浮几秒,爪子一蹬,掉头继续游。
两个大老爷们儿半夜不睡觉,折腾乌龟,魏司哲这辈子没做过这么“无聊”的事,愣是把自己给逗笑了。
拉开便当包,取出透明餐盒,里面盛着一荤一素。番茄牛腩,蒜蓉西蓝花,白米饭上撒着黑芝麻,魏司哲对一日三餐的态度是“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鲜少会有食欲,此刻却实实在在地想吃饭了。
用微波炉加热一遍,端去餐桌坐下来,正正经经地吃了顿饱饭,魏司哲舒坦地摸着胃部,餐盒空了,但心是满的。
点开楚嘉禾的微信,魏司哲说:你的厨艺很棒。
楚嘉禾回过来:老先生也是这么评价的。
他又道:饭后给老先生泡了杯白茶,按摩二十分钟肩背,十一点睡的觉,他的心情和状态都不错。
魏司哲说:知道了。你在做什么?
楚嘉禾:在跟魏先生发信息。
魏司哲笑了:之后打算做什么?还不睡吗?
楚嘉禾:打算跟魏先生说声晚安,再睡。
魏司哲总算意识到,楚嘉禾这人的确是有点本事的,他还没准备更近一步,关系还未有所进展,冰箱上的便签纸、玻璃缸里的乌龟、一顿可口的晚餐,这个家似乎早就有了楚嘉禾的影子。
他对感情的敏锐度是有的,尽管不如分析金融市场的动向那么精准、明确,但至少,他能察觉出楚嘉禾对他也是有些好感的。
窗外月色朦胧,魏司哲回道:辛苦了,早点睡,晚安。
楚嘉禾说:不辛苦,晚安,做个好梦。
11. 心弦11
正文011
寰球大厦十五层,盛荣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周一例会结束,何沅关掉投影仪,合上笔电,对着满屋子的员工说:“好了,散会吧,司哲你留一下。”
其他人鱼贯而出,会议室转瞬空了,隔着一张圆桌,何沅端着玻璃杯饮红茶,魏司哲陷在座椅里无聊地往笔记本上画K线图,打发时间。
放下茶杯,何沅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状似不在意地问:“听说,又有公司请你去当投资经理?”
魏司哲抬眼,手上落笔不停,他应声:“怎么,有危机感了?”
“盛荣这些年被挖走了多少人才啊,我的祖宗哎。”何沅唉声叹气道,转而换上一副悲催的口吻,“司哲呀,我是不是要留不住你了。”
“我如果真想跳槽,早去宏生证券了。”画完一页纸,魏司哲索然无味地盖上笔帽,闲然地靠向椅背,“踏踏实实把心搁肚子里吧。”
“你能这么说,我当然是很高兴的。”前一秒是领导、上司,后一秒变成交情至深的好兄弟,何沅郑重地拉开魏司哲身旁的椅子,坐下来揪揪耳朵,“但是司哲,于公,我肯定要尽最大的能力留住你,于私……实话讲,以你现在的水平,只在组里做做分析市场动向的活儿,太屈才了。”
指尖转动着圆珠笔,魏司哲气定神闲,缄默不语。
何沅犹犹豫豫的,他清楚魏司哲的心结,想和他谈心,却犯难地不知如何开口。
“咱们和沈宥清……”稍作停顿,何沅偷瞄着魏司哲的面色,见对方毫无反应,便继续道,“沈宥清的事该让它翻篇儿了,明明之前是那么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心里的难过不比你少,我其实也很不好受。”
臂肘搭着座椅扶手,魏司哲凝视着一处虚空仍旧沉默,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当年的投资项目是咱们四个人共同商议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会有怎样的风险,况且又遇上罕见的金融危机。”何沅短叹一记,摇了摇头,“沈宥清不能只怪你一人。”
魏司哲支起额角,刻意回避道:“都过去六年了,不提了,往前看吧。”
“往前看?你还知道往前看啊。”何沅加重语气说,“齐谦是宏生的董事长,我管理着盛荣的投资部,我们的眼光一直是放远未来的,你呢?你不允许自己大富大贵,只有你始终是在原地踏步。”
魏司哲清楚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何沅,索性闭嘴听训。
何沅急道:“沈宥清一蹶不振,选择回老家娶妻生子,从此销声匿迹,那是他自己的意愿。他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所有的坏事全赶到一块儿去了,能为他做的,你都尽力了。”
何沅滔滔不绝,魏司哲眉心微拧,隐忍半刻,他长舒口气,失笑说:“那要不,我明天就去宏生证券上班吧?齐谦给我的位子是副董事,我估摸着薪水至少是你这儿的三倍。”
何沅一听,立马在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魏司哲,双手合十恳求地晃了晃。
“你们总说我屈才。”魏司哲放平眉梢,“那沈宥清呢?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留有一些对人生的遗憾。”魏司哲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何沅抱臂沉思良久,识趣地没再言语。他注视着魏司哲安然平和的样子,那是一种不露痕迹的冷静,仿佛历经世事,看透了世俗名利。可到底才三十四岁,何沅最了解魏司哲,这个人曾经是有野心的。
既然对方铁了心,再多劝说也无济于事,何沅只得作罢,调转话锋又一次跟魏司哲确认:“你当真没对宏生证券动心?”
得知魏司哲确实没有离开盛荣的计划,何沅放心了,茶杯缓慢见了底。人一旦年纪大了,无论以什么样的话题开头闲聊,总能拐到家常上去,他侧身问:“一周去几次养老院看你父亲?”
“之前是一次。”魏司哲说,“最近是两次。”
“以后每周三下午都给你放假。”何沅“巴结”道,“找个机会,我也去拜望一下他老人家。”
“差不多得了,老何,这么忙还老给自己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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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司哲觑着他,“瞎客气什么,心意领了。”
何沅痛快地说:“那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跟哥讲,保证绝无二话。”
指尖轻敲桌面,魏司哲眉梢微动,琢磨道:“别说,还真有。”
“难得啊。”何沅感叹,“你魏司哲竟然也有求人的时候?”
魏司哲轻浅地笑着:“不是大事,就是想请教你,送什么礼物会让对方觉得你既没有大手大脚乱花钱,又显得很有品味和档次?”
何沅两眼一眯,表情微讶:“我怎么记得你只爱拿红包砸人?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魏司哲居然也开始精心挑选送人的礼物了?”
“说说吧,这人谁啊?”何沅笑道,“种在我们盛荣的这棵老铁树终于要开花儿了,若是让齐谦知道,非得嚷得咱们圈内人尽皆知不可。”
魏司哲说:“八字没一撇呢。”
何沅伸手扒拉他:“问你话呢,谁啊?”
魏司哲坦诚交代:“我爸的护理员。”
听闻,何沅愣住了,僵着面色一言难尽地咽了口吐沫。半晌,他才缓过神,心情复杂地拍了拍魏司哲的肩膀:“司哲,你看啊,哥给你分析分析。”
“宾州市华兴地产老总的弟弟,多伦多大学的博士,你不喜欢;景南市福安集团市场部经理,剑桥的硕士,你也不喜欢;咱们北辰市,齐谦介绍了多少有头有脸的名人,你全处成好哥儿们了,来回来去,你身边缺优秀的人吗?怎么偏偏对一个小小的护理员这么上心啊?”
魏司哲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半分钟后,他拉长呼吸,说:“昨晚我还不能完全摸透自己的心思,今天听了你这一大段话,我好像可以确定了。”
何沅满脸问号:“确定什么?”
魏司哲道:“我喜欢楚嘉禾。”
“啊?”怔愣半天,何沅才反应过来,“楚嘉禾”便是魏司哲口中那位护理员的名字。他吃惊地问,“怎么发现的?”
“你拿他跟别人比较。”魏司哲笑了笑,说,“这让我非常不爽。”
12. 心弦12
正文012
生平头一次听见魏司哲袒护别人,何沅被他噎住,憋得脸颊通红,迟滞地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我的错。”
都以为魏司哲清心寡欲能打一辈子光棍,岂料如今竟主动认了栽,这名护理员究竟是何方神圣?何沅赶忙将自己多嘴的这页翻篇儿,以免惹得魏司哲不高兴。
“这个送礼啊,是门学问。”深思熟虑几秒,何沅道,“重点关注下对方缺什么吧,送件实用的东西总不会错。”
魏司哲说:“平常接触都在养老院,这哪儿看得出来?”
右手握拳捶了下魏司哲心口,何沅叹道:“司哲啊,这追人嘛,你得用心。”
尽管魏司哲不在决策层,但在何沅组里、投资部、乃至整个盛荣,魏司哲对每个项目提出的意见和方案至关重要,他的观点基本都存在可行性,且风险较小。手握这张王牌,何沅吃得饱睡得香,每周三下午准许魏司哲休息半天,既显得他通情达理,又起到了讨好对方的作用。
魏司哲倒也没客气,所谓“追人要用心”,首先你得肯花时间。
周三中午下班回到家,魏司哲洗澡换衣,银灰色衬衫配黑西裤,优越的身形被柔软的布料包裹,流畅的肩背线条一览无余。
打理完头发,喷点香水,拿上洗干净的饭盒、便当包,魏司哲启动保时捷驶离御华小区,朝向城郊的慧安养老院。
魏司哲开车时不怎么爱听音乐和广播,总觉得吵。但此刻,手机蓝牙连接成功,从app中选取一张古典乐专辑,小提琴舒缓优美的弦音溢满车内,他的心情越来越放松。
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
抵达目的地,魏司哲迈下车,没先急着进院,侧倚车门耐心地观望了一阵。视线穿过垂落的柳枝,站在他的位置刚好能瞧见主楼前的那张长椅,楚嘉禾亦如往常陪着魏桥晒太阳,偶尔起身为他按摩肩膀。
低眉解锁手机,魏司哲点开魏桥的微信:爸,我到了。
再抬头时,视野里的两个人凑近了些,魏桥把手机拿给楚嘉禾看,楚嘉禾难掩开心地站起来,望见立在停车场的魏司哲,隔着树荫与花香,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普普通通的晴朗天,和暖春风卷过柳叶,阳光铺得到处都是。满目金灿灿的明亮中,楚嘉禾的笑容天真烂漫,魏司哲终于在三十四岁的这一年,初次体会心动的滋味。
这份感情着实来得晚了些,可他并不遗憾,也无怨言,此时感受到的全然是知足。心情平静,岁月安逸,魏司哲认为,一切都是最理想的安排。
踏入院中,待魏司哲走近,魏桥翕动鼻翼,敛起了眉毛:“你擦香水了?”
魏司哲问:“怎么了?味道不好闻?”
“你说你来养老院看我喷这么香干吗?又不是见对象。”魏桥斜睨他一眼,指着不远处的一丛郁金香,“你比那些花的香味儿都冲鼻子。”
魏司哲偏头问楚嘉禾:“冲吗?”
楚嘉禾摇头:“不冲。”
魏桥加重语气:“冲!”
楚嘉禾赶忙改口,弱下音量:“嗯……冲。”
环抱双臂,魏司哲不加遮掩地打量楚嘉禾。讲了违心的话,楚嘉禾移开视线,唇瓣轻抿,微绷的嘴角隐约能瞧见两枚小酒窝,魏司哲突然觉得,今天的香水喷得真是太对了。
这时的心思全在楚嘉禾身上,魏司哲又一次注意到他看时间的那只怀表,外圈金属挂着明显的磨痕,显得十分破旧古老。
如今别说怀表,就连手表都很少有人戴,魏司哲周围的成功人士偶尔会在重要场合佩戴名表彰显身份,私下里仍是习惯用手机看时间。
显然,怀表对于楚嘉禾意义不同,魏司哲之前见到没问缘由,认为两人当时的关系只能算作普通朋友,这个话题可能会牵扯隐私。
但现在,魏司哲正为送礼犯愁,等楚嘉禾收起怀表,他问:“你很喜欢怀表吗?”
停顿两秒,楚嘉禾迟缓点头:“挺喜欢的。”
魏司哲:“你这只用了很多年吧?”
楚嘉禾:“快七年了。”
魏司哲继续问:“这种尺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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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是不是比较方便携带?”
旁听者魏桥颇为无语,心道:我都听出来你是想送人一块新怀表了,哪儿有问得这么直白的。
他及时出声打岔:“儿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楚嘉禾知道是饭盒:“魏先生,给我吧。”
魏司哲没追过人,言行表现得太直接,魏桥一个眼神递过去,父子俩便心照不宣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撑膝起身,准备回房间补个觉,魏司哲见状揽住魏桥后背,搀扶着他慢悠悠地朝主楼迈步。
“司哲。”魏桥拍拍他胳膊,“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魏司哲谨慎地注视着路面,尽量让魏桥的每一步都踏在平地上,“偶尔加班,倒也不累。”
“哎,那么大的房子冷冷清清的,下班回家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魏桥愁眉苦脸地叹了声气,像故意说给两人听的,“我怎么放心得了啊……”
“您又来了。”魏司哲苦笑道,“我什么人您不清楚?一个人自由惯了,日子过得平淡清静就好。”
魏桥扭脸看向楚嘉禾:“小楚啊,别听他瞎讲,他就是嘴硬,我儿子我门儿清,平时最讨厌孤孤单单的了。”
魏司哲:“……?”我是这样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穿过自动门,吵闹声逐渐清晰,主楼大厅有老人家属正在与医生护士据理力争,多半是因为养老院收费太高,又嫌服务不到位从而引发不满,这是常有的事。魏司哲护着魏桥绕道而行,不料,争执中的家属突然暴躁地搡了一下不停和他讲道理的医生,医生一时没站稳,倾斜的身体笔直撞向旁边的医用推车。
推车向后滑行几米,直冲着魏桥而来,魏司哲反应迅速,急忙伸手去挡,却被楚嘉禾抢先一步。
劲儿没用对,左手腕猛然受力,刺痛感致使楚嘉禾倒吸口气。魏司哲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没顾上礼节,掌心稳稳地托住他臂肘:“没事吧?”
隔着薄薄的衣料,接触的地方缓慢发热,楚嘉禾望着魏司哲,轻松地笑了笑:“没事。”
13. 心弦13
正文013
魏司哲靠在墙边,目光跟随楚嘉禾来回晃动,盯着他铺床、开电热毯,照顾着魏桥躺下,细致地为他盖好被子。
楚嘉禾的左手一直在抖,魏司哲眉间微拧,始终插不上话。
眼瞅着快要忙完了,魏司哲正欲开口,楚嘉禾压着被沿儿问:“老先生,想喝鸡蛋茶吗?暖暖身子。”
魏桥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扫至眼尾,觑着魏司哲的表情,再转向楚嘉禾:“不喝,我困,你忙你的去。”
“那枇杷汁呢?”楚嘉禾继续问,“您吃完午饭就没喝过什么东西,嗓子会不舒服的。”
魏桥听罢摇摇头,楚嘉禾见状:“白茶呢?我给您沏一杯……”
“楚嘉禾。”
倏然止住话音,楚嘉禾抬眸望向立在门口的魏司哲,那人已经把房门打开了。他不明所以地唤:“魏先生?”
魏司哲看着他,说:“过来。”
楚嘉禾确实听话,没有停顿,拎着便当包走向魏司哲,但同时他还拿上了魏桥的保温杯。暖壶里没热水了,他要去茶水间接满一整杯,防止魏桥起床口渴。
屋门轻掩,魏司哲抢下楚嘉禾手中的杯子,问:“你宿舍在哪儿?”
楚嘉禾茫然回答:“二层右手边最里侧。”
“先回宿舍。”魏司哲边说边朝楼梯迈步,“不够你操心的。”
楚嘉禾老老实实地跟在魏司哲身后,时而看着路面,两人步速相同,踏上台阶也都是先迈的右脚。继而微微抬头,凝视着魏司哲的肩颈,楚嘉禾发现他的肩膀略宽,衬衫剪裁服帖,肩胛骨在衣料下方若隐若现,轮廓几近完美。
离近宿舍,魏司哲停住脚,转过身:“冷水浸湿毛巾,敷一下你的左手腕,贴片膏药。如果不适感没有好转,去找方医生做个检查。”
话音未落扭脸就要走,楚嘉禾立刻横跨一步挡在魏司哲身前,明明可以出声挽留,他却心急地先有了行动。距离一瞬拉近,走廊灯熄灭,两人的视野倏忽暗下,四周模糊不清,唯有彼此的眼眸清亮,不躲不藏,坚定地望着对方。
楚嘉禾说:“来都来了,进去坐坐吧,别嫌乱就行。”
他们的神情都坦荡,魏司哲眉眼带笑,轻声回道:“不嫌。”
楚嘉禾的房间确实“乱”,是因摆设太多,高低不一显得错落不齐。但乱中有序,每件物品都有它的功能和作用,并非只是单纯地装饰。
离门最近的水族箱中养着两条肥硕的白锦鲤,鱼尾如丝扇,游出流动的弧度,漂亮极了。往里的一排柜子上,各类绿植盆景中间围着一只鱼缸,乌龟“大奔”正悠哉地踩着青苔爬行,另一侧是床铺,被褥干净整洁,窗前摆着原木书桌,桌面放着一个厚本和一支钢笔。
楚嘉禾说:“床和椅子都可以坐。”
魏司哲“嗯”一声,弯腰欣赏水族箱,箱底的石块形状各异,苔藓铺了厚厚的一垫,他好奇地问:“这些石头不是买的吧?”
楚嘉禾从卫生间探出头,手上拧着自己的洗脸巾:“不是,池塘旁边有很多,我捡了不少,青苔也是我挖来的。”
魏司哲下意识在脑中想象楚嘉禾蹲在池塘边挖青苔的模样,手里的小铲子、脚边的小水桶,弄得自己心尖有点犯痒。
手腕上敷着凉毛巾,楚嘉禾跟在魏司哲身旁,犹如导游陪同游客,一一为他讲解和介绍自己种植的花草多肉。
魏司哲停立在一盆杜鹃花前,问:“这个挺难养活的吧?”
“分人。”楚嘉禾回道,“我养的话,还好。”
魏司哲很有自知之明:“我估计我养什么都活不了。”
“魏先生这是对自己的认知不到位。”楚嘉禾说着,从发财树后方取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盆,里面栽种着一株多肉,“冬美人,你一定可以养活。”
魏司哲接过来,仔细观赏:“送我的?”
见楚嘉禾点头,魏司哲直言道:“养着你买的乌龟,吃着你做的饭,现在又送我你种的多肉,我占了你这么多便宜,不太合适吧?”
楚嘉禾微弯眼廓,语气轻松地说:“合适。”
满屋景色浏览完,和楚嘉禾预料的一样,魏司哲果然没坐床,而是将书桌前的座椅挪开,面对床铺,偏头示意楚嘉禾也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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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椅离床很近,两人几乎能蹭到膝盖,魏司哲注意力落在那本厚厚的笔记上,他问:“你有写日记的习惯?”
“不是日记。”楚嘉禾拿来本子交给魏司哲,“算是生活纪念册吧。”
魏司哲请示道:“我能看吗?”
“能……”尾音拉长,楚嘉禾像是忽然回过神,刚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翻开第一页,入眼是张合影,楚嘉禾与一位老奶奶脸贴脸,笑得异常开心。魏司哲没多问老人的身份,小心翼翼地翻动纸页,笔记本里收藏着许多打印的照片,有养老院中的风景,也有楚嘉禾这些年精心照顾过的病人们。
看到一幕眼熟的景儿,肥猫上树,魏司哲笑着问:“这是大橘子吧?”
抬眸对上楚嘉禾的视线,魏司哲在他眼中寻见一丝紧张。得来肯定回答,每往后翻一页,魏司哲都细致入微地观察楚嘉禾的反应,感觉他似乎变得越来越局促。
适时地合上本子,魏司哲没再去瞧后面的内容,楚嘉禾瞬间放松下来,盯着他将厚本放回原处。毛巾被肌肤温度焐热,手腕冷敷得差不多了,楚嘉禾拉开抽屉取出膏药,撕掉包装。
凝白肤色透着醒目的红,看得人心疼,魏司哲微弯腰背,身体稍稍前倾,近距离检查楚嘉禾左手腕的受伤程度,手背上浮起的青色血管以及瘦削的腕骨一并映入眼帘。
楚嘉禾捏住手腕,轻轻活动两圈,魏司哲的目光跟着游转,不自觉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揭开半片膏药,楚嘉禾正准备贴在伤处,谁知,魏司哲又挨得近了些。落低的视野里是这人浓密的头发,以及脑顶中间一枚小小的发旋儿,楚嘉禾忍住笑意,温声唤:“魏先生。”
“嗯。”魏司哲应道,双目不离楚嘉禾的手腕。
楚嘉禾说:“我快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嗯?”魏司哲疑惑眨眼,霎时恍然,赶忙撑着膝盖立直身子,不好意思道,“抱歉。”
贴上膏药,楚嘉禾主动把左手伸给魏司哲看,灵活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回真的没事了,别担心。”
魏司哲终于放下心来,说:“好。”
14. 心弦14
正文014
确保万一,魏司哲还是建议楚嘉禾再去方医生那里看一下手伤。
能够顺畅活动,只是暂时无法拎重物,不肿不充血,痛感正在缓解,楚嘉禾安抚道:“不用,过两天就能痊愈了。”
盯着楚嘉禾处理完左手腕上的伤,魏司哲没多停留,拿着今天收获到的冬美人下了楼,返回一层的房间,魏桥已经睡醒了。
他正靠着床头翻阅班玥的《春茶手记》,指尖缓慢抚过爱人写下的文字,眉眼的弧度始终是柔和的。
魏司哲挪动椅子坐下来,压压魏桥的被子:“又想我妈了?”
“每时每刻。”摘掉老花镜合上笔记本,接过楚嘉禾新泡好的白茶,魏桥说,“我最近啊,这脑袋里全是她。”
楚嘉禾见父子俩是要长谈,便准备退出房间,魏桥抬手拦住他,扭脸使唤魏司哲:“儿子,再搬把椅子来,你和小楚一人坐我一边儿。”
魏司哲顺话照做,问:“魏老师这是要给我们上课吗?”
“阳光不错。”窗外蓝天白云,明晃晃的光线大面积铺洒房间,盖着床铺,魏桥身上暖融融的,“你们陪我晒会儿太阳。”
后背才晒了几分钟,楚嘉禾就被热度酿出了困意,他努力强撑意识,揉眼缓和酸涩的眼眶,守着魏桥一起看谍战电视剧。
眼皮愈发沉重,楚嘉禾渐渐有些撑不住了,时不时挺直背脊舒展肩臂,告诫自己千万别打瞌睡。
“小楚,趴这儿来。”
诧异地抬起头,楚嘉禾先撞上的是魏司哲打量的目光,这人拿臂肘拄着床沿,正悠闲地磕着瓜子。而后望一眼魏桥,楚嘉禾垂眸凝视那只拍着被单、布满老人斑的手,再次听到长辈的声音:“趴这儿来,困了就睡。”
纠结片刻,楚嘉禾实在扛不住炽热的阳光和魏司哲直白的眼神,双臂交叠放上床铺,他朝魏桥笑了笑,歪头继续看电视。思绪是什么时候断线的,不记得了,楚嘉禾久违地体会到一种强烈的心安,他只在从小将他拉扯大的奶奶身旁有过这样的感觉,因此睡得异常安稳。
完全清醒时,楚嘉禾几乎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掏出怀表查看时间,还好,还没到饭点,没有耽误工作。对面的座椅空了,不见魏司哲,楚嘉禾正要问,魏桥会意道:“刚走没多久。”
张开的嘴唇继而闭合,没两秒,楚嘉禾忽然又有问题,魏桥抱着茶杯,吹开水面的茶叶:“司哲说,周日再过来。”
“什么时候离开的”、“什么时候再来养老院”,怎么想要询问的事情,魏老先生全都知道呢?楚嘉禾耳朵发烫地坐正身体,拍拍脸,取出餐盒用开水烫一遍,他该去帮魏桥打饭了。
晚上八点半,员工们集中在食堂用餐,楚嘉禾接到魏司哲的电话,接听后起身远离同事,走向玻璃墙:“魏先生。”
魏司哲语声带笑:“睡醒了?”
外面院落静谧,月色正好。楚嘉禾叹口气道:“你应该叫醒我的,这是在纵容我犯错误,工作时间睡大觉,要是被院长发现,会扣我工资的。”
魏司哲不以为意地说:“扣多少?我给补回来。”
楚嘉禾控制不住地扬起唇角。
“周日想请你吃顿饭。”魏司哲讲出正题,也是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有空吗?”
“周末我是全天的班,不能外出。”楚嘉禾道,“魏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食堂二层有饭馆,等你父亲午睡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那边吃午饭。”
魏司哲当然不介意,只是出于客套:“第一次请客,不选个好点的餐厅吗?”
楚嘉禾深谋远虑:“反正还有下一顿呢。”
魏司哲问:“你的意思,是想和我来日方长吗?”
楚嘉禾说:“魏先生能这么理解真是太好了。”
背后是同事们聊天的热闹声,眼前是一幕温融的夜景,大橘子站在草丛中舔了舔爪子,打着哈欠晃悠到主楼前,隔着玻璃墙窝在楚嘉禾脚边。
“哎。”魏司哲轻叹,“还得再等四天呢。”
楚嘉禾道:“那你早一天,周六过来吧。”
魏司哲口吻郁闷:“很久没跟朋友去钓鱼了,他们定的这周六,之前拒绝过太多次,这一回没好意思再推脱。”
楚嘉禾于是玩笑说:“看来魏先生还是没我着急。”
虽然是在逗趣,魏司哲却一直记得楚嘉禾的这句话,因为它所表达出来的意思非常隐晦,越琢磨越令他心情愉快。
周六中午,在齐谦预定的会所聚完餐,一行人坐着何沅的SUV,前往北辰市南郊的度假村。魏司哲在外一向不多话,听了一路业界同行们的高谈阔论,从对金融市场现状的批判,再到新能源项目的研发和投资,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思忖着能跟楚嘉禾聊点什么。
“司哲?睡着了?”齐谦扒着副驾驶椅背转过身,“啧,姓魏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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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儿了!”
魏司哲把放到窗外的目光移向他:“怎么了?”
“我咋觉得你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呢?”齐谦眯起眼睛,问,“思/春呢?”
魏司哲懒得接齐谦的茬,认识他这么久,这人嘴里就没句正经话。另一位同行者搭话:“那也得有对象可以思啊。”
何沅透过后视镜觑着魏司哲,心知肚明却笑而不语。
齐谦说:“下周六陪我去见个房地产商,我想搞点新投资,你帮我把把关,人家那合同里藏的全是陷阱,万一要是耍心眼讹我呢,这种事情防不胜防。”
魏司哲言简意赅:“不去,没空。”
“大周末的不能老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你得出来透透气。”齐谦双手合拢,拜托道,“好司哲,以前咱们开公司的时候都是咱俩一起跑业务的,你就答应哥吧。”
何沅横插一嘴:“谦谦,奔四的人了,卖萌可耻。”
“老何你烦不烦,你知道我苦口婆心挖你墙角挖了多久吗!”齐谦愤恨道,“你必须得把司哲匀我一天,不准有意见。”
何沅有恃无恐地说:“作为他的领导,我勉为其难答应了。”
齐谦挥动拳头,恨得牙痒痒:“你说你怎么这么气人,我……”
“停车。”
何沅打了个激灵将刹车踩到底,SUV猛然在道旁急停,齐谦额头重重地磕在椅背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情况?!”
“抱歉各位,有劳大家稍等我一会儿,晚上我请客。”拉开车门,魏司哲踩稳地面,“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搓着脑门瞪圆眼睛,齐谦注视着魏司哲迈向街边的复古钟表店,一脸诧异:“司哲难道换口味了?他不是想攒钱买块儿‘万国’吗?”
钟表店内装潢精简,环境整洁,满目做工精细的男女手表,怀表倒是没几款。魏司哲向店长讲明来意,店员将所有出售的怀表摆放在绒布展示盘中,供他挑选。
魏司哲没有选择困难症,基本上都跟着最初的眼缘走,中间这块怀表金属颜色贵气,图案精美,表盘窄小,重量轻、不压手,他感觉楚嘉禾应该会喜欢。
魏司哲:“就这款吧。”
双手接过来,店员毕恭毕敬道:“我们有四种样式的包装礼盒,请问您是要送给什么人呢?长辈?晚辈?同事还是女朋友?”
魏司哲毫不犹豫地说:“送给心仪的人。”
15. 心弦15
正文015
回到车上,其余人目光犹如灯泡,直勾勾地盯着魏司哲手中的酒红色绒布礼盒,等着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魏司哲旁若无人地斜倚扶手闭目养神,一句解释没有,齐谦率先坐不住了,回身扒拉两下他的腿:“兄弟,你这是有情况了?”
魏司哲如实说:“还没呢。”
齐谦咂摸出魏司哲话语里隐秘的意思,不由激动道:“你追的人家?行啊司哲,带来让我们见见呗,谁这么牛逼居然能把你给降服了!”
齐谦什么性格,魏司哲太清楚了,但凡揪住一个感兴趣的话题,短时间内来回念叨,反反复复,耳朵都能被他磨出茧子。
“我靠,我得组个局。”齐谦兴奋地掏出手机,“庆祝咱们圈子的老铁树今春开花,终于要脱单了!”
魏司哲头疼地打断他:“下周日我可以。”
怔愣片刻,齐谦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如果我下周日去见那个房地产商,你能跟着?”
魏司哲冲他抬抬下巴:“手机收起来。”
齐谦痛快极了,“好嘞”,然后扭脸在副驾驶位上发号施令:“老何,出发!晚餐吃顿大的,庆祝咱家司哲开窍,老子买单!”
魏司哲:“……”
深夜十一点,送走代驾迈进家门,魏司哲将钓到的草鱼冷冻,给自己兑了杯蜂蜜水。拉开座椅疲惫地仰躺上去,后颈枕着椅背,他困得不行,却又无法忍受沾着一身酒味儿倒床就睡。
冬美人摆在餐桌正中间,小小的一株盆景,形状饱满。这时手机振动,魏司哲滑屏查看,突然来了精神。
楚嘉禾:今天钓了几条鱼?
魏司哲嘴角漾笑,回复:三条,两条送朋友了,我只拿了一条回家。
楚嘉禾说:这么大方?我猜你是嫌做鱼麻烦,懒得自己动手处理吧?
魏司哲借着酒劲儿耍赖:你给支个招,我能不能吃上这鱼就看你了。
楚嘉禾会意道:家里有冰袋吗?明天带过来吧。
魏司哲说:有。
楚嘉禾:魏先生,你失策了。
魏司哲:?
楚嘉禾:我做的鱼汤很好喝,但红烧和清蒸两种做法味道也不错,现在你只能三选一了。
魏司哲差点没大半夜给何沅砸过去电话,让他把自己钓的鱼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互道一声“晚安”,魏司哲钻进卫生间洗澡洗漱,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周日上午接了一堂网课,为学生们答完疑,魏司哲用泡沫箱装好草鱼和冰袋,揣起车钥匙锁门离家。
抵达慧安养老院前,魏司哲照常给魏桥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快到了。魏桥没戴老花镜,看不清文字,因此回复的语音,“小楚去接你了”。
摁灭手机,魏司哲食指点着方向盘,头一次在等红灯时表现得心浮气躁。
令他意外的是,楚嘉禾没有等在院门口,而是帮他占了一处车位。周末来养老院探望的家属比较多,停车场空位紧张,当魏司哲左打轮驶过道闸杆,寻见楚嘉禾身影的刹那,心里没来由地忽然一暖。
楚嘉禾举着手臂用力挥舞,口中喊道:“这里!来我这儿!”
魏司哲降下车窗,听着楚嘉禾的声音,勾唇心说:这就来。
楚嘉禾提前到停车场接人,魏司哲自然瞒不住送礼的事。下了车,楚嘉禾要帮他抱着泡沫箱,魏司哲侧身躲开,把绒布盒放在他手上:“这个才是你的。”
迎面被惊喜砸个正着,楚嘉禾茫然地捧着盒子,唇齿微张却没能顺利发出声。磕巴了一下,他问:“为什么送我礼物?”
“拿你的吃你的。”魏司哲道,“总不能没点表示。”
楚嘉禾端详礼盒上面的蝴蝶结:“我又不在意这些,魏先生太见外了。”
“我的回礼,别往‘见外’上想。”魏司哲说,“那才是真的生分了。”
迈上林荫路,光线穿透枝桠打下来,流动的光斑淋着酒红色绒布盒,魏司哲见楚嘉禾一直在打量店员系的那朵蝴蝶结,便问:“琢磨什么呢?”
“你跟人家怎么讲的?”楚嘉禾一眼识破,“送同性的话,不会打这样的结吧?”
魏司哲一时哑然,但面色依旧沉稳,表情几乎毫无破绽:“可能是店员误会了。”
楚嘉禾轻努嘴巴,将礼盒抱进怀里,小声嘟囔:“其实也没误会吧?”
这话魏司哲实在接不住了,于是假装没听见,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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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魏司哲探望魏桥,空着手来是常态,如今每回都大包小包的,魏桥瞅了眼楚嘉禾手里的盒子,跟他当年追班玥送的情侣手表的包装盒是同一种样式。
心知肚明地一拍大腿,魏桥从长椅上站起身,握着拐棍:“太困了,我要回房间睡觉。”
魏司哲:“……怎么我一来您就打瞌睡?”
“你俩赶紧吃饭去。”魏桥背着手像个老领导,稳当地走在两人前面,“我要休息得久一点,没事儿别打扰我清静。”
楚嘉禾疾走两步扶住魏桥:“我们还想陪您晒太阳呢。”
“天气预报显示一小时后有雨,我这老寒腿最怕下雨天了。”魏桥摆摆手,顺势拿手背拍拍魏司哲,“儿子,选个靠窗的位子坐,院儿里的景好,赏赏春雨。”
照顾完魏桥就寝,魏司哲关门时留了条缝,等父亲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落匀呼吸,他才踏实地将屋门合紧,同楚嘉禾一起走向食堂。
先把草鱼寄存在后厨冰箱,两人来到二层,总共有五家餐厅,楚嘉禾向魏司哲推荐荣山小馆。店内桌椅全是木制的,放着靠枕,菜单上印着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氛围安逸温馨。
楚嘉禾站在门口问:“魏先生和朋友们聚餐,一般会选择什么样的餐厅?”
魏司哲回道:“我随他们口味,一般也不由我做主。”
“先别往里走。”楚嘉禾伸手拦住他,“那边有日料和韩餐,还有火锅,今天让你做一回主。”
魏司哲笑着说:“我真就对你推荐的这家感兴趣。”
入座后,楚嘉禾把菜单递到对面,魏司哲客气道:“你点吧。”
“我没空。”语调松快,楚嘉禾说,“我忙着拆礼物。”
五指压着菜单,魏司哲单手支颐,注意力全在楚嘉禾身上。感受着急促的心跳,楚嘉禾动作轻慢地打开盒子,即使早有预料,仍是在看见怀表的刹那间,抑制不住地动容。
取出自己用旧的那一块,应该只是巧合吧,楚嘉禾想,今天早上他发现奶奶的怀表开始走不准时间了。
冥冥之中,似乎存在某种指引,命运正缓慢地发生变化。触摸着新怀表金属外壳上雕刻的花纹图案,楚嘉禾紧抿嘴唇,一股暖意悄悄漫进心底。
16. 心弦16
正文016
楚嘉禾对于情绪的收放控制得很好,即使红了眼角,也没让魏司哲察觉到明显的异样。可他忽略了一件事——面前这个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他这里,楚嘉禾脸上的表情出现任何细微的波动,魏司哲都一清二楚。
收回目光,魏司哲给服务员报了两个菜名,然后才问:“怎么样,喜欢吗?”
“嗯。”楚嘉禾爱惜地合上礼盒,“特别喜欢。”
“我点了一荤一素。”将菜单放到楚嘉禾手边,魏司哲说,“剩下的你来。”
楚嘉禾选的全是荣山小馆的主打菜,他想让魏司哲尝尝他们家的特色美食。
雨滴往下落时,菜已上齐,雨水滑过玻璃,画出细长的纹路。院中花草盖了一层朦胧春色,池塘中央绽开小朵涟漪,大橘子窝在长椅下方躲雨,草丛间有蠕动的迹象,探头的是只圆滚滚的野生刺猬。
魏司哲尝一勺鲍汁捞饭,味道鲜美,胶花鸡汤入口留香。楚嘉禾问:“吃得惯吗?”
魏司哲回答:“我不挑食。”
楚嘉禾道:“那,比较爱吃的食物有吗?”
抽张纸巾擦嘴,魏司哲端起大麦茶润喉:“有。”
“汤的话。”指尖敲敲盛着鸡汤的陶瓷瓦罐,他说,“南瓜汤吧,加点百合的那种。”
楚嘉禾微怔,而后“噗嗤”笑了出来。
“点心类呢。”魏司哲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桃酥吧。”
“家常菜,嗯……”把楚嘉禾的笑容收进眼底,魏司哲肯定道,“番茄牛腩吧。”
“最爱吃的蔬菜是不是西兰花?”楚嘉禾心知肚明地问,“蒜蓉口味的?”
魏司哲故作惊讶:“这么聪明啊?”
全是楚嘉禾曾经做给魏司哲吃过的菜。支着胳膊,用手虚挡嘴角,楚嘉禾转头望向窗外,他的开心有些藏不住了,面色或许正在泛红,需要遮掩一下。
两人的饭量不大,点的饭菜不多,搁下筷子时还有少量剩余。天色昏暗,春雨连绵,餐桌上方悬着一盏灯,光线暖黄,此时的气氛很适合聊天。
楚嘉禾总想更深入地了解魏司哲,魏司哲也总有话题想要和楚嘉禾交流。
空杯蓄满茶水,楚嘉禾问:“听老先生说,你在给大学生教课?”
“严格来讲,不算教。”魏司哲道,“最初是朋友的外甥要报考我们学校,他有很多论文和留学方面的问题向我请教,后来他介绍了他的同学加了我的联系方式,这孩子跟别人说我是家教老师,平时工作忙,但可以接网课,想让我多赚一份外快,实际上我只是在我擅长的领域帮他们答疑解惑而已。”
楚嘉禾回忆道:“魏先生的学校是宾夕法尼亚大学?”
魏司哲“嗯”一声,楚嘉禾抿唇问:“你对国外的印象如何?”
感觉到对方不太自然的语气,魏司哲啜饮温茶,他曾听魏桥提起过楚嘉禾的学历,大专毕业直接工作,没再继续念学,两人之间是存在差距的。但魏司哲和父亲一样,不以客观标准作为主观判断的绝对依据,他们共同认可和欣赏的,是楚嘉禾这个人。
“哎,最深的一个印象。”魏司哲摇头叹了口气,“国外的饭是真不好吃。”
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楚嘉禾赶忙抽纸,憋着笑去看魏司哲。后背垫着靠枕,魏司哲舒展眉眼接住楚嘉禾的视线,哄他高兴似的挑了挑眉。
往楚嘉禾的茶杯上轻磕一记,魏司哲说:“有件事情,想听听你的看法。”
两手叠在桌面,楚嘉禾道:“好。”
“来养老院之前,我给一位学生上完课,陪他聊了一会儿。”嗓音温和,魏司哲的眼廓带着弧度,“他今年本科毕业,已经找好了工作,但他最近一直很焦虑。”
楚嘉禾疑惑:“焦虑?”
“经济专业并不是他喜欢的,准确来讲,他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总在自我怀疑。他说他好像从小就没有梦想和爱好,人生始终在‘按部就班’,读书、考学、毕业、应聘,因此总是对学业、工作缺少热情,提不起兴致,觉得日子枯燥乏味,他很羡慕那些能够为了热爱,拼尽全力的人。”
话音落下,魏司哲微抬眉梢,将话头递给楚嘉禾。楚嘉禾听完垂眸莞尔,语声平和:“我和这位学生有过相同的心境,我想,我应该是可以给他一些建议的。”
魏司哲表示洗耳恭听,楚嘉禾思量片刻道:“上大学时,我经常对未来感到恐慌,工作两年还是会有心慌、不安的时候,时常一边做着手里的事,一边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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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我应该去过什么样的生活,去走什么样的路。”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有了一个意识。”楚嘉禾说,“我似乎总是对自己不够满意,可我又改变不了现状,那我究竟能为我自己做点什么。”
“尝试着稍微转变一下观念。”楚嘉禾望着魏司哲,“因为观念最能左右我们对自身的评价。”
“你可以笃定地告诉你的学生,能把生活过得顺风顺水、充实和平静的人,也能成为很多人眼中羡慕的对象。”
魏司哲若有所思。
“然后,尽量别给自己太多心理暗示,一旦产生‘日子是枯燥乏味’的念头,就会放大学习和工作上的不如意,从而影响甚至毁掉一天的好心情。”
楚嘉禾道:“完成学业、应聘工作是大多数人唯一能够选择的路,面对越来越平淡的人生,与其焦虑,不如换一种心态,把时间用在感受生活上吧。”
魏司哲加深看向楚嘉禾的目光,翘起二郎腿,问:“比如呢?”
楚嘉禾回答:“比如,认真对待一日三餐;比如,偶尔翻新、装饰一下自己的房间;比如,周末跟朋友外出尽情放纵;再比如,时常以鼓励的形式给付出努力的自己一点小小的奖赏。”
“自我怀疑只会带来更多的焦虑,徒添烦恼。”楚嘉禾说,“慢慢让心态变得平稳,不断充盈和富足自己的内心,之后你就会发现,曾经的困惑已经不足以成为困惑了。”
连成细线的雨水渐次断开,淅淅沥沥的声响消失,阴云被风推走,天空缓慢放晴。亮起的光线填满荣山小馆,楚嘉禾笑道:“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无论是不是在经历‘按部就班’的人生,无论正在走的路是否符合自己的心意,无论能不能找到一件喜欢做的事情,都不要忽略和浪费掉你现在拥有的生活。”
细细品味楚嘉禾的话,魏司哲缄默良久,轻声开口:“还真是问对人了,楚嘉禾,你让我刮目相看。”
楚嘉禾否定道:“我只是个默默无闻、平庸且普通的人,没什么特别之处,魏先生见多识广,又那么会赚钱,你有太多厉害的地方。”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魏司哲坦诚自夸,却一拐话锋,“不过现在的想法变了。”
“最厉害的,是懂得生活的人。”
17. 心弦17
正文017
茶壶见底,碗盘空了,魏司哲叫来服务员准备结账,对方给出的回复是:“楚护已经付过了,员工用餐,走员工卡可以打八点五折。”
魏司哲收起钱夹摁着鼻梁,口吻无奈:“楚嘉禾,太不应该了啊。”
“魏先生不是知道我想和你‘来日方长’吗?”抱着自己的礼物,楚嘉禾起身撤出座位,“所以,你仍然差我两顿饭。”
魏司哲甘拜下风,回道:“好,我等你空出档期。”
下到一层,楚嘉禾径直迈向魏桥的房间,魏司哲拦住他,说:“我照顾我爸就行,你去忙你的事吧。”
“老先生最近午睡醒来总是小腿肚子酸,我去给他做个按摩,很快。”楚嘉禾道,“顺便问问他,鱼汤里是放胡萝卜还是白萝卜。”
魏司哲不解:“不能一起放吗?”
楚嘉禾微弯眼角:“胡萝卜会破坏白萝卜中的维生素C,导致营养分解和流失,最好不要。”
约莫半小时,楚嘉禾将加了蜂蜜的枇杷汁搅匀,端给魏桥,嘱咐魏司哲六点整直接到食堂吃晚饭,而后便匆匆合上屋门,进厨房处理草鱼去了。魏桥翻开班玥的《春茶手记》,架起老花镜,轻哼一声:“你好意思让人小楚为咱爷儿俩忙活?”
魏司哲举起手中削了一半的梨,说:“我这不是帮他分担了吗。”
“混账小子。”魏桥边笑边逗魏司哲,“照顾你老爸那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您都跑养老院来了,离我这么远。”魏司哲把雪梨切成片,喂到魏桥嘴边,“伸着胳膊才能够得着您。”
魏桥不言语了,乖乖吃梨,半晌,悄么声嘟囔一句:“我这养老院住得可太值了。”
两集谍战电视剧看完,魏司哲找来遥控器,掐掉慷慨激昂的片尾曲,弯腰帮魏桥穿好鞋子:“爸,打个赌吧,您猜楚嘉禾是拿胡萝卜炖鱼,还是白萝卜?”
“你打小儿就不爱吃胡萝卜。”魏桥撑着魏司哲胳膊踏稳地面,扽平袖筒,“刚才小楚问咱俩,你非得跟我对着干,搁什么胡萝卜,你吃吗?还打赌,幼稚鬼。”
“您爱吃啊。”揽过魏桥肩膀朝门外走,魏司哲笑道,“所以无论放的是什么,我都是赢家。”
一人一碗鱼汤,一份酱油炒饭,楚嘉禾只来得及问句“味道如何”,他得回后厨收拾卫生。魏桥握住勺柄,拨开碗里的胡萝卜,忽然笑了,高兴地问:“儿子,你的鱼肉有鱼刺吗?”
魏司哲用筷子夹起一根:“有啊。”
魏桥喜笑颜开:“哎哟,看来小楚还是对我更好呀。”
喝一勺鲜香的鱼汤,魏司哲挑眉“嘁”了一嘴,说:“老小孩儿。”
魏桥反击道:“幼稚鬼。”
才刚把饭盒和便当包还回去,又将楚嘉禾的保温桶拎走了,魏桥捧着茶杯意味深长地瞧着魏司哲,感觉儿子追人的架势比当年的自己逊太多了。
魏司哲在门口转身:“爸,我走了,下周三再来看您。”
魏桥点头叮嘱:“开车注意安全。”
陪着魏司哲走出院门,春雨过后气温骤降,楚嘉禾穿得少,一直端着肩膀,魏司哲沉声发话:“行了,就送到这儿吧,别感冒了。”
“晚上可能还有降雨。”楚嘉禾抬眸看向他,递过去手中的雨伞,“以防万一,拿着吧。”
魏司哲提醒他:“楚嘉禾,我开车。”
楚嘉禾问:“你家小区的停车场是在地上还是地下?”
魏司哲回答:“都有,我一般停地上。”
“离你进楼还有几步路呢。”楚嘉禾重复方才的话,“以防万一,拿着吧。”
目送魏司哲上车,突然想到什么,楚嘉禾抬手在空中压了压,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他弯腰说:“鱼汤加热得用灶火,不能偷懒用微波炉啊。”
魏司哲应道:“记住了。”
楚嘉禾加重语气:“不能偷懒啊。”
魏司哲的态度颇为诚恳:“加热的时候给你拍照行吗?小唠叨。”
“走吧走吧。”楚嘉禾退后两步有些难为情地皱着眉,说,“快走。”
忍住笑意,魏司哲升起车窗缓缓驶向出口,五十米的距离,他瞄了六次后视镜,上扬的唇角直到迈进家门才缓慢放平。
换好鱼缸里的水,盯着乌龟扑腾几下,魏司哲环望一圈光秃秃的墙壁,斜靠在沙发上思绪起伏。如今已然明确自己的心思,也有意无意地试探过楚嘉禾了,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对方都给予了他想要的回应,魏司哲认为,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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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该更近一步了。
他直起身,又弓下背,手肘搭在膝盖上,指腹抵着额头。该以何种方式表露心意?出其不意制造惊喜?顺其自然表白?好像都差点儿什么,魏司哲思来想去,把自己的心跳折腾得越来越快。
拾起餐桌上的小盆景捧在掌心,魏司哲静立黑暗中,指尖触摸柔软的冬美人,任由自己想念楚嘉禾,一遍又一遍。
三十四岁的男人,碰到令自己向往和执着的爱情,少了年少时的头脑发热、如履薄冰,沉稳地迈开脚步,有计划地接近对方,慢慢进入他的世界,坦坦荡荡地交出真心,无所顾虑。
周一清早,魏司哲陪同何沅前往北辰市工商局旁听研讨会,一整天泡在市里走了一堆形/式/化的流程。下午四点,魏司哲提前解放,坐在单位附近的咖啡馆中小休片刻,点了杯美式拿铁,晒着傍晚的夕阳。
玻璃墙外的马路上人潮熙攘,车辆川流不息,即将迎来一天的晚高峰。魏司哲端起杯子,视线透窗望向远方,云层染着淡淡的橙色,映衬得天空更加明净清亮,美得像幅油画。
但这画面不足以留住魏司哲的目光。
不经意间,略过街路对面的易初莲花超市,魏司哲忽而将眼睛眯得狭长,慢慢坐直身体。盯了能有半分钟,他才终于确定是楚嘉禾没错,眼前的这幅画倏然有了侧重,主题明确,魏司哲心道:人比景好看太多了。
心急地解锁手机,魏司哲拨通楚嘉禾的号码,始终让那人的身影位于自己的视界中心。楚嘉禾听见特设的铃声响起,赶忙空出右手滑屏接通,结果拎着的物品太重,其中一个塑料袋不小心掉落在地,他先着急地嚷了句:“别挂电话,等我一下。”
将塑料袋和牛皮纸袋放到地上码齐,蹲下来守着自己买的东西,在来往人群中缩成小小的一团,楚嘉禾重新把手机移回耳旁,清清嗓子,正欲开口,魏司哲先出声说:“往你对面看。”
楚嘉禾一愣,迅速抬头搜索目标,继而定格视线,惊讶地看着站在玻璃墙后方的魏司哲,举高右臂喜出望外地跟他打招呼:“魏先生——”
这哪儿听得到声啊,魏司哲笑着叹了口气。
一时激动地犯了傻,楚嘉禾故作自然地收回手臂,对着手机温声道:“魏先生,好巧。”
18. 心弦18
正文018
一整天的无聊困乏瞬间从体内蒸发,魏司哲此刻的状态不如平时沉稳,步伐带着微许急躁。
有时候心情越急切,老天爷越喜欢跟你作对。推开店门穿过人流,人行横道灯跳闪成红色,魏司哲始终目视前方,楚嘉禾的身影渐渐在视网膜上放大,可依旧碰不到摸不着,不能现在就去往他身边。
“慢点走。”听筒里传来干净的嗓音,楚嘉禾说,“注意安全。”
魏司哲这才回过神,他竟然一直举着手机,没舍得挂电话。
绿灯通行,小跑着靠近楚嘉禾,收起手机后的第一件事是接过对方怀中的牛皮纸袋,魏司哲调匀呼吸问:“今天休息?”
“临时被楼下的住户叫回家一趟,厨房水管漏了。”楚嘉禾拎着塑料袋,“完事儿后想着,反正请的半天假,回去怎么也得晚上了,就顺便来超市买点东西,补充些生活用品。”
魏司哲闻言低眉一瞧,牛皮纸袋里整齐地码着八盒核桃仁,这哪儿是生活用品?他问:“你很爱吃核桃仁吗?”
楚嘉禾扬起唇角,往路边转移,准备叫辆出租车。迎着暖融的暮色,他回答:“是老先生爱吃。”
魏司哲微讶:“给老人买零食,养老院负责报销吗?”
楚嘉禾摇头:“不啊。”
“你自己掏钱?”魏司哲笑了,“楚嘉禾,你倒是大方。”
楚嘉禾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又不是买不起。”
“再有这种开销一定告诉我。”魏司哲掏出钱夹,“我给你报。”
楚嘉禾拒绝道:“我不能要你的钱,这是我对老先生的一点心意,他待我很好,尤其特别尊重我。”
魏司哲忽然理解了楚嘉禾的心意,“尊重”二字将他的这份举动解释得明明白白。住在养老院的老人与护理员之间经常容易发生冲突,双方互相看不顺眼,老人会挑剔护理员照顾得不够周到,护理员会对老人缺乏耐心,各自心怀怨言,这种事太常见了,像魏桥和楚嘉禾这样能够和谐相处的关系太难得了。
收好钱夹,视线在楚嘉禾清秀的脸上游走一圈,末了,魏司哲笑着说:“不要钱,行,那我开车送你回家。”
楚嘉禾眼睛明显一亮,却假客气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魏司哲塌下一侧肩膀,往楚嘉禾的方向倾斜:“到底要不要?”
入耳的语气轻柔,楚嘉禾不假思索:“要。”
立在道旁静候半晌,一辆银灰色保时捷从街路尽处驶来,停稳时,楚嘉禾见驾驶位车门开启,他没挪脚,目视着魏司哲绕过车头,为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不算明显地抬抬下巴:“上车。”
迈下路牙,楚嘉禾侧身弯腰,头顶护着一只手,他笑道:“谢谢魏先生。”
车内环境整洁,飘散着淡淡的琥珀松香,玻璃一尘不染,魏司哲坐稳后先把副驾上的遮阳板放下来,楚嘉禾没再眯着眼了。
魏司哲发动引擎,解锁手机交给楚嘉禾:“定位。”
楚嘉禾在目的地一栏输入“保利小区”,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大概有八公里,预计行驶时间二十分钟,魏司哲感到意外:“你家在市区,为什么要跑到郊区那么远的地方上班?”
市中心繁华的街景飞速划映在视野,停顿几秒,楚嘉禾说:“我上大专那年,奶奶生病了,我没办法随时随地照顾她,就送她去了养老院。”
魏司哲脱口道:“是慧安吗?”
“嗯。”楚嘉禾稍稍抿唇,提及奶奶,压制在心底的思念翻涌而出,“我们小区没装电梯,我家在五层,奶奶上了年纪,下楼非常不方便,买菜、遛弯儿都成问题,老是闷在家里,有点小病总也好不利索。”
“去了养老院,身体和心情都有所好转,毕业之后我为了陪奶奶,就到慧安应聘了护理员一职。”
魏司哲说:“你还挺有自己的想法的。”
楚嘉禾不好意思地揪揪耳朵:“慧安养老院收费高,尽管奶奶有退休金,但还差不少,我每个月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后来咨询到员工走内部价能优惠一些,再加上我的工资,这才勉强够我们两个人的吃穿用度。”
魏司哲疑惑地问:“你父母呢?”
楚嘉禾不打算对魏司哲有任何隐瞒,如实坦白道:“爸爸在我两岁时跟人下海做生意,三年没回来,四年后奶奶上警局报案,警方给我们的答复是失踪。妈妈跟一个外国男人走了,应该已经移民了吧,我有二十年没见过她了。”
语调没什么起伏,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对双亲的失职早已不痛不痒,堵车的间隙,魏司哲转头看了眼楚嘉禾,对方的五官虽然落进暗处,瞳眸却依旧明亮。他好像从未消沉过、迷茫过,也没有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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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命运,而是清醒地将全部真心都用在奶奶身上,珍惜他所拥有的一切。
忽略“失去”,看重“拥有”,不沉溺不公的过往,只在乎对自己好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坚守本真,保持个性,这一点非常了不起。
出入慧安这么多趟,楚嘉禾只专心照顾魏桥一人,如今聊起奶奶,他的表情镇定又平静,魏司哲因此不必再问奶奶的近况,显然,老人家去世很久了。
拐过街口轻踩油门,前路畅通无阻,魏司哲心里却堵得厉害,隐隐地还掺杂着一味心疼。左打轮驶进保利小区,这里的居民楼稍显破旧,房屋建造得有些年头了,低矮的楼体挂着岁月和风霜留下的痕迹。
“这两年你一直是一个人?”魏司哲状似无意地问。
楚嘉禾“唔”一声:“一个人。”
保时捷停在八号楼前的停车位里,车头冲着四单元门口,抱着牛皮纸袋的楚嘉禾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魏司哲说:“核桃仁留车上。”
楚嘉禾不明所以,魏司哲温声道:“待会儿送你回养老院。”
“不行,太远了,来回将近两个小时。”楚嘉禾这次没再答应,“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魏司哲手中握着一张王牌,让他对楚嘉禾的所有心意都能显得合情合理:“我要去看我爸。”
眉梢轻挑,楚嘉禾心照不宣地说:“那我真是太幸福了,有顺风车可以坐。”
塑料袋里装着不少果肉鲜蔬,魏司哲将人送到单元门前,没再跟着上台阶。楚嘉禾抬手摁开门禁密码,身侧空了,他回头望向已然止步的魏司哲,迟滞地问:“魏先生不会是打算在楼下等我吧?”
魏司哲解释道:“我不习惯空着双手上别人家坐客,下次准备好了再来。”
站在台阶上,楚嘉禾比魏司哲高了,两道目光交汇,他倾身问:“怎样才算是‘准备好了’?”
魏司哲一时答不上来。
楚嘉禾又问:“我家是‘别人家’吗?”
话一出口,魏司哲心弦一颤,心湖泛起层层涟漪。眼底微动,他袒露心迹回答:“不是。”
“刚才坐你车时,我想好了我们今晚的菜谱。”楚嘉禾说,“水煮牛肉和咖喱虾,麻烦魏先生认真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来?”
风水轮流转,这一回换成魏司哲不假思索:“要。”
19. 心弦19
正文019
奶奶留给楚嘉禾的这间老房子可用面积仅有五十八平米,魏司哲身形高大,踏过门槛往玄关一杵,狭窄的通道顿时显得拥挤无比。
楚嘉禾蹲下身在鞋柜里翻找,想给魏司哲拿一双全新的棉布拖鞋。伸手越过对方肩膀,魏司哲取出旁边的一次性鞋套,掌心托住楚嘉禾臂肘将他扶起来,温和地道了声,“不用麻烦,这个就行”。
迈进客厅,环顾四周对比自己的家,同样干净整洁,同样规矩地摆放家具,魏司哲却觉得楚嘉禾的家并不冷清,可能是由于楼层高且向阳的缘故,此刻透窗的晚霞光线正好,温度适中,又或者是楚嘉禾本身的存在,就会让人感觉到温暖。
“随便坐吧。”楚嘉禾把食材堆上灶台,摘下挂在厨房门后的围裙边往腰间系绳边问,“吃点草莓吗?”
魏司哲观赏着沙发侧面的水族箱,里头没养鱼,是楚嘉禾用鹅卵石、珊瑚和青苔造的景,他转头回道:“我又不是客人,别让自己太忙了。”
楚嘉禾笑着打开塑料袋,挑出几颗红润的草莓放入水池清洗,摘掉叶子摆满一盘,又泡了杯绿茶,一起端给魏司哲。
果肉饱满、甜味浓郁、清茶爽口,魏司哲的味蕾被照顾得很好,楚嘉禾端详着他的神情,感受到他的惬意,便满足地转回厨房,说:“魏先生要是坐不住的话,可以参观参观屋子,我的房间在最里头。”
魏司哲勾起唇角问:“为什么会认为我坐不住?”
楚嘉禾举着颗生菜转过脸,口吻笃定:“我的房间在最里头。”
抬手抓抓鼻尖儿,魏司哲的确坐不住了,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我去参观参观。”
楚嘉禾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卧室里有股清淡的皂角香,视线探入一览无余,桌椅、置物柜、衣柜、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经过床脚,魏司哲来到书桌前,抬眸望向窗外,这边的视野不错,能看清对面楼房的屋顶、晴空下的飞鸟,以及橙红相间的温融暮色。
桌面空无一物,倒是置物柜中摆件繁多,最大的格子存放着酒红色的绒布礼盒,紧挨着它的是一枚檀木盒子,魏司哲踌躇片刻,慢慢将它翻开,倏然停住动作。
盒盖内部贴着一张老人的黑白照,盒中保存的是一块用旧的怀表,至此,魏司哲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只怀表对于楚嘉禾有特殊的意义——原来它是奶奶的遗物。
知晓这个答案后,第一抹蹿进脑海的念头,是觉得自己送怀表的行为委实有些冒犯和唐突,魏司哲眼下不免深虑,楚嘉禾随身携带奶奶的怀表,是想寻一份寄托,落实思念,他甚至需要依靠这种思念来面对生活,因此任何一件物品都没办法替代得了。
……但为什么,绒布礼盒里是空的。
魏司哲停立在置物柜前,长久地凝视空荡荡的礼盒,他在揣摩和猜测楚嘉禾的想法。魏司哲不敢太自作多情,可思绪总忍不住朝一侧倾倒,不够理智、不够客观,几乎令他心弦大乱。
楚嘉禾决定要往前看了。
接受奶奶去世的事实,不再害怕孤独,与过去真正地告别,魏司哲能够感觉出来,楚嘉禾的内心正在转变,然而他渴望得知的是,在这一过程中,他又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楚嘉禾是不是把他规划进了自己的未来。
意识回笼时,天色已暗,魏司哲离开楚嘉禾的房间有点晚了。坐回沙发,客厅没开灯,厨房的光线斜在脚边,魏司哲抿一口茶水,侧目凝望楚嘉禾做饭的背影,这人正专心致志地在挑虾线,清瘦的身形被浓浓的烟火气包裹。
洗干净手,楚嘉禾从上衣兜里掏出魏司哲送的怀表,瞄一眼时间,水煮牛肉该出锅了。
魏司哲看过许多老电影,顶级口碑的片子反复重温,可没有哪一幕难忘到尚能清晰地印刻脑海。他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不动声色地认真观摩,生活的气息犹如一张柔软的细纱,丝丝缕缕将魏司哲缠绕。
一方餐桌,铺着鹅黄色的真丝桌布,菜品丰盛。挽高袖口,魏司哲拾起筷子夹了块牛肉尝鲜,满足地评价:“手艺真好。”
“多吃点。”楚嘉禾端起碗,说,“对做饭的人最好的回报,就是吃饭的人清空碗盘。”
魏司哲道:“包在我身上。”
在家吃饭与在外用餐最大的不同,是两人交流甚少,倘若关系不亲密,不会轻易邀请对方来家中做客,因而不必再刻意聊天软化气氛、拉近感情,彼此身心都能得到极大的放松。
即使不说话,氛围依旧舒适自然,耳边是竹筷磕碰碗壁的声响,魏司哲偶尔看向楚嘉禾,两人的眼神总是能不自觉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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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心下也总是不可避免地产生动荡。
魏司哲果真说到做到,餐盘空了。楚嘉禾想帮他盛一碗紫菜蛋花汤,舀起汤勺时,魏司哲出声道:“楚嘉禾。”
楚嘉禾:“嗯?”
魏司哲说:“我想带你见见我的朋友。”
“咣当”,汤勺没拿稳,整晚淡定自若的神色于此刻露出一丝破绽,喉结上下滑动,楚嘉禾迅速平复心态,重新往魏司哲碗中舀了两勺汤,迟缓地应道:“好。”
魏司哲问:“月底能跟你们领导请一天假吗?”
“能。”餐桌下,楚嘉禾紧张地掌心湿汗,五指拢拳又松开,再次回答,“当然能。”
魏司哲:“你有西装吗?”
楚嘉禾点头说:“有。”
“那天的场合需要穿正装。”魏司哲接过汤碗,语气平和,“如果没有的话,我带你去订做一套。”
楚嘉禾闻言赶忙回道:“千万别破费,我有的。”
洗碗、收拾厨房、整理屋子,比做饭简单百倍的事情,楚嘉禾却乱了阵脚,一举一动都显出几分局促。魏司哲一方面觉得这样的楚嘉禾有点可爱,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楚嘉禾一直生活得很安逸,然而他所处的圈子、他所认识的人,恐怕会短暂地打破这份维持已久的平静。
前往养老院的路上,楚嘉禾抱着一袋子核桃仁,后背贴紧座椅沉默不语。魏司哲多次打量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了,半天的相处明明融洽自在,怎么现在却变得尴尬别扭了呢?
一小时后,保时捷驶入地面停车场,魏司哲熄灭引擎,车内渐渐暗了下来。他不动,楚嘉禾也不做动作,无声的空白持续蔓延,良久,魏司哲短叹一记:“楚嘉禾,倘若我让你为难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楚嘉禾茫然抬眼,恍惚几秒,摇头说:“我没有为难。”
魏司哲目光探究:“是吗?”
放低肩膀,楚嘉禾迟滞地找回实感,魏司哲方才的邀请令他飘飘然了一路。他转过脸,在灰暗中对上魏司哲的视线,明眸清亮,忐忑地开口:“魏先生。”
魏司哲看着他,楚嘉禾小声道:“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只是……”
嘴唇抿合,楚嘉禾稍稍蹙了下眉。舒展之后,他弯起眼睛笑着说:“我只是太开心了。”
20. 心弦20
正文020
听完缘由,魏司哲回想自己开车时神情不属、七上八下的心思,顿觉无奈又好笑。
感情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魏司哲如今深有体会,尽管表面仍旧沉稳如常,他却已经清醒地意识到,楚嘉禾的喜怒哀乐能够影响他的情绪。
双眼适应了黑暗,车中事物的轮廓愈发清晰,魏司哲的视野里是环着牛皮纸袋、坐姿端正的楚嘉禾,侧影显得温良乖顺,他盯瞧片刻,问:“有这么开心吗?”
楚嘉禾回答:“有。”
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来朝驾驶位微微倾身,楚嘉禾深深地注视魏司哲,对他坦诚道:“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开心。”
不加遮掩、毫无保留地将心里话讲给魏司哲听,楚嘉禾不会躲藏,他甚至还在担心对方能不能完整地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
车内气氛被两人的对视酝酿出浓稠的暧/昧,某种冲动在魏司哲身体里横冲直撞。缓慢抬手伸过去,覆在楚嘉禾头顶极轻地揉了揉,魏司哲言语温和地说:“今天辛苦了。”
楚嘉禾立即接话:“魏先生打算犒劳一下我吗?”
魏司哲玩笑道:“两下也行。”
头脑一热脱口而出的话,又在尾音消散间忽然丧失了勇气,楚嘉禾实际上不会在当下提出任何欠缺理智、行为逾矩的请求,他和魏司哲的关系还没进展到这一步,他只是受暧/昧的氛围蛊惑,产生了想要更加亲密的渴望。
魏司哲似乎察觉到什么,温热手掌顺着楚嘉禾额角滑下,停留在他耳侧。掌心焐暖他的脸,楚嘉禾安静地感受,停顿几秒,他往魏司哲手中贴了贴,再次望向他。
楚嘉禾说:“我们下车吧?”
魏司哲应声点头,拿过座位上的牛皮纸袋,同楚嘉禾一齐打开车门。
养老院已有几盏灯火暗下,夜色浓深,院子里静悄悄的。穿过主楼大厅,走廊上的感应灯悉数亮起,楚嘉禾放轻动作将魏桥房间的门推开一道窄缝,见有光亮,才探身走进。
“哟。”魏桥戴着老花镜,冲楚嘉禾一笑,“小楚回来啦。”
“您还没睡觉啊,晚饭吃得好吗?”楚嘉禾迈步上前,先用手试了试茶杯的温度,然后端起暖壶添加热水,“餐后血糖正常吗?方医生有没有嘱咐什么?药吃了没?”
魏桥一一回答楚嘉禾的问题,点评道:“你啊,真是操心的命。”
楚嘉禾弯腰把掉出来的床单掖进床板下,笑着说:“老先生,我给您带了个礼物回来。”
不等魏桥反应,魏司哲敲响门板,歪进来脑袋,愉快地打招呼:“爸,晚上好。”
魏桥非但没惊讶,反而勾下老花镜架在鼻尖儿,目光从镜框上方投出去,审视着魏司哲:“没到周三呢吧?”
魏司哲道:“没啊。”
魏桥问:“咱俩昨天见过了吧?”
魏司哲说:“对啊。”
魏桥皱眉:“周一最忙,你下了班不好好在家休息,早点睡觉,大老远跑这儿干吗来了?”
魏司哲面不改色:“这不想您了嘛。”
魏桥斜他一眼,心道:信你才怪。
没再细问原因,注意力集中在魏司哲拎着的纸袋子上,楚嘉禾从中取出一罐核桃仁,揭掉封口,放到魏桥手边:“您尝尝,是您平时吃的那种味道吗?”
咀嚼两口,魏桥神色满足:“嗯,一样的,小楚有心了。”
楚嘉禾如释重负地说:“一样就好。”
“这件礼物不错,我很喜欢。”魏桥摘掉老花镜,把《春茶手记》塞进枕下准备就寝,眼神往魏司哲身上一丢,“那件差点意思。”
拇指划着眉毛,魏司哲道:“魏老师,请问我怎么做才能让您也喜欢?”
“现在立刻麻溜儿地给我回家睡觉。”躺进被窝,舒服地烤着电热毯,魏桥扭脸朝向楚嘉禾,严肃发话,“小楚也是,停下手里的活,赶紧睡觉去。”
白天有风,开窗落了层土,楚嘉禾想再擦擦窗台,手还没碰到抹布,魏司哲兜着他的胳膊把人拉出房间,回身对魏桥说:“爸,那我们睡觉去了。”
这话喊得太大声,被路过查寝的方医生听到了,忍俊不禁地打趣道:“二位,一起睡啊?祝你们好梦。”
楚嘉禾脸颊发烫:“方医生,别乱讲话。”
魏司哲关上灯,轻合屋门,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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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回复:“谢谢,你也好梦。”
回到停车场,魏司哲启动保时捷,降下车窗,臂肘搭上窗沿,问楚嘉禾:“现在几点了?”
显示屏上明明有时间,他不看,偏要让楚嘉禾回答。楚嘉禾掏出怀表:“差十分十一点整。”
问完,魏司哲盯着怀表没了动静,楚嘉禾不知所然地看着他。气氛僵持半分钟,楚嘉禾小声唤:“魏先生?”
“能不能告诉我,当你决定用这块怀表时。”魏司哲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想什么吗?”
楚嘉禾没料到魏司哲会问得这么直白,完全没给他留出余地和退路,但也只是在听见时一瞬怔神,随即从容地收起怀表,认真回答:“我在期盼能够早点过上理想的生活。”
如何成全楚嘉禾的“理想”,这或许是魏司哲未来需要努力的方向,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确定一件事。
魏司哲朝楚嘉禾伸过去手,掌心朝上五指分开,没有多余的言语和表情,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的反应。
手会被握住,这在魏司哲的意料之中,可意料之外的是,楚嘉禾用的是两只手。一上一下严丝合缝地包裹魏司哲的手掌,热度迅速蔓延,楚嘉禾的力气很大,能感觉到他想传递和表达的心意。
“给你两周的时间考虑清楚,月底见完我的朋友,我们的关系会有变化。”魏司哲说,“我这个人不轻易做决定,可一旦选择,下定了决心,死不悔改,永不回头。”
楚嘉禾凝视着交握在一起的手,郑重道:“是你要考虑清楚啊,魏先生,不是我。”
垂眸抿直唇线,楚嘉禾叹口气说:“我能带给你什么呢?”
夜风微凉,楚嘉禾发现魏司哲仍挽着衬衫袖口,于是松开手,将他的袖子翻下来,细心地为他系紧袖扣。
平稳呼吸,楚嘉禾微笑说:“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收回左手,魏司哲在升起车窗前,对楚嘉禾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关系会有怎样的进展,不论以后是开心还是难过,楚嘉禾一定要是楚嘉禾,永远拥有积极乐观的心态,永远保持自我。”
目视前方,魏司哲最后说:“我要的,就这些。”
21. 心弦21
正文021
拉开窗帘,让阳光铺进房间,楚嘉禾把立在墙角的金银花挪到窗边,晒着正午的太阳。
还有四十分钟,就能见到魏司哲了,楚嘉禾遥望院落中的池塘,走神片刻,目光又一次移向养老院门口。
周一晚上魏司哲讲得那些话,楚嘉禾在心里反反复复回想,一个字都不敢忘。它们太珍贵了,足以成为面对生活中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底气,是他不曾奢望过的一种感情。
今天是周三,中间不过一天半的时间,楚嘉禾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遍魏司哲的名字,让这个人左右着他的心情。思念一旦加深,做事时很容易走神,以至于身后的魏桥叫了他三次,楚嘉禾才恍惚着回头应声。
“小楚啊。”魏桥打量着他的面色,问,“你有心事?”
“没有。”转移到床畔,坐上折叠椅,楚嘉禾口吻愧疚,“抱歉老先生,是我开小差了。”
“要是在想‘好’的事情。”魏桥用眼镜布擦拭老花镜,眼角的皱纹因笑容堆积,“那就多开几次小差。”
楚嘉禾笑着将床头柜上摊开的《春茶手记》拿给魏桥。
“给你看样东西。”魏桥的表情神神秘秘的
楚嘉禾学着他的样子,也神神秘秘的:“是什么呀?”
“我的宝贝。”在讲这四个字时,魏桥脸上少了几分苍老,多了几分骄傲,他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旧照片,“哝,可爱不?”
楚嘉禾的惊讶是下意识的——照片中的魏司哲不满一岁,小脸儿胖乎乎的,右手举着算盘玩具,左手抓着一串铜钱。
心脏被魏司哲的可爱劲儿泡得软软的,楚嘉禾的面部管理险些失控,一时有点语无伦次:“这是在抓阄吗?”
“司哲这孩子,两回抓的全是和钱有关的物件儿。”魏桥陷进回忆里,唇边的笑意不减,“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胳膊腿儿爬得快极了,方向明确、目标明确,真是一秒都没犹豫。”
楚嘉禾两手捏住照片,边听边看,魏桥的话落入耳中变成一片羽毛,扫着他的心尖。
“这张。”魏桥把另一张照片递给楚嘉禾,说,“是司哲两岁零三个月的时候拍的。”
由于相纸边缘毛糙,质地薄脆,楚嘉禾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不仅看见了两岁时的魏司哲,还有他的母亲,班玥。
是位气质绝佳的女性,即使抱着魏司哲,穿着朴素的布衣,站姿仍然挺拔秀丽。楚嘉禾加深目光细致观察,发现年幼的魏司哲像魏桥更多,长大了倒与班玥有不少神似之处。
魏桥凝视着一家三口的合影,这人一旦上了年纪,总爱念叨过去,频繁回顾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魏司哲推门进来时,魏桥正激动地讲到“第一次去学校开家长会,班主任表扬魏司哲数学考了满分”,简单听了一耳朵,瞧一眼楚嘉禾手里的照片,当事人惆怅地长叹一口气:“爸,您能不能给您儿子留点面子。”
魏桥回嘴道:“我这不夸你呢吗?面子给你抬得高高的。”
“九年义务教育期间,我的数学全是满分。”魏司哲放下拎来的一兜子水果,看向魏桥,“您得这么夸才有面儿。”
魏桥冷声拆台:“语文呢?”
魏司哲:“……”
“他高中语文回回都卡及格线过的。”魏桥不满地跟楚嘉禾透露,“偏科偏得厉害,亏得他爸还是语文老师呢。”
魏司哲抄起一旁的报纸不停往脸上扇风,楚嘉禾见状,关心地问:“魏先生是不是觉得屋里太热了?”
“没事。”魏司哲冲他摆摆手,“我就是血压有点高。”
楚嘉禾实在憋不住了,笑得肩膀直颤。
下午两点五十分,魏司哲送魏桥前往活动中心去听《道德经》讲座。楚嘉禾等在楼门口,望见魏司哲从里面走出来,他迎上去,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难再维持以往和对方单独相处时,轻松自然的心态了。
此刻的关系尚未挑明,中间仍存在一层朦胧的隔挡,将近不近,但又远胜于普通朋友,楚嘉禾正在慢慢适应这种改变。
“我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楚嘉禾问,“魏先生想做些什么?”
魏司哲双手插兜,回答:“有你陪着,做什么都行。”
说话的语气、掺杂的情绪、对望的眼光都与过去不一样了,楚嘉禾收回视线,指着主楼后方的一条小径,提议道:“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散散步吧?”
魏司哲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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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我意。”
踏上石子路,杨树枝桠在头顶交错,两人踩着洒满地面的光斑,狭长的小径通向养老院南侧的一处花园,茂盛的冬青丛围出供人通行的窄道,道旁生长着色彩鲜艳的蔷薇和月季。
魏司哲晒着和暖的阳光,惬意地伸着懒腰,上午的座谈会开了三个多钟头,熬得他脖颈僵硬、四肢疲乏,不过好在,有个人总能舒解他的疲劳。
魏司哲:“啧。”
楚嘉禾闻声转头:“怎么了?”
魏司哲叹道:“太不公平了。”
楚嘉禾一脑袋雾水,魏司哲放缓步调,说:“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任何事,随时都能问我爸,他会对你事无巨细地坦白所有。”
“但我就没这个条件了。”魏司哲故作沮丧地说,“楚嘉禾在我这儿,太神秘了。”
楚嘉禾环住臂肘,笑道:“别挖苦我了,我哪儿来的神秘感啊。”
“口味、喜好、童年趣事,还有你的学生时代。”魏司哲耸了耸肩,“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快走两步,楚嘉禾转身站到魏司哲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我向你保证,我在你这里没有秘密。”
魏司哲勾唇:“行,那我问你个问题。”
楚嘉禾点头:“一定如实回答。”
不管是童年经历、还是学业成绩,不管是亲戚关系、还是社交人际,只要是魏司哲想了解的,楚嘉禾绝对毫无保留。
可他万万没料到,魏司哲问的竟然是:“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楚嘉禾一愣,半天没动作,唇齿微张只剩凝望。魏司哲软下嗓音,目光柔和,他继续问:“养老院的工作是你喜欢的吗?”
楚嘉禾仍在茫然,对于自己的工作,他始终认真努力地完成,从没有过其他的想法。奶奶离开后,他一个人似乎怎么生活都可以,他对人生没有要求、没有期待,顺其自然就好。
“你会当护理员,是因为你奶奶吧。”魏司哲抬手划了下他的鼻尖,“奶奶去世之后呢?你自己有没有真正想做的事情?”
楚嘉禾没来由地眼眶发烫。
“楚嘉禾,跟我讲讲吧。”魏司哲说,“你原本渴望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22. 心弦22
正文022
只要魏司哲开口问了,无论是什么,楚嘉禾必定全数交代,一个字都不会隐瞒。可出乎意料的是,魏司哲根本不在意楚嘉禾有怎样的过去,他的目光是朝前的,他想带着楚嘉禾往前看。
内心的波澜快要压不住了,楚嘉禾沉吟几秒,勉强表现得还算冷静:“为什么问这个?”
“过去了解得再多,我就算有心,也无力改变什么。”冬青丛上落着一片月季花瓣,魏司哲随手拾起来,放进楚嘉禾手中,“倘若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布局和规划,我想我还是可以为此努努力的。”
蹙眉收起情绪,楚嘉禾低下眼睑:“魏先生。”
后一句话他酝酿半晌,才小声呢喃道:“别对我太好了。”
感情的发生时常带着令人不安的慌乱,当局者尤其害怕陷入有恃无恐的境地,变得完全依赖对方,越是觉得美好,当变数出现时,越难全身而退。
都是三十岁的人,魏司哲自然明白楚嘉禾的顾虑,但他并不打算刻意收敛。其一,他清楚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值得对方的信任;其二,从认识到现在,心上人的小动作太多了,楚嘉禾这么好,他只想做得比他更好:“以后不收你礼物了。”
楚嘉禾怔住:“为什么?”
魏司哲答非所问:“也不吃你做的饭了。”
脸上的神色蓦然变了,楚嘉禾语速焦急:“是我哪里做错……”
“体会到了吗?”温和地打断楚嘉禾,魏司哲揽过他的肩膀,与他一起在漫漫绿荫中闲庭信步,“我此刻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别对我太好了’,这句话我们谁都做不到。”魏司哲的声音又轻又稳,“如果能理智地把控好这个度,只能说明我们对彼此还不够信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一时也无法自证。”魏司哲道,“‘承诺’不如‘付出’来得实际,希望你能用这段时间,认真地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人。”
指尖捏着鹅黄色的花瓣,楚嘉禾的心脏被魏司哲的话语泡软。
“在我想要对你好的时候,我是不会瞻前顾后、权衡利弊或者有所保留的。”魏司哲说,“因为每次一见到你,我就没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这里了。”
“平时的工作太累了,只有你可以让我彻底放松。”
道路转折,他们沿主楼绕了一整圈。来到栽种在院角的那片草莓地前,楚嘉禾捡起一旁的小铲子,精心翻土、浇水,然后摘下一颗熟透的草莓送给魏司哲。
“这颗颜色这么红,应该是甜的。”楚嘉禾弯起眼角,说,“花瓣的回礼。”
咀嚼两口,魏司哲将草莓吞腹,点头评价:“确实很甜。”
铲了几下土,调整好木架的角度,茎叶顺着木棍攀爬生长,楚嘉禾拍拍手站起身,看向魏司哲,回答他的提问:“我只在高考前对我的未来有过一点想法。”
上了大学,奶奶便住进了养老院,在这之后,楚嘉禾的生活一直是被时间和现实推着走的。久而久之,习惯了这份工作,也习惯了这样的状态,楚嘉禾没再想过做出什么改变,始终安于现状。
“不是什么值得谈论的事情。”楚嘉禾坦言道,“我曾经想开一家宠物店。”
魏司哲问:“这是你的梦想吗?”
“称不上是梦想吧。”食指关节蹭着鼻梁,楚嘉禾抿唇说,“魏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身边的朋友各个事业心强,目标宏大、目光长远,我是没办法和他们比较的。”
魏司哲笑道:“不用去跟我的朋友比较,更不用在乎他们会怎么看你,站在我的角度,我遇到的人中,只有你能平衡好工作和生活,你可比他们强多了。”
“眼光是别人的,心情是自己的,只要有目标、有方向,脚踏实地朝着它努力就好。”
取出兜里的怀表,牢牢攥进掌心,楚嘉禾迈步上前,抬眸望着魏司哲,说:“奶奶的怀表我用了七年。”
魏司哲凝视楚嘉禾干净的双眼,他想永远住在里面。楚嘉禾轻声道:“魏先生送的这只怀表,我会小心使用,好好保存的。”
会意地笑了笑,魏司哲说:“没关系,用坏了或者用旧了都不要紧,我再买就是了。”
怀表只要不磕碰,基本不会“用坏”,配件的寿命很长,不容易老化,“用旧”不知猴年马月,魏司哲的寓意明显,楚嘉禾同样会意,于是道:“下次再买的话,还让店员往礼盒上绑蝴蝶结吗?”
魏司哲笑着回答:“送给心仪的人当然要绑啊。”
柳枝摇晃,起风了,大橘子在渐暗的阳光中蹿上矮树,窝在凹陷处眯着眼打盹。魏司哲发觉与楚嘉禾相处的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快,两人边走边聊,远方的天色隐隐透出一片黛蓝。
正准备折返活动中心,突然有急促的喊声绊住楚嘉禾:“小楚——!”
女声由远及近,楚嘉禾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是宋护士长。她小跑着冲他招了招手:“小楚,有个老人情绪不太稳定,听不进去话,正坐在主楼门口嚎啕大哭呢。方医生陪院长到市医院看病人去了,我和小护士们谁都劝不动,想请你过来帮帮忙。”
楚嘉禾立即应下,对魏司哲道:“接老先生下课的任务就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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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六点前我没回来,你们先去食堂吃饭,千万别等我。”
“楚嘉禾。”魏司哲没顾得上礼数,抓住楚嘉禾曾经受伤的左手,拇指轻捻他的腕骨,沉声叮嘱,“注意安全。”
“老人们都很温和的。”拍拍魏司哲手背,楚嘉禾安抚地说,“放心吧,没事的。”
五点整,《道德经》讲座结束,魏桥瞅着魏司哲空荡荡的身后,问:“小楚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完整地复述一遍突发状况,两人刚迈进主楼,衔着魏司哲的话尾音,迎面传来巨大的哀嚎声。一名老太太跪着身子哭天喊地,不停在向周围人控诉自己女儿的“罪状”,博得了许多老人的同情。
大多数声音都是在感同身受,一边应和一边抱怨做子女的如何不孝,魏司哲护着魏桥回屋,进门前,他看见楚嘉禾正尝试把哭得面容通红的老太太从地上扶起来,但没成功,只得蹲到她背后,拿手一下下帮她顺气。
魏桥躺回床上闭目养神,约莫半刻钟,临近饭点,魏司哲问:“爸,吃饭去吗?”
“待会儿吧。”睁开眼睛,魏桥取出放置枕下的《春茶手记》抱在怀里,也不看,摸着破损的封皮说,“小楚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是遇到棘手的事儿了。”
魏司哲道:“他回不回来,又不影响你吃饭。”
“怎么可能不影响。”魏桥忽然压低音量,仿佛在顾忌隔墙有耳,小声说,“儿子,你是不知道,好多老人都想让小楚给他们当护理员,有的家属还专门去跟院长商量,打算多交些钱把小楚挖走呢。”
“小楚多好啊,跟他相处轻松又自在,万一养老院把我的护理员给换了,我可不愿意再去适应新人了。”
“爸,您想太多了。”魏司哲拧开塑料罐,将核桃仁递到魏桥手边,“放一万个心吧,只要您在慧安住一天,楚嘉禾就会陪您一天的。”
魏桥闻言,担忧的面色倏忽一转,眼廓一弯,笑眯眯地盯着魏司哲:“儿子啊。”
魏司哲:“嗯?”
魏桥一脸坏笑地问:“快跟爸爸讲讲,你哪儿来的自信啊?”
魏司哲:“……”
“你能这么说,证明你和小楚之间一定相处得非常融洽。”魏桥分析道,“你们性格合不合适啊?平时有没有矛盾啊?”
魏司哲:“……”
魏桥问:“小楚是不是很听你的话呀?”
心下喟叹一记,魏司哲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魏桥压根不是真的担心楚嘉禾会被换走,而是变向地在套魏司哲的话,想知道两人的关系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23. 心弦23
正文023
楚嘉禾敲门进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桥脸上洋溢着愉快的喜气,魏司哲倒是闲然自若地往嘴里塞了颗葡萄,表情平静。
眼前的景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但楚嘉禾暂时无心顾及,他打开怀表,六点四十五分,食堂都快没饭了。
视线略过魏司哲,楚嘉禾着急忙慌地迈到床边,摇起床板:“老先生,您怎么没去吃饭啊?”
魏桥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扶着魏桥下床,楚嘉禾弯腰将布鞋放到魏桥脚边:“王阿姨的情绪现在是稳定了,可如果她女儿一直不肯见她,这种情况恐怕会发生很多次。”
魏桥穿好鞋,又问:“她就一个女儿吗?”
今晚是方医生值夜班,进门查房时正巧听了一耳朵,王阿姨的事情闹得院里沸沸扬扬,他才刚从外面回来,就被叫去给老人家做心脏检查。方医生接上魏桥的话:“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国外工作,五年没回北辰了,二儿子负债累累,每次来养老院都是为了要钱,女儿衣食无忧,长相出众,是跳民族舞的,国家级舞蹈演员。”
“那她为什么要责怪女儿?”魏桥听闻,神色不解,“女儿这么优秀,不应该捧在手心里宝贝着吗?”
方医生将查房记录本翻页,落笔写字,回答:“女儿今年三十二了,每一次过来探望,王阿姨就要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不仅催婚,偶尔还会念叨几句生孩子的事。”
“她女儿恐婚恐育,没办法接受母亲的安排,时间一长,就对养老院产生了抵触,来得少了,王阿姨觉得连女儿也不要她了,精神上有些受挫。”方医生道,“不过还能发泄出来,虽然动静不小,但对她的身体而言是有好处的,否则憋着情绪更容易生病。”
说完,方医生正欲为魏桥测餐后血糖,楚嘉禾打断道:“等一下再测吧,老先生还没吃晚饭呢。”
方医生用笔指着电视机,对魏桥说:“您不是每天都要看新闻联播吗?马上开始了,可得抓点儿紧。”
七点十分左右,电视机屏幕播放着晚间新闻,魏桥水足饭饱地躺回床上,抱着一罐核桃仁当零嘴。魏司哲被魏桥催促着回家,楚嘉禾送他出门,两人离开主楼时,楚嘉禾终于得了空闲,右手握拳捶两下泛酸的肩颈。
魏司哲关切地问:“累不累?”
“累啊。”楚嘉禾长叹一声,“就让你帮我分担一件事,还做不好,你父亲一般八点睡觉,七点以后进食会影响睡眠的。”
魏司哲态度端正:“对不起,我错了。”
楚嘉禾一听,笑道:“哎呀,我没批评你。”
自然地揽过楚嘉禾,左手顺势捏住他肩膀,魏司哲有规律地为他按摩,两人一起踏上通往停车场的石子路。
夜晚气温清凉,月色正好。趁着还有一段路,魏司哲步伐缓慢,适时地开启了话题:“我身边的女性有很多是事业型女强人,不婚族,年薪百万,车房自己搞定。”
楚嘉禾由衷地佩服,边听边点头。
“可是有关她们的言论,最多的不是称赞和夸奖,而是妄加猜测她们不结婚的原因。”
“三十二岁,对于男人来讲,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机感,可对女人而言,外界的眼光总是太苛刻了。”魏司哲转头看向楚嘉禾,问,“你的想法呢?”
“假如你有姐姐或者妹妹,正处在三十二岁的年纪,你会替她们担心吗?”
楚嘉禾朝魏司哲身侧靠近,笑容温润,嗓音平和:“跟你讲一个我大学时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吧。”
“好。”魏司哲说,“鲜少听你提起别人。”
“因为她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自信,而且她过得很自由,是那种……”楚嘉禾思忖措辞道,“会让人羡慕的自由。”
“她和我一样大,至今单身,住着一间四十平米的小房子,每天都要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墙画、摆件、装饰物布置得特别漂亮。”
“她经常会在微博晒日常,你能看见她的客厅贴满了各种花卉云朵的照片,是她自己拍摄的。卧室墙上挂着一张手绘表格,写满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大到‘拟写公司合同’,小到‘去超市买打折的鸡蛋’,她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每一分钟都不浪费。”
楚嘉禾笑道:“其实她就是个平凡的女孩儿,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可她对外分享的东西,能让看到它们的人觉得生活可以是很美好的。在我失意的时候,我还受到过她的鼓励,所以即使我们有些年没联系了,但我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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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她。”
楚嘉禾问魏司哲:“你说,像她这样纯粹善良的人,怎么忍心去要求她、强迫她‘应该’走一条‘正确’的路呢?”
“在有些长辈的意识里,观念是固定的,男人的话,可能是三十而立,女人呢,大概是结婚生子。”楚嘉禾道,“奶奶曾经跟我讲过,成为母亲,是最勇敢的选择,同时她也认为,选择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所有困难,一个人承担一切喜怒哀乐,同样需要勇气。”
“如果我有姐姐或者妹妹,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的选择。”
踏入停车场走到保时捷旁边,楚嘉禾恰巧讲完了要说的话,魏司哲拉开车门,却没坐进去,左臂搭在门沿上,站姿略显慵懒,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楚嘉禾。
楚嘉禾大大方方地给他看,问道:“怎么了?”
“要是早两年,我妈还在的话。”魏司哲转着车钥匙,说,“她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这么高的评价啊。”楚嘉禾笑了笑,“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魏司哲故意卖起关子:“想知道我和我爸在等你回来时,都聊了些什么吗?”
坦荡的姿态忽而收敛,记起魏桥满脸欣喜的神情,楚嘉禾催促道:“快告诉我。”
魏司哲笑而不语,弄得楚嘉禾愈发紧张,他被盯得乱了思绪,却强硬反击:“魏先生这周末过来,我准备休息一天,忙一忙自己的事,咱们下周再见吧。”
“别。”魏司哲脱口说,“那太折磨人了,隔三天才能见一面已经够难熬的了。”
楚嘉禾忍住笑意,摆出一副胜利者的表情。魏司哲抬手勾勾他下巴,轻声道:“我爸问我,你是不是特别听我的话。”
楚嘉禾着急地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魏司哲耸了下肩膀:“我跟我爸说,‘我特别听他的话倒是真的’。”
楚嘉禾认认真真地看着魏司哲,不管这句话魏桥怎么理解,魏司哲算是在父亲那里挑明了心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能把我爸哄得那么高兴,并不单单是这一句。”魏司哲道,“我们其实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
“我最后向他坦白的是,‘倘若楚嘉禾未来愿意选择我,会让我非常有成就感’。”
24. 心弦24
正文024
听完魏司哲的复述,楚嘉禾绷紧嘴角没言语,神色变得有些难以琢磨。目送魏司哲坐进驾驶位,将保时捷开出停车场,楚嘉禾跟车走了一截路,于转向主干道的拐弯处停下脚步。
人停车也停,魏司哲降下车窗,右手夹烟搭在方向盘上,投向楚嘉禾的眼神讳莫如深。半晌,他眯起眼睛:“还不笑?打算憋多久啊?”
迅速别过脸,楚嘉禾强忍半天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魏司哲坦率而又直接的表态令他心动不已,难掩开心。其实仔细想来,从认识到现在,这人的行为处事一直是稳扎稳打、循序渐进的,面对两人的感情绝不会模棱两可、含混不清。
楚嘉禾从没有过因魏司哲的举动而感到猜疑和困惑的时候,他甚至能够无所顾忌地把心情全部外放在对方身上,收回来的永远是踏实和心安。
努力克制住笑意,楚嘉禾冲他摆手:“开夜路一定注意安全。”
左手伸到车窗外,五指敲敲车门,魏司哲靠向椅背,说:“怎么,把你哄高兴了,连个笑容也不给我啊?”
楚嘉禾挥手道:“赶快走吧。”
深邃的眼眸藏在飘散的烟缕后面,停留在楚嘉禾脸上的视线带着探究和期待,魏司哲没动,盯得楚嘉禾越发不自在,继而听见颇为无奈的一声,“魏先生”。
魏司哲见好就收,楚嘉禾红着耳朵的模样怪可爱的。他发动引擎,在升上车窗前留下一句:“周六过来,停车场接我。”
魏司哲基本固定每周两次来养老院探望魏桥。楚嘉禾以前不调休,攒着各种假期到年底兑换成双倍工资和奖金,不过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他向院里请了假,跟院长讲明了原因。
楚嘉禾是第一次听说“慈善沙龙”,活动地点在北辰国际酒店,他将与魏司哲一同出席。
昨天是周六,魏司哲临走前,楚嘉禾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明天一大早多跑一趟养老院。两人在市区的家离得比较近,他们于是约好在楚嘉禾家楼下见面。
周日中午,安顿完魏桥午休,楚嘉禾手忙脚乱地泡茶、洗水果,他想赶在出发前把魏桥睡醒需要喝的白茶、吃的葡萄准备齐全。检查一遍室内卫生,确定窗扇关严实了,楚嘉禾心急地迈向门口,他快迟到了,下一班前往市中心的公交将于十分钟后发车。
戴上老花镜,魏桥发话道:“小楚啊,坐下来陪我待会儿。”
楚嘉禾回过头,焦虑地看一眼怀表,面露难色,但还是顺从魏桥的话,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
“吃点核桃仁。”魏桥把手中的塑料罐递给他。
楚嘉禾心不在焉地接过来,魏桥是知道他十二点半以后要回家的。怀表时针指向数字一,再耽搁几分钟他该赶不上公交车了。
楚嘉禾犹犹豫豫地提醒:“老先生,我……”
“吃点。”截住楚嘉禾的话,魏桥翻开《春茶手记》神态自若地说,“一中午净忙活了,还没吃饭吧?抽屉里有牛奶面包,可不能空着肚子。”
作为魏桥的护理员,却受着对方的照顾,楚嘉禾惭愧地点头答应,嘴里嚼着核桃仁,悄悄拿出手机给魏司哲发信息。
楚嘉禾:魏先生,能晚点见吗?我还没出门。
非常意外的,魏司哲的回复立即跳上屏幕:三、二、一。
楚嘉禾对着手机一脸莫名其妙,才刚默念完这三个数,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魏司哲优哉游哉地踱步进来,手上拎着一罐新茶叶。
默契地朝魏司哲一扬下巴,魏桥指示道:“放床头柜上吧。”
魏司哲听话照做,然后说:“爸,我来看您了。”
“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魏桥翻动一页笔记,顶高老花镜,“看见了就赶紧走吧。”
握住魏桥手背,魏司哲讨好地捏两下,而后冲床铺对面仍在发蒙的楚嘉禾一歪脑袋:“走了,楚嘉禾。”
跟着人迈离房间,楚嘉禾回神后发现手里还捧着魏桥给的核桃仁,正要送回去,魏司哲长臂一伸,揽过他肩膀:“揣着路上当零食吧。”
清淡的香水味扑鼻,魏司哲穿了身酒红色西装,衬衫偏浅灰,领带款式普通,色彩搭配极为低调,恐怕还不如平日上班选的衣服亮眼——毕竟今天,他是打算给楚嘉禾当绿叶的。
楚嘉禾用臂肘隔开魏司哲:“不是说好在我家楼下见吗?你这来回要花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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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小时,开车很熬人的。”
魏司哲对楚嘉禾的态度早有预判,“老谋深算”道:“我是来给我爸送茶的,‘顺便’接一下你。”
“魏先生,‘送茶’这一招还是我教你的。”楚嘉禾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微弯眼廓说,“这如果是你来养老院的理由,那你的心思我可是一清二楚。”
嘴角慢慢扬高,魏司哲露出一副得逞的表情,他终于洞察到了楚嘉禾的秘密,顺话问:“所以之前你让我以‘送茶’为借口过来,你的心思又是什么?现在能讲实话了吗?”
楚嘉禾霎时噎住,没成想三言两语竟被魏司哲套进去了,他朝着二层的宿舍大步流星,短暂回避对方的提问。
推开宿舍门,楚嘉禾脱下工作服,井然有序地为花草浇完水,背上挎包正欲锁门离开,魏司哲却霸道地挡在门口,后背倚着门板,双臂端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楚嘉禾这回避无可避,与魏司哲面对面相视良久,姿态犹如对峙,结果两人齐齐败下阵来,纷纷偏头一笑,都有种被对方看穿心思的难为情。
魏司哲垂眸说:“楚嘉禾,我很想知道那个时候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想法。”
楚嘉禾故意要和魏司哲僵持到底,总想多看几眼他着急又期待的样子。魏司哲见楚嘉禾固执地不肯答话,于是稍稍向前倾身,凑近他耳畔:“你桌子上的那本生活记录册,后面是不是有关于我的内容?”
楚嘉禾的脸色倏地变了,游刃有余的神情顷刻瓦解。
“上次我越往后翻,你表现得越紧张。”魏司哲抬起眼睑看向书桌,“你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我将会找到更令我兴奋的答案。”
说完便迈开脚步,还未错身,楚嘉禾认输地阻止道:“别去看。”
魏司哲应声停在原地,挑眉问:“我要的回答呢?”
塌下肩膀叹了口气,轻轻抓住魏司哲手臂,楚嘉禾舒展眉眼望着他,坦白道:“那时候我会帮你出主意,的确不是为了替你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探望老先生。”
话音停顿,楚嘉禾抿了下嘴唇,加重咬字说:“真正的目的,是我希望你能过来。”
“因为我想见你。”
25. 心弦25
正文025
那是发生在三月末的事,那时的魏司哲对楚嘉禾的感觉还很朦胧,正处在“渴望接近”和“想要试探”的阶段,尚未确定自己的心意。
听到期望中的回答,魏司哲又不满足了,他忽然非常想知道,楚嘉禾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动心的。
一股强烈的预感将他的视线重新引向放置在书桌上的生活纪念册,那个本子里一定有他期望的答案,只是魏司哲明白,他应该以另一种身份迎接这场心动,不是现在。
魏司哲让开门口,难掩笑容问:“以后想见我,是不是可以直说了?”
楚嘉禾摁下门把,瞧一眼魏司哲合不拢的嘴,回道:“这种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事,不用次次都告诉你吧?”
离开慧安养老院,保时捷平稳地向着市区驶去。车上,魏司哲担心楚嘉禾无聊,准备找些流行歌曲播放,指尖刚触到中控屏,楚嘉禾说:“我不听音乐。”
高架上路况拥堵,导航显示预计通行时间十三分钟,保时捷夹在密集的车流中,魏司哲道:“干坐着多没意思。”
楚嘉禾坦率地问:“我们就这样干坐着,魏先生会觉得尴尬吗?”
魏司哲随即理解了楚嘉禾的意思,对方误以为他要听歌是为了避免尴尬。背部贴着座椅,两腿稍稍分开,楚嘉禾坐姿放松,侧着脑袋看过来,魏司哲发觉这人在他面前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楚嘉禾变得更自然了。
逐渐明朗的关系并没有让他感到拘谨和局促,反而愈加从容磊落,魏司哲满意地收回目光,楚嘉禾远比他想象得更令他惊喜。
魏司哲否定道:“我是怕你无聊。”
楚嘉禾从塑料罐中捏起两颗核桃仁,喂到魏司哲嘴边:“你离我这么近,我哪儿顾得上无聊。”
魏司哲愉快地挑高眉梢,垂眸说:“我这一口下去,没准会碰到你的手。”
弯曲食指点点魏司哲嘴唇,楚嘉禾催促道:“快吃吧,咬到也没关系。”
返程比来时的路程长,魏司哲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抵达保利小区,转到楚嘉禾家楼下,魏司哲停稳车,反客为主地领着楚嘉禾迈进单元门。
上到顶层,中间那户,不及六十平米的房子充盈着温馨与烟火气,魏司哲把楚嘉禾拉向一旁,自己弯腰拿拖鞋、换鞋,而后悠闲地走入客厅,坐进沙发。
楚嘉禾道:“魏先生这么熟悉我家了啊?”
“嗯。”魏司哲将手机和车钥匙放在茶几上,说,“又不是外人。”
眼角眉梢漾开笑容,楚嘉禾进到厨房泡了壶青桔茶,洗干净茶杯摆在魏司哲手边:“你先喝点茶,我去换衣服。”
手机亮起屏幕,魏司哲点击查看,是何沅的微信,“赶紧把人带过来”。楚嘉禾听见语音内容,抬眸问:“你跟你的两个朋友说了你会带着我参加你们的聚会?”
放下手机,魏司哲先回答楚嘉禾的问题:“一个说了,一个没说。”
距离慈善沙龙开场仅剩两个小时,即将面对从未经历过的场合,楚嘉禾终于觉出一丝紧张。倒好茶水,他继续问:“你打算怎么跟他们介绍我们的关系?”
“用不着我开口。”魏司哲端起茶杯轻饮温茶,笑道,“他们一见到你,就都清楚了。”
揣着满腹疑惑走进卧室,楚嘉禾从衣柜中取出套着防尘袋的蓝色西服,动作利落地穿戴整齐,系一根深灰色领带,脚底踩着一双纯手工定制的皮鞋。
这身衣服是奶奶在他十八岁时,用攒了三年的积蓄买给他的生日礼物,楚嘉禾一直珍惜地收藏着,一次没舍得穿,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穿了。
将头发打理妥帖,楚嘉禾抻平衣角,扶正领带迈出房间。魏司哲正立在窗旁抽烟,他在对方露/骨地审视中展平肩线、挺直腰背,期待地问:“还行吗?”
“行。”魏司哲应道。
嘴巴比脑袋快一步,大脑还在记录和印刻楚嘉禾穿西装的样子,平日见惯了一身工作服,此时换成正装,魏司哲更能看清他的五官以及身材上的优点。
楚嘉禾虽然清瘦但不柔弱,眉目清秀,肩臂线条结实流畅,身形挺拔,服帖的衣料下双腿细长。魏司哲目光欣赏,良久才将烟头掐熄,掏出衣兜里的一枚胸针缓步靠近,别在楚嘉禾胸前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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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上。
楚嘉禾没能立即反应,错过拒绝的时机,垂眼盯着魏司哲的手:“贵重吗?”
“小玩意儿。”魏司哲说,“别放在心上。”
走到镜子前楚嘉禾才看仔细,是枚枫叶胸针。9K金勾边,红色珐琅彩工艺,精致却不张扬。他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魏司哲意味不明地回答:“它能让我省不少事儿呢。”
谜底就快揭晓,楚嘉禾因此并不多想,专注琢磨自己的衣着配饰,爱惜地抚摸枫叶胸针:“我这身配色好看吗?”
“当然。”魏司哲斜靠在玄关处,注意力集中在楚嘉禾身上,得意地说,“红蓝是绝配。”
既肯定了红色胸针与蓝色西服搭配完美,又称赞了两人衣服的颜色十分般配,余光瞄着魏司哲的酒红色西服,楚嘉禾笑了笑,放平唇角,悄悄为自己打气。
锁门下楼,阴暗的楼道逼仄狭长,魏司哲走在前面,于二层缓步台转换方向时,忽然后悔——应该跟在楚嘉禾后面的,难得见到对方现在的模样,多看一眼是一眼。
离近单元门,魏司哲快走两步,站在一层朝台阶上的楚嘉禾伸出手。楼内气温冰凉,视界昏暗,但这只手带给楚嘉禾的温暖,足以抵御一切寒冷。
楚嘉禾打趣道:“最后几级台阶,才跟我牵手?”
魏司哲“反击”说:“你就不能主动点?”
单元门“嘀”响,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依次踏到暖阳中,楚嘉禾被魏司哲牵牢手心,一路“护送”坐进副驾驶。
发动车子,魏司哲打一圈方向盘调转车头,驶离保利小区,屏幕导航显示此行的目的地:北辰国际酒店。
留神片刻,等红灯的间隙,楚嘉禾抬手伸向魏司哲,嗓音温和道:“拿来吧。”
魏司哲把自己的右手交给他,好笑地问:“一句‘主动’这么有成效吗?”
交握的一双手搭在魏司哲膝头,楚嘉禾倚着椅背转过脸,有光落进他眼里,瞳眸清澈明亮,他说:“红灯有六十秒,你的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满足一下我。”
“毕竟,我想牵手这事想很久了。”
26. 心弦26
正文026
楚嘉禾一句话讨了魏司哲一路的欢心。
保时捷进入北辰国际酒店地下停车场,在VIP区域找好车位,魏司哲推开门,微整衣服,然后绕到副驾驶去接楚嘉禾。
电梯停至十五层,梯门开启,两人踏着消音地毯,不多时,一扇富丽的金色大门出现在视野,地毯换成了波斯风格的地砖。云霄厅内水晶吊灯两盏,中间摆放三排座椅,两侧围着白色长桌,上面铺满了色泽诱人的美食。
举办沙龙的场地恢弘气派,业界名流众多,魏司哲偷瞄楚嘉禾,见对方神态自如,步伐稳实,面容淡定,不由得心生佩服。结果下移的视线发现这人右手攥拳,手背青筋凸显,原来镇静的样子是佯装的,魏司哲笑着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大方地搂过楚嘉禾肩头。
“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聚会吗?”魏司哲问。
“嗯。”楚嘉禾平和的表情毫无破绽,嘴上却说,“刚才在车里还好,现在有点紧张了。”
“你比我强多了。”魏司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安慰道,“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头天晚上都没睡着觉。”
楚嘉禾稍微被鼓励到了,略显僵硬的身体逐寸放松,转而一想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忙问:“那时候你多大啊?”
魏司哲如实回答:“十九。”
“魏先生……”楚嘉禾泄气地说,“我都二十九了,能比吗。”
有说有笑地步入会场,不远处正与合伙人畅聊的齐谦余光始终圈着大门,觑见魏司哲的踪迹,他立即掐断话头从应酬中抽身,同何沅一道上前迎接。
“我可太好奇司哲会带什么样的人过来了。”齐谦在何沅身旁絮絮叨叨,“像他这种周末不娱乐,手机形同摆设,就喜欢闷在家里喝茶拼图的老干部,啥时候结交的新朋友?”
何沅眯起眼睛,没心思听齐谦碎碎念,目光犹如鹰隼般,笔直地盯着楚嘉禾胸前。
齐谦嘴皮子不停,比小鸡啄米还麻溜儿。突然,他伸手拽住何沅,震惊地瞪大双眼:“我靠,老何,我没看错吧?”
何沅说:“拿出信心来,没有。”
“那人胸口别的是……”齐谦因惊讶打了下磕巴,吞咽一口道,“司哲的枫叶胸针?”
何沅:“嗯哼。”
“我今儿绝对得给他喝大了。”顺两下心口,齐谦激动地说,“何止是铁树开花,居然直接确定关系了,这等大喜事,不得庆祝个三天三夜?”
正要挥手打招呼,齐谦扭脸停下动作,掩嘴道:“老何,来一盘儿的,赌这人多大岁数,我如果猜得接近,明晚的高尔夫就你掏钱。”
何沅说:“二十九岁,掏钱吧你。”
齐谦骤然愣住,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惊怒着压低音量:“司哲早就告诉你他有对象了?他凭什么瞒着我啊,拿我当外人是不是!大爷的,他掏钱!”
郁闷地搓把脸,气归气,齐谦憋屈地问:“这人叫什么?”
何沅回答:“楚嘉禾。”
私下躁动成跳蚤,外人面前却伪装出一身正气,离近魏司哲,愤恨的目光从他脸上剐过,落在楚嘉禾这里变成友善的笑意,齐谦恭敬地伸出右手:“小楚先生,幸会。”
楚嘉禾微微颔首:“齐先生,久仰。”
齐谦微怔,喜出望外地问:“司哲和你提起过我?”
“刚跟他介绍的。”魏司哲一点面子不留,“只知道你姓齐。”
何沅接话:“‘久仰’两个字听不出是客套话吗?自知之明呢谦谦?”
“警告你们啊。”食指在空中狠戳几下,齐谦扬声说:“今天可是老子的主场,要挤兑我换个时间,能不能别让小楚笑话我!”
楚嘉禾努力地憋着笑:“怎么会,你们的感情真好。”
“假象!”齐谦将骂人的话咽回腹中,他得给人楚嘉禾留个好印象。瞪一眼魏司哲,齐谦抱怨道,“姓魏的有对象了都不告诉我,如果不是你戴着胸针,我这嘴巴跟朋友开玩笑没个把门儿的,万一讲错话多尴尬。”
楚嘉禾总算知晓这枚胸针的用处所在,尚未问清它的来历,这时何沅说:“司哲,你和齐谦去见见房地产的合作商,小楚交给我。”
何沅是魏司哲最信赖的人。应声点头,魏司哲将楚嘉禾拉近身前,耳语道:“这位是我领导,你好好表现。”
楚嘉禾忽然感觉肩上的包袱有千斤重,神色立刻变得严肃正经。何沅见状,抬手给了魏司哲一拳:“说我坏话还是折煞我呢?提醒你啊,我这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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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堆你的黑历史哦。”
齐谦竖起耳朵,兴奋地举高手:“小楚你要听吗?我也有!”
魏司哲扯着齐谦的领带把人牵走了。
齐谦今年三十六,长相上难以看出年长魏司哲两三岁,圆脸显小,加之性格又外向,跟朋友在一起时完全没有董事长的架子。
何沅年近四十,老大哥做派明显,穿衣配饰精细讲究,举手投足间大气沉稳,对魏司哲非常器重。
何沅领着楚嘉禾迈向餐桌,端给他一杯暖胃的梨汤,自己手中捧着杯乌龙茶,语气松快地开口:“别听司哲乱讲,我哪儿是他的领导啊,他跟我和齐谦不是一个水平的人,只不过目前在我的组里工作,一直在帮我而已。”
楚嘉禾渴望听到更多有关魏司哲的事情。心思透过眼神表露,他以微笑去应何沅的话,时不时抬眸望向举着高脚杯、游刃有余穿行于混杂人群中的魏司哲。
“别看司哲平时不爱社交,周末不跟我们瞎混,寡言少语,喜欢自由安静的环境,但他其实特别重感情。”何沅啜饮一口茶水,说,“就拿齐谦来举例吧,司哲看似总爱开他玩笑,偶尔对他爱答不理,可每次齐谦一遇到困难,司哲都是有求必应。”
“我也一样。”何沅道,“不瞒你说,司哲在我组里一天,我就能踏实一天。”
楚嘉禾越来越能真实地体会到自己对魏司哲的感情,听完这几句赞赏的话,他竟然生出一股骄傲来,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压平想要上扬的嘴角。
“魏先生的确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个相当可靠的人。”
“对待朋友和事业尚且如此。”何沅评价道,“对待爱人和家庭更不用说。”
将茶杯递向楚嘉禾,楚嘉禾立即做出回应,落低杯口与何沅的杯子相碰。
何沅问:“小楚的职业是养老护理员?”
楚嘉禾反问:“何先生怎么知道?”
何沅挑眉道:“司哲给我讲了不少关于你、和你们的事情。”
心下一暖,楚嘉禾嘴上却玩笑说:“他平常不是寡言少语吗?”
“所以啊,他只要一讲话,我就记得一清二楚。”何沅笑道,“毕竟,这人每天跟我除了工作以外,仅有的几句交流,都用来念叨你了。”
27. 心弦27
正文027
楚嘉禾面色柔和,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抬起右手摸了摸魏司哲送给他的枫叶胸针。
注意到他的动作,何沅决定帮楚嘉禾解惑。他放下茶杯,双手背后在嘈杂的人潮中闲庭信步,走在外侧隔开聒耳的哄闹声,为楚嘉禾撑起一道私人屏障,让他置身陌生的环境里也不会感觉无措和慌张。
“距离现在应该有七年了吧。”何沅缓缓道,“我们成立过一家投资公司。”
“那时的我在银行当柜员,齐谦成天窝在家里炒股,司哲学成归来,回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聚齐我们这帮人,大展宏图。”
“你能想象吗?捂着肚子放开大笑的表情出现在司哲脸上是不是有点违和?”何沅垂下眼睑,说,“二十六岁的魏司哲,一个刚读完研的大男孩儿,即将踏入社会,揣着一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势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决心,当真让我们这些早已对梦想失去热忱的人钦佩和羡慕啊。”
楚嘉禾闻言侧目,或许是他的错觉,何沅的神情有一瞬间微妙的变化,口吻中似乎夹杂着遗憾,下一秒又迅速恢复常态。
何沅继续道:“其实我们都动过开公司的念头,只是没人有这个魄力去实现。搞投资风险太大了,我们几个的家庭并不算富有,只敢规规矩矩地小打小闹,小成本小范围地买些基金、证券、股票。”
“司哲去美国念书,尽管有奖学金拿,父母也没少掏钱。他的家境不富裕,二老又心疼儿子,每个月的退休工资基本都打给他当作生活费了。”
何沅说:“那段时间我总跟齐谦打趣,假如未来真的创建了公司,并且成功了,我们都可以算是‘白手起家’了。”
难以自控地陷进回忆里,何沅偏头冲楚嘉禾笑了笑:“司哲回国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
“以他为中心,人多力量大,我们四个靠着对彼此的信任,终于磕磕绊绊地成立了公司。”
楚嘉禾皱起眉,唇齿微张,却没让自己唐突地发出声来。四个?心下不禁疑惑,他自问道,不是三个人吗?
“办下来营业执照那天是六月六号,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几个都激动疯了。”何沅感慨地摇摇脑袋,喟叹着说,“胡吃海塞庆祝到深夜,离开餐馆后,齐谦忽然嚷嚷着想去逛街,非要买个礼物来纪念这一天。”
“正巧马路对面是家商场,但是里面的物价太高了,转来转去,齐谦拉着司哲进了一间胸针店,于是我们四个在那天晚上一人买了一枚胸针,它们代表的意义是,全新人生的开始。”
“我的图案是戴胜鸟,齐谦的是海鸥,沈宥清的是麦穗,司哲选的是枫叶。”
“有什么寓意吗?”第四个人叫沈宥清,楚嘉禾没多问,顺话道,“还是随便挑的?”
“我们三个是根据店主介绍选的款式。”何沅说,“只有司哲,他是自己拿的主意。”
忙完应酬,魏司哲谢过几家公司的邀请,如实告知没有跳槽的打算,朝着楚嘉禾快步走来。瞧见那人急匆匆的样子,何沅倾斜肩膀,在楚嘉禾耳畔悄声道:“司哲父母当年确定交往,魏老先生送给班玥女士的定情信物正是一枚枫叶胸针。”
楚嘉禾微微怔愣,他被惊喜砸中,疏于表情管理,心脏剧烈跳动。何沅拍拍他后背,眼睛看向魏司哲,捂着嘴巴对楚嘉禾说:“司哲当时跟我们讲的是,他会好好收藏这枚胸针,将来倘若有机会,也要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
魏司哲停下脚步,深邃的瞳眸里映着楚嘉禾的身影。伸手指着何沅,他问楚嘉禾:“老何说我黑历史了吗?”
何沅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嘶,夸你呢。”
魏司哲解松袖扣将袖口折到臂弯,看着何沅:“也别夸得太离谱了,到时候让人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害我形象大跌,很没面子的。”
鲜少见到魏司哲春风得意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只为一人,何沅揶揄道:“收收你的表情,嘴角都快连上眉毛了,这会儿这么热情,平时不是挺冷淡的吗。”
楚嘉禾诧异地问:“魏先生平时冷淡吗?我怎么没觉得啊。”
何沅:“……”
魏司哲站到楚嘉禾身旁:“在你面前当然要表现得积极点。”
何沅眯缝着眼,说:“魏司哲,你这是区别对待。”
魏司哲道:“老何,我要对你冷淡了啊。”
“得嘞,我走。”何沅会意地举手投降,转而朝魏司哲握了握拳头,“等着,周一上班再收拾你。”
楚嘉禾将梨汤饮尽,低头笑了很久。
“适应了吗?”右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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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搭在楚嘉禾肩上,魏司哲问,“有没有比刚到这里的时候放松一些?”
“魏先生看看周围吧。”楚嘉禾回答,“你身上的目光不少,关注你的大有人在,我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放松不了的。”
魏司哲笑着问:“那怎么办?”
楚嘉禾稍稍往左侧迈动一步,让自己的半边身子与魏司哲重叠,仿佛在宣誓主权一般:“只好离你再近一点。”
楚嘉禾的这股子坦荡劲儿,魏司哲实在是太稀罕了。身侧的长桌上放着一碟桂花饼,魏司哲拿起一块,先让楚嘉禾尝味:“这是齐谦最爱吃的糕点。”
就着魏司哲的手咬下一口,楚嘉禾拧眉说:“这么甜?”
“他比较喜欢甜食。” 魏司哲把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也拧着眉毛,确实太甜了。
“哎。”楚嘉禾本想拦住他,结果晚了一步,“我吃过的,你要想吃再拿块儿新的啊。”
“行。”魏司哲应道,重新拿来一块桂花饼,咬掉一半递给楚嘉禾,“齁死了,不好吃怎么办,你不吃的话就浪费了。”
楚嘉禾偏头轻笑,接过来认真吃干净,小声道:“幼不幼稚。”
音乐响起,水晶吊灯熄灭,掌声雷动,一束追光将手持话筒的齐谦完全笼罩。参与慈善拍卖的拍品展列在大屏幕上,魏司哲和楚嘉禾各取一杯橙汁端在手中,云霄厅内声势浩大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交谈。
楚嘉禾主动与魏司哲碰杯:“何先生告诉我胸针的来历了。”
魏司哲早有预料:“嗯。”
“这么有意义的东西送给我。”楚嘉禾抬起笑眼,问,“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其实做出这个决定我根本没犹豫,可能因为要送的人是你,所以不需要让我考虑太多。”魏司哲回道,“倒是你,我的家庭你了解了,我的朋友你也见过了,接下来,该你做决定了。”
楚嘉禾晃动着玻璃杯,手背上落着折射出来的七彩光影:“只要是魏先生愿意给我的东西,我都照单全收。”
“不过,有言在先,我得提醒你一句。”
魏司哲好奇地转过头:“洗耳恭听。”
“既然给了我,就不能再反悔了。”楚嘉禾勾起唇角,说,“无论是有意义的礼物,还是你这个人。”
28. 心弦28
正文028
自由交流的部分结束,云霄厅内的座椅上人头攒动,慈善沙龙以齐谦的演讲词作为开场,参与者们浏览着大屏幕中的拍品,每一位手里几乎都持有一张竞买号牌。
除了魏司哲。
楚嘉禾坐在魏司哲右侧,前后左右的人纷纷朝他们靠拢——都是魏司哲在圈内的同事、合作伙伴,这些人对楚嘉禾的存在充满了兴趣。
简短地应付掉阿谀逢迎的套近乎,魏司哲注意到楚嘉禾在与旁人交谈时身形略微紧绷,面色算不上自然,但依旧不失大方,动作语言谦和得体。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齐谦、何沅正忙于交际,见完朋友,剩下的都是没有价值的社交,魏司哲右手搭着楚嘉禾椅背,心中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提前离场。
弯曲指节敲敲魏司哲的腿,楚嘉禾望着屏幕,一号拍品是幅油画,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虽然并非大师水平,但画风唯美,起拍价才五千元,他疑惑地问:“为什么只有你不参与竞拍?”
魏司哲两手一摊,回答得言简意赅:“我没钱啊。”
楚嘉禾转过脸,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这些拍品都是齐谦朋友们的收藏品,用作慈善拍卖所以起拍价不高。沙龙这种形式其实类似于好友聚会,氛围比较随意,出席者大多是熟人,也有借此来认识新人、扩充人脉,顺便提升一下企业形象的猎头们。”
“尽管如此。”魏司哲为楚嘉禾讲解完,撇撇嘴道,“我还是没这个实力参与这项活动,捐款数额也是全场最低的。”
楚嘉禾鼓励地捏捏他肩膀:“没关系,咱们再接再厉。”
“既然谈到了‘实力’。”五指点着膝盖,魏司哲面带笑意,“我想我应该明确地向你坦白我的经济状况。”
楚嘉禾摇头说:“你很清楚,我并不在意这些。”
“老何把我抬得太高,我怕你对我产生误解。”魏司哲自报道,“很多人对我的印象都以为我是身价过亿的企业家,有一点我必须承认,我长得确实非常像有钱人。”
楚嘉禾一秒破功,笑得直捂嘴。
“实际情况却是,房子和车是去年年初才买的。”肩头蹭着楚嘉禾,魏司哲说,“全款买完,存款就剩四百多块了,咬着后槽牙省吃俭用等发工资,还让我爸救济了我半个月的伙食费。”
楚嘉禾时不时瞄一眼四周,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一个月薪水两万七,周末多开几堂网课,收入倒是能高点。”魏司哲指着台上的两个人,沉声道,“老何工资是我的三倍,齐谦每周都有几万甚至几十万的进账,记住这两张脸,以后一起出去玩,吃穷他们。”
楚嘉禾绷紧嘴唇,艰难地憋着笑。
“走。”魏司哲突然发话,弓腰拉起楚嘉禾撤离座位,“不跟这帮有钱人扎堆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退到门口的时候,魏司哲跟签到处的人员打完招呼,要去一趟洗手间。云霄厅开着暖气,比外面暖和不少,他便嘱咐楚嘉禾待在原地,等他回来。
慈善拍卖如火如荼地进行,楚嘉禾观望片刻,游动的视线滑向设立在大门右侧的红木方桌。两名工作人员正根据拍品的最终成交价,往记录册上对应填写捐款数额,红册子奏折似的铺平展开,站在楚嘉禾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第一页的捐款人名单。
忽地愣住了,楚嘉禾定格目光,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他朝红木方桌迈近,反复确认,这回彻彻底底看清楚了,第一页第一列,的确写的是他的名字。
捐款人:楚嘉禾,捐款数额:十万元整。
平静的心情倏而动荡,楚嘉禾在热闹的氛围中感受着自己钝重的心跳。兜里的怀表、胸口的胸针、记录册上的名字……拉长呼吸轻喘一口气,楚嘉禾忽然有些佩服魏司哲。
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魏司哲的一举一动像是朝他抛了张网,刚开始并不觉得周身有什么,可随着网口慢慢收紧,楚嘉禾发现自己早就是这人的囊中之物,不但被他捕获,竟还愿意自断退路。
楚嘉禾太了解自己的性格,感情这一块他不敢轻易尝试,因为一旦深陷其中,便会付出所有、毫无保留,一门心思只为一个人。
这样的人太容易受伤,所以通常会在与人交往中保持适度的安全距离,为自己留出后路,方便随时抽身。可楚嘉禾还是在遇见魏司哲之后,孤注一掷打破了这层防护,主动闯进他的世界——
幸运的是,魏司哲同样愿意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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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无保留。
回到停车场,保时捷缓缓启动,楚嘉禾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也不问,乖顺地遵从魏司哲的安排,就算天南地北去流浪,那也是他人生的方向。
以前的楚嘉禾对未知的前路没有展望,深想只会平添焦虑、积攒恐慌,然而现在,魏司哲能够让他勇敢地正视前方,扔掉一切庞杂的情绪,过往的不安都将变成对未来的期待。
道路转折,开阔的视野收紧,当保时捷停入北辰中学对面的长街,挨着一栋矮房熄火时,魏司哲开口说:“带你走走我高中每天放学回家的这条路。”
楚嘉禾很是惊喜:“老实讲,我猜了一路你要带我去哪儿,实在没想到,你会这么安排。”
“我想让你对我知根知底,或者说,我想对你交个底。”魏司哲打开车门,楚嘉禾一并踏出门外,两人隔着车顶对视,魏司哲笑道,“这里有很多我的回忆,不过我希望以后我回忆起这里,想到的都是和你经历的这一天。”
魏司哲实际想表达的是——相遇得晚没关系,错过的时间也不遗憾,我会把你添加在我的过去里,用完整的人生陪伴你。
学校大门正对着的巷子里有条老街,也是附近学生们经常聚会的地方。这片地段有不少高端商厦和大型商场,但对于当时每月零花钱只有几十、上百块的魏司哲来讲,需要的用品都会在这条街巷中解决。
春末气温虽有回升,早晚仍旧寒凉,暮色西沉,橙红日落笼罩着楚嘉禾,魏司哲侧目认真欣赏,关心地问:“冷不冷?”
楚嘉禾温声回答:“不冷。”
“不能单听你一面之词。”抓住楚嘉禾的手,感受一下皮肤表层的温度,魏司哲挑眉说,“还真不冷,可也算不上热乎。”
趁着四周人烟稀少,魏司哲试完楚嘉禾的体温又握了一会儿,这才将手插回兜里,姿态摆得光明磊落。
“魏先生。”楚嘉禾笑道,“你这问话的动机也太明显了。”
魏司哲闻言坦然地举高左手,递到楚嘉禾眼前:“那我给你个主动的机会。”
“用不着你给。”楚嘉禾拉住魏司哲的手,攥得紧紧的,“我可比某些人强多了,想牵手就直接牵,根本不需要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