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觊觎的清冷下属》 1、第 1 章 深冬,街边四下无人。 贺元晟开车从公司回来时已经到了凌晨。 接近年尾各级领导着手于向上汇报,他作为it部部长自然也躲不过,没日没夜带着手下成员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这才将年终总结递交上去。 车子进入小区的时候贺元晟看了眼手机消息,公司的工作群里还在闪动着,他的私人消息被顶到了最下面。 往下划,三个小时前曾逍发来消息让他帮忙买吉他拨片,指明要“河街原乐”那家的,说是明天学校演出要用。 “原乐”离他们小区大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离贺元晟公司更远,这会去是来不及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曾逍明天的表演是在下午,黑暗中屏幕一明一暗照在眼睫处,随着车身起伏映得贺元晟眼窝深了几分。 犹豫片刻后他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从车库出来后直接进入电梯,贺元晟按了楼层。 房型是两户三梯,地段优越,租金不便宜。当初租在这是因为离g大近,曾逍天天上学方便,再加上房内隔音做得不错,方便他练琴。 贺元晟物欲低,除了上班外其余时候只想待在家里,曾逍和他不太一样,年纪小,爱玩,大多时候都是贺元晟依着他—— 两人在一起快三年了,一静一动倒也算得上合适。 电梯“滴”的一声唤回贺元晟的思绪,无边镜片由明及暗,将他那双向来平和的眼眸笼近了黑暗里。 出了电梯不久就到了家,贺元晟注意到家门口鞋柜上多了把雨伞,很长的伞柄,纯黑色的,看上去很高级。 贺元晟多看了两眼,随即握上门把手,指纹感应“滴”的一声后门立马开了。 浓郁的烟味扑面而来,贺元晟皱着眉顺手打开了客厅灯。 几日没回来家里已被造了个遍,沙发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琴谱,连曾逍最爱的那把吉他也随意放在一边,更别说茶几上烟灰缸都满的溢了出来,浸湿了一旁皮质手套。 目光一凝,贺元晟看向卧室。 换鞋,脱下大衣,朝紧闭的主卧喊了声“小逍”,他将茶几上那双皮质手套拿了起来。 这副手套和普通手套外表区别不大,除了无名指和拇指有明显的,数不清的小凸点外。 喉结滚动,藏在镜框下那双眼沉了沉。 贺元晟揉着圆润的小凸点脑海里一闪而过曾逍在他手下的模样,他喜欢操纵着对方所有的感官,尤其是在崩溃边缘时颤栗的筋络,额前暴起的青筋,亦或是气若游丝般的呻吟。 还有那双噙着泪,崩溃时红透的眼。 都让他心理上得到无法言喻的满足。 房间里的人久久没回应,贺元晟没有再叫第二声,他不紧不慢地将沙发、茶几收拾干净,后去了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将皮质手套洗净擦干,他将其戴在了右手上。 贺元晟常年待在办公室,皮肤白皙,黑色皮质手套根据他手形定制,严丝合缝,衬得手腕处的青筋更为清晰,禁欲又漂亮。 推开卧室门时曾逍正躺在床上。 屋里没开灯,窗外的雪和月色一同映着窗纱落在床上,隔着被子笼在曾逍身上。 曾逍是g大特招的艺术生,人长得好看,一双腿极长,此刻正闭着眼酣睡着。 月色笼在他脸上,贺元晟没再向前。 从小到大他不是没被人追过,但曾逍来追他时说实话贺元晟还有些意外。 他外表算得上端正,在人群里不算扎眼的那个,身量一米八出头,偶尔兴起就去一趟健身房,身形顶多算得上匀称,没什么值得单拎出来的地方—— 更别说年纪比曾逍大上七岁。 由是在职场摸爬打滚这么多年的贺元晟,也想不明白曾逍喜欢他什么。 曾逍当时笑得十分漂亮,大言不惭地说喜欢他身上淡淡的气质,禁欲又迷人。 贺元晟闻言笑了笑:“小朋友我不是禁欲,是真不行。” 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曾逍只当是推辞,被拒绝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更是追得火热,少年心气,满心满眼的恨不得将满腔热情都注满给他。 数次告诫后曾逍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扎了进来,贺元晟渐渐被他热情沾染,尝试着接受,在一起就是三年。 期间两人试过多次,但事实证明—— 贺元晟就是不行。 无论怎么样都硬不起来。 不是没想过去医院治疗,但医生说是心理上的,一时半会急不了。 曾逍也陪他去过心理咨询,一次两次的,一场咨询下来就是几个小时,他待不住,后面渐渐没去了。 贺元晟这几年断断续续地和心理医生还有联系,只是平常过节时问候几句,但不多。 贺元晟淡欲,心理性ed对他没影响。 但曾逍不同,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又是玩音乐的,一场表演下来肾上激素分泌过盛,浑身欲/望想尽办法也要疏解。 贺元晟便开始玩他。 玩到人红着眼看他,抖着身子求他时,平时工作压力大但无处发泄的贺元晟也满足了。 “晟哥。” 独特的沙哑声将贺元晟的思绪唤了回来,曾逍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看。 “你回来了?” 贺元晟应了声,难得见他迷糊的样子便多看了几眼,他眼尖,看到曾逍脖颈处有一块深色的印记。 视线没停留多久,像是想到什么贺元晟抱歉道:“看到你消息时我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吉他拨片我明天早起给你买可以吗?” “不用了,”曾逍将滑落至前襟的衬衣轻轻扯了扯,他笑道,“我自己买回来了。” 没想到曾逍会跨过半个城去买,贺元晟有些意外:“自己打车去的?” “不是。”曾逍摇摇头,抱着被子往他身旁凑了过来:“今天下午没课我和小鱼一起去的,他开机车载的我。” 小鱼是曾逍乐队的鼓手,原名叫什么不得知。 贺元晟和他见过几次,对方对他莫名抱有敌意,贺元晟倒是不在意,曾逍却挂在心上。 说一个是他男朋友,一个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贺元晟不懂年轻人的社交思维,为什么非要两者兼得,但尽量配合曾逍,大小聚会都参加。 像是知道他不喜欢小鱼,曾逍很快讨好着从床头爬了过来,正要说些什么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贺元晟手上的皮质手套上:“哥。”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后的紧哑:“今天不玩了吧。” 贺元晟看了曾逍一眼,两人上次还是在一个月前,这段时间他工作忙没来得及顾得上曾逍,要放在平时,一周要一次的曾逍早就贴上来了。 虽是觉得有些反常,但贺元晟也只说了声“好”,随后平静地将皮质手套摘了下来。 “我有点累,”曾逍伸手攀上他的衣摆,小声解释着:“今天排练了好久,声音都哑了。” 曾逍一说话他就听出来,贺元晟眸光柔了几分:“喝过热水了吗?” “嗯。”曾逍见他面色无异,声音便提高了些:“睡前还含了金嗓子。” 贺元晟应了一声。 “我帮你脱衣服。”曾逍讨好地坐在床尾边,葱白的手指缓缓向上,由上及下地替他解开了扣子:“明天你休息吗?” “还有点收尾工作没完成。” 贺元晟心里念着他下午的表演,沉着声音许诺道:“会尽量赶上你的表演。” “好。”眼眸一亮,曾逍替他解开最后一粒扣子,声音低了些:“不过晚上我们可能有庆功宴。” “你……要和我一起吗?” 这话出来,贺元晟眉头皱了皱。 放在平时就算他再不喜欢那个场合,曾逍也要想尽办法将他拉上,但他今天罕见地乖顺,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看着大人的眼色。 贺元晟思考了两秒,应该是这几天工作忙冷落了曾逍,估计这会儿有些不高兴。 他前些时间托人买了两张音乐剧场表演,其中有曾逍喜欢的歌唱家,这周末应该能空出时间陪陪他。 正准备开口说话时,贺元晟眸光下移,又瞥见了曾逍脖间的一抹痕迹。 白净的脖子就那一处,若隐若现的。 “家里氯雷他定还有吗?” 曾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里,”黑暗中贺元晟抬手指了指他的脖颈,语气很轻,“像是过敏了。” 话刚落音,曾逍的脸白了下来。 有些不自然地将衬衣移了下,曾逍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我没注意,可能是今天喝了酒。” 贺元晟看了他一眼,很快出了卧室,将药片和温水端了过来:“先吃药,不行我们就去医院。” 曾逍很快接过药片和水一同喝下,他嘴唇张合着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伸手搂紧了贺元晟的腰:“哥,我想你了。” 贺元晟盯着他蓬松的头顶看了几秒,随后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睡觉吧。” 午夜。 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假寐的贺元晟轻轻睁开了眼,他侧头看向正在熟睡的曾逍,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上闪过些许迷茫。 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后,借助着床头灯,贺元晟抿着唇轻轻扯开了曾逍的衣领。 原本在黑暗里看不出来的印记此刻彻底显露了出来,贺元晟很少在曾逍身上弄出痕迹,但并不代表他这些不熟悉。 更别说今晚曾逍那自曝似的反常与心虚。 状似过敏的那小块肌肤带着不同寻常的艳,很暧昧,很新,像是要深深烙进他身体里一般扎眼。 贺元晟松开了手。 在午夜梦回时分,贺元晟确定酣睡在旁和他相恋三年的男友,身上烙下了别人的吻痕。 2、第 2 章 和曾逍在一起的这三年里,贺元晟不是没预想过两人的结局。 和曾逍理想中的天长地久不太一样。 任何与“爱”挂钩的感情于贺元晟而言不过是平淡生活里的一味调味料,譬如爱情,友情,甚至是亲情有则有,没有也不强求。 可曾逍太热烈了,贺元晟不得不承认。 在这三年里或许某个瞬间他也有过和曾逍“天长地久”的打算。 不过也只是瞬间。 贺元晟回过神偏头看了眼身旁酣睡中的曾逍,沉默片刻后替他拉好被子推门走了出去—— 尽管贺元晟情绪再稳定,此刻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和曾逍睡在同一张床上。 客房没收拾,贺元晟偏头看了眼凌乱的沙发,没出一秒就做出了抉择。 随手披上挂在玄关处的大衣,贺元晟拿着车钥匙准备出门时,突然瞥见了垂挂在钥匙末尾的吊坠。 两个很普通的小佛珠子。 半倚在玄关柜,贺元晟盯着这两颗珠子看了一会儿。 贺元晟还记得曾逍将这吊坠送给他时的情景。 意气风发的小年轻第一次在他这儿情场失意,没有想象中的知难而退,曾逍第二天就将他堵在了家门口。 曾逍大概是跑来的,一双眼热切地望着他,呼吸间还带着急急的细喘:“贺元晟我想过了,你不能拿ed这个理由搪塞我。” 看着眼前的人,贺元晟有些想笑。 “我昨晚找了一夜离得最近的佛寺。” 曾逍将两颗珠子掏了出来:“我在佛祖面前发誓了,贺元晟,就算以后没有性/生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们才认识一周。” 收起笑意,贺元晟提醒他。 “可我对你一见钟情,一周对我来说已经很久了。” 曾逍将珠子塞在他手里,随后张扬地朝他挥挥手。 “贺元晟,明天我还来找你。” 贺元晟不信这些,也只当曾逍是孩子心性。但他还是,将这两颗珠子随手挂在了车钥匙上,之后中途重新换过车,可它依旧在这。 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三年的感情更甚。 消瘦但漂亮的指关节轻轻碰了碰珠子,镜片下贺元晟眼眸渐沉,将车钥匙放回了原处。 或许他该给曾逍解释的机会。 就像当年曾逍追他一样。 - 曾逍是被噩梦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盯着漆黑的房间双目有片刻失神。 心脏还因惊慌跳个不停,他缓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偏头看了眼身旁的空位,曾逍脸色猛地一变,想也没想地冲出了卧室。 “晟哥。” 话刚落音,坐在沙发上的贺元晟便从手机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曾逍,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这几天没见面,贺元晟一时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双目对视,曾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现在什么时候了。”扯了下衣服,曾逍光着脚走了过来,声音有些哑:“哥,你怎么就起来了?” 贺元晟盯着他看了几秒:“过敏好些了吗?” 曾逍看向身前的贺元晟,嘴唇张合了一下。 贺元晟像是起得很早,身上有着沐浴后的清香,黑衣长裤,头发被随意抓过露出额头,衬得那张向来淡欲的脸更显冷感。 他曾经偏爱贺元晟身上这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但此刻,仅是被那双眼多扫一眼,心就开始慌乱了起来。 “好多了。” 沉默稍瞬,曾逍移开视线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你别担心,我等会再吃一片药就好了。” 贺元晟盯着他看了数秒,起身往玄关处走去,开口没什么感情:“我去上班了。” “现在吗?”曾逍一怔,很快追了过去:“哥,你要是不急就等等我吧,我和你一块去。” 贺元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今天上午没课。” 稍作停顿,曾逍缓了口呼吸,试探着牵住了贺元晟的衣角:“我在你公司楼下咖啡店写乐谱,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晚上你来看我表演好不好?” 见贺元晟沉默,曾逍难掩期待地开口道:“哥,我写了首歌给你,想唱给你听。” 话刚落音,贺元晟眸光有瞬间微凝,平静的心终于开始出现裂缝顺着被攥紧的衣角密密麻麻皱了起来。 他半垂下眼看着曾逍,沉默许久,轻声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曾逍很快摇了摇头:“没什么话要说呀。” 说完,曾逍便沿着衣角伸手搂紧了贺元晟的腰,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声音中带着一丝紧涩:“哥,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贺元晟盯着他乱糟糟的头顶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先去洗澡吧。” 眸光微凝,贺元晟开口道:“我送你去学校。” 曾逍一愣:“中午不一起吃饭吗?” 贺元晟摇了摇头:“不一起了。” 曾逍抓住衣角的手渐渐松了松,抬头看向他,皱眉问:“为什么?” 贺元晟看着他没再说话。 空气有瞬间的凝结,像是察觉到什么,曾逍睫毛慌乱向下一扫率先移开了视线:“那我先去洗澡。” 走到客厅中央,曾逍突然回过头看了过来,只见他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唇颤了颤。 “哥,你别先走。” 听着曾逍语气间的颤抖,贺元晟停滞了片刻。 他内心深处是不相信曾逍会出轨,但脖间的吻痕太明显,曾逍的表现太过反常。 面对比他小七岁的曾逍,贺元晟不愿意说重话,也不愿意扯开他的衣领,指着那块来路不明的痕迹句句逼问—— 这样太难看了。 压抑着想要质问到底的情绪,贺元晟点了点头:“去吧。” 得到承诺的曾逍松了一口气,很快走进了浴室。贺元晟倚在玄关处久久没说话,直到浴室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他像是这才回过神般环顾四周。 吉他,咖啡机,沙发上的同款睡衣,窗台一起养的绿植。 处处都是两人朝夕相处的痕迹。 手是分定了。 曾逍压根藏不住事,瞒得也难受。但是以什么理由,他还没想好。 不想闹得太难看,想给彼此留点面子。 倒不是想图个“好聚好散”的名声,贺元晟盯着某处漫无边际地想,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曾逍掺进他的生活。 不管是“性”还是爱,他都没法完完全全给曾逍。事到如今,自然也不能全怪到曾逍头上去。 没等贺元晟多想,浴室里传来曾逍的声音:“哥,你还在外面吗?” 贺元晟回了神:“在。” “能不能帮我拿个防水贴?” “贴纹身的?” 前段时间曾逍突发奇想说是要纹身,贺元晟几番阻止后未果,只好陪他去了。 到了现场曾逍怕疼,最后只纹了一个花体字母“y”,取自贺元晟名字中的“元”。 思绪被浴室里水声打断,曾逍轻轻地“嗯”了声:“应该是放在床头柜上。” 贺元晟起身去了卧室。 看了眼凌乱的被窝,曾逍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一团团地放在地上。贺元晟看了一眼,随后径直走向了床头柜。 床头柜上摆满了曾逍的东西,贺元晟在抽屉角落里找到了防水贴。正准备离开时,柜上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颗藏在众多物件下的袖扣。 高级材质,泛着淡蓝色的光,银色绣文上刻着“q”的花体字样。 贺元晟从不用这样高调的袖扣。 但显然也不会是曾逍的。 — 车子平稳地开在路上,一路上两人基本上没什么交流。贺元晟平时就话少,他心思重,或喜或悲的情绪很少外向化,倒也不奇怪。 反观坐在副驾驶的曾逍显得坐立不安,几番欲言又止后,在贺元晟停在离学校门口不远处,终于开了口:“晟哥。” 贺元晟回了神,很轻地“嗯”了声。 曾逍偏头看着他,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晚上你会来的吧?” 贺元晟沉默了几秒。 这是曾逍第一次带着乐队登台演出,他很早前答应过,将车停在离学校门口不远处,贺元晟熄了火。 “会的。” 本就安静的车内因着机械声突然停滞而更显肃静,在暖和的车内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那就好。”曾逍松了一口气。 沉默良久后,意识到曾逍不打算继续交流下去,贺元晟哑声开了口:“小逍,我有话和你说。” 曾逍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可我现在不想听。” 没等贺元晟说话,曾逍解开安全带凑过去,在贺元晟脸上留下一个颤抖的吻:“晟哥,晚上见。” 话刚落音,曾逍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曾逍逃似的背影,贺元晟僵直的背缓缓塌了下来。昨夜的疲倦彻底涌上麻木的大脑,贺元晟打开车窗,任由一阵凉风吹过。 风太冷,吹得他思绪混乱。 贺元晟依稀想起了和曾逍第一见面的场景。 他当时坐在台下,曾逍站在舞台上唱着不知名的歌。酒吧灯线很暗,周围喧嚣不断,曾逍却在人海中看见了他。 后来种种,没曾预想过。 但意气风发的曾逍确实点燃了他三年。 贺元晟触到口袋里那颗不属于他的袖扣,紧皱的眉梢微微松动—— 不过还好,只是三年。 发动车的那瞬,贺元晟盯着那交汇又错过的两颗珠子,他平静地想,或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有始有终。 到公司是在半个小时后,还没到上班时间,部门里的气氛就有些凝结。 贺元晟想了起来,今天是实习生考核的日子。 贺元晟所在的it部门上周被抽中,今天会派一个领导和同属部门的几位负责人给实习生们共同打分。 虽说平时都有详细的考核记录,但指不定中途会有意外情况发生,贺元晟还是得陪着。 听完助理大概汇报了遍实习考核内容后,贺元晟见她眼下乌青心软放她半天假,转身去休息间泡了杯咖啡。 昨晚没睡,他头疼得厉害。 径直进了办公室,贺元晟喝了口咖啡强打起精神,公司内部群陆续有人发了消息,说是确定了领导名单。 贺元晟看了眼,目光落在it部上。 视线平移,看到名字的那刹贺元晟愣了一下。 “骆钦文?” 3、第 3 章 骆钦文。 分公司总负责人,贺元晟的顶头上司。 贺元晟和他没见过几次面,连联系方式也仅限于公司内部的工作邮箱。 不过职场中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即使社交几乎为零的贺元晟,对这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骆总”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 年纪看上去不大,估计比贺元晟还小些。 上有能力让总部拔资金开发新产业,三个月就赚回了几百万的投资基金,下能让几位“倚老卖老”惯了的分部高层夹着尾巴做人,最近连各种各样的会议都开得少了。 私下对他褒贬不一,有人说他雷厉风行,有人说他不讲情面,性子傲。 贺元晟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没想到竟会是他来考核。 作为职场多年的敏锐,突如其来的“体察民情”或多或少都有原因,更何况是在最忙的年终。贺元晟回想了下今年it部的工作总结,中规中矩,理应没什么问题。 还是有自己忽略的地方? 想到有这种可能,贺元晟眉心一皱。 这时候也顾不上曾逍的事,追溯过往问题太难,贺元晟抿了口咖啡,强打精神将考核资料多看了几遍,争取别在会议上犯错。 等差不多理完时,门被敲响了。 “部长。”抬头去看,只见本该休息半日的助理探头看了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贺元晟讶异道。 “我看了群消息,想着过来帮帮忙。” 助理叫赵禾,性格好,只是做事偶尔不太细致,但人很机灵,贺元晟挺喜欢她。 赵禾像是跑回来的,声音还带着喘,难掩绝望道:“怎么是骆总考核我们啊?” 贺元晟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却在心里叹道:“大概是运气不佳。” - 没过多久,骆钦文要考核it部的消息就传了个遍。贺元晟不喜社交,平时在公司没什么存在感,但这会儿也有不少人来私聊他。 有人诚心疑惑但大多数都在打探消息,贺元晟一视同仁都没回。 眼看着时间快到了,他将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整理衣着后和赵禾出了办公室。 近日g市气温骤降,昨夜蜷缩在沙发上还不觉得,刚刚一杯冷咖啡下肚,贺元晟这会喉咙有些不舒服。 “部长,”赵禾见他断断续续的咳嗽,问道:“要不我给你泡杯感冒冲剂?” 贺元晟朝她摇了摇手,哑声说了句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早早的坐了许多人,见贺元晟进来齐整整地喊了声“部长”。贺元晟应了声,确认流程无异后宽慰了句:“平常心就行。” 坐在前面的几位组长闻言神色各异,盯着贺元晟欲言又止。 贺元晟全当没看见,拿出电脑处理了下工作遗留的问题,没过多久,会议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将电脑合下,贺元晟站起了身,还没等他走过去,门就被打开了。 脚步声落地,迎面几人很快走了进来。 上次见骆钦文还是在总公司的年中会议,当时台下的贺元晟扫过他一眼,好看的人他见过太多,对这张过分精致的脸也没什么感觉。 不过他记得这双眼睛,像是上位者当久了,骆钦文看人时没什么温度—— 譬如此刻。 思绪回笼,贺元晟礼貌朝眼前的人喊了声:“骆总。” “嗯。” 骆钦文闻言站定,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随即径直在他身旁落座,直奔主题:“开始吧。” 贺元晟对他的直接不怎么意外,应了一声后示意赵禾,随着演讲人上台考核会议很快开始。 这次考核本就是个小型会议,照例说只需走个过场,能够通过的实习生在平时工作中考察早已八九不离十。 由任带的组长负责,在通过比对打分后,一般会提一些问题,大多围绕着工作中大多数会出现过的情况。 考核会议进度过半,见身旁的人始终沉默,不似想象中的“体察民情”,骆钦文真的只是陪同考核,贺元晟的心渐渐落回了肚子里。 思绪正游离着,没想之前的话一语成谶。 听到台上一位实习生笑着说“我们的it数据库是分部与总部的桥梁”时,贺元晟抬起头来,很快拧了拧眉。 果不其然话刚落音,会议室一时陷入了沉默。 那位实习生说完后,见台下的组长神色凝重,显然也很快慌了神。一时兴起的言论压根没想找补的理由,此刻僵在台上,脸都白了几分。 不过是刚毕业的学生,贺元晟知道现在找份薪资不错的工作不容易,若不是骆钦文在场,他今天大概只会延长他的实习期。 但不巧,骆钦文本人就在场。 知情人都知道骆钦文是总部下派过来的,贺元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虽然自己做不到溜须拍马,但也明白什么不该说。 “骆总……” 琢磨不透骆钦文的心思,贺元晟想着实习几个月着实不容易,作为领导顶多帮忙解围一句,剩下看他的造化。 念此,贺元晟轻咳一声,将喉咙的不适感暂且压了下去。他偏过头去还没想好措辞,发现骆钦文不知为何也在看他。 贺元晟愣了一下。 压下心中思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骆钦文停留几秒后收回了视线。 他朝台上的实习生点头示意,语气听不出喜怒。 “继续。” 随后听到他对身后的助理说:“帮我接杯热水。” 站在贺元晟身后的赵禾显然是忙到忘了这号事,话刚落音,她神色微变连忙主动带路。 经过这一打岔,会议室气氛有所缓和,台上的那位实习生也很快调整了过来,后面几个问题回答的十分谨慎,没有再出错的地方。 贺元晟看见骆钦文最后在考核表上签了通过。 “通过”两字写得非常苍劲有力,从小练字的贺元晟不禁多看了两眼。目光上移,最后落在骆钦文手里的钢笔上。 贺元晟眸光一凝,下意识看向放在自己右手边的同款钢笔。 沉默稍瞬,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要是没记错,这款钢笔是曾逍不久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它应是独一无二的限量款。 4、第 4 章 曾逍的家境虽优渥,但他毕竟现在还是伸手找家里要生活费的学生,平时请客和朋友玩音乐就占了大头,两人因此很少互相送过什么礼物。 一方面两人经济上悬差过大,除了必要的开销外贺元晟不想给他带来压力,另一方面是贺元晟自己的原因。 礼轻情意重,他还不了那份情。 不过后来在他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曾逍撒娇地举起受伤的指尖,说亲自雕刻花纹有多么不容易,并小心翼翼讨好着将这支“独一无二”的钢笔送给他时—— 贺元晟承了这份情。 这支钢笔不是什么品牌,花纹虽然过分精致,但贺元晟没怀疑过不是曾逍亲手刻的。 他从始至终都愿意相信曾逍。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贺元晟决定结束一直以来的独居生活。生日过后他租下了现在的这套房子,之后在某个很普通的晚上,他将和舍友闹矛盾的曾逍接回了他们的家里。 思绪回笼,看着眼前的钢笔,贺元晟终于有了被恋人欺骗后该有的情绪。 疑惑、诧异,甚至有罕见的愠怒,连同颈侧那块刺眼的吻痕一并在他脑海里撕裂了起来。 “贺部长。”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贺元晟很快掩下情绪去看,落进了一双眼眸里。 先前说过,或许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原因,骆钦文看人时没什么感情。 但此刻可能是会议时间过长,贺元晟竟从那双眼里看出别的情绪来,譬如显然易见的一丝疲惫。 也是,正是年尾。 贺元晟都有数不完的工作,更何况是骆钦文。 怪不得贺元晟多想,毕竟之前从没有过领导“考核陪同”的经历,骆钦文对这次会议即没有提出什么建议,也没有贺元晟想象中的借题“敲打”。 同样作为管理层,贺元晟实在揣摩不出他的上司此番用意。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只见骆钦文手一顿,用那支钢笔敲了敲桌面,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在走神?” 会议室很快安静了下来。 走神不过几分钟,在众多下属面前就被当众抓包。 被众人或有或无的视线盯着,贺元晟掩下情绪,抱歉道:“骆总,不好意思。” 本以为骆钦文会顺着说下去,可他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后将一直把玩的钢笔按在了桌面上,说了声“继续”,没再说话。 贺元晟无法避免地看向那支钢笔。 像是被刻意提醒着,一刻也移不开视线。 脑海里很快浮现出曾逍送他时那讨好又漂亮的笑脸,贺元晟一顿,将身旁向来随身携带的钢笔别进了某本不知名的会议本中,压在了众多资料册下。 做完这些,贺元晟将专注力全部投向了台上,直到会议结束,也没再分出精力想其他的事。 — 会议总体来说很顺利,如果抛开中间一点小插曲外。 但好在骆钦文不把这些小插曲当回事,只见他听完最后一个实习生的发言后就站起了身,贺元晟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依旧没有过多的交流,连多余的视线交汇都没有,在一阵“骆总”声中,贺元晟将骆钦文送离了会议室。 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背影,贺元晟才往回走。 “部长。” 赵禾小跑着跟了出来:“我刚刚都替你捏了一把汗。” 贺元晟猜想应该是他“走神”的事,他情绪不高,只“嗯”了一声后就不再接话。 “我之前听秘书的何助理说,之前销售部某个小领导也是在会议上走神,骆……” 赵禾停顿了两秒,小声道:“骆总当场起身就走了,那小领导第二天就被解雇了。” 贺元晟听着依旧没接话,他向来不将情绪放在脸上,可今天情况特殊,尤其是回到办公室看见秘书部群发的邮箱之后。 “今晚八点禾庭聚餐,无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聚餐?” 确认了下时间,赵禾难掩讶异道:“以往都是在元旦,今年怎么提前到这个时候?” 贺元晟盯着邮箱看了几秒没说话。 如果他按照约定去看曾逍表演,那公司聚餐一定得中途离开。 可他在骆钦文那露了面,刚刚在会议上发生的事,估计这会儿早在公司传了个遍。 如果在这个时候被发现中途缺席,无非又给人多些谈资。 贺元晟倒是对这些无所谓,可他的顶头上司会怎么想,手下的人又会怎么想。 他不想情场失意,连事业也一同受挫。 快奔三的人了,这样太狼狈。 打发赵禾替他去泡杯浓咖啡,贺元晟盯着乌压压的窗外沉默了许久。 手机一震,曾逍在这个时候发了消息过来。 【小逍:你心情有好点吗。】 【小逍:哥,你会来的吧?】 贺元晟的手机桌面还是曾逍改过的背景图,家里养的那株绿箩。他一直都没改,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顺眼,挺长时间了。 曾逍像是怕他生气,今天消息发的不多,在这条消息之前还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初显形态的舞台,忙绿的幕后场景,和一张曾逍他自己的照片。 镜头里曾逍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鼻尖也带着微红,看向镜头里的那双眼很落寞。 贺元晟心一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心软。 想说要不算了,得过且过,和谁不是这样过。 可能真的只是一次意外而已,他给不了的自然有人能给。 况且无论如何,至少,曾逍对他有过真心。 这样想着,过于僵直的指腹渐渐松了些,他触摸着温热的手机边缘犹豫着,直到贺元晟沉寂的目光最终落在桌面资料如山的某个角落。 在一众整齐的资料中,那一角微凸,呈现出很小的起伏。 贺元晟没拿出来,但他知道,那是被他在会议上藏起来的钢笔。 也是曾逍当初呈给他的“真心”。 混乱的思绪随着这一眼很快归于平静。 他本可以像忽视那块吻痕一样,忽视这支钢笔,两人什么都不说破,好聚好散。 可是情绪变化莫测。 比如就在这一刻,贺元晟想当面问问曾逍那颗真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念此,贺元晟低头回了消息。 【嗯。】 5、第 5 章 贺元晟回完消息后便将手机关了静音放在一旁,临近年尾,他要处理的事有很多。 除了要核对年终总结表外,如今还多了一份考核会议记录。 贺元晟盯着群里陆续发来的会议报告,视线罕见地停了几秒,他这段时间太累,大脑像生锈似的运转着。 看着眼前尚未处理的事务,贺元晟揉着眉心,在四处无人的办公室里,他塌了塌僵直的背脊,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疲乏地闭了闭眼。 他有些累,无论是从生理亦或是心理上。 几秒过后,贺元晟缓了过来,重振旗鼓打开了待机的电脑。 他本可以将核对工作交给赵禾,再由赵禾往上层去发,可一想到刚刚在会议室发生的事,加上赵禾平时做事有些不细心,贺元晟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次错误可以,但两次不行。 贺元晟虽然没有多远大的志向,但在规整自我错误这一方面,从小便是雷厉风行,炉火纯青。 花了半个小时整理十几份会议内容,贺元晟松了松鼠标,点开了屏幕下方一直跳动的工作邮件。 在无数条消息下点开了一个汤圆头像。 白白胖胖的卡通汤圆显然和骆钦文气质不符,两者反差太大,避免不了同事私底下议论,贺元晟也听过一嘴。 在推翻了若干猜测后,呼声最高的,就是对象换的。 被资本反复揉捏和捶打,压力倍增的人们在日常闲暇之余,向来最喜欢议论的就是旁人的私生活。 不管对方是怎么样的职位,依旧避免不了被八卦。 无论是真或假,贺元晟也有些感同身受—— 他的私人微信也曾被曾逍换成过卡通人物,所以看着这颗汤圆倒也生出几分诡异的亲切。 收起思绪,将整理后的文件发了过去,贺元晟喉咙沙哑,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本该在身侧的咖啡杯。 不料触了个空,这才想起泡咖啡的赵禾还没回来,已经过去很长时间,贺元晟想她估计又忙忘了。 作为一个部长助理,赵禾显然做的不够完美,有时甚至低于及格边缘,部门里对这个岗位不是没有竞争,贺元晟也不是没考虑过别人。 但最终还是没换下她,在众多因素中,最重要的是赵禾跟他的时间很长。 贺元晟狠不下心。 目光下撤,直到再次接触到众多资料下的那处突起。睫毛一扫,贺元晟比常人幽深的眼眸沉了几分。 或许今晚过后,他就能改掉这个坏毛病了。 — 久等赵禾没来,贺元晟也没打算催。 只是办公室里的水喝完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贺元晟喉咙疼的厉害,他看了手表,此时正是饭点,思索两秒后他决定起身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可正准备关闭电脑时,贺元晟瞥到汤圆头像下的那条邮件显示已被查阅。 疑惑着怎么会这么快,意料之外的,对方竟又很快发了条邮件过来。 【等着。】 看着屏幕上简洁的两个字,贺元晟眉心一跳,将放出去的文件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思考了几秒。 他虽然琢磨不出对方是什么意思,但饭点的时候领导来找,总归是不好的。 贺元晟第一反应是又犯了错。 注意到自己的措辞,他很快皱了皱眉。 一天被拧出两次错处,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的贺元晟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年终报告有误? 还是考核结果不满意? 贺元晟查阅了几遍后没找出原因,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只觉得自己流年不利,时运不佳,实在该找个时间去烧高香,拜拜佛。 拿出手机看了眼最近的佛寺,贺元晟很快确定好行程。 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门很快被敲响了。贺元晟抬眸望去,撞进了一双正看过来的眼眸。 门口那人像是疾步过来的,少了副眼镜的遮挡,贺元晟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双眼有了二十出头,年轻人该有的神态。 思索之际,贺元晟很快就站起了身,对着门口的人喊了声:“骆总。” 骆钦文站直了身,随即淡淡地“嗯”了声。 贺元晟注意到他像是临时起意,手里端着咖啡杯就过来了,身上也不是精心裁剪过的西装外套,在暖气尚未供应下,他只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衣。 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还被解开。 见他来得匆忙,贺元晟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思索片刻后他决定还是有事说事,免去不必要的寒暄:“是我发您的文件有问题吗?” 熟悉咖啡的香味萦绕在两人之间,贺元晟久等不到回答,不明所以地抬了下眼。 不曾想,恰好又撞上骆钦文投来的目光。 像是在阴暗处被人窥视着,贺元晟一顿,压下眉梢喊了声:“骆总。” 骆钦文闻言很快半阖下眼,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正当贺元晟以为他会像在会议室里指出他工作上的失误时,只见骆钦文不紧不慢地朝某处轻抬了下巴,淡淡道:“什么牌子?” 贺元晟顺着他探究的视线看了过去。 桌上摆件很简洁,除了整齐的资料之外,就只有曾逍给他买的一盒速溶咖啡。 “雀巢。” 贺元晟答道。 骆钦文应都没应一声,只是将手中的杯子转了转,随后微翘的唇畔贴上了杯沿。 温热的水雾遮掩了他那双眼眸。 贺元晟只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有些眼熟杯子上。 前几年公司年终抽奖的产品,上面印着各部门的logo,贺元晟也常用来喝咖啡。 “吃饭去吧。” 留下这句话后,骆钦文很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贺元晟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由地皱了皱眉,他试图从之言碎语中提取到某些关键信息,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骆钦文来一趟只为了问个咖啡品牌,顺便表达对下属的“关心”。 按下心中不悦,贺元晟冷着脸正准备出门时,许久没回来的赵禾打了内线电话过来。 “喂。”贺元晟声音低哑。 “部长,”电话那头赵禾有些惴惴不安道:“你的咖啡杯不见了。” 6、第 6 章 那次年会拿到同款杯子的同事不少,咖啡间又是公用的,人来人往不小心弄混的事常有发生,贺元晟没放在心上。 倒是骆钦文来的这趟有些莫名其妙,过一会儿后,贺元晟微拧的眉头稍展,领导行事他琢磨不透,索性也懒得琢磨。 随意在外面吃了点,贺元晟很快又赶回了公司。 由他负责的内部系统,在今年上半年在分部正式推出,升级后的系统出的问题虽不多,但偶尔冒出几次卡顿情况还是挺影响工作的,他想在年前赶快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贺元晟专门跑了一趟总部。 总部离分部不远不近,几百公里的路程,在车上和对方工程师提前打了通电话,贺元晟一到,几人没过多寒暄就开始敲起了代码。 等彻底结束后窗外天都暗了,要不是身旁的工程师多问了一嘴,贺元晟连今晚的公司聚会都忘了。 果不其然,一打开手机,数不清的消息就涌了出来。 赵禾在那急急的问他在哪,问怎么去,贺元晟看了眼时间,边走边打字回复着。 【我人在总部,马上回来,你让刘辰带着他们先去。】 刘辰是it的副部,和贺元晟关系一般。 除开两人的竞争关系外,性格原因占更大比重。贺元晟对谁都不冷不热,刘辰觉得他拿腔作势,后来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他这里,贺元晟倒是没什么反应。 他性格慢热,但骨子里很少服软,早些年又傲又冷,比起现在人人议论的骆钦文有过之无不及,尤其喜欢将事或人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只是这些年他看的多,听的也多,追求的东西少了些,对于有些事更是不甚计较。 何况二十八岁就任百强企业it部长,一手策划公司内部系统改革,贺元晟有足够拿腔作势的工作能力。 等风言风语过后,表面功夫还得做下去,虽然私底下性格不合,但两人工作上还是互相配合,没出过什么问题。 【好的,那我们先去啦。】 思索间,赵禾很快回了消息。 贺元晟回了个【嗯】,目光下滑落在曾逍的头像上,旁边的小红点数字有很多,平常很少见。 曾逍总是很忙,忙着玩音乐,除此之外,在他这个年纪,好玩的事对他来说实在太多了。 在过往,贺元晟只觉得曾逍能有自己喜欢的事再好不过,但在现在,他只觉得两人的差距远远不止年龄。 思绪回笼,贺元晟看着曾逍头像下跳出的那条消息,藏在镜片下的眼眸沉了又沉。 【晟哥,想要你玩我。】 — 聚会人多,贺元晟想着喝几杯便掐着点提前离场,不过酒后开车倒不方便了,因此将车放在了4s店。 下车前他将车钥匙的两颗珠子取了下来。 出门前打了一辆车,算不上新的出租车内暖气不足,车窗外阴雨连绵,夹杂着前几日落的雪一同融化,空气里都弥漫着寒冷的气息。 贺元晟一换季就过敏,这会鼻尖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过敏,红了一小块,他皮肤虽然偏白,不过也还好,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安静的车内司机在驾驶座上热情地念叨着一日见闻,出于礼貌,贺元晟偶尔会应一句,就这样一问一答,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车子停在了丽景酒楼旁,贺元晟下车时雨已化作了雪,离大门几步路的距离,头肩就沾上了雪。 往年聚会都是在元旦节前后,包的酒楼也只是上面几层,这次一推门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贺元晟一愣,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部长!” 赵禾不知在哪里看到了他,手里端着一个高脚杯朝他兴奋地招了招手。 贺元晟朝她点头示意,和部门几位同事都打了声招呼。 “刘副部他先上去了。”瞅着他的脸色,赵禾在他身旁小声道:“和其他的几位部长一起。” 赵禾今天化了淡妆,灰色西装裙衬得她气质出众,贺元晟看了她一眼,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赵禾见他无动于衷,愣了片刻才开口提醒道:“骆总他们也在。” 贺元晟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酒杯,点了点头:“知道了。” “好吧。”赵禾松了松肩膀,许是喝了点酒,说起话来没有平常那般拘谨:“上面都是部长和经理呢。” 说完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贺元晟。 贺元晟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见她很深地拧着眉,很快抿了口酒,罕见地噙着笑意开口解释道:“我今晚有事,上去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赵禾跟着贺元晟身旁时间不算短,但很少见他有中途离场的情况,不过也没开口去问,聚会时间很长,很多人都会中途离开,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闻言她点了点头,跟在了贺元晟身后。 盯着贺元晟挺拔的背影,赵禾轻轻抿了口酒。她挺喜欢这个领导的,还记得第一次见贺元晟时,他还不是it部部长,赵禾也只是一个小实习生。 当时赵禾敲代码敲到头晕眼花,快饿晕过去的时候,有人递了块面包给她,后来她缓过来之后才知道是贺元晟给的。 贺元晟在工位上平时和他们都不怎么说话,赵禾有些怕他,后来去道谢的时候,那位向来冷脸的人闻言朝她笑了一下:“没关系。” 赵禾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贺元晟好看,私下和朋友叫他“贺美人”,后来留下来当他的助理,多少一大部分原因也受其影响。 之后便是看他一步步晋升,见过他熬夜最厉害的时候。 平时她做错什么贺元晟从没当面说过她,所以今天见贺元晟在会议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骆总说了,赵禾心里有些不好受—— 严重点来说,她觉得骆钦文有些不识好歹。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赵禾轻轻抿了口酒,将过于跳脱的思绪压了下来。 贺元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会儿正琢磨着寻个由头在骆钦文面前刷一下脸,好能掐着时间准备离场。 他下意识朝四周望去。 整个酒楼空间很大,中间由一根圆柱支撑,也由这根圆柱隔开,周围香槟和鲜花环绕,身旁交谈声络绎不绝,贺元晟站在最边缘的角落。 寻遍四周无果,他抬头去望,下一秒就停在了某处。 雕栏桅杆旁,簇拥着不少熟悉的面孔,而身处中央的骆钦文咬着香烟,状似无意地,垂眸望了过来。 贺元晟一愣,随后很快朝他毕恭毕敬地点头示意,心里却想—— 两人对视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 7、第 7 章 贺元晟并不排斥和人对视,很多时候,反倒将其作为一种较为常见的社交手段。 有意或无意,施压或欣赏。 贺元晟自持阅历丰富,多少能读懂旁人藏在眼底里的含义,但骆钦文过于自若,每次望过来的眼神都毫不掩饰,譬如现在—— 觥筹交错里,贺元晟礼貌的笑意尚未消散,只见骆钦文咬着烟停顿了半刻,双目对视下,半阖着眼朝他慵懒地吐了一个烟圈。 身旁人说了句什么,他侧身去听,视线却一直不紧不慢地落在贺元晟身上。 又沉又重地,看得紧,像是怕他从眼皮底下遛走了。 被自己过于发散的想法惊的回了神,贺元晟收起了视线,他这段时间睡眠严重不足,思绪也跟着混乱了起来。 “晟哥。” 还没调整好,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 贺元晟转身去看,有些意外地上下扫了这人两眼。 “程泽?” 程泽是总裁办的人,是骆钦文的贴身秘书。 前些年贺元晟和他在管培期关系还算可以,后来程泽调到了总部,虽然两人职业规划不同,但私人微信一直留着,交流没少过。 不过这段时间大家都忙,按理说总裁办的会更忙,贺元晟没想到这时候程泽还有空来找他。 见他脸色不对,贺元晟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主动笑了笑:“什么事?” “江湖救急。” 程泽也不再虚头巴脑打哑谜,罕见地露出几分着急的神色。 “刚刚我妈给我打了电话过来,说小孩发热进了医院……” 贺元晟一怔。 程泽前几年结婚贺元晟当时出差错过了,但程泽家的小孩他是见过的,一个肉嘟嘟的小女孩,模样十分可爱,嘴很甜,见他时总是抿着唇笑。 程泽和他太太平时都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哄着,养着的,这会儿心里着急,贺元晟挺能理解。 但实在不知道,他能帮上什么忙。 “晟哥,她妈妈出差,家里老人照顾不过来,我现在就得过去,”程泽看了贺元晟一眼:“你能不能……” 像是难以启齿地,程泽停顿了半秒。 贺元晟很快就猜到他的言外之意,他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抬头望向二楼,围栏边早没了那人的身影。 “哥,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骆总?” 见他沉默,程泽低声道:“我提前找好了代驾司机,他待会就到,你帮我看着骆总到新家地址就可以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程泽眼睛一亮,低声补充道:“骆总新家和你家是同一个小区,恰好顺路。” 摩挲着酒杯的手指一怔,贺元晟看了他一眼。 没等他开口说话,程泽的手机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他妈妈。 程泽当面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有老年人在哭,程泽很快背过身去,皱着眉时而应一声,时而问问小孩情况。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说着,具体情况听不清楚。 贺元晟迟疑两秒后抿了一口酒。 挂了电话,程泽扭头见他喝了酒,知道是他同意了,顿时眼泪汪汪。 贺元晟见状抿唇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和骆总沟通了吗?” “沟通过了。” 程泽舒了口气,眉头也缓了些,解释道:“也不需要晟哥你做些什么,只是怕司机找不到小区的具体位置。” “几栋楼?” “二栋三零一。” 贺元晟嗯了声,见他依旧皱眉,笑着宽慰道:“恰好我今天没开车。” 程泽哪里不知道贺元晟是在安慰他,红着眼留下一句“大恩不言谢”就匆匆走了。 贺元晟目送他的背影后,唇边的笑意渐渐也淡了下来。 他并不担心和醉酒的领导同乘一辆车,他只是在想,或许是天都不乐意,让他亲口和曾逍说声分手。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曾逍想被控的那条信息上,贺元晟想了想,单手打起了字。 【贺元晟:临时有事,恐怕赶不上。】 对方几乎是秒回。 【曾逍:多晚都等你。】 8、第 8 章 贺元晟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心情变得有些沉闷。 这三年来两人不是没闹过矛盾,但曾逍年纪小,脾气倔,生起气来喜欢将分手挂在嘴边,一次两次,贺元晟总是退让的那个。 如今曾逍主动示弱,一整天几乎都小心翼翼地试探,更加证实了两人没戳破的那点事实。 贺元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该难过的时候还是会难过,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此刻气氛正好,贺元晟掩下情绪,贴着酒杯抿了几口。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服务生给他倒满了好几次,不过好在只是柑橘果酒,度数不烈。 “贺元晟。” 台上不知是谁正在引导气氛,站在角落里的贺元晟被身后的一道声音吸引了注意。 他转头望去,愣了一下。 骆钦文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昏暗灯光里看不清神色,隐约见他眉间皱着,语气相比白天有些重,又似乎有些慵懒。 贺元晟眉心一跳,想起了自己还留在这儿的原因。 聚会还没过半,这就要回去了? 压下疑惑,贺元晟应了声:“骆总。” “我不舒服。” 骆钦文没说多的话,睫毛一颤,难受的闭了下眼,声音又轻又低:“送我回去。” 陌生的上下级关系让贺元晟下意识地有些排斥,就在他迟疑的几秒里,骆钦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哑声问:“程泽没跟你说?” “说了。” 贺元晟点点头,看向在台上正讲的热火朝天的某位经理,不确定道:“现在回去?” 骆钦文嗯了声:“走吧。” 说完就转身往门口走了。 贺元晟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一出宴会大门,贺元晟就被风吹了个透心凉,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硬生生刮的人脸疼。 骆钦文像是真喝多了,站在迎风口背对着他,来电铃声一直在响,贺元晟见他用手捣鼓了几下,但接的不及时,那边挂了。 等手机再次响起时,贺元晟走了过去。 “我来吧。” 见骆钦文望过来,贺元晟解释道:“估计是代驾找不到位置。” 双目对视,骆钦文动作稍顿,下一秒,主动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两人皆为冰冷的指尖在雪中相触,贺元晟很快手机接了过来,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酒后的哑,背过身为迷路的代驾指路。 以至于,完全忽视了他背后那双清明的眼睛。 漫天飞雪中,骆钦文稍抬着眸,他不动声色地轻碾着被触过的指尖,自上而下地,盯着眼前人右耳下的一颗小痣。 “你先穿过红绿灯往右拐,” 代驾司机对附近的路况不熟,贺元晟好脾气的指着路,直到感受到背后一重,贺元晟顿了下呼吸。 “……” 听出他语气间的迟疑,电话那头的代驾司机问道:“然后呢?” 贺元晟没说话,只是迟疑的回过了头。 风一吹,侧脸被一缕发丝撩过,伴随着一阵炙热,身后的骆钦文像是极其不耐烦地,抵着他右耳道:“然后径直开过来。” 9、第 9 章 两人离得太近,仿佛是贴在耳朵说话般,那股不属于贺元晟的气息里夹杂着酒意,和一款偏重的男香一同将他包裹着。 贺元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喝醉酒的人显然没注意他的排斥,似乎还把他当成了倚靠,后背渐渐贴近,耳旁的呼吸声渐重,风一吹,两人飘扬的头发都缠在了一起。 贺元晟忍着将人扯开的想法,礼貌又不失客气地拉开了距离,语气加重了些:“骆总,您还好吗?” 骆钦文这才如梦初醒般抬了下眼皮,偏头看他,像是终于确认陪在身边的人是谁,眼睛里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声音低哑,听不出什么情绪:“车什么时候来?”语气一顿,又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不好。” 贺元晟低头看了眼手表:“快到了。” 没有接上后面两个略带情绪的字,而骆钦文似乎也只是随口说一声,应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了, 贺元晟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想和骆钦文有太多接触,更不想窥探他私下的模样,这不仅是社交礼仪问题,最重要的是—— 贺元晟对骆钦文没什么好感。 说不上具体原因,可能是骆钦文的气场和自己太接近,贺元晟习惯了身居高位,这点和社会地位没有多少关系,是从心理上的。 但显然,骆钦文明晃晃和他是一类人。 上下级关系摆在这,贺元晟多少也要识点趣,但他也不是愿意做小伏低的人,最好的,就是少和骆钦文接触。 “滴。”一道声音将贺元晟的思绪拉了回来,定眼一看,贺元晟很快和停在路边的代驾师傅打了个招呼。 宴会门前站着的泊车员还算机灵,不用贺元晟多说,没一会儿就将骆钦文的车开了出来。 等代驾师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贺元晟先扶着骆钦文坐上了后座,吹了一会儿风,骆钦文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没之前的规整,凌乱地扫在眼眸前。 车内温度相比较高,骆钦文眉头缓了一些,见他落坐后闭上了眼,贺元晟想了一下,顺手将车内灯熄了。 正准备下车时,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没等贺元晟反应过来,稍稍用力便将他拉回了几分。 “就坐这。”骆钦文朝他抬了下眼,随后没什么情绪地和前面的代驾司机说话:“走吧。” 代驾司机应了声,车门“咔”的一声落锁,车子便很快地启动起来。 黑暗里,安静的车内唯有几道不均匀的呼吸声,在骆钦文松开手后,贺元晟坐了下来。 他不觉得骆钦文在这个状态下还能和他聊公事,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让他坐在这里。 没等他想明白,骆钦文沙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听程泽说你也住在嘉禾小区。” “也”字说得很巧妙。 一时拿不住骆钦文的想法,贺元晟只好如实点头:“住很久了。” “公司安排的公寓,贺总不满意?” 许是喝了酒,骆钦文的语气没有白天那样生硬,尤其是喊他“贺总”时,似乎还含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 贺元晟偏头看他,不动声色地斟酌着言辞:“不是不满意。”语气一顿,他补充道:“我和朋友一起合租。” 骆钦文应了声:“好。”说完便侧过头去。 贺元晟不是个多话的人,见骆钦文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打算便也安安静静地看向窗外。 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贺元晟渐渐没了那么多防备,他松了松肩膀,在黑暗中缓解着后背传来久站后的酸痛。 车内温度高,空气封闭,隐约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酒味,贺元晟许久没喝过酒了,今天空腹喝了许多,加上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竟不知不觉在平稳的车速中慢慢闭上了眼。 睡梦中,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男香,暧昧又难缠的将他包裹着。 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震醒的。 贺元晟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身旁。 接着月色望去,贺元晟注意到骆钦文闭着眼,他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代驾师傅应该早走了。 贺元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了眼窗外这才惊觉自己今晚忘了什么。 面色凝重的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曾逍发了很多消息过来。 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在哪里,到失落,以及刚刚发来的消息。 【曾逍:晟哥,我等你好久了。】 【曾逍:我知道你察觉到了,但那只是个意外,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呀。】 【曾逍:晟哥,你给我个机会好吗,这是我的第一次正式演出,我们约好了的呀。】 贺元晟盯着屏幕许久,直到眼酸眨了眨眼。 听不听曾逍解释是一件事,他们约好了的是另一件事,后者确实是贺元晟失了约,就算他俩以后做不成朋友,贺元晟也应该给曾逍说声抱歉。 正准备回复时,曾逍发了句语音过来。 贺元晟下意识点开。 “贺元晟,你就这么狠的心?” 安静的车内回荡着曾逍带着似怨似恨的哭声,贺元晟想静音时已于事无补。 顾不上此刻心情如何,一道低低的轻笑声从身旁传了过来:“贺部长,你的这位合租朋友,脾气还真是不小。” 10、第 10 章 贺元晟下意识将手机按了熄屏。 窗外月光惨淡,落在骆钦文脸上只渡了层淡淡的光,他语气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双眼眸从手机屏幕移到贺元晟脸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将他临摹,似乎想在他脸上探索出什么。 若是平常,贺元晟可能会一笑带过又或者当作没听到,毕竟这是他的私人问题。 但此刻,或许是骆钦文语气中调笑的口吻太重,又或者是迟来的醉意作祟,胸腔里的闭塞感难以忽视,一方面觉得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曾逍从小家境优渥,出门在外总被朋友簇拥着,加上贺元晟年龄在这,曾逍在他面前确实会更任性点。 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位领导毫无边界,无意听到语音是意外,但头偏过来盯着他手机屏幕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思来想去,头脑一片混乱。 贺元晟抿了下唇,干脆不说话了。 但好在骆钦文也不想问个答案出来,他盯着贺元晟微红的唇畔看了几眼,随后轻轻勾着唇,老老实实地靠了回去。 “贺总,不是我要打扰你的私人时间。”他声音带着哑,语气听着十分善解人意,说出的话却大相径庭:“我现在头晕脑胀,你要送我回去。” 贺元晟盯着他看,心中的郁结更甚。 难以理解对方在工作后还对他下布命令,更多的是受不了这过于亲昵的语气,贺元晟从中竟听出了几分明晃晃的耍无赖。 从眉眼扫过他微红的唇畔,贺元晟琢磨着,最后归结于年轻领导的醉后失态。 念此,贺元晟收回手机下了车。 从车尾绕至另一侧车门,贺元晟敲了敲车门,他意思是让骆钦文开门下车,可车里那人像是醉晕了头,竟直直打下车窗。 一双骨骼分明的手赫然抓住正缓缓下降的车窗,紧接着就是搁在薄薄一层玻璃上的下巴。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车窗彻底落下之前贺元晟伸出了手垫在他的下巴处。 灼热的温度触在微凉的指节处,两人在静默中对视着,骆钦文盯着他,眼眸里像是浸满了酒,藏着深深的醉意。 一阵凉风吹来,贺元晟酒醒了一大半。 虽然是好心避免他受伤,可后知后觉这个动作过于暧昧,贺元晟的头皮不由自主细细炸开,没等他及时收回手,只见骆钦文倏地闭上了眼,头轻轻一偏,彻彻底底地睡在了他的掌心里。 贺元晟手缩回也不是,不缩也不是,挣扎许久后他忍受着掌心里传来的肌肤温度,小心翼翼将骆钦文扶回了靠椅上。 拉开车门,将车椅放倒,关上车窗,再将车门合上,动作一气呵成。 贺元晟站在车旁,拿出了手机。 屏幕依旧停在和曾逍的对话框上,贺元晟知道曾逍是真的生了气,他在乎这场表演,贺元晟也知道。 贺元晟从没想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出报复曾逍的事来,也没想过故意冷落曾逍。 但此时此刻,贺元晟心里隐隐泛起一丝快感。 这不像贺元晟。 很幼稚。 幼稚到,以这种手段惩罚了曾逍一般,幼稚到,想要让曾逍知道,他不会再依着他随心所欲了。 贺元晟缓缓呼了一口浊气,风雪落在他的肩,手心里却仍出传开阵阵余温,他单手敲着字。 【曾逍,我们分手吧。】 随即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依你所言,我确实心狠。】 11、第 11 章 曾逍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贺元晟看过一眼后就切断了,但对方显然不会就此作罢,短短几分钟内,几乎是毫无间隙的给他打了二十通。 就算称得上是好脾气的贺元晟也受不了对方这样轰炸,更何况已经提了分手,他眉头微皱,将这个曾经是他的星标号码拉进了黑名单里。 终于消停下来了。 贺元晟睫毛微垂,缓缓地松了口气,他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只觉得心率交瘁,漫天雪地里,他竟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回家说不定会遇上曾逍,车里…… 偏过头,贺元晟透过车窗看向正熟睡过去的那人,眉头又轻轻皱了一下。 好端端的有家不回,非要在车里睡。 贺元晟很想一走了之,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身份都不合适,在曾逍那受气不够,在比自己小这么多的领导面前也要受气。 一脚踹上轮胎时,贺元晟都暗自心惊了一下。 他想,他真的快醉了。 正准备默不作声收回时,车窗被打下来了,映入眼帘的是骆钦文那张略带迷茫的脸。 “地震了?” 贺元晟愣了一下,他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嗯。” 骆钦文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眼,声音有些哑:“你笑什么?” 贺元晟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和你合租室友闹掰了?” 虽是试探的话,但贺元晟莫名听出了几分欢快,他眉头一皱,朝骆钦文看了过去。 后者神情如常,眉眼间还有着刚睡醒的慵懒,见他望过来,语气一沉,隐约地露出几分期待:“还是分手了?” 贺元晟不知道骆钦文是怎么仅凭一句话就分析出他嘴里的合租室友是他男朋友,更不知道人为什么分手了要笑—— 他从没在外人面前暴露过自己的性取向。 心里的疑虑在看见骆钦文的神情时飙到了极点,贺元晟眼眸微凝,在沉默声中,另一件让他苦恼了一晚上的事情豁然开朗。 他扪心自问。 骆钦文充其量不过是他只有几面之缘的领导而已,就连普通同事都算不上,就算他举止行为逾矩了些,但见过大风大浪的贺元晟不至于打心底里对他产生这样毫不讲理的排斥。 除了自带上位者的气场外,更多是他时常看向他时的那双眼,带着审视,以及对他的事了如指掌般的坦荡。 总总言之,不像是普通上下级,该有的,诡异的熟悉感。 “我抽根烟。” 心一顿,贺元晟走远抽了根烟。 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骆钦文的唇渐渐勾起了几分笑意,没有刚睡醒后的眯盹,一双眼又沉又重,放肆地勾勒着那人姣好的身段。 老婆,你终于分手了。 黑暗里他喃喃自语,喉结滚了又滚,向来平和的眼眸里流转着说不尽的阴鸷与欲望。 一根烟抽完,没理清任何头绪的贺元晟眉头皱得很深,沉默之际,手机突然震了几下。 脚步微顿,贺元晟心一紧,拿出了手机。 果不其然是曾逍。 苹果手机信号不好,他发来的微信有延误,贺元晟等了一会儿,眼看着没有消息进来正准备收起手机时,曾逍的消息传来过来。 【曾逍:我不要分手。】 【曾逍:哥,我错了,我不想和你分手。】 【曾逍:你理理我……】 【曾逍:不要分手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曾逍:哥,你不理我,是不是想逼死我。】 看着屏幕里赫然出现的那把水果刀,贺元晟瞳孔猛地一缩。 12、第 12 章 雪花落在了冰冷的屏幕上,刺眼的水果刀让贺元晟脸色顿时凝结,脑海瞬间被血色淹没的场景淹没。 熟睡的午夜,鼻息间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年幼的贺元晟顺着气息看去,只见一把沾了血的尖刀被骨瘦如柴的女人握着,呼吸间朝他奋力挥来—— “嘭!” 心猛地一落空,手机被摔在了僵硬的雪地上。 贺元晟眼眸微怔,双腿有些狼狈的一软,不出片刻,他飞快地拿起了手机,忍着发抖,立马拨打曾逍的电话。 不出所料,对方拒接。 急促的声音在贺元晟心头一下一下猛烈地敲击着,漫天雪地里他四肢发软,双腿软得竟迈不出一步。 “怎么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身后有道声音逼近,呼吸间,贺元晟眼前出现骆钦文那张脸。 贺元晟勉强回过神来,攥紧手机的手抖得抬不起来,他喉咙有些发紧:“没事。” 说完他顿了片刻:“骆总我临时有事,送不了你了。” 骆钦文盯着他惨白的脸眉头皱得很紧,目光落在他亮着的手机屏幕,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眸里瞬间涌上掩饰不住的厌恶,却又因眼前的人而又压下了几分:“需要帮忙吗?” 贺元晟摇摇头。 意识到自己不再发抖,他很快往楼栋里走去,一步一步渐渐加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完全忽视了身后的骆钦文。 骆钦文望着他背影的脸越来越黑,阴郁的目光落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层楼,低声骂了脏话,而后很快追了上去。 疯狂地按着电梯,贺元晟木着脸一刻不停地拨打着曾逍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拒接。 贺元晟从没这样慌过,如果曾逍真要想不开怎么办,这是一条人命,这是一条人…… 脑海里赫然出现女人惨死的画面。 贺元晟呼吸一怔,向来沉稳的他动作间带上了几分慌乱,电梯上上下下人很多,始终到不了一楼,慌乱之际,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旁边的紧急通道。 想也没想,贺元晟往那走去。 “过来。” 手腕突然被攥紧,贺元晟被一股力不由分说地拉了过去,没等他看清来人,便被护着进了电梯。 “哥们,这电梯是下行的,你……” “不好意思,”骆钦文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这栋楼有人闹自杀,不知是死是活,麻烦您行个方便。” 话刚落音,说话的那人沉默了,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嘴唇一张一合,麻利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电梯被按了上行。 贺元晟眉头紧皱,全神贯注地将注意力放在曾逍身上,电话打不通,微信被拉黑,屏幕上那把水果刀极为刺眼,他不敢相信曾逍会做出这样的事。 骆钦文站在他身后,不久前略微上翘的嘴唇此刻被压得很紧。 电梯很快到达楼层。 几乎是瞬间贺元晟就走了出去,小区最近限电,楼层没有应急灯,他行色匆匆,冷不丁撞在转角的墙壁上。 该有的疼痛没来,身后却传来一道闷哼声。 贺元晟略带迟疑地低头去看,只见一只修长的手从他的身体与墙壁间飞快地往后挪,顺着动作去看,他的目光落在了骆钦文脸上。 许是被风吹过,骆钦文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见他望来,他下意识将头发往后抓了一下,被撞的那只手一直藏在身后。 “抱歉。”贺元晟声音有些发紧。 黑暗里骆钦文看着他,语气平静:“没关系,” 贺元晟闻言朝他微微欠身,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家门走去,骆钦文跟在他身后,见状眼眸一冷,很重地抿了一下唇。 站在家门口输密码时贺元晟心里想着万般种可能,要是曾逍真有什么好歹他该怎么办,一想到推开门曾逍要是躺在血泊里。 贺元晟控制不住手抖,连呼吸都下意识带着颤。 门铃叮的一声后门很快就开了,贺元晟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没呼出来,便被人猛地搂住了腰。 “我就知道……”曾逍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他瑟瑟发抖地缩在贺元晟的怀里,带着哭腔:“晟哥,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 贺元晟一顿。 房间里没开灯,他看不清怀里的人,下意识伸出手摸向曾逍的手腕,又在曾逍缩在他颈窝里哭着说“不分手”时确定了他安然无恙。 “你骗我。” 在曾逍吻过来时,贺元晟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语气太平静。 曾逍头皮发麻,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哥,我不想和你分手,我就是想让你也急一急……” “所以你拿这种事骗我。”难以置信地,贺元晟喉结一滚:“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 “那我能怎么办?!” 曾逍语气一顿,眼眸猛地一红,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你不也拿分手跟我开玩笑吗?!” 话刚落音,门外传来一阵嗤笑声。 曾逍没想到贺元晟还会带人回来,他红着眼圈循着声音去看,落进那双冰冷的眼睛那刻,呼吸瞬间停了下来:“你……” 黑暗里,骆钦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环抱贺元晟腰间的那双手臂上,他眼眸很沉,冰冷的目光像蛇一般一寸寸地上移,直至落在曾逍惊恐的视线里,他漫不经心地站着,像是在这能看到曾逍而有些意外,勾着唇用口型对他说了声:“好巧。” 曾逍瞳孔猛地放大。 贺元晟没注意到两人的异常,调整着情绪他疲惫地闭了下眼,沉默片刻后,他恢复了平静:“松手。” “晟哥……”曾逍猛地看向他:“我知道错……” 对上贺元晟冷峻的眼神,曾逍语气一顿。 没等曾逍再开口,贺元晟捏起了他的下巴,冰冷的手顺着划向曾逍的颈侧,稍用力,似有若无的触觉让他忍不住颤栗,当曾逍配合着抬起下巴时,贺元晟眯着眼,摩挲着那片不属于他的吻痕:“多少天了,还没消?” 看着黑暗里那张毫无情绪的脸,曾逍头皮瞬间发麻:“哥……” 贺元晟轻阖眼皮,像是没听到,片刻后,他垂着眸,盯着曾逍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一字一句重复道:“松手。” 13、第 13 章 话刚落音,曾逍的手愣了一下,他微微抬头,在对上贺元晟视线那刻眼睛瞬间涌上几分热意,他不由分说地将人抱得更紧了:“晟哥,我不要。” 声音很颤。 曾逍哭得浑身发抖,贺元晟盯着黑暗中的房间轮廓却有些走神,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闭过眼,上班累,应酬累,身心都很累。 贺元晟不想将这一切都归咎在曾逍身上,但他此刻还是忍不住的想—— 到底要他怎么样? 他知道曾逍年纪小,为人处事相对较为幼稚,在一起的三年里他尽量尊重,包容他的脾气,希望在这段年龄相差较大的恋爱里曾逍能保持住他原有的本色。 如果可以,作为伴侣的贺元晟在平时相处中多让让他也无可非议,毕竟他当初就是欣赏曾逍这样的性格,才选择和他试一试。 可贺元晟没曾想这样他的一再包容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在两人心知肚明,曾逍已然出轨的前提下,还能纠缠不清。 自食恶果。 贺元晟脑海里赫然浮现出四个字。 眼眸一沉,贺元晟回过神来。 感受到双臂被无情拉开,曾逍终于停了眼泪,对上贺元晟那双对他向来平和而此刻显得毫无波澜的眼眸时,他心猛地一沉。 丝毫不介意还有第三人在,曾逍挂着眼痕撩开单薄的衣服:“晟哥,我可以解释……” “不用,”贺元晟平静地移开视线:“一直以来我都尊重你,无论是好是坏,从来不需要你向我解释什么,” 听着他毫无波澜的语气,曾逍的心脏像是被人硬生生挖出块血肉般,从骨子里发着疼:“晟哥……” “同样的,”没等他说完,黑暗里贺元晟看着他,“我也希望你尊重我一次,”语气一顿,他声音沙哑:“就一次。” 听着贺元晟好不容易流露出来的情绪,曾逍嘴唇发白,红着眼保证道:“我尊重你,我以后一定……” “没有以后了,”贺元晟很快收起情绪:“我俩到此为止。” 话刚落音,曾逍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贺元晟疲倦的眉眼,看着他走进家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才回过神来似的红了眼眶:“贺元晟,我不同意!” “哥,”语气一顿,曾逍哭着喊了声:“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 贺元晟脚步一顿,没等他回过头,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人,压着情绪,循声去看。 只见一直默不作声的骆钦文见他望过来,朝他自然地摊开手,月光下他的手掌宽而长,指节根根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背青筋微微隆起,外表看上去毫无异常。 “有点疼。”骆钦文语气平静。 贺元晟皱眉,实在不知道他究竟哪里疼。 见曾逍要过来,贺元晟回过神按了电梯,在曾逍倏然沉默的视线下平静地开口:“我送您去医院。” 骆钦文点点头。 很快地,红着眼的曾逍被隔绝在电梯外。 电梯在下行。 封闭的空间里只剩沉默,贺元晟站的很直,脑海里却时而浮现出电梯门关上时曾逍红透的眼,丝毫不觉身前的骆钦文。 透过反光的电梯门,一道肆无忌惮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流连划过,温润不失锋利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尤其是不久前被人禁锢过的—— 他做梦都想圈紧的腰身。 “骆总,您的车牌号是多少。”沉默之际,贺元晟开了口:“我叫代驾。” “不用了。”目光扫过他眼下乌青,骆钦文掩下眼底情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处理。” 贺元晟闻言收起了手机。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盯着不断下行的数字,片刻后目光移至眼前人的背影,贺元晟这才反应过来让骆钦文听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该说些什么:“不好意思骆总,今晚让您见笑了。” 骆钦文摇摇头,对此表示理解:“感情问题很正常。”他语气很淡:“该断则断,贺部长你做的很好。” 话里话外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诧异,那股诡异的熟悉感再次卷土重来,贺元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今天考核会议上那位实习生说完后你有心替他解释,”没等他做出回应,骆钦文略带沉哑的声音在电梯里再次响起。 话题转的太生硬,贺元晟抬了抬眼皮。 “虽不是什么大事,”对上视线那瞬,骆钦文压了压语速,声音放轻了些:“不过看得出,贺部长你很容易心软。” “心软不是好事,”骆钦文语气一顿,像是很有经验般建议道:“尤其在一段不健康的感情上。” 贺元晟闻言抬了下眸。 他不喜欢被人揣测,更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生活被人指手画脚,不过他实在没必要和自己毫无交集、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上司解释太多,因而选择保持沉默。 见他沉默,骆钦文也似乎识趣没再多说。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贺元晟主动和骆钦文提出告别,骆钦文立马停下了脚步,目光落至他被冻红的手和临时整理的手提箱上:“你打算去哪?” “附近有公司名下酒店,”见他看过来,骆钦文压下眼眸:“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送你过去。” “多谢骆总关心,”贺元晟摇摇头:“不用了。” 骆钦文没再说什么。 又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机的手机发来网约车抵达消息,出于礼貌,贺元晟再次准备和骆钦文告别时,环顾四周没看见他的人影。 大概是走了。 贺元晟松了一口气,他刚和司机说尾号后,车窗突然被敲了敲。 偏头去看,是骆钦文。 后者去而复返,身心疲倦的贺元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他和司机说了声稍等,正打算下车时,站在风雪中的骆钦文示意他打下窗户。 车窗很快被打下。 没等贺元晟开口询问,一阵晚风突然吹过,夹着风,骆钦文身上那款独特的男香飘了过来,柑橘还带着淡淡的苦涩烟味。 很奇异的,像是故意让人记住,十分诡异的味道。 沉默之际,骆钦文突然拿出一杯热腾腾的饮品递给了贺元晟:“暖手。”在贺元晟迟疑的视线下,他将另一杯递给了司机:“雪天路滑,师傅你慢点开。” 14、第 14 章 骆钦文推开门的时候,家里那只鹦鹉正在气势汹汹骂人。 “饿死鸟了,饿死鸟了!”看见骆钦文的那瞬,鹦鹉的大翅膀支棱地乱扑腾一气,它急跺碎步,气急败坏叨着笼子,“王八蛋!你竟留鸟一个人在家!” 骆钦文看了它一眼,没像往日那样逗它,只是一声不吭替它补上了粮,随后径直走向了酒柜。 选了款烈酒,骆钦文沉着脸一饮而下。 这只很会察言观色的鹦鹉很快住了嘴,轻跺着脚倚靠在笼子旁,它没吃食,只是歪着头,一双黄色的圆眼睛盯着人看。 过了好久见骆钦文还是一声不吭,不敢说话的鹦鹉只好轻轻地用喙叨了叨笼子边缘,动静不大,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骆钦文早听见了,只是没心情理它。 解开禁锢的领带,他坐在了沙发上,紧绷一天的身体得以放松,可脑海里却片刻也不停息地浮现出贺元晟的身影。 版型很好的黑色大衣将贺元晟的身型衬得极为优越,腿长腰窄,他和冬天很适配,像雪一样,眉眼总带着很清冷的情绪,和骆钦文想象中一样,靠近时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味道。 连发丝都是香的。 在不久前,被风吹起时,他们的发丝曾缠绕在一起。 想到这,骆钦文喉结一滚,眼底涌起一抹难以平息的欲望,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压了下去。 他不开心。 本该窃喜的心甚至落了好几拍,明明期待这天很久了,贺元晟在他眼皮底下和那人提了分手,骆钦文很惊讶,他竟然没把贺元晟往家里带—— 甚至连提都不敢提。 那他谋划这么久为的是什么? 骆钦文没有恋爱经验,但他很清楚什么是趁虚而入,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从在去年的展会上见过贺元晟一眼,就在心里默默惦记起了人。 即使在知道对方有男朋友,感情极其稳定的情况下,他依旧坏透顶地将人全身上下意淫了个遍,讲述项目时微启的唇,握着纸张漂亮的手,甚至只是偶然对上的视线。 就一眼,足够让他起生理反应。 一次两次的,骆钦文以为是自己太年轻,身体不受控制很正常,借着公事之便接触过贺元晟几次,结果当晚就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骆钦文就没再挣扎。 尽管在某次工作日,目睹那人来接贺元晟下班,贺元晟显得很意外,他唇轻抿着,眼眸抑制不住笑意,那人缠着他,在黑漆漆的车库里向他索吻。 那人说要吃糖醋排骨。 贺元晟搂着他,嗯了声,又像是怕他没看见,很亲昵的说了声好。 语气是骆钦文没听过的温柔,他知道这是正常的,毕竟他们才是情侣,可当晚骆钦文久久不能入眠。 甚至觉得站在贺元晟身边的该是自己才对。 这样想着,一想就想了大半年。 这半年里,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贺元晟,办公室里永远不缺的咖啡,偶尔换上的,有些幼稚的卡通头像,还有那人陪他去咨询室,闲暇之余一起去看音乐剧,无一不显示着他很幸福。 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骆钦文尽管嫉妒成瘾,但从没借工作之便打扰贺元晟,更没有丝毫撬人墙角打算。 他暗恋的很有原则。 直到半个月前,在好友的私人会所里,骆钦文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一旁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思绪停滞,骆钦文回过神来。 “电话怎么接的这么慢?”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你都多久没来我这里了?” 电话那头是骆钦文的好哥们,名叫蒋理,和名字完全不符,是一个不折不扣,毫不讲理的公子哥,骆钦文和他认识是在很多年前的某次聚会上。 那年刚满十八的蒋理看上一个男服务生,拿钱砸人时被当场某个多嘴的人说了去,当时骆闻玉也在,难掩排斥地警告骆钦文少和这种人接触。 骆钦文点点头,下一秒就主动去加蒋理的微信。 蒋理一开始不愿意,骆钦文是骆家外室子的身份早在他们圈里传遍了,可他还没摇头,骆钦文眼神一变,垂着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蒋理怕挨揍,很快同意了。 就这样,本该是故意同蒋理玩的骆钦文,在经历一起读书,一起胡作非为后,两人竟成了十几年的好兄弟。 “骆钦文!”沉默太久,蒋理在那边大叫:“说话!” 思绪回笼,骆钦文应了声:“忙。” “忙什么呀?你接手的那家分公司不是盘活了吗,日报上都写了‘骆家企业迎来大洗盘,即将迎来年轻一代’。” 骆钦文看过那篇日报,用词浮夸,很难让他不怀疑这是骆闻玉故意为他造势,他皱了皱眉,态度不是很好:“不想听这个。” 一旁偷听的鹦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大叫:“闭嘴!” “臭鸟!”蒋理大声反击:“明天炖了你。” “王八蛋!”鹦鹉扑腾着翅膀,气势汹汹:“王八蛋!” 骆钦文嫌吵,拿着手机进了卧室。 蒋理还沉浸在和鹦鹉吵架中,过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打电话的目的,他兴致勃勃地问:“怎么说?追到没有。” 骆钦文盯着落地窗没说话。 蒋理没察觉,依旧很有兴致:“我今天上山给你算了一卦,大师说八九不离十,你……” “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人不都出轨了吗?这都没分?”蒋理讪讪道:“该说不说,哥哥包容心真强。” “你叫谁哥哥?”骆钦文皱眉:“他认识你吗?” 蒋理愣了一会儿,然后气笑了:“对对对,人家认识你,暗恋人家一年了和他说话超过两个指头没有啊?我的大情圣。” 骆钦文并不理会他的嘲讽,落地窗上映着他的神色很平静,他从容地挑眉:“今天就已经超过了,别说这些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蒋理作势要挂电话,但一想骆钦文贫瘠的恋爱史就有些于心不忍,思前想后,他提醒了句:“那个姓曾的最近有段时间没来了,我让小段问他什么情况,他说——” “说什么?” “说以后就不约了。” 蒋理转述道:“还说什么良心过不去,身体虽然爽了,但心里还惦记着男朋友。” 骆钦文闻言眼眸一冷,落地窗上映着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还惦记?” “嗯。”蒋理叹了口气:“小段说他俩上//床从不接吻,那个姓曾的说什么也不让留下痕迹,头发都不让碰,说是怕被看见。” 骆钦文攥紧了手指。 “连卡都不要了,里面还有几万块钱呢。”蒋理嗤笑一声:“这架势看来是真要洗心革面,和哥哥过日子去了。” “过日子?”骆钦文眼眸猛地一沉,“让他做梦去吧。” 15、第 15 章 抵达酒店时,贺元晟是被司机叫醒的。 不过离小区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像是几晚没睡一样,上车没多久就闭上了眼,和司机道完谢,拉着行李箱下车,手里的热饮早没了温度。 除了咖啡外,贺元晟不爱喝其他饮料,对这杯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奶制品全无兴趣,不过在丢掉和继续拿着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毕竟这是骆钦文的一番心意。 贺元晟不擅长糟践别人的心意,尽管对方大概率只是目睹他感情纠纷,对下属的关怀而已,不论出发点如何,他还是要谢谢对方。 毕竟在今晚,他确实需要一些温暖的东西。 配合前台填了入住信息,得到房卡的贺元晟直奔所在楼层,开门,调室内温度,将行李放置一侧,贺元晟匆匆忙忙洗了个热水澡。 来不及吹干头发,贺元晟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他实在太累了,累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所有需要思考的事都被抛之脑后,均匀的呼吸声很快缠绕在鼻息间。 雪落了一整晚。 —— 在闹钟响的前几分钟,贺元晟睁开了眼。 陌生的环境让他愣了片刻,勉强休整的思绪在觉察到他醒来后,很快地,自顾自浮现昨晚的情景在脑海中。 天色渐明,深灰色的落地窗挡了绝大部分的光线,可贺元晟依旧觉得刺眼,他伸手在眼前挡了挡,修长的指关节被暖气蕴出一层近似透明的粉,被剪得很干净的指甲挡在眼尾处。 薄唇轻抿,他稍加用力按向眼尾,试图驱散不该有的热意。 就这样沉默了几分钟。 直到闹钟如时响起,贺元晟才从情绪里抽离出来,洗簌,整理行李,出门前按了“需要清理”的按钮。 暖气开了一夜,昨晚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就睡,喉咙痛的让他分不清究竟是空气太过干燥还是因为感冒,去餐厅喝了杯暖水,缓解未果,贺元晟打算买药送到公司。 曾逍的消息就是在这时候看到的。 依旧是断断续续发了很多,时间间隔不长不短,几乎是一夜未眠,说来的话也仅限于“我知道错了。” “你别生气。” “你在哪。” “我不想分手。”等等。 一目十行,关于那块吻痕的解释一句也没有。 偶尔也说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说他们如何一起做饭,又如何一起逛街,曾逍描述得很详尽,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的悔意与痛苦,可这些当时让贺元晟觉得很温情的事在现在看来只是一行字。 心如止水地,就像是看别人的故事。 明明这些是他以前觉得无比温情的事情,直到两人闹到分手,曾逍竟才觉得怀恋。 贺元晟这才发觉,他们的不同频到了多离谱的程度,脱离恋人关系,不追求共同话题,他们竟连开心也都不同频。 心渐渐沉了下来。 贺元晟头一次觉得后悔,后悔当初这段被激情蒙蔽而盲目开展的恋爱,他当初不应该抱着试一试这样不健康的心态和曾逍恋爱,因而也没有资格站在制高点上批判曾逍的对与错。 念此,他给曾逍回了消息。 【我不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怪你,也不生你气,和你分手是因为发现我们并不合适。】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需求,你喜欢的音乐我欣赏不来,比起陪你去看音乐剧,每个周末我其实更想安静的待在家里,你的社交圈子我融不进去,你的朋友并不一定要成为我的朋友。】 【三年了,我们都努力过了。】 这些消息无非是将两人的过往全部否定,太过残忍,可贺元晟却松了一口气,他宁愿曾逍恨他,觉得他无情,也好过给他有念想的纠缠。 切换软件买了感冒药,贺元晟强迫自己从情绪里抽离出来。 他不是没有情绪的人。 正如他所说的,他和曾逍在一起三年。 虽然很多事都想明白了,但还是抵不住分手,他也会难过。 —— 情绪对职场人来说是随时可以藏起来的东西,有时遇到晋升的竞争对手都能忍着情绪把手言欢,分手这点小事与之相比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贺元晟在这方面处理的炉火纯青,加上他平时并不多话,因而即使有什么情绪别人也很难察觉。 到年尾了,要处理的工作有很多,贺元晟早上刚将实习结果发放下去,总部那边就发来了邮件,说是海威那有个项目需要他们it部配合,特殊情况下还需要有人出差对接。 临近年尾,谁都不想出差。 更别说是出了名难搞的海威,贺元晟将邮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工程点还需商酌,贺元晟将邮件转发给了赵禾,让她处理这件事,看看谁有时间。 给赵禾发完消息后,贺元晟才想起来吃药,进而又想起自己常用的杯子不见了,发消息让赵禾给他买杯子回来。 发出消息没多久,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贺元晟头也没抬让她进。 脚步声在房里响起的那刻贺元晟就察觉到不对劲,他抬头去看,有些意外地对上骆钦文的视线。 贺元晟很快站了起来。 骆钦文今天穿了套不算正式的西装外套,没打领带,黑色衬衣最上两颗依旧没扣,隐约露出锁骨,眉眼冷峻,走过来时,贺元晟依旧闻到那股偏重的男香。 和昨日相比,或许是心理作用,侵略性并没有那么强,反之,尾调的柑橘味有些偏甜。 贺元晟好奇是不是他自己调的香水,但也仅仅只停留于好奇,对上骆钦文视线时,他公事公办地喊了声骆总。 骆钦文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随后点点头:“发给你的邮件看了没有?” 贺元晟嗯了声。 “你打算派谁去?”骆钦文语气一顿:“海威的年会邀请我去参加,如果你安排好了人,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 贺元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和他一起,是指去对接,还是要一起参加年会?如果是前者随便派个工程师就行,后者对身份就有一定的限制要求。 骆钦文说的很模糊,像这样指代不清的话理应不应该在这样简单的问题里出现,贺元晟一时拿捏不准,思索两秒后,决定直接问。 他刚抬头,便又撞进骆钦文的视线里。 贺元晟一愣,心里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不适,语速不快不慢,表达自己的疑惑。 “一起参加年会。”骆钦文这次直接说:“要去几天见几个客户——”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改口道:“不是应酬,只需要吃吃喝喝,一到饭点就吃饭,打发时间而已。” “那里景色不错,闲暇之余可以散心。” 贺元晟点点头,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很快有了打算。 “我问问刘副部有没有时间。” 话刚落音,贺元晟敏锐地察觉到骆钦文的呼吸停了瞬,没等弄清是什么缘由,骆钦文很快就给了答案:“你有事要忙?” 贺元晟一愣。 年尾他当然忙,虽然比起前段时间没日没夜地赶年终总结相比要轻松些,但日常工作一个都不会少。 像是知道自己问了个不太合理的问题,骆钦文改口道:“这事还不急,”他语气一顿,“你感冒了?” 贺元晟闻言稍抬眼,对上骆钦文的视线时他点了点头:“有一点,多谢骆总关心。” 骆钦文应了声,“没什么事了,你忙。” 贺元晟点头。 目送他的背影还没落下,骆钦文突然转过身来,他朝置物架某处抬了抬下巴:“这个能给我吗?” 贺元晟顺着望去。 是不久前曾逍给他添置的速溶咖啡,不是什么大牌子,贺元晟常常喝倒也喝惯了,公司休息室里各种各样的速溶咖啡有很多,价格昂贵的咖啡豆也有。 贺元晟不认为骆钦文会看不到,至于为什么非要他办公室里的,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思绪滞缓的贺元晟没抓住,或者说,昨晚骆钦文递的那杯热饮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他对骆钦文的印象。 所以即便是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拒绝。 将剩余的咖啡整盒都递给他,贺元晟客观评价:“口感可能不是很好。” 骆钦文接了过去:“我试试。”他语气一顿,目光停留在贺元晟身上:“你的嘴唇很白,感冒了就不合适喝咖啡。” “喝温水,或者喝牛奶。”骆钦文很快给出建议:“不合适你的都可以换一换。” 贺元晟一愣。 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听出来的话,该听出来的话,贺元晟敏锐地连语气都不会弄错,譬如此刻,他察觉出骆钦文话里有话。 至于是什么,贺元晟不想深究,于是他不走心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骆钦文还站在原地,像根木桩。 贺元晟第一反应是自己敷衍的态度让骆钦文不快,可对上他的视线时,又觉得他似乎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骆总?” 平静的外表下心里毫无底气地打着鼓,骆钦文神色淡然地应了声,他偷偷摸摸暗恋贺元晟太久了,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向他提出邀约—— 海威年会是托词,想让他散散心是真。 他俩一起。 为了恶心骆闻玉,骆钦文从小几乎是坏事做尽,但撬墙角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干,因此显得很没有底气,在贺元晟愈发疑惑的视线下,说出的话自然也没有太多思考:“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语气里藏着情绪,很像因男友太忙没陪好而抱怨。 贺元晟被这兀自冒出的想法惊到皱眉。 骆钦文丝毫不觉,他看向在室内依旧穿着大衣的贺元晟,视线落在他苍白的唇上,语气倏地放缓了些:“海威那边天气不错,很暖和。” 受那惊骇世俗的想法影响,贺元晟一时不太理解两句话之间的联系,没等他理清思路,便听见骆钦文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16、第 16 章 混迹职场多年,贺元晟收到过领导们下达大大小小的指令,处理烂尾的项目,解决难缠的客户,早年大半夜开车送纸质文件情况时常发生。 无一例外,这些领导使唤起人来都很拿手,尤其遇到较为棘手的问题,他们的态度会更加柔和。 所以当听到骆钦文用近乎商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贺元晟怀疑是自己漏看了邮件内容—— 海威出了大问题。 毕竟他们合作了很多年,尽管海威在某些方面确实要求多,但从来没有因为一个简单的项目点出错而要求乙方出差的情况。 可若真是出了问题,作为it部长的贺元晟不可能没一点风声。 那么就只是简单的工作邀约。 至于为什么要用商量的语气,贺元晟眼皮微抬,对上骆钦文的视线时心里有了答案—— 他或许没传言中那样傲。 至少在待人接物上,骆钦文在同龄人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思虑周全,这一点从昨晚那两杯热饮便能窥之一二。 思绪停在此处,贺元晟眉头松了些,对骆钦文之前对他莫名熟稔的不适也消散了许多。 他沉默多久,骆钦文就站了多久,似乎在等一个答案,好在出差对贺元晟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并不太排斥。 想了想,他问:“大概什么时候,我提前安排好工作。” “这周末。”骆钦文脱口而出。 贺元晟一愣。 他记得不久前骆钦文说过“这事不急”。 “把身份证件发给程泽,”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疑惑,骆钦文自顾自地建议道,“我们要待几天,带好行李。” 沉默稍瞬,贺元晟点点头:“好的骆总。” —— 确定这周需要出差后,贺元晟就更忙了。 不仅要审阅数不清的数据,协同各部门参加大小小的会议,他还需要安排好工作,接连四天忙到除了回酒店洗簌休息外,贺元晟几乎快住在了办公室。 直到周五临近下班,才勉强将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 “部长,”敲了敲门,赵禾照例给他端来感冒冲剂时,看见他穿上大衣时愣了一下。 贺元晟听到声音应了声。 “您终于按时下班了呀,”将杯子放在贺元晟的桌上,赵禾语气很轻快:“我还以为您今天又要加班。” “嗯。”贺元晟将衣袖抻平,朝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你怎么还没回去?” 赵禾看着他唇边的笑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还有几份文件没整理完,等会儿就回去。” “谢谢。”接过杯子,将略带苦涩的感冒冲剂一饮而下,贺元晟点点头:“行,那你忙。” 见贺元晟起身要走,赵禾替他拉开了门,这周她听到了好些关于这次出差的传言,有人说骆总对贺部长青眼有加,it部以后在分公司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也有人说海威项目出了大问题,贺部长这次出差大概率会喝一壶。 赵禾整日像瓜田里的猹上蹿下跳,这会儿见贺元晟心情好,有心想问,但还没开口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对上视线的那刻,赵禾瞬间挺直了背,朝那人毕恭毕敬地打了声招呼:“骆总。” 骆钦文嗯了声,眼眸落在贺元晟身上:“下班了?” 贺元晟脚步微顿,点点头:“嗯。” “走吧。”骆钦文目光略过他略带疑惑的神情,率先往电梯间走,没等贺元晟说话,他按了电梯按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有回我。” 贺元晟一愣,很快掏出了手机。 点开微信,果然看到骆钦文下午就发了消息过来。 【行李收拾好了吗?】 【今晚八点的航班。】 过了许久,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下班等我。】 贺元晟盯着最后一条消息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稍抬眸,撞进骆钦文低头看他的眼神时,贺元晟解释道:“我下午在忙。” “嗯,”骆钦文点点头,“我知道。” 他五官本就凛冽,眉眼又不常有变化,今天穿了件和贺元晟同色系的深灰大衣,衬得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更为冷淡,贺元晟一时分不清他是什么态度,只好跟着他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门很快被关上。 一路沉默到地下车库,见骆钦文拿出了车钥匙,贺元晟开口道:“我来开车吧,”语气一顿,顺便将他之前没问的话问了出来:“骆总找我有事?” 骆钦文闻言将车钥匙递给他,指尖相触,他松开钥匙,嗯了一声:“一起吃饭。” 见贺元晟露出疑惑的表情,骆钦文小弧度地扬了下唇,淡淡地解释:“节省时间。” 虽然不知道节省时间为什么不直接去吃而是要绕路和他一起,但贺元晟对此并没有深究,他点了点头:“好。” 上了车,贺元晟调了下驾驶位,回头看向骆钦文:“骆总想去哪吃?” “我对这边不熟,”摩挲着指尖残留的温度,骆钦文盯着他看:“你决定吧。” 贺元晟也不常在外吃饭,在脑海里思索着常去的几家餐厅,最后选择去较为清淡的那家私厨。 离小区不远,吃完后能直接回家收拾行李。 回家。 贺元晟盯着正在倒计时的红灯,渐渐有些出神。自从发了那些消息后曾逍就没再联系过他,感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贺元晟总觉得头顶悬着一块石头。 说不定就在某个时间,一声不吭地落下来。 —— 因为要赶飞机,他们没点多少菜。 没有想象中尴尬和不适,骆钦文几乎没怎么说话,两人安静地吃着饭,贺元晟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只是他胃口不这么好,对摆盘精致的菜提不起兴趣,反倒是爱喝赠送的汤,很小的一碗,喝过后身体变暖和了不少。 其他的菜都没怎么动。 饭很快吃完,在贺元晟准备去结账时,骆钦文比他先起身:“我来。” 说完就出去了。 贺元晟拿着两人的外套跟了出去,餐厅人多,眨眼间就没看见骆钦文的身影,搜寻未果,贺元晟只好给他发了微信后先行走了出去。 站在车边没等多久,贺元晟有些犯困,摸了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便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感冒了还抽烟?” 顺着望去,只见骆钦文正盯着他唇边的烟看。 贺元晟莫名感到心虚,将烟拿下,沉默地将臂弯里的大衣递了过去。 骆钦文看了他一眼,将大衣接过的同时顺便将贺元晟虚握在手心里的那根烟也一并拿了去,动作极其自然。 没等贺元晟反应过来,他便将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装袋递了过来:“给你。” 贺元晟接过,袋子有些重。 风吹过,从里隐约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贺元晟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像是要验证他的猜想,骆钦文的声音很快传来:“汤,” 话未落音,街边的路灯突然亮起,衬得骆钦文那双眼亮晶晶的:“我见你爱喝。” 没想他会注意到,贺元晟有些意外:“谢谢。” 触到他的眼眸,骆钦文移开了瞬,随后又很快移了回来,语气淡淡的:“我也很会煲汤。” 贺元晟闻言笑了下。 没等他说些什么,余光落在小区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他的笑很快僵在了唇边。 曾逍正朝他们走过来。 17、第 17 章 一周没见,曾逍消瘦了很多。 他像是从很远地方跑过来,额前的汗被路灯映得有些明显,隔着一段距离,能听见他在轻喘着。 微微站定,没有像往常那样朝贺元晟走来,曾逍的视线落在了他身旁那人身上,目光一怔,曾逍眼里似乎带着某种情绪,像踌躇,更像是别的什么。 没等贺元晟看清,曾逍便很快将目光移了过来,对上视线的那瞬,他立马红了眼。 或许是想到贺元晟不爱看他哭,曾逍抽了下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飞快地朝贺元晟挤出一个笑:“晟哥。” 视线从曾逍上半身单薄到不能再单薄的黑色卫衣,一路滑至来不及换的拖鞋—— 没等贺元晟做出任何反应,曾逍立马慌乱地解释道:“我有些东西落在家了,我没带钥匙,晟哥,你能不能……” 后面的话没说完。 他站在原地看着贺元晟。 看着眼前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曾逍,贺元晟只觉得在头顶悬而未决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逃避没有用。 “骆总,”沉默片刻,贺元晟低头看了眼手表:“给我半个小时收拾行李可以吗?您在车里等我。” 没听到回答,贺元晟抬起了头。 不久前被路灯照亮的眼眸因睫毛下垂而遮挡了绝大部分光线,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打了一片侧影,骆钦文此刻正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唇抿得很紧,像是不乐意。 贺元晟能理解,如果是他,也不希望下属因私人问题而影响工作,正想说些什么时,骆钦文开了口。 “半个小时。” 接过贺元晟手中的包装袋,他平静道:“半个小时,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 过道里依旧没有灯。 贺元晟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沉默的曾逍。 指纹锁响起时,没有人再去理曾逍那拙劣的谎言,借着月光,贺元晟一抬头就看见被遗忘在阳台上的那盆水培植物。 当初是他和曾逍一起挑的。 从掌心养到碗口大,期间换了无数个适合它的花盆,在第一场冷空气来临前,它长出了花苞,而此刻纤细的叶子被雪覆盖着,厚重地几乎让人看得都喘不过气—— 它似乎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贺元晟目光一怔,他开了灯。 家里和他离开前没什么两样,沙发一半整洁一半凌乱,放眼望去每个角落都是如此,像是强行融合在一起的两个世界,一切都格格不入。 短期出差需要携带的行李没太多,贺元晟只花了几分钟就整理好了,没等他合上行李箱,一直沉默的曾逍突然上前抱住了他的腰。 “晟哥,”曾逍哽咽:“我不要,我……” 贺元晟一改往常的举动,并没有拉开他的手。 在曾逍噙着泪水的视线下,贺元晟沉默着,由着他抱着,也由着他哭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头看了眼手表。 “还有十五分钟。” 过于平静的语气让曾逍止住了眼泪。 “曾逍,”沉默之际,贺元晟转过身来:“我前几天和物业联系过,他说你这几天没回来住,为什么我今天一回来你也恰好赶着回来,” “家里没装监控,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刚落音,曾逍脸色一变。 只是稍加试探,没想到曾逍是这样反应的贺元晟一颗心顿时沉进了谷底,他冷下眼,稍抬眸:“你在我手机里安了什么?” “晟哥,我……” “跟踪器。”贺元晟打断他的话:“还是窃听器?” 曾逍僵在了原地。 “发现什么了吗?” “晟哥……” “你没有。”掩饰着心颤,贺元晟直勾勾看着他:“正如我没有发现你出轨一样,你也什么都没发现。” 话刚落音,房间里顿时陷入死寂。 阳台上那曾被悉心照料过的水培植物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刮倒,“啪”的一声碎在了地板上,曾逍打了个寒噤。 盯着残骸,贺元晟移开视线。 “我比你大很多岁,所以很多时候我愿意让步,但曾逍,这并不代表你能把我当傻子。” “我没有。”曾逍闻言猛地抬着头,双目对视,他眼眸立马涌上了眼泪,他滚动着喉结,哽咽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贺元晟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我那天喝醉了酒,”曾逍跪在贺元晟腿边,满脸都是泪水:“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接下来的几分钟,曾逍说出了出轨经过。 一场精疲力竭的表演过后,气氛暧昧的酒吧里,在好友起哄声中,曾逍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开了房。 “我们去了一家会所。” “小鱼跟我说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曾逍用力攥着贺元晟膝间的布料,近乎是慌乱地解释道:“我没有让他碰我其他地方,他连抱都没抱过我,哥,我就是想试试,我就是……” 贺元晟盯着眼前让他几乎认不出来的人,他平静地问:“所以呢,你爽了吗?” 双目对视,看着贺元晟平静的眼眸,曾逍立马涌出了眼泪:“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 “我只有一次,真的只有一次。” “晟哥,我是喜欢你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就是想试试而已,我真的很爱你。” 事实真相远比想象更难以接受。 贺元晟盯着曾逍的眼泪,想到他颈侧不久前还历历在目的吻痕,又想到那支被他珍惜的钢笔,实在不懂曾逍的爱到底值多少。 可到最后,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你随时搬走都行,想要什么补偿也都可以。” “晟哥……” “小逍,”贺元晟站起身,他认真地看向他:“我真的接受不了。” “晟哥,”曾逍愣在原地,脑海里飞快地划过让他心惊的那张脸,他喉结一滚,眼底翻涌着泪花:“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贺元晟眼眸划过一丝不解,但很快就转瞬即逝,他看了眼手表,还差几秒就快过了半小时。 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是楼下陪你来的那人吗?” 推开门。 过道里一阵风雪吹过,独特的男香伴随着苦涩的烟味一同传来,黑暗的过道里闪过一丝猩红,借着月色,贺元晟看见了倚在门边的骆钦文。 不知来了多久,烟只剩半截。 修长的指节夹着从他那儿得来的烟,齿牙咬着相同的,不久前留下的那道齿痕,见贺元晟望过来,他咬着烟蒂深吸,舌尖轻探出来了点。 “晟哥,他不是什么好人。” 行李箱被接过。 “我曾在那家会所见到过他,他……” 垂着身侧手被很轻地擦过,很快地,曾逍的话被关在了一门之外。 18、第 18 章 由于骆钦文伸手越过他关门的举动,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近到贺元晟能闻到那股熟悉香水味,抬头就能看见那张脸—— 骆钦文正垂着眸,过于专注地看着他,见贺元晟抬眼望来,他吸了一口烟。 “能走了吗?” 话未落音,骆钦文突然咳了几声。 贺元晟注意到他将唇边的烟取了下来,借着月色,眼尾处有些红,烟没过肺,却像是被呛着了。 脑海里赫然浮现出不久前骆钦文在酒楼里游刃有余朝他吐烟的模样,和现在不会抽烟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贺元晟从他手里接回自己的行李,平静地点头:“可以。” 说完便率先离开按了电梯。 骆钦文低头看了眼落空的手,心一顿,很快沉了下来。 从进电梯一直出小区,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更别说像半个小时前还能游刃有余地笑着聊天,沉默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将两人包裹着。 “我来开吧。” 终于抓到机会,骆钦文在贺元晟开驾驶门时开了口。贺元晟闻言看了他一眼,客气道:“还是我来吧,没有让领导开车的道理。” 话刚落音,骆钦文朝他定定地看了过来。 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贺元晟拉开门坐进了驾驶座,不久后,骆钦文也坐了进来,不过不像是来的时候坐在后座那样,他拉开了副驾驶。 “后面冷。”骆钦文面不改色地解释。 贺元晟嗯了声,顺手调高了温度,等听到身旁传来系上安全带的声音,他松了刹车。 因是周末,路上车很多。 但好在离机场不远,贺元晟并不急,开得很稳,只是偶尔有些出神,在想到曾逍那些话时。 他没想到,曾逍会和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上床。 这和他记忆中的曾逍完全不同,在他的认知里,曾逍虽爱玩但知分寸,每次出去都会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备。 这三年里他们朝夕相处,可曾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贺元晟似乎都不清楚。 曾逍是变了,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 性真的很重要吗,和爱真的能分开吗。 一箩筐的问题在脑海里盘旋着,贺元晟望着前方车尾的红灯,在红灯倒计时结束后,他松了松放在方向盘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手指。 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至于曾逍最后说的那番话。 贺元晟一顿,他偏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骆钦文。没等他视线落下,后者像是立马觉察到他的视线,竟莫名地挺直了背,一副即将要听训的姿态。 “有话跟我说?” 本来没有的,贺元晟心说。 但骆钦文视线太过强烈,贺元晟只好开口:“骆总认识我,”他语气一顿,一时没有更改对曾逍的称呼:“我男……” 像是不想从他嘴里听到后面的话,骆钦文打断道:“无意间撞见过几次,和他算不上认识。” 贺元晟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曾逍的话对他其实并没有太多影响,骆钦文只是他的上司,人品怎么样,爱去哪玩,爱玩什么,喜欢男人或者是女人都是他的事。 至于曾逍误会骆钦文和他说了什么,这更是无稽之谈,他和骆钦文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在一周之前,他们甚至连面都只在公司里见过几次。 “我朋友是那家会所的老板,”沉默之际,骆钦文突然开口,像是引导:“那里全都是男人。” “但我没有看。” 贺元晟偏头看了眼骆钦文,细细品味他的语气,过了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道:“骆总歧视同性恋?” “没有。”骆钦文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他直勾勾地望了过来:“我本人就是同性恋。” 贺元晟踩了脚刹车。 狭窄的空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贺元晟没想到骆钦文会在他面前出柜,他明明只问了他和曾逍是否认识—— 连这个问题都是随口问的。 工作了这么多年,贺元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他以往的领导对自己的私人生活都很在乎,除了让人头疼的舆论问题外,更多的是无形中自带的边界感。 像骆钦文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经怀疑是不是他年纪太小,心直口快,没什么心眼,但想到他不似年龄那般雷厉风行的工作风格,贺元晟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该作何反应,贺元晟只好沉默。 松了刹车,车子平稳的在路上行驶了一段距离。 快到机场了,路边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正当贺元晟以为这个话题已经揭过时,身旁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贺元晟,你分手了吗?” 话刚落音,贺元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是担心,”察觉到他的视线,骆钦文顿了一下:“担心会影响到你的工作状态,” 说完,他直勾勾地投来视线:“他配不上你。”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一紧,贺元晟扫过骆钦文格外专注的目光,眼眸闪动一道没什么情绪的视线,他平静地开口:“不会影响工作,骆总你放心。” 骆钦文张了下唇,有些欲言又止。 “至于有没有分手,”贺元晟移开视线,语气里毫不遮掩地透露出不快:“不好意思骆总,我不想回答,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话刚落音,车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贺元晟知道自己将话说得太过直白,没有任何处于上位的人能够接受他这番不留情面的态度,但贺元晟今天太烦了,不想委屈自己再藏着情绪,也实在不想满足骆钦文一而再再而三的窥探欲。 这让贺元晟很不适。 之前那点对骆钦文的不满眼见着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对不起,”骆钦文道歉道:“是我不好。” 贺元晟紧皱的眉松了下来,他略带不解地偏头看去,只见骆钦文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像是噙着听到满意答案后的喜悦,眉眼在黑暗里更显深邃,见他望过来,献宝似的举起了手里的包装袋。 贺元晟这才注意到骆钦文一直抱着汤对着出风口,像是怕它冷了。 刚冒出来的火被这个举动压了下去,贺元晟虽不知道骆钦文为什么不生气,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刚刚将气多半撒在了骆钦文身上。 情绪得到片刻释放,贺元晟很快平静了下来,反思自己的行为不妥,沉默片刻后,他低声说了谢谢:“不好意思骆总,刚刚我语气不好……” “嗯,没关系,”骆钦文声音很轻:“喝点,还是温的。” 车子已经驶入了地下停车场,贺元晟想拒绝:“不用了。” “你晚上没吃什么,”骆钦文打开了包装,示意他将车停在一旁:“时间还来得及,垫一点是一点。” 话已至此,贺元晟没再说什么。 将车停好后,从骆钦文手里接过包装盒,贺元晟将唇贴在边缘,很轻很慢的抿了几口。 汤很香甜,温度适宜。 他喝了好几口,等到身子变得暖和起来时放下了汤盒,没等他说声谢谢,一旁的骆钦文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汤,在贺元晟略带不解的目光下,仰头一饮而尽。 贺元晟:“……” “我也没吃饱。”骆钦文将餐巾纸递给他,随后从容地推开了车门:“走吧。” 贺元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他这样打岔,不知不觉间,贺元晟不再沉浸于曾逍出轨后的情绪里,反而将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骆钦文身上,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或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不过一直等到登机,骆钦文都表现的很正常,这无疑让贺元晟松了一口气。 晚上国内航班很少。 头等舱里的人不算多,贺元晟和骆钦文位置靠在一起,两人落座后没有过多的交流,周围也很少传来说话的声音,隔着一道扶手,等待飞机起飞。 按照规定关手机之前,贺元晟看到了曾逍发来的消息。 【曾逍:哥,对不起。】 贺元晟盯着这行字沉默了许久,他没想原谅曾逍,但也没想说什么重话,一段失败的感情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可能曾逍和他都没有发现,贺元晟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比如爱。 他不得不承认,这三年里他是喜欢过曾逍,喜欢他热烈,喜欢他直率,更喜欢他年轻身上的朝气蓬勃。 但要说爱,贺元晟也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 会不会更多的只是习惯,毕竟如果他是真的离不开曾逍,或许能试着接受曾逍这一段“经历”,去了解曾逍的心路历程,至少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除了刚知道时出于愤怒的情绪外,在平静下来他明明可以平静地去和曾逍谈一谈,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很轻易就接受了曾逍会离开他。 眼眸一沉,贺元晟没再想。 他这几天太累了,几乎每天都在连轴转,舱内的灯光一暗眼皮就有些抬不起来,他想和骆钦文说一下想先休息,结果刚一偏头,便发现骆钦文也在看他。 看得很专注。 贺元晟被他看习惯了,不像前几次那样排斥,觉得这可能是他的习惯而已,不过借着一点光线,贺元晟注意到骆钦文的耳尖似乎有些红。 没等他说些什么,骆钦文下意识地舔了下唇。 嘴唇被他舔得很湿润,让人无法避免地想到不久前他喝汤的那幕,贺元晟很少和别人同吃一碗东西,这样太过亲密,和曾逍都很少有,这样想着,顿时有些如芒在背。 好在骆钦文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要休息?” “嗯。”贺元晟点头,也不管他是否还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代:“我有点困。” “好。”骆钦文应了声,示意他将一旁放在地上的小行李箱递给他:“放在我这,空间大你好休息点。” 他语气一顿:“我现在不困。” 说完他便朝贺元晟伸出手来,见他态度强硬,贺元晟想了想,将行李箱递给他:“谢谢骆总。” 骆钦文嗯了声。 空间确实大了不少,没再去纠结其他的事情,没过一会儿,贺元晟便沉沉地阖下眼皮,头偏向走廊那边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听见空姐似乎在说话。 说的什么不太清楚,只听见身旁的骆钦文压着声音说了句:“给我。” 脚步声在耳边很轻的响起,空姐离开了。 不出一会儿,身上被披上了厚厚的毯子,似乎还带着尚未消散的体温,很暖和。 在睡梦中,贺元晟闻到了这几天早已让他熟悉的味道,他睡得更熟了,下意识将自己蜷缩在了温暖的毯子里,很快就陷入更深的睡眠中。 贺元晟是被一阵气流颠簸颠醒的。 入目是一片漆黑。 两侧的呼吸灯并不明亮,隐约只照出舱内的大致面目,提示牌显示着当前温度和时间,贺元晟盯着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他睡了不过半个小时。 他明明没做梦,可却很累,贺元晟知道大概是因为受他情绪影响,自从知道曾逍出轨到现在,工作的压力除外,他能感觉到自己处于高压的状态。 他不擅长排解情绪,不过换个环境,或许在很大程度上能缓和一些,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很久没睡的这么熟。 或许是坐的有些久,贺元晟全身有些酸疼。 正想换个姿势,他身体稍微一动,下巴突然被类似于头发的东西,很轻地蹭了一下。 贺元晟很快僵在了原地。 黑暗里,他终于察觉到身侧有道很沉的呼吸声。 贺元晟一愣,尚未清醒的意识很快回过神来,他偏头去看,下巴很快被一缕头发撩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味道见缝插针地涌入他的鼻息之中。 刚睡醒的思绪有些迟钝,贺元晟迟疑地没再动。 可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动作,靠在他肩膀上的人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沉默之际,还下意识地蹭了过来,柔软的头发很快划过他的脸颊。 贺元晟猛地垂眸。 只见不久前才和他说不困的骆钦文,正正襟危坐地睡倒在他的颈窝之间。 19、第 19 章 骆钦文睡得很熟。 铺洒在颈窝上的呼吸声很均匀,不过分灼热,但也丝毫不缺存在感,被睡意蕴出温度的脸颊时不时轻触在贺元晟敏感的颈侧。 被蹭的有些不适,贺元晟下意识躲了一下,骆钦文闻着味儿似的立马追了过来,月光下,他苦大仇深地闭着眼,显然还没醒。 贺元晟很少和别人靠的这样近,除了必要的社交外平时连话都很少说,更别说像现在这样鼻息间全被另一人气息占据的处境。 微皱着眉,贺元晟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直了起来,在悄无声息地移开和礼貌地叫醒中,思量片刻,他决定选择前者。 经过一道云层,月光洒进了舱内。 贺元晟的视线往左边偏了偏,无意中瞥见放在骆钦文左腿旁,他的行李箱,占据了骆钦文位置的绝大空间。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将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而是要放在那,但显然是它导致骆钦文熟睡后才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了过来。 得到这个认知,贺元晟思索了番,没再动。 瞌睡全无,索性将身体坐直了些让靠在他肩头的人更好入睡,贺元晟从放在一旁的公文包里掏出kindle来,他常年出差,很多细节需要在飞机上进行,因此有将工作资料传到kindle上的习惯。 至于骆钦文说这次出差不工作,贺元晟才不信,他还没缺心眼到相信这番话的地步。 打开下载好的文件,将屏幕光调到最低,推了下眼镜后,贺元晟垂眸,屏幕上映着他的脸,五官精致,冷峻下带着不为人知,极为柔和的美。 黑暗里,本该熟睡的骆钦文嗅着鼻息间隐隐传来的香味,用视线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唇,极力克制,又得寸进尺般用唇蹭了蹭他的颈窝。 很轻,转瞬即逝,几乎和呼吸缠在了一起。 贺元晟并未察觉。 对待工作,他很容易聚精会神,因而错过了耳旁略带停顿的呼吸,以及逐渐变得灼热的视线。 海威发来的资料很全,疑问点也很清晰。 海威早些时候上线了企业核心系统,贺元晟还应赴这个项目的启动会,可运行了不过几个月,海威创始人就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这个系统也因此停滞了下来。 等“分家”彻底解决后,海威的业务流程遇到重大变革,贺元晟不久前因此还过去讲解过技术路线,对方高层觉得合适便签了合同。 这次的问题就出现在某个技术参数上,对方得知是贺元晟亲自来,便主动邀请他去视察新数据中心选址—— 选址要求很多,自然资源,当地政策,甚至是自然灾害也要考虑在内。 一旦其中的一个要求出现问题,后果都是无法想象的,对方虽说只是帮忙视察,但让贺元晟无形中还是有了许多压力。 反复勘查细节,没过一会儿,贺元晟看的眼睛就有些发酸。 伸手揉了揉,正准备低头再看看时,一只手突然从身侧伸出来,替他关上了kindle。 “别理他们。” 耳边传来道发哑的男声,突出的喉结随着发声而轻轻颤动着:“怎么选址是他们自己的事。” 目光由放至kindle开关上的指节顺着望去。 只见骆钦文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没来得及调整坐姿因此离贺元晟依旧很近,近到能看见他的皮肤纹理,闻到他身上那股味道。 “对不起,我睡得太沉了。” 骆钦文哑声抱歉道。 “没关系。”双目对视,贺元晟不以为意地接着之前的话题:“他们主动邀请了。” “那也别理。” 坐直了些,骆钦文调整着呼吸:“选址这么大的问题他们自己内部决策没有,如果没有,为什么要推给你?” 贺元晟一时没能理解,偏头看他。 虽然很多时候他性情冷淡不善社交,但很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要有人向他提起,他大多数都不会拒绝而是试着去做,像上次替程泽送喝醉的骆钦文回家一样。 见贺元晟望过来,骆钦文语气放轻了些:“让他们来找我。” 贺元晟依旧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凭什么替我安排你的行程。”目光落至贺元晟左侧唇峰上的一颗痣,骆钦文眼眸一暗,不动声色地滚了下喉结,低低地说:“他们又不给你发工资。” 前几句话可能还有些道理,最后这两句话简直是在胡说。 没注意到他停留在自己唇边的视线,贺元晟不同意地皱了皱眉。 要是普通甲方就算了,对方可是海威,而且主动邀请乙方参与选址在行业里都不多见,为了两家公司长期以往的合作发展,贺元晟没理由拒绝。 骆钦文估计是刚睡醒,脑子还没转过来,因此贺元晟并不想搭腔。 沉默片刻后,感受到骆钦文放在他身上的视线依旧灼热,贺元晟只好敷衍道:“嗯,你给我发的工资。” 话刚落音,身旁就传来很短促的笑声。 贺元晟一顿,偏头去看,只见骆钦文眼眸在黑暗里闪烁着很细的光芒,见他望来,自上而下地勾了勾唇:“所以你得听我的。” 说完便朝他摊开手。 贺元晟愣了一下,试着将kindle递了过去。 “我替你保管。”骆钦文说。 说完就把kindle放在了他的腰左侧,贺元晟要拿就得倾身绕过去,免不了肢体接触。 贺元晟收回了手。 没东西可看了,他只好睡觉。 为了避免骆钦文睡着后再次不受控制地靠过来,他起身将行李箱放回了行李架上,确保骆钦文有足够休息的空间后便带上了眼罩。 头一次没在飞机上琢磨工作细节,贺元晟或多或少地没了压力,在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而忽视了黑暗里,那道肆无忌惮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 贺元晟是被热醒的。 睡得太沉,头有些昏重,睫毛在柔软的眼罩内部轻轻扫了扫,过了一会儿才摘开眼罩。 入目有些刺眼,贺元晟等适应之后才完全睁开,他近视度数有点高,不戴眼镜看不太清,摸了摸睡前习惯放在小桌上的眼镜,手却摸了个空。 估计是睡着不小心碰掉了,贺元晟想要坐起来,结果发现自己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 估计是闹出了动静,身旁传来骆钦文有些沙哑的声音。 “找眼镜。”贺元晟回答。 挣扎了半天,眼看着怎么也不能从毯子里出来,贺元晟偏头看向身上一条毯子都没有的骆钦文,忍不住开口问:“骆总,我身上怎么有两个毯子。” “你半夜喊冷。”骆钦文顿了顿,哑着声音解释:“我很热,就把我的给你了。” 贺元晟对此完全没有印象,有些抱歉地说了声“谢谢。” 骆钦文颔首:“没关系。” 只是不知道骆钦文是怎样“给”的,没戴眼镜的贺元晟看不太清楚,没等他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只手很快凑了过来。 无意擦过他的下颌,那只骨骼分明的手握着毯子的一角很轻地滑过他的领带处。 两人离得有些近,几乎是头抵着头,骆钦文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便很快从鼻息间弥漫开来,没等贺元晟移开,骆钦文便察觉到他的动作,皱了皱眉:“别动,缠住了。” 贺元晟低头看去。 只见毯子上很不起眼的线头缠在了他的衬衣纽扣处,因为和衬衣颜色极为相似,贺元晟并没有发现。 可两人靠的实在是太近了,近到贺元晟能清晰的看见骆钦文左眼皮上有一颗很浅的痣,觉得不妥,他往后退了退:“骆总,我自己来……” 骆钦文敷衍地“嗯”了声。 随后依旧专注于缠在纽扣上的那个线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过道旁传来空姐戛然而止的声音,这个线头才被扯开。 贺元晟松了一口气,很快拉开了距离:“谢谢。” 骆钦文没说话,目光从贺元晟微敞开的衬衣划过,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您需要……”一旁空姐的视线很快在两人之间划过:“咖啡还是?” “咖……” “两杯温水,谢谢。” 贺元晟偏头看向骆钦文。 “你感冒还没好,”像是看出了他的不解,骆钦文说:“喝温水吧。” 贺元晟迟疑地看了他两秒,最后什么也没说,转头对着等待已久的空姐说了声“谢谢。” 空姐走后,贺元晟便开始找眼镜。 他实在忘了昨晚究竟有没有放在小桌上,可能是他找得太久了,没过一会儿骆钦文也弯下身和他一起,最后是骆钦文在座位夹层里发现的。 还好没弄坏,贺元晟松了一口气,说了声谢谢。 骆钦文“嗯”了声。 戴上眼镜之后整个视野都清晰了起来,与之对应的,耳力似乎也比刚才强了不少。 “你不戴眼镜显得……” “嗯?” 贺元晟听着声音下意识看了过去。 始料不及地,又撞进了骆钦文的眼里,双目对视,骆钦文罕见地率先移开了视线,随后喉结一滚,又慢悠悠地转了回来。 贺元晟就在此刻发现骆钦文的耳根很红,尤其在阳光的照射下,红得近乎快成透明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热。 贺元晟又“嗯?”了声。 刚刚那句话他听的不是很真切。 骆钦文嘴唇动了动,盯着贺元晟看了几秒,正准备说些什么时,空姐推着小推车将早餐和温水走了过来。 “您两位的早餐。” “谢谢。” 贺元晟接过,将其中一份递给了骆钦文。 很快地,两人安静地吃上了饭。 贺元晟平时话很少,吃饭时更甚,骆钦文也如此,相处下来,贺元晟发现两人在很多方面竟莫名地一致,这让他觉得比较轻松。 所以直到空姐来收餐具,他们都没有什么交流,自然地,贺元晟不知道他那句没听清的话,说的究竟是什么。 —— 飞机于中午十二点降落至城阳机场。 比起正在飘雪的g市,这里的云层都显得格外薄,隐约还透露出几分太阳的暖意。 一下机,贺元晟就舒适地眯了下眼。 “这里天气很好。”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贺元晟偏头去看,像是为自己选择的地方感到满意,骆钦文挑了下眉。 人暖和起来了,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贺元晟喜欢温暖的地方,他“嗯”了声:“确实很好。” 他此刻穿着昨日没换下的大衣,身形挺拔,气质温润,经过连夜的航班依旧保持着整洁。 骆钦文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他眼下的乌青划过,他很快低头在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先去酒店。” 贺元晟愣了下:“不去海威?” “不去。”骆钦文摇头:“休息好再说。” 贺元晟从没和骆钦文出过差,这还是头一回,因此并不太适应他的的工作习惯,要是按照贺元晟的习惯,通常是先处理工作,应酬后再休息。 这样工作效率会高很多,但经许多和他一起出差的工程师反映,回来基本就累的躺床上了,贺元晟倒是不觉得,他习惯了。 再次确定好行程后,贺元晟主动叫了车。 酒店离机场不远,半个小时车程就到了,下了车,便有人将他们的行李接了过去,直到登记身份信息时,贺元晟才发现他和骆钦文竟然住在一起。 严谨地说,是住在同一个套房。 “我想是我们弄错了,”前台接待员闻言连声道歉:“这几天系统升级,可能操作时不小心弄错了,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她又连声说了许多抱歉。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贺元晟出差也没少和同事住在一起,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他并不确定骆钦文是否介意和他同住。 “能换……” “就这样吧,”接过房卡,骆钦文像是很疲惫地转身往一旁的电梯径直走去,语气有些不耐烦道:“我好困。” —— 说好困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睡觉。 贺元晟刚洗完澡就听见有人敲门,他在浴室里说了声“稍等”,将身上的水擦干之后随意套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推开门,便看见同样洗了澡的骆钦文站在他门口,手里还拿着什么。 “午餐。” 目光从他敞开的前襟处划过,骆钦文顿了一下:“吃完再吃药。” 贺元晟接过他递来的热牛奶和午餐,有些惊讶骆钦文竟然记得自己还需要吃药,连忙说了谢谢,为了表达同样的关心,他问:“骆总你吃什么?” “你要和我一起吗?” 贺元晟本来没有这个打算,但骆钦文问了,他不好拒绝,便点头:“一起吧。” 拉开落地窗,阳光便落了进来。 套房客厅很大,高级餐桌上摆放着一束水培花卉,生机勃勃地,让贺元晟无端想起家里被风吹倒的那株水培。 手一顿。 他的情绪还是很轻易被波动,这无法避免。 好在骆钦文并不打算和他搭话,贺元晟不用时刻调动起情绪,一顿午餐吃得很安静,不过苦于身旁没有咖啡,贺元晟因此只好被迫喝了好几口牛奶。 刚放下杯子,便听见骆钦文低笑了声,似乎说了声什么。 听得并不太真切,贺元晟抬头“嗯?”声。 “没什么,”骆钦文应了声:“我吃完了。” 说完他起身顺手将桌上的水培花拿走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海威?”贺元晟盯着他的动作愣了一下,“我提前和他们打招呼。” “我来联系。”将水培花关进了酒柜里,骆钦文语气很轻:“不急。” 说完他便进了卧室。 客厅很快恢复了安静,暖暖的阳光洒了进来。 贺元晟盯着被关在酒柜里孤零零的水培花看了一会儿,实在有些不明白骆钦文为什么这样做。 好好的一束花,又没惹他。 20、第 20 章 虽是这样,但贺元晟并没有将那株花拿出来,吃完早餐后他径直回了卧室。 卧室朝阳,巨大的落地窗还没完全拉开,初升的阳光就洒进了房间,深灰色的地毯被几缕阳光照得看上去很温暖,贺元晟拉开落地窗时愣了愣—— 放眼望去,楼下竟是一块花园。 和酒店四周建筑接壤,数不清的花卉错落有致,生机勃勃地几乎快绕了一整周,视觉上带来无限的震撼。 贺元晟算不上有多喜欢花,平时养水培植物或者买束花回家大多时候都是为了让家里多点生机,别太死气沉沉。 但看着眼前这幕还是不小地震惊了一下,尤其是看着温暖的光线落进花园时,阴郁已久的胸腔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春天灌满,贺元晟整个身体都变得温暖起来。 眉梢微微扬起,向来平和的眼眸噙上了很浅的笑意,欣赏许久后,贺元晟不假思索地将办公地点选择了落地窗外的阳台。 阳台摆放了供客人休息的懒人沙发,头顶还贴心地准备了遮阳伞,沙发前的矮脚日式桌可以用来办公,空间其实不算大,但已足够。 贺元晟蜷着腿懒洋洋地在沙发里缩了一会儿,被太阳晒着完全不想动弹,他以为自己不困,可吹着带有花香的风,晒着被遮阳伞遮挡的阳光,不知不觉间竟有了睡意。 意识模糊前他想,至少要和海威那边联系上,手指刚挣扎着要触上手机,脑海就兀自浮现出骆钦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和莫名让人觉得靠谱的语气。 手指轻飘飘地落下,触至桌角。 贺元晟没再动弹,在阳光的沐浴下枕着柔软的沙发睡着了。 —— 贺元晟是自然醒的。 这一觉睡得太熟,以至于他醒来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地扯下身上不知从哪来的毯子,从柔软的沙发上坐起来,他任由困顿的思绪飘了一会儿。 等彻底回过神,看着早已落幕的晚霞。 贺元晟才猛然想起忘了什么事,迅速从沙发上起身,他拧着眉点开了微信。 意料之外,没有消息。 贺元晟愣了一下,边往外走整理着衣服边找骆钦文的微信。 满打满算贺元晟在峪盛工作了好几年,从职员一路晋升到it部长,几乎月月满勤,很少请假更别说迟到了,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竟然睡过了。 应该说从始至终就没醒过。 贺元晟头一回对自己的睡眠质量感到震惊,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和骆钦文第一次出差就出了这样令人无法接受的岔子,贺元晟只觉得自己大概真是流年不利。 好不容易找到骆钦文的微信,思量着他平时对工作的态度,贺元晟想了想,决定不隐瞒。 【贺元晟:骆总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睡过了,您现在在哪,我来找您。】 发完这条消息后,贺元晟立马找到海威对接人的微信,和对方诚挚地表达了歉意。 站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骆钦文和海威那边都没有回消息,贺元晟想了想,海威还没到下班的时间,现在赶过去,估计还能来得及补救。 点开导航,顾不上整理仪容,边扣着微敞开的衬衣边推开了卧室门,贺元晟做好等会儿主动罚酒的准备—— “就因为这点事你打视频给我?” 没开灯的客厅里传来一道压低的男声。 贺元晟脚步微顿,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穿着整齐的骆钦文,他身前摆着台电脑,屏幕光映着一张精致的脸,五官极为舒展,偏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多少,我就要给多少?”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骆钦文漫不经心地盯着屏幕:“你告诉他,总部出门右拐五百米有家机构,撒泼去抢,比在我这要钱来得更容易。” 贺元晟一愣。 他无意想听骆钦文谈话内容,但要是他没记错,总公司出门右拐五百米的那家机构—— 好像是银行。 “……” 扣衬衣的手指一顿,贺元晟勾了下唇角。 屏幕那边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很快安静了下来,而后又说了什么,隔得有些远,贺元晟听不太清,只听到类似于“一家人”,“考验”,“融资”,“你大哥不容易”等等字眼。 骆钦文唇抿得很紧,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所剩无几地耐心终于告罄,冷笑道:“他不容易?他不容易就去——” 声音戛然而止。 和他对上视线的那瞬,贺元晟注意到骆钦文肉眼可见的一愣:“那我为了没日没夜地盘活峪盛就容易了?” 睫毛一颤,他垂眸:“难道是觉得我年纪小,阅历不丰富,大哥就想欺负我?” 语气竟听出了几分脆弱,这让本想进屋的贺元晟有些出乎意料,因此错过了回避的最佳机会。 沉默之际,骆钦文望了过来,朝他示意,让他稍等。 贺元晟只好点头。 屏幕那边的人像是没曾想骆钦文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没其他事?”骆钦文直勾勾盯着屏幕:“我要吃饭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你元旦回不回……” 电脑被合上,客厅很快恢复了安静。 贺元晟进退为难。 除了得知骆钦文的做事风格外,也听过关于他身世的风言风语,而且“骆”这个不太常见的姓几乎就坐实那个传言—— “休息好了?” 思索之际,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贺元晟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骆总,我……” “没关系,”骆钦文不以为意道:“我也刚醒。” 贺元晟闻言看了眼他身上整洁的衣服,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刚起来近乎衣衫不整的模样,罕见地露出几分迷茫。 像是注意到他的神态,骆钦文眼眸一弯,低笑了声。 受阻的思绪在对视那瞬通畅了起来,意识到骆钦文大概是为自己找台阶下,贺元晟唇边也挂上了浅浅的笑,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的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就睡过了。” “没关系。”盯着他的眼眸,骆钦文再次说:“都有累的时候。” “本来就是带你散心。” 后面这句贺元晟没听清,很轻地“嗯?”了声,他望了过去。 或许是角度问题,贺元晟头一次发觉骆钦文的眼眸颜色比常人要深,不笑时显得极为严肃,可笑起来时却很亮,和微翘的唇角相得益彰。 挺平易近人的。 贺元晟这样想。 “你饿了吗?” 被他觉得“挺平易近人”的骆钦文朝他走了过来,贺元晟这才注意到他竟比自己高一个头。 大概是要去应酬了。 贺元晟嗯了声。 骆钦文垂眸:“你想吃什么?” 贺元晟愣了一下,心想应酬吃什么都随意,喝酒不才是主题吗,但看他神态认真,便想了想,给出了建议:“清淡一点的。” —— 贺元晟没想到酒店那块花园竟然是家餐厅,更没想到一来吃饭的人竟然不少。 或许因为他们是总统套间房的缘故,没有多等,服务员很快将他们引到某个包间里,包间左侧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抬眼望去便能看见外面一簇簇的鲜花。 “这些花是昨天运过来的,”注意到他的视线,一旁的服务员开口道:“如果您喜欢,可以和您的爱人去摘一束。” 贺元晟一愣。 对面正点单的骆钦文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见两人沉默,热心的服务员毫不迟疑地解释道:“不摘的话也浪费,明天都会换掉的。” 终于意识到服务员大概是误会了他和骆钦文的关系,贺元晟后背一挺:“我们不是……” “这个猪肚汤能不加胡椒粉吗?” 话没落音,对面骆钦文突然说话,他用拳头抵着唇角,皱着眉咳了声:“我嗓子有些不舒服。” “可以的先生。” 话题就这样被引了过去。 解释的话在嘴边,骆钦文像是突然对那道猪肚汤很有兴趣似的和服务员一直在沟通,见他们聊得火热,贺元晟就没插话。 这里的氛围确实会影响人的判断,贺元晟倒是无所谓,除了觉得有点被冒犯外,他不认为能影响什么,只是担心骆钦文会介意。 不过见他面色无异,看上去并不把这个误会当回事,贺元晟也就没追着解释了。 等了许久,都没看见有添座的打算。 贺元晟起身:“菜快上了,我去接顾总他们?” “不用。”骆钦文看了他一眼:“顾川南他们这几天很忙,之后再联系。” 贺元晟皱了皱眉。 心想如果海威这几天忙,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在这几天眼巴巴赶过来。 眼看骆钦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不喜欢工作安排被打乱的贺元晟只好问:“之后是什么时候?” 骆钦文顿了一下:“你就这么急着回去?” 这话说的没有丝毫情绪,投来的眼神却很极为认真。贺元晟一愣,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沉默片刻,倏然想到不久前的那通视频电话—— 骆钦文似乎不太想回家。 或许是出于相同感受,贺元晟犹豫了番,起身给他倒了杯柠檬水,面露迟疑地解释道:“没有,年尾了我只是想安排好工作。” 骆钦文没说话了。 贺元晟便也不再说什么,沉默间,菜很快呈了上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吃着,见骆钦文水杯喝完,贺元晟就顺手替他满上了。 结果他刚倒满,骆钦文就一口喝光,一大玻璃瓶的柠檬水眼看就要见底。 贺元晟:“……” 最后是骆钦文可能觉得自己幼稚,很低地笑出了声:“我不喝了。” 贺元晟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倒。 正以为话题就这样揭过两人能安安静静吃一顿饭时,骆钦文突然冷不丁来了句:“我还以为你急着回去,是因为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21、第 21 章 贺元晟抬眼望了过去。 他总觉得骆钦文关注点和常人极为不同,在他的理解里,只需要完成工作就行,至于和谁一起,这是完全不用考虑的问题,更谈不上“想不想”。 很多时候这样问,有种可能是两人有了矛盾不愿戳破而进行的较为温和的试探,另一种可能是想通过类似“有选择”的话来听听对方对自己的看法。 结合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来看,贺元晟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情绪是相互的,他对骆钦文没有产生任何负面情绪,相反的,相处下来后,贺元晟发现他和骆钦文在很多方面竟都出奇的和谐。 可后面的那种情况大多会出现在较为亲密的关系里,照顾对方的想法,在乎对方的感受,甚至说是讨好对方。 但很显然,他和骆钦文并不在这种关系范围内,而且骆钦文不像是会在乎对方想法的人,何况就算在乎,也不应该放在比他身份等级更低的人身上。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结合他不久前说自己是同性恋—— 贺元晟心里渐渐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对上骆钦文投来视线那瞬,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 或许是沉默太久,这句“还好”听起来显得就过于为难,与此同时,贺元晟注意到骆钦文唇边的笑意淡了些。 心渐渐沉了下来。 如果说只是因为一句话而觉得骆钦文对他有别的想法,是他过于自恋的话,接下来服务员端上来的几道菜几乎验证了这个猜想。 粉蒸排骨,猪肚汤,鱼肠柚子皮,甚至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反季节的南瓜藤,每一道菜恰好都是贺元晟爱吃的。 “不合胃口?” 见他没动筷,骆钦文问。 贺元晟顿了一下:“挺合适的。”说完,他放下筷子:“每一道恰好都是我喜欢的。” 骆钦文闻言“嗯”了声,极其自然地盛了碗汤递给他:“上次年会我见你爱吃。” 贺元晟一顿,出乎意料地抬起了头。 比起他的诧异,骆钦文表现得格外自若,自若到就像是在数百人的年会上注意到贺元晟爱吃什么东西,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贺元晟一时沉默。 注意到他的沉默,骆钦文并没有对此作出解释,只是转移了话题:“我知道公司一直有传言说我不好相处,也知道没人想和领导待在一起,我不介意——” “这里的菜还不错,你尝尝。” 唇角微动,仍处于微怔之中的贺元晟说了声“谢谢”。 起身将汤放在他面前,骆钦文没再说话。 一顿饭依旧吃得很安静,甚至比他们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安静,连筷子交错的声音都像是被刻意放轻了般,感冒还未没痊愈加上突发情况让贺元晟有些如坐针毡,觉得吃的差不多后,他放下了筷子。 在他放下筷子的那瞬,骆钦文便开了口:“吃饱了?” 贺元晟看着桌上的一顿饭菜,觉得有些浪费,但他现在丝毫没有胃口,只想离开:“嗯。” “行。”骆钦文点点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待会儿有事,”没等贺元晟说什么,他看了眼手表,语气很平静:“你不用等我。” 提前离席是很不好的行为,要是放在不久前贺元晟绝不会这样做,但他没有拒绝,几乎是瞬间答应:“那我先回去整理资料。” 语气一顿,骆钦文说了声:“好。” 贺元晟很快起身。 推门离开前,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贺元晟回了头,包间很大,灯光落下来时显得很空,目光落在骆钦文的背影上,窗外落日簇拥着花,一幅美景中,可贺元晟莫名觉得这幕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和自始至终他没碰过的,那碗汤一样。 22、第 22 章 离开餐厅后贺元晟去了趟酒店前台。 前台接待有些忙,心情复杂的贺元晟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他这段时间忙得昏天昏地,情绪因曾逍起起落落,没有时间也没精力腾出一点分给其他人,更别说会注意到骆钦文。 但更多的,这事本来就匪夷所思,就算贺元晟头脑再怎么清醒,也不敢相信骆钦文对他有意思。 脑海里浮现出骆钦文的模样,贺元晟皱了皱眉。 之前和他住在同一个套间无所谓,可现在不同,无论是他会错意还是确有其事,贺元晟都应该换个房间。 前台接待听到他的需求后愣了一下,十分抱歉地给出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答复:“不好意思贺先生,由于近期预订的原因,目前酒店内所有客房都已满房,我们暂时给您换不了房间。” 整理腕表的手微顿,贺元晟看了过去。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女前台解释道:“这几天周边有烟火大会,前来预订住店的客人很多。” 话刚落音,像是验证她的话一般,酒店门外涌入了几个手持烟花棒的男男女女。 “是哪里让您觉得不太满意的地方吗?” 见他沉默,女前台尽职地问:“如果让您不满意了实在抱歉,我们立刻给您免费安排专属管家服务,尽力弥补您的损失。” 尽管觉得“客房订满”这件事有待考证,可看到她诚恳的态度,贺元晟无心为难:“不用了,谢谢。” 女前台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贺元晟不再多说什么,离开前他脚步一顿:“请问需要提前多少天才能预订到这间房?” 女前台很快理解他的意思,在电脑上查询后,给出了明确的答复:“据下单时间显示您的身份信息是11号晚在我们酒店系统登记的。” 贺元晟一愣,眼眸很快沉了下去。 要是没记错,11号,距离现在已经一周了。 而就在一周前的那个晚上,他恰好看到了曾逍身上那几道吻痕。 —— 站在套房门口前,贺元晟看着泛着光的电子密码锁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修长的指节在光滑的屏幕上停留许久却迟迟未落,无一不透露出他此刻迟疑,难解的情绪。 他很少恶意揣测他人。 如果在不久前得知这个消息,贺元晟完全可以将这个时间点当作成是巧合,可现在,贺元晟就不能将它只当是一个“巧合”而轻轻揭过。 结合那款让他破防的同款钢笔,后知后觉因为送喝醉酒的骆钦文而错过曾逍音乐比赛,以及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曾逍闹轻生的那晚,骆钦文压根没有询问他所住楼层而是直接按了电梯—— 思绪一顿,贺元晟倒吸了一口气。 骆钦文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层楼?! 像是被人从黑暗里偷窥着,在角落里观察着,这种完全摸不到头脑,不寒而栗的情绪几乎让贺元晟顷刻汗毛倒立。 心渐渐沉了下来。 后知后觉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着,贺元晟觉得有必要向骆钦文问个前因后果,可脚还没迈出,理智就制止了他。 这些都是他的推测而已,压根就没有任何一条证据能够证明这些推测是对的,而且骆钦文从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任何要介入他感情的倾向—— 没等贺元晟继续想下去,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来电人是贺元晟不久前在微信上道过歉的海威对接人。 压下情绪,贺元晟很快调整好状态。 “喂,您好。” “哎贺总您好,”对面很热络地和他打招呼:“您吃晚饭了吗?” 贺元晟笑了笑:“我吃过了,任总您呢?” “我也吃过了,哈哈。”任嘉盛笑道:“刚刚在公司忙,实在不好意思,没能及时回您消息,您别担心,骆总他提前和我们打过招呼了,我们这边不急,你们可以在四周多逛逛。” 贺元晟眼眸微沉,笑着说了声好,心想任嘉盛不会因为这件能在微信上就能说的事给他打电话,果不其然,寒暄许久后,任嘉盛终于引出了话题:“三天后贺总您能来海威一趟吗?”他语气一顿:“还是新数据中心选址问题。” 贺元晟闻言眯了下眼,随后拿了根烟出来,指间慢条斯理地摩擦着烟身,他很轻地“哦?”了声:“需要我去现场?” “是的。”任嘉盛乐呵呵道:“有您来坐镇我们也能放心一点。” 贺元晟闻言吸了一口烟,微弱的火光映着毫无情绪的眼眸,他缓声胡诌:“这事说来也挺巧,骆总今天才跟我说行程安排得太满,去选址的事估计去不了,” 语气一顿:“骆总没跟您联系吗?” “呃……”任嘉盛顿了顿:“今天上午确实联系过了。” “但我们海威确实真应付不过来,”任嘉盛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刚刚和骆总反映过后,他思考很久后很为难地给出了答复,说三天后会和你一起来,到时候我们坐下来详谈。” “至于选址后续出了什么问题,您放心,我们海威全权负责。” 贺元晟闻言猛地攥紧了手机。 哪是什么海威和骆钦文反映,根本就是骆钦文察觉到他离席时的异样,知道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被发现了主动和他们联系。 还三天后,这通电话打来不就是为了不让他提前买机票离开?! 贺元晟险些绷不住表情。 对面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后挂断了电话。 冷着脸退出后台,贺元晟立马点开了购票软件,选了最近的回程机票,准备付订单时,他的手顿了顿。 盯着屏幕许久,渐渐他缓了口呼吸。 他现在可以一走了之,之后造成的后果他也可以承担,可他部门下的其他人呢。 想到这,贺元晟很快冷静下来,平复情绪后,他进了房间。 没在客厅过多停留,连灯都没有开,不过透过月色,贺元晟还是发现酒柜里那束水培花不见了。 脚步一顿,他很快回了卧室。 卧室没开灯,贺元晟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任由思绪飘远,月色照在他冷峻的眉眼处,揉了揉眼眶,偏头无意瞥见阳台外。 目光很快落在那个睡了一下午懒人沙发上、“一觉醒来就发现不知从哪来”盖在他身上的毯子上—— 眼眸微怔,贺元晟很快坐了起来。 秉着几分怀疑,他心想可能是睡梦中无意识拿的,可下一秒便闻到了那股不属于他但熟悉的味道。 呼吸稍凝。 向来冷峻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贺元晟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他阴沉着脸推开门,将毯子扔到了客厅的地板上。 再之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23、第 23 章 门框加了缓冲条,即使受到重创,但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贺元晟盯着眼前这扇岿然不动的门看了半响,直到眼酸才移开视线往里走,就着温水将感冒药服下,他从随身包里拿出了电脑。 大概都知道他在出差,今天邮箱里的文件并不多,贺元晟一一处理后,找出了海威不久前发来有关“选址”的文件。 情绪不高,贺元晟看了几页就开始走神,尝试几番未果,不再勉强自己,他关了电脑。 窗外的风悄无声息地吹来,不远处的天空正绽放着烟火,贺元晟一愣,起身走了过去,残留的情绪很快随着绚丽的色彩而渐渐平息。 就着烟花吹了许久风,贺元晟混乱的思绪终于有了些头绪。 无论骆钦文到底怎么想,想要做什么,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些事影响工作,更不想放任骆钦文借着“那层未揭开的纱”再做出让他觉得不适的,冒犯的任何举动。 与其一直处于被动,不如摊开说个明白。 想到这,贺元晟关上了落地窗,当他穿好外套准备出去时客厅里传来了动静。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最后在他门前戛然而止。 停的够久。 贺元晟想,骆钦文大概是看到被扔在地上的毯子了。 贺元晟当时是一时情绪上头,被入侵领地后下意识做出的幼稚反应,现在想想这个行为也觉得不妥。本以为拉开门多半会看见骆钦文生气的表情,可真拉开门时贺元晟反而愣在了原地。 骆钦文手里捧着一束花。 红的白的都有,至于花的种类有多少贺元晟认不太清,毕竟长短不一,像是刚摘起来似的。 倏然想到餐厅里那位服务生说的话,贺元晟眉头一皱。 “不是送给你的。” 像是猜到他的想法,骆钦文开口道。 见他将毯子放在沙发,拿着花转身朝酒柜去的背影,贺元晟松了一口气,只可惜这口气还没松完,骆钦文便又说:“如果送你,我会选水培铃兰。” 水培铃兰是贺元晟为数不多喜欢的花,但存活期只有一两周,不易养活,他养过一两回后来就换成绿箩,这件事连曾逍都不知道。 贺元晟眼眸沉了下来。 “骆总,”沉默片刻后,贺元晟直直地看了过去:“您是什么意思,不如说明白点。” 话刚落音,客厅陷入了沉默。 正当贺元晟准备再说些什么时,骆钦文突然来了句:“你总是在凶我。” 贺元晟一愣:“什么……” “曾逍出轨你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骆钦文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贺元晟,你总是在凶我。” 贺元晟不懂他为什么要和曾逍比,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聊到这个话题,更不明白骆钦文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沉默半响后他开了口:“你喝酒了?” 本意是想让骆钦文说点正常人该说的话,可贺元晟压根就没想到他不是正常人,只见骆钦文点了下头,他平静地“嗯。”了声。 不等贺元晟说话,便自顾自说着:“为了壮胆。” 他边说着边走了过来,客厅里没开灯,月色透过落地窗洒了进来,贺元晟注意到他的耳根泛着薄红,不知道是不是真喝了酒。 “你在看我。” 骆钦文的嗓音很哑,说的话毫无逻辑,那双黑沉的眼眸更是因为和贺元晟视线交集而噙着藏不住的涟漪。 两人间的距离的渐渐缩小和过于赤裸的视线让贺元晟产生不适,在骆钦文离自己只有十步距离时他叫了停:“骆总,我们谈谈。” 骆钦文停了下来。 “如果我没会错意,” 双目对视,贺元晟斟酌着言语:“你……” “我喜欢你。”骆钦文打断了他的话:“你没会错意。” 结合之前的情况和他对骆钦文的初步了解,贺元晟不太认为骆钦文会直白地说出来,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他和骆钦文是一类人。 目的明确,心思缜密,情绪相对稳定,很多时候宁愿吃点亏也要主动掌控局面,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上,无形或有形都是强势的那方。 贺元晟地位虽不比骆钦文,但也遇到过比他更为强势的人,这并不妨碍他以退为进,从这些人手里为自己谋利。 如果不是因为接受不了骆钦文对他有过疑似窥伺,过于冒犯的行为,按照贺元晟的性格,他并非非要撕开这层纱,他完全可以静观其变,和骆钦文迂回到底,毕竟拒绝一个追求他的“正常人”并不是件难事。 可贺元晟没想到骆钦文在明知他会拒绝的前提下竟也没兜圈子,是不怕被拒绝,还是另有打算。 “你别想太多,”像是看透他的想法,骆钦文开了口:“我没其他意思,就是喜欢你而已。” 贺元晟不是三岁小孩,有些话听听就算了,他并不打算和骆钦文在“喜不喜欢”这个问题上详谈,是真是假他不在乎,对骆钦文的心路历程也不感兴趣,从始至终他只有一个诉求。 “骆总,我尊重你的感情,”语气一顿,贺元晟尽量将话说的委婉:“但我刚结束一段恋爱,并不打算和任何人开展新的恋情。” 贺元晟将“任何人”三个字说的很重,他顿一顿,像是在跟自己说:“我没那么好。” “那是曾逍他不珍惜。”骆钦文的视线落在他的双眼:“贺元晟,你很好。” 贺元晟愣了愣:“这不是重点。” “嗯。”掩下眸,骆钦文点了点头:“重点是你和他分手了。” 贺元晟皱了皱眉:“你……” 话未落音,骆钦文突然倾身靠了过来,贺元晟躲避不及,熟悉的香水味顷刻涌入鼻息。 又这样。 几乎是瞬间,就让贺元晟想起出于体面还没点破的,骆钦文在此之前做过的,让他倍感冒犯的事。 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没等他拉开距离,骆钦文的声音便从头顶传了过来:“我知道。” 贺元晟定眼看去。 只见骆钦文垂下了眸,月光下他眼尾耸拉着,直而长的睫毛下透着肌肤的红,平白地给他添了分脆弱。 “我知道的。”他低声重复道:“重点是你不喜欢我。” 24、第 24 章 贺元晟怔了怔。 心里的不快随着这句话而平息了不少,但也是因着这句话,原组织好的语言卡在了唇边,连思绪都开始凌乱起来。 他完全没想到骆钦文会这样说。 他不是随意任人摆弄的软柿子,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比如在工作上虽常常因为赵禾安排不到位而生气,但只要赵禾一流眼泪,他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所以在看见骆钦文泛红的眼尾时,贺元晟也同样保持了沉默。尽管他知道,这大概率是骆钦文在观察他许久后作出的最合适的反应—— 他知道贺元晟心软。 被人揣测的滋味并不好受,这和偷偷进他房间的行为没什么区别,但骆钦文这席话将地位放得足够低,低到贺元晟不好发作。 盯着骆钦文看了一会儿,他转身往后走。 走到酒柜旁贺元晟停了下来,从里拿出两个干净的杯子,他问跟在他身后的人:“喝不喝?” 骆钦文嗯了声,说:“喝。” 贺元晟接了两杯温水,忽视骆钦文略带诧异的视线,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温热的液体从唇畔流入身体,未拉上的窗帘外烟火肆意,在一片静与喧的强烈对比中,贺元晟很快找回了思绪。 “你说得对,”贺元晟直直看着他:“我不喜欢你。” 握着水杯的手很轻地一顿,视线落至贺元晟湿润的唇上,骆钦文眼眸暗了暗。 “并且在此之前我对你的喜欢毫无察觉,我想我还没有迟钝到这个地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并不是喜欢,其实只是对下属的欣赏?” 贺元晟试图模糊视线,这一招他和甲方谈判会用到,通过强调自己的感受来引导对方否认之前的观点。 骆钦文没上套,盯着他的唇说:“就是喜欢。” 贺元晟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实在没心情和骆钦文探讨喜不喜欢的话题,在此之前他不缺追求者,但没有一个人会像骆钦文这样,在贺元晟可接受的范围内,表现得示弱又强势。 这种被无形拿捏的感觉让贺元晟觉得愤怒,但他不能一走了之,也不能指着骆钦文的鼻子说“你离我远点”。 毕竟除开私人感情外,他们还有另一层社会关系,这导致贺元晟再怎么生气,都不会失智到得罪自己的上司,除非他不想干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说这话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但莫名地,贺元晟觉得骆钦文不会生气,于是继续说了下去:“骆总,我给不了你任何反馈。” 骆钦文看着贺元晟因生气皱起的眉,眼眸里噙了他看不见的,几分淡淡的笑意。 在贺元晟看过来时,他将这几分笑意藏了起来,违心地说:“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反馈,以前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 贺元晟思绪再次被打断,他沉默许久,到最后懒得再兜圈子:“那你要怎么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骆钦文:“或者说你想在我这得到什么?” 从小到大,贺元晟被灌输最多的就是付出。 寄养在舅舅家,为了不看脸色他要做很多家务,虽然在高中后就没再找舅舅家拿一分钱,可直到去年贺元晟才将这份恩情还清。 同事,需要他提供便利,朋友,需要他偶尔施以援手,就连恋人,更多的时候都是需要他提供情绪价值。 他不知道骆钦文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骆钦文伸手将贺元晟手里那杯凉的水接了过来,将自己手里的那杯依旧温热的水递给他:“至少现在什么都不要。” 贺元晟愣了愣。 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见骆钦文说了声抱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做让你觉得不适的事了。” 贺元晟迟疑地抬了抬眼皮。 “但你也要给我时间,”将自己干过的坏事一笔带过,骆钦文看着他,左眼皮上的痣随着呼吸轻轻颤了颤:“我喜欢你很久了,不可能一下子就不喜欢你。” 贺元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聊到这个话题了。 明明是在谈其他事情,骆钦文却总将话题引到这上面,好像要时时刻刻提醒他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保持沉默。 “这样也不行吗?” 骆钦文追问。 贺元晟抿了口水,后知后觉骆钦文思路非常清晰,清晰到简直能签好几份合同,皱了皱眉,他狐疑地问:“你到底喝酒没有?” 话刚落音,骆钦文便低笑了声:“一点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 贺元晟虽然觉得事情正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但正如骆钦文所说的,他从始至终的诉求就是希望骆钦文不要做出让他觉得不适的,冒犯的任何举动。 现在骆钦文明确说了不会,那么好像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不会让你感到为难,”像是察觉到他的态度有所缓和,骆钦文低声补充道:“工作上也不会。” 贺元晟彻底松了一口气:“谢谢。” 片刻后他看向骆钦文,摩挲着仍温热的水杯,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力气。” 彼时窗外恰好炸出一朵烟花,喧嚣的声音盖住了骆钦文的回答,他偏头:“你说了什么?” 骆钦文摇摇头:“没什么。” 贺元晟没再追问。 盯着烟花,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察觉到暂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贺元晟将水一饮而尽,起身和骆钦文告别:“骆总,我先回屋了。” 骆钦文“嗯”了声。 他注视着贺元晟离开的背影,从优越的后颈滑至那只被他触碰过的指尖,眼眸里很快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次卧门很快被关上。 黑暗的客厅因窗外烟花炸开那瞬涌进刺眼的光亮,转瞬即逝勾勒出骆钦文的脸庞,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他克制着,将唇贴上了水杯湿润的一侧。 —— 接到蒋理视频电话时,骆钦文正一声不吭躺在沙发上,被拒绝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可还是抵不住会难过。 因此脾气也不太好。 尤其是看见那只被寄养在蒋理家的鹦鹉丝毫不想他,只会兴致勃勃用鸟喙滑动手机屏幕和人一样看鸟视频时。 “小花。” 在蒋理的憋笑声中,骆钦文忍无可忍地敲了敲桌子。 被叫到名字的鹦鹉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扭过头来,见到骆钦文那瞬,黄色的圆眼睛不可置信地放大了好几圈,之后不忘用鸟喙点了暂停,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爸爸,爸爸。” 喊得格外情真意切。 小花鹦鹉是只体型庞大的亚马逊雄性鹦鹉,由于机缘巧合被骆钦文救助,可以说是被骆钦文一手带大的,该鹦鹉丝毫没有被前主人抛弃该有的阴影,每每在骆钦文面前作威作福。 很久没听到它喊爸爸了,骆钦文因此慷慨地伸出手指点了些屏幕,示意你爸爸我听到了。 鹦鹉又嗲声嗲气地喊了好几句,后来还像小狗似的用头顶屏幕:“爸爸,摸摸。” 骆钦文点了下屏幕。 “好了好了,别在这装父慈子孝了。” 看不下去的蒋理将手机举回了自己脸上,他眉眼含笑,一双眼睛在骆钦文周围四处寻找:“怎么样怎么样,哥哥呢?” 骆钦文皱眉,作势要挂电话。 “哎,你等等,别挂。”蒋理大叫道:“什么鬼德行,我这是在开玩笑,你玩不玩得起?” “玩不起。” “哎,好了好了。”蒋理哄道:“我不叫了成吗,我不叫贺元晟哥哥了行吗?就知道在我这横,你有种在人家面前摆脸色去。” 骆钦文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蒋理态度很快就端正了:“我就是来问问情况,担心你。”他光往好听的讲:“担心小花迟迟没有妈妈。” 被叫到名字的小花很快飞了过来,提溜着眼睛看他,骆钦文皱眉,但语气相比之前好了许多:“什么妈妈,他是男的。” 蒋理觉得他怪讲究,但也不敢说,只好敷衍地“嗯嗯”几声:“所以情况怎么样?” 骆钦文没说话。 “你还没出手?”蒋理难以理解:“不至于吧兄弟,再怎么说你长得一表人才,还有钱,身材也还可以,是个gay都会喜欢吧。” “他贺元晟是天仙啊?这都看不上你。” 被戳到痛处的骆钦文脸一黑:“你能闭嘴吗?” 蒋理啧了一声,想想还不够,又啧了一声:“人还没分手的时候就惦记,前前后后都两年了吧,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使点手段把人折腾分手……” 像是想到什么,他语气一顿,果不其然看见骆钦文正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那双眼乍看波澜不惊细看时竟还噙着笑。 蒋理后背一凉:“我给了小段一大笔钱让他走了,我亲眼看着他把姓曾的联系方式都删了。” 片刻后,骆钦文“嗯”了声:“别让他回来了。”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蒋理点了点头,随后又不死心道:“那你就这样光看着啊?温水煮青蛙这种老土的追人方法已经过时了,我真看不懂你,平时雷厉风行,怎么在这件事上教都教不明白。” “你先这样,再那样,不就行了吗?” 骆钦文懒得理他。 “谈恋爱有很多方式嘛,非得一步步循规蹈矩吗?”见他听不进去,蒋理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你要什么。” 话刚落音,骆钦文抬了下眼皮,之前贺元晟也问过这个问题,想要什么。 见他兴致不高,蒋理便没再他伤口上撒盐,他说了几件有趣的事,比如骆钦文他那不值钱的大哥命不久矣,以后他兄弟就是人上人了,正要说到等会儿要吃什么时,他突然听到骆钦文开了口。 “我想和他谈恋爱,也想他开心。” 蒋理愣了愣。 视频很高清,他甚至能看见骆钦文眼皮上那颗痣,在他们这个年纪,这个圈子里,谈恋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不懂骆钦文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难,但此刻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似乎有些懂了。 片刻后,他突然抱起一旁正踱来踱去的小花丧着脸大喊了一声:“哎呀我的小花啊,我的天啊,你爸爸在外面要给人当狗了。” 25、第 25 章 接到乔杰的电话时,贺元晟正在看之前没看完的文件,他看了眼手机屏幕,有些意外地起身清了清嗓子。 “小乔?”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一下,随后忍俊不禁地骂了句:“贺元晟你学坏了,跟着他们叫我小乔。” 知道他不会生气,贺元晟笑了笑。 乔杰是他的大学同学,嘴里的“他们”是同寝室的室友,虽然毕业都快七八年了,但几人偶尔还会聚一聚,贺元晟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给我?”贺元晟语气里噙着笑:“有事?” 乔杰“啧”了声,有些无奈:“非得有事才能找你?” 随后他沉默了一会儿:“今天你不是在群里说来h市了吗?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在忙,腾不出时间来见你,想问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顿饭。” 贺元晟愣了愣。 步入社会以后大家都很忙,除非有什么要紧事才会在年尾约着见面,贺元晟知道乔杰最近在忙着和老东家打分家官司,之前听他在群里抱怨过几次,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但乔杰不是个轻易开口的人,在大学的时候也曾帮过贺元晟不少忙,看了眼窗外,贺元晟想了想,点头应允:“有空,约在哪里?” 乔杰没想到他会一口答应,愣了半天才回话:“沿河街,你知道吗?”后知后觉他没来过几次,乔杰笑了笑:“算了,还是我开车来接你吧,这两天搞什么烟火大会,到处都是人不好打车,你住哪?” “不用,实在打不到车你再来接我,”贺元晟也跟着笑了笑:“你把地址发我。” 这句话说完后,电话那头呼吸声停了停,一时间,乔杰没有说话。 收起笑意,贺元晟耐心地等待着。 “元晟,”沉默许久后,乔杰说:“你知道的,我最近遇到了件棘手的事,心里烦,”他语气一顿:“你嫂子她现在怀着孕,很多事我不好跟她说。” 乔杰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 贺元晟不会安慰人,尽量将语气放得轻一些,他嗯了声:“我知道了,见面再说吧。” 乔杰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你真不忙?” “不算太忙,”贺元晟面不改色关上待处理的文件,笑道:“至少和你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乔杰知道他是在配合他的时间,沉默许久后哑着声音说了几声谢谢。 挂了电话,贺元晟眉头很轻地皱了皱。 在他印象中乔杰是个很意气风发的人,他为人谦逊正直,人缘极广,大学四年在学校担任学生会主席,常年和贺元晟拿同档奖学金。 毕业之后他没有选择继续深造学业,而是凭着在学校积累的深厚基础,第一年就进了许多人触之不及的大公司,之后早早地和相恋多年的女友结了婚,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 贺元晟从没见过他失意的模样,作为朋友,心中难免有些感慨,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先不说工作上的事,就连感情上的问题一个个也接踵而至,要不是最近实在是心力交瘁,刚刚绝不会被骆钦文一两句看似有理实则祸水东引的话唬住。 想到这,贺元晟眼眸沉了沉。 乔杰很快就将地址发了过来,贺元晟根据地址打了车,在等待车来的间隙,他回了几条工作消息。 等回完消息之后,车也刚好到了酒店楼下。 让司机稍微等等,贺元晟整理好仪容后推开了次卧,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卧室门,贺元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没去开灯,借着月色换鞋。 手握上门把手,刚想悄无声息出去时,贺元晟便听到了身后门打开的声音。 “你要出去?” 月光下,骆钦文的神情显得有些意外。 “嗯,”贺元晟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换鞋:“骆总也要出去?” 骆钦文边应着边向他走近了些,贺元晟这才看到他捂着右手,隐约看见有伤痕,他眼巴巴盯着自己看,出于礼貌,贺元晟问了句:“怎么了?” “刚刚洗完澡才发现。”骆钦文将手摊开给他看:“大概是刺扎了进去。” 贺元晟心想好好的酒店哪里来的刺。 像是替他解释般,视线很快落在酒柜旁的几束花,贺元晟愣了愣,看了眼骆钦文,不想多事地“嗯”了声:“那是得去医院看看。” 说完,他推开了门。 “你去哪?” 没等他走出门,骆钦文便亦步亦趋跟了过来。贺元晟停下脚步,皱了皱眉,语气不太好:“现在是下班时间。” 言外之意就是去哪和你没什么关系。 骆钦文是个聪明人,显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像是丝毫没看出贺元晟的不快,语气平静道:“我知道。” “你叫了车吗?”他直直地看着贺元晟,自顾自说着:“我没叫到车,你能不能顺路载我一程?” 说完,他语气一顿:“到了医院就把我放下,绝不会打扰你的私人时间。” 贺元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还没迟钝到不知道骆钦文是什么意思,但偏偏骆钦文将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他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当然他可以不用找理由拒绝,一走了之,可他们不久前才讲和,虽然现在想想也没讲和到哪里去,但贺元晟不觉得此刻闹僵对他有什么好处。 正犹豫之际,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贺元晟刚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司机便催促了好几句,说停车费贵,现在是黄金时间,等他的时间能接好几次乘客了,并好心提醒他,如果有事情耽搁,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其实可以在平台上退单的。 总而言之就是再不下来,我就不等你了。 贺元晟看了眼神情平静的骆钦文,沉默了一会儿:“马上下来。” 掩着眼底翻涌的笑意,骆钦文扶着门框垂下头,不敢耽误一分一秒地,立马就换好了鞋。 “可以走了。”他压着唇角说。 26、第 26 章 从酒店出来后,贺元晟很快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车,司机将车窗开着,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很重的烟味。 脚步一顿,贺元晟皱了皱眉。 他自己虽然抽烟,但很讨厌烟味,平时抽烟之后都会喷清新剂压压味道,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比较晕车,车内闭塞的环境加上烟味,会让他更头晕。 “我坐前面吧。”正当他准备拉开副驾驶门时,一旁的骆钦文突然开口:“医院离这儿不远,好下车。” 贺元晟闻言看向了骆钦文。 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骆钦文便越过他拉开了门径直坐了进去,骆钦文很高,一坐进去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两条长腿没地安放似的,微微曲着,整个人看上去莫名憋屈。 一时间,贺元晟有些欲言又止。 照理说按上下属的关系,骆钦文坐在后面才更合适,但贺元晟最后什么都没说,在司机的催促下,他坐进了后座。 车子很快行驶起来。 可能赶着接下一单,司机一路开得都很快,加上车里开了暖气,浓重的烟味和跌宕起伏的车身让贺元晟的眉头从始至终都没松下来过。 直到抢了一个红灯,由于惯性,贺元晟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窜了窜,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谁知司机为了躲避前车猛地踩了脚刹车,这一下,贺元晟差点没被甩出去。 “开慢点。”骆钦文伸手压了压他的肩膀,对司机的态度不是很友好:“你赶时间接什么单?” 司机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纪年轻,不服气地想说些什么:“我……” “别看我,”骆钦文没让他开口说话:“看路。” 可能是从没见过这样“不讲礼貌”的年轻人,年过半百的司机愣了愣,但车速明显减慢了不少,终于是规规矩矩地开起了车。 “没事吧?”骆钦文收回手,回头问。 双目对视,贺元晟摇了摇头:“没事。” 骆钦文没说话,只是上下将他巡视几眼,像是确定他没任何问题后才回过头去。 车内很快恢复安静。 放空的大脑因这一突发事件而渐渐回神,借着车内灯,贺元晟注意到骆钦文只穿了件套头毛衣就出门,和他平时穿西装的模样不太一样,少了正装加持后的凛冽,多了分像他这般年龄的……少年气。 他今年多大了? 贺元晟不是很清楚,总之不过是和曾逍一般的年纪,可在为人处事和解决问题方面,比起曾逍,骆钦文显然会更加成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贺元晟皱了皱眉,很快移开了视线。 车子很快在某家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等我一会儿,”解开安全带后,贺元晟听见骆钦文这样对司机说。 说完,他便下了车。 贺元晟看着他进了医院门旁的一家超市,没过多久,很快就走了过来。 “麻烦你慢点开,”在司机略带诧异的视线里,骆钦文递了包烟给他:“安全第一。” 下意识接过烟,司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笑着点头:“好的,好的。” 骆钦文没说话,视线直直地落在贺元晟身上,之后他从车窗里递了什么过来。 沉默片刻,贺元晟伸手接了过来,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借着灯光,他注意到了盒上写着的字。 劲爽薄荷糖。 一定程度上能缓解晕车症状。 贺元晟愣了愣,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路灯下,骆钦文朝他很轻地勾了下唇角:“玩得开心。” “你这位朋友很会来事,”开着车,司机显然是被取悦到了,他有意放慢车速,看了眼一旁仍沾着凉意的“和天下”,笑嘻嘻地和贺元晟搭话:“我开车这么久了,从没遇到过这样大方的人。” 贺元晟看着后视镜逐渐变小的那道身影,在司机断断续续的搭话中,若有所思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薄荷糖,他沉默着,用修长的指节滚动着盒身。 一路无言。 —— 到达乔杰说的地点,大概是在半个小时后。 贺元晟站在门口时愣了愣。 他没想到乔杰竟会将他约在酒吧,这不像是乔杰的风格,司机见他有些犹豫,将车停了下来,热情地摇下车窗问:“要帮忙吗?” 贺元晟摇了摇头:“没事。” 说完,他便走了进去。 和印象中的酒吧不太同,没有特别嘈杂的声音,肉眼可见的地方零稀只坐了几个人,不过扫了一眼,都是男人,其中还有人朝他投来几道目光。 停在门口,贺元晟皱了皱眉。 拿起手机没等他确认乔杰是不是发错了位置,身后便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云晟。” 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乔杰。 将手机放回口袋,贺元晟笑着说:“吓我一跳。” 乔杰弯着眼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驴唇不对马嘴地啧啧称奇:“不愧是我们系的贺美人,现在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知道他在插科打诨,贺元晟看了他一眼,没搭腔:“你怎么会约在这里?” “你不喜欢?”乔杰愣了一下:“那我们换个地方。” 或许是很少来这种场合,不想把时间花在赶路上,忽略不适,贺元晟阻止道:“算了,就这吧。” 乔杰点点头,走在前面替他带路。 两人经过吧台旁,乔杰问:“想喝点什么?” 说完后他便很熟练地点起酒来,期间一个打扮得过于精致的男调酒师走了过来,他看了眼乔杰,又看了眼贺元晟,之后两眼放光,视线缠在了贺元晟身上。 “乔哥,这位是你朋友?” 乔杰闻言抬起了头,他搂过贺元晟的肩,笑着“嗯”了声:“少打歪心思,我哥们有主了。” 话刚落音,贺元晟愣了愣。 他看着乔杰和男调酒师你来我往调笑的侧脸,心渐渐沉了下来,虽然他早早地就在乔杰面前出了柜,但那时的乔杰还是因一时接受不了和他闹过几天别扭。 究竟是什么时候,乔杰对gay包容性这么强了。 贺元晟扭头打量着四周环境,经过几番搜索后,他确定了,这家酒吧是gay吧。 一路揣着疑惑直到坐了下来。 周围人不多,灯光偏暗,隐约能看到几道身影,贺元晟接过乔杰递来的酒,皱着眉问:“你经常来这?” 乔杰顿了顿,伸手摸了摸鼻子:“也不是经常,我和一个朋友来过几次,这里的环境比较安静,离我家也不远。” 听他说的话,贺元晟眉头松了松:“还是不要经常来的好,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喝酒的,”他语气一顿:“遇到事了?” 乔杰闻言垂下眸,默不作声地闷了一口酒。 气氛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贺元晟不会安慰人,在宿舍时他向来是话比较少的那个,遇到什么问题时大多是另外一个朋友来进行开导,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贺元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想了想,他也跟着喝了一口酒。 酒的度数很高,贺元晟很久没喝了,当即就皱了皱眉。 好在乔杰喝完一杯之后就没再继续,他看向贺元晟,后背靠在皮椅上,过了许久才开口说话:“你也知道的,就是工作上的事。” 贺元晟“嗯”了声:“官司还没打完?” “比较麻烦,”乔杰叹了口气,说完他有些欲言又止:“一言难尽。” 贺元晟见状便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嫂子还好吗?” 说到这个,乔杰眼眸亮了亮:“很好,她知道我是和你出来还让我向你问好。” 贺元晟闻言笑了笑:“嫂子也好。”他语气一顿:“快生了吧?” “嗯。”灯光落下,乔杰脸上洋溢着将初为人父的温柔:“预产期就在这个月。” 贺元晟也替他开心:“你就要当爸爸了,恭喜。” 乔杰顿了顿,也跟着笑了笑:“谢谢。” 说完,他脸上很快露出揶揄的笑:“光说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和小男朋友相处的还可以吧?” “之前总让你带出来,你说再等等,”乔杰弯着眼笑:“现在呢,都几年了还不带出来给我们认识认识?” 贺元晟唇边的笑顿了一下,尽管和乔杰关系好,但他并不是很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再加上曾逍对他的社交圈也不太感兴趣,两人恋爱时,从没有介绍对方认识过,现在分手了,还是以不太体面的方式结束—— 心莫名地隐痛了一下,贺元晟这才意识到这些天因骆钦文,他几乎都快忘了和曾逍分手这件事。 注意到他的沉默,乔杰很快收起了笑意:“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分手了?” 贺元晟抿了口酒,点了点头,没做过多解释:“分了。” 乔杰手一顿,没再说什么。 这不像是乔杰该有的反应,贺元晟抬起眼眸,看向沉默低头喝酒的乔杰,心里隐约泛起不对劲来,他还记得不久前,于斌和他对象闹矛盾时,乔杰还在群里活跃着,天天琢磨着给于斌出主意怎么把人哄回来。 和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 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他情绪不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正当贺元晟疑惑之际,身前的乔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开口道:“云晟,我今天找你其实是想说一件事。” “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和谁说。” 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猛地沉了一下,贺元晟盯着他看:“你说。” 沉默了片刻,乔杰端起酒杯猛灌了几口酒,他喉结一滚,看上去像是有了醉意,格外地难以启齿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的。” 话刚落音,贺元晟猛地瞪大了双眼,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昔日好友,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伸手就抡了一拳过去:“你说什么?!” 乔杰被这一拳揍得人仰马翻。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在场所有人,坐在一旁吧台的人都偏头看了过来,贺元晟顾不上别人的目光,拧着眉正准备补上一拳时,乔杰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大喊一声:“不是贺元晟,你打我干什么?!” “我为什么打你不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 看乔杰理直气壮的态度,贺元晟直觉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抡着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乔杰懵了:“我说什么了,我说……” 回想起刚才说的话,他语气一顿,面露痛苦地骂了句脏话:“呸呸呸,你都听成啥了?” “你说呢?”贺元晟拧着眉,并不上套。 有人看出了这边的情况,喊了乔杰的名字,问他需不需要报警。 乔杰连忙摇头:“我和我哥们闹着玩儿呢,没事。” 贺元晟狐疑地朝那人看了过去。 见他这个反应,乔杰都快气笑了:“你看谁呢?哥们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我老婆,我老婆总说我好像喜欢上一个男的了。”意识到这话也有歧义,乔杰连忙大叫一声:“等等,我他妈不喜欢男的!” 听他驴唇不对马嘴,贺元晟陷入了迷茫。 直到看见乔杰想爬起来却被打翻的酒滑了一跤时,模样实在太惨,他才犹豫着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双目对视,脸肿了一边的乔杰爬起来便大声指责:“贺元晟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贺元晟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发麻的手腕,以同样的口吻还了回去:“我觉得你现在解释清楚比较好。” 见他神色不快,乔杰连忙开口解释:“我最近不是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吗,回家陪老婆的时间就比从前少了很多,她孕期情绪本就不稳定,我平时说话声音大了她都会生气,有时睡觉姿势没睡好都要被她打醒重睡……” “你他妈能不能说重点?”贺元晟皱眉打断道。 “重点就是我就这段时间没陪她,我不知道她从哪里看了几部电影电视剧,全都是男男的,其中一部恰好有个男的结了婚,有了老婆,叫什么断背山那部。” “她看了之后,非说我喜欢男的,不然为什么天天不陪她要和男律师待在一起。”或许说出来自己觉得都太过离谱,乔杰面露痛苦:“我真是,真的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一口气说完不行吗,”贺元晟闻言皱了皱眉:“有你这样传话的吗?” 乔杰大喊一声:“我心里就挂着这个事,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上来就给我一拳。” 沉默片刻,贺元晟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选这个酒吧,还和这里的调酒师这么熟?” “我心情不好想找你喝酒聊天,而且这里离我家近,有什么事我几步路就回去了,”一时没太理解贺元晟的意思,乔杰说完之后顿了一下:“这里是gay吧啊。” 震惊于他理所当然的口吻,贺元晟迟疑地“嗯”了一声:“是啊。” “我老婆在这办了卡,一来二往就认识了,”或许是觉得太过离奇,乔杰艰难地组织语言:“她说,这里的男同多,她好来观察。” “……” 话刚落音,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你说和一个朋友来过几次,那个朋友是嫂子?” “嗯。” “……” 贺元晟只和乔杰的老婆见过几次面,每次见她的模样都很文静,不像是乔杰说的这样。 贺元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不是好兄弟,好哥们,你能不能给我点最基本的信任?”见他还不信自己,乔杰急得快要蹦起来了:“我有多那啥同性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初和我出柜之后我是不是冷了你好几周,再之后我请你吃了大半年饭来赔罪的这件事你别告诉我你忘记了。” 见他急成这样不像是装的,贺元晟的心渐渐松了下来,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那你干嘛说这件事只能跟我说?”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一个是gay啊。” 乔杰震惊道:“而且这种事又不光彩难道我还广而告之吗,于斌那大嘴巴,我一说出去,没准儿方圆百里的碳基生物都知道了。” 贺元晟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终归这件事太过离奇,见乔杰高肿一侧的脸颊,贺元晟越看越好笑,没一会儿就有些无奈地笑出了声,乔杰被他笑得没了脾气,苦哈哈地说:“你快别笑了,我这段时间都不知道找谁说,快憋死我了。” 贺元晟想了想:“嫂子可能是没安全感,想要你陪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乔杰闻言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确实陪她少了很多,可我总不能天天陪着她,我还得工作呀。” “她身体一向就不好,头几次去产检医生还说她太瘦了,能怀上孕都是意料之喜,我们都很在乎这一个小生命,有情绪是正常的,我知道她不开心想找机会和我耍耍小性子,大多时候我都会顺着她。” 他语气一顿:“但是这件事对于我来说真的太超过了,我解释她又不听,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她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环顾四周,乔杰压低了声音:“虽然这段时间和我老婆在这也见过不少,对gay这个群体比以前改观了不少,但放自己身上可以不行,有点恶心。” 说完,他看向贺元晟,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恶心。” 贺元晟被他逗笑了,他揉着仍有些发麻的手腕,松了口气,抱歉道:“不好意思,打疼你了吧。” 乔杰闻言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他摆摆手:“看在你是为了我家庭和睦的份上,我原谅你了。”说完,他垂着头说:“要是你还不信我,我都准备给我老婆打电话了。” 贺元晟刚想说什么,乔杰拿在手里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人,乔杰脸色一变,立马坐直了些,下一秒就接通了电话:“喂,老婆。”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贺元晟突然想起不久前他提到妻儿时的神情,眉头渐渐地展开了,现在想来乔杰那些欲言又止,估计是真的不好意思开口,而贺元晟这段时间对“出轨”这一词极度敏感再结合当时的氛围,才导致在乔杰还没开口前,便先入为主地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什么?” 思绪被打断,贺元晟顺着望去。 只见乔杰突然变了神色,他对着电话轻声安抚道:“别怕,我现在就来。” 挂完电话的乔杰没了一丝先前的插科打诨,下一秒,他猛地站起了身来,“贺元晟,我老婆要生了。” 27、第 27 章 没等贺元晟反应过来,乔杰就跑了出去。 贺元晟连忙跟了出去,听乔杰的语气,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边往外走边打120,贺元晟是第一次遇到这件事,拿手机的手都有些不稳。 等电话被接通后,贺元晟早就没看到乔杰的人影,电话那头听闻是个孕妇,语气立马严肃了起来:“孕妇现在在哪?” 出了酒吧,贺元晟扭头看了眼酒吧招牌,快速告知:“沿河路这边的爵金酒吧附近,我朋友具体地址我不太清楚,但他家就离这里几步路的距离,麻烦您快点过来。” “好。”电话那头的人应了声:“先观察孕妇是什么情况,不要随便移动,等着我们过来。” 挂了电话,贺元晟连忙给乔杰打电话,他走的很急,一个不留神差点被过路的电动车刮了一下。 “小心。” 手腕被向后扯了一把,贺元晟很快被这股力带了过去,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果不其然,是骆钦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骆钦文盯着他看。 分不出精力想骆钦文怎么会在这,贺元晟看见他的那瞬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我朋友老婆要生了,他走得急,不接我电话,我不知道他家具体地址。” 骆钦文闻言安抚道:“打120了吗?” 贺元晟点了点头,他皱着眉再次拨通了乔杰的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贺元晟来不及破口大骂便听见电话里头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贺元晟呼吸一怔,拿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他刚想说什么,一只手便从身侧接过他的手机,“我来。” 说完这句话后,骆钦文便走到一旁和电话里的乔杰沟通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他走了过来。 “别担心,没什么大事,”骆钦文将声音放得很轻:“就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好在她抓住了扶手,人没摔着。” 贺元晟猛地抬起了头,片刻后,他眼底一红,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颤抖,骆钦文眼眸里闪过一丝心疼,观察着他的状态,见有所好转后他问:“要去看看吗?” “我听你朋友的声音很着急,像是被吓着了,我们过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足以带动着贺元晟平静下来,贺元晟缓了口气,很快“嗯”了声。 —— 乔杰所住的小区还是老房子。 上下行电梯只有一个,贺元晟等了好大会儿才和骆钦文到了指定楼层,好在乔杰将门开着,听到动静,贺元晟连忙走了进去。 情况比贺元晟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任粟穿着整洁躺在沙发上,乔杰拎着待产包时不时和她说着话,见到门口来了人,一瞬间,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呜呜地哭,动静到大贺元晟脸都黑了。 他从没想到乔杰会是这样一副德行,看了眼躺在一旁的任粟,想骂的话停在嘴边,径直朝她走了过去:“任粟,你还好吧?” “嗯,没事,”任粟艰难地开口道:“就是被吓着了。” 虽然她说这话时尽量表现得很平静,但贺元晟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颤抖,他轻声安慰道:“再忍忍,救护车很快就过来了。” 任粟应了声。 乔杰哭了一会儿终于没再哭,一直轻轻地摸着任粟的脸,贺元晟看了任粟几眼,她确实很瘦,圆圆的肚子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身体,看着看着心里开始难受起来。 没再看下去,他很快又打了通120。 和对方说了地址和孕妇目前情况后,对方说还需要十分钟才能到:“别让孕妇睡着,多和她说说话。” 贺元晟应了声,等他进门时,发现骆钦文坐在了任粟旁边,他的声音很平稳,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他在和任粟聊天:“姐姐,你打算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乔杰闻言也迎合着:“是啊老婆,你别睡着,我们的小宝宝取什么名你想好了吗?” 任粟动了动唇:“姓任,叫任小乔。” “好,好,好,”乔杰连忙点头:“这个名字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任粟像是来了精神,说是男是女都要叫任小乔,乔杰连连点头,骆钦文很快就将位置让给了他。 “没事了。” 走到他身旁,骆钦文低声说。 贺元晟看了眼眼前的场景,偏头看向骆钦文,他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 半个小时后到达了医院。 一进医院,好几个医生护士都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将任粟推进了产房,贺元晟和骆钦文没能进去,两人坐在了产房外,没过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个护士:“家属去一楼对接下信息。” 贺元晟应了声,没等他起身,坐在他身旁的骆钦文伸手压了压他的肩膀:“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来。” 没来得及阻止,贺元晟便被另一个护士叫了过去,大概说了下孕妇的情况,过了许久才让他回来,贺元晟重新回到产房外时,看见坐在椅子旁的骆钦文。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套头毛衣,像是在和谁打着电话,表情有些严肃,额前渗出的汗水格外明显,注意到他回来之后,骆钦文很快挂了电话。 “我认识这家医院的产科主任,他刚刚进产房了,有他在,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你放心。” 贺元晟愣了愣,过了许久,他从身上掏出包纸巾递给了骆钦文,欲言又止地说了声:“谢谢。” 骆钦文接过,他很轻地笑了笑,有意转移话题:“第一次见你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 贺元晟顿了顿,有些无奈:“事情发生太突然了。” “嗯。”骆钦文应了声:“不过你做得很好,打120打得非常及时。” 他说的很认真,给贺元晟一种像是打120是件非常值得夸赞的事,坐在了他的身旁,贺元晟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点笑容。 骆钦文盯着他的笑脸看了几秒,沉默片刻后,他主动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生我的气,现在说这件事可能也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怕你之后想起会介意,想跟你说。” 贺元晟偏头看他,“嗯”了声。 “我没有跟踪你,”骆钦文说:“我就是记忆力比较好,看到了司机的导航。” 说实话,贺元晟并不在意,或者说,对比下来,这件事是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但骆钦文像是很在意,他将声音放得很低,他说:“你别生气。” 贺元晟定眼看他。 过了许久,他摇了摇头:“我没生气。” 贺元晟说的是实话,至少在看见骆钦文的那瞬,他当时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在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出于看见熟悉的人的本能,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是太微弱了,贺元晟没来得及抓住。 话刚落音,两人沉默了片刻。 正当贺元晟想说什么时,骆钦文突然开口道:“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我不会因此得寸进尺向你索取什么,换作遇到其他人出现这样的事,我也会帮忙。” 贺元晟愣了愣,没等他说些什么,骆钦文便低声笑了笑:“不过说实话,换做其他人,我可能没这么亲力亲为。” 语气一顿,他轻声道:“爬楼梯都快爬死我了。” 出乎意料地偏头去看,贺元晟的视线很快落在了骆钦文噙着笑意的眼眸,那是极为坦率的笑意,心跳有一瞬间的落空,贺元晟率先移开了视线。 “勤加锻炼。”他建议道。 “我俩一起吗。” 贺元晟只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前一秒还说自己不会得寸进尺的骆钦文这一秒便见缝插针地向他提出邀约。 想了想,贺元晟点了点头:“可以。” 骆钦文没想到他会同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贺元晟见状,后背轻轻往座位放松地向后靠了靠,唇边勾起很淡的笑意,他盯着骆钦文,重复道:“可以。” 28、第 28 章 说完这句话之后,四周空气都静了下来,医院的灯光并不刺眼,贺元晟看见骆钦文那双眼眸亮了几分。 “真的吗?”他问。 骆钦文的语气很轻,说这话时,眼眸里毫不掩饰地噙着笑意和期待,难以忽视地,贺元晟因此多看了几眼。 过了一会儿,贺元晟才后知后觉这个随口提出的邀约可能会让骆钦文误会什么,“嗯。”移开视线,他微微颔首,而后顿了一下,有意解释:“我以前在大学经常和乔杰一起……” “是吗?” 贺元晟的话还未说完,骆钦文就像是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问:“在你心里,我现在能和你朋友相提并论了?”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贺元晟总觉得骆钦文考虑问题的角度很清奇,现在看来,大概率他是只听自己爱听的,也不管别人是不是那个意思,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但贺元晟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尤其在对上骆钦文的视线时。 那双眼眸明确地告诉他,他此刻就是很开心,哪怕只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在他单方面的臆想加持下多近了几分而已。 贺元晟有些忍俊不禁:“你真会抓重点。” 目光停在他上扬的唇边,骆钦文眼眸一沉,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抓住机会。” 心跳有一瞬的落空,贺元晟唇边的笑意顿了顿。 抓住什么机会,不言而喻。 贺元晟想,他该是要生气的,毕竟就在今晚前不久,骆钦文还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过,“给我点时间,我不可能一下子就不喜欢你。”此类的话。 不过只是过了几个小时而已就变了。 或者说,压根就没变过。 在那时他的愤怒下,骆钦文用示弱,退让来安抚他的情绪,然而在贺元晟心情还不错的当下,又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 贺元晟不由得感慨。 不愧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老板,除了家庭背景外,骆钦文真的很会拿捏人心,或者如他所言,会抓住机会,因此,尽管他前后表现得言行不一,此刻的贺元晟都生不起气来。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骆钦文愿意花心思在他身上,贺元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认为自己优秀到能让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骆钦文喜欢。 想到这,贺元晟顿了顿。 他下意识想到了曾逍。 如果曾逍是图一时新鲜,那么骆钦文呢? 脑海里赫然浮现出,不久前,骆钦文说过的那句“就是喜欢。” 没由得深思,伴随着产房内传来的一道婴儿啼哭声,和骆钦文对视一眼后,他立马站了起来。 “生了?” 贺元晟快步向前,试图透过门缝去看。 跟在他身后的骆钦文看到这幕眼眸很快噙上了笑意,亦步亦趋地学他看门缝:“生了。” 听出他的笑意,贺元晟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没等他走开,手术室被人从里面推开。 门开的突然,贺元晟没站稳,身后眼尖手快的骆钦文揽住了他的腰,稍瞬即逝,快到贺元晟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就移开了。 “是个女孩,五斤八两。”护士笑着说。 忽略腰间遗留的触觉,贺元晟低头去看缩在襁褓里的小婴儿,眼眸里很快染上了笑意,小孩粉白粉白的,不哭也不闹,模样看着很乖巧,他和护士说了声谢谢,想伸手碰碰她的脸颊,但忍住了:“孩子妈妈还好吧?” 护士点点头:“还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无奈道:“就是孩子爸爸情绪不太稳定。” 想到乔杰,贺元晟叹了口气:“辛苦你们了。” 护士朝他点头致意,抱着孩子走开了。 “皱巴巴的。” 沉默之际,贺元晟突然听到骆钦文这样说。 没想到骆钦文会说这样过于孩子气的话,贺元晟愣了愣:“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他语气一顿:“你别让乔杰和任粟听到了。” 骆钦文闻言挑了下眉,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贺元晟坐下来,笑着“嗯”了声:“只跟你说。” 贺元晟顿了顿,低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坐了下来,他想了想,问:“你今年多大了?” “怎么,”敏锐地品出他的言外之意,骆钦文偏头看他:“嫌我幼稚?” 贺元晟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想知道我年龄可以,”骆钦文直勾勾地看他:“那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贺元晟“嗯?”了声:“什么。” “刚刚你说的,”骆钦文顿了顿:“一起锻炼,还算数吗?” 想了想,贺元晟点点头:“算数。” “22了,”像是怕他反悔,骆钦文立马说:“但是我长得显老。” 贺元晟看了他一眼,不敢苟同。 “其实我虚岁24,”见他投来视线,骆钦文面不改色地胡诌,“如果今年早点过生日的话,也可以是25,和你差不了多少。” 贺元晟忍不住笑出了声:“生日还能提前过?” 见他露出笑容,骆钦文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嗯了声,认真地点头:“可以。” 定眼看了他几眼,贺元晟不再说话。 他知道骆钦文有意调节气氛,心情也因此确实变得愉悦了不少,心想,要是能和骆钦文交朋友肯定不错。 “你真和我一起锻炼啊?”思绪之际,骆钦文又问。 贺元晟放松地将后背靠在墙上,闻言有些无奈:“嗯,怎么,我说的话你不信?” 骆钦文看着他,只说:“信。” 片刻后他不知从哪变出支笔来,摊开手,将笔递给贺元晟,出尔反尔地笑着说:“要不你还是写我手上吧。” 贺元晟闻言勾了勾唇,没配合他幼稚的举动:“写就不写了。” 顿了顿,他给出承诺:“说到做到。” 对上视线那瞬,骆钦文眼眸一沉,他点了点头:“好。” 经过这一打岔,两人的气氛又回到最初的状态,沉默但不尴尬,或许是心头最担心的事放了下来,贺元晟有了睡意。 刚开始他还挣扎了一下,结果没过多久,便靠着座椅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贺元晟下意识往那个方向靠近了些。 满含喜悦和极大分享欲的乔杰从产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安静的角落里,他那向来不愿和别人过多肢体接触的好友,正枕着别人的肩膀,以一个极为信任的姿态,头靠着头,两人相依而眠。 29、第 29 章 乔杰脚步停下来的那瞬,贺元晟就醒了。 对上乔杰若有所思的视线时,贺元晟瞥了眼靠在身上的人,随后若无其事地朝他抬了抬下巴,手往不远处的窗户那一指,示意乔杰在那等他。 乔杰点点头,脚步虽随着贺元晟指的方向动了,但出于好奇,还是多看了两眼。 只见贺元晟动作很轻地站起身来,离开之前,站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下,片刻后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那人身上。 看到这幕,乔杰愣了愣。 “嫂子休息了?”没注意到乔杰的视线,贺元晟整理了下袖口。 摸出根烟递给他,乔杰的视线从熟睡那人移到了贺元晟脸上,顿了一下,脸上很快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嗯,刚安顿好,累着了。” 见他脸上露出的笑容,贺元晟也跟着勾了下唇,他接过烟,顺手将窗户关上了,只留出一点空隙来:“小孩儿呢?” “我刚才从培养箱那过来,”乔杰点燃了烟,微弱的火光照出他眸中初为人父的喜悦,他难掩激动,朝贺元晟矜持地比划了一下:“你知道吗,她就那么小小的一个。” 乔杰说这话时唇边还带着伤,衣服看上去不算太整洁,模样看着有些笨拙的滑稽,贺元晟摩挲着烟身,轻轻笑了笑:“恭喜。” “谢谢。”乔杰乐呵呵地笑了笑,接着看向贺元晟,语气认真了些:“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元晟。” “要不是有你在,我都慌到不知该干什么好。” 贺元晟笑着摇摇头:“说这些干什么?” 乔杰闻言对着月色叹了口气,伸手揽了揽他的肩膀:“以前在学校里总觉得什么事都能解决,可一旦出了社会,我才发现其实很难。” 他怅然若失地抽了口烟:“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还是没转化角色,”语气一顿,他无奈地笑骂道:“生活真是操蛋。” 贺元晟也跟着看向了窗外。 他知道乔杰这段时间不好过,乔杰读书时升学升得快,到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五左右,叔叔阿姨去的早,任粟是远嫁,娘家离h市有近千里的距离。 不仅是工作还有家庭,乔杰要担起的责任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抽了口烟,贺元晟回过神安慰道:“都会好的。”他偏头看向乔杰:“你公司那边怎么说?” 乔杰叹了口气:“事情就卡在这。”他松开贺元晟的肩膀:“我和我老板再怎么说都是一起打拼出来的,我不想和他扯上官司,可他……” 他语气一顿:“算了,不说这个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朝骆钦文所在的位置抬了下下巴,将声音压低了些:“这人是谁,和你怎么回事?” 贺元晟顺着望去,看着熟睡的骆钦文下意识将下巴藏进他衣服里,很轻地眯了下眼,说:“我上司。” “嗯?”乔杰闻言睁大了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摇摇头:“看着不像,长得嫩。” 不知道戳中贺元晟哪个笑点,他摩挲着烟身,低声笑了许久。 乔杰狐疑地看了几眼。 笑够之后,贺元晟说:“真是我上司。” 乔杰更疑惑了:“哪有上司跟着下属跑的,”他想了想:“我俩喝酒的时候都没看见他,他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偶然遇到的,”说完,贺元晟瞥了他一眼:“他今晚又是安排医生又是跑上跑下的,你对人客气点。” 乔杰干巴巴地“哦”了声,沉默片刻,突然扭头看向贺元晟,意味不明道:“自从我老婆爱看男男后,我现在对这些非常敏感。”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贺元晟语气淡淡的:“你敏感过头了。” 乔杰见他面色无异,自己又是个比较排斥同性恋的直男,便没再继续往那方面想,他看了眼贺元晟的脸色,问:“你真分手了?” 贺元晟看了他一眼,“嗯”了声。 “在一起快三年了吧,”乔杰替他惋惜:“怎么会分手呢。” 都分手了,贺元晟不愿意说曾逍的不好,将一切归咎于:“不合适。” “那的确是。”乔杰赞同地点点头:“和年纪小的谈恋爱,付出的精力要多很多,而且说不定哪天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美曰其名叫做成长,你年纪不小了,条件又不差,实在没必要和小年轻折腾。” 贺元晟没说话。 倒不是不赞同乔杰的观点,只是他没存再谈恋爱的想法,因此显得不痛不痒,按熄烟头,有意转移话题,他揶揄道:“说的你和小年轻谈过恋爱似的。” “怎么没有!”乔杰反驳:“任粟就比我小三岁。” “那作起来……”将烟快速按灭,乔杰立马说:“我得回去陪着她了,等她醒来没看见我会不开心。” 乔杰脚步一顿:“你和你老板怎么说?”说完,他有些愧疚:“实在对不起你啊兄弟……” 见他又要失落,贺元晟连忙打断:“没事。”他看了眼手表:“离天亮也没多久了,我们再待一会儿就去买早餐,你和嫂子想吃什么?” “你买什么我吃什么。”乔杰也不和他客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骆钦文:“话说你这老板真会来事,任粟刚生完宝宝,我陪她回病房,床边就多了一束花——致勇敢的妈妈。” “我问了护士才知道是有人安排的,任粟很开心。”乔杰叹了口气,有些愧疚:“我就没想到。” 贺元晟目光一怔。 没想到骆钦文会细心到这个份上,愣了愣,他安慰道:“事出紧急,在那个情况下你没想到是正常的,我也没考虑到。” 乔杰“嗯”了声:“改天请你和他吃顿饭,真要好好谢谢他。” 贺元晟也“嗯”了声。 由于担心任粟一个人,乔杰没过多久就先离开了。 贺元晟靠在窗台那多站了会儿,直到被风吹得有些冷,才掩着唇咳了咳,他嗓子一年四季都不太好,一受到寒意,就会忍不住想咳。 等咳得差不多了,贺元晟关上窗,放轻脚步往骆钦文那走了过去。 站在骆钦文面前顿了一会儿,目光从他的眉眼划过藏在衣服底下半张精致的脸,贺元晟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随后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几乎是坐下来的那瞬,他便闻到了骆钦文身上的味道,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同,这股味道就像骆钦文这人一样,给他的印象从开始的不适到如今的接受,用时不过几周而已。 贺元晟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但只知道,无论是好还是不好,在已然习惯这股味道的前提下贺元晟无法像以前那样重新对其产生排斥,同理地,对骆钦文这个人也一样。 贺元晟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一旁的骆钦文突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灼热的气息不由分说地弥漫开来,贺元晟盯着他颤抖的睫毛,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想了想,没推开。 贺元晟拿出手机试图干点什么,点开待处理的文件,等到他全神贯注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时,靠在他肩头的人像是觉得他没发现似的,得寸进尺地蹭了蹭他的颈窝。 “上次在飞机上你也这样吗,”看着他颤抖的睫毛,贺元晟伸手点了点他蹭过来的额头,勾着唇角,丝毫不给面子地问:“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