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手撕婚书后,我成了当朝女首富》 第1章 乖卿卿,叫给我听 “乖卿卿,睁开眼,看着我……” 桑棠晚身子遏制不住的战栗,纤长卷翘的长睫娇娇颤颤。她缓缓睁开湿漉漉的眼,黑曜石般的眸子似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霭。红润饱满的唇瓣微肿,好似枝头沾着朝露的海棠一般诱人采撷。 男人矜贵清隽的脸放大在她眼前。一反平日的清冷禁欲,眼尾红透,漆黑的瞳仁沾着少见的灼热迷离,清晰映出她红透的脸。 他呼吸滚烫,喉间喘得厉害,一滴汗珠落在她眉心。 桑棠晚发丝凌乱,脸上的红一路染到心口。鸦青长睫沾着点点泪珠,无助地咬住唇。 “乖,叫出来……” 桑棠晚克制不住嘤咛一声。柔嫩绵软的手无意识落在他结实硬挺的手臂上。手底能清晰的感知他手臂暴起的脉络,炽热滚烫到好似要将她的掌心融化…… “喵——” 街角,桑棠晚被猫儿的叫声吵醒。 她正坐在靠墙的磨盘上,桃夭色对襟小衫衬得颊生双晕,碧山色百裥裙裙摆迤逦在地,身量纤细,肤貌昳丽。她睁开乌眸迷茫地环顾四周,片刻后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一场梦。 怎么坐着就睡着了?还梦到那人,真是晦气! “喵……” 小猫叫声再次传来。 桑棠晚低头,便见一只漂亮的小黑猫正亲昵地蹭着她的绣鞋。莹绿剔透的猫眼,纯黑的皮毛,长长的尾巴翘得老高。 眼见桑棠晚看过来,那猫儿干脆“咕咚”一下躺在她面前,亮出柔软的肚皮。 “小酱油,讹人是吧?”桑棠晚不禁笑了,伸手摸它毛茸茸的肚皮。 “柚柚,都这个时辰了,黄姨娘还没出来,你今日是不是要失算了。”宋温辞走过来,两手抱臂散漫地倚在青砖墙上开口。 他一袭牙白锦袍,生得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晕红,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照出满身少年意气,望之便是个混不吝的公子哥儿。 “唉……” 他身后,丰隆号钱庄的钱掌柜的唉声叹气。 好好的人怎么就摔糊涂了呢? 丰隆号可是大晟第一商号。作为少东家,宋温辞在京城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谁知道上个月出了意外,少东家摔伤脑子什么都忘了,还恰好叫桑家这个不省心桑棠晚给救了。从此就对桑棠晚言听计从,连京城都不肯回去。 可怜他管着钱庄本就不易,现在还要跟着他们胡闹。 “去去去,退到那边去。”宋温辞不耐烦的随手指了一处。 “黄姨娘不可能不出来。”桑棠晚抱着猫儿站起身看向巷内,意满志得:“今儿个广福寺有拴娃娃会,等着吧。” 她头顶用根简单的祥云金簪松松绾着子午髻,几缕碎发不安分地轻扬。转着一双漆黑溜圆的荔枝眼,眸光流动间顾盼生辉,说不出的狡黠生动,明艳无俦。 拴娃娃是大晟朝流行的求子巫术。想要儿子的妇人们在拴娃娃会这一日到寺庙中讨要蜡塑娃娃,以红线拴住放在水盆内,寓意得到了儿子。 黄姨娘给郑道生做妾十多年膝下就一个女儿,能不急? 今日必定是要出来的。 桑棠晚生在商贾之家,又是独女,家里头原本在京城有几十家铺子,万贯家私。十六岁之前她每日炊金馔玉,投壶击鞠,好不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桑家被人栽赃书铺所卖的字典没有避讳皇帝名号,不出两日便被抄了家,万贯家财成空。 棠晚棠不懂,从前谋逆的罪落在他们家都能没事,这点小事娘亲随手便可解决,怎么就到了被抄家的地步? 退一步说,以娘亲的能力明明可以在京城东山再起,为什么偏要躲到铜官这么一个小破地方来,好像京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娘亲分明就是故意的,还不肯告诉她缘故。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年多前她爹还被人勾跑了。能同甘不能共苦,典型没骨气的负心汉! 眼下桑家在铜官这三家铺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从前在京城随便一家。要不是娘不肯,她真想回京城去。破铺子小也就算了,生意还不好做,尤其茶饼批发。 铜官这地方十年九旱,如今已是连着数月不曾下雨,茶叶生意更是艰难。 一个月前,定阳府的荣致元号放出消息要拿一批茶饼。这家是大商号,出价不低,给银子也痛快。一时间登门自荐的商家数不胜数。 竞争到最后,荣致元要在桑家和郑家里头选一个。 桑棠晚费尽心思打听到荣致元东家独子自幼脾胃不佳,托人从蜀地带回来一个药碗送过去,这才得了荣致元的茶饼订单。 谁知郑道生那个天杀的竞争不过竟四处造谣,说桑家茶饼运回来时途经南疆,沾染了“瘴毒”。 荣致元即便不信,定阳府也早已将谣言传遍,这茶饼拿了休想卖出去。于是连定金都没要便退了订单。 郑道生得了订单不算,还想趁机压价收购她家的茶饼,打算一家独大。 桑棠晚恨恨地咬牙。 她布置了大半个月,今日收网。此番不狠狠敲黄姨娘一笔,难消她心头之恨。 说话间身后拐过来一辆轩阔的乌木马车,四角高翘,车盖织锦。拉车的两匹马儿通身雪白,鬃毛整齐溜光水滑。一望便知马车上的人身份不简单。 “这马车看着倒像样。” 宋温辞偏头打量一眼。 桑棠晚抚着手中的猫儿思量,之前没见过这样的马车:“难道跟我们一样,是来和郑家谈生意的?” 那她非得将这门生意搅和了不可。她当即便抱着猫儿拦在马车前。 “什么人?” 赶马车的一声喝问,震人心魄。 一个下属已是如此气势不凡,不知马车内的主人是何等样的威风? “这位小爷。”桑棠晚抱着猫儿客气地行礼,弯起眉眼笑问:“你们是要去郑家吧?” 她乌眸澄澈,笑容干净,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你有何事?” 赶马车地偏头看看她,再看看她怀里的猫,神色一缓。 桑棠晚走近扬起脸儿:“是这样的,今儿个是我们铜官县拴娃娃节,我们郑老爷为求多子多福,特意请了高僧大德作法。做法的最后一步,便是布施行善。我们郑老爷寻了许多无主的猫儿,用来做善事。您瞧这只猫,可爱吧?郑老爷不仅不用银子白送,还附送两年猫饭,外加终身沐浴修毛免费呢。” 她笑得乖恬,点墨般的眸子满是真挚,脆甜的嗓音如江南新发的菱角,口齿清晰又伶俐,叫人不由就信了她几分。 郑道生铺子虽多,却没有一家猫舍。这些都是她信口胡诌的。 “咔——” 马车内似乎有人捏拳的轻响,待她侧耳细听时却又没了动静。 大抵是她听错了? 宋温辞忍不住笑起来。 要不是亲眼见她才捡来的猫,他只怕都要信了她的鬼话,好有意思,桑棠晚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桑棠晚转脸瞪大乌眸凶他。 宋温辞忙噤了笑,一本正经地附和她:“正是如此。” “但是姑娘,你这只猫儿是……”赶马车的赵青指着她怀里的猫儿瞠目结舌。 好家伙,抱着他家主子才从马车里跑下去的猫要布施给他们? 这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 第2章 你还真是一如从前 “笃——” 马车内,一声轻叩打断了赵青的话。 赵青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改口:“那我们要了吧。” 他说着伸手去接猫。 宋温辞偏头,一双熠熠的桃花眸含笑看着桑棠晚,看她接下来打算用什么说辞拿这只猫来坏郑道生的生意? “这猫是白送的,但我们郑老爷还有附带一个条件。”桑棠晚将猫递过去,笑吟吟地开口。 “呵……” 这一回不是错觉,她清晰地听到马车内传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桑棠晚不禁蹙眉朝马车内望过去,可惜隔着金丝软锦帘,什么也瞧不见。 她好不疑惑,马车里头坐的到底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好像还一副很看不上她的样子?她招他惹他了? 赶马车的赵青也回头看了一眼,才忍住笑问她:“请问姑娘,是什么条件?” 这姑娘怪好玩的。 主子不让他说出真相,难道也是觉得她好玩想逗逗她? 桑棠晚弯眸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脆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为了保证领养人能对小猫好,要预先抵押白银五十两。两年后只要小猫一切都好,五十两银子郑老爷将如数奉还。” 她转着乌眸扫量眼前,马车气派,下属气宇轩昂,一瞧就是富贵人家来的。掏五十两银子应当小菜一碟吧?这样的人家对猫也不会差的。她拿了这银子就消失,让马车上的人和郑道生算这笔糊涂账去吧。 宋温辞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在这儿等着呢。 啧,桑棠晚的脑子转得是真快,眨眼就骗五十两,还挑唆了对方和郑道生的生意。 “这……” 赵青迟疑。 马车内又传出一声带着嘲讽的冷笑。 桑棠晚皱起脸儿狐疑地盯着眼前的软帘,伸手欲将猫儿取回来。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老是阴恻恻的笑什么?听动静这里头坐的可不像什么好人呐。 她心头瘆得慌,还是走吧。这局她不做了。 金丝软锦帘忽地掀开一角。 桑棠晚怔住,手下不由一顿。 马车内,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探了出来。骨节分明,干净有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漂亮的好似谁精雕细琢过。 这只手很不客气,不由分说先她一步捉住黑猫儿,眨眼便缩回马车内。 “走。” 紧接着,一声吩咐淡漠非常。 “诶?我们郑老爷提了条件,你们不愿意给银子就把猫还给我。看着像个大户人家来的,怎么能明抢?” 桑棠晚指着赵青。 抢了猫就走,看这架势就是不想给钱,她自然要与他们分说。 马车驶动。 “他们要跑。”桑棠晚急了。 “停!” 宋温辞一声清叱,张臂拦在马车前。 马儿扬蹄嘶鸣,赵青扯住缰绳怒骂:“找死啊你!” 马车内,冷白指尖挑起帘子一角,乌浓的眸子带着冷意向车下望去。 马车前,意气风发的儿郎将桑棠晚护在身后,抬头睨着赵青:“二选一,要么放下银子,要么放下猫。” 少年郎眯着桃花眸,漫不经心中透着张扬,迷人又危险,无数银子堆出来的矜贵之气显露无疑。 桑棠晚从他胳膊下探出脑袋来帮腔:“对!” 两人一个骄矜意气,一个生动蓬勃,望着竟是般配至极。 车内人望着这一幕,手不知何时已然攥成拳,手背青筋突突跳动。 “我自会与郑老爷分说。” 他启唇,嗓音清冽悦耳,语气却森冷摄人。 赵青听了自家主子的话,鞭子一挥便要走。 桑棠晚听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出来。眼见不能成事,她也来不及细想那么许多了。 “不行,猫还我!” 她矮身自宋温辞身后窜出来,一把撩起软帘钻进马车内。 亏本的生意她可不做! 那猫儿多招人喜欢?她要带回去自己养。 然而下一刻,看清眼前人的脸,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非要这只猫不可…… 她呼吸微窒,瞳孔骤缩,连带着思绪都迟缓了不少,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 赵承曦! 就说她平白无故怎么会梦到从前的事,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乐阳长公主独子、圣上亲封安国公、她的前未婚夫,他来铜官做什么? 难怪方才她觉得他声音耳熟! 她脑中嗡嗡的,几乎要失声尖叫。 啊啊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骗人竟然骗到前未婚夫头上了!她下意识抬手挡着脸,脚趾几乎抠破绣鞋,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僵持几息,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桑棠晚只觉得眼前人乌沉沉的目光像一张密密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着她,叫她透不过气来。 脑海中,三年前的过往掀天扑地而来,她猛地攥紧手放下。 哟呵,他一个陈世美还有脸摆出这番姿态?她还怕他不成?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诈尸了?” 她抬起下巴睨着他,纤长卷翘的眼睫不屑地覆下,乌眸中满是不逊。 “三年前利用完转身就走,三年后用我的猫骗我。你还真是一如从前,招摇撞骗。” 赵承曦嗓音宛如金玉相击,清冽动听。 他面无表情地斜倚着,狭长的丹凤眼看谁都像在看狗。迦南沉香带横系在霁青色襕袍上,束出劲瘦的腰身。屈着长腿,衣摆自膝上滑落,露出里头衬着的牙白中单,大手轻抚怀中的碧眼黑猫。一如从前的清冷矜贵,俊美无俦。 他眸子乌浓目光晦暗,又暗含点点嘲讽和厌恶,冷冷地将她望着。 “说话还挺押韵,不过,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桑棠晚更不客气,还待再讽刺他几句。 “柚柚……” 外头,宋温辞跟上来,与赵青起了冲突。 桑母怀桑棠晚时极爱吃柚,柚又通保佑的“佑”,是以桑母取了这个小名来,希望女儿常得神明庇佑。 这阵子宋温辞常在桑家,也跟着喊桑棠晚小名儿。 “柚柚?连赵青都敌不过。”赵承曦眼尾泛起薄红,指尖蜷起,乌浓的眸底讥讽意味更浓:“你新骗的男人,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赵承曦笑话她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不过如此?”桑棠晚轻哼一声,背起手俯身凑到他跟前转着乌眸挑衅:“介绍一下,我新未婚夫,大晟第一商号丰隆号少东家宋温辞。比你有钱,比你风趣,比你会疼人。最要紧的是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四目相对,清甜的荔枝蜜香中赵承曦呼吸一重,一时眼角猩红,指尖攥紧。 青梅竹马?那他们的从前算什么? 鼻间嗅到熟悉的乌木香气,桑棠晚眼神从他笔直纤长的眼睫略过,飞快地站直身子后退一步。 哼,赵承曦拽什么拽?她早过了被美色迷惑年纪。这个人死气沉沉闷得很,跟他在一起一点意思都没有。 还敢瞧不起她?怎么样,被她比下去了吧? 赵承曦靠回车壁,漆黑的眸子恢复了一贯的澹清淡漠:“第一商号,五十两都骗,活不起了?” “我乐意,管得着吗?”桑棠晚羞恼,劈手便夺:“猫还给我。” 她可没忘了自己闯上马车的目的——将小酱油抢回去。 第3章 她用得着他管? “猫是我的。” 赵承曦微微拧眉,抬手挡她。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写你名字了?小酱油,跟我走。” 桑棠晚才不买他的账,双手去他怀中抱猫。 赵承曦大手一伸,精准地捉住她两只纤细手腕举起在她跟前。绵腻微凉的肌肤紧贴在他手心挣扎扭动,她天生的倔强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 桑棠晚再如何终归是女儿家,怎敌他的力气?任她如何拼尽吃奶的力气挣扎,也不能摆脱开他半分力道。 “赵承曦,你放开我!” 桑棠晚乌眸圆睁,几缕碎发翘起好似炸了毛的猫,羞恼间不管不顾,一脚跺在他脚背上。 赵承曦身子微绷,垂眸望着怀里的猫,神色未动分毫。好似桑棠晚那一下并不是跺在他脚上。 他缓缓抬起手臂,将宽大的袖口对着怀中的猫。 那猫“喵”了一声,起身钻进他袖中蜷成一圈,乖巧至极。一望便知它平常一贯如此。 赵承曦是在向她证明猫是他的。 桑棠晚僵住,下意识挪回脚。 他那只价值不菲的乌皮六缝靴上,赫然斜印着一只脚印,灰扑扑的看着便有几分刁蛮娇横之气。 桑棠晚自觉理亏,心虚地后退半步,拔高声音先发制人:“你早算好我在这儿,故意把猫放巷子里诱我上当,好看我丢脸是不是?” 这猫还真是他的……呸,她才不尴尬。物像主人形,这猫和他一样一点也不漂亮不可爱,白送她都不要! 他一定是早就算计好了,不然他看到她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你还知道丢脸?”赵承曦冷冷反问。 “能有你的长公主娘丢脸?”桑棠晚反唇相讥。 乐阳长公主当年强嫁驸马的事,满上京皆知。 她也是气得狠了才会提这事儿,主要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赵承曦有什么丢人的事,只能攻击他身边的人。 眼前一花。 赵承曦骤然伸手攥她脖颈,却在指尖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时改为捉住她衣领。他双眸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将她往后一推:“滚下去。” “谁稀罕!” 桑棠晚理了理领口,心口像装了一只小兔子突突直跳。但还是输人不输阵,小声嘀咕一句。 这厮疯了吧,不是一直克己复礼,淡漠清冷吗?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可怕的模样。 她说乐阳长公主怎么了?之前也不是没当他面说过,也没见他生气。 时隔三年,这就变大孝子了? “若再骗人,定不饶你。” 赵承曦淡漠的声音传来。 桑棠晚钻出马车,不理会他。 她用得着他管?不让她骗她非骗,立刻!马上!现在就去骗! “柚柚。”宋温辞正与赵青纠缠,见她出来,当即推开赵青迎上去上下打量她:“没事吧?” “没事。”桑棠晚很自然地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里面的人你认识?”宋温辞打量着马车问她。 “认识个鬼!” 桑棠晚咬牙,拉着他便走。从没认识过赵承曦才好呢。 撞见那厮已经够离谱的了,没想到猫竟然真是他的。白费她半天工夫,银子没骗到,也没能坏郑道生的事,反而捡了一顿气受。 晦气,真晦气! 暖阳下,容貌姣好的女儿家皱脸与身旁的儿郎埋怨着,圆睁滴溜溜的乌眸,撅着红润的唇瓣,莹白的脸儿生动狡黠。如荒漠红柳一般散发着勃勃生机,一如三年之前。 马车内,赵承曦盯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乌浓的眸子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喵——” 半晌,袖里的猫儿叫了一声。 赵承曦回神松开握紧的拳头,掌心现出两道指甲掐出的深深的血痕,沁出触目惊心的红。 好大会儿,赵青才赶着马车去了。 * 赵承曦的马车离开后,桑棠晚和宋温辞又转回原处。 “黄姨娘怎么比花楼的头牌还难等?”宋温辞在磨盘上坐下,百无聊赖。 桑棠晚倚在墙边,看着巷内不知想着什么没有出声,鲜见的安静。 “那不然,少爷和桑姑娘今儿个就别等了吧?”钱掌柜找到机会,立刻出言相劝。 “柚柚,你说咱们还等不等?”宋温辞偏头看向桑棠晚。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她情绪似乎有点不对。 桑棠晚回神,咬牙切齿,斩钉截铁:“等!” 气死赵承曦! 且未免夜长梦多,她得尽快将事情办了。就不信黄姨娘今儿个真不出来。 “好。”宋温辞翘腿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笑:“听柚柚的。” 钱掌柜缩了缩脖子,这两个混世魔王哟,怎么就凑在了一块儿? 看样子黄姨娘今儿个是非倒霉不可。 马蹄声夹杂着车轮滚动的辘辘声,从巷中传出来。 “黄姨娘来了,快。” 桑棠晚朝宋温辞招招手,自个儿则立刻溜远。 宋温辞起身走到对面的茶坊楼下,假意是才从里面出来。他闲庭信步,一派矜贵,气度非凡。 一个下人嬷嬷装扮的女子从他面前匆匆离去。 钱掌柜紧跟着他,眼看着黄姨娘的马车靠近,清了清嗓子口中高声道:“少爷,不然小的领您去别的镇上看看?” “哟,钱掌柜,您怎么有空在外头?” 黄姨娘下了马车,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宋温辞身上悄悄打量。她身姿丰腴,两颊肉嘟嘟的,手背上一排窝窝,莲藕一样肥嫩。 她瞧见这两人,也瞧见了方才那个匆匆离去的嬷嬷,看背影是家里那个压她一头正室夫人的嬷嬷。 那黄脸婆派心腹出来想做什么? “陪我们少东家看看茶饼。”钱掌柜简单地回了一句。 哎哟,黄姨娘可千万别上当。在这铜官县,丰隆号和郑家一向都是相安无事,郑道生还在他家钱庄里存了不少银子,少东家真是没必要为了桑棠晚得罪人呐。 “怎么突然缺茶饼了?” 黄姨娘扫量着宋温辞笑问。 她都听说了,这半个月以来铜官到处有人加价收购茶饼。原来是丰隆号在收购,她立刻在心里拨起了算盘珠子。 宋温辞面不改色,把玩着腰间玉佩吊儿郎当道:“丰隆号库房走水里头囤放的茶饼烧光了,我爹答应人家的货不够出。怎么,你有茶饼?” 钱掌柜听得眼皮直跳。活祖宗,这种话能乱说吗?就没见过这样诅咒自己家的。 “不知道宋少爷肯出什么价?”黄姨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笑着询问,眼底都是对银子的渴望。 这不正是赚银子的大好机会? “你要是数量多。”宋温辞忍笑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我出一贯钱一斤。” 看黄姨娘被银子冲昏头脑的样子,桑棠晚这单成了。 “我试试。” 黄姨娘喜出望外,当即转身上马车。 “黄姨娘,我家少爷做事信马由缰,向来不靠谱,你还是别……”钱掌柜还想劝她。 黄姨娘心里盘算着,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 一贯钱一斤!桑家卖不出去的茶饼市面上最高价才四百二十文一斤,就算照这个价格买下来,卖给宋温辞也还能赚双倍! 原来那个黄脸婆派心腹嬷嬷出来也是想赚外快,可不能让黄脸婆抢了先,她得尽快找到桑棠晚。 “桑姑娘,留步。” 桑棠晚正抱着纸鸢在道边溜达,后头传来黄姨娘的声音。 她抿唇狡黠一笑,鱼儿上钩了。 待她回头时已是另一番神情。她小鹿般纯净的乌眸满是警惕,冷脸看着黄姨娘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第4章 你怎么阴魂不散? “桑姑娘这么大火气做什么?”黄姨娘下了马车,很是热切地去拉她的手。 桑家铺子的掌柜桑如枝精明能干,想从桑如枝那占便宜是不可能的。倒是她这个女儿不谙世事,成日只知玩乐,是个好下手的。 桑棠晚躲开她,扬起下巴乜着她冷哼一声:“怎么?又想压低价来收购我家茶饼?做梦去吧。” 黄姨娘闻言心下一喜:“我照着你家进货的价格给你,保准不叫你亏。” 桑棠晚果然不知道茶饼涨价的事。 “你以为我傻?还是觉得我和我娘好欺负?”桑棠晚黛眉蹙起,脆声反问:“进货价?运费不是银子?人工不是银子?囤积在库房这么久不是银子?前前后后折腾几个月,我们家难道还倒贴银子卖给你?” 笑话,她为黄姨娘量身定制的圈套,黄姨娘倒想占她的便宜,是脸足够大来的自信吗?怎么就净想美事呢? “那你想要多少?”黄姨娘很是好性子的没有动怒,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这黄毛丫头倒是懂些生意上的事,不过只怕也就仅此而已吧。 桑棠晚黛眉微扬,一脸不屑地抬手比出数字:“我要六百文一斤,给得起吗你?” 她说罢抬步便走,一副压根儿没有将黄姨娘话当真的模样。 “桑姑娘,留步。”黄姨娘拉住她,咬咬牙:“六百就六百,你敢不敢和我签字画押?” 去掉六百文,每斤还能赚四百文,只是转转手的事,岂能不赚?要紧的是家里那个黄脸婆也盯上了这生意,而且桑如枝不是好糊弄的,得速战速决。只要桑棠晚签下文书,桑如枝就算反悔也没有机会。 桑棠晚顿住步伐,偏头睁大乌眸狐疑地打量她:“你说真的?” 见她心动,黄姨娘忙道:“千真万确,六百文一斤,咱们现在就签下文书,摁上你我指印。” 她说着朝一旁的婢女招手,示意取笔墨来。 桑棠晚还是将信将疑:“你一个姨娘,能说了算?给得起定金吗?” 到这一步得刺激黄姨娘啊,才能让黄姨娘失去理智,快快签下文书。 黄姨娘脸上的笑一下凝固住,肉嘟嘟的脸拉得老长,但还是忍住怒火取了银票递给她:“这里是五百两,给你做定金。现在可以写文书了?” 她最恨别人提自己的姨娘身份!要不是有求于桑棠晚,她早一个巴掌扇上去了。她是姨娘怎么了?她可比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过得都好! “可以可以。”桑棠晚将银票塞入袖中,乌眸莹莹生辉:“你得写上定金不退。” 五百两到手,足够她出心中那口恶气。这才不枉她精心布置大半个月。 “这是自然。”黄姨娘心中急恼,不疑有他,提笔便写。 “对了黄姨娘,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了?”桑棠晚凑近,明艳的脸儿满是笑意。 反正这银子不会还回去,能诈多少是多少,越多越好。 黄姨娘摸出几锭银子:“只有这十五两……” “好,你在文书上添上十五两。”桑棠晚不待她说完,便拿过她手中的银子。 嘿嘿,又多赚十五两。 黄姨娘在心中鄙夷,小门小户的样儿,一看就没见过世面,十五两都这么高兴。真不懂桑如枝到底是拿什么和她家老爷竞争的?养出这样蠢的女儿。 她写好文书,摁上指纹:“一式两样,咱们一人一份,桑姑娘摁上指印可就不能反悔了。” 桑棠晚拿过两页文书,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她沾了印泥将鲜红的指印摁上。拿过一页文书一挥,朝黄姨娘眨眨眼一笑,意气扬扬:“放心,我绝不反悔。” 她看着黄姨娘离去的马车乐不可支,她白拿银子有什么可反悔的?倒是黄姨娘,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 “柚柚,怎么样?” 宋温辞从街角处转了出来,快步走到她跟前。 “你猜多少?”桑棠晚鸦青长睫卷翘,莹白的脸儿迎着光神采飞扬。 “五百两?” 宋温辞伸出一只手。 桑棠晚抓住他手跳起来:“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没错,就是五百两!” 天知道她悄悄攒了三年,也才攒了不到五百两,等她攒出银子开铺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这一下就多了五百两进项。 银子可是好东西,她真太喜欢银子了! “分我一半。” 宋温辞朝她摊开手心,笑眯眯地看着她。 桑棠晚顿时有些笑不出来,攥着袖袋转身便走:“我知道,还能少了你的?”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疼得很。 这银票她还没捂热呢,宋温辞就要分走一半。也怪她,当时为什么要说分给他一半呢?应该说分给他三分之一……啊不,应该直接给他几两银子的报酬才对啊! 二百五十两银子,真是想想就肉痛的程度。 她回头看了看宋温辞。宋家欠她的何止二百五十两?一文不给宋温辞都是应该的。可以后还有用得着宋温辞的地方呢。 她得从长计议啊,赖账只怕是不能赖账的。 宋温辞曲起长指在她后脑勺弹了一下。 “疼!”桑棠晚捂住脑袋瞪他:“你弹我做什么?” 宋温辞好笑地揉揉她发丝:“小气鬼,看把你心疼的。小爷还能差你这点银子?” 耀耀春日下,恣意洒脱的儿郎轻垂眉眼望着眼前的女儿家,眸中有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温柔。 “那你不要分银子了?”桑棠晚闻言眸子顿时一亮,回身凑过去歪着脑袋打量他:“一文也不要?” “你个属貔貅的。”宋温辞在她额头敲了一记:“小爷可是大晟第一商号的少东家,能缺你那几百两?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就是了。” “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自己赚。那你真的不生气?以后还继续教我丝绸染色?”桑棠晚捉住他袖子,打量他神色。 拿人手短,她要银子自己可以慢慢攒。 丰隆号在各行各业都有生意,但论做得最好的还是丝绸。丰隆号绸缎布匹宫中御用,布匹铺更是遍布大晟各地,这绸缎布匹这一块丰隆号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她正趁着宋温辞不记得从前的事,和他偷艺呢。 “教教教。” 宋温辞瞧她跟只狡黠的狐狸似的好不可爱,两手抱着她脑袋就是一顿揉。 “宋温辞!” 桑棠晚炸着毛捏着拳头捶他。 宋温辞松手跑开,笑得不能自已:“这下好,成卷毛狐狸了……” 桑棠晚追着去打他。 两人在道边打打闹闹,好不热闹。 大道中央,轩阔的马车缓缓停住。 宋温辞顿住步伐皱眉看过去。 桑棠晚一个没刹住,一头撞在他身上,一把拽住他腰带得意洋洋:“被我抓到了吧?” 宋温辞示意她:“这不是方才巷子口那辆马车?” 桑棠晚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面上笑意瞬间消逝,手里一拉宋温辞的腰带。 “我们走。” 赵承曦怎么阴魂不散? “桑、棠、晚,上来。” 赵承曦嗓音淡漠,一字一顿。 前头赶马车的赵青闻言惊了,主子喊这姑娘什么? “桑棠晚”? 那不是主子的前未婚妻? 他是后来才调到主子身边的,对桑棠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儿个可是见到真人了! 桑姑娘不仅容貌好,性子也与寻常姑娘不同,难怪主子…… “你不是不认识他?他怎么知道你大名?”宋温辞侧眸看一眼桑棠晚,下意识往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我情愿没认识过他。”桑棠晚挽住他手臂,扬声朝着马车道:“我家未婚夫不让我上陌生人的马车,你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第5章 一口咬在他手上 宋温辞一惊,转过脸看向她明艳生动的脸,手指不自觉地攥起。心中好似被彩色的蝴蝶翅膀轻轻扇了一下,生出点点难以言说的痒。 “别动。”桑棠晚抱紧他手臂,双眸紧盯眼前的马车小声提醒他。 赵承曦自来最是克己复礼。识趣的话就不该要求别人的未婚妻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可不觉得赵承曦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两厢静默。 片刻后,赵承曦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情绪:“需要我将你们从前在京城的过往详尽的告诉你这位未婚夫?” 说到最后的“未婚夫”三个字,尾音上扬,似从牙缝中挤出。 桑棠晚变了脸色。才这么一会儿,赵承曦就查清她和宋温辞从前在京城那些事了? 他还威胁她! 要紧的是她还真被威胁住了。宋温辞要是知道真相,她就学不成丝绸染色的手艺了。 算赵承曦狠。 她不情不愿地松开宋温辞的手臂,怏怏的上马车。 “柚柚……” 宋温辞不放心跟上前。 却又被赵青瞪眼睛举马鞭拦着。 “你先回去,我没事。” 桑棠晚回头宽慰的朝他一笑。 “从前在京城的过往?什么过往?” 宋温辞皱眉看着马车缓缓离去,口中喃喃重复赵承曦的话。 桑棠晚说她是在铜官长大的,那桑棠晚和他在京城能有什么过往? * “叫我来做什么?” 桑棠晚上了马车不客气的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斜睨着赵承曦那张冷脸说话没什么好气。 烦! 这会儿的她是浑身布满刺还很生气的刺猬,谁碰扎谁。 “按照大晟律法,行骗五百两,徒四十杖,施以流放之刑。” 赵承曦漠然出言。 “赵承曦,你……你跟踪我?” 桑棠晚指着他羞恼不已,莹白剔透的脸儿一下红透。 敢情方才她骗黄姨娘他全程看着了?他是不是有什么癔症,总盯着她做什么? 啊啊她怎么就不能生出一双翅膀,原地飞走! “不做亏心事,何怕人看?” 赵承曦反问。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行骗了?”桑棠晚豁然起身,取出买卖文书展开对着他:“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五百两是她预定我家茶饼的定金,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哪里是骗人了?” 她说着说着还真来了底气,细细的腰杆挺直,抬起下巴睨着赵承曦,点墨般的眸中显出几分得意。 有这文书在,她还怕什么? “外面那些假意高价收购茶饼的商贩不是你安排的?宋温辞不是照你所说做的?还是说,宋家最后真的会高价收了这批茶饼?” 赵承曦即便是质问人,语气也是不急不缓,却又偏偏气势迫人。 “那也是郑家先造谣我们家,不然我家茶饼早卖出去了。”桑棠晚不服,说完还小声骂骂咧咧:“黄姨娘是你爹还是你娘?用得着你这样为她费心……” “你说什么?” 赵承曦拧眉。 桑棠晚耿着脖子道:“我说我们俩早分道扬镳,没半文钱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赵承曦可真有意思。 要他管的时候他不管,不要他管了他偏要狗拿耗子。以为她还会像从前那样在意他? “凭我是定阳府知府事。”赵承曦眸若古井,毫无波澜:“将银子还回去,我不追究。” 赵承曦就是定阳府新调任的知府事? 桑棠晚蹙眉坐了回去,狐疑地打量他:“你故意的是吧?” 故意等她办完一切,半道来打劫她! 她安排的人早就遣散了,赵承曦只当做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他偏要追究,那不就是故意的? 当初他那么无情无义她都忍了,最后也就稍微骗了他那么一下,他居然这样报复她,都追到铜官来针对她了,简直欺人太甚! 赵承曦直视她,抿唇不语。 显然,他寸步不让。 桑棠晚几乎气笑了:“姓赵的,当初我俩的事你难道是什么无辜之人?我可真是倒了眼睫毛戳瞎八只眼,错识了你!千方百计地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寻仇,你至于吗你?” 真没看出来他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不像个男子汉! 她不禁忧心。 赵承曦这么记仇,如今成了定阳府知府事,那铜官县衙那些官员岂不都要对他唯命是从,还要千方百计讨好他?那县衙的人想为难她家的生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你也配?” 赵承曦扬眉轻嗤。 “是是是,我不配,我哪有你的亲亲表妹和你配?”桑棠晚阴阳着他站起身:“所以你别管我的事,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敢公报私仇,我就去京城告御状。” 死陈世美吃刻薄长大的吗?说话这么刻薄!现在说她不配,当初是谁拼着抗旨也要和她定亲的? 就知道情情爱爱不可信,真真气煞她也! 她撩帘子要走,手腕却被赵承曦的大手钳住。 “银票交出来,我替你还回去。” “你休想,放开我!” 桑棠晚挣扎。 可她这点力气,方才抢猫时早就试过了,根本不是赵承曦的对手。那只大手如同长在她手腕上一般,任凭她如何挣扎也分毫不动。 她抬手打他,却又将唯一自由的手也赔了进去。 眼看赵承曦已然在她袖袋里取银票,情急之下她脱口朝外喊道:“救命!来人啊,定阳府新任知府事非礼良家女子了……” 坐在外头车头上的赵青握着马鞭回头,一脸不敢置信。 不是吧?就他家主子那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劲儿,会这么猴急?但又一想,主子方才吩咐他选人烟稀少的道走,难道真的…… 马车内,赵承曦不理会桑棠晚,脸色却眼见得黑下来,手里翻找银票的动作更快。 桑棠晚挣又挣不开,拦又拦不住,直恼的一双眸子都红了。一时气急败坏,像只被惹急了的兔子偏头凑上去一口咬在钳制她的那只大手上。 气恨发自心底,齿间用尽全力。尖利的牙切入皮肉,血腥气扑鼻,淡淡的咸涩在她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赵承曦手里动作顿住,抬眸看向她,乌浓的眸底毫无波澜,神色更是半分未动。似乎她咬着的手压根儿不是他的。 桑棠晚被他看得怔住,下意识松口。粉润柔嫩的唇瓣隐有珠玉光泽,唇角沾着一抹惹眼又暧昧的赤色,那是他的血迹。 她乌眸微闪,心虚地悄悄打量赵承曦的脸色。他本来就恨她,这一下岂不是更要变本加厉的报复她? 马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6章 狗东西 赵承曦这人一贯冷着脸,本就够吓人的。更别提这会儿挑眉望过来,狭长的黑眼睛跟薄薄的刀片似的,直剖进人心里。 桑棠晚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眼前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从虎口到手背的食指掌骨被咬出一圈圆月状的牙印,渗出点点殷红血迹,像质地上好的白玉染上了桃花胭脂,在冷白的手上惹眼至极。 其上还沾着她的口水。 三年前,他也曾这样望着她。 她在他目光的笼罩下呼吸窒住,脑中蓦地一空,不知怎的竟抬起袖子去替他擦拭。 赵承曦抿唇,蓦然撤手。 桑棠晚手悬在半空回过神来猛地撤回,一张秾艳的脸儿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真想给自己脑袋拧下来! 她怎么想的,给他擦什么擦,他配吗他!方才为什么松口了?怎么就没咬死他! “我会和叔母禀明此事。” 赵承曦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给你给你!就会跟我娘告状!” 桑棠晚将银票摔给他。 她气不过,却又不得不屈服。 娘素来正派,不许她骗人。若得知她用这种手段报仇,定是要生气的。 她恼得眼圈红红,宛如一只打了败仗的猫,转身拉开软帘便往下跳,也不管马车是不是还在前进。 赵承曦下意识伸手拉她,却只碰到她一丁点裙角。 好在马车驶得慢,很快停下来。 “桑姑娘,您没事吧?” 赵青询问的声音传进来。 “死不了。” 桑棠晚气不忿儿地转身便走。 “诶?”赵青拦她,颇为好心:“桑姑娘,您打算走回去吗?这地方偏远,都快出城了,还是上车我送您吧。” 他回头看看马车上,主子怎么回事啊?不是铜官找桑姑娘的娘有要紧的事问吗?这么对桑姑娘,人家娘还能和主子说实话么? “滚滚滚,你们主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桑棠晚痛失五百两,糟心得要命,一肚子邪火没地儿撒,自然没什么好话待他。 赵承曦当了个定阳府知府事了不起啊?就能多管闲事了?不就是从京城外放出来混几年意思一下,再回去京城做大官?那就好好在定阳府待着呗,跑到铜官来做什么? 闲的!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她辛辛苦苦布置半个月的心血,就那么被赵承曦打劫去了! 这个喜新厌旧的臭陈世美,以后可别落在她手里! 啊,真是想想心口就痛。 透过眼前帘子的缝隙,纤细窈窕的背影愈行愈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赵承曦收回目光,垂下笔直浓密的长睫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尖萦绕着点点荔枝蜜香,经久难消。 虎口处圆月状的牙印与手心两道深深的月牙掐痕相应,同样的猩红刺目,倒生出一种诡异的圆满之感。 “喵……” 黑猫从座下暗格中钻出,眯着惺忪的碧眼跳到他怀中惬意地伸懒腰,蹭蹭他慵懒躺在他怀中打呼噜。 他盯着手上的咬痕,指尖落在猫儿柔软顺滑的皮毛上,淡声吩咐:“去一趟梧桐巷。” * 梧桐巷口高大的梧桐树抽了新芽儿,在微风中摇曳。 桑棠晚走到自家朱红院门前,探头往里瞧。 院中一摞茶箕里晾着茶饼,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扶着门框跨进门槛。 “柚柚,你可回来了!”辛妈妈从门后走出来,一把拉住她很是担心:“怎么去了这么久?” 三十来岁的妇人,细眉细眼,绾着低髻,穿着寻常的宝蓝色褙子,是最胆小温柔的人。她是桑棠晚的奶娘,素来最疼桑棠晚。 “妈妈别拉我,脚疼。”桑棠晚皱起脸儿软软挨到她身上。 混账赵承曦,把她带到城北那么远的地方,害得她走了好久才走回来,腿脚酸疼的。 “怎么样?成事了吗?” 辛妈妈不放心地问她。 今日从宋温辞面前走过、让黄姨娘错认的那个嬷嬷就是她假扮的。 桑棠晚回来这样晚,她在家可担心坏了。 “别提了妈妈,我娘呢?” 桑棠晚摆手。 她不能想,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的银子被赵承曦打劫了就来气。有恨不得把赵承曦揪过来暴打他一顿让他嗷嗷学小狗叫那么气! “夫人在她房里呢。”辛妈妈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就是特意等着和你说,安国公不知怎么来铜官了,大半个时辰前来见了夫人。我看夫人心情好像不大好,你别惹她生气。” “赵承曦来过了?” 桑棠晚闻言脸色变了变,松开辛妈妈站直身子。 那厮不会是来告状的吧?银子拿走了还来告状?他还是人吗他! “柚柚?”辛妈妈担忧地唤她,想劝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唉,三年前那桩事安国公的确伤透了柚柚的心。两个人既然分开了,就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安国公何苦又找上门来呢。 “妈妈,我没事。”桑棠晚宽慰地拍拍她的手,朝屋子方向指了指,小声道:“我先回房。” 辛妈妈点点头。 桑家住的是二进的院子。 前头堂屋用来见客。 二门后娘住东厢房,桑棠晚住西厢房。后头有厨房,外加一排小附房,是下人们住的。 她快步进了二门,蹑手蹑脚地跨进门槛往自己屋子走。 “桑棠晚。” 就在她推开门时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桑棠晚两手扶着门,回头看着自家娘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娘。” 她手心出汗了。 娘喊她大名,她小命休矣。 “去哪里了?” 桑如枝抬步走近。 她身量高挑纤细,豆色长裙,泥金绯罗褙子,神态清浅,是言谈很温柔的人。 一个女子能单独带着女儿在外独自行商,几年内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自是深藏不露。这会儿肃着脸看过来,周身天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今儿个广福寺拴娃娃会,我看热闹去了。” 桑棠晚乌眸一转便找到借口。 “还不说实话!” 桑如枝拔高声音,抬手拧她耳朵。 “辛妈妈,我娘打我!” 桑棠晚早有防备,先她一步捂住耳朵躲开。 “夫人息怒,有什么事您好好同柚柚说……” 辛妈妈不放心桑棠晚,就守在门口,随叫随到。当即便进来护着桑棠晚。 桑棠晚一溜小跑躲到她身后,偷眼看自家娘亲的脸色。 “你就惯她吧!她骗黄姨娘的事你是不是早知晓?你也和她胡闹!要不是安国公告知,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桑如枝指着桑棠晚气不打一处来。 “郑道生坏我家生意,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用的法子还没他阴险呢。赵承曦就是记着当年的仇故意上门挑唆我们母女关系来的。娘要是真打我就上他的当了。” 桑棠晚扬起脸儿脱口分辨,明显气得不轻。 果然是告状来了!赵承曦那个狗东西可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干啊他! “你见过他了?” 桑如枝眼神复杂地望着女儿,语调柔和下来,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初女儿和安国公有多要好她是知道的。这孩子看着嘻嘻哈哈的,实则有什么痛都埋在心底。她是做母亲的,怎会一点不知? 桑棠晚不说话,一屁股在圈椅上坐下,眼圈红红偏过头不看她,卷翘纤长的眼睫沾上点点潮湿。 她嗓音带着哭腔:“反正他们都不要我,娘也开始嫌弃我,干脆也抛弃我算了……” 第7章 告状精 辛妈妈瞧见桑棠晚这般真是心疼坏了,一脸哀求地看着桑如枝。 “看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娘怎么会抛弃你?娘只是怕你走了弯路。”桑如枝上前将桑棠晚揽入怀中轻轻安抚:“娘早教过你,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投机取巧不可取。你若一直这样,将来娘不在你身边谁还能护着你?” 她看着前方,在桑棠晚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满是难以言说的愁绪。 辛妈妈看着这一幕也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桑棠晚撒娇地抱住自家娘亲的腰身,脑袋埋在她怀里撒娇:“娘一直在我身边。” “傻孩子。”桑如枝拍拍她脑袋:“娘总不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答应娘,以后万事诚信为本,不许再像今日这般行事。” “好。”桑棠晚乖巧地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你回房去将《陶朱公商训生意经》好生抄写十遍,娘晚些时候要查验。”桑如枝吩咐她。 桑棠晚利落地应下。 幸好她聪慧,今日这一劫算是渡过去了,不然娘非得要罚她闭门反思三日不可。赵承曦那个告状精,以后可别落在她手里。 “夫人,郑家送了帖子来,说晚饭之后来拜访。” 曲绵绵神色沉静,一贯穿着墨色衣裙,手中托着一张暗红底黑字的帖子,双手奉到桑如枝跟前。 她从前经历过火灾,左脸上布满狰狞的伤疤。桑如枝于她有恩,她便一直留在桑家,是桑如枝在身边用惯了的老人。做事稳妥,为人和善。桑棠晚唤她“姑姑”。 桑棠晚不由顿住步伐。 桑如枝接过帖子扫了一眼,递给桑棠晚:“瞧瞧,人家可是兴师问罪来了?” 桑棠晚接过来看了看摇头道:“不是。娘,他应当是想让咱们家铺子卖的茶水和他一起涨价。” 桑如枝眼底闪过点点欣慰:“何以见得?” 多年来她一直有意让女儿经手学着生意上的事,这孩子于生意一道也的确有天赋,比之她当年更胜几分。 桑棠晚便说起今日见闻来。 她走路回来恰好路过自家茶水铺子,瞧见许多百姓拿着各种大小瓶罐簇拥在茶铺门口,挤得街道几乎水泄不通。 桑棠晚自然疑惑。她家茶铺不仅卖茶饼茶叶,也顺带售卖茶水。平日里茶水生意只能说不愠不火,今儿个怎么突然就吃香了? 是以她特意打听了一番。 原来,连着数月干旱,老百姓的水窖早都干透了。郑道生那个奸商趁着这机会把最便宜的大碗茶价格翻了一倍,从两文涨到四文。这些百姓担心桑家也跟着涨价,才来抢着买她家的茶水。 “郑道生几个月前便一直在高价收水,等的恐怕就是这一天。他还派人把山上唯一的泉水围住了。”桑棠晚分析道:“这样他就算是垄断了整个铜官的水源,没有人能忍住一日不喝水。大家想喝水就得掏钱。郑道生就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银子了。他的计划已经实现大半,如今要面对的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家茶水没有涨价。” “是。”桑如枝摸摸她脑袋:“那你说咱们要不要跟着他一起涨价?” “当然不要。”桑棠晚想也不想,顿了顿又道:“娘不是常常教导我说为富不能不仁?” 铜官县再不下雨渴死人的事都要有的。跟着涨价?那她和郑道生又有什么区别? 她虽然喜欢银子,但不至于不择手段。 桑如枝赞许地点头,又问她:“既然百姓那般可怜,那我们降价如何?” “也不能降价。”桑棠晚摇头:“先不说租铺面和铺子里伙计要开月钱,只说挖那些水窖囤水,咱们家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大碗茶原本就是薄利多销,再降岂不就要亏本?再者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要降价一次,就会有人变本加厉地要咱们降价两次、三次。咱们保持原价便好。” 铜官这种常年干旱的地方,全靠深挖水窖在雨季的时候储存雨水,挖那些水窖时可耗费了她和娘不少心思和银子。 亏本的生意做不得。 桑如枝含笑看着她:“好,就依你的意思办。你先去抄生意经。” 有柔有刚,洞悉人性,她的女儿没有让她失望。 桑棠晚应声去了。 桑如枝面上笑意一收,朝曲绵绵招招手转身进了自己屋子。 辛妈妈亦跟了进去。 桑如枝在书案前坐下,看向曲绵绵:“账本都拿回来了?” “是,夫人。三家铺子近期所有账目都在这里。”曲绵绵将一摞账本放到书案上,落下的头发半遮着伤疤,迟疑着问:“您是不是打算变卖铺子?” 桑如枝抬眸扫了她一眼,不曾言语。 “是我多嘴了。”曲绵绵低头:“对了夫人,老爷那里来信了,说过几日要过来。方才姑娘在,我便没有提。” 家里头谁都知道,“爹”是姑娘的禁忌,提不得。 桑如枝颔首:“辛苦,你先下去吧。” 曲绵绵行礼退了出去。 “夫人。”辛妈妈担忧地看着桑如枝:“出什么事了?” 她心中隐隐不安。 在桑家多年,她大概知道夫人和安国公之间似乎有什么。到底是什么事她便不清楚了。何至于安国公来一趟,夫人就要变卖家产离开铜官? “无事。”桑如枝朝她笑了笑:“这两天替我看着点柚柚,省得她又惹事。” 她拿起账本,神色凝重,眉目间难掩疲态。 辛妈妈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她对桑棠晚的担忧,于是宽慰道:“夫人别担心。柚柚打小聪慧,如今早能独当一面,夫人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 客栈。 赵青推门而入,屋子里漆黑一片。 赵承曦临窗而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主子。” 赵青打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眼前逐渐亮堂起来。 赵承曦望着窗外没有回头:“如何?” “郑道生果真如主子所料去桑府提了茶水涨价之事。但被桑如枝拒绝了。”赵青回禀道:“桑如枝只问桑姑娘是不是见过您了,没有提别的任何事,桑姑娘似乎丝毫不知情。另外桑如枝让账房收了三家铺子所有的账目,似乎是想离开铜官。” 看来桑如枝并不打算和主子说实话,而是打算如当年一般一走了之。 “让人继续盯着。”赵承曦默然片刻吩咐一句,又询问:“县衙那里如何?” 赵青回道:“暂时没有发现郑道生和县官刘俊才的往来。不过,昨日县衙住下一个叫张立飞的,京城口音,面白无须,声音阴柔,刘俊才对他颇为恭敬。应当是李进福的人,他们知道您到定阳任职,估摸着是派人来提前部署?” 李进福是宫里的大太监,颇受嘉正帝宠信,在京城大有只手遮天之势。李进福身边可靠之人非太监不用,投靠李进福表忠心的第一步便是先去势,所以他的人很好认。 赵承曦并不意外:“盯紧一些。” “是。”赵青应下。 第8章 我肚子疼 “邵邵,来四个焦酸馅儿包子,两碗黄米粥。” 桑棠晚在道边简陋的包子铺外桌边坐下。 她昳丽的脸儿笼在晨光中,身着烟霞橙圆领衫,霁白色百裥裙裙摆随意铺在长凳上。一双潋滟的荔枝眼宛如琉璃,眼睫绒绒,鲜活灵动。 灰扑扑的包子铺似乎因为她的到来增色不少。 正在烟雾缭绕的蒸笼前忙碌的邵盼下见到她,面上不由有了笑意:“桑小姐先坐,马上来。” 她个儿小巧,圆圆脸儿大眼睛,眉目温顺。一身打着补丁的旧衣,腰间束着旧青布围裙。说话间双手抬起大锅上的一摞蒸笼放到一边。 足足十数个蒸笼被她轻而易举地抬起——这样的气力便是两个男子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她手脚麻利地捡包子盛粥送到桑棠晚跟前。 “给。”桑棠晚将几副药递给她。 邵盼下女儿生病,托她带的药。 邵盼下连忙行礼谢她:“多谢您……” “不必如此。”桑棠晚伸手扶她。 邵盼下应了一声,下意识欠身。 她很喜欢桑家这位小姐,桑小姐总是意气扬扬,浑身好像会发光,叫人瞧一眼便忘不掉。心肠又好,总是悄悄帮她。 “对了。”桑棠晚想起来道:“给我打一碗咸豆腐脑带走。” 娘喜欢吃咸的豆腐脑,她每日几乎都会给娘带一碗回去。 “柚柚,黄姨娘在你家茶水铺闹事呢!” 桑棠晚才吃两口,宋温辞奔来拉起她。 “桑小姐,您要的豆腐脑!” 邵盼下端了豆腐脑来。 桑棠晚接过,放下十几文钱。 * 桑家茶铺外围满等着买茶水的人。 “我昨日已经与郑老板说得很清楚,涨价的事暂时不考虑。你这般无理地驱赶我们的客人不合适。” 桑如枝站在柜台内,平静地望着柜台外的黄姨娘。 “你区区一个下堂妇,带着女儿孤苦无依。我们老爷看你可怜才带你赚银子,我劝你可别不识好歹!” 黄姨娘靠在椅背上,抬着漾出一圈的下巴趾高气扬,话说得极难听。 老爷昨日登门提茶水涨价的事,桑如枝竟敢拒绝。还有那个桑棠晚,竟敢作局骗她,害得她被老爷数落。 今儿个她偏要办成这件事,让老爷对她刮目相看,也好让家里那个黄脸婆正室服气。 桑如枝笑了笑:“那就烦请黄姨娘替我多谢郑老板的好意。” 她并不和黄姨娘一般见识。 “铜官可不是京城。我现在对你好言相劝,你最好别给脸不要!” 黄姨娘站起身,言语间满满的威胁。 “你一个做姨娘的脸早丢尽了,哪里还有脸给别人?” 一道清甜的嗓音传进铺子。 桑如枝和黄姨娘齐齐看向门口。 但见桑棠晚单手叉腰,一手端碗,背光立在门槛外,微风吹起裙摆,周身似流转着淡淡光华。 “你!你这个骗子,你在狗叫什么?” 黄姨娘平日最恨的就是自己姨娘的身份,听她这样说顿时气急败坏。 加上昨日上当,有人送还银子上门,还说桑棠晚是和她玩笑的。害她被老爷狠狠一顿训斥。 眼下见了罪魁祸首,又揭她短处,自然是指着桑棠晚破口大骂。 桑棠晚跨进门槛,将豆腐脑放在自家娘亲面前,抿唇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啊,生平第一次见你这么大坨的,太兴奋了。” 紧跟着她进门的宋温辞闻言顿时笑出声来,这话骂得可真难听,桑棠晚好利的口齿,杀人诛心呐。 黄姨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小贱人居然承认自己是狗,但是反过来说她是屎!还说她大坨,不就是说她胖?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 她指着桑棠晚气怒交加,“你”了半天,硬是说不出反驳之言来。 要知道她除了姨娘身份,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这副日渐丰腴的身子了! “啪!” 她哼了一声,重重将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 桑棠晚正要说话,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大家不要买这家的茶水啊,这家茶水有毒……” “哎哟,我肚子疼……” “赔钱,赔钱!” 桑棠晚与自家娘亲对视一眼,母女二人默契地往外走。宋温辞自然跟上。 黄姨娘冷笑一声站起身:“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不肯涨价,那就关门好了。 桑棠晚出门便看到三个臭泼皮躺在铺子门前的地上,口中哼哼唧唧叫难受。 这三人可真是一点苦头也不吃,撒泼还在身下垫着软软的绒草。 曲绵绵在一旁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 “姑姑。”桑棠晚招呼一声。 曲绵绵看向桑如枝:“夫人……” 桑如枝朝自家女儿抬了抬下巴。 曲绵绵明白,桑如枝是要看桑棠晚如何应对。 她快步上前对桑棠晚耳语道:“说好话、给银子我都试过,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谈,硬要躺在这儿。看架势摆明是想让咱们家做不成生意。” 桑棠晚点点头,垂眸扫了一眼地上三人开口问:“许长头,谁让你来的?” 在铜官三年,泼皮头子她自然认得。这姓许的脑袋又大又长,得了个“长头”的绰号。 至于另外两人不必理会。擒贼先擒王,他们是跟着许长头的,许长头走了他们自然也会走。 “什么谁让我来的?”许长头躺在地上和她说话:“我买了你家的茶水回去喝坏了,现在肚子疼,浑身没力……” 说着“哎呦哎呦”地哼起来。 这泼皮只怕有些日子没开张了。已经是春日,他身上还穿着不知哪里讹来的袄子,领口缝着一圈羊毛。 那两人见状,也跟着捂起肚子高声呻吟。 看热闹的一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多数说他们是装的。自然,也不乏替他们说话的。 “浑身没力是吧?”桑棠晚足尖在许长头身上点了点:“能去医馆吗?” “不能。”许长头躺得更平:“哎哟我现在浑身软得跟烂泥一样,一点动弹不得。” “我也是,我也是……” 两个小泼皮附和。 桑棠晚笑了一声,朝宋温辞伸手:“火折子。” “要火折子做什么?” 宋温辞不解地将火折子递过去。 桑棠晚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忽”地一下冒出来。 许长头心觉不好,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你想干什么?” 桑棠晚弯眸一笑,下一刻细细的手腕轻轻一拧,在一众人的惊呼声中将火苗儿直直倒向地上躺着的许长头。 第9章 借赵大人一用 许长头做梦也想不到桑棠晚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出手这么狠。 他根本抵抗不了本能,来不及思考便一个侧滚躲开那一星灼热的火苗。 火苗落下,“呼”的一声瞬间点燃他身下那堆绒草,连带着他脖子上那一圈羊毛领口也遭了殃。 “你你你,你疯了!” 许长头惊恐地从地上蹦起来跳着脚两手拼命在脖子后拍打。 “老大,老大……” 那俩小泼皮还躺在地上仰着头不知所措。 “蠢货,还不来帮我?” 许长头破口大骂。 那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替他灭火。 围观众人见许长头这般丑态,顿时哄堂大笑。许长头方才还说自己肚子疼,浑身软得像一摊泥,这会儿又活蹦乱跳的。见到这光景,谁还看不出来他们是装的? 桑棠晚见火候差不多了,在曲绵绵耳边小声吩咐几句。 她看得出来,许长头这些人就是黄姨娘安排的。这是劝他们涨价不成,开始用上泼脏水的手段了。 可惜,黄姨娘的手段并不高明。反而可以被她拿来利用。 曲绵绵点点头,朝众人拱手道:“我们桑家茶铺在铜官开了三年,茶水如何,相信大家心中自有论断。今日之事耽搁了大家时间,我们少东家很是过意不去,为了补偿大家,今日我们铺子里所有茶水一律买五赠一。” “买五大碗送一大碗吗?” “是不是真的?” “让开,别拦着道儿,先给我盛五大碗粗茶……” 人群沸腾起来。 桑如枝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她的柚柚长大了,真的能独当一面了。 宋温辞不解地侧眸看桑棠晚:“你不是说卖茶水利润小吗?你这样卖岂不是赚得更少?” 桑棠晚两手负于身后,乌眸晶亮,神气十足:“薄利多销你懂不懂?许长头引了一大群人来,这其中有许多原本并不打算买茶水的人,见了这买五赠一,少不得要买些回去。” 只要货卖得足够多,就不怕利薄。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茶水铺子的盈利至少会翻倍。 “许长头岂会善罢甘休?”宋温辞朝那三个泼皮抬了抬下巴。 桑棠晚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正当此时有人喊:“刘县令来了!” 人群顿时让开一条道。 刘俊才带着一众衙役走到近前。 许长头正打算找桑棠晚算账呢,一听刘俊才来了当即又躺了下去,口中喊道:“哎呀,桑家茶铺茶水有毒!吃得我们肚子疼,他们不承认还放火烧我们,求县令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两个小泼皮跟着附和。 “桑家茶铺东家何在?” 刘俊才摸着两撇八字胡,眯着小眼睛问。 桑棠晚往前一步,朝他欠了欠身子:“大人有话可以问我。” 她垂下纤长的睫羽,乌眸微转。 从山上泉眼被围,刘俊才作为县令却不闻不问来看,刘俊才和郑道生应当是穿一条裤子的。 那么刘俊才此行的目的应当是为了帮助郑道生逼迫桑家同意涨价。如果桑家还是不同意,他们恐怕还有别的手段。 刘俊才上下扫量她一眼,沉声道:“水中掺毒,兹事体大,桑家茶铺歇业,待本官彻查一番。” 他见桑棠晚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儿家,自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大人怎可凭他们的一面之词,便让桑家茶铺歇业彻查?”桑棠晚弯起眉眼看向他:“方才我已经向大家证明他们并未中毒。何况铜官缺水,大家也需要桑家的茶水,此时歇业于百姓不利。” 面对刘俊才,她并不惧怕,笑意盈盈说话间像是闲话家常。 刘俊才自然是偏向郑道生的。不过,他这借口找得名不正言不顺。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刘俊才总不好太强硬。 她最后那句话,更是直接将围观的一众人都拉到了刘俊才的对立面。 谁不想买价格公道的茶水? “就是,他们是装的。” “我们都看到了,他们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呢,就是诬赖好人。” “几个泼皮无赖,大人别理会他们,我们信得过桑家……” 众人一面倒地向着桑棠晚。 “本官方才不是说了?”刘俊才摸八字胡的手一顿,定睛看着桑棠晚:“既然有人检举,人还躺在这里,总要给本官时间细查。” 他心下不悦。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个厉害的,竟知道拿这些百姓造势。 “大人,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桑棠晚含笑望着他:“我能自证清白。” 众人都看向刘俊才。 刘俊才怕触了众怒,抬手道:“你自便。” 桑棠晚负手踱到步许长头跟前,俯视他:“你说喝了我家的水中毒。我问你,你是哪天买的水?由谁来买的?” 许长头道:“昨儿个晌午我来买的,今天早上喝了肚子就疼……” “好。”桑棠晚朝曲绵绵抬手:“姑姑,取出货本来。” 她娘本就极具生意天赋,加上在京城做了许多年生意,于生意一道可谓极精。 现如今不比京城的大生意,可铺子里规矩却一直沿用。 开茶水铺子时早就想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以早有准备。 “桑家茶水铺出货素有账目,这是来我家客人都知道,买了茶水带走是要摁指纹的。”桑棠晚翻开出货本,递到刘俊才面前:“昨日晌午,并无姓许的来买过茶水。” 还好今日这事是黄姨娘的手笔。要是郑道生,恐怕不只是这般,他是知道桑家茶铺有记录出货习惯的。 刘俊才脸色有些难看,一时没有说话。 “我记错了,不是……不是我买的,是我兄弟赖二……”许长头狡辩:“也不是昨天买的,是前天……” 桑棠晚不理会他,只将出货本往前一送:“大人可尽情查阅。” 什么人什么时候买了多少茶水,账目上记得明明白白,许长头就算说出个花儿来也不中用。 “不必了。”刘俊才推开出货本,冷声道:“他们三人如此总要查探清楚。桑小姐还是听本官的,先关了铺子再说。” 他来这一趟目的就是为了让桑家茶铺关门。眼见着说不通,他便打算硬生生让桑家茶铺关门。 桑如枝见女儿似乎无法应对,抬步上前正要开口。 “柚柚。” 此时,宋温辞忽然上前扯了扯桑棠晚的衣袖,抬起下巴示意她。 桑棠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赵承曦那辆轩阔的大马车停在大道对面。 赶马车的还是赵青,正伸着脖子朝她这边看来。 桑棠晚乌眸一转,计上心头,凑到刘俊才面前小声问道:“大人可知那辆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第10章 全栽在他头上 刘俊才摸着八字胡,扭头看了一眼大道对面,狐疑地问桑棠晚:“什么人?” 那辆马车富丽堂皇的,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家能拥有的。他努力在脑中搜罗着铜官最近有哪些大人物过来,但一时想不出。 “是定阳府新上任的知府事。”桑棠晚将声音压得更低:“大人应该不知道他到铜官来了吧?” 赵承曦这个人,别管和她之间如何吧,至少在为官上是持正不阿的。 刘俊才这是不知道那马车上坐的是赵承曦,否则他绝不敢如此造次。 不过,刘俊才不知道赵承曦来了也没关系,她告诉他就行了。 她可不是指望赵承曦会出手帮她,只是打算借他的势而已。只要赵承曦不露面不开口,她保管能将刘俊才收拾得服服帖帖,以后再不敢轻易出手对付他们家。 赵承曦不喜多管闲事,应当不会出面吧? 刘俊才闻言一惊,惊疑不定地又看了一眼那辆马车,见赶马车的看着都很有气势。他脸色顿时有些变了:“你……桑小姐认识赵大人?” 只不过一句话的工夫,他言语间竟是客气了不少。 桑棠晚一开口他就没有怀疑,再看赶马车随从的气魄更是信了七八分。张公公从京城来到县衙,和他说的第一桩事就是赵承曦总和他们作对,很可能悄悄来铜官,要他留意提防赵承曦。 定阳府换新知府事这件事,他是早就知道的。那换的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能不知道吗? 但普通百姓可就不会这么早知道了。定阳知府事也就罢了,关键是赵承曦来铜官这样隐秘之事,桑棠晚一个小小女儿家从何知晓? 他由此断定桑棠晚和赵承曦关系不浅。 “何止是认识呢?其实,告诉大人也无妨。我和赵大人原是定过亲的。但是他这个人吧,外表看着吧冷冷清清……” 桑棠晚弯起乌眸,言笑晏晏。 “实则黏人得很,我走哪都要跟着,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我在闺房换衣裳,他都要隔着花窗和我说话。每日在外见闻,无论大小事都要和我念叨。还有每一顿饭都要和我一起吃,还要喂我……有时候我都腻烦的……”赵青读着桑棠晚的唇语,一句一句说给自家主子,眼角直跳,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桑姑娘说得这……这些恐怕是她自己吧? 他可是听说从前桑姑娘娇得很,做什么都要他家主子来,去哪里都要他家主子陪着,这会儿倒全赖在了他家主子身上。 “但是吧,大人您不知道,这越黏人的男子就越薄情。那时候我家中出了一点事,这个陈世美转头就和别人好了,还当着我的面撕了我们的婚书,这门婚事就作废了。我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几乎快要死去。我娘心疼我,这才带着我从京城来到铜官,为的就是远离他,反正我也不喜欢他总是黏着我……” “这都三年了,不知他怎么又念起我来。几个月前写信来,说什么当初都是误会,他没有辜负我,发了疯似的找了我几年。特意要调到定阳做知府事,就为了离我近一些,想和我破镜重圆呢……” “刘大人,我现在也很苦恼,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相信他……” 马车窗帘缝隙透进一点粲然的光焰,照亮赵承曦乌浓郁沉的眸。 他定定地望着对面的桑棠晚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唇几乎抿成一条线,脸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牢牢攥紧。 赵青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据他所知,主子从未让人往铜官送过什么信件,桑姑娘都是信口胡诌的吧? 桑棠晚全然不知自己所言已经经赵青的口落在了赵承曦耳中,还在卖力地同刘俊才说着赵承曦对她的“一往情深”。 毕竟,赵承曦对她越是“深情”,刘俊才就越不敢动他们家铺子嘛。 至于她说的话,的确是信口开河。比如赵承曦很黏人——其实是她很黏赵承曦。赵承曦只是没有反对罢了,她那时还一度以为赵承曦是真心爱她,只是不善表达。 还有“伤心欲绝大病一场”,还有赵承曦给她写信,都是临时编的。 反正一股脑栽在赵承曦头上,能糊弄过刘俊才就行呗。 不过撕毁定亲书的事是真的,虽然不是赵承曦亲手撕的,那也没什么不同。 “原来是这样。”刘俊才正了神色,斟酌着道:“那这其中恐怕真的有什么误会,桑姑娘还是要相信赵大人,给赵大人一次机会才好。” 赵承曦非要来定阳府竟然还有桑棠晚的缘故?他倒是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赵承曦是乐阳长公主独子,能和赵承曦定亲,桑家从前在京城定然显赫。 “再说吧。”桑棠晚叹了口气摇摇头,转头往自家铺子里看了一眼,往后让了一步道:“好不容易有认得他的人,我话真是多了一些。大人方才说什么?要我们歇业让您仔细查查许长头的事?您请吧……” 她说着黯然地抬了抬手,示意刘俊才继续。 “桑小姐言重了。”刘俊才挺直腰板拿出官威来,指着许长头几人道:“在这铜官谁不知道桑家茶铺的茶水价格低廉,口味甘甜?本官早就认得你们三个,正是铜官有名的泼皮无赖,竟跑到桑家茶铺门口来闹事,还不快起来?” 眼下,知道赵承曦是为了桑棠晚来的,他怎么还敢让桑家茶铺歇业? 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赵承曦可是定阳府知府事。敢让赵承曦心爱之人的铺子歇业,他头顶的乌纱帽难道不想要了? 桑棠晚低头抿唇偷笑。 刘俊才果然上当了。眼下,在刘俊才心里她就是赵承曦念念不忘之人。往后,她在铜官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她也不怕赵承曦发现。 左右赵承曦不会长久留在铜官,他总要去定阳府赴任的嘛。等他走了,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刘俊才一番话,直接将许长头几人弄得不会了。 许长头愣愣地看着刘俊才。黄姨娘给他银子时说得清清楚楚,县太爷那处都打点好了。他不清楚现在刘俊才是做做样子,还是真让他们起来? “还不起来?” 刘俊才拔高声音呵斥一声。 许长头见他来真的,连忙带着两个小弟站起身来。 黄姨娘在一旁急得几乎撕烂帕子。桑棠晚这个小贱人,方才到底对刘俊才说了什么?竟让刘俊才转变得如此之快?她可没少给刘俊才送银子,刘俊才怎么能不办事呢? 正当刘俊才预备吩咐手下将许长头三人带走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桑棠晚抬眸便瞧见人群自然让开一条道,赵承曦阔步而来。 他姿容实在出众,矜贵清隽,淡漠自持,威仪赫赫。这般望去犹如隔江清月,不受尘垢。 惹得围观之人一阵惊叹。 第11章 你是真恶毒 桑棠晚瞧见这一幕,心里头好似揣了一只小兔子,“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起来。 完了完了。赵承曦怎么下了马车?还是往这里来的! 他又是故意的?故意来拆穿她方才那番话? 不可能。 她说得那么小声,除了刘俊才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的。赵承曦当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稍稍安心,挺直脊背抬起下巴对着赵承曦。 赵承曦只是望着刘俊才,单手半握在身前,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冷漠的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桑棠晚扫了他一眼撇撇唇。 切,手上被她咬的一圈牙印那么清晰可见。臭陈世美,装什么装! 宋温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反感和警惕,再联想到昨日她不情愿上马车的样子,便知下马车这人不是善茬。 下一刻,他便拉过桑棠晚护在自己身后:“别怕。” “我才没怕。”桑棠晚垂下卷翘的长睫乜他一眼,满是不屑。 是赵承曦先对不起她的。她为何要怕他? “我看你挺怕的。”宋温辞见她嘴硬,忍不住逗她。 桑棠晚不服,抬起下巴道:“谁怕谁是小狗。” 赵承曦终于望过来。薄薄的眸子微掀,狭长的眼睛淡漠疏离,像冬日凛冽的风。眼角微红,眸底泛起点点冰雪般的寒意。 朗朗天光之下,舒朗磊落的儿郎扭头望着身后的少女,含笑的桃花眸中闪着潋滟的水光,惓惓之意溢于言表。 再看桑棠晚,乌眸澄澈灵动,娇憨浅嗔。如春日,如朝阳,如吹开冰面的风,满是生动蓬勃的生命力。叫人不自觉便被她吸引了心神。 桑棠晚见赵承曦望过来,睁大乌眸狠狠对他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怎么不继续装不认识了? 看到赵承曦冰冷克制的脸,她又想起自己那五百两银子来。 唉,心好痛! “下官见过赵大人。不知赵大人尚未到定阳府赴任便已至铜官,未曾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刘俊才反应过来,连忙恭敬地对赵承曦行礼。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赵承曦原来是个大官,难怪有这样的气度。也有人跟着刘俊才对赵承曦行礼。 赵承曦收回目光,扫了刘俊才一眼:“免礼。” “大人,您和桑姑娘……”刘俊才欲言又止的试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承曦身上,有人便在心里头感叹,方才没留意,要说起来这赵大人和桑姑娘的长相还真般配。不过,那位宋公子也不差啊。 赵承曦抬起乌浓的眸子,看向桑棠晚。 桑棠晚身子不由绷紧,心一下提了起来。 要死!赵承曦一定不会帮她的。 “不熟。”赵承曦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桑棠晚恨恨地咬牙,定过亲,拉过手,亲过嘴,赵承曦真是好一个“不熟”! 刘俊才总觉得赵承曦没有说实话,他看这两个人看彼此的目光很不对劲,不像不熟才样子。 他还是不敢冒险,顿了顿指着许长头介绍道:“赵大人,这几个泼皮无端跑到桑家茶铺来闹事,下官正准备让人把他们带回衙门去讯问,不知大人可有指教?”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此事还得感激桑棠晚。要不是桑棠晚提醒,他封了桑家茶铺可就铸下了大错。 赵承曦环顾一眼。 桑棠晚心随着他的目光提了起来。 杀千刀的赵承曦,不会真的要坏她的事吧?她有很强烈的预感,赵承曦好像恨毒了她,恐怕真的干得出这样的事。 “茶水掺毒,兹事体大。刘大人还是该秉公执法才是。” 赵承曦负手而立,淡声开口。 桑棠晚闻言一捋袖子便要上前和他理论。 赵承曦果然是来坏她事的!这个狗东西!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柚柚。” 桑如枝拉住她。 桑棠晚回头想挣脱:“娘?” 桑如枝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朝她摇摇头。 桑棠晚只好按捺下来。 刘俊才又出了一头汗,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承曦:“您的意思是……” 桑棠晚说得到底是真是假?他怎么看赵承曦有让他封桑家茶铺的意思? 但他又不敢确定,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明着问了。 “依律办事,歇业细查。” 赵承曦启唇出言,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赵承曦,你……” 桑棠晚再忍不住,指着他的背影开口便要骂。 事情都过去三年了,没完了是吧?心眼还没针鼻儿大,千里迢迢跑到铜官来找她报仇! 可理亏的明明是他好吗? 昨儿个抢走她五百两银子不算,今儿个又让人封他们家铺子,明日还不知要干出什么事来? “柚柚,听话。” 桑如枝再次拉住了她。 “娘!你怎么不说话?就由着他这样!” 桑棠晚咬牙,黛眉紧蹙,乌眸中仿佛燃起两簇火焰。 她不懂,娘一向遇事明析置辩,今日怎么一言不发?这让她想到当年离京时的情形,娘也是这样一字不辩。 她更不懂赵承曦。好歹那样好过一场,他怎么会这样恶毒? 他先负了她,她也报复回去了,不是应该两不相欠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 那边,刘俊才已经安排衙役在封铺子了。 围观之人见铺子封了没什么热闹可看,也买不到茶水,便逐渐散了。 黄姨娘扭着丰腴的身子上前,高抬下巴看着桑如枝,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怎么样桑老板?叫你涨价你不肯,现在关门大吉高兴了?古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就是京城来的又怎么样?不守我们家老爷的规矩,就叫你生意做不下去……” 她自认为大获全胜,一时得意至极,说话更是无所顾忌。 桑棠晚漆黑的眸子紧盯黄姨娘,瞳仁透亮,粉润的唇瓣抿成一条线。单手拎起一只茶罐上前:“再废话,砸你脑袋上。” 她一扫之前乖恬生动的模样,冷下脸来自有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泼辣刚烈! “你……你还敢杀人不成!” 黄姨娘吓得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指着她。 “你看我敢不敢。” 桑棠晚作势追她。 黄姨娘吓得落荒而逃。 “柚柚,娘说过许多次,遇事要冷静,不可冲动。”桑如枝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茶罐放在一旁,温声开口。 “我知道。”桑棠晚泄气地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我吓唬她的。” 她自然不会真对黄姨娘动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根本不划算。 只是铺子封了,心头怒火无处发泄罢了。 宋温辞自然替她说话:“叔母,这不怪柚柚,是黄姨娘手段卑劣,说话又难听……” 桑如枝一时没有说话。 “夫人,现在怎么办?” 半晌,曲绵绵开口询问。 桑如枝没有回答她,复杂的目光落在桑棠晚身上很快归于平静。 她开口道:“柚柚,娘打算将这里的三家铺子转出去,我们去西域。” 第12章 是前未婚夫! 桑棠晚闻言一怔,下意识蹙眉:“为什么?” 西域? 那还在更西更北的地方。她对西域的印象只有葡萄酒、牛乳,还有异域风情腰肢摇摆的舞娘。 她从未想过要去那里。 “你不是一直嫌这里的三家铺子小不赚钱吗?咱们到那边去,开大铺子。”桑如枝拉起她,柔声哄她。 “娘。”桑棠晚皱着脸儿看她:“我们为什么突然要离开铜官?你到底在躲避什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能不能告诉我缘故?” 当初离开京城是这样,现在离开铜官还是这样。忽然之间,没有缘由。这些疑惑在她心里埋了太久,她真的很想知道。 难道是因为担心赵承曦报复?可当初娘带她离开京城并不是因为赵承曦的缘故。 娘到底隐瞒了什么不肯告诉她? “能有什么缘故?”桑如枝笑了笑继续哄她道:“柚柚,西域辽阔无垠,繁华之处不输京城……” “那也是西域不是京城。”桑棠晚抽回手,赌气道:“城再大,不过是一片沙漠绿洲,坐落在沙漠中央有什么可去的?” 她只想先去定阳,再回京城。其他哪里也不想去。 桑如枝面上笑意敛去:“娘心意已决,今日便开始预备。” “你自己预备,反正我不去。”桑棠晚气哼哼地甩袖便走。 铺子被封,她心里头本就有气。娘还这样拿她当小孩子,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烦心! “柚柚……” 宋温辞跟了上去。 “夫人,姑娘这样抗拒,您是不是要好生和她说一说?”曲绵绵转头看向桑如枝,脸上的伤疤半隐在头发下,姿态谦卑恭顺。 “她性子急,只是一时气恼,不碍事的。”桑如枝摇摇头,神色恢复寻常:“西域离京城更远了,你可要写信和你家人说一声?” 曲绵绵还有父母在京中。 “是。”曲绵绵点点头,攥紧手迟疑了一下问:“老爷那里……” 她说得老爷是桑棠晚的父亲冯兴怀。 “他不是过几日便来吗?”桑如枝道:“到时我会和他说。” 曲绵绵应了一声。 * “柚柚,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宋温辞一路小跑,追着桑棠晚。 “你别跟着我,烦。” 桑棠晚头也不回。 平日无事她还乐意逗逗宋温辞。 眼下她心情极差,一点不想理会他。 当初宋家可没少乘人之危,她可都记着呢。 “有什么可烦的?回头好生劝劝你娘去定阳开铺子呗。你不是一直想去定阳开铺子吗?银子要是不够我给你拿。” 宋温辞颇为爽快大方。 二人说话间走到先前的街头。 桑棠晚在磨盘上坐下,倚在墙上抬起下巴扫他一眼,才道:“你以为我娘决定的事,是轻易能更改的?” 要真是能改,她现在也不会身处铜官。 “柚柚,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定阳?” 宋温辞在靠墙在磨盘旁蹲下,转脸抬头看她,潋滟的桃花眸底只有她稠丽的脸儿,亮晶晶的好似闪着碎金。 “我有我的打算。”桑棠晚抱住膝盖,抬头看着天。 她要去报仇。 要开一家绸缎铺,抢走那人所有的生意,叫他亏得连自己爹娘都不认识才好。 可娘要带她去西域,离仇人十万八千里远,那她还怎么报仇? 宋温辞沉默片刻,见她情绪平复下来,往她身边凑了凑,状似不经意地问:“诶?柚柚,你今日和刘县令说新上任的定阳府知府事是你未婚夫?” 他早就想问这件事了,只是方才一直没有机会。 “你听到了?” 桑棠晚一怔,不由看他。 不应该的,她明明说得很小声,宋温辞怎么会听到?当时他就在她身后,是离得太近了? “我就听到你说未婚夫,还有撕毁婚书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他真是你未婚夫?” 宋温辞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当时桑棠晚声音太小,他也就隐约听到几句,但“未婚夫”三个字是可以确定的。 “是前未婚夫。”桑棠晚瞥他一眼,拔高“前”字和他强调。 宋温辞瞧着她故意道:“我看他样貌出众,年纪轻轻便做了定阳知府事,将来必定……” “他就是个斯文败类,人不可貌相。别说他了。”桑棠晚脸儿又皱了起来:“晦气。” 赵承曦太不是东西,打劫了她的银子,还封了她家的铺子。 本来她还想着好聚好散,老死不相往来。现在不行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从今往后,她和赵承曦势不两立! “好,咱们不提他。”宋温辞桃花眸底有了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递给她:“别生气了。这个给你。” 听桑棠晚这样说,他也不知怎的心底就是一松。 “什么?”桑棠晚好奇地接过。 “丝绸染色工艺。”宋温辞解释道:“我从我随身物品里找出来的,应该是我以前记的。” 他还是想不起从前的事。 “干嘛给我?”桑棠晚随意翻了两页,转眸看他:“你不是已经在教我了吗?哦,是因为我要离开了?” 她垂下鸦青长睫,粉润的唇微撅,无辜的丧气叫人怜惜。 “我脑子摔坏了,只怕教你的没有这上头记载得详尽。”宋温辞揉揉她脑袋道:“还有就是,恐怕我要先你一步离开。你照着册子上做,不行多试几次,很快就能学会了。可不能外传,钱掌柜说这是我们家的不传之秘,我家的生意能做起来,全靠这门手艺。” 他含笑嘱咐她。 “你要离开?”桑棠晚怔了怔,眉目间满是不解:“回京城吗?不是说不想回去?” “你都要走了,我留在这儿也没意思。”宋温辞道:“我爹派人来抓我了,还托人捎话来说寻了能治我的失忆之症的大夫,那我得回去试试。”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总想不起从前的事,他为此很烦心。 “这样啊。”桑棠晚浓密卷翘的长睫扇了扇,收起手中的册子赞同道:“那是该回去。” 宋温辞就是个死纨绔,失忆这阵子才像个人。回头恢复记忆想起从前他俩在京城处处不对付,她离开京城时骗了他一回,现在又骗了他宋家的不传之秘,只怕恨不得杀了她。 这么想来去西域也不全是坏处。 “别担心。”宋温辞宽慰她:“等我治好了就去西域找你。” 桑棠晚敷衍道:“再说吧。” 多谢,但大可不必! 丝绸染色工艺已经到手,他们实在无须再见。 第13章 你不大对劲 说是春日,外头风刮得倒好像寒冬,黄沙漫天。 桑棠晚盘腿,百无聊赖地倚在窗扉下听细沙敲打树叶。 “夫人,安国公来了。” 曲绵绵的声音隔着门不大真切,但足够听清。 桑棠晚不由坐直身子。 赵承曦害得她家关了茶水铺,还有脸登她家的门? 等等,他又来做什么? 据她所知,这些日子他已经登门好几次了。娘只见过他一回,后来都谢绝了。 他们的婚事都没了。他这么执着,厚着脸皮一趟一趟找她娘亲到底所为何事? 她起身走到门边,贴着门缝看外面。 桑如枝正在书案前拨着算盘珠子盘算账目,闻言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似乎微微叹了口气。 “我去见一见他吧。” 她合上账本,起身往外走。 桑棠晚看着曲绵绵跟上,也跟着溜了出去。 她贴着东墙一路跟过去,便见曲绵绵请了赵承曦进门。 赵青紧跟着赵承曦。 赵承曦霁青色圆领襕衫上沾了点点黄沙,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他神色端肃,同色腰带束得腰身劲瘦挺拔,玉带钩下玉佩轻动,举止之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衣冠禽兽。” 桑棠晚小声骂了一句。 看着人都进了屋子,她蹑手蹑脚地跑到堂屋的窗下,贴着窗缝往里瞧。 “叔母。” 堂屋里,赵承曦正朝桑如枝行礼,姿仪过人。 桑棠晚瞧得直在心里冷哼,这厮还是和从前一样,在长辈面前装得一手好正人君子。 啊呸! 都是假的! “安国公太客气了,快请坐。”桑如枝含笑抬手拦他,又示意曲绵绵奉茶。 “多番打扰叔母,还请见谅。听闻叔母打算变卖家产离开铜官?” 赵承曦在圈椅上坐下,接过茶盏搁在一边。 他仪态自来极好,只是随意一坐,却也是气度非凡。 这几日,桑家变卖铺子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只是铜官这地方富贾实在不多,看铺子的人寥寥无几。 “是,得你提醒,铜官的浑水我就不蹚了。”桑如枝依旧含笑:“趁着年纪还未大,和柚柚到处去看看。前几日铺子的事还要多谢你,原本我也想歇业了,只是这铜官的茶水不好买,实在难以向百姓交代。今日你来得正好,我那些水窖里的水拿出一半捐给朝廷分配吧,也算回报这地方容我们母女三年。” 女儿和赵承曦没能在一起,她心里头一直是没有怪过赵承曦的。 今日赵承曦来,她也正好将手里的事情安排一下。 桑棠晚听明白了。原来娘之前就生了歇业变卖铺子的心思,只是无法和百姓交代。 所以赵承曦让人封了他们家茶水铺反而是帮了他们。 那又如何?赵承曦提醒娘什么了?一切不过凑巧罢了。 “叔母不必客气。您应当知晓我是为何而来。还是想请叔母赐教。” 赵承曦沉寂片刻,抬起乌浓的眸子望着她,随意搁着的手长指微曲。 不知赵承曦想问她娘亲什么?虽然他面无表情,桑棠晚却看出他有一种不问出来决不罢休的气势。 这太不对劲了,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两个人。 从前在京城,他们定了亲,她时常和赵承曦在一起,赵承曦当然没有少见她娘亲。但也只是和她一起见到娘亲而已,他和她娘亲私底下又没什么往来。 赵承曦能有什么要问她娘亲的? “安国公,我还是那句话。”桑如枝不动声色,看着他道:“当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我只是个生意人,就算进出楚家的次数多一些,那也是为了多卖些东西。楚夫人那等高门贵妇,怎会与我这样的商贾之民有交情?都是坊间乱传罢了。” 她手指攥紧,面上仍然含笑看着赵承曦,话说得滴水不漏。 桑棠晚闻言蹙眉思忖。 楚夫人? 京城哪有姓楚的……难道是楚擎苍楚大将军的夫人? 这家人她不认得。因为她出生前一年,楚家因为谋反之罪,已经被皇帝灭了九族。 她只依稀听说楚大将军是个盖世英雄。一生打仗从无败绩,又爱兵如子,在军中很得将士拥护。 其余她不甚明了。 赵承曦才比她大两岁,也就是说楚家被灭九族时,赵承曦也才一岁而已。 那他问楚夫人做什么?难道和楚夫人有什么渊源? 可是,赵承曦是乐阳长公主的儿子啊。一个当年才一岁的小奶娃,能和楚家有什么牵扯? “我探查此事良久,叔母与楚夫人交好之事京城尚有许多人知晓,还请叔母将所知之事详尽告知。” 赵承曦再次躬身行礼。 桑如枝摇摇头,反而问了与他所问毫无关联的话:“敢问安国公,保举你到定阳做知府事的是朝中哪位大员?” 赵承曦微怔,旋即回道:“授业恩师任坤。” 任坤乃中书省平章事,当朝宰相。 如今朝中,也只任坤一派能与阉党李进福一派平分秋色。 桑如枝注视着他,顿了片刻道:“想必任宰相派你到定阳是为了你的资历。也不想你节外生枝,追究多年之前的事吧?眼下看着是铜官的乱象,实则与京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还是别分心,好生留意自己的安危要紧。” 她站起身,意欲送客。望着赵承曦年轻清隽的脸,眸底闪过无奈。 她至多只能说这些,就看赵承曦能不能自己悟出来了。 赵承曦微微拧眉,顿了片刻抬步转身。 “安国公。”桑如枝忽然叫住他。 赵承曦回头看她。 桑如枝往前几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柚柚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日后若再见,还请你多多关照她。” 赵承曦抿唇,微微颔首,转身阔步而行。 桑棠晚看到他点头,不由怔了怔。忍不住腹诽,赵承曦还点头?又是在她娘面前装相的。 他不坑她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他关照她?拉倒吧,可别给她给关照出个好歹来。 思量之间一时未曾来得及反应,赵承曦便推门走了出来。 桑棠晚一惊,后退几步预备要跑。 哪知做贼心虚,脚下失了分寸,足尖朝台阶踩下,只觉脚下一空。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后倒去。 第14章 拉着她的手 “柚柚!” 桑如枝跟着出来送客,瞧见这一幕不由惊呼,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已然来不及。 倒是走在她前头的赵承曦眼明手快,一把捉住桑棠晚伸出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熟悉的荔枝蜜香顷刻弥漫,清甜的香气顺着鼻息涌入四肢百骸,叫人脑中不知不觉便混沌起来,不知不觉间心醉魂迷。 手中像握着一团凉凉的雪,捉住了却又随时会化开,会逃逸。他呼吸略顿,下意识攥紧手心绵软微凉的手。 桑棠晚发髻松了,几缕发丝毛茸茸的蓬着。眉目如画,顾盼生姿,像野草地里疯跑回来的潦草小狗,活泼又生动。 她拍拍心口,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心中一阵后怕。这要是摔下去,后脑勺着地非得和宋温辞一样傻了不可,幸好没摔下去。 手被包裹着,源源不断的温热从他手心传来。 桑棠晚回身,瞧见赵承曦近在咫尺垂着黑长的眼睛看着她,漆黑笔直的眼睫根根分明,神清骨秀。 他还拉着她的手。 她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啪!” “别碰我!” “不是不熟吗?你拉我做什么?” 桑棠晚恼得昳丽的脸儿浮起两团红晕,抬起手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在赵承曦手背上。 这个死负心汉,臭陈世美,还敢碰她? 对了,他还是山匪,还是昏官!打劫了她的银子,封了她家铺子! 等下得用胰子好好洗洗手,免得沾了他的晦气。 赵承曦冷白的手背上清晰地浮出四根手指印,就在之前她咬出的那圈牙印边上。 “柚柚,不得无礼!” 桑如枝呵斥。 赵承曦眼尾微红,抿唇松手后撤一步。 桑棠晚就站在台阶边边上,手上陡然失了他的力气,一个不察竟又向后倒去。 慌乱之中她顾不得其他,手本能地抓住赵承曦的腰带。 赵承曦面无表情地打量一眼死死抓着她腰带的手,抬起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 “看什么看!” 桑棠晚收回手,退下台阶瞪他一眼。 别看她面上凶巴巴的,实则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啊啊上一刻还义正辞严的让人家别碰她,下一刻就拽住了人家的腰带,谁能有她丢人? 赵承曦看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嘲笑她? “安国公,柚柚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桑如枝错步上前打圆场。 赵承曦垂眸,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被桑棠晚扯歪的腰带,淡淡道:“无妨。今日多谢叔母,改日再会,告辞。” 他阔步去了。 桑棠晚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最后瞥她那是什么眼神?嫌弃腰带被她碰过?她还嫌他碰过她的手呢。 她忿忿地甩了甩方才被赵承曦拉过的手,都能想见赵承曦回去就得将衣裳换了。 那她也回屋子去洗手,多洗几遍,绝不能输! “柚柚,你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桑如枝见她要走,伸手拉住她。 桑棠晚回神,转头看着自家娘亲,方才的好奇又涌上心头,不由得道:“我全听到了。娘,他问的是不是楚擎苍楚大将军的夫人?” “听到了别乱说。”桑如枝没有回答她,替她理了理发丝叮嘱她:“这几日少出门,我们就要走了,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祸端来。” 铜官已经有些乱了,此时自然是万事都要小心。 “他问楚夫人做什么?”桑棠晚抓住她给自己整理发丝的手追着问。 她实在太好奇了,心里头痒得很。 桑如枝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神色却严肃:“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许多。柚柚,你是娘唯一的孩子,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知道了。”桑棠晚应下。 不应能怎么办?这么多年她还不了解娘的性子吗?娘不想说的事,便是拿铁棍撬她嘴也是撬不开的。 * 铜官县衙。 走进后院,便听到戏子咿咿呀呀之声。 张立飞屋门前,一个面皮白净的护卫腰佩长剑守在门口。 刘俊才上前颇为客气地道:“烦请通报张先生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屋里戏子的声音很快停住,护卫领着戏子出来,将刘俊才请了进去。 “张先生,桑家今日将铺子价格降了几成,想来是真想离开铜官了。您看是不是该让郑道生出手将桑家的茶铺拿下了?” 刘俊才半躬身子,小眼睛闪着精光,八字胡下撇,姿态谦卑,心里却暗暗嫌弃。这屋子里气味可真难闻,阉人就算地位再高,也去不了这一身的尿骚气。 不过张公公是李总管的人,他可不敢露出半点嫌弃,还是正事要紧。这个时候拿下桑家的铺子,郑家就能挣更多的银子孝敬他们。 面白无须的张公公躺在檀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很是惬意。 他嗓音尖利:“桑如枝虽说不如当年在京城,可家底儿比起郑道生来应当不差。她既然身在局中,难不成还想全身而退?” “这……”刘俊才迟疑着道:“桑如枝的女儿说,赵承曦原先和她有亲事,此番也是为她而来的,我……” 他可不敢得罪赵承曦。 虽然那天赵承曦让他封了桑家的茶铺,但他回想起来还是惴惴不安,不知赵承曦和桑棠晚之间到底如何。 官场之上行走就该如履薄冰,否则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没有把握的事他可不敢乱来。 “他们两家……”张公公想了想道:“早就不是一条心了,那小丫头唬你呢。赵承曦是刚正不阿,但也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放心,桑家的事情他不会管。倒是垄断水的事,得好生防备他。山泉那里守着的可有你的人?尽快把他们全部撤回来。” 免得被赵承曦抓住把柄。 刘俊才笑道:“我最初就没有派人去,山上守着的都是郑道生的人。” 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铜官旱灾,这个时候垄断山泉水被发现可是死罪,他不可能让自己有机会被牵连进去。 “刘大人英明。”张公公瞥他一眼。 “哪里哪里,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刘俊才干笑,往前一步低声问:“那桑家那里……” 张公公思量片刻问:“我听说桑家那个丫头那天在茶铺门口和郑道生的姨娘起了冲突?” “可不是吗?许长头那几个泼皮就是黄姨娘花银子请的,这两家现在是水火不容。桑家那丫头那天还要对黄姨娘动手呢。”刘俊才回道。 张公公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恶毒的眼神中闪过算计:“这么说,事情就好办了。” 他招手。 刘俊才连忙附耳过去。 张公公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第15章 痛下杀手 “柚柚,起来用了早饭再睡。” 辛妈妈端着早饭进房搁在一旁案上,到床边撩起床幔。 “唔,我不吃……” 被扰了清梦的桑棠晚不满地拉过薄被捂着脸堵住耳朵。 宋温辞走了,娘让她轻易不要出门怕惹出事端。她也没空出门,得研习宋温辞留给她的册子,昨晚熬到下半夜才睡觉,辛妈妈还要吵她。 “听话,妈妈喂你。你看你现在腰杆都细得只有一把,再瘦身子可扛不住……” 辛妈妈掀开她被子。 桑棠晚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不想动弹,嗓音带着朦胧的睡意:“妈妈,你帮我买五尺白绸,二两茜草、三两苏方木……” “先吃饭。”辛妈妈端了碗来,舀了一勺粥轻吹:“来,张嘴。” 桑棠晚不禁笑出来,撑着身子坐起,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粥碗:“我又不是小孩子。” 辛妈妈很是欣慰:“这就对了。” “姑娘,姑娘,水窖群出大事了!” 桑棠晚一口粥尚未进口,曲绵绵从外头快步进了屋子。 她喘息着,额头上都是汗珠,连脸上丑陋的疤痕全然露出来都顾不上,显然是事情紧急,她一路急跑着回来的。 在铜官这一片,卖茶水的商家为了在雨季储存足够的雨水,都会挖许多水窖存水。那些水窖一个连着一个,便被叫作“水窖群”。 “姑姑,出什么事了?”桑棠晚心中不禁一跳,将碗递给辛妈妈,掀开被子下了床。 曲绵绵跟着她娘亲时间久了,做事极沉稳,很少见她露出如此急迫之态。 水窖群一定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黄姨娘她……她被人刺死在咱们家水窖群里了……” 曲绵绵想起方才所见情景,面色不由发白。 “什么?” 桑棠晚心下一惊,脸色骤变。 黄姨娘被人杀了?还是杀死在他们家的地盘上? 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栽赃嫁祸!娘是最正派不过的,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何况她们和黄姨娘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根本不至于痛下杀手。 辛妈妈也吓了一跳,看着曲绵绵问:“你可看清楚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曲绵绵很肯定。 “可曾报官?” 桑棠晚很快冷静下来。她一边在辛妈妈的协助下换衣裳,一边询问。 人命关天。郑家近日和他们家又不和,这回的官司只怕小不了。 “报了,衙门的人应该快到了。” 曲绵绵回着她,俯身替她换鞋。 * 水窖群就在桑家后头二三里路的地方,四周空旷。因为需要人看管,两边分别搭着一个窝棚。 “娘……” 桑棠晚远远便看到自家娘亲和几个伙计一起站在水窖群中央,似乎正说着什么。 她快步走过去。 地上果然躺着一个人,面朝下趴着,后背的衣裳被血浸透已经干涸,头发披散着看不见脸。 看身形,的确是黄姨娘无疑。 桑棠晚步伐不由顿住,心底泛起难以言表的情绪。她虽不喜黄姨娘,但不至于希望她死。 黄姨娘前些日子还活生生地和她叫嚣呢,竟然就这么被人杀了用来栽赃。 这可是一条人命,谁这么丧心病狂? “柚柚,别怕。” 桑如枝上前牵过她的手宽慰。 娘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桑棠晚心中一定。 “娘,我不怕。这是不是栽赃?” 她抬眸看着自家娘亲。 桑如枝正要说话,那边刘俊才带着一众衙役朝他们走来。 同时赶来的还有郑道生。 桑如枝不由转过身,将女儿护在身后。 “刘大人。” 桑如枝朝刘俊才行礼。 那边郑道生已然扑在黄姨娘身边哭天喊地起来。 桑棠晚蹙眉,垂眸看着。 郑道生脸上还真有眼泪,他对黄姨娘似乎有几分真心。况且她和娘都已经在准备离开铜官了,郑道生应当不至于杀了黄姨娘来嫁祸她们娘俩?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郑道生看上桑家的水和钱财,想用黄姨娘的命来讹。 很简单,看黄姨娘死在他们这儿谁得到的利益最大,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看郑道生这架势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怎么回事?” 刘俊才吩咐衙役查探黄姨娘的情形,而后背着手询问桑如枝。 桑如枝垂首,不卑不亢道:“回大人的话。今早我照例巡查水窖,过来便看到眼前的情形,人我们并未移动过,此事也与我们无关。” 她据实情而报。 “你胡说!”郑道生抬起头来吼道:“人死在你家的水窖群,你说和你无关谁相信?就是你杀了她,还敢抵赖!” “郑老板,我知道你很悲痛,但是请你冷静些。”桑如枝看向他,不疾不徐道:“我没有动机杀害黄姨娘,这只怕是有心人为了挑唆你我两家而为之。” “少废话,那日在你家茶铺门口多少人见你女儿要拿茶罐砸死我这妾室?你不过是替你女儿出气罢了,大人,刘大人……”郑道生膝行到刘俊才面前磕头:“求您为我做主,拿下这个杀人凶手,替我这可怜的妾室报仇!” “郑老板稍安勿躁。”刘俊才示意他安静,看向查看回来的衙役。 那衙役双手奉上一个陶瓷瓶子:“大人,我在黄姨娘手中发现了这个,是剧毒的天香豆蔻粉。这边三口水窖里都被下了此毒。” 他说着指出三口水窖。 仵作上前道:“大人,经过小人初步勘验,此女子系被二指宽三角形利器自身前捅穿心脏部位,一下致命。” “说得通了,说得通了!”郑道生激动道:“大人,我这妾室气性大,一定是气不过桑家母女之前的羞辱,趁着夜色偷偷跑过来想在他们家的水窖群里下毒。不料被桑如枝察觉。桑如枝便借此机会对她痛下杀手……请大人替我做主啊……” 他又嚎起来,好似真的抓到了什么证据。 “若是我娘做的,为何要将她放在我们家水窖群?又为何要主动报官?”桑棠晚反问道:“我们将这具尸体抛得远远的,当作不知道岂不是更能洗脱嫌疑?” 郑道生这会儿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就是你们母女为了洗脱嫌疑,故意用的障眼法……”郑道生指着她,老脸上满是愤恨,唾沫横飞。 “郑老板……” 桑如枝正待补充桑棠晚所说的话。 刘俊才忽然打断她:“行了,将尸首和桑如枝一并带回衙门,待本官细细盘问。” 话音落下,便有衙役上前拘捕桑如枝。 “娘!” 桑棠晚下意识抬手,便要替自家娘亲拦着他们。 “柚柚,别害怕,你爹这两日便过来了。”桑如枝从容不迫:“再说娘身正不怕影子斜,跟刘大人去衙门说清楚就好。” 桑棠晚只能眼睁睁看着娘被他们带离。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俯身仔细查看黄姨娘所在之处四周的情形。 栽赃陷害之事定有破绽,她要找出证据证明娘的清白。 她就算死也不要胡宇哲帮忙,也不会再叫胡宇哲一声“爹”! 第16章 扑在他膝上 “姑姑,去账上给我支五百两银票。” 桑棠晚步履匆匆进了家门,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辛妈妈。 “怎么样了?夫人呢?” 辛妈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衙门的人来将娘带走了。”桑棠晚解着外裳:“替我换一身衣裳,我得去找赵承曦。” 她昳丽的脸儿难得端肃,这般正经起来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不迫像极了桑如枝。 “姑娘。”曲绵绵目光微动,伤疤半遮:“夫人吩咐过,账上的银子不让你乱动。你现在要支银子……” 她很是为难。 桑棠晚转过脸儿,蹙眉看她:“娘被衙门带走了,我现在要想法子替她洗清冤屈。你是说我不能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 她以为遇上这种事情,曲绵绵和辛妈妈一样会无条件地支持她。 “姑娘,夫人临走时不是叮嘱了让你不要轻举妄动。老爷他很快就会……”曲绵绵欠着身子,姿态谦卑,实则并没有让步。 “别跟我提他。”桑棠晚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马上去支五百两来。” 冯兴怀是她的忌讳,曲绵绵不可能不知道。她不会等着冯兴怀来救她娘。 曲绵绵迟疑着没有动。 “柚柚,妈妈那里有一百多两……”辛妈妈见状,怕桑棠晚生恼,连忙开口。 这个时候若还内讧,岂不是火上浇油? 桑棠晚回头看了曲绵绵一眼:“我自己去取。” 曲绵绵这才抬步:“我去支。” “这些是带给国公爷的?”辛妈妈看了一眼桑棠晚方才带回来的东西。 她瞧过了,是一盒三七伤药膏,还有一包茯苓糕。 桑棠晚应了一声,开了梳妆台抽屉取出银票清点一遍,抽出一张小额的银票放回抽屉。 将银票贴在心口微微怔忪,攒了三年她就这五百两银票,加上让曲绵绵去支的五百两一共一千两。应当够应付赵承曦的吧? “妈妈和你一起去。” 辛妈妈跟着她往外走。 曲绵绵正取了银票从东厢房出来,递上前。 桑棠晚接过银票:“家里就麻烦姑姑守着了。” 曲绵绵站在门槛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向来沉静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丑陋的疤痕半藏在发下,恍惚间似有一丝扭曲。 * 街道上,桑棠晚抬头打量眼前的客栈。 青石客栈。 这是铜官顶好的客栈了。 “妈妈,你在楼下等我。”桑棠晚同辛妈妈说了一声。 “柚柚。”辛妈妈拉住她的手嘱咐:“你和国公爷好好说。他不待见你你也别生气,毕竟咱们有求于他。” 她担心得很。这两个孩子之前闹成那样,在一起能好好说话吗? “妈妈放心,我心里有数。”桑棠晚拍拍她的手,提着东西抬步往楼上而去。 站到小二所说的天字甲号房门前,桑棠晚整理了一下裙摆,抬手叩响门扉。 “进。” 赵承曦清冽的嗓音隔着门传出来。 桑棠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一瞬间弯起眸子露出一个恬美的笑。 “赵大人。” 她合上门,嗓音脆甜。 赵承曦背对她临窗而坐。即便坐着身姿亦如青竹般挺拔,背影透出一股难言的淡漠矜贵,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在意,叫人望着便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闻声回头瞥她一眼,未曾开口。 日光照亮他侧脸,另一半脸则藏在阴影之中,本就冷清的神态更显疏离,狭长的黑眼睛投过来的目光更如刀尖般锋锐。 怀里的黑猫“喵”的一声自他怀里跳下来,翘着尾巴跑过去蹭桑棠晚。 桑棠晚将手里东西搁在桌上,俯身摸了摸小猫,这才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盏茶捧上前,讪笑着上前:“我来看看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白衫粉裙,形貌昳丽。巴掌大的脸儿莹白剔透,一双荔枝眼犹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皓齿如碎玉。弯下不过盈盈一握的细腰,双手将茶盏递到赵承曦面前。那谄媚的模样犹如一只软毛蓬松的雪白狐狸在人脚边打着滚儿的撒娇,狡黠鲜活。 再蹩脚的借口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很容易让人信服。 赵承曦定定瞧她片刻,才伸手接过茶盏。 桑棠晚趁此机会飞快地瞧了一眼他的手。那圈牙印还在呢,不过好奇怪,疤痕颜色怎么看着比从前还深?红红的一圈满月似的在冷白的手上尤为显眼。但痂掉了,能看出已经痊愈。 “那个,我给你上点药。” 桑棠晚刮了些膏药,不由分说便拉过他的手蹲在他身前。 手如同被一团绵绵的软玉捉住,清甜的荔枝蜜香瞬间袭来。赵承曦似乎被烫着一般,下意识抽手。 桑棠晚被他力道带得扑在他膝上,一手摁上他腿内侧。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上蓬勃劲实的肌理。由于害怕摔倒,她本能地攥手捏了一下。 赵承曦呼吸一重,身子瞬间绷紧,眼尾泛起薄红,抽手的动作僵住。 “你别动。” 桑棠晚对他的异常毫无察觉,仍然牢牢捉着他的手。 “松手。” 赵承曦沉下脸来,语气清冽淡漠,耳尖却攀上可疑的红。 手里的茶盏重重搁下。 “很快就好了。” 桑棠晚已然动作飞快地将膏药涂上了他手背。 离近了看能肯定他伤的确好了,但这药她是非给他上不可。 谁叫她有求于人呢? 赵承曦垂眸,泠泠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身上落着窗棂的光影,明艳的脸儿浴在光蔼中,清透雪白。脸侧细小绵软的绒毛笼着淡淡光晕,像初夏枝头挂着的蜜桃,叫人忍不住生出遐思。 赵承曦喉结微微滚了滚。 手背处被微凉的指尖轻柔细致地摩挲,药膏的香气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纠缠牵扯,经久不散。 这一幕,与幼时重叠。 她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无论他被囚禁在何处,年幼的她都能哄得守卫放她进去。 她偷偷藏着荷叶茯苓膏给他,她也像现在这样蹲在他面前给他上药。小小的女儿家绾着双螺髻,心疼的眼睛红红,鼓起白嫩脸颊替他吹着伤口,稚声问他痛不痛…… 一点一点捂热他。 在漫长的煎熬里,桑棠晚曾是他唯一的救赎。 “好了。” 桑棠晚扬起脸儿朝他粲然一笑。 她乌眸中闪着碎金,笑容干净纯粹丝毫不设防,好像欢快的猫儿高高甩着长长的尾巴,一下一下撩在人心上。 “出去!” 赵承曦猛地抽回手。 桑棠晚惯会骗人,尤其是用这样的笑骗人。 第17章 咱们亲事不成仁义在嘛 “你别这样嘛,消消气,以前都是我不对。”桑棠晚语气诚恳又柔软,起身到桌边打开油纸包:“你看,我今儿个来还特意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茯苓糕呢。不过铜官这地方小,没有荷叶粉,也买不到桂花酱。我手艺还不好,跟月桂坊的荷叶茯苓糕味道没法比,你先凑合吃吧。以后有机会给你买正宗的。” 月桂坊是京城最上等的茶果铺,里头东西样样精致美味。三年了,说起来她也好想吃月桂坊的点心啊。 当然,这茯苓糕不是她做的,是先前特意在街上买的。她之前吃过,尝出里头少了荷花粉和桂花酱。至于为什么骗赵承曦说是自己做的,当然是为了显得有诚意啦。 她眼睛完成小月牙,笑眯眯地将一块雪白软糯的茯苓糕递到赵承曦面前。 赵承曦面色淡漠,扭头看向窗外。 她自来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哎呀,咱们亲事不成仁义在。”桑棠晚凑得更近了一些,偏头望着他乌眸晶亮,眸底满是清澈的祈求,殷勤地将茯苓糕喂到他唇边:“你尝尝嘛。” 赵承曦抿唇,再次偏头躲开。 “赵时宴!”桑棠晚恼了,脱口如从前一般喊了赵承曦的小字。下一刻想起自己有求于人,语气又软了:“你就尝一口嘛。” 她乌眸湿漉漉的,纤长卷翘的眼睫耷拉下来,撅着唇瓣撇着嘴角,连丧气都是生动的。 客房里一时安静下来,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住,她心窒了一下。 从前,她恼他时便会这般唤他。 他不善言辞,但每每她这样唤他,他总会顺着她的心意默默将她哄好。 桑棠晚说不出话。她早就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不知为何还会脱口而出。 沉寂许久,久到桑棠晚心生退意,赵承曦终究抬手接了她手中那块茯苓糕。 桑棠晚漆黑的眸子顿时亮了,雀跃地走到他身后,十分狗腿地给他按窍:“我给你揉揉肩。铜官干燥,你旧伤没犯过吧?” 他收下就有希望! 赵承曦的肩骨曾被什么穿透过。 那一次他差点死了,她给他换了好多好多次药,他才痊愈。 无论她怎么问他也不肯说缘故。她只知道,从那之后,每逢下雨天他肩骨的旧伤都会痛。 从前她想过许多法子替他缓解,艾灸、药敷、热敷……都无用,唯有按窍能稍稍缓解。 时隔三年,她动作依然娴熟。 好似这三年从未分开过一样。 赵承曦垂下眼睛,笔直的长睫遮住他眼底翻滚的情绪。他长指捏着那块茯苓糕任由她动作,身子在她手下前后摇晃,未曾有抗拒的动作。 桑棠晚见他似乎颇为受用,凑到他耳边轻声软语:“我还带了银子来还给你。不过不多,我自己只有五百两,还借了五百两。你别嫌少,我以后会分次慢慢还给你的。” 其实说真的,她根本不欠赵承曦银子,她欠的是别人的。 那时离开京城,家里铺子尽数被抄,她想尽办法救出娘亲。母女二人身无分文,山穷水尽。 她趁着和赵承曦退亲的事还未传开,说要和赵承曦合开一家香料铺,他俩占一半的股。另外一半分成五股,打算一股一千两卖出去。 京城纨绔子弟多,个个都不缺银子。赵承曦家世显赫,乐阳长公主深得皇帝信任,人人都上赶着讨好。 即便桑家没落了,看在赵承曦的名头上,桑棠晚还是只用了半日便筹足五千两。 她一转身又把手里余下的一半股份以五千两的价格卖给了宋温辞。 随后便拿着一万两银子和娘亲一起卷铺盖跑路。 不过,娘亲是不知道这一万两银子的来历的。 她告诉娘亲说是她平日攒下的。 没被抄家之前,她过得日子可谓炊金馔玉,奴仆成群。别的不说,她的婢女有两个是专门负责跟着她捡首饰的。那时候她的衣裳极少穿第二次。花银子如流水,当真极尽奢华。 能攒下一万两银子并不稀奇,娘亲便信了,用这一万两做本钱在铜官开了铺子做营生。 桑棠晚跑路了,这烂摊子自然得赵承曦收拾。可她觉得赵承曦活该,谁让他做喜新厌旧的陈世美,还心狠手辣见死不救? 她压根儿没想还赵承曦这银子。今儿个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后面自然不会继续还银子给赵承曦,说分次还只是哄哄他罢了。这一千两是她拿出来的饵,只要钓得赵承曦救了她娘亲,她立马就如法炮制卷铺盖跑路,离他远远的省得沾了他的晦气。 赵承曦就是晦气。 他不来时处处都好好的,他一来就出事。 距离太近了,她的唇似乎贴上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若即若离的柔软触感染红了他的耳廓,荔枝蜜香无所不在地萦绕。赵承曦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线,不自觉地绷直脊背屏住呼吸,手里的茯苓糕被他捏得变了形。 清冽的乌木香气顷刻之间侵袭而来,唇瓣触到他耳尖的灼热,烫得桑棠晚心头一跳,稠丽的脸儿迅速布满红晕。后知后觉自己离得太近,猛地站直身子后退一步,快快地从袖袋中取出银票递过去。 “给你。” 嗓子有一丝犯紧,她咽了咽口水平复心跳。 赵承曦神色恢复寻常,抬起乌浓的眸子扫她一眼接过银票慢条斯理地展开,眼神落在银票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不明。 桑棠晚见他收下银票顿时松了口气,脊背一下直了。赵承曦想要她还银子自然得帮她。 于是,她再不似方才那般做小伏低,这回开口简直底气十足:“我娘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你和我去一趟铜官衙门。” 赵承曦神通广大,莫说一个小小铜官,整个定阳恐怕都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估计早就得到消息了。 她也不管赵承曦的不言语,接着道:“如果黄姨娘真是我娘杀的,那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处理了尸体反而还报官,这不是自找麻烦?你也知道我们打算走了。而且我仔细看过了,地上有拖拽痕迹,黄姨娘根本就是在别的地方被人杀了抛尸在我们家水窖群的。再一个仵作所说刺杀黄姨娘的武器在什么地方?凶手还伪装黄姨娘要给我家水窖下毒。试问我们茶铺都被封了,黄姨娘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这些疑点足以证明我娘的清白。” 她思路清晰,将自己所查到的疑点一一列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就是杀人嫁祸。她已经列举了这么多理由,只要赵承曦出面质疑一下刘俊才,刘俊才自然会放了她娘亲。 可赵承曦仍旧一言不发。 “喂!”桑棠晚心下不安,指尖点了点他肩:“走啊?” 这厮不会想赖账吧? 赵承曦侧眸冷冷地瞥她,嗓音清冽:“我何曾应过要帮你?” 第18章 你就会欺负我 天爷,赵承曦手里还拿着她带来的茯苓糕和银票,居然翻脸不认账? “你怎么这样?” 桑棠晚睁大漆黑澄澈的荔枝眼看他,从未料到赵承曦整个刚正不阿的会这般公报私仇。他不是最黑白分明吗?竟然拿了她的东西不替她办事? “我怎样?”赵承曦黑长的丹凤眼乜过来。 桑棠晚看看他手里的东西,蹙眉瞪他:“你这不是骗人吗?” 赵承曦何时变得这般狡诈? 她想过他会不帮她,但没想过他会收了她的东西不帮她。她多省俭才攒这么点银子?为了娘才忍痛拿出来,赵承曦骗了她的银子不办事儿,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赵承曦冷嗤:“怎么,就许你骗人?” 桑棠晚暗暗撇唇,得,他还是记恨当年的事。 “你老翻旧账有意思吗?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我这不都意识到错了吗?你总要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啊。”她将他手边八角凳上的书拿到一边,耐着性子坐下来拽着他袖子软着语调撒娇似的晃晃:“再说你和我怎么能一样?我知道你为官清廉,向来是最持正不阿的。铜官归你管辖,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刘俊才冤枉我娘对不对?” 别看她瞧着赵承曦面上一片玉软花柔,实则恨不得伸手将他脸上挠出几道学印来。 他还拿上乔了。 要不是为了娘能早点出来,她才不求这个冷心冷情心肠狠毒的陈世美。 赵承曦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只垂眸看着手中的茯苓糕,一言不发。 桑棠晚见状乌眸一转,又开口卖好:“你看我认错多诚心?就看在我亲手为你做这茯苓糕的份儿上和我去一趟衙门吧,好不好?” 她又晃他袖子。 他偏头看她。 桑棠晚眨眨眼,眼角微红,点墨般的眸子湿漉漉的,祈求地望着他。 像被遗弃的小兽,可别提多可怜了。 从前只要她这样,哪怕是开口要天上的月亮,赵承曦也会想法子往天上搭梯。 不知道这一招如今还有没有用? 赵承曦硬生生移开目光,再次看向手里的茯苓糕,语气毫无情绪:“亲手做的?” “对。”桑棠晚见他似乎有所意动,连忙点头,伸出手给他看:“你看我这都烫红了呢。” 那手伸出来,十指纤纤绵白如玉,哪里有半点红? 她眼疾手快在自己手上拧出一块红痕。 赵承曦推开她手,将手里的茯苓糕翻转,言语中有了嘲讽之意:“据我所知,这糕点十字巷口卖三文钱两块。你还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骗人成性。” 桑棠晚被他揭破,一时又是窘迫又是气恼,莹白的脸儿迅速红透。 该死的,她想捂住这厮的嘴!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知道干嘛还要说出来?给彼此留点体面不行吗? 别说她不会做,她就算会做也不给他做,他配吗? 赵承曦侧眸瞥她一眼,见她吃瘪似乎甚是愉悦,慢条斯理地抬手将茯苓糕往嘴边送去。 “你吃个屁你吃!银票还给我!” 桑棠晚被他戳破,恼羞成怒起身一把打掉他手中的茯苓糕,劈手去夺他手里的银票。 吃什么吃,配吃吗你就吃! 不给她办事儿,银票她当然要拿回去。 眼见事情不成她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做小伏低呢,这会儿气坏了,张牙舞爪的简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赵承曦起身将银票高举:“这本就是你欠我的。” “谁欠你了?我还说你欠我呢!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把我的银票还给我!” 他比她高出一头还多,手高举着,桑棠晚蹦起来也够不着银票。 赵承曦低头看她,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大晟第一商户少东家的未婚妻,一万两银子的账也赖?” “我还说你堂堂乐阳长公主独子、安湘郡主的未婚夫强占我一千两呢。”桑棠晚蹦的脸儿红红,气喘吁吁,发髻凌乱:“你说我欠你一万两,有凭据吗你?” 赵承曦的表妹就是安湘郡主,那时候她还没离京呢,他俩就勾搭上了。早先他干嘛不和她表妹定亲,反而来耽误她? 他有多对不起她心里没点数吗?还有脸提这一万两! 真是气煞她了! 说话间她念头一转立刻红了眼圈,泪花在眸中打转,纤长卷翘的眼睫被泪水浸透,不堪重负地耷拉下来,脆甜的嗓音也带上了哭腔:“你就知道欺负我,从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她抬手拭泪,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若真是放声哭出来也就罢了,偏偏要强的克制着哭声,固执的不肯求饶。那可怜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叫人瞧得心都要碎了。 赵承曦古井无波的眸子隐隐泛起点点波澜,举着银票的手不自觉间低了一些。 桑棠晚擦眼泪是假的,偷瞧他是真的。眼见他放松警惕,她一个箭步跨上他方才所坐的圈椅。 赵承曦下意识抬手,虚扶在她腰后。 桑棠晚眼里只有银票,全然没有留意他另一只手的动作,一站上圈椅便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银票:“拿来吧你!” 拿回银票,她下了圈椅转身便往外跑。 赵承曦手悬在半空,脸沉下来,并未追她。 “不帮我办事儿还想讹我的银子,死皮不要脸,以为我好欺负么……” 桑棠晚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她还没出门呢,小酱油似乎是看准了机会抢先一步踩着她的绣鞋跑出门去。 桑棠晚顿了一下,没有提醒赵承曦。这么坏的人,小酱油跑了才好,让他找去吧。 顺着楼梯下行,正遇见赵青从外面进来上楼梯。 赵青的性子和他主子截然不同,满面笑意很是热情地打招呼:“桑姑娘好。” “好不了一点。” 桑棠晚没好气地回他,侧身与他擦肩而过。 赵青疑惑地回头看她,是主子又惹桑姑娘生气了? “喵——” 楼梯上方传来猫叫。 “小黑,你怎么出来了?” 赵青走上去抱起猫儿叩开门。 “主子,小黑跑出去了。” 他将猫儿送到赵承曦跟前。 赵承曦接过猫儿,在书案前坐下。 赵青禀报道:“主子,您交代的事情办妥了,桑老板此刻已然归家。但刘县令说这人命案毕竟出在桑家的水窖群,桑老板要配合查案,暂时不能离开铜官。” 第19章 心真黑 赵承曦微微颔首:“你将细由说给刘俊才听了?” “没有,属下正想说此事呢。”赵青挠挠头道:“好不奇怪,属下到衙门才见到刘县令,他便说知道桑老板是冤枉的,随即自己将所有疑点说了一遍,并命人立刻释放了桑老板。好似早预备好了一般。他是不是早知道属下要去?” 怀里的猫儿跳下去,赵承曦翻开一册文书,淡淡道:“他是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 “您是说他早打算好了,咱们管此事他便放了桑老板。您若是没让属下去,他就做别的打算?”赵青不由得问。 赵承曦点点头。 “主子。”赵青犹豫着问:“您没告诉桑姑娘您救了她娘?” 他看桑姑娘是气呼呼去的,不大放心。 主子怎么做了好事不说,还惹桑姑娘生气呢? 赵承曦提笔蘸墨头也不抬,语气淡漠:“公事公办,此事与她无关。” “真的吗?”赵青暗暗好笑。 主子就嘴硬吧。 是公事公办没错。但桑家出事的消息一传来,主子就让人去查探,随后便将他派去了衙门。 在主子身边几年,他什么时候不是从容不迫?没哪回像今儿个这样急迫过。 赵承曦抬起黑漆漆的眸子冷冷地扫他一眼。 赵青不由站直身子,眼底浮起的笑意立刻消散。 “泉水那里如何了?”赵承曦询问。 赵青正色道:“仍然全部是郑道生的人。刘俊才很谨慎,您说咱们能不能先拿了郑道生严刑拷问,让他交代出刘俊才?” “这般很容易被诟病屈打成招。”赵承曦换了一册文书:“就算刘俊才招了,张立飞亦会逃出生天。” 至少要抓住刘俊才的现行,才能招出张公公,进一步牵扯出京城的李进福。 赵青叹了口气:“那咱们只能等着了?” 赵承曦顿住笔,思量片刻吩咐道:“即刻派一队人去守着水窖群桑家所捐的水。” 赵青应了一声,又问:“主子,咱们只是派人守着吗?要不要属下先让人把水运出来,预备着分发给百姓?” “暂时不。”赵承曦摇头:“照我说得做。” “那属下去安排。”赵青行礼退下。 * 桑棠晚怏怏地出了客栈。 辛妈妈正手搭着额头张望呢,瞧见她出来忙迎上去拉住她手:“柚柚,你可出来了。没事吧?” 她胆子小,又爱操心。在外头等着时可担心这两个孩子起冲突了。 “没事。”桑棠晚摇摇头,抬了抬手里的银票丧气道:“他不肯帮我。” 就算他们之间有过节吧,她娘亲又没得罪他。真就一点不念旧情,亏他做得出。 赵承曦心是真黑。 “没关系的柚柚。”辛妈妈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笑着道:“老爷过来了。方才我在门口等你遇见他了,他到衙门接夫人去了,这会儿说不准都到家了。咱们回去看看。” 冯兴怀入赘桑家,是桑棠晚的父亲。 “冯兴怀来了?”桑棠晚闻言顿住步伐,皱起脸儿梗着脖子道:“我不见他。” 她对冯兴怀这个所谓的爹一向直呼其名。 冯兴怀和她娘亲拜过天地高堂,婚书却没有在衙门登记造册。 所以三年前桑家抄家时并未波及到冯兴怀,那时他还可留在京城好好做他的七品小官。 但为了桑棠晚母女,他自请到定阳做了一个小小司户参军,管着定阳户籍、田宅事物。 定阳离铜官有好几日的路程,一家三口聚少离多,却也其乐融融。 那时,桑棠晚与他父女感情极好。 谁料好景不长,没两个月冯兴怀便攀上定阳绿夏绸缎庄带着儿子寡居的老板胡绿夏。 从此便弃了桑如枝,常住在胡家,替别人养儿子去了。 这般嫌贫爱富的负心人,桑棠晚岂会不恨? “瞧你,又使性子。他到底是长辈,就算不喊他爹你也不能直接叫他名字吧。”辛妈妈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小声说着她。 桑棠晚哼了一声:“我不叫他名字叫他什么?叔父还是伯父?” “你这孩子。”辛妈妈被她逗得笑起来,哄着她道:“你不见他就不见他吧,不得看看夫人?再说你也不能一直不回家。” “我家我当然要回。”桑棠晚收起银票,抬步往回走:“回去将他赶走。” 二人到家时,冯兴怀正坐在堂屋的主位上吃着茶和桑如枝说话。 他生得白净端正,性子温吞,为人随和。左手腕上的朱砂色编绳戴了许多年,上头系着一只颇为精致的金钱袋。人到中年周身自有一股儒雅的气度。 他说话时专注地看着桑如枝,眉目间萦绕着说不出的情愫。 桑如枝含笑与他说着话。 两人之间看着竟没有丝毫芥蒂。 若是不认得的人,定然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曲绵绵在桑如枝身后站着,罕见地换了一身泥红罗裙,特意留下的发丝几乎遮住左侧脸太阳穴边所有的疤痕。瞧见桑棠晚和辛妈妈进来,她先开了口:“姑娘,你们回来了。” “柚柚。” 冯兴怀和桑如枝同时起身。 二人落在桑棠晚身上,眼底的慈爱如出一辙。 “娘,你怎么样?” 桑棠晚好似没看到冯兴怀一样,径直走过去拉起自家娘亲的手。 看到娘好好的,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娘没事。”桑如枝反拉住她的手,看向冯兴怀示意她打招呼:“你……” “娘没事就好。我回房去了。”桑棠晚打断她的话,看也不看冯兴怀一眼,厌恶道:“无关紧要的人,娘还是快快打发了吧,免得脏了咱们家的地方。” 她说着松开桑如枝的手转身便走。她真的不懂,冯兴怀这般的负心汉,娘难道不该和他断得干干净净,再无往来吗? 之前也不是没有和娘说过,娘就是不听,到如今还能和他这般融洽地说话! 她心浮气躁地跨出门槛,却见门口吵吵嚷嚷冲进来一群人。 “桑如枝,杀人偿命,给我滚出来受死!” 为首之人正是郑道生。 第20章 撬墙角 郑道生带着一众人闯进门来。 屋子里的桑如枝和冯兴怀自然也听到动静。 二人并肩出了堂屋。 “给我打死这个贱人给黄姨娘报仇!” 郑道生不由分说挽着袖子的手一挥,指挥着一众手下要对桑如枝动手。 “来人!”冯兴怀见状连忙招呼手下,伸手去拉桑棠晚:“柚柚,躲到爹身后。” 他的两个手下手持长棍,拦在郑道生那一众人跟前。 桑棠晚别扭地甩开冯兴怀:“你不是我爹。” 以为遇见这样的事,她就能同他亲近? 做梦。 冯兴怀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来。”桑如枝朝她伸手。 桑棠晚走过去牵住娘亲的手,朝下看去。 郑道生那一众人个个气势汹汹,摩拳擦掌。 “郑老板,刘大人已经查明黄姨娘之死与我们家无关,否则也不会将我娘释放回来。”桑棠晚嗓音清脆:“你这般私闯民宅,我是要报官的。” 她口齿清晰,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众人耳中。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其实她心里是生了怯的。 郑道生他们有七八人,皆是壮年汉子,真要是动起手来冯兴怀这两个手下恐怕不是对手。 她不禁想起赵承曦手下的人来。 赵青她从前没有见过。那时候跟着赵承曦的是赵白。 赵白武艺高强,来去如风。她见过他和人动手,大有以一敌百之势。 她要是有一个那么厉害的手下就好了,对付郑道生带来的这几个歪瓜裂枣,还不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也不知赵白哪去了,将来有机会她要想法子将他挖到自己手下,她和娘就什么也不怕了。 “报官?你报啊!”郑道生分毫不让,指挥道:“动手,给我砸!” 他当然不是来打死桑如枝给黄姨娘报仇的。黄姨娘是不是桑如枝杀的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人死都死了,自然该起她的作用。 他要的是桑家茶铺和桑如枝手里所有的水窖,以后铜官的茶水什么价格他说了算! 至于砸东西,自然是为了给这对母女一个下马威。 “拦住他们!”冯兴怀紧忙吩咐,又推了一下桑如枝:“快带柚柚到后面去。” 他那两个手下也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但双拳难敌四手,拼尽全力也就拦下四五人而已。 旁边一声巨响,已经有人砸了窗下的花盆。 “柚柚,走。” 桑如枝拉着桑棠晚往后走。 “妈妈……” 桑棠晚却记挂着胆小的辛妈妈,回头朝辛妈妈伸手。 躲在门后的辛妈妈慌慌张张朝她跑去。 曲绵绵望着三人这不离不弃的一幕,眼底闪过一丝幽暗。 “姑姑,快来!” 桑棠晚也没有忘了招呼她。 曲绵绵却没有如同辛妈妈一般追上去,而是站在了冯兴怀的身侧:“你们去,我和老爷留下!” 冯兴怀不禁侧眸看她。 曲绵绵下意识偏过头,用没有伤疤的那一半脸对着他。 “住手!” 正当场中乱作一锅粥时,只闻赵青一声暴喝,带着一众手下冲进来。 郑道生的人砸得正欢,根本无人理他。 但下一刻,他们猛地停手。 因为郑道生发话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连连呵斥。 众人回头一瞧,赵青手里的剑正架在郑道生脖子上。 剑刃在日光下闪着点点寒光,映在郑道生眼底。吓得他稀疏的胡须直抖,干瘦的身子也在发颤。 “是赵承曦的人。” 桑棠晚不禁停住步伐。 赵青怎么会带人出现在这里? 眼看赵青威风凛凛,一来便控制住事态,她心里更是羡慕不已。 怎么赵承曦那么坏,却总能找到这么好的手下呢? “刘县令已经查明黄姨娘的死与桑老板无关。”赵青“锵”的一声,手里长剑归鞘,口中吩咐:“郑道生如此无理取闹,带他去衙门走一趟。” 郑道生心有不甘。 “这是我与桑家之间的事。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 眼见赵青收了剑,他后退几步到了自以为安全的范围内才开口。 “我家主子乃定阳府知府事赵承曦赵大人。” 赵青回他。 郑道生闻言顿时变了一副嘴脸,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来。 “误,误会,都是误会……我也是太过悲痛,才会如此不理智。这样,桑老板你算一下这里的损失告诉我一声,我派人给你送来。” 原先的定阳府知府事他倒是时常走动,很是熟悉。新任这位叫赵承曦的知府事素未谋面,不过倒是听刘俊才说过。赵承曦谋算过人,要他小心提防,不能落了把柄在赵承曦手上。 且刘俊才还说赵承曦与桑棠晚之间有牵扯。这就不难解释赵承曦为何会派人来护着桑家。 “这位大人,我先告辞,告辞了……” 郑道生边对赵青作揖边往后退,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先撤回去再做打算。 赵青看着他灰溜溜的背影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来。 昨儿个主子叫他带人来守着水窖,他说让人将水运回去主子不让,他当时还很不解来着。 现下他知道了。主子一定是算到郑道生会来闹事,特意派他带人来! 这哪是守着水窖啊?分明是守着桑姑娘。就这还说什么“公事公办”、“与她无关”呢。 啧啧,主子就嘴硬吧。 桑棠晚眼见赵青片刻工夫便将郑道生打发了,看他更是眼馋。 “赵青,你怎么会来?” 她凑上前问。 赵青回神笑道:“桑老板不是捐了一半水给朝廷吗?我们主子让我带人来守着。” 桑棠晚闻言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守的?水就在那儿又跑不了,难不成允诺过他的事我们还能反悔?” 这赵陈世美,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柚柚,不得无礼。”桑如枝拉过她,朝赵青行礼:“今日之事多谢大人帮忙。” “桑老板客气了。”赵青回礼:“若无旁的事,我先带人回水窖那里。” 桑如枝含笑点头。 桑棠晚看着赵青走出门去,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上前:“赵青,等一下。” 赵青回头笑看她:“桑姑娘还有事?” “赵承曦给你多少月例银子?”桑棠晚问他。 赵青愣了一下,无意中抬起一只手来:“这个……” 多少来着?他也忘了。 主子大方,平日里赏赐也多。他孤家寡人的也没地儿花销去,所以并不太在意月例。 “五两?”桑棠晚伸出两只手:“我给你十两。你别跟他了,跟我吧。” 她看着赵青,点墨般的乌眸莹莹发亮,一脸的求贤若渴。 赵青闻言惊呆了。 桑姑娘这么光明正大地撬他们家主子的墙角吗?关键撬的这墙角还是他。 “不……” 他下意识摆手。 主子面上看着对桑姑娘云淡风轻,甚至还有反感。可他天天跟着主子,能看不出主子的不对劲儿? 他要是点头答应桑姑娘,回头主子不得剥了他的皮? “你别怕,你只要点点头,赵承曦那里我来对付。” 桑棠晚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赵青正要谢绝,对面一个女子怀中抱着孩子跌跌撞撞朝他们跑来,对着桑棠晚跪下就磕头。 “桑小姐,求你,求你救救我女儿……” 第21章 训得服服帖帖 “邵邵?快起来,怎么了这是?” 桑棠晚怔了一下,顾不得再继续撬赵承曦的墙角,忙上前去扶人。 来的正是与她相熟的那家包子铺力气极大的女主人邵盼下。 邵盼下怀里抱的是她五岁的女儿,此刻双目紧闭,小脸酡红,看着很不好的样子。 “桑姑娘您忙,属下先告辞。” 赵青见桑棠晚被分了神,连忙借机溜了。再不走回去没法儿和主子交代。 “我女儿高烧三日了。贺三他抢走了她救命的银子,求桑小姐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 邵盼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先进来。” 桑棠晚将她拉进屋子。 桑如枝亦见此情形,吩咐曲绵绵道:“快去请大夫。” 曲绵绵应声去了。 桑棠晚将邵盼下带进自己卧室,让她将孩子安置在自己床上。 五岁的孩子,瘦瘦巴巴的还没三十斤,头发又细又黄,一望便是吃不饱的模样。 “贺三又将银子拿去接济那对姐弟了?” 桑棠晚倒了盏茶递给邵盼下,口中询问。 贺三是邵盼下的丈夫。 做了多年秀才,一直以读书人自居。包子铺的生意他从不涉足,每日只作风雅状,说是君子远庖厨。 但外头人都说贺三心好。 撞见一对逃难来铜官的姐弟,他一接济就是五年。 如今,那对姐弟吃穿用度都由他出。供姐姐学做绣工的同时还供弟弟读书。 读书要买笔买纸买书,天长日久是大花销。 贺三却倾尽家财也要资助那对姐弟。 桑棠晚也不知道贺三到底图什么?难道就图个好名声? 邵盼下擦擦眼泪,圆圆的脸上满是泪痕,大大的眼睛哭得红肿,挽起袖子道:“桑小姐,我也不怕你笑话,你看……” 她露出的手臂上满是青紫痕迹,新伤摞着旧伤,很显然是经常挨打。 “贺三敢对你动手?你那么大的力气打不过他吗?” 桑棠晚惊恼。 这显然已经打过很多次了。贺三简直是个畜生! 他自己分文不赚,家里的银子全拿出去打肿脸充胖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动手打人? 贺三这是没遇上她。她要是邵盼下,白日里没机会下手,半夜也要爬起来宰了他,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 “哪有妻子打丈夫的?岂不叫外人笑掉大牙?”邵盼下又流下泪来。 “他打你你就打他,打得他服了自然不敢再惹你。管外人说什么?外人又不能替你挨打。要不然你就跟他和离,你又不是养不活孩子。”桑棠晚忿忿不平:“那你婆母呢?她就不说贺三?” 岂有此理。 妻子挨打怎么就不能还手?女子凭什么低男子一等? “和离了我能去哪?”邵盼下摇摇头,看着女儿眼泪直往下掉:“当初成亲时我娘家多要了聘礼银子,婆母本就不待见我。如今他们母子一条心,他打我婆母就关门让他好好教训我,说男男一个丫头片子死不足惜……” 没错。贺三这个所谓的读书人给自己女儿取名“贺男”,很直白,半点都不遮掩,就是想要一个男孩。 这人真是到了让桑棠晚想想都作呕的程度。 说话间大夫进得门来。 给孩子摸了脉开了药方,又针灸一番,孩子脸色看着好了一些。 曲绵绵很快抓了药回来。 “我去熬吧。” 辛妈妈伸手去接草药。 “可不敢劳烦,麻烦您帮我看着孩子,我自己去煎。” 邵盼下连忙起身出门。 桑棠晚倚在门框上咬着点心看她点炉子。 邵邵真是可怜,但也可恨。又不是打不过贺三,干嘛不揍他一顿让他服气?大不了和离呗。 正思量间,便见邵盼下动作熟练,将一根有她小臂那么粗的木棍轻松掰断,放进炉中。 “诶?” 桑棠晚心神一动。 想要能保护她和娘的人,眼前不就有一个,何必去撬赵承曦的墙角? 她丢下点心便朝邵盼下走去。 “桑小姐,这里脏,您离远一些。” 邵盼下仰起头朝她笑了笑。 女儿没事,她心安下来。 “没事。”桑棠晚不以为意,提起裙摆蹲下身看着她:“邵邵,我问你。你卖包子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她越看邵盼下越觉得喜欢。 之前怎么没想到将邵邵收到自己手下呢?方才要是有邵邵在,郑道生还能嚣张得起来吗? “十几两吧。”邵盼下眨眨眼看她:“桑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 在大晟,寻常人家一年十两银子便足够一家人生活的。 可惜,贺三将家中所有银子都搜刮给了那对姐弟。虽然包子铺一年赚十几两,可他们家日子过得清贫得很,说捉襟见肘也不为过。 “邵邵,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桑棠晚乌眸一转,当即道:“我一年给你五十两银子,你来跟着我怎么样?孩子你可以带来。这样你既能照顾孩子又能赚银子,而且不用总担心你不在身边孩子没饭吃。” 她盘算着回头找赵青教邵盼下几招。 邵盼下力气极大,随便学几个招式就够用了。 邵盼下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摇摇头:“还是算了。” “为什么?”桑棠晚不解:“你怕贺三不同意?” “我赚得多,他自然会同意。”邵盼下垂下眼睛盯着炉子上的药罐道:“但是他不讲理且最是会得寸进尺,我担心会连累你。” 因为她是女孩,自打落地爹娘就不待见她,从小就做家中最苦最累的活。她的名字“盼下”也是盼下一个孩子是男孩的意思。 婆母寡居养大贺三以及两个姑子,因为爹娘多要了聘礼银子害得贺家负债。婆母厌恶她,丈夫对她动辄打骂。 她长这样大,桑小姐是待她最好的人,也是唯一喊她“邵邵”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走投无路她会来找桑小姐的原因。她知道桑小姐会帮她。 她身在泥潭,怎能拉这么好的桑小姐下水? “凭他?”桑棠晚嗤了一声:“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只要你来,其他都交给我处置。” 打她或许打不过贺三。但比手段,她胜贺三三个会合还带拐弯的。 只要邵邵愿意来,她自然有法子将贺三训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第22章 你和我睡 窗外,明月高悬于树梢之上,树影婆娑。 屋内烛火摇曳,桑棠晚坐于书案前,翻着书,又照着宋温辞给她的小册子摆弄着手里绸缎。 “柚柚,时候不早了,还不睡?” 桑如枝背着双手走进房间。 “娘不是也没睡吗?”桑棠晚瞧见自家娘亲来了精神:“快来看我染出了这么多的颜色。可惜,独独缺了一个紫色,买不到材料。” 她很是苦恼。 染紫色需要的材料很稀有,且工序极其繁琐,是很不容易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紫色才贵重。 “需要什么材料?你写个单子,改日娘让人从京城给你带。”桑如枝笑着翻看她染出的布料。 “真的吗?”桑棠晚很是惊喜,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娘!” 桑如枝面上笑意更浓:“娘没想到你在染布一道上这般有天赋。” 她眼底隐着骄傲。不是她自吹自擂,她的孩子的确聪慧,做生意、点茶、染布、做衣裳……就没有她的柚柚学不会的东西。 “那是自然。”桑棠晚听她夸赞自己顿时得意起来,眉眼弯弯笑得露出一口碎玉般的白牙。 “瞧你,就差生出一条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桑如枝好笑地望着她,眼底都是慈爱:“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好。”桑棠晚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又回头看她:“娘也早点去睡。” 桑如枝单手背在身后,含笑点头:“好。” 桑棠晚跳开床幔,觉得不对。拉开被子四下翻找起来:“娘,快叫辛妈妈进来,我的布老虎呢?” 她有一只布老虎,是娘亲手给她做的,从小便抱着睡觉。这么多年都被她抱得旧了,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但她仍然当个宝贝一般离不开,夜夜都要抱着睡。 这会儿布老虎不见了,可是极要紧的事。 “在这呢!” 桑如枝这才将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里赫然提着一只崭新的布老虎。黄赤黑三色交错,金线绣边,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讨喜极了。 桑棠晚乌眸顿时亮了,走过去接过布老虎,一时喜欢极了:“娘新给我做的?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好漂亮,我好喜欢。谢谢娘。” 她将布老虎贴在怀中,爱不释手。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让娘重新给她做一个新的布老虎。但看娘每日那样操劳,她心中便生出不忍来。反正不管旧的新的,抱着睡觉都一样。 不想娘不作声就悄悄给她做了一个新的。 “悄悄给你做的,惊喜吧?”桑如枝笑看着她:“我把原先那个旧的拆了,棉花装在这个里头,你抱着还和从前那个一样。” “难怪我闻着还是一样的味道。”桑棠晚心下感动,撒娇地抱住桑如枝靠在她怀中:“我就知道,我娘对我最好了。” 她愿意暂时放下盘算,和娘一起去西域。 有娘在,无论身处什么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她都是最幸福的。 “行了行了。”桑如枝拍她脑袋:“快些睡吧。” “娘和我睡。”桑棠晚抱着她不松手。 桑如枝好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要娘和你一起睡,也不怕人笑话。” “我就要娘要和我一起睡。”桑棠晚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抱着她腰身不肯撒手。 “无赖。”桑如枝点她额头,拉她手臂:“你好好的,娘也要回去睡了。” “娘,你是不是要去和他说话?”桑棠晚抬起头来眨眨乌眸看着她。 “这么晚了,还说什么话?”桑如枝手下一顿。 这孩子,什么都瞒不过她。 “那娘就和我睡,不然我今儿个就不睡了。”桑棠晚松开手坐直身子。 她没有赶走冯兴怀就算好的,冯兴怀休想和她娘亲再说什么。她明儿个起早就让冯兴怀走。 “好好好。”桑如枝知道糊弄不去,只得应了她。 * 翌日清早。 八仙桌前,桑如枝与冯兴怀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两样茶食,四碟小菜,另外配着一壶清茶。 看着像一个普通的清晨,一对寻常的夫妇坐在一处用早饭。 冯兴怀给桑如枝的茶盏倒上茶水,口中询问:“柚柚这会儿不会醒吧?” 他看向门边,那里有他的一个手下守在门内。 “昨儿个睡得晚,她这会儿不会醒的。”桑如枝端起茶盏吃了一口。 冯兴怀点点头也吃了一口茶,递了一块茶食给她,一时没有说话。 桑如枝掰开茶食吃了一口。 冯兴怀看向门边的手下:“你先下去。” 他那手下瞧了他们一眼,拱手行礼,低头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昨日事情太多,没来得及和你说。”冯兴怀放下手中的点心,抬眼看着桑如枝神色凝重:“你和柚柚不能继续留在铜官。” 他看着桑如枝的眼神满是忧心与焦灼,眉宇之间仿佛压了千斤重的担子。 桑如枝点点头,缓缓咽下口中的点心:“我知道,所以我才变卖家产,打算带柚柚去西域。” 她又何尝不知铜官不是久留之地? “该放手的东西就放了,别再等了,铜官一日都不能多待。你带着柚柚今日便走。”冯兴怀断然开口,从怀中取出银票:“我这里攒了些银子,你带着用。” 他将银票放在桑如枝跟前。 “不用,我那里有。”桑如枝推拒。 “一起带着。”冯兴怀不容她拒绝,垂着眼睛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出门在外,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有什么事,你托个人给我送信。” 桑如枝盯着眼前的银票,沉默片刻问他:“我走了,你怎么办?” 她指尖攥紧,身上似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知道冯兴怀为什么这么急迫地让她带女儿走。 再不走,只怕她性命难保。 “你不必管我。”冯兴怀摩挲着手上红绳编坠着的钱袋子,儒雅随和的人面上有了一丝颓丧:“我左右已经如此,他还能将我如何?” 两人沉默良久。 “夫人,才出锅的豆腐脑。” 曲绵绵敲门进来,发丝依旧将脸上疤痕遮得严实。 “搁下吧。” 桑如枝吩咐。 曲绵绵放下碗,抬眼看看二人。 见他们都不说话,低头道:“我先退下了。” 看着门再次合上,桑如枝抓起桌上的银票放入袖袋:“多谢。等我在西域站稳脚跟再还你。”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冯兴怀摇头,眼底闪过苦涩。 “夫人,刘俊才刘大人派人来,说在酒楼设了宴,请夫人立刻过去。” 曲绵绵再次推开门禀报。 桑如枝不由和冯兴怀对视一眼。 大清早的,刘俊才设宴请客?这是唱得哪一出? 门外守着六个衙役,大有桑如枝若是拒绝便将她绑去的架势。 第23章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桑棠晚一觉睡醒,便瞧见自家娘亲跟着六个衙役走出院门去。 “娘!” 她自然不放心,拔腿便要跟上。 “柚柚。”冯兴怀叫住她,赶上前语气急切地想与她说话:“爹知道你厌恶爹……” “知道你还废什么话,赶紧走得了。”桑棠晚不正眼瞧他,绕过他便要走。 这个抛妻弃女替别人养儿子的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柚柚,你听爹说。你娘现在处境很危险,爹要赶过去保护她,就顾不上你这里。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将常用的细软收拾起来。爹会将你娘好好带回来的。柚柚,你一定要听话……” 冯兴怀带着两个手下急匆匆地往外走,回头连连叮嘱她。 桑棠晚蹙眉站在原地。 娘被那么多衙役带走,她本就不放心想要追上去。现在冯兴怀说娘有危险,那她更要去了。 她不再迟疑,快步跟了上去。 远远地瞧见娘进了铜官最好的酒楼西风楼。 奇怪的是六个衙役到门口便散了去。 冯兴怀和两个手下进了西风楼边上的小巷。 桑棠晚进门时,正瞧见娘进了二楼最东侧的上房。 “姑娘,您……” 小二上前来打招呼。 桑棠晚指了指娘亲所进的那间房边上的一间:“那间。” 西风楼她之前来过。这楼年代久远,铜官又干燥,厢房里的更衣室墙壁薄弱处早已开裂,应该能听到隔壁厢房的对话。 小二笑道:“不巧了姑娘,那间房已经有客人了。不然您换一间?” “那里头的客人是我朋友,我上去找他。”桑棠晚随口应付了他,朝二楼走去。 她摸摸袖袋在心里盘算等会儿开门添些银子给那屋子里的客人,请他们换一间厢房便是。 她推门走进去,才合上门便听到“锵”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她顿时僵在那处。 什么人这么凶残?一个字还没说呢就要对她下杀手。 “原来是桑姑娘?” 赵青看到是她顿时收了长剑,回头看自家主子。 桑棠晚只觉晦气。真是冤家路窄,这厢房里的客人竟是赵承曦和赵青主仆? 她也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肩宽腿长,一袭霁青圆领襕衫横束同色腰带,更显出劲瘦的细腰。发丝高挽作子午髻,肤色冷白,五官如雕如琢,隽秀非凡。狭长的丹凤眼如刀锋般睨过来,眼神淡漠的过分。 看姿势,似乎正要往更衣室里去。 “我那个……我急着更衣,借更衣室一用!” 桑棠晚乌眸一转便有了借口,不等他们说话抬步便往更衣室跑。 赵承曦看她这是什么眼神?好像她欠他八百万两一样! 他们主仆怎么会在这里?这不可能是巧合。赵承曦是得了什么消息,也到这里来听隔壁动静的吗? 她猜测着加快步伐往更衣室里走,不管如何先占了地方再说。 不料赵承曦抢先她一步,挡在更衣室门口抬手拦住她,冷冷抛出两个字:“不借。” “赵承曦你是不是男人?这么小气!”桑棠晚双臂抱胸,噘着嘴瞪他。 赵青摸摸鼻子,主子挨这些骂可不是他能听的。他低头默默退了出去。 “骗人成性,出去。”赵承曦冷声。 “呦呵,你这端方持正的在这儿不也是为了偷听?说我骗人成性,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桑棠晚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她干脆挑明了说。 反正赵承曦进去她就跟着进去。不让她进去,赵承曦自己也别想听。 隔壁已然传来人声,只是离得远隐隐绰绰听不清说的什么。 “你不进去等会儿他们说完了,你可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桑棠晚压低声音唬赵承曦。她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像只狡黠的狐狸,生动极了。 赵承曦眸光凛冽地扫她一眼,转身进了更衣室。 桑棠晚跟进去,莹白剔透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赵承曦有本事继续拦着她呀!还是没本事吧。 这更衣室地方小得很,两人贴着同一面墙壁,都免不得衣摆裙摆相擦。 墙壁上有数道细细的裂缝,看不清隔壁的情形,但听声音足够用。 桑棠晚将耳朵贴上去。瞧见赵承曦放大的脸她撇撇唇,换了个方向后脑勺对着他。 才不愿意看他那张会蛊惑人的脸呢。 隔壁的说话声中断了,四周一片安静。 赵承曦的目光落在她雪白修长的后颈处,笔直的长睫颤了颤,喉结微滚。 荔枝蜜的香气熏热了周围的空气,他的呼吸似乎跟着烫起来。 “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顺着墙壁传到桑棠晚耳中,谁的心跳得这么快?她疑惑地抬头,转脸看向赵承曦。 便见赵承曦站直身子,嫌弃地转过脸去不看她。 她只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 “切。” 她撇撇嘴,什么了不起,好像谁不嫌弃他似的。 “所以,张公公是李公公派来的?” 隔壁传来自家娘亲的声音。 桑棠晚顾不得腹诽赵承曦,赶忙再次将耳朵贴到墙壁上。 “正是。”张公公声音尖利,笑了一声:“桑老板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 桑如枝摇摇头:“还请张公公指教。” 张公公靠在椅背上,姿态松弛,语气有些高高在上:“大清早的特意将桑老板请过来,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据我所知安国公来铜官,就是为了找桑老板你问当年的事情。我想知道桑老板有没有松口和他提什么不该说的?” 桑棠晚在心中暗嗤,一个公公而已,他在高贵什么? “张公公说笑了。”桑如枝笑了笑道:“什么当年的事?我并不知晓,又从何提起呢?” “桑老板是聪明人。”张公公语气阴恻恻的:“只是我相信桑老板,我师父不一定信。我也是替师父办事,想来桑老板也不不会让我为难,你就给我证明一下吧?” “不知张公公想要我如何证明?” 桑如枝问。 “吱吱——” 桑棠晚正听得入神,脚面上忽然有什么东西爬过。 是老鼠! 她反应过来霎时吓得汗毛倒竖,身子不受控地蹦起来,张口便要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及时探过来掩住了她的唇。 第24章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再说 桑棠晚吓得魂不附体,脸儿煞白,发根都立了起来。纤细的双臂本能地抱住赵承曦顿脖颈,双腿盘上他劲瘦的腰身。 赵承曦手尚掩在她唇上。 她的唇抵在他手心,像那年春日她亲手为他做的茉莉海石花冻般柔软。盛开的樱树下烟粉色花瓣撒落,手下这双唇瓣的软糯清甜在那一日镌心铭骨。 仿佛破开了什么口子,刻意敛在心底的种种往事犹如春日里破土的嫩芽。从此前压上的无数石头缝中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 他结实的手臂下意识揽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桑棠晚一把拨开他捂着她嘴的手,惊恐地低头搜寻地上的老鼠。 天爷,世上为什么要有老鼠这种可怕的动物?她最害怕这种东西了。 她要潜心研制一种药,药死这世上所有的老鼠! “下去。” 赵承曦回神,在她耳畔低斥。 因为离得近,他又刻意放低了声音。这两个字落到桑棠晚耳朵里倒没什么威势,反而像在同她商量。 “我不。” 桑棠晚反而更抱紧了他,双手搂着他脖颈,腿牢牢盘在他腰上。像一块融化的荔枝糖又香又软,死死黏在他怀中,说什么也不肯从他身上下来。 赵承曦是不是人?她都快要吓哭了! 地上有老鼠,让她怎么下去? “桑棠晚,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赵承曦后撤着身子让她,眉头紧皱眼尾薄红。怀里的温香软玉令他脖颈处青筋直跳,一双耳朵更是红得像血玉。 此时,那只老鼠吱吱叫着从更衣室的门缝处溜了出去。 桑棠晚终于回了魂,脱口辩驳道:“不亲就不亲,好像谁愿意和你亲似的。” 赵承曦可真有意思,她就纯粹是怕老鼠罢了。难不成他以为她还会再次对他这么一个负心汉心动?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再说。” 赵承曦神色漠然,话儿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还不是你搂着我的腰,要不然我早下来了。” 桑棠晚此时才察觉不妥,莹白的面上染上一层薄红,宛如上了一层胭脂,却兀自嘴硬。 赵承曦就是个扫帚星,撞上他准没好事。 腰间结实的手臂瞬间移开,赵承曦冷着脸看向别处,脖颈竟都有些红了。 桑棠晚自他怀中下来,后退一步远离他,仍然觉得自己丢了脸面。遂小声找补道:“你以为我愿意抱你啊?还不是遇上老鼠了?今儿个就算换个人,不对,就算换个阿猫阿狗我也会抱。” 赵承曦还不如阿猫阿狗呢。 要不是地上有老鼠她害怕,他送给她抱她还不乐意呢。 清高什么? 切! “那就去抱阿猫阿狗。” 赵承曦理了理衣摆,面无表情,语气讥诮。 “呵,我方才不是已经抱过狗了?” 桑棠晚乌眸微眯,冷笑着反讽回去。 赵承曦黑了脸望过来之际,隔壁又传来桑如枝说话的声音。 桑棠晚再次将耳朵贴到墙壁上。 赵承曦亦不与她计较,偏头侧耳倾听。 “烦请张公公替我带句话给李公公,我即日便会带小女离开铜官,永不归京。日后不会再与安国公相见,还请李公公放心。” 桑如枝浴语气郑重地许诺。 桑棠晚听得疑窦丛生,娘到底知道什么要被赵承曦追着问?还要被张公公李公公防着?娘又在躲避什么? 赵承曦听到此处,拳头攥出轻响。 “如此甚好,桑老板如此通情达理不叫我为难,我这厢先谢过了。”张公公笑道:“桑老板若真能说到做到,想来我师父也是放心的。” “若无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桑如枝起身离开。 桑棠晚站直身子也往外走。她跟过来是不放心娘,娘走她当然也走。 转头看到赵承曦在眼前,她一脚踢在他腿上:“让开。” 看到他这张假正经的脸就气不顺。 一脚踢中他,她撒腿便跑,不跑还等赵承曦收拾她吗? 她拉开门还不忘回头朝赵承曦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气死你!随后她一路带风跑了,连扬起的裙摆都带着满满的生机。 赵承曦垂眸望着衣摆上横着的灰扑扑的半只绣鞋印。 和它的主人一样,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他伫立良久。 “主子。”赵青推门进来,一眼便瞧见他衣摆上的绣鞋印,二话不说上前便替他掸去:“张公公还留在隔壁。” 他不敢提这绣鞋印哪来的。还用问吗?不用想也知道是桑姑娘踹的。 不知方才两人在里头是什么情形?瞧着这鞋印他有些想笑。天底下怕只有桑姑娘敢这么对待他们家主子。 主子当时该是什么样的神情?他想着便有些想笑。 “很好笑?” 赵承曦清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赵青动作一僵,连忙站直身子后退一步,老实巴巴地摇头:“没,没有。” 赵承曦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赵青挠挠头跟上去,他方才真笑出来了?不是,关他什么事?主子有本事凶桑姑娘去啊! * 晌午时分,街道之上,人声喧闹。 桑棠晚出了西风楼,远远便看到自家娘亲沿着街道缓步前行。身形纤瘦,形单影只,一路低着头似有无尽的心事。 她心里一疼,很不好受。 自从离开京城,她们母女一路走来在铜官站稳脚跟,娘实在辛苦。 都怪冯兴怀能同甘不能共苦。若娘身边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总比眼下独自面对一切要好许多。 “娘!” 她弯起眸子唤了一声,嗓音清脆。 桑如枝闻声回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温婉慈爱的笑:“柚柚,你怎么来了?” 她朝女儿伸出手,将所有心思压进心底。 桑棠晚四下嗅了嗅,好似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没有在意,步伐轻快地走向自家娘亲,眨眨乌眸道:“我看娘好久不回来,便来街上找一找。等我们到了西域……” 娘就再为我找一个爹吧……她不想娘孤苦无依了。 只是她下半句话还未曾来得及说出口。忽然一人极快地擦过她身侧。 那人一身劲装,黑巾蒙面,步履轻盈,手中提着一把三棱剑。 桑棠晚不禁朝他看去。微风送来一股难以言说的难闻气味。 她的心不由一提,察觉不妙,加快步伐一声“不要”才喊出口,便见那人抬起手中的三棱剑直直朝她娘亲腹部刺去! 第25章 剜心之痛 桑如枝小腹被三棱剑一剑贯穿,鲜血顺着剑身血槽涌出,染红了她身上素色的衣裙,染红她身下的大片地面,亦染红了桑棠晚的眼。 桑棠晚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脑海之中嗡嗡作响,太阳穴处突突鼓动,周围的喧闹声在这一瞬静止。浓郁的血腥气掺杂着诡异的栀子香气钻入鼻孔,惹得她喉咙间泛起一阵猩甜。 “娘!” 桑棠晚很快反应过来,嗓音尖厉地惊呼一声。 她双目一片赤红,已然不会思考,一时只看到眼前的血腥。不管不顾地转身抽过街边歇脚货郎的扁担朝杀人凶手抽过去。 那杀人凶手没料到她竟如此彪悍,见此血腥情景不仅没有吓得落荒而逃,竟还敢对他动手。因为没有防备,他硬生生挨了她一扁担。 他顿时怒极,一把抽出贯穿桑如枝腹部的三棱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斩草除根。 他抬剑便要去刺桑棠晚。 “柚柚,快跑……” 桑如枝腹部伤口血如泉涌,却仍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他,给女儿夺得一线生机。 那人回身一脚将桑如枝踹翻在地,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满是阴狠毒辣,抬步朝桑棠晚逼近。 可才走了一步,却拔不动腿。 低头便瞧见宛如血人一般的桑如枝趴在地上死死抱着他的左腿,凌乱的发丝浸染着浓稠刺目的红,口中还在不断呢喃。 “柚柚,快走……” 桑棠晚看着娘亲的惨状,霎时间目眦欲裂。她眼里只有仇恨,哪里还管自己的安危?如同一只被激怒到失去理智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方,手中高举着扁担疯魔了似的挥舞着,要与那歹人拼命。 那人眼底泛起冷笑,看死人一样看着桑棠晚。他握紧手中的三棱剑,只等着她送到跟前来,便一剑结果她的性命。正好让他们母女团聚。 就在他手中三棱剑抬起的一瞬,斜刺里杀出一人,手中长剑直指他胸膛。 那人不得已后撤一步,抬剑格挡。 “铛!” 两剑在空中相交,发出刺耳的交鸣之声。 来人正是赵青。 赵承曦则疾步上前,俯身扶起倒在血泊中的桑如枝,一手摁在她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 “叔母,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馆。” 他欲抱起桑如枝。 “安国公,不必麻烦了……”桑如枝摆摆手,脸色煞白,大口喘息,眼睛转向桑棠晚所在的方向:“帮我……叫,叫她……”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即便赵承曦请了神仙来只怕也回天无力。 其实这人世间她早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她的女儿。 她走后,这可怜的孩子没了她的庇护,往后只能独自面对一切风雨。 那凶手与赵青交手,一下便被震得虎口发麻,自知不是对手他也不恋战,转身便跑。 左右任务已完成,桑如枝必死无疑。至于桑棠晚打他那一扁担的账,日后再清算! 赵青呼啸着追了上去。 “杀人了,杀人了!” “快去报官!” “好多血,不得了了,太吓人了……” 街道上早已乱作一团,人们奔走呼喊。 “桑棠晚!” 赵承曦抬头唤了一声。 杀人凶手跑了,桑棠晚瞧见血泊中的娘亲终于回归了一丝理智,她丢下扁担扑过去,口中悲切地高唤:“娘!我带你去医馆。没事的,娘一定会没事的……” 她面白如纸,双手颤抖,长这样大她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慌张过。 好多血,娘流了好多好多血,遍地黏稠猩红,染红了她眼前整片地面。 “柚柚,别怕……”桑如枝吃力地朝她抬手:“到娘这儿来……” 桑如枝如同小时候一般,低头将脑袋凑过去。 她无助极了。 心底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怎么也补不上,寒风拼命灌进来,冻得她浑身颤抖,却又无处可逃。 “娘,娘你不能有事,你不会有事的……”桑棠晚跪坐在地上,抓住她的手。 娘不能有事,娘出了事她怎么办?她只有娘一个亲人了! 桑如枝冰凉的指尖颤抖着落在她额头上,却已经无力再如往常一样替她轻理细碎的发丝。 她声音越发小了下去,逐渐黯淡的目光不舍地落在女儿脸上:“柚柚,娘……早就该死,不过苟活数年……答应……不要为娘报仇……” 桑棠晚浑身发颤,指尖抠住地面,牙关紧咬,心尖如火燎一般疼痛。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她眼睁睁看着那歹人将三棱剑刺进她娘亲小腹,岂有不报仇之理? “柚柚……”桑如枝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声音更加微弱下去,仿佛下一刻就要油尽灯枯。 所有的事情就到她这里为止吧,所有的罪过也让她来背,不要再连累她的女儿。 赵承曦眼角泛红,抬眸看桑棠晚嗓音喑哑:“你想让叔母不瞑目?” 桑棠晚抠断指甲,指尖刺痛传来直达心底,她用力点头,嗓音有些哑了:“好。” 她双眸赤红,发狠地紧盯着眼前的猩红,喉间猩甜翻滚,心口如剜心一般的剧痛,颤抖着声音应下。 她不能,不能不答应娘。 但是她不会这样做的,她一定要为娘报仇! “好孩子。”桑如枝指尖微动,面色灰白仍然注视着她:“答应娘……永远……永远别回京城……” “好。”桑棠晚再次颤声答应。 “安……国公……京城,你小心你的老师……”桑如枝看向赵承曦,断断续续哀求道:“柚柚……她不懂事,请你……不要和她计较……帮她……帮她离开铜官……去,去西域……不要再见面……” 赵承曦点头:“叔母放心。” “柚柚……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桑如枝再次看向女儿,指尖不舍地滑过女儿的脸,手重重落下:“对不起……” 她缓缓阖上眸子。 最后三个字,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桑棠晚抓住她的手,一声“娘”未能喊出口,气血上涌只觉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朝地上栽去。 第26章 你走吧 “柚柚,怎么自己到这儿来了?” 辛妈妈双目红肿,一脸忧心地进门。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眼下都是曲绵绵在操劳。老爷出门就没再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趁着桑棠晚正在昏睡去前头帮忙。 谁知这孩子醒了不声不响跑到饭厅坐到桌边,脸儿煞白地坐着,不言不语也不哭泣,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看着桑棠晚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那里,木木地看着早上夫人用剩的早饭,心里淋了醋般又酸又疼,眼眶禁不住湿了。 这可真是天降横祸啊。 辛妈妈侧过身悄悄擦了眼泪上前。她是个胆小的,若寻常时遇见这样的事,只怕早便要六神无主。 可眼下夫人不在了,姑娘没了娘无异于天塌,她不能再添乱。 她强忍悲痛小心开口:“这桌上……” 桌上茶盏里有未曾喝完的茶水,点心也没少几块,早上的豆腐脑也还在。一切都和夫人在时一模一样。 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一早家里事情没断过,这满桌残羹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她上前打算收拾了。 一会儿有人来吊唁,这般放着也不是回事。 “辛妈妈,我来收拾吧。”曲绵绵提着泔水桶进门来,擦擦眼泪温和地道:“姑娘,夫人接回来了。刘县令原本要将夫人留在县衙,让仵作验一验。安国公说不必,他径直接管了此案,这才让我们顺利地把夫人接回来。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多,姑娘要多注意身子才好。辛妈妈,你扶姑娘回屋歇着。晚点我和你一起给夫人擦拭身子,换身衣裳,总要让夫人干干净净地走……” 她说着上前伸手,便要收拾那些碗筷。这会儿她也顾不得遮掩自己脸上的疤痕,任由面颊上那丑陋的伤疤暴露在外。 桑棠晚忽然起身,拿过娘亲早上用过的茶盏,将里头茶水泼了去收起,丢下一句话起身往外走。 “我去给娘擦身子。” 辛妈妈不由看曲绵绵,见她端起那碗豆腐脑来不由道:“绵绵,你先跟着姑娘去吧,我来收拾。” 她胆小不济事,怕做错了事,便想让曲绵绵先去。 曲绵绵将手中的豆腐脑倒进泔水桶,放下碗点点头:“你收拾一下也来。” 堂屋,桑棠晚白衣缟素,额上绑着孝布,神色平静一丝不苟地替自家娘亲整理遗容。 她垂着鸦青长睫,唇瓣紧抿。手中动作轻柔,好似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娘亲。 除了一双通红的眸子,她的举止竟看不出一丝异常来。 她不让辛妈妈和曲绵绵上前帮忙,两人皆是满脸悲切地在边上立着,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外头忽然传来动静。 辛妈妈和曲绵绵抬头,便见冯兴怀头上包着纱布,被两个手下左右搀扶一瘸一拐地走进门来。他走得太急,手腕上那圈红绳绑着的金钱袋剧烈晃动。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曲绵绵一惊,忙不迭迎上去。焦急之间脚下一个踉跄,竟险些摔倒。 辛妈妈赶忙扶住她。 冯兴怀却顾不得她们,一眼看到平躺在棺材盖上双目紧闭的桑如枝。 他脸色灰败,神色大恸,大颗的眼泪滑落,抽出双手欲扑上去:“枝娘,枝娘啊……” 辛妈妈和曲绵绵忙上前拦着。 “不能啊老爷,眼泪不能滴在夫人身上……” 辛妈妈强忍不住,眼泪直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照着京城习俗,生人的眼泪滴在去世的人身上,会让去世的人留恋世间,灵魂不得安宁。乃大忌。 “我无用,是我无用,没能护住你……我无用啊……” 冯兴怀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以头抢地,号啕大哭,悲痛欲绝,全然不见平日的斯文儒雅。 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这般悲痛之举实在叫人为之动容。 辛妈妈抑制不住,捂住嘴跟着大哭起来。 夫人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就成了这样。她尚且如此,姑娘心里该有多痛啊! 曲绵绵看着地上痛不欲生的冯兴怀,眼泪也是止不住往下流。 三人泣血捶膺,唯有桑棠晚如同他们不存在一般,垂眸细致地摆弄着娘亲的发丝。 “老爷,人死不能复生,您要注意身子……” 曲绵绵一边擦眼泪,一边劝慰冯兴怀。 好一阵,冯兴怀才止住痛哭。曲绵绵扶着他从地上起身。 他抬头看向桑棠晚,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两鬓边竟生出几缕华发,浑浊的眼含着泪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老爷,你这么弄成这样?”曲绵绵忍不住询问。 冯兴怀摇摇头,双目红红道:“我悄悄跟过去藏身在巷内,想护着枝娘。不料却被人从后面袭击,也是死里逃生。” 曲绵绵闻言啜泣一声。 此时,桑棠晚已然替娘亲整理好仪容。她拉着娘亲的手在八角凳上坐下,从始至终一双眼睛没有离开过娘亲的脸。 她眼里只有娘亲,旁人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柚柚……” 冯兴怀想与她说话。 “你走吧。” 桑棠晚依旧看着自家娘亲,淡淡说了三个字打断他的话。 同甘不共苦,紧要关头又没能救了娘的性命。这般无用的负心汉不配在她娘亲的灵前故作姿态。 “柚柚,我……” 冯兴怀嘴唇颤了颤,看着她目光复杂,摸索着手腕上红绳系着的金钱袋,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老爷,夫人派人来催您快些回定阳去呢。” 外头,有家丁跑来禀报。 冯兴怀朝外看了一眼,回头望着桑棠晚嘱咐道:“柚柚,你娘给你留了话吧?你好好的,一定要听你娘的话,不可违逆她的意思。” 桑棠晚垂着眸子,不理会他。 她的事情,与他无关。 冯兴怀无奈地仰起头闭了闭眼睛,在手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去了。 赵承曦来时,正是深夜。 灵堂之上一片缟素,烛火摇晃更显悲凉。 桑棠晚一袭孝衣,正阖眸倚在棺材上。 本就苍白的脸儿被孝衣映照得更是一片煞白,连柔嫩的唇瓣都泛着白。好似一朵离了水的牡丹软软耷拉着失了颜色的花瓣,再无半分往日的鲜活灵动。 辛妈妈陪在她身旁,眼见赵承曦进来,连忙起身欲行礼。 赵承曦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两人都未出声,桑棠晚却睁开了眼。 她并未睡着,只是想这样靠近娘一些,像小时候倚在娘怀中那样。 “凶手找到了?” 看到赵承曦,她开口问了一句。黯淡了许久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是仇恨的光亮。 第27章 “野种” 赵承曦一时不语。 他走上近前取了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燃,在灵前恭恭敬敬行了礼,将香插入香炉内。 期间,桑棠晚一直静静望着他,等他回答。 赵承曦做完一切才转身面向她:“只找到凶器,被丢弃在东郊的枯水窖中。” 赵青拿着那把三棱剑走进来放在桑棠晚跟前,亦走到灵前净手上香。 “是这把剑。”桑棠晚望着眼前那把剑,赤红的眸子泛起浓烈的恨意。 她亲眼看着这把三棱剑刺入娘亲的腹部,殷红的血从血槽中涌出,便是炼成铁水她也认得。 不待赵承曦询问,她便缓缓说起杀人凶手的特征:“他身上有很难闻的气味。像瘫痪在床许久不洁之人身上的臭味。三角眼,眼白多,几乎没有眼睫毛。他背上挨了一扁担,现在应当还留有痕迹。” 她死也不会忘记那双恶毒的眼睛,露出怎样的凶光,又是多么的残忍。 那一扁担,她用尽全力,对方就算是钢筋铁骨也不会一点伤痕不留。 赵承曦闻言眉心微拧,似乎想到什么。 赵青才插好香,闻言不由道:“主子,该不会是张公公吧?只有那些公公身上会有难言的气味。但是张公公当时在酒楼厢房内,他没有动手的时间,而且据属下所知,他似乎不会武……” 太监因为去势的缘故,被割去了东西不圆满,不太能控制得住小便。他们时常嘀嗒几滴尿液在身上,可不就是桑姑娘所说的难闻的气味吗? “此番他并非只身一人来铜官。”赵承曦乌浓的眸中露出几许思量。 “那就是他手下当中的一个?”赵青脱口道。 桑棠晚闻言抬步便往外走。 “你去何处?”赵承曦拦住她。 “指认凶手。” 桑棠晚回身直直望着他。 凶手是张公公的手下。她认得那双眼睛,只要将张公公的手下全都过目一遍,她便能指出凶手。 “不必。”赵承曦道:“你好生歇着,我有打算。” 赵青听得干着急,主子怎么这样说?就不能直接告诉桑姑娘,要筹谋好一切,才好将张公公、刘俊才以及郑道生这一众人一网打尽吗? 桑姑娘了解了,自然不会再执意跟着。 桑棠晚站在那处没动,固执地望着他:“我要去。” 她要去指认凶手,她要给娘报仇! “节哀。” 赵承曦转身往外而行。 显然,他并不打算带她去。 桑棠晚倔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门槛处。 她一定要去。 赵承曦顿住步伐望着她:“我知道你的哀痛,但……” “你不知道。”桑棠晚轻声打断他的话:“赵承曦,你不知道。你有爹爹有娘亲,我只有娘亲,现在我连娘亲都没有了……” 她赤红的眸底浮起巨大的哀恸,喉咙里堵得发涩,心口像被巨大的石头堵住一般,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痛,痛到她几乎窒息。 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 赵承曦望着外头的星空,深吸一口气淡声道:“倘若我告诉你,幼时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由她加注的呢?” 桑棠晚一时怔住。 一整日没有情绪的乌眸在这一刻起了波澜。 他说由谁加注的? 乐阳长公主? 桑棠晚先是觉得不可能。小时候乐阳长公主对赵承曦多好,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时在京城,桑家铺子多,所售物件品类自然繁多。每每铺子里来了新货,无论是衣裳、文具又或是用来把玩的小玩意儿,但凡是好的贵的,乐阳长公主总要让桑家单给她留一份,带给赵承曦。 而且无论多么贵的价格,在桑棠晚的记忆里,乐阳长公主从未有舍不得银钱的时候。 而她后来也确实在赵承曦那里见到过那些东西。只不过赵承曦好像并不喜欢,她从未见赵承曦碰过它们。用不了多久那些东西便会不知所踪。 赵承曦说这样疼他的娘亲会那样虐待他? 可虐待他的事又不是驸马做的。 她曾偷偷问过赵承曦,是不是驸马在暗地里对他下黑手,才导致他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因为她曾有一次听见驸马暗地里咬牙切齿地骂赵承曦“野种”。 但赵承曦摇头了。不是驸马虐待他。 桑棠晚小时候曾疑惑,乐阳长公主那么疼爱赵承曦,为什么他被打成那样、被下人欺辱、被关在小黑屋里乐阳长公主都不去救他?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乐阳长公主不知道赵承曦所受的那些苦。 这会儿听赵承曦这句话,倒说得通了——那些事本就是乐阳长公主做的,她又怎么会救赵承曦? 可赵承曦是乐阳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啊,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回神,赵承曦已然抬步朝外走去。 “柚柚,我去送送安国公。”辛妈妈走了出来。 桑棠晚回眸看到满堂素白,木然点点头。赵承曦从前如何,以后又如何都与她无关。 她走回去倚着娘亲的棺材坐下,还用之前的姿势靠在了上头。 “国公爷,请留步。” 辛妈妈跟着赵承曦主仆走出院子,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开口。 赵承曦回头看她:“妈妈有事?” 他与桑棠晚一般,向来称辛妈妈为“妈妈”。即便与桑棠晚分开,也未曾改口。 “国公爷。”辛妈妈提起裙摆朝他跪下,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求您帮帮柚柚吧。” 赵承曦示意赵青。 赵青俯身去扶辛妈妈:“辛妈妈,快起来。我家主子很快会将凶手缉拿归案,还桑老板一个公道的。” “不是的。”辛妈妈不肯起身,抬起满面泪痕的脸看向赵承曦:“国公爷,柚柚从夫人出事到这会儿一滴泪也未掉,一声也没哭过,都憋闷在心里。这样下去,她身子承受不住的……” 她说着啜泣起来。 人遇到悲痛的事情大哭一场宣泄出来倒是好事。就怕不哭不闹不说话,所有的痛都闷在心里,迟早会憋出病来的。 桑棠晚是她从小带大的,这么多年不是亲生也早胜似亲生了。她实在心疼那孩子,又无权无势,无人可求,只能求求赵承曦。 赵承曦性子是清冷了些,但为人清正,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知道了。”赵承曦朝灵堂瞧了一眼。 单薄清瘦的身影蜷在棺材边,像陡然失了母亲的幼兽般迷茫无助。夜风吹动房梁上悬下的白幡,徒添凄凉。 他转身阔步而去。 “妈妈快起来吧,我家主子答应了。” 赵青扶起辛妈妈,这才快步追着自家主子去了。 赵承曦紧走一阵,停下步伐吩咐他道:“放出消息,就说我预备深究郑家垄断铜官水源之过。” 第28章 还要我跟你吗? 桑如枝一生与人为善,为富惠及乡邻。来铜官虽才三年,亦有不少人承她恩情。 是以来听闻她遇害,前来桑家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桑棠晚白着脸儿,眼圈红红,一身重孝跪在灵前,往火盆里投着纸钱。 辛妈妈陪她一起跪着。 曲绵绵则在一旁招待前来吊唁之人。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邵盼下提着纸钱自外头走进来。 “节哀。” 曲绵绵上前与她见礼,接过纸钱。 邵盼下到灵前上了香,转而看向桑棠晚,迟疑了片刻上前跪下。 “小姐,对不起,都怪我那日没有答应跟着你……” 她说着眼圈红了。 那日桑小姐提议让她来桑家,她一来觉得自己不配,二来又怕贺三缠上桑小姐要东要西,便没有立刻答应。 谁知桑老板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力气大,当日若是在场或许能抵挡一阵,桑老板也就不至于丧命了。 桑棠晚抬眸瞧她,摇摇头:“不怪你。” 歹人早有预谋,骤然发难,不是谁能预料到的。邵盼下即便在场,也拦不住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那……那小姐还要我吗?” 邵盼下忐忑地望着她。 桑棠晚鸦青长睫垂下,目光落在她衣袖未曾遮住的一小截手腕上。 邵盼下有所察觉,低头看了一眼,赶忙拉起袖子遮住手腕上的青紫。 桑棠晚牵过她的手。 邵盼夏胆怯地看着往后缩:“小姐……” 桑棠晚执意挽起她的袖子。细细的手臂遍布旧伤,眼下又添了一遍新鲜的痕迹。 是今日才打的,或许就是早上。 辛妈妈“哎哟”一声,一脸不忍:“这……这怎么打成这样?” 曲绵绵立在一旁见邵盼下的惨状,也是叹了口气。 “你又没还手。” 桑棠晚松开邵盼下的手。 邵盼下拉下袖子,抱着手臂忍不住流下泪来:“我皮糙肉厚,他……打我也就罢了,今日还打了男男。男男有什么错,她才五岁啊……他还说那对姐弟急用银子,我再拿不出银子给他,就把男男带去定阳卖了……” 她说到此处控制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辛妈妈气得小声道:“这说的什么话?哪有这样的人?那是他亲生的女儿啊。”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爹竟然为了外人要卖女儿。 桑棠晚自地上起身,跪得太久她踉跄了一步。 邵盼下连忙伸手扶住她。 桑棠晚抽回手垂眸看着她:“我有条件,你若能应便来跟着我。” “小姐您说。” 邵盼下仰脸看着她。 桑棠晚抬头看向灵堂之上:“以后只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论是贺三母子或是你的父母,都不能越过我去。” 邵盼下力气大,有可取之处。她要替娘复仇,以后要走的路太远,身边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 但邵盼下性子太过懦弱,若不事先说清楚,只怕以后会坏事。 “这是自然。”邵盼下目光虔诚,毫不迟疑地道:“小姐,我可以签卖身契给您。只是男男……” 桑小姐和她非亲非故,却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还救了她的女儿,如今又给她一口饭吃,她必定对桑小姐忠心耿耿,誓无二心。 但签了卖身契就是贱籍,她自己无所谓,可无论如何也不想女儿变成贱籍。 “卖身契就不必了。”桑棠晚摆手。 人是否忠心不是一纸文书能牵制的。京城那些深宅大院里背叛主子的奴仆还少吗? “谢谢小姐。” 邵盼下心下感动,头磕在地上“砰”的一声。 桑棠晚又道:“另外,你要改名。” “改名?”邵盼下愣了一下:“我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在冬日最冷的天出生,又是女孩,家里人都不喜,我爹便胡乱起了这名儿,意思盼下一个孩子是男孩,的确不好听。小姐帮我改一个您顺口的吧。” 她低下头,手捏着衣摆。说起这些,她惭愧得很。 “你不用觉得愧疚,这不是你的错。世人若只生男孩,只怕早就绝种了。”桑棠晚眸底泛起淡淡的嘲讽,顿了片刻她道:“以后你叫盼夏,夏天的夏。在最冷的冬日出生又如何,终会盼来最暖的夏日。” 邵盼夏听得热泪盈眶,连连对她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她终于有正儿八经的名字了,小姐亲自给她取的,还是这么好听的名字。 她只在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家的儿媳妇。 “男男的名字也改了吧。”桑棠晚重新跪到火盆前,丢了一把纸钱进去,眉目间有几许疲惫:“叫图南。图画的图,南方的南。” 娘说,这世道对女子不好。年轻时娘做生意吃过许多苦头,遭遇过许多恶意,听过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娘淋过雨,愿意给更多的女子撑伞,辛妈妈、曲绵绵,还有许多女子,都是娘将她们救出苦海。 她要和娘一样。 或许她的萤火之辉不能与坐在高台上的日月相较,但至少能照亮身边的人。 “图南?”邵盼夏惊喜地重复一遍:“小姐,能不能和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读过书,却觉得这名字好听极了。比女儿之前的名字好听万倍不止。 图南,图南……她太喜欢这个名字了。 “这名字出自庄子的《逍遥游》。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寓意鲲鹏图南,一跃而上。”桑棠晚低声解释与她听,又补了一句:“你跟着我,我会让南南读书的。” 娘说孩子就要多读书,能开慧明智。 “小姐,小姐……”邵盼夏感动至极,数度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总之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您的吩咐,我一定照做!” 她一个劲儿地给桑棠晚磕头。 女孩子能读书得多大的造化?她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将南南接过来吧。”曲绵绵扶起她。 “桑老板,你就这么去了,我还有很多生意没有和你谈……” 此时,郑道生拿着一副悲切的腔调走进灵堂。 他胞弟郑道发与其并肩而行,兄弟俩生得一样面目可憎。 郑道生干瘦矮。郑道发倒是比他高一头,但看起来更为猥琐,单看人的眼神便叫人觉得不适。 见他们进门,桑棠晚豁然起身。 第29章 疼…… “出去。” 桑棠晚乌眸冰寒,唇瓣紧抿,冷冷注视他们。 她自幼养尊处优,跟着娘亲增长见闻,又与皇家、世家的子弟打交道,且早早和赵承曦定亲。所以年纪虽不大,气势却足。 娘亲的灵堂容不得这两个腌臜的东西来玷污。 “桑姑娘别这么大火气,我们兄弟也是来吊唁桑老板的。来者是客,伸手不打笑脸人吗是不是?再说我们兄弟还有生意要和你谈呢。” 郑道发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嬉皮笑脸地端起桌上的茶盏来,一边喝茶一边猥琐地看着她。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姑姑,替我送客。” 桑棠晚冷着脸下了逐客令。这兄弟二人来者不善,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二位请吧。” 曲绵绵上前抬手。 郑道生站在原地未动,看着桑棠晚摸着胡须道:“桑姑娘大可不必这么大的火气。我那妾室死了,现在桑老板也死了,我们两家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桑家名下的铺子,凭你一个小姑娘也守不住,不如直接卖给我们。” 桑如枝死了,桑棠晚正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此时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桑棠晚一个只知享乐不谙世事小姑娘还不好拿捏?他要将桑家的东西全部变成他郑家的。 “我再说一遍,黄姨娘的死与我娘无关,你若是有证据,便去衙门说。若无证据,休要信口雌黄。”桑棠晚乌眸冰寒摄人:“我家的铺子我自会经营,不必郑老板操心。你们可以走了。” 郑家这是瞧她失了娘亲孤苦无依,惦记上娘留下的铺子,欺负上门来了。 “我们小姐说多少遍了,你们脸皮怎么这么厚,还不快走?” 邵盼夏鼓足勇气挡在桑棠晚跟前。 小姐既然收了她,她就是小姐的人了,这个时候自然应该保护小姐。 她才第一日跟着小姐,一定要好好表现。小姐这么好的人,她为小姐死都愿意。 “你一个卖包子的凑什么热闹?”郑道发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走近一步垂涎地盯着桑棠晚明艳的脸:“你不卖也行,正好我年前死了老婆,不如你给我做个续弦,这些家当都当作嫁妆带到我家去如何?” 他说罢哈哈大笑,全然是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 桑棠晚一个孤女,无亲无靠,身边跟的又全是女流之辈,还不随他如何? 他早晚要把桑棠晚弄到手。 “你,你胡说什么?”辛妈妈气坏了,拉过桑棠晚指着他小声骂道:“天菩萨开眼,非要降雷劈死你不可。你晚上睡觉小心点,我家夫人在天有灵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平日胆小得像蜷起来的蘑菇,这会儿却为了桑棠晚将自己强撑成伞。 夫人不在了,她舍命也要护着这孩子。 “桑如枝?”郑道发仰头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朱漆棺材,说出口的话狂妄无比:“她这是死了,要是没死的话我将她们母女一起收了,岂不快哉?她们母女一个个这么有姿色,做生意可惜了,要那么累做什么?学会伺候男人不就轻松了?” 他打心底里瞧不上女子。哪怕再出色的女子,在他眼里也是一文不值。 “你……” 辛妈妈被这般不尊重之言气得浑身发抖,却再骂不出什么来。 桑棠晚并未被郑道发的话激怒,她拉住辛妈妈平静地看着郑道发,像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物件。 她记住了这堆物件的模样,以及他所说的话。 娘还未出殡,这个时候她不想节外生枝。 没关系,来日方长。 “你盯着我看什么?姑娘家家的这么不知羞耻?”郑道发拔高声音环顾一圈笑了一声。 实则他在暗地里咽了咽口水。真是邪门了,寻常女子听了他方才这番话,哪一个不羞愤欲死。这桑棠晚竟像个没事的人一般,还盯着他看。 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我为什么要羞耻?该羞耻的是你这般口出妄言的无耻之徒。”桑棠晚不再与他多废话,只吩咐道:“盼夏,把他们打出去。” 邵盼夏长这么大,从没和人动过手。 听桑棠晚吩咐,她看着郑道发挽起袖子,心里紧张地直犯嘀咕,不知自己该从何处下手。是先打他一巴掌?还是先在他胸口来一拳? 郑道发丝毫不惧,反而挑衅地上前一把推在邵盼夏肩上:“卖包子的臭婆娘,你敢动老子一下……诶诶……”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发出惊恐的叫声。 个子小小的邵盼夏吃他一推分毫未动,反而两手掐住他腰将他提起来往外走去。 “放我下来……”郑道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脸涨得通红,抬起手便要给邵盼夏一巴掌。 邵盼夏正走到门槛边,偏头躲他的巴掌,一把将他丢了出去。 “哎哟!疼疼疼……” 郑道发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顿时扶着腰惨叫一声。 那模样狼狈不堪,再也没有之前的猖狂。 “你……” 郑道生忙赶上去帮腔。 邵盼夏掸掸手,下意识挽起落下的袖子,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浑身血流加速,有些不敢置信。 她居然对人动手了。 原来,出手教训坏人竟是这样的痛快。 郑道生却以为她要对自己动手,连忙转过身与桑棠晚理论。 “无故打人,真是岂有此理。桑姑娘,我好心上门吊唁,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原想着桑棠晚小小年纪是个好拿捏的,不想她竟这样棘手。早知道便多带几个家丁来。 “郑老板若不服,可去衙门告我。好走不送。” 桑棠晚神色漠然,转身跪回火盆前,不再理会他。 “告辞!” 郑道生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桑棠晚要是老老实实地将铺子转给他,他多少会给她些银子。只要她不挥霍,至少能保她后半辈子饿不死。 或者,她给他弟弟续弦也不是不行。他这弟弟虽然不成器,可桑棠晚一个孤女,还有什么好挑的? 不想桑棠晚竟这样不识趣,还敢对他们动手,那就别怪他下死手。 第30章 他守了她七日 桑棠晚在娘亲零灵前连守七日。 今日是桑如枝出殡的日子。 桑家吹吹打打,八个杠夫抬着棺椁往外行。 桑棠晚走在最前头。 娘亲初丧,她又连日未曾好好休息,本就纤细的人儿更是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脸儿苍白,眼下青黑,眸中满是红血丝,一身素白孝衣,瞧着憔悴不堪。如同要碎了的玉人儿一般,叫人心疼不已。 她尚未跨出门槛,便听外头闹哄哄的像是来了许多人。 “桑姑娘,我儿子快要渴死了,求您给一口水吧……” “听说您有意捐水,我们都等着水救命,能不能快些拿出来……” “废什么话,我们都要渴死了,桑家还藏着那么多水,我们自己去取……” 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百姓,他们灰头土脸,头发焦黄,一个个干的嘴巴皴裂,眼巴巴地看着桑棠晚,眼底都是对水的渴望和贪婪。 桑棠晚看向最后一个开口的人。 那是个圆脸老头,看着一脸憨厚,小眼睛里却闪着精光。 这人她见过,是郑家的一个掌柜。 郑家这是特意在她娘亲出殡时纠集众人来她家门前闹事?其心当诛! “柚柚……” 辛妈妈害怕又担心,紧紧握着桑棠晚的手。 邵盼夏则在愣了一下之后挡在了桑棠晚跟前。保护姑娘如今已是她的职责。 桑棠晚回头看曲绵绵。 娘亲在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多是曲绵绵出面解决。曲绵绵年长且沉稳,说出口的话更容易让人信服。 “大家安静一些。”曲绵绵往前一步,朝着众人道:“我家夫人在世时,的确许过知府事赵大人,要捐水给朝廷。虽然夫人已经不在,但我们姑娘可以承诺,夫人答应过的事情姑娘必定会照做。只是,今日是我们夫人出殡的日子,姑娘无法分身处理此事,还请大家容我们几日。” 她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也并未赖账,场中顿时无人说话。 圆脸老头见状连忙道:“乡亲们,桑夫人的确是个好的,但她女儿人品如何我们可不知道。万一让她发了丧她再反悔,我们找谁说理去?再说,现在大家都渴成这样了,家里都有人快渴死了吧?桑夫人的水可是捐给朝廷的,发给谁还不一定。依我看,这水要拿到手,才算是我们自己的。” 经过他这么一鼓动,那些百姓顿时又激动起来,纷纷叫嚷着围上来要桑棠晚先分了水,才肯让桑如枝出殡。 有几人甚至带头往里冲,横冲直撞的,看着吓人的紧。 “盼夏,拦住他们,抓那个……” 桑棠晚正要吩咐邵盼夏擒贼先擒王,将那圆脸老头先抓来。 “赵大人来了。” 此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一群衙役冲过来围住人群。 一众百姓顿时安静下来,纷纷朝边上让开一条道。 赵承曦环顾众人一圈,缓步走向桑棠晚。 他生得金质玉相,神清骨秀。只是一双乌浓的眸子太过淡漠,叫人望而生畏。今日换了一身牙白锦袍,他鲜少穿白,这般看着气度更胜从前。叫人只敢敬而远之。 只是走近了才瞧清,他眼下和桑棠晚一样也是一片青黑,像有一阵子没睡好了。 赵青跟在后头暗暗嘀咕。 桑姑娘守了桑老板几日,他家主子就在外头守了桑姑娘几日——这可都是他们下属该做的活儿,从前也一直是他手下守在桑府。 偏偏主子还嘴硬,说是为了公务。 唉,主子这是何苦来哉。 赵承曦走到桑棠晚身侧转过身与她并肩而立,面朝百姓。 他正欲说话,身侧的桑棠晚忽然开口。 “诸位,赵大人在此,我可以给大家做个保证。”桑棠晚抬着下巴,不疾不徐道:“捐水既然是我娘答应下来的事,便是她的遗愿,我自会照做。” 她神色平静,不喜不怒,说话天然带着一股教人信服的力量。 那些百姓一时没有开口。 “这……”圆脸老头抬起手鼓动道:“谁能保证?” “我。”赵承曦淡淡出言。 只是简单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众百姓顿时面面相觑,都生了退意。 方才不过仗着有人带头,他们想占些便宜罢了。眼下,定阳知府事都出面了,他们哪里还敢再继续质疑?怕不是要牢底坐穿。 因为赵承曦的到来,圆脸老头此时迟疑了。这位可是定阳府知府事,轻易得罪不得。万一发现他是郑家派来的,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就要溜走。 桑棠晚却不肯放过他,抬手朝他一指:“这位老丈,方才便是你一直在鼓动大家抢水。要是我没有记错,你是郑道生郑老板家的掌柜吧?郑老板派你来催我家捐水,不知郑老板打算捐多少?” 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用力掐着手心。郑道生屡次三番上门挑衅,待忙完娘亲的事,她自会设法加倍奉还。 “我……我不是……”圆脸老头连连摆手:“桑姑娘认错人了吧……” 这种事他当然不肯认。 “你就是郑家的人,我认得你……” “他是郑家布匹铺的陈掌柜……” “这么说郑家真打算捐水出来?” 众人当中有几人认出陈掌柜来,顿时议论纷纷。 “我和娘来铜官不过三年,都愿意捐出手头一半的水和大家一起共渡难关。”桑棠晚再次开口:“郑老板是土生土长的铜官人,在铜官经商多年,累积下万贯家财。他手里所囤积的水数量又多,想必愿意拿出比桑家更多的水来回馈铜官的百姓。大家不妨一起去郑老板家问一问,想来会有满意的答案。” 这番话旨在告诉这群百姓,郑道生的银子都是赚的他们的,这种困难的时候郑家自然该回报他们。 郑道生会鼓动百姓,她也会。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一众人被她这么一鼓动激动起来,纷纷议论着要去郑家。 赵承曦侧眸看她,眉心微皱。 “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桑棠晚不看他,冷着脸儿道:“今日你别说话。” 赵承曦为官清正,大抵是又看不惯她了。 但他总要给她娘亲几分面子吧?娘亲在世时,待他不差的。 娘亲出殡,郑道生弄出这样的事情来恶心她,她不过以牙还牙,他难道还要阻止? 赵承曦抿了抿唇,抬步往前走,口中吩咐赵青:“跟上去。” 桑棠晚红着眸子看着他的背影。 赵承曦非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赵青回头瞧了她好几眼,桑姑娘一看就气得狠了,主子怎么不和桑姑娘说他去是为了抓郑道生啊! 第31章 向着你 郑府正厅。 张公公坐在主位之上,靠在椅背上姿态闲散松弛,眯眼看下面跪着的郑道生。 他手边的桌上放着一件拆开的棉军衣,里头掉出不少灰白的絮絮。 两个侍卫手握剑柄护在他身后。 刘俊才则站在他身旁,也垂眼看着郑道生。 “张先生,小人冤枉啊,小人给军中所制的棉衣里面全都是塞的实打实的棉花,绝对没有芦苇花一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郑道生浑身瑟瑟发抖,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连连磕头,口中不停地辩解。 给军中制棉衣都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不知道张公公怎么现在才说有问题。过去的两个冬日,这些衣裳将士们难道没有拿出来穿吗? 他承认,当时他报的价格的确是高了一些。但给军中制衣,事关重大,他半分也没有敢作假。 怎么可能有棉衣里面塞的是芦苇花?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 “东西是你的人送去边关的,也签了文书在此,能有什么误会?”张公公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老神在在道:“或者,你是想说是我师父冤枉了你?” “不,不不……”郑道生连连摇头:“小人不敢。只是小人确实未做过这样的事,还请先生看在小人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替小人求求李千岁,开恩再查一查,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弄不好全家都要折进去,灭九族也不是没可能,他可不敢认。 李千岁便是张公公的师父李进福李公公。李进福是宫里的第一大太监,深受陛下宠信。传闻他能哄得陛下将白的说成黑的。 就算他这事是真的,只要李公公出马也能保住他,更别说他根本没做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事已至此,证据确凿,郑老板就别狡辩了。”刘俊才一抬手:“来人,拿下!” 郑道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在苦苦哀求。 刘俊才心里却是有数的。 张公公这两日得了消息,赵承曦正在严查郑道生霸占山上泉水垄断铜官水源的事。 垄断灾区水源也是杀头抄家的罪,要是让赵承曦抢先,郑家这些家当可就轮不到李公公了。要知道,郑道生这么多年累积的财富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李公公这一步叫先下手为强,让张公公先拿了郑家的东西,将郑道生拿下,半途再灭口。 赵承曦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刘大人,你怎么……” 郑道生没想到他这就开始落井下石。 在此之前,刘俊才可没少得他的好处。 “嘴堵上。”刘俊才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郑道生拼命挣扎。 张公公慢悠悠地开口道:“念在你这么多年没少替我师父做事,就不追究你家人的罪过了。带下去吧……”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走进一人来。 “赵大人怎么来了?”刘俊才吃了一惊,连忙行礼。 张公公也是一愣,过了片刻才站起身:“见过赵大人。” 赵承曦淡淡扫他们一眼:“刘大人,这位是?” “他是……是……”刘俊才脸色发白:“是衙门的……” 他想说张公公是衙门的主簿,转念一想,主簿也是官身,记录在册的。 这可骗不了人。 他一时编不出合理的身份给张公公。 好在张公公反应快,跟着道:“小人是刘大人的管家。” “啊对。”刘俊才连忙应和:“是管家。”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赵承曦望着他道:“管家坐着,刘大人却站着?” 刘俊才汗流浃背,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辨。 赵承曦进来怎么没人通报一声?他们都没有任何准备。 “唔……唔……” 被五花大绑的郑道生在地上拼命扭动,发出声音吸引赵承曦的目光。 这会儿他有些明白过来,张公公他们分明是想除掉他,什么棉衣里面塞的是棉絮?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承曦垂眸看他一眼,示意赵青。 赵青伸手将郑道生口中的破布扯出来扔到一旁。 刘俊才和张公公见状,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郑道生不顾一切,高声喊破:“他根本不是刘大人的管家,而是李公公的徒弟张立飞张公公!赵大人,他们要杀小人,小人有要事禀报,求您救命……” 赵承曦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他漠然出言:“统统带走。” * “桑姑娘,我家主子去郑家,根本就不是去赶走那群百姓的。而是为了去抓郑道生、刘俊才他们,最重要的是抓杀害桑老板的凶手。那些人一到案,主子立刻令人扒了他们的上衣,果然找到一个后背上被您用扁担打出痕迹的,主子立刻便让属下去接您。他可是处处都向着您呢……” 赵青下马车带着桑棠晚走进县衙,一路喋喋不休地替自家主子给桑棠晚解释。 桑棠晚目视前方静静听着,默然不语。 她并不相信赵青的话。 赵承曦向来持正不阿,这么做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哪里是赵青口中所说的向着她? “桑姑娘,这里。” 赵青将她引到县衙大牢边,推开门。 桑棠晚跟着走进去。 阴暗潮湿,腐朽之味扑鼻而来,大牢像是进了另一番天地。 桑棠晚跟着赵青走到最里面一间大的囚室,墙上挂满各样刑具。 郑道生、刘俊才、张公公以及他的手下等一众人都被绑在十字木上。并未有用刑的痕迹。 只是张公公的四个侍卫都被扒了上衣,其中一个肩上有一道紫色痕迹延伸到后背。 看清那人白多黑少的三角眼,桑棠晚漆黑的瞳仁瞬间放大,滔天的仇恨在她心底翻滚! 这人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就是他杀了她娘亲! 赵承曦身姿挺拔,腰间佩剑,立于当间。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主子,属下将桑姑……桑姑娘不可!” 赵青正和赵承曦禀报,话说一半忽然惊呼一声。 他看到桑姑娘拔了他家主子的剑,刺向杀母仇人! 这怎么能行?那人是罪该万死,但不能死在桑姑娘手里。毕竟国有国法,他杀了人自然要抵命,桑姑娘杀他也是一样。 这样一个渣滓,哪里值得桑姑娘赔上自己? 他下意识便要冲上去拦住桑棠晚,不料却被自家主子往后推了一下。 第32章 我后悔了 赵承曦推开赵青之际,另一只手落在桑棠晚单薄的肩上,往下一压。 桑棠晚气力本不足,提着他那把沉甸甸的剑本就举不高,又被他在肩上一摁。那原本指着她杀母仇人小腹部的剑尖没入仇人的大腿处。 “啊——” 牢狱之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般硬生生的痛是个人都无法承受,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桑棠晚脑海之中充斥着娘亲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她赤红着眼睛,漆黑的瞳仁中满是杀意。牙关紧咬,双手握着剑柄用力将剑往回拔。 她要拔回剑再刺。 杀了他! 赵青挠挠头,主子想让桑姑娘泄一泄心头的愤恨?这是个好法子,伤在大腿上死不了,却能让人备受煎熬。 至于一个死囚犯身上的伤,不会有人在意的。 “桑棠晚,住手。” 赵承曦出言。 桑棠晚沉浸在仇恨之中,对他的制止充耳不闻。 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他的大手握过来,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绵白的手背。 “冷静一些,放手。” 赵承曦清冽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桑棠晚被他制住动作,仍然眸带恨意,死死盯着仇人那双阴狠的三角眼,大口喘息着。 此刻她一心只想他死,一命抵一命! “随我来。” 赵承曦将剑归鞘,招呼她。 桑棠晚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犹自盯着杀母仇人一动不动。 赵承曦隔袖捉住她手腕,快步将她带出牢房。 牢房当中,有一间衙役们休息的地方。布置简陋,倒也干净。 赵承曦让她在桌边坐下,倒了一碗茶搁到她跟前。 “杀人偿命,他自会有律法发落。” 桑棠晚逐渐冷静下来,抬起乌眸看他一眼,起身便往外走。 不想和冷血无情的人说话。她娘被人杀了,尸骨未寒。他却在这同她讲律法。 可笑。 “你等一下。”赵承曦叫住她。 桑棠晚停住步伐,转头问他:“赵大人不让我走?敢问可是我犯了哪条律法?” 她心里有气,说话语气极不善。 赵承曦神色不变,语气淡淡道:“明日我派人去取叔母允诺捐与朝廷的水。” 桑棠晚闻言笑了一声,眸底却满是冷意:“对不起赵大人,我反悔了,水不捐了。” 娘在世的时候,对那些百姓那么好。可又有何用? 没有人记娘的半分好。 娘出殡时,那么多人拦着不让她的棺材出门。他们当中不乏被娘接济过的,可有一人站出来为娘说一句公道话? 这些白眼狼不帮也罢。 “这是叔母允下的事……”赵承曦皱眉。 “那又如何?”桑棠晚毫不让步:“你有文书字据吗?没有就别再说。” 她没有回头看他,背景单薄又倔强。 赵承曦胸膛微微起伏:“桑棠晚,你又骗人……” 言语间竟似有几分委屈。 桑棠晚回头瞧他一眼,冷着脸儿道:“我若触犯律法,赵大人尽管派人来拘捕我便是。” 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情愫,抬步往外走。 心疼陈世美倒霉一辈子! 赵承曦并未纠结捐水之事,只又问她:“你何时去西域?” 桑棠晚足下微停,没有回头。顿了片刻她道:“我回去就变卖铺子,等一切处理好了便走。” 铺子是要卖,但她不可能去西域。 娘看起来是被张公公那个手下杀害的。但其实幕后还有人。 那日她和赵承曦在酒楼厢房里听得一清二楚,张公公背后的人是李公公。 娘好像知道李公公什么秘密,李公公怕娘将这个秘密抖落给赵承曦,所以对娘下了死手。 她真正的杀母仇人,是李公公。 娘不让她回京城,她答应了,但终究是要食言的。 她一定要回京城。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处置了郑道发。 郑道发前在她娘灵前口出羞辱之言,后又与郑道生合谋阻拦娘亲出殡,此仇不报枉为人女。 赵青一直在边上候着。 见桑棠晚走了,他才上前禀报道:“主子,淮王殿下来信了,至多三日路程便可抵铜官。” “杨幼薇呢?” 赵承曦负手询问。 赵青猜测道:“杨姑娘先得了咱们的消息,比淮王殿下动身早好几日,估摸着这两日就该到了吧?主子,如今铜官的旱情愈发严峻,山上的泉水拿回来也不济事,桑姑娘又不肯捐水,咱们怎么向上禀报?” 山上泉水浑浊,打回来之后要加上白矾沉淀两三日才能饮用,且僧多粥少,那泉水也快干涸了。 主子的顶头上司是阉党一派的,一定会借此机会为难主子。 “容她再想想。”赵承曦望着桑棠晚离去的方向思量道:“若她要售卖,从我那里取银子买下来。” * 回到家中。 辛妈妈陪着桑棠晚进了娘亲的房间。她坐在书案边翻开一页页账册,看着上头娟秀的字迹,心里一阵阵抽痛。 账目分类极其细致,备注更是精细,都是按照她看账的习惯来的。 娘好似早就知道会有突然离开的一日,提前做好了所有准备。 桑棠晚坐了好一会儿。 辛妈妈便默默在一旁陪着。 桑棠晚朝外唤道:“姑姑。” “姑娘。”曲绵绵走了进来。 桑棠晚合上账本道:“你去将铺子价格改成之前的八成,让人将消息放出去。” “三家铺子都改八成价?价格是不是太低了?”曲绵绵不由问。 “旱灾越来越严重,能卖出去就算不错了。”桑棠晚点头:“务必尽快出手。” 她要银子有用处。 曲绵绵瞧瞧她,欲言又止。 “照我说的做。” 桑棠晚吩咐,语气不容反驳。 辛妈妈劝道:“绵绵,你就听柚柚的吧。以后这个家就是柚柚做主了。” 她对桑棠晚是绝对信任的。 且从打夫人遇害后,姑娘好似一下便长大了,应对一切事物皆从容不迫,分毫不慌。 只是苦闷憋在心里,这么多日子一滴泪也没掉出来,她越发的担心桑棠晚憋坏了身子。 “是。”曲绵绵低头应下,预备退出去。 “等一下。”桑棠晚取出钥匙开了书案的抽屉,将房契取出来递给她:“宅子也以八成价格出售,记得要现银。” 辛妈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连住的这宅子都一起卖,这可是大事。 见曲绵绵看过来,她点了点头。 不管如何,她都听姑娘的安排。 曲绵绵离开不过片刻,邵盼夏走了进来:“姑娘,外面来了个女子找您。” “谁?”桑棠晚询问。 邵盼夏道:“她说您不认识她,但是她认识您。” 桑棠晚起身走了出去。 “见过桑小姐。” 外面是个衣裙打着补丁的女儿家,看着十七八岁,脸上灰扑扑的,看着淳朴。手中提着一只竹篮,上头盖着一张布,不知里头装着什么。 一见桑棠晚她便放在篮子跪了下来。 “你是?”桑棠晚疑惑。 她不认得这女子,亦不知她的来意。 “我叫姚大丫。桑小姐不认得我,我却见过小姐您。”姚大丫磕了一个头道:“三年前也是旱灾,家中缺水一家人都快渴死了,爹娘打算拿我换一碗水。恰逢那日您和桑老板初来铜官,多亏桑老板出手相救,否则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大丫了。救命的恩情大丫从不敢忘。” 桑棠晚闻言怔住,心思隐隐被触动。 姚大丫所说的事,她已经半分也记不起了。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娘亲的恩情吗? “我家住得远,要翻几座山。昨日下午听闻桑老板的事,我连夜便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送她一程。”姚大丫啜泣着打开竹篮:“我,我也没什么东西给小姐您。攒了好久就攒下这一点铜钱您别嫌少,这干菜是我自己晒的,还有这几个篮子是我自己做的,您拿着插插花什么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她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真的很拿不出手。 但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桑棠晚瞧着那被摸得发亮的十几枚铜钱,心底一阵酸涩。 这些东西不值钱,却诚意十足。是姚大丫对娘亲最真挚的感激。 她眼前浮现出娘亲温婉随和的笑,还有娘亲的嘱咐。 娘常和她说“为富不能不仁”、“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转头吩咐道:“盼夏,你去和赵大人说,待我处置了铺子,愿意将水窖的水全都捐给朝廷。” 左右她要离开铜官了,索性再做一桩好事,也算了了娘亲的心愿。 “这个,是你编的?”桑棠晚拿起一只红柳编制的小花篮在手中翻看。 这小花篮大小恰到好处,编工精致,线条圆润,拿在手中能嗅到一股红柳的香气,清新自然。 几只小花篮样式不一,有宝瓶形,有扇形,还有篓形,各有各的精致。 这种东西正是大户人家小姐喜欢的,无论是用来插花还是用来装女儿家零碎的小东西都极好,随意摆着便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是。”姚大丫点头,见她似乎喜欢,眼里顿时有了光亮。 “你编这一个需要多久?”桑棠晚问。 “这……”姚大丫想了想道:“若是不歇的话,这种小的一日能编两个。大的的话一日一个。” 桑棠晚沉吟着没有说话。 姚大丫道:“小姐想要多少?我在村里有几个姐妹也会编这个。” “这样,你们能做多少我都要。”桑棠晚将手中的花篮放回去:“你七日来送一趟,一个花篮我给你五文钱。” 姚大丫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但是要和这些编的一样精致,偷工减料可不成。”桑棠晚嘱咐她。 “小姐放心,我一定做得比这好。” 姚大丫又给她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去了。 “柚柚,你收这些花篮做什么?”辛妈妈不解。 这些花篮是好看,可在铜官并不稀奇。毕竟镇外处处都是红柳,会柳编的人也不在少数。 “赚银子。”桑棠晚没有详细和她解释,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辛妈妈站在廊下叹了口气。 姑娘看着越是冷静,她便越是担心。真要是憋出个好歹,她还活不活啊? “辛妈妈!” 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辛妈妈回头不由惊讶:“杨姑娘?您怎么来了铜官?” 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神情面对杨幼薇。 这杨幼薇本是杨太傅之女,打小斗鸡走狗,玩闹生事。从前常常瞧不上她家柚柚,说柚柚是商户之女,上不得台面。 两人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争吵不休。 后来不知怎的,杨太傅家传出消息来,说杨幼薇是假千金。她实则是奶娘的孩子,奶娘将真千金换去她家受苦了。 杨家便敲锣打鼓地将真千金迎回家。杨幼薇自然成了府里身份最尴尬的那一位,不过好在杨家顾念旧情,并未将她赶出家门。 自那之后,柚柚便说可怜杨幼薇,不和她吵。杨幼薇却不依不饶,说自己不用别人可怜。 两人还是吵,却又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 “闲来无事,过来散散心。”杨幼薇拾级而上,朝屋子里张望:“桑棠晚呢?” 她身着男子所穿的朱色交领小衫,下面配着同色短打,衬得脸儿红扑扑一团火似的英姿勃发。毕竟是太傅府当亲女教养多年,虽然落魄了但她言行之间天然有一股气度。 “在里面呢。”辛妈妈叹了口气,小声道:“您别惹她。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饭,也没哭出来……” 柚柚如今可不经气。 杨幼薇皱了皱秀气的眉,抬步进了屋子。 桑棠晚正坐在床边,抱着娘亲给她做的布老虎出神。娘一定是预感会出事,才特意给她做了这只布老虎。 “哟,桑棠晚。”杨幼薇在她对面小椅子上坐下,手搁在膝盖上:“好久不见,你怎么憔悴得跟个鬼似的?” 桑棠晚回神,瞧见是她便收回目光,没有开口。 她没心思和杨幼薇斗嘴,也懒得问她怎么到铜官来了。 “哑巴了?”杨幼薇脚踢了踢床前的踏板。 桑棠晚蹙眉,有些心烦,还是没有说话,抱着布老虎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 “人已经去了,你这样有什么用?” 杨幼薇觉得有些无趣,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她。 “你说得轻巧,那是我娘。”桑棠晚终于开口了,目光黯淡。 “人终有一死。” 杨幼薇本意是想宽慰她来着,不知为何话说出口竟有几分阴阳怪气。 桑棠晚当即站起身来,恼得苍白的脸儿浮起一缕红晕:“你这种没有跟着亲娘长大的人当然不懂母女情深。” 她失了娘亲已经够凄惨的了,杨幼薇还千里迢迢跑来惹她! “你跟着亲娘长大了不起啊?”杨幼薇也来了气,跟着站起身道:“还不是死了?还不如我从小不跟着,死了我也不伤心……” “你给我滚!” 桑棠晚气得眼眶酸涩,拿布老虎砸她。 杨幼薇转身往外跑。 桑棠晚却忽然停住动作。她捏着布老虎的后脚,察觉到里面似乎缝着纸质的东西。 “辛妈妈,拿剪刀来。” 她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立刻朝外吩咐一句。 第33章 亲自接人 辛妈妈很快取了剪刀来。 “桑棠晚,我说那话又没什么恶意,还不是辛妈妈怕你憋坏了我才气一气你?”杨幼薇站在房门处朝里探头张望:“你至于吗你还拿剪刀寻死觅活?” 她和桑棠晚吵归吵,但总归还是希望桑棠晚好的。 辛妈妈一听有些害怕,不由看桑棠晚:“柚柚……” 桑棠晚不理会她们,拿着剪刀找着布老虎腿上的缝便拆。 “柚柚,这是夫人留给你的……”辛妈妈忙要拦着。 她不抱着布老虎睡不着觉的,怎么能拆了? 桑棠晚已然将布老虎那条腿拆了开来。 自里头取出一封叠的方方正正的信来。 “这是夫人留下的?” 辛妈妈惊讶。 桑棠晚一言不发地将信纸展开。 柚柚吾女…… 娟秀的蝇头小篆,正是桑如枝的字迹。 桑棠晚往下看去: 柚柚,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大概已经不在了。 娘早想到会有这一日,不必为娘伤怀,娘更不想你为娘报仇。只想你好好活下去,一辈子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但是,娘知道你性子倔,即便娘这样说了,你也还是会回京城去的。 娘也拦不住你,给你留了一本京城势力分布的册子,夹在茶水铺第一年的账本中。 桑棠晚翻来册子。那册上所记皆是京城各方势力所属之人。其中详细说了要防备哪些人,又有哪些人可以依靠,还有不少京官家中私密之事。京城之事,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最后,信里是对桑棠晚的嘱咐: 柚柚,辛妈妈胆小,身子弱,你好生照顾她,遇事多和她说说。她在你身边,和娘是一样的。 曲绵绵若想离开,你多结些银子放她走。 柚柚,娘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你遇事需三思而后行,切记不可冲动。 娘在天上,会护佑你的。 辛妈妈看得抹起眼泪。 杨幼薇见桑棠晚看得入神,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也凑过去瞧。 她囫囵吞枣地扫了一遍,瞧见桑如枝最后那几句嘱托不由动容。 “好吧桑棠晚,我承认这次你赢了,我羡慕你娘这样疼你……” 看看桑棠晚的娘亲,再想想自己,她黯然神伤。 桑棠晚的亲娘死了,还这么爱她。她的亲娘活着,却懒得管她的死活。 何其讽刺? 桑棠晚咬着唇瓣,眼前的字迹逐渐模糊。 “柚柚……” 辛妈妈担心。 “妈妈,我没有娘了……” 桑棠晚哽咽着出言。一滴硕大的泪珠落在她手中的信纸上,晕染出一圈墨色,心痛与无奈充斥在心头。 “好孩子,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辛妈妈忙搂住她。 桑棠晚将娘亲的绝笔书捧在心口,心底的悲痛终于在这一刻宣泄而出。她蜷在辛妈妈怀里恸哭失声,泪如雨下。 那个为她遮风避雨细细打算娘走了。在这一刻她终究接受了娘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 屋内。 桑棠晚一手托腮,盯着眼前的账本思量。 铺子降价之后,比她想得容易出手多了。 不过短短三日,三家铺子便全数转了出去。只有茶水铺价格不理想——因为水都被她捐出去了。 邵盼夏在一旁小心地收拾屋子,生怕惊扰她。 “姑娘。” 此时,曲绵绵走了进来,穿着褐色的褙子,面上疤痕半露。她才送走一批看宅子的客人。 “姑姑,如何?” 桑棠晚收回神思,抬起乌眸看她。 这几日,辛妈妈顿顿看着她用饭,倒是将她养出些精神来了,眸中也有了几分往日的光彩。 “对方想让咱们再降一成银子。”曲绵绵回道:“说请姑娘考虑一下。” 桑棠晚摇头:“不了。这个价格已经足够低。” 他不要,自然有人要。 曲绵绵点点头问:“那是不是该让辛妈妈将要收拾的东西开始收拾起来?该变卖的变卖。去西域路途遥远,咱们该准备起来了。” “是要收拾。”桑棠晚手支着额头道:“不过先不去西域。姑姑,你去街上帮我物色一家铺子,要市口好地方大的。我要开一家当铺。” 曲绵绵惊讶:“姑娘不走了?要在铜官开当铺?但是郑家的当铺在铜官是老字号,可谓首屈一指,姑娘现在开当铺……” 怎么和郑家争锋? 郑道生被抓之后,郑家的生意的确受了影响,不过当铺的生意却越发红火。 毕竟灾年,老百姓为了活命不得不变卖能卖的,好换口水喝。 “我自有打算。”桑棠晚摆手:“姑姑照我说的做便是。若有人问起,姑姑只管照实说。” “是。”曲绵绵应下,低头退了出去。 “小姐要在铜官开当铺?”邵盼夏走过去,圆圆的脸上都是惊喜。 “嗯。”桑棠晚捏笔看着她:“你不想离开铜官?” 她明白邵盼夏的心思。 邵盼夏低下头:“我想跟着姑娘,姑娘去哪我就去哪。可我毕竟成了家,带着孩子离家太远不好……” 桑棠晚点头,宽慰她道:“别担心。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邵盼夏大概从未想过她可以离开只会吸血的夫家。 “贱内跟着桑小姐当差,我女儿也在这儿,我想见桑小姐,您行个方便……” 外面,隐约传来辛妈妈和谁说话的声音。 桑棠晚正待细听,眼前的邵盼夏却骤然变了脸色:“小姐,是……是南南她爹……” 贺三的声音,她一听便知。 她转身往外走:“我这就去将他打发了,不让他进来打扰小姐。” “等一下。”桑棠晚叫住她:“他来找我做什么?” 邵盼夏羞愧地低下头,小声道:“昨日他来找我,让我先跟小姐支银子,我没同意……” 她才跟着小姐几日就要支银子? 桑棠晚了然,贺三原是来要银子的。 “那是你的工钱,你愿意给他?” 桑棠晚搁下笔问。 邵盼夏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给吧。不给贺三又要纠缠,她能如何? 到时候惹烦了小姐,小姐不要她,她该如何是好? “让他进来吧。”桑棠晚吩咐。 “贺三见过小姐。” 贺三进门,朝桑棠晚行了一礼。 他长着一容长脸,自诩读书人,举止之间故意摆出几分文雅姿态来。 “支多少?” 桑棠晚垂着鸦青长睫,提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口中询问他,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她瞧不上贺三这种人。 “不是五十两一年吗?” 贺三露出几分讨好的笑。 “五十两全支?” 桑棠晚手中紫毫笔一顿,抬眸扫了他一眼,又看向一旁的邵盼夏。 “三郎,你好歹要给我和南南留点吧?” 邵盼夏小声开口。 她不为自己,总要为孩子考虑。 贺三对她可就没对桑棠晚那么客气了,理直气壮道:“嫣然没一件像样的衣裙,修文私塾要买书,还要给先生束脩,现在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你和南南跟着桑小姐有吃有喝的,要留银子做什么?” 唐嫣然和唐修文,正是他接济许久的那对姐弟。 “可是……”邵盼夏还待再说。 “闭嘴。”贺三横眉立目,瞪她一眼。 邵盼夏顿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五十两银子,是一年的工钱。提前支给你也无妨。”桑棠晚笔尖在纸上落下银子数目:“不过,倘若下半年我去了西域,盼夏和南南可跟着我去?” 她的目光落在贺三脸上,乌眸清亮澄澈。 贺三只觉得她气势迫人,转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看着地面道:“既然收了小姐的钱伺候小姐,自然是小姐去哪儿她去哪儿。” 邵盼夏脸色发白。 她方才还在庆幸小姐不去西域,她可以留在家人身边。不想贺三根本不在意她的去留。 “我若是一去三五年呢?”桑棠晚转过乌眸瞧了一眼邵盼夏,又问一句。 贺三一听反而激动起来:“也可以提前预支工钱吗?” 三五年,预支就是上百两银子。这么多银子能让唐嫣然姐弟过上很好的生活。他面上有光,到时候在铜官走到哪里,谁不喊他一声“贺大善人”? 光想想便觉得飘飘然。 邵盼夏闻言脸更白了。 贺三难道就只认银子?他眼里没有她也就算了,女儿可是他亲生的,他也这样不管不顾吗? 桑棠晚眸底闪过一丝冷笑:“盼夏和南南跟我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去三五载,你不担心?” 她故意这般问,就是要邵盼夏看清贺三的嘴脸。 这般的男子,哪里值得托付终身?邵盼夏该带着女儿与他和离才对。 不过,邵盼夏循规蹈矩惯了,一时是顾不起这样的勇气的。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贺三毫不迟疑,大手一挥:“桑小姐是可信之人,别说三年五载,就是十年八年我也放心。” 十年八年就是四五百两银子了。 邵盼夏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和她同床共枕数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好了,签字画押,一式两份。” 桑棠晚将写好的字据对着贺三摊开,示意他上前。 贺三接过笔,边签上自己大名边道:“桑小姐尽管放心,就算不立字据,我拿了银子也不会再来要第二回……怎么才五十两?您不是说三五年吗?” 他停住笔看向桑棠晚。 “先付一年的。”桑棠晚道:“我去不去西域现在还没决定,若是走到时候再给你。” 贺三这才签字画了押。 桑棠晚也不拖泥带水,径直将五十两的银票给了他。 “好好当差,把孩子带好。” 贺三朝邵盼夏语气不善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扬长而去。 * 午饭过后,辛妈妈催着桑棠晚上床歇一会儿,好将前阵子的觉补回来。 桑棠晚侧卧,将脸埋在布老虎上,心中又不由自主想起娘亲来。 想着想着,正昏昏欲睡。 “桑棠晚,快出来!” 杨幼薇一袭朱色金线滚边百褶裙,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桑棠晚躺着没动。 “杨小姐,我们小姐午休呢。”邵盼夏提醒杨幼薇。 “午休什么?成日躲在家里不是算账就是睡觉,有什么意思?”杨幼薇坐到床边拉桑棠晚手腕:“快起来,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她扭头瞧瞧外面的日头,时辰差不多了,她心里着急。 “不去。”桑棠晚挣脱她的手一口回绝。 这个时间已经进了夏日,大中午的出门,实在太热。 她犯困,不想出门去。 “哎呀,你一定要去,这个人你不看后悔。” 杨幼薇缠着她,硬是将她从床上薅了起来。 “杨幼薇,你再不松手,我告诉你,我也略通一些拳脚……” 桑棠晚威胁着。 杨幼薇却不买账,桑棠晚被她强行拉出门,硬塞进马车内。 “你的拳脚留着等会儿见了那人再施展。” 杨幼薇说罢,吩咐外头婢女动身。 桑棠晚靠在马车壁上打盹儿,只觉得马车走了好一会儿,出城也不过如此。 “你要带我去哪?” 她撩开窗口的帘子往外看。 还真到了西城门口。 “别管,去就是了。” 杨幼薇继续卖关子。 桑棠晚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今日特意打扮了?” 杨幼薇惯常一身男装,今儿个换了裙装,看着仍不乏英气,美得自成一派。 “好看吧?”杨幼薇整理衣裙,得意洋洋。 马车停了下来。 “跟我来。” 杨幼薇拉着她下马车,沿着城墙的阶梯一路往上。 “杨幼薇你脑子是不是进虱子了?这大热天带我爬城墙?” 桑棠晚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往天上看,口中毫不客气。 “桑棠晚,我祝你等会儿嘴皮子还能这么利索。” 杨幼薇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 桑棠晚可算活过来了,虽然这样的桑棠晚嘴巴可恶吧,但总比之前死气沉沉时好。 前几年她和桑棠晚是真不对付,谁知道掐来掐去倒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互相都见不得对方不好。 但平日见面,掐还是要掐的。 “你要我见的人呢?” 桑棠晚往城墙下看。 外面是一地风沙,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远处的红柳一排排,在阳光下舒展出盎然的生命力。 “那不是来了?” 杨幼薇抬手一指。 桑棠晚回头看城内,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视线里。 是赵承曦的马车。 前头赶马车的仍是赵青。 马车穿过城门,停在了城外。 赵承曦大抵是来接什么人。 “杨幼薇,给你。” 桑棠晚俯身捡起一根枯树枝地过去。 杨幼薇接过那树枝莫名其妙:“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实在无聊你就抽风。” 桑棠晚转身便走。 大中午的带她来看赵承曦,杨幼薇可真够可以的。 赵承曦的事她没兴趣知道。 “正主还没来呢!”杨幼薇拽住她:“到了,快看!” 桑棠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两辆华丽的马车一前一后从官道上疾驰而来,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马车才停稳,便见一个装扮华贵的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提着裙摆规行矩步地朝赵承曦走去。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好似细心打理过,每一步都好像用尺子度量着走的,是比着尺子长成的大家闺秀。 “表哥……” 她柔柔地唤了一声,含羞带怯地瞧了赵承曦一眼,颊带双晕,沉静端庄。 桑棠晚眸光黯淡了一瞬,喉头哽住,指甲无意识间在城墙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来的是赵承曦的未婚妻,亦是他的表妹安湘郡主倪妙之。 难怪赵承曦巴巴地亲自跑来城外接人。 第34章 故作姿态罢了 倪妙之是乐阳驸马妹妹的女儿,唤乐阳长公主为“舅母”,与赵承曦是表兄妹。她自幼恪守礼教,娴静淑慎,在上京是出了名的礼仪好,一举一动皆可为贵女礼仪表率。 如赵承曦这般克己复礼行止有度之人,心里最中意的大抵便是倪妙之这样的。 “就会装模作样。” 杨幼薇哼了哼,咬牙小声骂了一句。 桑棠晚侧眸警惕地看她:“倪妙之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从前为了倪妙之,杨幼薇可没少和她吵架。 因为五六年前,杨幼薇遇刺,倪妙之曾伸手替她挡刀,救了她一命。 自那之后,她们二人走得极近。 杨幼薇忽然这样说倪妙之,桑棠晚只觉得惊悚,杨幼薇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狗屁,别这么看着我。”杨幼薇粗俗地骂了一句,显然气得狠了:“什么救命恩人?当初我在街上遇刺就是她设计的,为的就是接近太傅府给她父亲谋升迁。后来得知我是假千金,她第一个跑来落井下石,和我说了真相。她可坏得很,要是可以我现在想将她切碎了喂狗。” 想起从前的事她一拳捶在城墙上,又“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跳着脚揉手。 桑棠晚再次看向城门外的倪妙之。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三年前的情景缓缓浮现在眼前。 那时娘在大牢内,她焦心如焚,连着约了赵承曦好几回,想让赵承曦想法子将娘救出来。 赵承曦一次都没有赴约,也没给她传一句话。 她实在等不及,便闯进了赵承曦的住处。 那日,她推开赵承曦住处的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倪妙之。 倪妙之衣衫不整,脸颊酡红,修长的脖颈上残留着可疑的红痕。这对于向来注重仪表的她是极少见的。 桑棠晚心一下凉了半截。赵承曦的住处寻常人是进不来的,何况倪妙之还是这般状态。 她记得自己当时只问了一句: “赵时宴呢?” 小时候她叫赵承曦“哥哥”或是“时宴哥哥”,定亲之后便改了口,叫他“赵时宴”。 “他在里面,身子有些不适。桑小姐有什么话同我说便好。”倪妙之双颊绯红,回头朝里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可这副神态又好像将什么都说了。 里间隐约传出赵承曦的咳嗽声。 桑棠晚能确定,那是赵承曦的声音。 “我去看看他。” 她绕开倪妙之,欲进里间寻赵承曦问个清楚。 “桑小姐,表哥现在不想见你。” 倪妙之却拦住她,面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高抬下巴的姿态好似她是赵承曦住处的女主人。 “他是我未婚夫,倪小姐还是自重些的好。” 那时的桑棠晚年少轻狂,说话并不客气。 她知道倪妙之一直对赵承曦有意,但她和赵承曦已经定亲,且情意甚笃,从未将倪妙之放在眼里。 “现在不是了。” 倪妙之含笑出言,自袖袋中缓缓取出一物。 “你在说什么?” 桑棠晚心中已觉出不好来,强自镇定。 “表哥之前和你定亲,不过是看在桑家家财万贯,能成为他以后在朝堂上助力的份儿上。不然你以为,以你父亲的官职,如何能高攀长公主府?如今你娘在大牢,桑家也被抄了,你认为你和表哥的亲事还有维系的可能吗?除非你能把那些家产全部拿回来。” 倪妙之对她摊开手里的东西。 大红笺书烫金篆字,左下角清晰地书着她和赵承曦的大名,这是他们的订婚书。 “怎么会在你这里?” 桑棠晚霎时便白了脸。心好似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痛到窒息。 其实不必问出来,她也知道订婚书是赵承曦给倪妙之的。 他们的订婚书一直是赵承曦收着,锁在书房的暗格里。没有赵承曦的首肯,倪妙之是不可能拿到订婚书的。 所以还需要倪妙之给她答案吗? 桑棠晚心口如遭重击,憋闷、委屈、愤怒和恨意交杂在一起。多年的情意,自以为的情投意洽,竟都是错付。 原来,他是为了她家的银子。 难怪,难怪娘出了事之后赵承曦再不肯见她一面。 这才几日,他就和他表妹有了首尾?恐怕他早就对倪妙之有情,当初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钱财的迫不得已。 现在她家没了,赵承曦也不必再委曲求全。 “桑小姐,还用问吗?你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吧。事已至此,咱们都是女儿家,我提醒你一句,遇到这种事还是该体面些才好。” 倪妙之抿唇朝她一笑,大家闺秀连讥讽人都是含蓄的。 她抬起手,当着桑棠晚的面将那封订婚书一分为二,再一点一点撕碎,最后如同雪花一般洒满地面。 桑棠晚的心在那一刻也随着订婚书碎成了无数片。 她不再言语,转身便走。没有时间伤心难过,赵承曦这条路走不通,她要去想别的法子救娘亲。 “桑小姐,等一下。” 倪妙之却在这时叫住她。 桑棠晚停住步伐,回头看她。 倪妙之双手托着一封精致的请柬,笑得温婉羞涩:“下个月我和表哥定亲,到时请你来赴宴。” “不必了。” 桑棠晚没有接那封请柬。 下个月,她应该已经不在京城了。 后来,她走的那日艳阳高照,正是赵承曦和倪妙之定亲的好日子。 城门下,有风吹起倪妙之的裙摆。她捏着帕子,抬手欲替赵承曦拂去衣摆上的尘土。 赵承曦神色淡漠,往后让了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 “我怎么看赵承曦好像并不钟情倪妙之?”杨幼薇摸着下巴,眼底有几分盘算。 “故作姿态罢了。” 桑棠晚撇唇。 赵承曦这人惯会假正经。从前婚约还在时,在人前他对她不也这样?碰不得看不得的,私底下实则孟浪得很。 以至于她一度觉得,外表看着越是冷漠正经的人,背地里就越会。 “一个装模作样,一个故作姿态,那他俩还挺般配哈?”杨幼薇笑起来,大拇指摩挲着下巴:“这么好的机会,得想个法子算计算计倪妙之。桑棠晚,不如我帮你把赵承曦抢回来,你给我点银子花花怎么样?” “好马不吃回头草。” 桑棠晚嫌弃地瞥她。 杨幼薇要说嘴皮子是有点利索的。但要比脑子,她可不是倪妙之的对手。 何况,赵承曦和杨幼薇定了亲,两个人私底下肯定早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 她才不要和赵承曦回来呢,她嫌脏。 “喂,你看我这是什么眼神?”杨幼薇不满。 “看你神机妙算。” 桑棠晚开口。 杨幼薇一听得意起来,正要笑呢,又听桑棠晚补充道:“但又算不太明白的样子。” “你……”杨幼薇跺脚。 这不是骂她没脑子? “那是淮王?” 桑棠晚忽然出言。 杨幼薇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前头一辆马车上走下一郎君。 一身紫蒲色立领襕衫,身量瘦高,通身贵气,却又有几分拘谨。 正是当朝五皇子赵宁珏,陛下亲封的淮王殿下。 赵承曦上前与赵宁珏见礼。 “殿下。” “时宴不必客气。”赵宁珏看了一眼倪妙之,歉然道:“乐阳姑母一定要我带倪姑娘来,我只好自作主张,还请你不要见怪。” 他认真的和赵承曦解释着,身上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骄矜,反而谦寻的像个寻常的读书人。 倪妙之红着脸低下头,含羞带怯。 赵承曦并未回赵宁珏的话,也不看倪妙之,只抬手道:“殿下,请。” 桑棠晚望着下面几人,理所当然地等着他们先离开,自己再和杨幼薇一起走。 可杨幼薇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忽然朝下面喊了一声:“淮王殿下。” 喊完了她还扑在城墙上朝赵宁珏招手。 待桑棠晚反应过来,想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下面几人齐齐抬头往上看。 她只好面上维持原有的神情,从牙缝里骂杨幼薇:“你发什么疯?” 杨幼薇真是简直了!好端端的她喊赵宁珏做什么?她的脸都被杨幼薇丢干净了! 赵承曦指不定以为她多在意他呢,眼巴巴地跑来看他接未婚妻。 赵承曦扫了桑棠晚一眼,乌浓的眸底毫无波澜。 倪妙之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娘的消息没错,桑棠晚果然在铜官。赵承曦真的是为桑棠晚而来。 赵宁珏含笑,礼貌地朝杨幼薇点点头:“杨小姐。” “我们下去吧。”杨幼薇拉过桑棠晚的手。 “要去你自己去。”桑棠晚甩开她。 谁要下去和赵承曦面对面看他嫌弃厌恶自己? 晦气! “你是不是怕那对狗男女?没关系,有我在,我保护你。” 杨幼薇拍拍胸脯贴过去和她耳语。 桑棠晚挑眉,她会怕他们?笑话,她又不理亏。 “桑小姐,好久不见,何不下来一叙?” 桑棠晚正要反驳杨幼薇呢,下面倪妙之的声音传来,语调柔和温婉。 桑棠晚没有言语,率先沿着楼梯下行。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不下去倒还真像怕了他们似的。 赵宁珏的目光在桑棠晚和倪妙之之间转了转,最后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面上是一贯的淡漠,眼前人都与他无关一般。 赵宁珏暗暗叹息。新欢旧爱相见,分外眼红,不知赵承曦这会儿是何等样的心境? “见过淮王殿下。”桑棠晚朝赵宁珏行了一礼,才看向倪妙之,眸色平静:“倪小姐。” 离近了看,倪妙之穿戴华贵,无论是站姿还是礼仪皆无可挑剔,世家贵女的气度在她身上显露无遗。 “桑小姐,有礼了。听说你娘亲新丧,节哀。” 倪妙之朝桑棠晚一福,张口便提了桑棠晚的伤心事。 她暗暗打量对面的桑棠晚。 应该是孝期的缘故,桑棠晚穿戴不似从前色彩鲜活,只穿着一身浅云色的交领襦裙,头上简单簪着一支样式简单的银簪。没有从前的神采飞扬,但一身素衣也掩盖不住她的明艳逼人,乌眸转动之间亦是顾盼生姿,蓬松的碎发不经意间显出几分盎然的生机来。 倪妙之不知不觉间拧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自认样貌不差,可每次仔细看桑棠晚,心底却还是抑制不住生出点点自惭形秽。 明明她也是人人夸赞的好样貌,却总被桑棠晚硬生生压一头。 赵承曦拧眉瞥向倪妙之,眸底闪过冷意。 “倪妙之,你怎么说话的?在别人伤口上撒盐,这就是你大家贵女的家教?” 杨幼薇性子直率,当即便开口指责倪妙之。 上来就提人家娘亲去世的事,倪妙之真是恶毒。 “薇薇,不碍事的。”桑棠晚拦住杨幼薇,看着倪妙之弯眸一笑,扬起下巴嗓音脆甜:“希望倪小姐的娘亲能永远活着。” 这话自然是说倪妙之早晚也有死娘亲的一日。 杨幼薇听得“扑哧”一声笑起来,桑棠晚拐着弯骂人的本事的确是高,她以前可没少被桑棠晚这么骂。 “这么久不见,没想到桑小姐和杨小姐如今都这样要好了。”倪妙之浅浅一笑,意味深长地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 她意在让她们想起从前的不愉快,从中挑唆。 “那怎么了?”杨幼薇却不吃她这一套,挽住桑棠晚手臂:“我们属于不打不相识。总比有些伪女子好啊,表面笑嘻嘻,背后给你一刀。” 她说着故意往桑棠晚身上贴了贴。 倪妙之只是笑了笑,好似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一般。 “既然遇到了,咱们进城找一家酒楼坐下说吧。” 赵宁珏总算找了个空档,开口提议。 “不必了。告辞。” 桑棠晚朝他一福,拉着杨幼薇转身便走。 从头到尾她看也没看赵承曦一眼。 “哎呀!” 杨幼薇一拍脑门儿,光顾着给桑棠晚出气,把自己的正事儿给忘了。 桑棠晚侧眸看她。便见她慢慢歪了一下脚踝,接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杨幼薇松开桑棠晚的手抱着脚踝痛呼。 “你做什么?” 桑棠晚不解。 那么慢地扭一下,而且还是故意的,她可以确定杨幼薇没有受伤。 “快走,你快走。” 杨幼薇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偷偷朝她摆手。 桑棠晚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赵宁珏,迟疑了一下道:“淮王殿下,我还有事,劳烦您帮我把她送去医馆。” 她心中纳罕,原来杨幼薇是打扮给淮王看的? 可是杨幼薇之前不是中意她自己家的表哥吗?这怎么又看上淮王了? “桑小姐放心。”赵宁珏郑重应下。 杨幼薇被赵宁珏扶起之际,还不忘悄悄朝桑棠晚比了个大拇指。 倪妙之落在人群的最后,看着桑棠晚抬步上马车的背影,朝身后的婢女温婉招了招手。 “姑娘。” 温婉快步上前。 “去打听一下桑棠晚的近况。” 倪妙之双目紧盯着桑棠晚马车离去的方向,在温婉耳边小声吩咐。 既来了这趟,自然要找机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第35章 他的体温 “姑姑,铺子看下来了吗?” 桑棠晚收起账本,走出屋子。 堂屋里到处都是箱笼,曲绵绵正和辛妈妈一起整理着东西,预备搬家。 邵盼夏力气大,负责将重的东西搬出去。贺图南小小的一只,很乖巧地坐在角落里自己玩儿拨浪鼓。 曲绵绵听她询问,停住手中的活计站直身子拢了拢脸颊边遮伤疤的发丝。 她道:“我正想着等忙完和姑娘说呢。看了一处,三间铺面连在一起,地方足够大,位置也好,各方面都符合姑娘的要求。但对方要四千五百两银子一年,且三年一付。姑娘手里的银子,卖了这宅子也才勉强够三年租金的吧?” 桑棠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吩咐道:“姑姑,你别收拾了,去将铺面租下来,不必还价。盼夏,下午去租几辆牛车,将我选好的东西搬过去。” 三年租金一万三千五百两。卖了宅子她手里约莫有一万六千两银子。 剩下的两千五百两还能充充门面,勉强够用。 “姑娘……”曲绵绵迟疑道:“开当铺可不只是租用铺面那么简单。开了门要置办东西,有客人来当东西咱们也要给现银,七七八八还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根本不够……” 桑棠晚手里的银子全都拿来租铺面了,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总不能就拿一个空壳子和郑家当铺斗吧。 “姑姑莫要操心那些,我自有安排。”桑棠晚摆手:“你快去吧。” 曲绵绵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出了院门,她站在外面犹豫了一下,转身朝铜官县衙的方向走去。 辛妈妈从袖袋中取出一只荷来打开,里头还是一只荷包。再打开,才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柚柚,妈妈就攒了这么些,给你先用。” 她将银票塞在桑棠晚手里。 “妈妈,我那里够,不用你的。” 桑棠晚推拒,心头如同冬日吃了炭火炙烤过的橘子,酸酸热热的。 这世上也只有辛妈妈会和娘一样疼她。 “够什么?”辛妈妈坚持将银票给她,口中絮絮叨叨:“你银子都要交铺面租金,多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有好。” “等我要用的时候就跟妈妈拿,妈妈先帮我收着。”桑棠晚接过银票放回荷包中,又将塞回她手里的,亲昵地搂住她靠在她肩头问:“妈妈,你为什么不反对我租铺面开当铺?” 好像从她小时候辛妈妈就是这样,无论她想做什么,辛妈妈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胆小的辛妈妈甚至会为了她和娘亲据理力争。 “你要做什么都好,银子没有了可以再赚,妈妈只要你好好地。” 辛妈妈握住她的手软语温言,侧过脸看着她眼底都是慈爱。 她的柚柚能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已是极好。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斗志昂扬的总比每日沉浸在悲痛中要好许多。 再说,柚柚聪慧,她不会做错事情的。 桑棠晚抱紧她蹭了蹭:“妈妈放心,花出去的银子我会加倍挣回来。” 辛妈妈待她真好。 也幸好她还有辛妈妈。 以后她会挣很多很多银子,好好保护她在意的人。 “小姐,赵大人来了。” 邵盼夏进来禀报。 “是安国公来了。” 辛妈妈探头看了看,小声提醒桑棠晚。 外头,赵承曦已然走到廊下。 桑棠晚松开辛妈妈,撩起裙摆在一只樟木箱笼上坐下,跷起二郎腿来,姿态极不敬。 “赵大人不在衙门好好陪着你的亲亲表妹。怎么有空到寒舍来?” 她牙白襦裙滚着嫩黄的边,轻薄地铺洒开来。鸦青发丝几许散乱,眸光流转之间顾盼生姿。扬起白皙清透的脸儿朝赵承曦望去,言语之间冷嘲热讽。 独属于她的鲜活的朝气不经意间便从骨子里透出来。 赵承曦身姿挺拔,背光而立,周身似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渊停岳持,光风霁月。 “你要开当铺?” 他并未理会她的嘲讽。清冽的目光泠泠如水般落在桑棠晚身上,微微拧起眉头。 辛妈妈赶忙朝邵盼夏招手,两人抱起孩子悄悄退了出去。让他们说说话也好。辛妈妈知道不管如何,安国公是不会害桑棠晚的。 “我做什么,与赵大人何干?” 桑棠晚两手搭在膝上,黛眉微挑偏头望着他,如画的眉目间不乏挑衅。 “我答应叔母,会让你去西域。” 赵承曦语气淡淡。 “切。”桑棠晚不屑,小声嘀咕:“当初定亲时,我娘还交代你好好对待我呢,你还不是做了陈世美?” 从前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做什么去了?现在来装好人? 不需要了! “你说什么?” 赵承曦越过箱笼走到离她不远处,垂眸看着她眸光沉沉。 桑棠晚仰起脸儿笑看着他:“我说我娘还交代让你和我永不相见呢,你还不是来了?” 赵承曦想拿娘的话来压她? 没门儿。 何况娘在绝笔书里说了,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只需处处小心留意自身安危便可。 赵承曦垂下笔直的长睫,眸色晦暗。 “晚些时候有人来帮你整理,我会派赵青护送你去西域。” 赵承曦不再多言,后退一步转身欲走。 “你等一下!” 桑棠晚起身叫住他。 赵承曦顿住步伐,没有回头:“不必讨价还价,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走就走嘛。”桑棠晚心念急转,噘嘴恼道:“我也不是不想走,谁喜欢留在铜官这么一个小破地方?但是我听说西域城繁华,商铺就算是租赁都不便宜,我手里这点银子想在那里开一家像样的铺子根本就不够。我还要养着辛妈妈她们,真要是去了非得饿死在街头不可……” 她紧跟着他,耷拉下如画的眉目泫然欲泣,露出一副不得不妥协的可怜模样来。 赵承曦有钱有势,又仗着娘的遗言偏要管她。明着来硬碰硬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真要是惹急了他,说不得他让人将她捆起来给扔到西域去——反正他就是为了完成娘的遗言才非要她去西域的,又不管她的死活。 那她就和他迂回嘛,毕竟《孙子兵法》上说兵不厌诈。 左右她骗赵承曦也不是头一回,算是熟门熟路吧。 赵承曦回身,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蓬松的发顶:“差多少?” 桑棠晚不防他陡然转身,离得太近了她险些撞在他胸膛上。清冽的乌木香气带着他的体温直扑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见赵承曦一直望着她,才想起方才的话题来。 她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对着他。 “五……” 五百两。 赵承曦上次打劫了她五百两,现在她找他要回来不算过分吧? “赵青。”赵承曦不待她说完便回头朝外吩咐:“取五千两银票来。” 桑棠晚闻言一时怔住。 多少?五千两? 意外之喜啊! 原本还想着租了铺子,余下的银子算计郑道发够呛。不想赵承曦雪中送炭,还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赵青很快便送了一沓银票进来:“主子。” 赵承曦接过银票,递到桑棠晚跟前。 桑棠晚一双乌眸亮莹莹地直望着那叠银票,欢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她抬手去接。 赵承曦却忽然将手抬高。 桑棠晚不解地看他:“什么意思?还要我求你?我告诉你,贫者不受嗟来之食,你不给就算了,我可不求你。” 她背起手往后退了一步,抿起唇瓣瞪他。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真是白高兴了。 “你真的会去西域,不骗人?” 赵承曦低头问她。 桑棠晚一听他是担心这个,顿时收起不满,当即换了脸正色举起手来脆声道:“你不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骗人不去西域,就让我天打五雷……” “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这等发誓惯用的话儿她张口便来,毫无心理负担。 反正她说得是“不骗人”,赵承曦这个陈世美在她眼里不算人,这誓言自然也就不算数啦。 “好了。”赵承曦打断她的话,将银票塞在她手里:“这两日你预备好,我让赵青送你。” 他垂眸看着她,一时未动。 桑棠晚银票到手,当即便要数,见他还没走又收了动作,扬了扬手里的银票弯眸笑道:“多谢赵大人,这银子算我借你的。等我赚了足够多的银子一定还你。” 不过,多少是足够多呢?那就见仁见智了。 赵承曦再次望了她一眼,点墨般漆黑的瞳仁里沉着难以描述的情绪,转身向外而去。 桑棠晚忙不迭地点起银票来。 嘿嘿,赵承曦这么大方的吗?早知道她当时就伸一根手指头,不知道赵承曦会不会直接给她一万两? “盼夏,牛车找来了没?” 她高声朝外面问了一句。 “找来了。”邵盼夏抱着孩子进来:“就是眼下只有两辆。” “够了。”桑棠晚将银票收进袖袋中,上前抱过贺图南交给辛妈妈,捏捏她的小脸:“南南乖,好好在家跟着辛妈妈,你娘和我出去办点事。” 她说着吩咐邵盼夏将几个箱子搬上牛车,里头装得都是要紧的东西。 “姑姑回来了吗?” 桑棠晚杨声朝外问。 曲绵绵自院门外走进来,低着头:“姑娘。” “走吧,我们去租铺面。”桑棠晚坐到牛车上,示意曲绵绵跟着她们出发。 曲绵绵犹豫道:“姑娘,您不是答应安国公……” “姑姑。”桑棠晚打断她的话,含笑看着她:“娘给我留的信里说,姑姑素来待她忠心耿耿。她不在之后,你要是想走的话,让我多拿些银子给你。”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曲绵绵去今儿赵承曦报的信,这才引来赵承曦拦着她,非要她去西域。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坏事。赵承曦不来,她也不能有这五千两银子。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曲绵绵总是质疑她,违逆她的意思办事,即便有再大的本事,再如何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她也不想继续用下去。 用这样的人早晚会出事。 她需要的是如辛妈妈一般无条件支持她、如邵盼夏一般对她言听计从的人,而不是一味自作主张的手下。 曲绵绵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对不起,姑娘,我以后不会自作主张了。” 曲绵绵低下头,左侧脸丑陋的疤痕露出一小半,在日头下有一瞬的扭曲。 “走吧。” 桑棠晚并未为难她,示意邵盼夏动身。 她知道曲绵绵是个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说多了反而不好。 曲绵绵赶着另一辆牛车紧随其后。 桑棠晚花银子将那几箱东西存在了镖局。 而后弃了牛车,带着曲绵绵和邵盼夏二人往铺面的方向走去。 赵承曦已然将桑棠晚所捐的水分发了下去,沿途不乏有人和桑棠晚打招呼,也有感激她询问她去何处的。 桑棠晚无一例外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开当铺的事,并告知铺面地址,请他们以后多来照顾生意。 一行三人便这样走到铺面前。 桑棠晚没怎么细看便交了银子,租下三年的铺面,还押了两千两铺面押金。 “桑棠晚,怎么突然想起开当铺了?” 杨幼薇听闻消息,赶了过来。 她左右瞧瞧,铜官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有一家当铺就够了,桑棠晚凑什么热闹? 桑棠晚笑眯眯地上前拉过她的手:“薇薇,你来了。” “你少来这套啊?”杨幼薇惊悚地将手往回抽:“是不是当铺开张想让我送你一份大礼?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从前,现在穷得叮当响……” 桑棠晚可少与她这样亲近,忽然这样她有点害怕。 “闭嘴吧,你听我说。”桑棠晚面上笑嘻嘻的,说出口的话可不客气。 杨幼薇察觉出不对劲来,也学着她面上维持之前的神情,小声问:“怎么了?” “你往我后面的街角看,别刻意转头看,眼珠子动一下就行。”桑棠晚露出与她闲话的姿态:“你看看那是不是倪妙之的婢女温婉?” 她早察觉有人在跟踪她,所以一路才那么张扬。没回头细看是怕打草惊蛇。 杨幼薇用力转过眼珠子,遂恼道:“还真是。倪妙之那个阴险狡诈的伪淑女,派人偷偷跟着你肯定没憋什么好事……” “别说了。”桑棠晚打断她的话:“现在立刻高声问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个破地方开当铺。” 这可是倪妙之自己非要撞上来的,那她就不客气了。 第36章 摁着她亲 “我凭什么帮你?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杨幼薇眼珠子一转,倒趁着这机会倒是拿起乔来。 她可是很少有机会拿捏桑棠晚的,绝不能错过了。 “你难道不讨厌倪妙之?”桑棠晚眨眨乌眸,又道:“以后我可以尽量帮你和淮王制造独处的机会。” 既然晓得了杨幼薇心思,当然可以利用起来啦。 “算你明白事理。”杨幼薇笑瞥她一眼,当即拔高声音道:“不是我说你啊桑棠晚,你还夸赞自己有做生意的天赋呢。就铜官这破地方,你能把手头的三家铺子卖出去就算不错了,该早点卷铺盖跑路才对。居然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当铺,打算收破铜烂铁,还是破衣烂衫?” 她边说边转着眼珠子偷看温婉所在的方向。 温婉可别走了,得将桑棠晚接下来的话听进去才好啊。她最讨厌倪妙之了,就是干不掉倪妙之那个坏女子。桑棠晚要给倪妙之设圈套,她求之不得,自然要好好配合。 “收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给我娘报仇。”桑棠晚负手道:“郑家之前在生意上数次算计我家。郑道生兄弟更是在我娘灵堂上口出不逊之言,刺杀我娘的人也和郑家有脱不开的干系。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女。” 说到此处,她漆黑的眸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郑家、冯兴怀、李公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为害死她娘亲付出代价。 “可是,郑道生不是已经伏法了吗?”杨幼薇故意问。 “所以我才要开当铺。”桑棠晚笑了一声:“郑道发对我娘不敬,我开个当铺抢他的生意让他穷困潦倒不为过吧?” “如此甚好,我就喜欢有仇报仇,爽快。” 杨幼薇亲热地揽过她肩。 此时,一个老人家手托着一件叠得整齐的半旧棉衣走过来。 “这里可是新开的当铺?” 桑棠晚瞧向他,含笑道:“老人家,我这当铺还没开业呢。不过你既然来了,也不是不能谈,你是要当这件棉衣吗?” “是,是。”老大爷点头:“您看能出个什么价?” 桑棠晚笑问他:“可曾去别家问过?” 老大爷指了指郑家当铺的方向道:“郑家出了二百四十八文,我听说您这也是开当铺,特意来问问。家里人口多,水不够喝,就这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裳……” “给三百文。” 桑棠晚也不看那衣裳,径直吩咐曲绵绵。 曲绵绵取了铜钱,上前数给那老大爷。 “一件旧棉袄,虽说是能卖出去,那也得等冬日,最多也就卖了三百二十文,还要除去人工和铺面租金,你就算不亏也赚不着。” 杨幼薇看不大明白了。 就算要对付郑家和倪妙之,也不能自己白往里面填银子啊! “亏就亏,只要能挤死郑家当铺,亏我也认了。” 桑棠晚转过身来,眼角余光瞥过去,正瞧见温婉的裙角消失在巷口处。 想来是打探够了消息,回去跟倪妙之禀报去了。 “人走了?”杨幼薇也侧眸瞧了一眼。 桑棠晚偏头看她:“你之前不是和你家表哥情投意合的吗?怎么又忽然爱慕淮王了?” “表哥?”杨幼薇哼了一声:“从得知我只是个假千金之后,人家就再没和我见过面了。” 她咬牙,眼底闪过点点恨意。 桑棠晚垂眸笑了一声。 男儿家大抵都是如此薄情。 赵承曦是,杨幼薇的表哥也是。 “不过,我又没和你说,你怎么知道我属意淮王?”杨幼薇长相英气,性子也不扭捏。 听桑棠晚提起此事,并不脸红,反而落落大方抬起下巴看着她。 “在城门下你摆出那副模样,又没真的崴了脚。”桑棠晚扫了一眼她脚踝:“谁还能猜不出你的心思?” 这么明显的事情,她还能看不出来? 杨幼薇也不卖关子,当即道:“杨太傅打算将他那位真千金女儿说亲给淮王,说是补偿她那么多年没在京城长大。我偏要和她一较高下,但凡她的东西我都要抢,淮王也是。” 她说着手攥成拳。 “那位真千金得罪你了?”桑棠晚问。 她是知道杨幼薇的。 杨幼薇虽然性子骄纵,但没什么心眼。遇见事情当场发作过后也就算了,不会想着用什么阴谋诡计去报复别人。 这也是她后来能和杨幼薇成为朋友的缘故。 “何止呢?”杨幼薇冷笑一声:“她在大家面前装柔弱装可怜,装作什么也不懂。转身和我独处时,大冬天的自己往水里跳,上来就说是我推她的。家里要给她添什么买什么,她都第一时间看我,好像我不让给她买似的。这样的事情数也数不清,次数多了,家里已经没人向着我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独自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家里却没派人来找我?他们恐怕巴不得我永远不回去呢。” 她面上难得有了一丝悲凉,语调中也藏着苦楚。 桑棠晚不大会劝人,只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的处境也没比邵盼夏好到哪里去。 “我没事。”杨幼薇偏头看她:“倒是你。我看赵承曦对你还可以吧,帮你抓了杀母仇人。当年你俩挺恩爱的,不然就把他从倪妙之手里抢回来,你嫁给他。” 只要倪妙之不痛快,她就痛快。 再说赵承曦有钱有势,桑棠晚现在没爹没娘的,嫁给他就有人护着了。 “我就算嫁给路边的狗,也不会嫁给他。”桑棠晚撇唇轻哼。 从赵承曦舍弃她那一刻开始,她绝不会再沾他这个人。 “这么恨?”杨幼薇好奇:“你俩当初因为什么分开的?” 桑棠晚瞥她一眼,信口胡诹道:“那时他拿不出多少银子,又没做官,做他的未婚妻沾不上半点光,傻子才嫁给他。” 反正分开了,问原因就是赵承曦不值得她喜欢。 话音落下,便见对面的杨幼薇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 “怎么?”桑棠晚不解:“他对我本来就毫无作用,我那时……” “闭嘴,回头看!”杨幼薇急迫地打断她的话。 桑棠晚平日里挺聪明的,今儿个怎么就不会看人眼色了呢? 桑棠晚闻言疑惑地回头,便见赵承曦黑着脸站在她身后。 桑棠晚丝毫没有说人坏话被人抓包的惭愧,反而反客为主,蹙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一定又是来催她去西域的。 不过赵承曦来晚了,租铺面的银子她已经交出去了,西域她是不可能去的。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赵承曦沉着脸,乌浓的眸子满是彻骨的寒意,周身气势实在吓人。 杨幼薇忙往后退了几步,远远看着。可别城门失火,殃及她这条池鱼。 桑棠晚却丝毫不惧,偏头望着赵承曦问:“我答应赵大人什么了?可有字据?”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才不怕赵承曦呢。只要赵承曦拿不出证据,那就是她根本没答应他什么。 “让人过来搬东西,今日动身。”赵承曦不与她多言,转头吩咐身后的赵青。 赵青看看桑棠晚,不敢答应。 主子这样不好啊。桑姑娘不愿意去西域,这么强行送人,半路桑姑娘要是跑了他回来怎么交代? “我租金都交了,三年一万三千五百两,还有两千两定金。”桑棠晚取出契据展开给赵承曦看:“赵大人为人最是清正,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东西,您不会以官身去找人家要回银子吧?那不成了以势压人?” 一万多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赵承曦总不会大手一挥补给她的。 赵承曦垂眸冷冷注视她,黑黑的长眼睛刀片似的锋锐,让人不敢直视。 桑棠晚凑近些,小声道:“我就是心里有口恶气,要是不拿郑家撒撒气,要憋出病来的。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就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我保证收拾东西去西域,要是我说话不算话,到时候随你怎么处置总可以吧?” 她肌肤莹白剔透,眼睫绒绒,荔枝眼水光滟滟,生机勃勃。脆甜的嗓音带着蛊惑,循循善诱,哄人让步。 赵承曦目光落在她脸上,喉结微滚,抿唇不语。 “你要是信不过我,我给你立个字据也行。”桑棠晚说着便张罗起来:“姑姑,给我拿纸笔。” “不必。”赵承曦出言。 桑棠晚一喜,扬起白瓷般的脸儿来,乌眸弯成小月牙:“赵大人答应了?” “一个月。”赵承曦转开目光,看向别处,语气硬邦邦的。 桑棠晚转着眸子盘算一番,勉强道:“行吧。” 一个月就一个月,她卖力点估摸着时间也够了。 希望倪妙之别让她失望才好。 她无意间瞥见方才那个巷口,温婉的裙角又露了出来。她眨眨眼,心中了然。 “不过赵大人要答应我,这一个月你要保护我,要是遇见有什么人欺负我,你一定要秉公办理,不能偏私……” 她心思一转,伸手拉住赵承曦的手。 温婉前一次来是为了打探她的消息。 这一次来更为重要,肯定是倪妙之不放心赵承曦来见她。 那她可得抓紧机会,给倪妙之下一剂猛药,这样时间才来得及嘛。 手被握住,赵承曦如遭火灼,下意识抽回手。 “桑姑娘请自重。无论何事,我自会秉公处置。” 他后退一步,转身便走,耳根似乎红了。 方才四根手指从外面被绵软微凉的掌心包住时,由心底生出被信任被依赖的错觉却似挥之不去,化作甜腻的荔枝蜜香,萦绕在指尖。 桑棠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甩了甩手,赵承曦还嫌恶她?她还讨厌他呢! 自重自重,自重他个头,当初摁着她亲时他怎么没自重点! 要不是为了刺激倪妙之尽快上当,赵承曦送给她她都不碰。 “都动上手了,还说嫁给狗也不嫁给他?” 赵承曦一走,杨幼薇顿时凑上来。 “你懂什么?”桑棠晚将手在她衣袖上擦了擦:“还不是为了替你整治倪妙之,我才牺牲自己?” 手心总好像沾着赵承曦手上的暖意,擦都擦不掉。 “拉倒吧。”杨幼薇嫌弃地在自己衣袖上掸了掸:“倪妙之是你情敌,你俩之间的仇可比我和她更深。” “小姐。”邵盼夏从铺面里走出来道:“里面都收拾好了,我把东西送回家去。” 小姐让她把重要的东西先送回家去。 她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这么吩咐,也没问过原因。反正小姐说的都是对的,她照小姐的吩咐做就是。 “去吧。”桑棠晚点头应了。 * 傍晚时分,晚霞似火。 桑棠晚新租的铺面后头有个院子,只有两间小屋,可以用来堆积一些东西。 此刻,桑棠晚正站在院墙边思量着什么。 “姑娘,咱们要怎么住?还有,当铺要不要请朝奉那些?” 曲绵绵在一旁问她。 这地方一共就三间铺面,两间小屋根本住不开。 开当铺当然要专门找懂行的人,不然那些值钱的东西有一点看错可就亏大了。 “就在这两间屋子里凑合住,我和辛妈妈一间,姑姑你和盼夏住一间。”桑棠晚盯着后墙回答她:“朝奉先不用请。还是麻烦姑姑负责验货给银子,价格你来定,只需每日将票据交给我便可。” 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她和辛妈妈挤挤没什么。 至于客人当东西的银子,到时候自然有人帮她付。 “是。” 曲绵绵低头应下。 从被桑棠晚说过之后,她便不再质疑桑棠晚的决定了。 “等盼夏回来,让她在这里开一扇门。” 桑棠晚抬手在后墙上比了比。 曲绵绵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倒是一直在一旁听着的辛妈妈开口了,她担心地道:“柚柚,咱们这开的是当铺,从后面开个门,会不会不安全?” “妈妈,这个门我有用处。”桑棠晚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辛妈妈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前头有人进来:“盼夏回来了?” 邵盼夏走进来朝桑棠晚行礼:“小姐。” 曲绵绵道:“盼夏,你回来得正好,姑娘让你在这面墙上开一扇门。” “是。”邵盼夏答应一声。 “盼夏,你怎么了?抬头我看看。” 桑棠晚蹙眉,偏头打量她。 她留意到邵盼夏回来之后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奇怪。 邵盼夏擦擦眼泪,依言抬起头来。 桑棠晚三人皆是一惊。 只见邵盼夏鼻青脸肿的,左眼乌青,肿得几乎成了一条缝。 “贺三又打你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辛妈妈看得满心不忍。 盼夏是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找了那样一个夫君? 第37章 不经逗 “上次他来问小姐支银子,我今日回去和他提了一句让他以后不要这样。他便暴怒说我跟着小姐翅膀硬了,敢对他指手画脚,说着说着便动起手来。”邵盼夏又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小姐要在墙上哪一块开门?这里吗?” 她说着状若无事,走过去上下打量墙壁。 桑棠晚走近,偏头打量她:“你打算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吗?” 贺三的确很不像话。 但邵盼夏也太好欺负了些。又不是没力气,不还手总能抬手挡一挡吧,居然屡次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有没有小姐的本事,还能如何?”邵盼夏低下头:“毕竟,他是南南的爹。” 桑棠晚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辛妈妈,去煮几个鸡蛋来给她敷一敷。” 她没有再提贺三的事,抬手在墙上画出大致的框架,让邵盼夏拆墙做门。 邵盼夏忙活时,辛妈妈走到桑棠晚身侧。 “妈妈。”桑棠晚转过脸看她。 辛妈妈看着邵盼夏忙碌的背影道:“这孩子太可怜了,你不想办法帮帮她?要是想她一直跟着你,她身边有贺三这样的夫君,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她可怜邵盼夏,也替桑棠晚犯愁。贺三老是这样,总归会影响她们的。 “她自己不醒悟,我帮她也是治标不治本。”桑棠晚也看着邵盼夏,眸底露出思量:“再等等吧。” 等一个契机,等邵盼夏醒悟了,一切自然好办。 辛妈妈叹口气,点点头。 邵盼夏眼下这样,的确有些不争气,也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 桑家当铺开张便在铜官打响了名号。 不只是铜官,邻县也有人听到消息特意到铜官桑家当铺来当东西。 无他,只因为桑家当铺出价高。 不过短短半个月,桑家当铺已经抢走郑家当铺八成的生意。 郑道发气得直跳脚。他本就是个混不吝,没什么真才实学,也不像他大哥那样有做生意的天赋。 郑道生被捕入狱之后,茶水铺被府衙抄了。家里其他铺子被他折腾得七零八落,也就只剩下一间当铺还行。 说实在话,当铺是挣钱的买卖,尤其是这样的灾年更是挣得盆满钵满。有这样一家当铺足够他们一家子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他本想着就这样下去,日子也还能过得去。 可桑棠晚的当铺一开,郑家当铺当天便门可罗雀了。 气得郑道发成日在家发狠,要找机会弄死桑棠晚。 这日,郑家当铺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位穿戴讲究、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京城大家闺秀——倪妙之。 朝奉捡来了大主顾,连忙进去请了郑道发出来。 郑道发一见倪妙之顿时直了眼睛,规矩这么好的女子要是能纳进门,不知在榻上会是何等一样的风情?总不会也这么一本正经吧…… “郑老板看什么?” 倪妙之抬起团扇半遮着脸,忍住心底的厌恶。 若非郑道发还有用,她现在就叫人挖了他的眼睛。 郑道发回过神来,赔笑道:“不知小姐要当什么?” 他赶忙低下头收敛了目光。也知道规矩这样好的小姐定然是大户人家出身,不是他所能觊觎的。 “我倒是没什么可当的。”倪妙之抬步往柜台里走。 郑道发伸手想拦着。 却又听她道:“只是想给郑老板出个主意,能让郑家当铺的生意回到从前。” “那敢情好。” 郑道发一听这话,连忙收回手。 还有这样的好事? “只是那桑家的丫头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棘手的。听说在京城还有关系,只怕不好对付。” 他跟进去给倪妙之倒茶。 倪妙之在圈椅上坐下,坐姿端正:“我与她是旧相识,她家在京城是被抄家的,为了活命母女二人跑到铜官来苟且偷生,没什么可怕的。” 她摇着团扇话说得漫不经心,根本不将桑棠晚放在眼里。 “那……她那死了的娘还在世的时候还和我兄长说,她家在铜官的铺子和京城的铺子规矩是一样的。原来都是骗人,桑家在京城根本就没有铺子?” 桑棠晚母女是抄家跑出来的,那在京城就不可能再有关系。 郑道发悬着的心一松,要是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凭桑棠晚一个小丫头,玩那些阴的还能是他的对手?想办法把桑棠晚抓过来玩弄一番,再赶出铜官便是。 “女流之辈,不撒些谎怎么能在你们这儿站稳脚跟?”倪妙之眼睛瞥出几许不屑,朝身侧的温婉示意。 温婉便上前小声交代郑道发。 郑道发越听眼睛越亮,再看看倪妙之心里忽然一动。他转了转小小的眼珠子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那桑棠晚身边有一个身怀巨力的下人,那女子在我们这边是出了名的力气大,四五个男子都不见得能抵挡。我怕到时候出了纰漏,那可就……” 他也不问倪妙之和桑棠晚有什么过节,肯定是以前在京城结下的仇怨。倪妙之可比他狠。他起初只想赶走桑棠晚,倪妙之却要桑棠晚的命。 斩草除根也好,永绝后患。 一看倪妙之就知道她身份肯定不一般。既然要做这样的事,不如拉这棵大树挡着。 万一要是不能成事,还有人护着他。 倪妙之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不动声色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我可以派人协助你。” 郑道发闻言满意至极:“好,我这就挑个月白风清的良辰吉日送她上路。” 倪妙之笑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告辞。 她的人自然不会暴露。 桑棠晚一死,所有的事就都是郑道发做的。 至于是她出的主意? 笑话,口说无凭,他郑道发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郑家当铺后,桑棠晚从一旁房子的拐角处转了出来。 她看着倪妙之离去的方向,吩咐身后的邵盼夏:“从今晚起,我们四人轮流值夜。后门不必上锁。” 倪妙之终于按捺不住出面了,收网的日子就在眼前。 * 是夜,月黑风高,东风凉爽。 刚过三更天,四下寂静。 守夜的邵盼夏坐在当铺的后檐下抬头看天上稀疏的星星。 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连忙起身查看。便见当铺前门外隐约有数道人影,忙碌着不知在搬运什么东西。 她正要喝问,忽然想起桑棠晚的交代。小姐说,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不要惊慌吵闹,要第一时间去叫醒她。 “小姐,小姐……” 邵盼夏摸黑进了冻手的小屋子,伸手去摇床上的桑棠晚。 辛妈妈先惊醒了:“出什么事了盼夏?” 黑暗中,桑棠晚坐起身来,声音带着朦胧的睡意:“是不是来了?” 她平日睡觉沉,不容易被吵醒。最近是心头有事,睡得不熟。邵盼夏一喊她也就行了。 “前门好像有人在搬什么东西,人数还不少。”邵盼夏小声禀报。 桑棠晚抬腿下床:“出去看看。妈妈你去叫曲姑姑起身。” 她说着没有点灯,率先走出屋子。 “哗啦啦——” 她和邵盼夏才走出屋子,院墙外边扔进来一堆东西,伴随着刺鼻的味道。 “是火油?” 邵盼夏掩着鼻子小声开口,转头看桑棠晚的方向。 夜色太深,看不清小姐脸上的神色,却能看到她灼亮的眸子。 “是沾着火油的柴禾。”桑棠晚语气肯定:“有人想烧死我们。” “那怎么办?”邵盼夏惊恐:“小姐,我们快跑吧。” 怎么听小姐的语气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很期待的样子? “柚柚,他们要放火?” 辛妈妈拉着曲绵绵走出来,也闻到了火油的气味。 “呼啦——” 一只火把从围墙外扔进来,“呼”的一声点燃了地上沾满火油的柴禾,一下照亮辛妈妈满是惊恐的脸。 与此同时,当铺前门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若此时桑棠晚在当铺中,前后门都被烈火堵死,她必死无疑。 “姑姑,账本都带了吗?”桑棠晚丝毫不慌,回头询问曲绵绵。 “从你让我们夜夜和衣而眠,我就日日带着账本了。” 曲绵绵拍了拍怀里的账本。 “走。” 桑棠晚瞧着火燃得旺起来才放了心,拉起辛妈妈带着几人从后门跑出。 跑出门之后,辛妈妈回头看三间当铺陷在火海之中,脸色煞白。 “天菩萨,那是咱们全部的家当,这可如何是好,柚柚以后可怎么办……” 她苦一点也没什么,柚柚从小养尊处优,在铜官已经算是苦的了,如今这一把火烧了手里所有东西,往后日子可怎么过? “妈妈别担心,放火的人自然会赔给我。”桑棠晚拍拍她肩宽慰她,又道:“你和姑姑去报官,我带盼夏去有点事。” “你去哪儿?” 辛妈妈不放心。 这深更半夜的,有人放火要烧死她们,柚柚怎能乱跑? “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回。”桑棠晚朝她摆摆手。 倪妙之不是个冲动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准备大半个月才会怂恿郑道发对她动手。 如倪妙之这般做事周到细致之人,必然是要看到她被烧焦的尸体才能安心的。 所以她断定,倪妙之的婢女温婉就在那日偷听她和杨幼薇说话的那条巷子里。 走到前街,三间当铺烧着,许多百姓呼喊奔走,忙着救火。 “走水了……” 桑棠晚躲在暗处看,那条巷头果然藏着一道人影。 “看见那个人了吗?”她指了指温婉,吩咐身旁的邵盼夏:“你从后面绕到巷尾,堵住她退路,记住一定不能让她跑了。” 温婉可是她的重要证人。她得靠温婉从倪妙之荷包里掏银子。 “小姐放心,交给我吧。” 邵盼夏当即跑绕道跑过去。 温婉手扶着墙,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牙关不自觉地咬着。 桑棠晚死可怨不得她,谁让桑棠晚不知检点,和他们家准郡马拉拉扯扯?死了也好,省得主子总想着要解决她。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温婉心中一跳,不由回头。瞧见来人更是一惊。 火光之下,她看到来的人居然是桑棠晚手底下那个叫什么“夏”的婢女。 这个婢女不适合桑棠晚一起住在当铺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便要跑。 可一抬头,面前却又出现一人。 温婉又是一惊,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竟是此刻应该身处火海的桑棠晚! 她脑海之中只浮现出两个字。 “完了”。 “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 桑棠晚单手撑着墙,垂眸睥睨眼前人。 她冷下脸时通身自然有一股气度,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而温婉本就只是个下人,此刻又作贼心虚,看她一眼腿变软了,几乎要朝她跪下来。 她浑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倪妙之叫你来的。” 桑棠晚看着她,语气笃定。 “不,不……” 温婉摇头,流下泪来。她的眼泪是替自己流的。 她的身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绝不能出卖主子。 她跟着倪妙之多年,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事发,主子只会拿她顶罪。 可她又能如何?这就是下人的命。 “你想替倪妙之顶罪?” 桑棠晚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唇角微微勾起,眸底却是一片冰寒。 温婉擦擦眼泪哽咽道:“这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主意……” “淑静。”桑棠晚忽然说出一个名字。 这是倪妙之身边另一个婢女的名字。 温婉不由一愣,眼底泛起惊恐。 桑棠晚俯身,压低声音缓缓道:“等会儿见了官,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我就说出淑静是倪修杰私生女的事。我知道你和她同母异父,但自幼亲厚。说了实话死的就只你一个,但若是替倪妙之顶罪的话,你知道后果。” 她说着站直身子,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婉。 或许是知道倪妙之对她的敌意。娘给她留的册子关于倪妙之的事尤为详尽。 倪妙之的贴身的婢女淑静,乃是倪父和温婉的娘亲所出。 温婉对淑静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极为疼爱。一定舍不得带着妹妹一起死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 温婉闻言脸色煞白,脚下一滑跪了下来,满面皆是颓然之色。 “主子,不可!” 耳畔忽然传来赵青的厉吼。 桑棠晚闻声转头,火光照亮她的脸,看清眼前情形她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火红的烈焰吞吐肆虐间,赵承曦纵身一跃,奋不顾身地投入了火海之中! “诶?诶?赵承曦你快出来,我哄你的……” 杨幼薇在火场外慌得直跺脚。 她就随口哄了赵承曦一句,说桑棠晚还在里面。 赵承曦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经逗?二话不说就跳进火海里去了! 第38章 狗男女 “赵承曦!” 桑棠晚自巷内奔出,高喊一声,捏了一手心的汗。 他发什么癔症?进火里干什么? “主子,桑姑娘在外面!” 赵青瞧见她心头一松,捂着脸跟着冲进火海。 他得将主子拉出来啊! “晚晚,你去哪了?”杨幼薇瞧见桑棠晚,一把拉过她抬手在她身上拍了拍,见她毫发无伤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是怎么回事?”桑棠晚攥着手心,焦灼地看向火海。 好端端的赵承曦可别出什么事! “我半道遇见辛妈妈她们去衙门了,告诉我你没事儿。”杨幼薇皱起脸解释:“我来没瞧见你,倒见赵承曦带人来了。就想着逗他一句,和他说你在里面没出来。谁知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就冲进去了,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连拍着心口,担忧至极。 赵承曦可是乐阳长公主眼珠子。满京城谁不知道乐阳长公主有多疼赵承曦?赵承曦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假千金小命休矣。 “好端端的你骗他做什么?”桑棠晚心头如遭火燎一般焦灼,额头出了密密一层汗,不自觉间便往前走了好几步。 赵承曦是个陈世美,她也厌恶赵承曦,但还不至于到盼着赵承曦死的地步。 “我就随口一逗,谁知道他当真了……”杨幼薇拉住她,眼睛忽然一亮:“唉,出来了出来了!” 摇摇欲坠的门框之中,赵承曦和赵青二人相携而出。 眼看两人就要走出门来,千钧一发之际,那门框忽然掉落下来。 桑棠晚惊恐地睁大乌眸,一声“小心”脱口而出。 赵承曦猛地将赵青往前一推,那烧得火红的门框砸落在他肩头,又滚落到地上。 “主子!” 赵青红了眼睛,回身一把将赵承曦拖了出来。 衙门的人一拥而上,将二人扶远了些。 “主子,您没事吧?我看看伤。” 赵青上前就要扯赵承曦被火烧焦的衣裳。 “无妨。” 赵承曦推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桑棠晚。胸膛起伏不定,眼角泛红。 他衣摆焦黑,发丝散乱,冷白如玉的脸上沾着黑灰。左侧脸不知被什么划出两道血痕,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灰头土脸。 这等凄惨模样若是落在旁人身上,自是狼狈不堪。可在他身却只显出清高孤寂,还有几分难得的脆弱。 桑棠晚望着他,不禁往前走了两步,欲张口询问他的伤势。 “安国公,吓死我了你,人没事就好。”杨幼薇先她一步开了口,拍着胸口道:“还嘴硬说你不在乎桑棠晚,我一说人在里面你连命都不要了,直接就往火海里跳!” 她心怦怦跳,这会儿想着还后怕。她站得这么远都觉得脸上烫得很,赵承曦哪里来的勇气往火海里跳? 疯了简直! 桑棠晚闻言回过神来,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开目光。 哼,她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还用得着赵承曦,才不想他出事的,根本不是关心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答应叔母会送她去西域,便一定会做到。”赵承曦面上恢复一贯的漠然,朝桑棠晚道:“既然人没事,准备一下,明日派人送你出发。” 他目光从桑棠晚面上掠过,也不再看她。 “去西域的事我自会安排,就不劳烦赵大人操心了。”桑棠晚听他这样说,语气也不大好:“我这里倒是有一桩案子,想请赵大人替我公断。” 她说着招招手。 什么答应她娘亲的事就会做到,都是借口。赵承曦这么急着送她去西域,只怕是不想倪妙之因为她不高兴吧。 邵盼夏捉着温婉的后领将人从暗处推了出来。 “表哥!”倪妙之匆匆赶来,瞧见赵承曦的惨状,眼圈一下红了:“你怎么样?” 她关切地查看赵承曦的伤势,又捏着帕子要给赵承曦擦拭脸上的黑灰。 倪妙之的礼仪素来是极好的,即便在如此焦急的情形下,动作也依然不乏美感,头上的步摇不见乱动分毫。贵女姿态显露无遗。 “无碍。” 赵承曦往后让了一步,躲开倪妙之的触碰。 倪妙之仍然不放心,追上去要看他手臂上的伤。 此时,杨幼薇以肩撞了撞桑棠晚。 桑棠晚侧眸与她对视一眼。 杨幼薇撇撇嘴骂道:“狗男女。” 她声音不小,一下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倪妙之不由朝她望过来,正要出言反驳,忽然瞧见她身旁的桑棠晚。 她浑身一震,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完美神态在看见桑棠晚发一瞬出现了一丝裂缝。 今晚之事出了什么差错?桑棠晚怎么还活着? 杨幼薇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骂得一针见血,接着道:“怎么,还不服气?你敢说你不是在晚晚和赵承曦有婚约时就一直在觊觎赵承曦?说不得晚晚和赵承曦分开,这其中还有你的功劳呢。” 她厌恶倪妙之,一味往倪妙之身上按罪名。殊不知她信口胡诌的话都是真的,桑棠晚和赵承曦退亲,倪妙之在其中起了最关键的作用。 “闭嘴,你并非杨太傅亲女,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倪妙之这时候瞧见被邵盼夏摁着跪在地上的温婉,眼底有了凝重,无心和杨幼薇争执。 她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心头发慌。温婉怎么会在桑棠晚手里?难道事情败露了? 这怎么可能?每一步她都精心算计过,且她一直有派人盯着桑棠晚,一切都无比顺利,怎么可能失算? “杨家都还没否认我的身份呢,用你?”杨幼薇嘲讽道:“事实证明,抢来的人终究不属于你。知道你家未婚夫为什么满身狼狈吗?那是因为我哄他说晚晚在火场里,结果他想也不想就冲进去了……” 赵承曦是倪妙之的痛处。 她就要往倪妙之的伤口上撒盐,气死这个坏女人。 “别说了,赵大人只是为了忠人之事。”桑棠晚打断她的话,看向赵承曦:“眼下,还是请赵大人先帮我了断眼前的纵火案吧。” 她不想过多纠缠过去的事,只想解决眼前的问题,然后拿银子走人。 倪妙之脸色泛白,转头看向赵承曦。她心提着,心思又不禁沉浸在杨幼薇方才的话中。 赵承曦听说桑棠晚在火场里,居然为了救桑棠晚,不顾自身安危冲进火场? 难怪桑棠晚一点事没有,赵承曦却弄得一身伤。 “纵火之事我会派人细查。”赵承曦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温婉。 他朝赵青抬了抬下巴。 赵青上前便要接过被邵盼夏摁着的温婉。 “慢着。”桑棠晚出言阻止,看向赵承曦道:“赵大人该不会见此事和安湘郡主有关,便要包庇吧?” 她看赵承曦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温婉是倪妙之的婢女,赵承曦能认不出来吗? 眼下就能说清楚的事情,赵承曦非要将人带回衙门,不是包庇还能是做什么? 杨幼薇此时才留意到跪在地上的温婉,左右瞧瞧明白过来,痛恨道:“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倪妙之,你都抢走赵承曦了,居然还要放火烧死晚晚?你可真是畜生啊你!” 她毫不怀疑桑棠晚的话。以倪妙之的心机手段绝对做得出这般恶毒的事。 倪妙之不理会杨幼薇,只缓步走到桑棠晚跟前,看了温婉一眼,抬起下巴缓声道:“桑姑娘,我承认因为你和表哥从前有过婚事,我对你有一些成见。我不知你为何让你的婢女抓了温婉,但我可以和你直说,今夜的火绝对与我无关。” 她言谈间维持着一贯的大方得体,语气亦是温婉柔和。且一直坦诚地看着桑棠晚,仿佛这件事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鬼话连篇。”杨幼薇撇唇。 倪妙之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半个字也不信。 “有没有关系还是要温婉说了算。”桑棠晚唇角微勾,再次看向赵承曦:“我要告倪妙之指使郑家当铺的郑道发纵火烧毁我全部财物,并且试图要我的命。不知赵大人能否替我公断此事?” 赵承曦似乎真有偏袒倪妙之的意思? 不过没关系,她有温婉的证言,赵承曦应当没有到明目张胆护着倪妙之的地步吧。 何况她只要倪妙之赔银子,又不要倪妙之受什么惩戒,赵承曦大可不必那么心疼。 倪妙之险些将手里的帕子撕烂。她心头发慌,桑棠晚居然连她找郑道发的事都知道? “去郑家当铺将人带回衙门,明日升堂。” 赵承曦吩咐。 赵青这才接过温婉,示意衙役来押人,又吩咐一队人马去捉拿郑道发。 倪妙之手开始发颤。 温婉不会背叛她,郑道发可就不一定了。 桑棠晚以为赵承曦会包庇她。其实她自己心里有数。她来铜官这么久,表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 表哥不和她说话也不是这一次才开始的。从桑棠晚离开之后,表哥就没有再怎么理会过她了。 桑棠晚追上赵承曦问道:“赵大人,温婉和郑道发都是重要人证。开堂之前,应当是任何人都不能探望的吧?” 她倒是不担心温婉反水,只怕倪妙之下狠心灭口,到时候她可就血本无归了。 “我会让人严加看管。” 赵承曦没有回头,只丢给她一句话。 “赵承曦还是很刚直的,他应该不会包庇倪妙之。”杨幼薇挽住桑棠晚手臂:“你这儿也没法住了,走吧,今晚住我那去。” 她租了个小院子,离这儿不远。 * 翌日,卯时才过。 铜官县衙便升了堂。堂外围聚着一众百姓。毕竟昨夜的火势不小,一夜之间大家都听到了消息,赶来瞧个究竟。 赵承曦身着官袍,端坐于堂上,清隽的脸上两处擦伤的痕迹颇为显眼,倒为他的矜贵淡漠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桑棠晚立于堂下,背脊挺直,乌眸清亮。一袭素裙,神清气爽。 与她并肩而立的正是被告安湘郡主倪妙之。与桑棠晚不同的是她脸色很不好看,眼下青黑,很明显昨夜没有睡好。 不过,她姿态依旧是端庄的。 “带证人。” 赵青扬声。 衙役们跟着开口。 温婉被五花大绑着,很快便被带到堂前朝赵承曦跪了下来。 “大人,温婉最近一直在我的当铺周围徘徊。昨夜失火之时,温婉就在我当铺对面的小巷中,被我当场抓获。据她交代,她只是听命行事。纵火之事正是她的主子安湘郡主指使郑道发所为。” 桑棠晚嗓音脆甜,吐字清晰,一字一句明朗地送入在场所有人耳中。只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冤枉啊,大人,小人实在冤枉……” 郑道发沉不住气,听桑棠晚这样说,当即就急了,开始大声喊冤。 倪妙之回头看看他,眉心紧皱。郑道发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要坏事。 昨夜她也不是没有试探过进大牢去见见郑道发。奈何赵承曦派赵青带人严密地守着,那大牢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别说是她了。 “肃静!”赵承曦敲了惊堂木。 郑道发跪趴在地上,顿时吓得闭上嘴巴。 “温婉,桑棠晚所言可是真?”赵承曦询问。 温婉啜泣着,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是……” 她不想死。 可妹妹就在堂外看着她,她更不能害死妹妹。 “温婉。”倪妙之心一揪,俯身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为了讨我欢心,背着我偷偷去害桑姑娘?我即便不喜桑姑娘,也不会起害她的心思。你这样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她说着露出一脸怅然之色。 这么说,郑道发应该能听懂吧?等会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温婉身上。 桑棠晚轻声笑了笑,冷眼瞧她装模作样。 温婉一愣,抬起头看自家主子一时忘了哭泣。她之前想得一点都没错,主子果真要拿她顶罪。 “肃静!” 赵承曦再敲惊堂木,锋锐的目光落在倪妙之脸上。 倪妙之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不敢再多言。 “温婉,你照实说。” 赵承曦乌沉沉的目光落在温婉身上。 “桑姑娘说得不错,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主子指使。主子因为桑姑娘从前和大人有过亲事,一直记恨桑姑娘。得知大人在铜官见了桑姑娘,主子寝食难安,此番来铜官便是下了决心要置桑姑娘于死地,以绝后患……” 温婉已经存了死志,不再隐瞒,将事情经过如竹筒倒豆一般悉数说了出来。 “温婉,你在胡说什么?”倪妙之捧着心口,一脸的大失所望:“你跟了我数年,我待你如亲姐妹一般,你怎么能为了脱罪,这样栽赃于我?” 仔细看她,脸色煞白,手则一直在哆嗦。 桑棠晚到底给温婉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温婉背叛她,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大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温婉额头抵在地上:“大人也可以问郑老板,奴婢若乱说了一个字,大人可将奴婢当场乱棍打死。” “大人,能否屏退不相干之人,我有话要说。” 倪妙之心思转得极快,眼见事情抵赖不得,她要另辟蹊径。 桑棠晚漆黑的眸底闪过了然,抿唇暗笑。 世家贵女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砸银子,看样子她的银子要到手咯。 第39章 哄着他一点 赵承曦不曾回应倪妙之。只抬眸看向桑棠晚。 “大人不妨听听安湘郡主要说什么。” 桑棠晚自然赞同。赵承曦看她大概是征求她这个苦主的意思。 赵承曦望了赵青一眼。 赵青当即安排两侧衙役退下,并关上前头大门。 “安湘郡主有什么话不能当众说,要这样鬼鬼祟祟?”杨幼薇不满:“怕不是想让赵大人包庇你?” 赵青拨了她一下,合上门。 杨幼薇的声音被关在门外。 “郡主想说什么?” 桑棠晚转过身,双眸含笑看着倪妙之。 她几缕碎发翘在头顶,莹白清透的脸儿似流转着淡淡光华,一双灵动的乌眸亮得惊人。整个人如荒漠红柳一般散发着勃勃生机。 倪妙之看看左右,并无外人。 她咬咬牙小步走上前朝桑棠晚一揖:“桑姑娘,我愿意为昨日的事给你赔罪。的确是我冲动了,你所有的损失我都可以赔偿,求你原谅我。” 眼看着人证物证俱在,她指使人纵火之事抵赖不得。她不得不向桑棠晚低头。 她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当着赵承曦的面对桑棠晚这般低声下气,她自然是丢尽了脸面,心底羞恼。 只怨恨自己做事不够小心。 她能在京城有那么响的名声,自然不是光凭规矩好。她也是极聪慧的,应变能力也强。 就好比现在,她知道无法抵赖之后便开始寻求别的出路。 “郡主这是承认了你纵火意图烧死我之事?” 桑棠晚下巴微扬,目光落在倪妙之脸上,眸底依旧含笑。 倪妙之承认得这样快,倒是省了她不少口舌。 “是。”倪妙之低头不看她,只道:“桑姑娘的一切损失都由我来承担。” 她用力掐着自己手心,忍住心底的愤恨和郁闷。看着桑棠晚得意的模样,她恨不得撕烂桑棠晚的脸。 桑棠晚商贾之家出身,从小就是个贪财的,走到哪里都是一身铜臭气。只要她愿意出银子赔偿,不怕桑棠晚不答应。 “你可是想谋害我的性命。”桑棠晚上下扫她一眼,偏过脑袋望着她似笑非笑:“赔罪就只站着?未免太没诚意了。” 她只拿银子也不亏。 不过,倪妙之心思歹毒,折辱折辱也好叫她下回想动手之前好好考量考量。 像倪妙之这样心高气傲之人,最受不住的就是这般明晃晃的折辱吧。 倪妙之猛地抬头看她,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桑棠晚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她跪着赔罪不成。 她可以赔银子,但绝不能受此屈辱! “原来,郡主也不是真心知错。”桑棠晚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罢了,也不必多说。大人还是开了门,公开审理吧。” 她扭头看向赵承曦。 倪妙之也看向赵承曦,眼底满是祈求。 “表哥……” 抛开别的不提,她现在是赵承曦名义上的未婚妻。 她没脸,赵承曦也会跟着没脸,赵承曦总不会一点都不向着她吧? 只要赵承曦敢开口,量桑棠也不敢反对。 赵承曦坐直身子,淡声吩咐赵青:“开门。” “表哥,我知道错了!” 倪妙之心下一急,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来。 赵承曦抬手止住赵青往外去的步伐。 桑棠晚站在一侧,垂眸笑望倪妙之:“郡主,你该跪的人是我,不是你表哥。” 她眼角微扬,眼睫乌黑浓密地卷翘起来,眼角眉梢得意的模样像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生动又张扬。 倪妙之在心里已经将她千刀万剐了。可现实,她只能转了个方向,跪着赔罪:“桑姑娘,对不起。都怪我一时冲动量小大错,求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她咬着牙,屈辱的泪水顺着脸庞滚落下来。 出身尊贵,父母宠爱。她长到这样大,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屈辱。 她发誓,他日若有机会,她定要十倍百倍奉还! “那好吧。”桑棠晚颇为大度地点头,又问:“不知郡主打算如何赔偿我?” 见好就收吧,她也没打算怎么为难倪妙之。 拿了银子之后,她和倪妙之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你的一应损失列出来,我会照数赔偿。”倪妙之忍住哽咽开口。 桑棠晚蹲下身,蹙眉看着她:“这样啊。那我觉得不合算,毕竟你是想要我的命,而且开那家当铺我可费了不少心血和时日,这些就都算了吗?” 她眨眨乌眸偏头看着倪妙之。这话听着像是在问倪妙之,实则是在向她索要赔偿。 笑话,照原价赔偿那她还折腾什么劲儿?难道不会直接拿着银子去定阳开铺子? “你想要多少?”倪妙之脸色骤变。 桑棠晚这个见钱眼开的财迷,眼睛里只有银子!她这是打算狮子大开口吗? “也不多。”桑棠晚对她比出三根手指:“郡主照原价的三倍赔偿我,此事便一笔勾销。我那铺子连带押金花了一万五千五百两,这些日子客人当东西花出去的银子也有六百多两,票据文书都在这里。一共就按一万六千两算。对了,还有房主的宅子重建,就由郡主自己派人去吧。” 她站起身来取出票据文书,笑眯眯地看着倪妙之。 其实她只想要两倍的银子。都说的那一倍是给倪妙之还价用的。 她早算好了当铺收东西的银子都由倪妙之买单,所以之前才会那么大方。 也算是替倪妙之积德了。 “你……”倪妙之气结。 一万六千两的三倍,那不是四万八千两?就算她出身富贵,四万八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何况还要替房主重新盖铺面? 她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 “对了。”桑棠晚指了指一旁跪着一直不敢吭声的郑道发:“这件事情,他也有份儿。郡主可以让他分摊一些嘛。” 她很是好心地替倪妙之着想。 郑道发抬起头看看赵承曦,再看看桑棠晚,低下头默默流泪。 他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 早知桑棠晚这么大的本事,他何必招惹她?守着当铺好好过日子多好。 “我……我没有那么多银子……”倪妙之咬咬牙开口。 就算她把手里的所有首饰都变卖,也卖不出这许多银子来。 “不知郡主有多少?” 桑棠晚笑问。 她早知倪妙之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开口给她还价的余地。 倪妙之犹豫了一下道:“我最多只有两万两。” 她得变卖东西,还得跟母亲要一些,才能凑够这个数。 想起要跟母亲要银子,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也不是天生规矩好,而是要归功于她母亲从小到大严厉地教导。 虽说她现在年纪不小,可还是从心底里惧怕母亲。 “郑道发,你出多少?” 桑棠晚看向匍匐在地上的郑道发。 郑道发哆哆嗦嗦道:“八……八千两……” 兄长才出了事,家里铺子乱七八糟,填进去不少银子。 他那当铺,存货倒是有一些,现银的确不多。 “一万两。” 桑棠晚竖起一根手指,径直说了个数目。 这样,她手里就有三万两白银。去定阳开铺子也该大差不差了。 “好,好……”郑道发不敢反驳。 桑棠晚转向朝堂上的赵承曦脆声道:“大人,我已经和两名被告达成和解。这状我不告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倪妙之和郑道发给她银子,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 那她就用不着赵承曦了。 赵承曦眼皮一掀,眸光如刀:“你以为这大堂是何处?由得你想告便告,不想告便不告?” 他漠然眸底闪过点点厌恶。 桑棠晚果然一如从前,关系自己性命之事都不计较,眼里只有银子。 “我是原告,我不告了还不行吗?”桑棠晚睁大乌眸看着他。 赵承曦这是何意? 看她得了银子,故意捣乱是吧? 她想起娘从前在京城做生意,没少在衙门走动。赵承曦是不是也要她拿些好东西私下里找他疏通疏通? 倪妙之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她以为只要桑棠晚点头,她捏着鼻子把银子给了桑棠晚,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不想赵承曦竟不肯放过? 他是完全不在意她的名声吗? 郑道发吓得浑身发抖。早听说这位赵大人是个铁面无私的。真要是秉公办理,他岂不是要牢底坐穿? “当街纵火乃重罪,你即便不告,我也要审。”赵承曦一拍惊堂木:“休堂一刻钟,容后再断。” 他说罢起身往后堂而去。步伐极快,带着气似的。 “他恼什么?” 桑棠晚望着他背影不解。 赵青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桑棠晚,抬步追了上去。 要不是桑姑娘机灵,命都要丢了。现在受了那么大的损失,要安湘郡主一点银子怎么了?那还不是天经地义? 桑姑娘贪财也不算毛病啊,主子又不是没银子,何必生气呢? “桑姑娘,我再加一千两银子,你帮我劝劝表哥,求他别追究了……” 倪妙之又流下泪来。 她心底对桑棠晚的怨恨更深。桑棠晚好好地死,不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且等她先渡过这个难关,再和桑棠晚算总账。 桑棠晚看不穿她的心思,只知道自己想要银子,赵承曦拦着不肯。 她当然要找赵承曦说清楚。 “你等着,我找他去。” 桑棠晚抬步便跟着赵承曦进了内堂。 赵承曦负手立在一副龙飞凤舞的大字前。 桑棠晚探头看了几眼才认出那八个大字。 “正心修身,克己复礼”。 她撇撇嘴,赵承曦就会来这些虚的。 “赵时宴。” 她轻轻唤了一声,像从前那样。 赵承曦浑身微震,没有回头。负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握紧。 桑棠晚见他不说话,抬步跨过门槛进了屋子,绕到赵承曦身前。 赵承曦抬眸看着那字,神色淡漠,半个眼神也不肯给她。 “我不告了,也不行吗?” 桑棠晚转着湿漉漉的眸子,语气软软的,听着便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知道赵承曦吃软不吃硬。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了? “不行。” 赵承曦断然拒绝,语气听着毫无转圜余地。 “她毕竟是你表妹,还是你未婚妻……”桑棠晚眨眨眼道:“这事儿若是公之于众,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我也不想她受到什么惩罚,只要赔我银子就行了呗……” 她声音小小的,娇娇的。罢了,这个时候就哄着他一点。 等银子到手,看她还理不理他? 赵青在外头听得嘴角直抽。桑姑娘这是一点都不在意他家主子吗?不仅不记恨替安湘郡主,还替安湘郡主求情,主子听了不生气才怪! 赵承曦垂下眸子,定定地看她。 “桑棠晚,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银子?” 他冷声出言。 “我要银子怎么了?她烧了我的当铺,赔我银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说得好像你不喜欢银子一样,你要是不喜欢银子当初为什么和我订亲?这件事情你别再管了,大不了到时候我分你几千两。” 桑棠晚的反驳脱口而出。 尽管她心里明白这时候得顺着赵承曦。可瞧赵承曦这模样她便忍不住。 当初看桑家富可敌国时他和她定亲,后来桑家倒了转头就抛弃她。 赵承曦有什么资格说她? “桑棠晚!你以为我与你一般?” 赵承曦一把捉住她脖颈,眼尾殷红,气息不稳。 粗糙的掌心接触到她脖颈处温软细腻的肌肤,赵承曦手底下不禁松了些力气。 “啪!” 桑棠晚一巴掌扇在他手上,凶巴巴如同发怒的猫儿:“你还不如我呢?有本事你掐死我,不然我就非要银子!” 她抬起头来,阖上双眸,浓密的眼睫轻颤。粉润的唇瓣倔强地抿紧,一副求死的模样。 赵承曦胸膛剧烈地起伏,下一刻松开手后撤一步。 “升堂。” 他吩咐一句,快步而去。 桑棠晚紧忙跟了上去,手抚脖颈思量着赵承曦要怎么判。 赵承曦难道真要当众判定此案? 桑棠晚再回前堂时,大门已经洞开,一群百姓还守在门口。 堂内,衙役们已经手持杀威棒分立两侧。 赵承曦翻看过桑棠晚带来的票据以及租赁文书,抬眸出言:“被告倪妙之乃纵火主谋,烧毁原告钱财,意图害命。按律当流放两千里。今念倪妙之为初犯,判罚白银一万三千两赔偿原告。另杖责三十。” 此言一出,全堂哗然。 第40章 一片痴心 莫要说堂上众人知晓倪妙之的身份觉得不可思议,便是门外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倪妙之这样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他们当中一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听说倪妙之还是赵大人的未婚妻,两人又是表兄妹的关系。 莫要说倪妙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了,就算大男人那三十大板挨下来,也要去掉半条命的。 赵大人竟然舍得打她三十大板? 桑棠晚也是满心震惊。 赵承曦当真铁面无私到这种地步? 打了倪妙之,他回头怎么和倪家父母还有乐阳长公主交代? 要知道,乐阳长公主特别喜爱倪妙之,赵承曦和倪妙之的婚事是乐阳长公主极力撮合的。 “表哥……” 倪妙之听闻判决几乎昏厥在地,一脸凄然的看向赵承曦。 她指尖扣着地面,心里又恨又痛。就因为,因为她对桑棠晚下死手,表哥便这样狠心,要打她三十大板? 可桑棠晚又没死! 她对表哥一片痴心,表哥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好恨! 赵承曦瞧也不瞧她,继续道:“从犯郑道发,受人指使,恶意纵火,判赔偿原告白银四千两,流放黔州徒刑一年。” 郑道发两股战战,磕头道:“大人,小人也是初犯,愿意多罚银子。小人愿意赔给桑姑娘八千两银子。求大人从轻发落,我也愿意挨三十大板。” 挨板子不好受,可用了好的伤药有人照顾伤总能养好。流放才是最要命的。 黔州那地方路途遥远,穷山恶水,说不得死在半道上,那可是得不偿失。 桑棠晚抬手朝赵承曦道:“大人,我同意!” 她在脑中飞速计算了一番。 倪妙之赔一万三,郑道发五千,才一万八千两。赚是赚了,但赚的不多。 郑道发愿意多赔三千两,那自是极好的。 虽然没有达到她的预期,但有赵承曦这个绊脚石,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只能劝自己知足常乐。 赵承曦扫她一眼,合上面前卷宗。 “既如此,便依原告。两名被告另外出资,平摊房主重建铺面的银子。其余从犯,各十五大板。拖下去,行刑。” “国公爷,您不能对我们郡主行刑……” 倪妙之手下诸人扑上来求情,却被那些衙役隔离开来,将倪妙之往外带去。 杨幼薇在门口抚掌大笑:“恶有恶报,活该!” 桑棠晚则朝赵承曦行礼:“多谢青天大老爷公断。” 赵承曦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桑棠晚撇撇唇,拽什么拽,后会无期。 她特意在大堂上多留了一会儿,就想听隔壁刑房倪妙之的惨叫声。 可倪妙之还真是倔强,从始至终都没听到她吭一声,就听到板子一声接一声结结实实落下。 最后,只听淑静尖声喊了一句“快别再打了,我们姑娘昏厥过去了”。 看来,赵承曦的板子真是实打实的。 * “姑姑,拿这些银子去买一辆大马车。不用漂亮,结实耐用便可。回头和盼夏去镖局将东西取回来。” 桑棠晚去了银票,递给曲绵绵。 曲绵绵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你把东西拿回来,还真打算去西域?要我说还不如去江南。” 杨幼薇坐在一旁开口。 “不去西域,也不去江南。”桑棠晚缓缓摇头。 手里的银子比她预想的少,但定阳她还是要去的。 “你哪也不去,难道还指望赖在我这儿,我养你?” 杨幼薇跷着脚,将一瓣橘子塞进口中。 桑棠晚这会儿待的正是她租赁的小院儿。 “我能指望得上你?”桑棠晚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杨幼薇一拍桌子:“瞧不上我是不是?别看我从前斗鸡走狗的,可也攒下不少银子。” 桑棠晚正要说话,邵盼夏从外面进来。 “小姐,姚大丫来了。” “哪个姚大丫?”杨幼薇又吃了一瓣橘子。 “是之前受过我们夫人恩惠的姚大丫。我们小姐让她做柳枝篓送来。” 邵盼夏解释。 “让她进来。”桑棠晚吩咐一句。 姚大丫拿着一只柳篓进来,朝桑棠晚行礼:“桑小姐。您要的柳篓我带来了一百只,都是这样的。” 她说着将手中的柳篓递上来。 桑棠晚接过来垂眸查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微微颔首,笑着朝姚大丫道:“辛苦你们了,等下次有了替我送到定阳府去,我每只给你加一文钱。” 手里的篓有红柳特有的香气,做工也细致。 正是她想要的。 “你要许多这东西做什么?”杨幼薇不解,接过桑棠晚手中的柳篓翻看。 这篓子是挺好看,但有几只放在家中插插花,或是放些零碎的东西就足够了。桑棠晚要那么多难道是打算卖? 可卖这东西又赚不了多少银子。 “我自有用处。”桑棠晚笑着朝姚大丫道:“去找辛妈妈支银子吧。” “谢谢桑小姐。” 姚大丫连连道谢,这才去了。 邵盼夏跟着出去,不过眨眼便脸色发白的走了回来。 “怎么了?” 桑棠晚不解地看她。 邵盼夏还未说话,贺三的声音传了进来。 “听说桑小姐打赢了官司,得了赔偿,贺某人特来恭喜。” 桑棠晚蹙眉看向门口。 原是贺三来了。难怪邵盼夏如同见了鬼似的。 “他是谁?”杨幼薇也皱起眉头。 这人看着就叫人心里不舒服。 “小姐,您……” 邵盼夏带着哭腔开口,想求桑棠晚别和贺三一般见识。 桑棠晚摆手拦住她话头,朝外问道:“贺喜就不必了。你来有何事?” 她乌眸微转,心中有了论断。贺三张口便提赔偿的事,只怕是为银子来的。 “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来问一问桑小姐接下来的打算。毕竟贱内以后还要继续跟着桑小姐,我也好心里有数。”贺三走进来,朝邵盼夏看了看。 邵盼夏低头,握紧拳头。 她真的很担心贺三这样屡次三番地找上门来,小姐早晚会厌弃她,将她打发回家。 “我打算离开铜官,你同意盼夏跟着我走吗?” 桑棠晚端起茶盏,轻拨茶叶。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贺三笑道:“只是出远门的工钱,桑小姐可得加一点。” 邵盼夏愤恨地看他一眼。小姐给她五十两银子一年,做得又不是什么重活。且小姐还管了她们母女吃住穿。 这样好的待遇哪里去找?贺三还好意思再叫小姐加银子。 “这个好说,我心里有数。” 桑棠晚漫不经心地嘬了一口茶汤。 贺三不问邵盼夏要跟她去哪里,也不管女儿接下来如何,张口便只管要加工钱。 可见邵盼夏母女在他心里毫无分量。 不知邵盼夏此番能不能看清? 她偏头看向邵盼夏。 邵盼夏已经红了眼眶,胸脯连连起伏,显然也是气得不轻。 桑棠晚暗暗摇头。 不够,贺三还不够气人。 “桑小姐这一走,恐怕不会再回铜官来了吧?”贺三又问。 桑棠晚缓声道:“应当不会。” “那……”贺三搓搓手,眼底闪过贪婪的光:“贱内这一去不知多久,家里也无人照应。桑小姐能否先支些工钱给我补贴家用?” 邵盼夏手微微发抖。他果然是为了工钱来的。 “之前不是已经支了一年工钱给你?”桑棠晚疑惑地抬眸看他。 她自然明白贺三是要另外再支工钱,偏装作不懂。 邵盼夏该好好看清贺三的嘴脸。 “贱内一走不知道多久,桑小姐怎么也该支个三年五载的工钱吧?”贺三面上有些许尴尬。 “工钱都支给你,盼夏和南南一文钱都不用花么?”桑棠晚反问他:“倘若南南有个头疼脑热,你打算让她们母女如何?” “那就以一年五十两算,您再支我五年的。您另外添的就给她们母女。”贺三在心里一盘钻就开口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不然,她跟您走了,家里我和老娘怎么办?” 听桑棠晚这样说,他反而更理直气壮。 “你们母子难道没有长手?”桑棠晚重重搁下茶盏:“在家躺着等盼夏挣银子养?她才来我这不过大半个月,你已然支走一年工钱。现在还要再支五年,是不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 她冷下脸来。 贺三当真厚颜无耻,这样的要求也好意思提。 “等于说你一下想拿走六年的工钱?你也太过分了。”杨幼薇听了半晌,明白过来,指责道:“说句不好听的,盼夏要是半途有什么意外,你让晚晚找谁说理去?” 不用多问,她一看这贺三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说的,我好好的人跟着桑小姐去的,桑小姐自然会看好她。”贺三看向桑棠晚:“桑小姐要是不同意我支工钱,那我就领贱内回去了。” 他看桑棠晚用邵盼夏用的挺顺手,估摸着舍不得放人走。便拿此事威胁桑棠晚。 “请便。”桑棠晚不以为意,靠在椅背上乜着他:“在此之前,劳烦你将剩余的工钱还给我。” 她若着急,贺三只怕更猖狂。 “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沉默半晌的邵盼夏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她看着贺三,语气极为坚决。 之前,她没有自我,从来什么都是听别人安排。在娘家听父母的,到婆家听丈夫和婆母的。 跟着小姐之后才知道,原来女子还能自己做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没有小姐的勇气。但跟着小姐这件事,她不会任由贺三摆布。 “你说什么?”贺三闻言勃然变色:“你敢这么和我说话?反了你了!” 他说着,便要上前去扯邵盼夏。 成亲几年,邵盼夏从来不敢回他一个“不”字,更别说公然顶撞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 桑棠晚起身拦住他,口中吩咐:“盼夏,把他推出去。” 邵盼夏愣了一下,脑中乱糟糟的,恍惚间抓住贺三的手腕将他往外一推。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时候她若敢不听小姐的,小姐只怕真就不要她了。 贺三正逞威风呢,不想邵盼夏真敢推他。 邵盼夏力大无比,他又毫无防备。 这一推之下他踉跄几步,竟直接摔到门槛外去了! “邵盼夏,你敢动我?” 贺三勃然大怒,但见邵盼夏摆出一副防备的姿态,又不敢上前。 毕竟,他知道邵盼夏力气有多大。 转头间正看到辛妈妈抱着贺图南在廊檐尽头张望。 他心里来了主意,立刻爬起身朝辛妈妈冲去。 “把孩子给我!” 他是男子,力气大,气怒之间犹如一条疯狗。 辛妈妈胆小,又怕伤着孩子,不用一个来回便被她从怀中抢了孩子去。 “邵盼夏,你敢对我动手。我现在就卖了这个赔钱货去!” 贺三说着,抱着女儿夺门而出。 “南南!” 邵盼夏惊慌失措,当即追了出去。 桑棠晚站在门内往外看。 “快,去帮盼夏把孩子抢回来。”杨幼薇连忙吩咐手下的人。 “不必。”桑棠晚摆手。 杨幼薇不解:“为什么?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贺三把那孩子卖了?” “不让邵盼夏面对,她不能自立。不能自立她就会永远被贺三拿捏。”桑棠晚眸底露出几许思量。 若邵盼夏再扶不起来,她就只能放弃她,另找合适的人选了。 邵盼夏是堪用之才,但总有个贺三这么拖累着,不是长久之计。 “她能立起来吗?” 杨幼薇将信将疑。 “能吧。”桑棠晚想起自家娘亲:“娘为了孩子,什么都做得出。” 杨幼薇闻言没有说话。想起自己的身世,她叹了口气。 片刻后,邵盼夏发髻凌乱的抱着女儿回来,泪水涟涟。 “盼夏,怎么说?你有没有揍他?”杨幼薇高声问。 邵盼夏愣了一下,摇摇头小声啜泣道:“他说要将我休回娘家。” 她怎么敢揍贺三? 被休弃,那是极丢人的事。 何况,她那个娘家哪有人会接纳她回去? 辛妈妈上前劝她,搀着她往后头去了。 桑棠晚扶着门框,立在那处出神。 “想什么呢?”杨幼薇偏头看她:“是不是很为难到底要不要留下邵盼夏?” 换做她也会犯难。 邵盼夏这般忠心耿耿老实巴交的下人很难得的。可偏偏有个贺三跟癞蛤蟆似的,不吃人但它恶心啊! “我有一个法子。”桑棠晚回神,乌眸中闪过狡黠的光,朝她招招手。 杨幼薇赶忙附耳过去。 桑棠晚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通。 “这么……倒是个好法子。”杨幼薇迟疑:“但是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41章 救救我 “这一家,是这一家吧?” 杨幼薇和桑棠晚并肩走到一户人家的篱笆墙外,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处朝里张望。 “应该是。不知道贺三母子在不在家?” 桑棠晚也探头往里瞧。 方才她们一路问过来,路人所指这里正是贺三家。 “找个树荫下等等看。” 杨幼薇左右张望。 两人找了个遮阴处,都甩着袖子给自己扇风。 “一点油水也没有,去割点猪肉。” 贺母推着贺三出门。 “修文买书还要不少银子,娘吃点长豆不好吗?” 贺三不乐意。 唐嫣然兄妹花银子的地方还多呢,之前他还借了别人不少。好不容易邵盼夏从桑棠晚那里赚了银子,补了这个空缺,怎么能拿钱去买肉吃? “吃什么长豆?你有钱给外人,都不愿意花在老娘身上。再说,你不是说至少还能从桑家拿三年的工钱回来吗?” 贺母平日里是不敢这样和儿子说话的。 儿子毕竟是秀才,在家里说一不二。最近这不是手里有银子了吗?量儿子也不会这样小气,连点猪肉都舍不得给她割。 “罢了,我去买。” 贺三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贺母满意地笑了笑,走到院子角落堆柴火的地方去拿起斧头开始劈柴。 等会儿要炖肉,不得先将柴火准备好? “快点快点。” 桑棠晚双手背在身后对着杨幼薇,口中连连催促。 “别急,我不得绑得像样一点?”杨幼薇拿着不粗不细的麻绳往她手腕上绕。 绑好桑棠晚之后,她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鲜红色染料,将桑棠晚的衣裳染出斑驳的血痕。 做好一切之后,她仔细打量桑棠晚。 “好了吗?”桑棠晚着急。 再晚贺母转过身来,她就没机会进去了。 “总觉得还少点什么……我知道了!” 杨幼薇眼睛一亮,用手指蘸着红色的染料在桑棠晚脸上胡乱擦了几下,又将她头发揉乱,最后满意地点头:“这一下像了!” “我从这里进去。”桑棠晚盯着贺母的背影,矮身从篱笆墙的一个破洞处往里钻。 “你进去找个隐蔽处躲好了,我去叫邵盼夏来。” 杨幼薇提着心看她顺利地进了屋子后,转身快步跑了。 这就是桑棠晚想出来的主意。就说贺三要工钱不成,恼羞成怒干脆绑架了她。 邵盼夏对她一片忠心,闻听此事,怎会不怒? 杨幼薇也觉得此事可行,两人一拍即合。 贺三提着二斤猪肉,从外头回来,走到自家屋门口,听到有人叫他。 “贺三!” 这声音听着耳熟,他想到是谁又不敢相信。邵盼夏从来都是喊他夫君、郎君,什么时候敢这样喊他过? 他扭头一看,居然真是邵盼夏,身旁还站着杨幼薇。 “邵盼夏,敢这样喊我?胆子肥了是吧?” 贺三瞧见邵盼夏真是怒从心头起。同时心里头也怨怪起桑棠晚来。 从前开包子铺时,邵盼夏什么都听他的,唯唯诺诺,对他从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才跟着桑棠晚多久?翅膀就硬起来了。 “你快说啊。”杨幼薇催促邵盼夏。 桑棠晚说这种时候就要逼着邵盼夏开口,才能激发她的勇气,也能为接下来的事做铺垫。 她手心捏了一把汗。 邵盼夏可要争气一点啊,也不枉她和桑棠晚为她费这么多心思。 “你之前已经支去一年的工钱,以后每年工钱我会托人给你带回来。你快把小姐放了。” 邵盼夏两手互握着死死攥紧。 这还是她头一次用强硬的态度对贺三说话。 小姐对她们母女有再造之恩。贺三敢绑架小姐,这会儿她也顾不上什么妇道什么丈夫是天了。 赶紧将小姐解救出来要紧。 “你在说什么鬼话?”贺三莫名其妙,眼看邻居家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他朝邵盼夏一伸手:“你先回来,进屋再说。” 看他不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贱皮子。 昨日他去要工钱,邵盼夏给他好大一个没脸,他还没找她算账呢。 她倒得寸进尺,跑回来无理取闹来了! 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只怕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邵盼夏习惯性地露出害怕的神情:“你快点,快点把小姐放了!” 贺三这样就是要对她动手了。之前她没少挨贺三的毒打,婆母还会在旁边煽风点火,说风凉话。 “你说桑棠晚?在哪儿?”贺三左右瞧了瞧:“别在外面发癔症,给我滚回来!” 他已经生了满腔的怒火,不打邵盼夏一顿气怒难消! “我亲眼看到你绑了桑棠晚,你还想抵赖不成?” 杨幼薇适时出言。 “你别血口喷人……”贺三指着她大骂。 “盼夏,我真的亲眼所见,他不承认难道是想杀了桑棠晚灭口?”杨幼薇不理他,扭头对身边的邵盼夏循循善诱。 “那怎么成?”邵盼夏脸色骤变。 “桑棠晚就在里面,咱们进去。那反正是你家,你随便找一下人就出来了。” 杨幼薇又给她出主意。 桑棠晚说,邵盼夏得亲眼看到她的“惨状”,才能激发怒气。对贺三动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好。” 胆小的邵盼夏头一次这样坚决地走向已经在暴怒边缘的贺三。 “进去。” 贺三不好在外面动手,猛地推了邵盼夏一下。 邵盼夏踉跄一步快步进了屋子。 “你怎么回来了?” 贺母从厨房出来恰好瞧见她,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邵盼夏不理她,走过去在一堆杂物那里翻了翻。 “你找什么?”贺母不满地拔高声音。 “邵盼夏,给我滚过来!” 贺三将手里的肉往桌上一摔,一把拍上门。 杨幼薇被关在门外,她绕到窗户处往里看,想找找桑棠晚在哪里。 邵盼夏不理贺三,焦灼地瞧了瞧东西两侧厢房的门。见西厢房门关着,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西厢房的门。 桑棠晚正坐在床前的地上,双手被缚在身后,满脸满身血迹,头发散乱的披散在脸上。这模样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一看到邵盼夏,她便惊恐地大喊:“盼夏,救我!” “贱人,我叫你滚过来,你没长耳朵?” 贺三趁着邵盼夏愣神的工夫,从后头一把薅住她头发,将她拉得仰起脸来,照着她脸辟手就是响亮的一耳光。 他被邵盼夏的举止激怒,完全没有留意到房间里的桑棠晚。 贺母倒是听到了,急忙走过去口中问着:“谁在里面?” 此时此刻,邵盼夏眼前只有浑身血迹斑斑的桑棠晚。她身体里的血液头一次沸腾起来,圆圆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一拧身子,猛地一把推开贺三。 巨大的力气将贺三推得飞了出去,连着撞翻两条长凳才堪堪落在墙角边。 杨幼薇看得目瞪口呆。 知道邵盼夏力气大,但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还是觉得很震撼。 “你敢还手?” 贺三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冲上去抓住邵盼夏的头发。 另一只手紧握,拳头如同雨点一般没头没脸地砸在邵盼夏头上、身上。 “我跟你拼了!” 邵盼夏怒极。 她可以吃苦,可以受委屈,也可以挨打。但是小姐不能。 贺三怎么能对小姐下这样的狠手? 她抬起手,一巴掌扇在贺三脸上。 贺三只觉脸上如被锤子捶了一下,痛得锥心刺骨。一张嘴血水混着几颗牙吐在地上,脸颊一瞬间肿起来。 邵盼夏却没有因此停手。 她捉着贺三便是一顿暴打,就像之前贺三打他那样。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天生巨力。之前只是不还手,现在却动了怒,贺三哪里是他的对手? “我让你绑架小姐,让你欺负我,欺负南南……” 她怒斥着,尽情宣泄心头怒气。 贺三毫无招架之力,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脑袋躺在地上,承受着如重锤一般的暴打。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贺母在一旁号啕大哭,却又不敢上前拉架。 她还能不知道邵盼夏的力气?万一一个不留神被邵盼夏碰一下,她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得折了? 杨幼薇已然推门进了屋子,替桑棠晚松开绑在手上的麻绳,口中小声道:“再打就要打死了。” 桑棠晚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从房内走出去,开口道:“盼夏,算了。” 她垂眸看了一眼鼻青脸肿浑身龇牙咧嘴的贺三。再看看脸色发白双手止不住颤抖的贺母,忍不住笑了一声。 看邵盼夏被欺负剥削这么久,终于出手反杀这对母子。痛快,真痛快啊! “小姐,你没事吧?”邵盼夏喘息着停手,抬头看向桑棠晚。 “没事……” 桑棠晚摇头,正要和她解释。 “哎哟,该死的,你把自家夫君打成这样,我要去报官……” 贺母见邵盼夏停手,终于敢扑上去保护贺三,指责邵盼夏。 邵盼夏闻声低头看过去。她方才盛怒,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看着极具攻击性,要杀人似的。 贺母看得心中害怕,也顾不上儿子。她赶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口中讷讷道:“你打了他,可就不能打我了……” 杨幼薇“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们母子之前的嚣张气焰哪去了?老虎不发威,当人家盼夏是病猫呢。” 好啊,邵盼夏打得好。 贺三这一对母子,就该这么对待。 “我,那个……”贺母咽了咽口水,忽然看到桌上的猪肉,连忙走过去拿起:“盼夏,两位小姐在这里。她们难得来,你留他们在这用午饭吧,我去厨房把肉炖上。” 说话间她提着猪肉逃也似的就要往后面厨房去。 “等一下,前阵子支的五十两工钱拿出来。”桑棠晚叫住她。 “这……他留了几两银子家用,都在他身上,余下都给那唐家姐弟了。”贺母苦着脸解释。 邵盼夏俯身从贺三怀里掏出几两碎银。 “毒……毒妇,我要休了你!” 贺三到底是男子,不像他母亲那样容易屈服。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邵盼夏咬牙切齿地发狠。 “休就休!” 邵盼夏也豁出去了。 这话说出来反而浑身一松。 她唯一在意的女儿如今跟着她。她们母女追随小姐吃喝不愁,还要贺三做什么?分她的工钱吗? “休什么休?要分开也是和离。和离之前把账目算清楚,让他带我们去那对姐弟家把之前花出去的银子要回来,至少要回一半。” 桑棠晚揉着手腕给邵盼夏出主意。 那麻绳绕的也不算紧,她手腕却还红了两圈,痒痒的不大舒服。 “好。我认识那家。” 邵盼夏没有犹豫,一把提起地上的贺三便往外走。 既然已经闹成这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几年,她吃的苦都是那对姐弟给的,要回自己一半的银子天经地义。 杨幼薇朝桑棠晚比了个大拇指,两人相携而出,跟上邵盼夏的步伐。 “邵盼夏,你敢去……” 贺三大觉自己面上无光,却又挣脱不了邵盼夏的掌控,急得又要出言威胁。 “啪!” 邵盼夏二话不说,又给了他一巴掌。 不过这次她拿捏了力道——再像方才那么打,只怕贺三会当场断气。 这一巴掌下来,她心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原来用武力制服别人是这样一种滋味。不得不说不用忍耐的感觉真是舒坦。 难怪贺三之前那么喜欢对他动手。 “邵盼夏,我要杀了你!” 贺三气急败坏,高声怒吼。 回应他的还是一巴掌。 就这样,贺三说一句,邵盼夏甩他一巴掌。五六个巴掌下来,他便不再说话。 “小姐,这就是那对姐弟家。” 几人在简单的土坯房门口站定。 唐嫣然听闻外面动静走了出来。 “你们是?” 她穿着粗布衣裳,柳叶眉一高一低,仍然难掩姿色。只是细看来,虽然年纪不大,眉眼间却有几分精明之色。 “嫣然,别理他们,你快进屋去!” 贺三连连挥手。 他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想护着唐嫣然。 “贺大哥,贺大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嫣然无辜地询问。 目光悄悄扫过桑棠晚和杨幼薇二人,心中生出警惕。 杨幼薇推了推邵盼夏。 邵盼夏顿了顿道:“我和贺三要和离了,请你归还一半这些年他资助你们兄妹的银子。” 呼……原来开口也没那么难。 “什么?”唐嫣然顿时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看向贺三:“贺大哥,这……我们姐弟的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叫我一下怎么拿出那么多银子……” “你还知道多啊?”杨幼薇抱臂不客气道:“那你是怎么好意思收下的?” “先拿出前几天的四十几两吧。”桑棠晚开口直切要害:“抛开前几年的银子不谈,最近才拿来的四十几两你们姐弟总不会一下就花光。” 她乌眸清澈莹亮,直望着唐嫣然,几乎望进她心底。 唐嫣然心虚地错开目光,摇摇头不肯说话。 笑话,到她手里的银子哪有往外拿的道理?她可不管贺三两口子和顾和离。 “唐姑娘不交,我们便报官。” 桑棠晚说话很是干脆。 “桑小姐,你是桑小姐吧?求您别报官,我们姐弟很不容易……” 唐嫣然几乎哭出来,苦苦哀求。 “你不容易,我就容易吗?”邵盼夏看到她哭,心里的委屈压不住。 这几年她和女儿因为唐嫣然姐弟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唐嫣然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容易。 几人纠缠之间,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杨幼薇抬手戳了桑棠晚一下:“不好,赵承曦来了。” 赵承曦和桑棠晚现在是冤家,肯定又给桑棠晚捣乱来了。 桑棠晚回头,便见赵承曦勒住缰绳,身姿挺拔,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乌浓的眸子毫无情绪地朝她望过来。 第42章 你不对劲 赵承曦瞧见她衣裳斑驳,满是血污,目光微凝。 桑棠晚心烦地蹙眉。 怎么哪里都有赵承曦?这是又坏她事来了? 赵承曦跃下马儿,阔步朝她走来。乌黑的长睫垂下,目光掠过她的裙摆。 瞧清她身上根本不是血迹之后,他转开目光,眉心微皱,眸底泛起点点嫌恶。 “您是赵大人吧?”唐嫣然瞧见她,宛如见了救星:“赵大人,您帮帮我。我和弟弟相依为命,贺大哥看我们姐弟可怜,时常照看一二。今儿个贺大嫂却来和我要银两,我哪里拿得出?” 她说着抬起袖子擦眼泪,目光却偷偷在赵承曦面上流连。 桑棠晚和倪妙之打官司,她也去看热闹了,所以认得赵承曦。 这位赵大人生得极其俊美,又刚直不阿,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舍得杖责。 桑棠晚她们这样咄咄逼人,赵大人一定会惩治她们的,保护她这种弱女子的。 赵承曦看向桑棠晚。 “她本来就用了贺三许多银子。”桑棠晚抬起下巴睨着他:“贺三的银子有邵盼夏的一半。现在邵盼夏要同他和离,要回自己的一半银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她心中狐疑。赵承曦和这个唐嫣然又有什么关联?怎么他们才到这儿不久,赵承曦便来了? “桑小姐,我没有不承认贺大哥的东西有贺大嫂的一半,可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唐嫣然啜泣不已,看看左右道:“实在不行,我们姐弟就把这几间破房卖了,银子给你们吧……” 她一个弱女子话说到这份儿上,赵承曦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吧? “你装什么可怜?”杨幼薇忍不住道:“那四十几两银子到你手里才几天就没了?鬼才信,你们姐弟用银子当饭吃吗?” 她可是很爱打抱不平的。 “大人,我真的没有银子,求您做主……” 唐嫣然根本不理杨幼薇,直接朝赵承曦跪了下来,嘤嘤哀求。 “四十多两还余多少?” 赵承曦垂眸望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情绪,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唐嫣然不由愣住,讷讷道:“还有四十六两……” 话说出口她连忙捂住嘴。怎么脱口就说了实话? 是赵承曦身上的气势太吓人,以至于她脑中空白,不敢撒谎。 “取给她们。”赵承曦吩咐。 唐嫣然攥着衣角,转身走进屋子拿出一只荷包,极不情愿地递过去。 桑棠晚朝邵盼夏示意。 邵盼夏大大的眼睛里有了光泽,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头一回在唐嫣然这里拿到回头的银子。 “这点可不够。”桑棠晚瞧向唐嫣然:“之前几年的银子,我们也不管你多要,折成一百两银子便可。” 看唐嫣然的言谈举止,便知是个心眼多的。手里肯定攒了不少银子。 她要带邵盼夏离开铜官,能给邵盼夏要多少算多少吧。 唐嫣然闻言神色一滞。桑棠晚还要一百两银子?她总共才攒了一百多两,还要留着弟弟日后进京赶考用。 已经拿出四十多两了,桑棠晚怎么这样贪得无厌? 赵承曦示意身后的赵青。 赵青取了银票双手奉到桑棠晚面前:“桑姑娘,这银子我们主子替她出。往后您别再往这里来了。” 桑棠晚垂下鸦青长睫扫了一眼那张银票,抬手抽了过来:“那就多谢赵大人了。我们走。” 谁稀罕来这里? 赵承曦真是莫名其妙。有一个倪妙之还不够,又来外面护着唐嫣然。 她从前还真是错识了他,倒不知道他是个如此多情的人。 邵盼夏丢下贺三,跟了上去。 杨幼薇路过赵承曦时瞧他一眼,嘀嘀咕咕道:“你可真多情啊。” 唐嫣然这种心机十足只会骗银子的女人,赵承曦居然也对她青睐有加。简直没眼看。 赵承曦没有理会,转身上马。 “大人留步。”唐嫣然紧追几步,扬起脸看着他。 “还有事?”赵承曦垂眸望着她。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想请大人留下用顿粗饭……” 唐嫣然楚楚可怜地开口。 “不必了。”赵承曦断然拒绝,轻扯缰绳催马儿转头。 赵青催马跟上。 主仆二人行出一段路,赵青瞧瞧左右无人,才开口道:“主子,唐嫣然那里这么几年还是没有消息,会不会她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唐嫣然对主子来说就是一个饵料,用来钓出唐父。唐父是楚大将军的副将,很有可能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所以近几年,主子一直派人秘密监视唐嫣然姐弟。出银子也是为了不让唐嫣然搬家,省得他们姐弟又跑去别的地方,更难监视。 “不必管,继续盯着。你去问一问桑棠晚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准备一下送她去西域。” 赵承曦淡声吩咐。 “您真舍得让桑姑娘去西域啊?”赵青忍不住问。 西域那么远,桑姑娘去了,主子再想见她可就难了。 赵承曦侧眸扫他一眼:“不然呢?” 赵青吓得缩了缩脖子:“我这就去问。” 他勒着马儿掉头走到桑棠晚几人跟前。 “桑姑娘。” 他对桑棠晚一贯客气,跳下马儿对她行礼。 桑棠晚正将那一百两的银票塞给邵盼夏。 闻声她看了一眼赵承曦渐行渐远的背影,瞥向赵青。 “做什么?” “我家主子让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动身去西域,我好带人护送您。” 赵青躬身开口。 “告诉你家主子,我明日便走。我有盼夏,也不必你送。” 桑棠晚拍了拍邵盼夏的肩。 今日邵盼夏对贺三动手,让她彻底了解了邵盼夏的实力和勇气。就算不习武,寻常男子来三五个也不是邵盼夏的对手。 那她还怕什么?盼夏在手,天下她有! 赵青犹豫了一下道:“她力气再大到底是女子,我还是护送您过去吧……” “现在我和你家主子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必讨好我,走吧。” 桑棠晚绕过她,带着杨幼薇、邵盼夏二人去了。 赵青骑上马儿,苦哈哈地给赵承曦复命。 “主子,桑姑娘说她明日就走。她那里有邵盼夏,不让属下护送。” 赵承曦目视前方,嗓音清洌:“你带几个人暗中跟着。” “是。”赵青响亮地应下。 主子面上总是一副不在意桑姑娘的样子,可瞧主子的安排,可是生怕桑姑娘有什么危险的。 要说主子不喜桑姑娘他是不信的。可主子为什么有时候又对桑姑娘露出厌恶的神色呢? * 桑棠晚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看曲绵绵带着邵盼夏往马车上搬东西。 辛妈妈则在一旁哄着贺图南。 “盼夏,等会儿我给你写封和离书。你拿过去给贺三签字摁了指印,我们送到衙门去过了明路就出发。” 桑棠晚笑吟吟地开口。 邵盼夏停住搬箱笼的动作,站起身看过来:“小姐,我仔细想了一下,不想和他和离了。” “为什么?”桑棠晚不解。 贺三那样的人,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那种人中渣滓,若是我和他和离,他还会继续祸害别的女子。”邵盼夏俯身继续干活:“倒不如我拿一纸婚书捆着他,让他没有机会祸害别人。反正我也不在他身边,就算在他以后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这世道,女子实在艰难。 换成别的女子,没有她这样的神力,遇上贺三还不是要被他欺负死? “盼夏,你可真心善。”杨幼薇出门来正听到这话,顿时笑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捆困住他的同时他也困住了你。和离了你还可以找个好人再嫁的。” 她走到桑棠晚身边坐下。 “我这辈子有南南,跟着小姐就足够了,不想再嫁人。”邵盼夏说到这里,想起什么道:“对了,如果可以我想给南南改姓,跟我姓邵。” 孩子她养,自然该随她姓。 “这个好说,等会儿去找贺三。” 桑棠晚一口应下。 贺三被邵盼夏揍了一顿,虽然不服,但也不敢造次,乖乖给女儿改了邵姓。 桑棠晚便带着辛妈妈、邵盼夏还有曲绵绵向着定阳府出发。 杨幼薇则留在铜官,因为淮王还在铜官县衙。 赵青领着两个手下,暗中跟着桑棠晚一行人。 出铜官时他便觉得不对劲。 去西域应该一路往西走,桑姑娘怎么向东南? 走了一个来时辰,他终于明白过来,朝身后的手下招手:“快回去告诉主子,桑姑娘没去西域,看方向是往定阳府去的。” 那手下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去了。 半日后,他追上了赵青。 “主子怎么说的?” 赵青询问他。 “主子说随桑姑娘去哪,咱们负责将她安全送到便可。” * 夏日炎炎,即便坐在马车里也是热气扑人。 中午最热的时候,桑棠晚并不赶路,而是吩咐大家寻个阴凉处午休。 待太阳向西,热气稍散,才又吩咐大家动身。 定阳府地广人稀。马车走走停停,足足十数日才进了定阳城。 “小姐,这定阳城里真是好不繁华,我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邵盼夏催着马儿拉着马车慢走,望着繁华的街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过铜官呢。 定阳城真好啊,这街比铜官大好几倍。 “这有什么?”桑棠晚挑起帘子看外面,弯眸笑了笑:“等咱们以后去了京城,比这可繁华多了。” 她见过京城的繁华,自然不将定阳城放在眼里。 “小姐以后还要带我去京城吗?”邵盼夏又惊又喜。 放在从前,来定阳城都是她不敢想的。以后居然能去京城! 跟着小姐可真好。 “停一下。”桑棠晚瞧见道边的一家铺子,眸色微凝。 胡氏布坊门前人来人往,选布匹之人络绎不绝,生意很是不错。 她的“好爹爹”冯兴怀就是被胡氏布坊的寡妇胡绿夏勾了魂魄,抛弃她们母女。 若有冯兴怀保护,娘不会就那么死了的。 她来定阳的目的就是弄垮胡氏布坊,让冯兴怀和胡绿夏付出应有的代价! 后头曲绵绵也跟着停下马车,看向胡氏布坊铺的眼神很是复杂。 “怎么了小姐?” 邵盼夏不解地回头。 辛妈妈一手抱着邵图南,一手抚慰地轻拍桑棠晚的手。她自然明白桑棠晚的心思,心疼地悄悄叹了一口气。 桑棠晚回神,朝她摇头一笑:“妈妈,我没事。” 她朝外吩咐:“盼夏,走慢一些,我要在这里看一家铺面。” 邵盼夏响亮地应了一声。 一路走下来,桑棠晚都没有瞧见合适的铺面。 “盼夏,倒回去再走一遍。” 她又吩咐了一句。 要弄垮胡氏布坊,她开的铺子位置自然是离胡氏布坊越近越好。 马车走到胡氏布坊斜对面一家铺子时,桑棠晚再次叫停马车。 这一回,她下了马车,仔细瞧那铺面。 门半开着,里面摆着十几张小桌小凳,并没有开什么铺子,看起来更像居家小屋。 “小姐,这是什么地方?” 邵盼夏跟在她身后不解地问。 “不是铺子。” 桑棠晚摇摇头,眸底满是惋惜。 这铺子足够大,宽敞明亮,又在人流密集之处,实在是开绸缎铺的好地方。 可惜,这里的主人家不知怎么想的,竟将这么好的铺面闲置着。 真是暴殄天物。 “那咱们进去看看?” 邵盼夏见她似乎很喜欢这里,便开口提议。 桑棠晚抬步欲进去,便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梳着高髻,眉目清冷,手里端着一盆似乎是吃的。 她身边跟着七八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见她放下盆,便都端着碗围上去。 桑棠晚这才瞧清,那盆里装的原来是野菜饭。 这是什么善堂吗? 桑棠晚退后一步,抬头往上看了看,并没有善堂的招牌啊? “到这一家看看。老头子说胡氏布坊生意一直很好,他们家早几年在京城也开有铺子,进去借鉴借鉴。”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桑棠晚蹙眉循声望过去,顿时惊得汗毛倒竖,赶忙躲在邵盼夏身后半掩着自己的脸推着她往前走。 “快,快上马车。” 那不是宋温辞吗?而且听宋温辞吊儿郎当的语气,分明是已经恢复了记忆。 这会儿宋温辞要是逮到她,岂不是要追着她讨要三年前那五千两银子? 更要紧的是她趁着他失忆,骗到了他祖传的染布手艺。呜呜,好可怕,宋温辞会不会宰了她泄愤外加灭口? 第43章 他怎会在意她? 宋温辞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似有所感转头朝桑棠晚的方向看过去。 正看到一道纤细的背影仓皇地钻进马车内。 “桑棠晚!” 宋温辞一眼便将她认出来,脱口唤了一声。 桑棠晚听到他的声音不仅不停,反而捂着心口赶忙吩咐:“盼夏,快走。” 天爷啊,宋温辞怎么好得这么快?真是老天无眼。 邵盼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她语气急迫,便紧忙甩鞭催着马儿跑起来。 宋温辞追着马车叫骂:“桑棠晚,我知道是你,跑什么跑?给小爷滚下来!” 桑棠晚这个骗人精,从小不知道骗了他多少次! 当初,在京城用赵承曦的名义骗他五千两不算。趁他失忆还骗走了他家祖传的染布方子。 等他抓到她不把她抽筋扒皮才怪! “快快!” 桑棠晚自知理亏,只一味地催促邵盼夏。 邵盼夏不负所望,催着马车往人少的道上走,马车自然越来越快。 宋温辞只凭两条腿自然追不上,停住步伐指着马车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有一日我逮到你要你好看!” 等着吧。 他这次来定阳就是为了去铜官找桑棠晚算账。 没想到桑棠晚居然自己来定阳了。 这敢情好,省得他跑一趟。他就在定阳城里等着,不信逮不到她! 桑棠晚透过马车后窗,看着宋温辞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笑了一声。 德行,跟她斗?从小到大他哪次赢过她? “柚柚,宋少爷怎么到定阳来了?”辛妈妈不由忧心:“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她知道两人之前的过往,也知道桑棠晚学宋温辞祖传手艺的事。当然担心宋温辞会对桑棠晚做什么不好的事。 “不碍事。”桑棠晚不以为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对付宋温辞还不是易如反掌?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邵盼夏在外头询问。 “往前走,到前头那家最边上的客栈看看。” 桑棠晚挑开帘子往外看,指着一家客栈吩咐。 租铺子要不少银子。她手里的银子也就才够租铺子,进货都勉勉强强,得省着些花。 这客栈位置不佳,价钱大概也不贵。 桑棠晚与客栈掌柜的讨价还价,最后以十两银子的价格要了两间客房,可以住一个月。 她盘算着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租下铺子搬过去了。 * 翌日。 桑棠晚早早又往那家好似善堂的铺子去了。 她看中了这铺子地方大,占地又好。不租下来可惜了。 铺子门大开着。 桑棠晚探头往里瞧。 昨日那位身形高挑的女子正在教那几个女孩识字。 她手指点在纸上的字上。 “程秋霜。” 女孩子们有大有小,异口同声地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对。”程秋霜道:“大家记住,这几个字就是姐姐的名字。” 说话间,她瞧见门口探头探脑的桑棠晚,不由皱眉:“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她神色清冷,眸中满是不悦。 “程姐姐,你教她们识字呢?”桑棠晚背手笑着走进去:“我那个,看你这个房子蛮不错的,有没有考虑租赁出去?” 她趁机上下左右扫了一眼里头的布局。 宽阔,房梁也高,真是满意得不得了。 “出去。”程秋霜抬手指着外面,一脸嫌恶:“满身铜臭味。” 桑棠晚低头看看自己穿着。还好吧,也就是中上等的蜀锦,不算奢华,怎么就满身铜臭了? “我是来租房子的。”她赔笑:“你看你这么大个地方,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你养这些孩子也要银子,对吧?” 昨日看到那野菜饭,她便知道程秋霜手头紧得很。毕竟这定阳城里什么买不到?要是有银子,谁不喜欢吃肉? 就是不知道这些孩子和程秋霜是什么关系?程秋霜为什么要养她们? “把她请出去。” 程秋霜压根不理会桑棠晚,朝那群小女孩吩咐。 “出去!” “你快走。” “程姐姐不喜欢你。” 那群大大小小的小女孩一拥而上,将桑棠晚推出了门。 “什么人嘛。”桑棠晚甩甩袖子。 有银子不赚,宁可吃野菜饭,到底怎么想的? 前面忽然有人呼呼喝喝,行人都自觉让到道边。 “让一让让一让,定阳府知府事赵大人巡街。” 有衙役当先开路,随着铜锣一声响,描金镶玉的轿辇由八人抬着,缓缓行了过来。 赵承曦端坐其上,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漠,矜贵自持。 “赵大人……” “拜见大人……” “这位新知府事模样真是一表人才啊……” 让到道边的百姓们对赵承曦行着礼,小声议论纷纷。 桑棠晚皱起脸儿。 赵承曦好好地来定阳做什么?桑棠晚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赵承曦是定阳府知府事。 她下意识想躲。 赵承曦让她去西域来着,她却跑到了定阳。赵承曦见了面免不得又要说她。 但躲避的动作尚未做出,她又反应过来。 赵承曦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凭什么要听他的?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赵承曦管不着。 更何况,娘在留给她的信里都说同意她回京城。 她理直气壮起来,干脆站直了身子朝赵承曦看过去。这么多人赵承曦也不见得就能看到她。 别说,当了知府事就是不一样。赵承曦这模样看起来威风得很。 没看到淮王,是不是押着刘俊才那一拨人回京城去了? 坐在轿辇之上原本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的赵承曦忽然抬头,侧眸朝桑棠晚望去。 他神色端肃,眸光澹清,冷冷疏疏如朗月般难以触摸,只可远观,贵不可言。 只一眼,他便收回目光,好似没有看到桑棠晚一般,再次垂下眸子。 桑棠晚心提起一瞬,又重重落下。 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她自己想太多,还担心赵承曦会催她去西域。赵承曦这样的人怎会在意她去哪里? 之前数次催促,不过是看在娘亲的面上罢了。既然她不听,人家干脆就不管了呗。 不管最好,以为她稀罕? * 桑棠晚回客栈待了两日。 转过天来,又出了门。 这一回,她没有直奔程秋霜那处,而是带着邵盼夏在集市上转了起来。 先是买了十来支糖葫芦,又撕了一只烤鸡用荷叶包着,最后在杂货担上买了拨浪鼓、蹴球还有泥娃娃等等的一些小玩意儿,全都是哄小孩的。 主仆二人带着一堆东西,这才到了程秋霜那处。 桑棠晚探头往里瞧了瞧,便见那群女孩围着程秋霜正在里面说话。 她这回也不进门,就在廊下阴凉处坐下,拿过一根糖葫芦吃了一口,示意邵盼夏:“把东西放下,你也吃。” “小姐,我不累也不饿……” 邵盼夏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叫你吃你就吃。”桑棠晚回头往屋子里瞧,口中“嘶溜”一声,拔高声音道:“好甜啊……” 几个女孩不由转头看过来。 桑棠晚眯起眸子,纤长的眼睫翘起显出几分狡黠,神态愈发享受:“酸酸甜甜,真是太好吃了。” 这些小女孩跟着程秋霜没什么好东西吃,就不信她们看她吃东西会不馋。 果然,有女孩子眼馋了。 年龄大一些的女孩还好一点,转头看向程秋霜。年龄小的孩子已经忍不住咽起口水。 那可是糖葫芦,酸酸甜甜可好吃了,只有过年的时候程姐姐才会买几根来分给她们吃。 “来,给你们。” 桑棠晚拿了几根糖葫芦在手上晃了晃,笑吟吟地招呼她们。 几个小的女孩双眼紧盯她手里的糖葫芦,忍不住朝她走过去。 大的几个孩子也忍不住开始咽口水。 “都回来。”程秋霜招呼一声。 几个小女孩顿时停住脚步,回头看程秋霜,那馋巴巴的眼神别提多可怜了。 桑棠晚没有错过程秋霜眼底的那一丝不忍。 她起身站在门口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又没要你花银子,白送给她们吃也不行吗?” 她说着将手里的糖葫芦朝几个小女孩递过去。 那几个小女孩有所意动,但还是懂事地看向程秋霜。 程姐姐不发话,她们是不会接的。 “我这还有烧鸡,也给你们吃。” 桑棠晚解开包烧鸡的荷叶,一股烧鸡的香气弥漫开来。 这一下不只是孩子们,就连程秋霜都有所意动。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荤腥了。 “给。” 桑棠晚拿起鸡腿,递给最前头个头最小的女孩,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善意。 那小女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见程秋霜没有反对,再忍不住将鸡腿接过来咬了一口。 其余孩子见状也忍不住上前。 桑棠晚将吃的一一分给她们。看她们狼吞虎咽吃得香甜,眸底也不禁见了笑意。 “你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孩?” 桑棠晚瞧了程秋霜一眼,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闲话家常也是套近乎的一种方式。 程秋霜看着冷冰冰的,心地应该很好。毕竟她已经到吃野菜饭的地步了,却还愿意养这些孩子,换做她不一定能做到。 这些孩子看起来不像和程秋霜有什么亲缘关系的样子。 “我收养的。” 程秋霜言简意赅。 桑棠晚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 这世道对女孩多有不公。多数人家喜爱男孩,生了女孩丢弃是司空见惯之事。更有甚者,生下女孩便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弄死,据说是为了吓唬下一个来投胎的孩子不要做女孩。 程秋霜一个人竟收养了这么多孩子,她还真是个大善人。 看着孩子们吃完烧鸡,一人舔着一根糖葫芦。桑棠晚又张罗着将那些玩具分给她们。 “谢谢姐姐!” 孩子们已然对她没了防备之心,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 待孩子们散去,程秋霜走上前来,冷着脸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上次来就说了,想租这铺面做生意。” 桑棠晚又打量了一眼房子内的格局,越看越是满意。 “不租。” 程秋霜断然拒绝。 “为什么?”桑棠晚不解:“你养着这么多孩子,收入来源应该有限。如果租给我的话,一下就会进账一大笔银子,足够你们用好久。” 她不懂,程秋霜为什么放着现成的银子不赚。 程秋霜依旧冷冰冰:“我一介孤女。你们这些人说是来租铺子,实则都是想吃绝户。” 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死缠烂打要租铺子的。 吃定她是个孤女无依无靠,耍赖皮想弄走她的铺子。所以,她宁可闲置,也不肯再对外出租。 “这话从何说起?”桑棠晚挑眉,明白过来:“之前有人算计过你?” 程秋霜低头不语。 “这个好说,你有房契什么都不怕的。”桑棠晚道:“我都是先给租金。先上任的知府事赵大人你知道吧?他是最公正不过的。你要是不放心,我们找他见证,当着他的面签个文书,这样总可以吧?” 赵承曦对她而言也就这点作用了。 程秋霜还是沉默不语,并不情愿的样子。 桑棠晚看着那群笑闹的小女孩,心念一动道:“我有个奶娘针线活做得极好,锈活儿能和宫里的绣娘媲美。我租了这铺子,可以让奶娘教这些孩子绣花。将来她们长大,这也是一门可以安身立命的手艺。我还有一个管家,会打算盘会算账,有空也可以教教她们。” 程秋霜可能对银子没有那么心动。但她现在说的这两样好处,程秋霜不可能一点不心动。毕竟她看起来很在意这些小孩。 “你出多少租金?”程秋霜果然问了一句。 桑棠晚顿了顿,指了指胡氏布坊道:“据我所知,她们家是八千两银子一年。我也是开布坊和成衣铺,你这铺子的位置和他们比起来……” 她想讲讲价。 “我可以给你便宜一点,三年两万两白银。”程秋霜道:“但是你可以一次付清么?” 桑棠晚蹙眉思量道:“我是这样打算的。你给我租金按照五千两银子一年算,多出的银子我可以给你算股,每年分你银子。这样也算是长久的打算。我开铺子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只等着分银子就行。你不妨考虑一下?” 程秋霜药的价格倒是不贵。但一下给出两万两,她手里的银子可就所剩无几了。到时候她拿什么进货、囤货? “不考虑。三年两万两,你若愿意便签下文书,也不用去找赵大人见证。你若不愿便罢。”程秋霜抬手,言语间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 “分股给你你都不要?”桑棠晚皱着脸儿。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别人想买她还不卖呢。 程秋霜摇头:“不要。” 桑棠晚咬咬牙:“好,你取笔墨来,现在就写下文书。不过我要到后面去看一下,我们一共四人要住过来。” 也不怪人家。 程秋霜不了解她,还不知道她的生意能不能挣银子呢,凭什么信她? “有地方,不过要留几间我们住。” 程秋霜领着她往后去。 桑棠晚仔细瞧了一圈。 后面是个小院子,三面房屋围着一个天井,里头栽着花花草草。看得出来主人家是个颇有情致又爱干净的。 “你们可以住东侧这三间房。”程秋霜指了指:“南边最小的那个耳房用来放杂物。北边大的屋子可以囤积货物。我们住西边四间房便可。” 这地方足够大,她安排得也妥帖。 “好。”桑棠晚当即点了头。 都是干脆利落的人,二人也不多废话,当即取了笔墨来写下文书,摁上指印。 “盼夏,你回去找妈妈取银票,我在这儿等你。” 桑棠晚吩咐一句。 不知道租房能不能谈成,她也不可能出来就将全部家当揣在身上。 邵盼夏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去了。 谁知道回来时,她一人已经变成三人。 辛妈妈和曲绵绵都是满脸担忧。 但曲绵绵经过之前的事之后,已经不再多质疑桑棠晚的决定。 辛妈妈和桑棠晚情同母女,没有那么多隔阂,见到桑棠晚便拉过她的手问:“柚柚,你真的一下要给出两万两银子?” 她们手里一共也就两万多的银子,都给了房租,接下来要如何? “是。”桑棠晚将桌上的文书取给她看:“妈妈你看,我和程秋霜说好了,已经签字画押。” 她知道辛妈妈是最疼她的,对辛妈妈从无不耐心。 辛妈妈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好孩子,妈妈知道你一向聪慧,做事有主张。可两万两拿出去,我们手里剩下的就不多了。接下来你要做生意,拿什么囤货?” 做生意可不凭嘴,要拿本钱的。 “妈妈,你还不放心我吗?”桑棠晚宽慰地拍拍她的手,弯眸笑道:“别担心,我自然有法子。” 程秋霜写文书的时候,她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让她意外的是程秋霜居然写得一手好字。这样的女子,出身应当不低,手里还有这样一个铺面,程秋霜的身世应当是相当的说来话长。 “文书都签了。”辛妈妈还是不放心,招呼道:“绵绵,你看这能行吗?” 曲绵绵正盯着胡氏布坊的方向出神,一言不发。 “绵绵?”辛妈妈又唤了一声。 曲绵绵还是没有理她。 桑棠晚走过去,偏头看看曲绵绵,又看向她所看的方向:“姑姑看什么呢?” 曲绵绵吃了一惊,此时才回过神来,顿了一下才道:“我在想,小姐不是想开绸缎成衣铺吗?这对面就是胡氏布坊。抛却老爷的缘故不谈,胡氏布坊一向生意极好。我们初来乍到,要是将店铺开在这里,当面锣对面鼓的和胡家对着干,不知能不能比过他们?” 她低下头,脸颊边的发丝遮住一大半丑陋的伤疤。一些情愫迅速消失在她眼底。 桑棠晚漆黑的眸底闪过狐疑,黛眉微蹙。 虽然曲绵绵字字句句都是在替她着想,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时却又不知是哪里的问题,只是本能地生出警惕。 虽然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但她对曲绵绵就没有对辛妈妈的那种毫无嫌隙的亲近。 “不错。”辛妈妈听了曲绵绵的话,深以为然:“柚柚,这也是要考虑的。不然咱们避开这条街,别和胡氏布坊对上。” 在她看来,胡氏布坊势大,她们应该避其锋芒才对。 “避什么?”桑棠晚看着斜对面“胡氏布坊”四个烫金字眸底泛起冷意:“离胡氏布坊不近我还不要呢。妈妈,银票拿来。” 她的目的就是要整垮胡氏布坊,让她那个所谓的“爹爹”付出代价。 离远了,她还怎么替娘亲报仇? 辛妈妈见说服不了她,只得取了银子递过去:“给。” 她了解这孩子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再者说,她心里也是信桑棠晚的,说有法子就有法子。她只管听着便是。 “喏,两万两,你点一下银票,直接可以去宋家钱庄取现银的。”桑棠晚将银票递给程秋霜。 程秋霜也不多言,将银票点了一遍点点头:“正好两万两。” “盼夏,姑姑,你们可以去客栈将行李取过来了。”桑棠晚笑着道:“对了盼夏,你记得找人托个口信给姚大丫,让她把编好的柳篓送到这边来。” 邵盼夏响亮地答应一声,和曲绵绵一起去了。 * “平安,可看清楚了?” 宋温辞猫在桑棠晚所在的铺子门外,询问自家小厮。 平安用力点头:“是的,少爷,小的敢用脑袋担保,那就是桑小姐。” 平安从前在京城也是认识桑棠晚的。 宋温辞抬头又朝铺子里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她租下这铺面,想卖什么?” 原本他是看中了这铺面的。奈何程秋霜说什么也不理会他,他正想着主意呢就被桑棠晚抢了先。 不知桑棠晚这个小骗子用了什么手段,竟这么快就说服了程秋霜。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平安挠挠头道:“桑小姐从前家里什么生意都做,当时最赚钱的是香料生意,不知道她会不会开个香料铺?” “香料铺?”宋温辞想了想摇摇头:“不会。那些名贵的香料本钱极大,桑棠晚母女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三年内攒出几十万两银子来做本钱。”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平安脑袋空空,实在想不出桑棠晚打算卖什么。 “不用管。”宋温辞朝里看了一眼道:“你给我就在附近盯着,将她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回去禀报我。” 现在找到桑棠晚面前,她也只会牙尖嘴利,死不认错。 何况他那祖传的手艺都已经被她骗着学去了,他也不能从她脑子里抠出来。 他得好好盘算一下,给这丫头一个大大的教训。才好让她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第44章 马比人强呐 铺面租下来之后,桑棠晚便开始张罗起各样东西,预备铺子早日开张。 她手头银子所剩无几,许多东西自然是能省则省,很多事她也不免亲力亲为。 “姑娘。染布工匠只一个的话,会不会出货太慢?” 桑棠晚正忙着擦拭柜台,曲绵绵上前询问。 “不少。”桑棠晚闻言抬头道:“多数的绸缎和成衣还是先从苏州那边拿货。我染的布匹本钱高,卖的价格也高,买的人不会多,所以用不了多少。” 绸缎和成衣当然是自己做赚得更多,可惜她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的本钱。 宋温辞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她已经学得透透的了。 之前,她在一本染布料的书籍上看过一种染法,和宋家的染布方结合起来,她应该能染出一种市面上没有的渐变色绸缎。 若是能成,她自然赚钱。不成的话,也就亏一些功夫、材料和那一个染匠的工钱。 不过试试总是值得的。她大概有七成的把握。 “拿货的话,眼下就该预备起来。原先夫人手里的那些人脉还在,只是银子……”曲绵绵为难地看她。 要是将手里的银子都拿来囤绸缎布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毕竟货物不会一下卖光,回本也是要时间的。 “盼夏,把我的妆奁匣子取过来。”桑棠晚脆声吩咐一句。 邵盼夏应了一声,很快捧着一只四角包铜的楠木妆奁盒走过来放在柜台上。 “小姐,给您。” 桑棠晚将发际上簪着的海棠金簪取下,放进妆奁盒内,将盒子推到曲绵绵面前:“姑姑将这些拿去当了,能换多少银子就换多少银子,先用着。” 她对自己做生意有足够的信心,拿出所有身家也不带一丝怕的。 “这……” 曲绵绵迟疑。 辛妈妈走进来一脸忧心:“柚柚,你怎么舍得将这些东西都当了?” 这里面,有不少桑棠晚从小到大带着的首饰。其中不乏一些桑棠晚特别喜欢的。 她看桑棠晚都拿出来当了,实在心疼。 “有什么舍不得的?”桑棠晚朝她粲然一笑,满不在乎道:“等我赚了银子再买回来就是了。” 这些东西早晚还是她的。 “这怎么能行?”辛妈妈看看妆奁里的那些首饰还是舍不得。 “行的。妈妈听我的你就放心吧,不出半年我保管能将这些东西全部赎回来。”桑棠晚笑眯眯地合上妆奁盒,推给曲绵绵。 辛妈妈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还有一些首饰,一起放在柜台上:“那绵绵,你把我这些东西也一并拿去当了吧。” 夫人不在了,柚柚就是她的孩子。娘亲对孩子,哪有不倾尽全部的? “不用呀,妈妈。”桑棠晚连忙拦她:“用我的这些就够了。” 她眼中发涩,心头泛起一股暖意,辛妈妈待她当真犹如亲女一般。 “拿着。”辛妈妈执意给她,又道:“你不是叫妈妈要相信你吗?妈妈等着半年后你把这些东西都赎回来。” 桑棠晚笑了,点头应道:“行,妈妈你等着。” “那我……”邵盼夏取出自己那仅有的家当放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姐,我只有这么多,您别嫌少。” 就这些,还都是小姐替她主持公道要回来的。 她和女儿跟着小姐生活,当然要处处替小姐着想。小姐过得好,她和女儿才能无忧无虑。小姐用得上她的时候,她就要毫无保留。 “好。”桑棠晚也不推辞,收下她的银票笑道:“等我赚了银子多给你点利息。” 邵盼夏笑着点头,小姐愿意收下她的银子她很开怀。 辛妈妈的目光落在曲绵绵身上。 曲绵绵跟着夫人这么多年,手头银子自然不少。现在柚柚遇到了难处,曲绵绵多少也该拿出一些来帮帮柚柚,也不枉柚柚喊她这么多年“姑姑”。 “姑娘,我……倒是还有一些银子。”曲绵绵指尖动了动,迟疑道:“但是姑娘为何不迂回一下,非要一来定阳城便和老爷对着干?毕竟是父女,其实老爷心里还是疼爱……” 她想劝桑棠晚别一意孤行,非和冯兴怀作对。 “将这些东西当了银子应当勉强够,不够我再想法子。”桑棠晚打断她的话,将面前的东西往前推了推:“姑姑这就去吧。盼夏,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再租一辆马车,我要去一趟雍州。我要染的那种布色要用到青金石。我记得娘说过那边的青崖村,有人售卖青金石。” 她和曲绵绵不像和辛妈妈那样亲近。 虽然曲绵绵说这样的话也是为她好,但她就是听不下去。 曲绵绵应该知道她的性子,却还是三番五次地提冯兴怀。 冯兴怀抛弃了她和娘亲,那她和冯兴怀哪来的父女情深? “是。”邵盼夏点头便要去准备。 “等一下。”辛妈妈拦住她,看向桑棠晚:“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带不带盼夏一起去?” 雍州路途遥远,从定阳过去恐怕要走十七八日才能到,她不放心桑棠晚过去。 “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布置安排。”桑棠晚道:“盼夏留给你们,我自己过去就行。” “不成。”辛妈妈坚决道:“让盼夏跟你去。铺子里我来安排,搬不动的东西我和绵绵雇两个力工就是了。” 桑棠晚一个人去她坚决不会同意。 “是啊小姐,我也不放心您一个人过去。”邵盼夏很是赞同地点头。 “那也行。”桑棠晚应了:“妈妈,你们在家该用的银子别省着,别太劳累。” 几人便张罗起来。 “姐姐要出远门?” 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桑棠晚回身便看到穿着旧衣裳的小女孩站在后门边,仰着小脸看她。 “喜儿。”桑棠晚不禁朝她一笑:“过来。” 她随手拿过一颗饴糖塞在喜儿口中。 为了能和程秋霜和睦相处,她特意预备了一些零嘴随时“贿赂”这些小家伙。 喜儿年纪小,吃了几次零嘴很自然便和桑棠晚亲近了。 “桑姐姐出去会不会遇到坏人?” 喜儿含着糖含含糊糊地问她。 “呸呸呸,可不许胡说!怎么能这样说?桑姐姐出门要图个好兆头的!快别在这儿了,到里头去。” 辛妈妈连声呸着,不悦地打发喜儿去里头院子。 出远门可得忌讳这些不吉利的话! “不碍事的妈妈。”桑棠晚宽慰她:“童言无忌嘛。” * 青崖村。 桑棠晚经过村民指点,找到一户人家。 她抬手叩眼前陈旧的木门。 “谁啊?” 里面传来一道中年人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不耐。 邵盼夏不由往前一步,紧跟着自家小姐。这声音听起来很不友善。 “您是范启程范师傅吗?” 桑棠晚客气地询问。 旧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发散乱胡须纷杂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粗布衣裳扭在身上。不修边幅,一脸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不耐烦。 “你有事?” 桑棠晚赔笑道:“我听说您这有青金石卖?” “不卖不卖。” 范启程摆手就要关上门。 “为何不卖?” 桑棠晚拦住他关门的动作。 范启程道:“之前多少人来买过又不用,还跑过来退货,我白采那么多放在家里。” “我长期用。”桑棠晚道:“我可以派人来取。” 青金石染布的确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偏偏青金石价格贵,买了反悔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范启程笑了一声,后让一步:“那你先把我手里的都买回去吧。” 桑棠晚看到他身后角落里堆着几块形态不一的靛蓝石块,交错着不规则的金白色条纹,表面有蜡样光泽——正是书中所描述的青金石。 她乌眸顿时亮了:“这些要多少银子?” 有这些青金石,她就能做出市面上从未有过的渐变色绸。这些够用许久了。 “二百两。”范启程竖起两根手指:“而且你交了银子之后,不退不换。” “二百两?”邵盼夏叫出声来,一脸不敢置信:“就几块石头,居然要二百两?您是不是看我家小姐急着要,所以狮子大开口?” 这东西颜色倒是好看,k可再金贵说到底也就是几块石头,不至于要这么多银子吧? “你以为这石头好找的?你知道我找了多久才累积起来?”范启程挥挥手:“走吧走吧,别打扰我睡觉。” 他说着便要合上门。 “范师傅,等一下。”桑棠晚再次拦住他,正色道:“我知道这石头得来不易,自是极为金贵的。但只看您收藏的这些数量,恐怕不值二百两吧?我从定阳千里迢迢而来,是诚心想买,您能不能给个实在价?” 她大概记得娘说过砚台大小见方的青金石,大约值二十两白银。依着娘所说的价钱,范启程这几块青金石大约值得他所说的一半价格,也就是一百两百白银。 范启程闻言有些意外,看她一眼咧嘴一笑:“小丫头倒是个识货的。” “劳烦范师傅给个实在价。”桑棠晚朝他作揖。 她千里迢迢跑到这处,可不是来当冤大头的。 “我还有同样数量的青金石,不过不在这儿,我算的是两处一起的总价。”范启程见她是真的诚心想要,这才开口。 “不知还有一半在何处?”桑棠晚不由问。 这么多青金石,足够她几年的用量。 至于范启程这里也无需担心。青金石的寻找极难,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且极其耗费时间,眼下这些范启程应当用了好几年才攒下。 照范启程所说的数量,他要的价格倒是不贵。 “先拿银子来,我自会告诉你。” 范启程朝她伸手。 “哪有这样的道理……”邵盼夏不由皱眉。 他先骗了银子,没有石头给小姐怎么办?小姐现在手头都够紧的了。 “盼夏,去取银子来。”桑棠晚打断她的话。 范启程看起来是很有主张的人。邵盼夏再多言若是得罪了她,只怕给银子范启程也不见得肯卖青金石给他们。 这样有本事的人脾气有些怪异是很寻常的事。 邵盼夏自然不敢不听她的,当即去马车上端了两箱银子下来。 还是小姐有先见之明,在集市上就把银票换成了现银。看范启程这模样,恐怕是个只认现银不认银票的。 她将木箱并排放好,打开盖子。 一只只崭新的银元宝在黄绸缎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十分惹人。 “二百两,您过目。” 桑棠晚抬抬手。 范启程随手拿起一只元宝,用牙咬了咬,又看了两眼点点头:“小丫头怎么称呼?” “我姓桑。”桑棠晚回道。 “桑小老板。”范启程将手里的银元宝丢了回去:“有诚意,进来取走你的东西吧。还有一半在东山那座破庙里,你自行取走。” 邵盼夏闻言往东看。 东边群山起伏,她看哪里都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破庙。范启程不会是骗人的吧? “盼夏,去搬。”桑棠晚吩咐一句,又朝范启程一礼:“范师傅可否告知去到破庙的详细路程?” 范启程见她半分不恼,眼底倒是见了笑意,遂详细将路途告知。 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定力,倒是颇为不凡。 邵盼夏很快将青金石块搬上马车。 “看在小友给银子痛快的份上,我再提醒小友一句。”范启程道:“那山上,好马倒是可以一试,马车可是绝对上不去的。” 桑棠晚思量着道:“可否将马车寄存在您这儿?我从山上回来再赶马车走。” “请便。”范启程允了。 桑棠晚谢过她之后,带着邵盼夏往东山而去。 “小姐,这得走多远?”邵盼夏心疼她:“我又不敢让您一个人待在这儿等我。” 她皮糙肉厚的,走山路倒是没什么要紧,小身单力薄,怎么吃得消? “不碍事。”桑棠晚好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你担心什么?” “我力气大,要不我背您?”邵盼夏拦到她跟前弯下腰来,作势要背她。 “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桑棠晚好笑地拍她一下:“快走。” 邵盼夏回头巴巴地看她:“那您累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好好。”桑棠晚拉过她:“快赶路吧,天黑下山路可不好走。” 邵盼夏一心一意跟着她,对她忠心耿耿。当初她还真没看错邵盼夏。 “小姐您看,那有一匹马。” 邵盼夏指着前面。 桑棠晚手在额头上搭个凉棚,朝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一匹神骏的白马皮毛溜光水滑,正在山上闲庭信步,啃食杂草。 “诶?” 桑棠晚蹙眉,这马儿眼熟得很。怎么好像赵承曦的马? “怎么了小姐?”邵盼夏好奇地问。 “流光?” 桑棠晚试探着朝那马儿唤了一声。 赵承曦的马儿便叫这个名儿,之前她没少骑着流光四处溜达。流光毛色晶白似雪,跑起来风驰电掣,泛起一身莹白流光,所以才得了这名字。 从离开京城之后,她便没有再见过流光了。大抵是她看错了,赵承曦远在定阳,流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马儿听得她唤,嘶鸣一声撒欢儿横着身子朝她跑来。 光看着便知道和桑棠晚重逢它很欢喜。 “你还真是流光?” 桑棠晚怔住,一时只觉不可思议。 赵承曦难道在这附近? 她左右瞧瞧,除了她和邵盼夏,四下里杳无人烟。 流光跑到她面前“咴咴”打了两声响鼻,歪着硕大的脑袋亲昵地蹭她。 桑棠晚抬手摸摸它脑袋,好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撒娇?” 流光还是一匹小马驹的时候,便认得她了。 即便她和赵承曦分道扬镳,流光见了她还是一样的亲近。 唉,怎么说呢? 也就是马比人强吧。 “小姐,这马儿认得您?”邵盼夏稀奇不已。 “是赵大人的马。”桑棠晚解释一句,收回手。 “赵大人难道也来这里了?”邵盼夏不由左右查看。 “管他呢,咱们走吧。”桑棠晚只想拿到青金石,早早打道回府,将铺子开起来赚银子。 主仆二人沿着崎岖的山道继续前行。 不料流光却追着桑棠晚不肯离开,硕大的身子横在山道上跟她们并排走。 桑棠晚和邵盼夏根本就走不下去。 “你去吃草吧,跟着我们做什么?”桑棠晚抬手摸摸它顺滑刚硬的鬃毛。 流光却偏过脑袋蹭她,将她往自己身上推。 “小姐,它是不是想让您骑着它?” 邵盼夏好像明白了流光的意思。 流光一听这话,推桑棠晚更起劲儿了。 “我们骑它去。” 桑棠晚心下一动。 管赵承曦要不要用流光呢。既然让她遇上了,那就该她用流光。 不然,也对不起流光这般热情相邀。 她捉着马鞍跨上马去,伸手去拉邵盼夏:“来。” 邵盼夏握住她的手,脚下才蹬住马鞍,流光便扭起身子来,不肯让她上马。 邵盼夏吓得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小姐,它不让我骑。” “流光,听话。”桑棠晚抓着流光的耳朵和它说话。 流光打了个响鼻,反而伸脚朝邵盼夏的方向踢去。 好在邵盼夏站得够远,根本踢不着。 “小姐,它要踢我呢。”邵盼夏告状。 流光不满的“咴咴”。 “这样。”桑棠晚握住缰绳,回头和邵盼夏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骑马去庙里拿了青金石便回来。流光跑起来很快,约莫大半个时辰我便能回来。” 要不然,她和邵盼夏两人得走大半日才能到破庙。说不得还得留在那破庙过夜。 “这……”邵盼夏担心:“我不放心小姐一个人过去。”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桑棠晚笑道:“有了流光,你该更放心才对。有什么不对劲的我催着它就跑了,谁也追不上。” “那好吧。”邵盼夏在道边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那我就在这里等小姐,对了包裹给您到时候装石头,水您也带着。” 她将东西递上去。 桑棠晚结果东西催着流光一路向前。 山路崎岖,流光跑起来却如履平地。 桑棠晚坐在马背上好不惬意。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沿途的美景,外加腹诽流光这么好的马儿,怎么会跟了赵承曦那厮? 她催着马儿拐过一个弯,眼前是山上难得的平坦处,果然有一座庙宇立在眼前。 只是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 桑棠晚正要催马上前,破庙中忽然走出一群扎着头巾的壮汉来,一个个手持武器凶神恶煞地指着她。 “下来!” 桑棠晚吃了一惊,连忙勒着缰绳示意流光转头。 怎料流光竟不听她驱使,竟执意往前踱着步。 桑棠晚惊慌之间回头一瞧,顿时花容失色。 原来不知何时身后也来了一队人马,与眼前那些人一般一副穷凶极恶之相。 她的后路被堵死了。 很明显,这是一拨人。 难道是山匪? 山匪跑到这破庙处来做什么?专门等着抓她? 桑棠晚立刻想到山下的范启程。范启程和他们是一伙的?故意让她自己上山被他们抓住? 不,不会的。 轻易不会有人登门买青金石。范启程又不会掐算,怎知她今日会来,还特意安排人在这破庙等她? 只能说是巧合。 “把她拿下!” 有人高声吩咐。 “我自己下来。” 桑棠晚识趣,当即自己跳下马来。 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善茬,等他们动手没轻没重的,说不得她就缺胳膊少腿了。 “倒是个识相的,捆上。” 一人上前挥刀吩咐。 桑棠晚很快便被五花大绑,捆得跟粽子似的推进破庙。 一进破庙她顿时睁大乌眸,漆黑的眸底满是讶异。 赵承曦! 这是什么孽缘,她居然在千里之外的山上遇见了前未婚夫。 不过,在这里见到赵承曦她不仅不生气,反而心里还挺痛快。 因为,赵承曦不像从前那样矜贵自持高高在上。而是和她一样被人五花大绑,灰头土脸地靠在老旧的木柱子边。 “哎呀,没想到赵大人也有今日啊。” 桑棠晚嗤笑一声,也不用人推自个儿便走过去,靠在柱子另一边正与赵承曦并肩。 不过她肩头比赵承曦矮了一截。 赵承曦偏头瞧她一眼,乌浓的眸底闪过一丝光亮。 “看什么看?赵青呢?” 桑棠晚瞥他。 看看赵承曦在就不必害怕了吧? 他手底下那么多人,很快就会来救他的。 赵承曦虽然是个陈世美吧,但做官还算刚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个“无辜的百姓”落在歹人手里的。 “被抓了。” 出乎意料的,赵承曦竟然回答了她的话。 桑棠晚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赵青被抓了?那谁回去通风报信带人来救他们? 赵承曦难道没有留别的后手? 她心惶惶的。第一次试着悄悄挣脱被绑得紧紧的手。 “一定是你得罪了人,才连累我……” 她嘀嘀咕咕地怪赵承曦,心里真的开始害怕了。她还要给娘报仇,还要赚很多很多银子给辛妈妈养老送终呢,可不想这就死。 “别乱动!” 眼前扎着头巾的大汉呵斥她。 桑棠晚顿时停住动作一动不动,心思却在急急转动,要想出个主意来逃生。 “他们是山另一边村落的。专门在此‘捉媳’。” 赵承曦淡声出言。 “捉媳?”桑棠晚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她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殊不知她只顾看赵承曦的神情,却忽略了眼前那个大汉脸上的错愕。 赵承曦朝那大汉抬了抬下巴。 那大汉随即便瓮声瓮气解释道:“我们村穷,许多年轻后生娶不上媳妇儿,年年都到山上来捉女孩回去成亲。只要落到我们手里,就是山神馈赠,等会儿自然会有人带你去拜天地。” 第45章 撒娇 “那他呢?” 桑棠晚偏头看赵承曦一眼,下意识问了一句。 赵承曦又不是女子,他们抓赵承曦做什么? 那黑脸大汉看了赵承曦一眼。 “卖。” 赵承曦轻声吐出一个字。 “对。我们还贩卖人口。”那黑脸大汉立刻补了一句。 桑棠晚脸儿顿时有些白了,手心也出了汗:“这样吧,我给你们银子,你们放了我行不行?” 给点银子就能逃脱的事她不会太舍不得银子,毕竟小命重要。不过怕就怕这些山野村夫只认死理不要银子。 “我们不要银子,只要媳妇儿。”那黑脸大汉果然拒绝,还威胁地瞪她一眼:“老实待着!” 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并带上了破门。 桑棠晚立刻挣扎起来,拼尽全力想尽法子要挣脱手上的束缚。 “别乱动,这种扣子会越挣扎越紧。” 赵承曦不疾不徐地开口。 光风霁月的模样好似他没被绑着一般。 桑棠晚顿时停住动作。手腕上的绳子的确比之前紧了些。不知那些人绑的是什么死扣,居然还能越挣越紧? “你,你帮帮我。”她害怕了。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赵承曦跟前背对着他半蹲下,将手腕送到他眼前:“快帮我咬开,我等下帮你解开,流光就在外面,我们等下一起逃出去。” 眼下她也顾不得计前嫌,只想着赶紧逃命要紧。和外面那群山野村夫可讲不上理啊! 不料,赵承曦却无动于衷,偏过头去理也不理她。 桑棠晚察觉不对劲,扭头看他:“你不想逃?” 这厮怎么都要被卖了还这样冷静?真不带一丝怕的?他到底是不是人,还是说他留有后手? 赵承曦干脆阖上了眸子。 “快点帮我咬开!” 桑棠晚简直气坏了,还要耐着性子催他。 这么好的机会赵承曦居然不想逃,难道是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 赵承曦阖着眸子不理她。 “赵承曦……” 桑棠晚咬牙切齿,腿也蹲得乏力,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他想认命,她可不想给素未谋面的人做媳妇。 赵承曦咻的睁开眼看她,身子绷紧,清隽的眉目间染上薄怒,眼尾殷红:“你做什么?下去!” 怀里软香温玉,他耳尖克制不住地灼烧起来。 “我累。” 桑棠晚不仅不买账,还动了动,理直气壮地选了个舒适的姿势,脑袋倚在她胸膛上。 坐在赵承曦怀里可比坐在硬邦邦的地上舒坦多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再不像之前那样慌张。 赵承曦垂眸便看到她乌堆堆的发髻,几缕碎发毛茸茸的翘在脑袋上,像皮毛上沾了露水的小狐狸。荔枝蜜香淡淡萦绕开来,近到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 桑棠晚蹙眉抬起头来看他。 不就是在他胸口靠一靠,以前也不是没靠过,至于气得心跟擂鼓一样吗?眼尾都红了。 “你快给我解开,帮我解一下嘛。” 桑棠晚脸儿蹭着他胸膛对他撒娇。 鼻间嗅到的都是他身上特有的乌木香气,他胸膛烫得厉害,惹得她脸都跟着烫起来。 她心突然突突跳了两下。 好吧,她承认赵承曦容色过人。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很容易被他的美色所迷惑。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她对赵承曦可没别的想法。等逃过这一劫,她立马离他远远地,永不相见! “桑棠晚,你可曾读过《女诫》?” 赵承曦脖颈处青筋直跳,冷声询问。 想推开她奈何手又被反绑着,只能出言警告。 “诫什么诫,我都要活不成了还管那些?你不给我解开我就这样。” 桑棠晚听了他的话,反而愈加变本加厉,脸儿往他怀里贴得更紧,光洁的额头不时碰到他的下巴。 都什么时候了,赵承曦还拐着弯的骂她不守规矩,说什么《女诫》。她都要被这群山野村夫绑去嫁人了,还管得上那些? 她知赵承曦从来最重规矩,总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一类的话。 如今他们早已不是未婚夫妻,她这样做赵承曦必定会忍受不了她,从而帮她解开手上的绳结。 赵承曦抬头躲她的胡来,下颚线紧绷,喉结微滚,嗓音喑哑:“你起来,我帮你。” “这还差不多。” 桑棠晚得逞,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她整个上身紧贴着他胸膛借助他站起身来。而后背对赵承曦用方才的姿势半蹲在他身前。 赵承曦坐直身子,凑过去咬她手腕上的绳结。 但那绳结绑得紧,自然不是轻易能咬开的,他试了许多次。 温热的下巴一次一次蹭过桑棠晚的指尖,她能清晰触摸到他下巴上的胡茬。 她攥了攥手,耳边能清晰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像那年他头一回揽着她一起躺在软榻上,谁也不敢动。 气氛似乎忽然和之前不同了。 外面传来那群人说话的声音。 桑棠晚回神,小声催促他:“好了没有?” 她腿麻,快站不住了。 赵承曦没有说话,只咬着绳子一头拉开。 桑棠晚只觉手腕一松,正要松口气。 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推开。 桑棠晚也是吃了一惊,本就麻了的腿一软,径直坐回赵承曦怀中。 先前离去的黑脸大汉去而复返,后头还跟了几个人等在门口。瞧清庙内情形,那黑脸大汉不由一愣。 赵承曦脸一下黑了。 “你来得正好!”桑棠晚顾不上管赵承曦,脑袋当即靠回赵承曦结实的胸膛上,卷翘的长睫蝶翼般轻扇:“你们别带我去跟人拜天地。我早已经成亲了,这位就是我夫君。” 这黑脸大汉先前不是说了吗?专门在山上抢姑娘回去嫁给村里没媳妇的青年。 她要是已经成亲了是不是他们就能放过她? 她一边打量黑脸大汉的脸色,一边活动着手腕,重获自由。 那黑脸大汉听她所言,顿时眼皮直跳,飞快地看了赵承曦一眼。 “真的,我们真是夫妻。之前我俩闹别扭来着,这才走散了,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巧一下捉住我们两个对不对?我跟你说,我家夫君胸膛上有一粒朱砂痣,在左胸,我给你看!” 桑棠晚见黑脸大汉不说话,只当他不信。 她迫切地想证明自己和赵承曦真是夫妻,当即便去解赵承曦的衣裳,要给黑脸大汉看赵承曦胸口的朱砂痣。 毕竟当年情投意洽过,也做了不少亲密的事,赵承曦身上什么地方有什么她还是很清楚的。 黑脸大汉目瞪口呆,抬手欲阻止。 “桑棠晚!” 素来光风霁月的赵承曦,硬是被她气得瞋目切齿,别过身子躲她解他纽绊的手。 桑棠晚制不住他,干脆抱住他脖颈凑过去在他脸侧响亮地亲了一口。 “你看,他唤的是我的名字。我们真是夫妻。” 她转头看黑脸大汉,清透澄澈的眸子一片莹亮,满目都是旺盛的求生欲,全然没有留意到赵承曦红透的耳。 这会儿她已经忘了从前对赵承曦的恨意。 比起被带去山村嫁给素未谋面的山野村夫,她宁愿亲赵承曦一百口! 黑脸大汉似乎没见过这般女子,被她的举动惊到连看了赵承曦好几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赵承曦抬眸冷冷地扫他一眼。 那黑脸大汉立刻恢复之前的彪悍气势,挥手道:“怎么让她挣脱了?快重新绑上!”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诶?我都说了,我已经嫁作人妇,这就是我夫君,你们怎么还不放我?” 桑棠晚还在垂死挣扎。 那黑脸大汉的几个手下进来,又将她给绑了起来。 这回像是为了防止她再挣脱,干脆将她绑在了赵承曦所靠的那根柱子上。 “带进来!” 黑脸大汉朝外吩咐。 几个手下立刻推了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进来,皮肤粗糙,看着起码有四十岁。 这妇人也是五花大绑,穿着对襟蝶穿牡丹褂子,下面的百褶裙裙摆明显短了一截,不太合身。 桑棠晚看着这情形,不禁咽了咽口水。不是,他们真是一点都不挑剔,这么大年纪的妇人都抓吗? 那些人将中年妇人往另一根柱子上绑时,和她隔着柱子背靠背的赵承曦扭过头来淡声道:“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 桑棠晚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漆黑的眸中泛起惶恐,手脚冰凉,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啊,这群人连这么大年纪的妇人都抓,何况她年纪轻轻一个女儿家? 方才她那番戏都白做了。 邵盼夏可千万别来山上找她。虽然邵盼夏力气大,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有这么多人,邵盼夏只怕不是对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想逃生的法子。 “怕了?” 赵承曦唇角微勾。 “废话。”桑棠晚没好气道:“你不怕?” 赵承曦总是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可能真不怕死吧? 她可怕死,最怕死了!不管如何得想法子跑出去。 此时,那群人退了出去。 赵承曦探头瞥了一眼那中年妇人。 桑棠晚也偏头打量她,试探着开口:“你是本地人氏吗?怎么会被他们抓到?” 那妇人看她一眼,并不理会,似乎很是警惕。 “我叫桑棠晚,在定阳做生意的。”桑棠晚满不在意她的态度,又道:“你姓什么?我们可以想办法逃出去。” 从小跟着娘亲学做生意,什么样的客人她都见过。对方最初不理会她,她也压根不往心里去。还是再开口打听。 越是绝境,越要冷静,寻找一切能破局的可能性。 “唐。” 唐氏看她一眼,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眼底的警惕消散了些。 “你熟悉山上的路吗?” 桑棠晚又问她。 她漆黑的眸底闪过点点狐疑。 唐氏的嗓门听起来有点粗,不像是女子的声音。再看她人高马大的,骨架也不像女子。 她不由看唐氏脖颈,想瞧唐氏有没有喉结。奈何唐氏一直低着头逃避她的目光,她一时难以分辨。 唐氏摇摇头。 “不熟悉,我也是机缘巧合走到这里。” 桑棠晚听她说话,愈发觉得她像是个男子。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是有人会长成雌雄莫辨的模样,她也不好说出来不是? “听你口音,像是京城人氏。” 赵承曦蓦地出言。 桑棠晚禁不住回头看他。 她乌眸转了转,心中有所察觉,这件事情好像不太对。 从前,她和赵承曦定亲之后,相处颇好。 赵承曦也就对她才有些话说。 平日里,他鲜少说话。便是吩咐手下办事,也都是能多简单便多简单,有时几个字便吩咐下去了。是名副其实的惜字如金。 赵承曦哪里是会主动和人搭话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来历不明分不清男女的妇人? 她再看那妇人,心中疑惑更甚。 这里面一定有鬼。 “我夫君战死沙场,我的确是从京城流落至此。”唐氏打量赵承曦一眼:“二位来自哪里?” 她眼底警惕又重新泛起。 “我们也来自京城。”赵承曦淡淡道:“我早来此地几日,当地百姓对护家卫国的将士颇为敬重。你夫君既是战死沙场之人,不妨与那头目说一声,或许可幸免于难。” 桑棠晚黛眉蹙起,眸底露出思量。 赵承曦可不是什么爱管闲事之人。 若说主持公道,他肯定能做到。但此刻他自己都被困在此地,居然还有闲心替别人着想? 还是说,赵承曦此刻的处境压根儿就不危险? “此言当真?”唐氏猛地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下又道:“我那夫君去世已久,恐怕……” “只要能拿出凭证便可。”赵承曦道:“我在京中为官,倒也认识不少武将。不知你夫君此前在谁麾下?” 桑棠晚留意到赵承曦蜷起的指尖。 他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军中?武将? 赵承曦该不会还是在查楚大将军的事吧? 她再次看向唐氏。 难道说,唐氏的夫君和楚大将军有什么关联? 会不会这就是赵承曦设的圈套,为的就是套唐氏的话? 唐氏低下头,顿了片刻道:“他生前在楚大将军麾下。” 这位年轻人说在朝中为官,若是说一个自己不熟悉的武将,等一下不免漏洞百出。 最终还是说了楚大将军的名头。 “楚大将军早已不在人世。”赵承曦缓声道:“这么说,你丈夫是楚大将军身边的老人?可知楚大将军生平之事?” 桑棠晚一听他问这话,顿时福至心灵,幡然醒悟。 这就是一个局,赵承曦设的局! 为的就是套唐氏的话。 外面那些山匪是假的,都是赵承曦手底下的人假扮的。还说什么要抢她去山下何人拜堂成亲,赵承曦就是记仇,方才故意那么吓唬她! 她那时候没有察觉,居然被吓到了,真是可恶! 她看向赵承曦愤恨地握紧拳头。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戳破赵承曦。她也很想知道赵承曦和楚道将军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你想问什么?” 唐氏闻言脸色骤变,极为警惕地看着赵承曦。 因为太过紧张,他忘记伪装,说话时露出了原本的男声。 “你是男的。” 桑棠晚脱口而出。 唐氏惊觉自己露了马脚,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抿紧嘴巴。 “你是唐振辉。”赵承曦一口叫破他的本名:“唐嫣然姐弟的父亲。男扮女装至铜官为了探望一双儿女,被我的人从铜官一路追至此地。” 他冷冷地看着唐振辉,语气极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桑棠晚闻言大为惊讶。 原来眼前这人竟然是唐嫣然姐弟的父亲。那赵承曦替唐嫣然还钱,是为了监视他们姐弟,好抓到这个唐振辉? 但是赵承曦为什么一直抓着楚道将军的事情不放?楚大将军去世时,赵承曦不过才出生一年,他和楚大将军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你是什么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放开我,放给我……” 唐振辉疯狂地挣扎起来。 “赵白,把他带下去。” 赵承曦朝外招呼一声。 黑脸赵白走了进来替赵承曦松绑。 几个人将唐振辉押了出去。 “好你个赵承曦!方才我就猜到是你设的局发。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竟然趁这个机会吓唬我!” 桑棠晚仰着头气急败坏地骂他。 赵承曦素来品行端正,从不妄言。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故意吓唬她。 “你也会怕。” 赵承曦活动了一下手腕,瞥她一眼,乌浓的眸中有点点光亮。 他抬步走了出去,步履轻而快,似乎心情不错。 “赵承曦,你个混蛋你难道不会怕?快点放开我!” 桑棠晚踢着脚挣扎。 “桑姑娘您别动,属下替您解开。” 赵白蹲在她身后,笑着替她解开绳结。 早听赵青说过桑姑娘对主子的无礼,主子都由着她。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你笑什么笑?”桑棠晚回头瞪他:“这么黑还叫赵白。赵青赵白,我还赵红呢。早晚有一日我要将赵承曦揍得青一块红一块的。” 赵白更是忍不住笑,抖着手半晌才替她解开绳索。 桑棠晚起身将身上绳索抖落在地,抬步便往外走。 “桑姑娘,属下送您下山。”赵白跟出庙门。 “不敢劳烦。”桑棠晚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快步往山下去。 跑出这么远都能遇见赵承曦,还被他一顿捉弄。 真是好不晦气。 流光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她还得走路下山。愤愤地走了一刻来钟,她忽然想起自己到破庙的来意,顿时停住脚步。 桑棠晚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她真是被赵承曦给气糊涂了,忘了从破庙将青金石拿走。范启程和她说那些石头藏在破庙的菩萨像下,要从破庙后门秘道进去,才能取到。 想也知道那地方隐秘,青金石那样的东西真要是藏在显眼处,不早被人拿走了? 她又顺着原路返回,走到破庙附近绕了一圈,果然在庙后草丛中找到一条密道。 她顺着密道走进去,拐了一个弯瞧见前头似乎有光亮。 大概,是寺庙前头破败,天光照进来了吧? 她紧着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一些才发现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是一间密室,也是许久没人打理,破败几处,里头烛光透出来。 她正打算瞧个究竟,那密室里忽然传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听着像是唐振辉的声音。 桑棠晚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凑近了些。没事的破败之处太高了,她看不见里面,只能从墙缝中窥见几个人影。 唐振辉的惨叫声止住,只余下大口的喘息。 “说不说!” 赵白呵斥。 他语气听着极为严酷,分毫没有先前和桑棠晚说话那般温和。 “让开。” 这一回,是赵承曦的声音。 桑棠晚看到密室里人影攒动,是赵承曦走到了唐振辉身边。 “咔咔咔……” 一阵骨头折裂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唐振辉已经痛到声音嘶哑,发不出先前那么高的惨叫声。那声音在喉咙中嘶鸣着发不出来,叫人听着愈发的难受。 桑棠晚浑身颤抖,口干舌燥,大口喘息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扰密室里的赵承曦。 她不敢相信里面对唐振辉动手的人是赵承曦。 赵承曦的确是寡淡少言没什么情趣的,但他也是矜贵自持刚直不阿的。 桑棠晚从未见过赵承曦这样狠辣的一面——徒手一根一根掰断人的手指骨。 “楚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承曦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桑棠晚却听出了彻骨的寒意。她害怕至极,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但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这个时候要是被赵承曦发现,只怕她会成为下一个唐振辉。或许她会比唐振辉更惨,毕竟赵承曦一直厌恶她。 “我……我当时是接了圣旨才反水对楚大将军动手的。这……这些年宫里的人也一直追着我要杀我灭口……不是我的错,真的是圣旨……” 唐振辉遭受不住剧烈的疼痛,断断续续说出实情。 “楚大将军的孩子是何下落?” 赵承曦又问。 “我……我不知道……”唐振辉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大会儿才又道:“你,你是安国公,长公主的独子,乐阳长公主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你将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追究这些……” 他这会儿也已经知道赵承曦的身份。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楚大将军已经绝后,赵承曦一个皇家的人,追究从前的事情做什么? “长公主独子?捧在手心里?”赵承曦语气好似凛冬寒霜,其间压抑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你见过身为母亲之人调戏自己的儿子?” 桑棠晚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承曦在说什么?乐阳长公主调戏他? 这还是她能听得懂的语言吗?她是不是听错了?赵承曦可是乐阳长公主的独子。 乐阳长公主是荒唐了些,可是母亲调戏儿子?戏文里也不敢这么编吧。 这种惊天的秘事居然被她听到了,她真是不该走这一趟。赵承曦要是发现肯定要杀她灭口的! 桑棠晚用力捂住唇,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发出什么动静,被赵承曦给逮住。 “吱吱……” 角落里传出老鼠叫声。 桑棠晚几乎尖叫出声,好在手捂得足够紧。可却克制不住本能地蹦起来,脚下一滑摔坐在地上,口中也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 赵承曦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 桑棠晚这一瞬只觉得天好像塌了。 第46章 我心疼你 桑棠晚心口狂跳,双手撑着地面。她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往后退让,奈何双腿发软,半晌挪不出半寸。 只能眼睁睁高大挺拔的身影背着光缓步朝她走来,他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察觉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如山倾倒,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脚步声很轻,落在她耳中却又好重,一下一下好像踏在她心上。 目睹赵承曦方才所为之后,赵承曦在她心里已是凶神恶煞,还是眨眼便能夺人性命的那种。 “不是……你,你别过来。”她哆哆嗦嗦挤出一句话来:“我,我什么也没听见……” 话说完,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这么说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破嘴怎么越是紧要关头越不会说话。 赵承曦似乎并未听见她所言。 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静静望着她。 此刻,桑棠晚的眼睛已经适应周围的环境,勉强能看清赵承曦的脸。 他面色煞白,眼角殷红,漆黑的瞳仁紧锁着她,黯然寂静犹如深谷泥潭,下一瞬便要将人吸进去。 桑棠晚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三年后相逢那一日,她说乐阳长公主荒唐,赵承曦为何会在一瞬间变得那般可怕了。 原来他是想起了那些见不得人的遭遇。 任谁有那般的恶劣遭遇,都不会再美好吧。 “你都听到了。” 赵承曦声音喑哑,语气无波无澜。 “没,我没有……没听到……” 桑棠晚拼命摇头否认。 如今不是当年。赵承曦厌恶她,她在赵承曦心里无足轻重。眼下这情形,赵承曦想灭她的口简直易如反掌,而且还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她出了一身冷汗,心高高提着,手里想抓住什么,身边却什么也没有。 她只好收回手,抓住了自己的裙摆。向来无所畏惧的人儿面上难得见了惶恐。 “如你所闻。圣上的胞姐,身份尊贵的乐阳长公主,京城呼风唤雨的皇亲贵胄,一个你们认为最疼自己独子的母亲,数度调戏自己的儿子,以至于我逃离至定阳任职。是不是很可笑?” 赵承曦语调平静,言语间却含了一丝难以言表的悲怆。 他说着话,欲起身。 “不,一点也不可笑。” 桑棠晚扑上去抱住他。 她用尽全力,纤细的手臂牢牢抱着他脖颈,身子亦贴了上去,不肯与他分开。 赵承曦怎会轻易将长公主府最见不得光的阴私就这么直白地示人?且还是这般惊世骇俗之事,事关他的声誉。 答案只有一个,赵承曦已经将她当成了一个死人。死人可以保守一切秘密。 她越想越是抱赵承曦抱得紧。生怕自己一松手,赵承曦就要动手灭她的口。 赵承曦冷哼一声,似乎不信她的话。 “我真的一点没有觉得好笑,我不知道你经历了那些,我真的好心疼你。你别难过,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保证你没有一丁点错。以后你别回京城去就是了,都过去了……” 桑棠晚轻拍他后颈,软语宽慰他。 这一刻,她是心疼赵承曦的。 人人都羡慕他出身尊贵,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将来的道路乐阳长公主都给他铺好了。又人人都觉得他是天边悬月,高不可攀。 可谁能知道他在暗地里遭遇那一切腌臜的苦楚? 偏偏这样腌臜的事不能公之于众,只能深埋于心底,日日夜夜独自煎熬。 她原想说乐阳长公主或许是一时糊涂,又或是荒唐惯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提乐阳长公主的好,免得触怒赵承曦。毕竟他现在伸手就能掐死她。 “过得去么?” 半晌,赵承曦开口。 他手下忽然用力,将怀里的人儿用力拥紧,如同要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他似乎是用了全力,桑棠晚被他紧紧拥在怀中,一双手臂好似铁铸的一般牢牢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令她半分动弹不得。 她腰被她勒得生疼,几欲窒息,却也不敢有丝毫反抗之意。乖乖窝在他怀中,是重逢之后难得的乖巧温顺。 昏暗的光线中,两人紧紧相拥。如一株并蒂莲花,彼此支撑,密不可分。 * 提着青金石从密道出来,看到外头夕阳遍洒,野花绚烂,鸟鸣啾啾。 桑棠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确认自己死里逃生,得知了赵承曦心底最隐秘之事,却还是从他手里活了下来。 也不知是她聪慧,还是赵承曦念及旧情。又或者是赵承曦量她不敢将那事情说出去,所以肆无忌惮放过她? 不管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快点下山,远离赵承曦。 “你等一等,和我一起回去。” 赵承曦在她身后开口。 桑棠晚回头看他,干巴巴地笑道:“呃……我就不麻烦你了。邵盼夏还在山下等我呢,天都要黑了,她一定着急,我得赶紧下去。” 不过片刻工夫,赵承曦就从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矜贵。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信赵承曦会有那样可怕的一面。 他和表面看起来完全不同。还是趁早离他远一点吧,省得他反悔,要她小命。 “等会流光带你下去。” 赵承曦隔着衣袖,捉住她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桑棠晚不敢拒绝,只好乖乖跟着他。 她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只觉得从密道里出来之后,赵承曦对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大概还是担心她将他的秘密说出去? “点盏茶来吃。” 赵承曦将她带回破庙,吩咐一句,便与赵白几人在一旁说事情。 桑棠晚放下手中提着的青金玉,忍下不满净了手在桌边坐下,给赵承曦点茶。 赵承曦这是拿她当丫鬟了吗?真是无愧金尊玉贵的皇亲身份,到这山野荒地来还带着桌子和茶具,不吃茶能怎么样? 点茶是京城闺秀们必会的技艺,哪个大家闺秀不会点茶是要被人耻笑的。 桑棠晚因为家里做生意,多数时候和大户人家打交道,小的时候娘亲便将该学的东西都让她学过一遍。 是以,她虽是商贾之女,但和那些大家闺秀站在一起,气度上却还更胜一筹。 她的点茶手艺是极好的,色香味一绝。 从前和赵承曦还未分开时,她倒是常常点茶给他吃。今日他突然想吃,大抵是再没找到点茶像她这么好吃的人了吧? 赵承曦手下们起先禀报了一些杂乱的琐事,桑棠晚没什么兴致,半听不听。 直到后来,赵白说了一句话,让她一下便打起精神来。 “铸县羊瘟已经发现三例了。” 赵白皱着眉头苦恼地看着赵承曦。 桑棠晚坐直身子,竖起了耳朵。 铸县和铜官县一样,也是定阳府下的一个县城,只不过不如铜官繁华。 整个定阳府之下,有许多养羊人,以养羊剪毛为生,自古定阳府多出羊毛。倘若真有羊瘟,那今年的羊毛必然涨价。 由于冬季太过寒冷,养羊人是不会在冬季给羊剪羊毛的。所以他们在春季秋季各剪一次,只要不等着银子用,养羊人都会将羊毛囤至秋季好卖个高价。 桑棠晚心里的算盘打得快起飞了。真要是有羊瘟,那她提早订购一批羊毛,岂不是能赚许多银子? “可曾将尸体销毁,扑撒石灰?”赵承曦询问。 “是。一切该办的都办了。”赵白点头,叹了口气道:“发现第一只时就是这样处置的,但是后续还是传染了别的羊。我向那周边的养羊人打探过了,这种瘟疫来势汹汹,无论如何都难以防治,可能会导致定阳府周边所有的羊死亡。” 他家主子真是运气不好。这定阳府也是多灾多难,前些日子好容易下了两天雨,缓和了一下旱灾。这又遇上羊瘟,又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主子安排。 “尽力防治。”赵承曦神色凝重:“我会向陛下禀报此事。” “是。”赵白应下。 接着又是另一个手下上前禀报。 桑棠晚特意将赵承曦的那些手下都多瞧了两眼,免得以后遇上又不认得。 今日被赵承曦吓唬,就是吃了不认识人的亏。 她手里头忙活着,心里也没停下盘算。 待赵承曦忙完之后,她端着点好的茶走到赵承曦跟前,漆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似有几分爱慕之意。 “时宴,吃茶。” 她软着语调,双手将茶盏捧上去。 那茶白沫均匀,咬盏不散,清香扑鼻。她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精湛。 加之她一脸的生动蓬勃,巧笑倩兮,有一瞬好似回到从前她日日黏着他的日子。 赵承曦转开目光,接过茶盏。 桑棠晚心中暗笑。 赵承曦果然嫌弃她。她越是爱慕他,他便越想远离她。 那敢情好,以后见面她都装作旧情难忘,叫赵承曦恶心。她就再无性命之忧啦。 “时宴,你有没有银子?”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直率地问了一句。 赵承曦此人毫无情趣可言,拐弯抹角他可不一定听得懂。 赵承曦偏头看她:“何意?” 桑棠晚暗暗撇唇,说话可真够简洁的。 “我开铺子银子不够,能不能借我点?” 她脸上有些发烫。 想起来,她还欠着赵承曦一万两白银……不过,谁让赵承曦抛弃她,一万两白银的补偿费,不算高吧? 要不是家里败落了,她现在又急需银两开铺子,也不至于和赵承曦开这个口。 囤积羊毛明摆着能赚银子,她实在舍不得放弃到嘴的肥肉。 所以明知不可为,她也硬着头皮而为之了。反正就算借不到,大不了就丢点脸嘛,也不会损失别的。 赵承曦垂眸望着她,乌浓的眸中浮起淡淡的嘲讽:“果真是无利不起早。之前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难怪摆出这副神态来。 她向来如此,有事赵时宴,无事赵大人。 “你不借就不借嘛,说那些干什么。”桑棠晚自知理亏,也不敢得罪赵承曦。 她噘嘴,小声嘀咕着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娘亲给他留下的那本册子所写的人,里面应当有几个是娘亲的好友,如果写进去借银子,应该多少能借到一些。 只是羊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这世上聪明的人多得很,晚一天说不定就被别人捷足先登。 真是太可惜了。 “你要多少?” 身后忽然传来赵承曦的声音。 桑棠晚回头看他,乌眸如同黑曜石般灼亮:“你肯借给我?” 她双眸放光,一副财迷心窍的模样。 赵承曦脸色黑下来:“给利息。” 她眼里果真只有银子。 桑棠晚爽快地道:“可以。你想要几分利?” 去钱庄借银子,也是要给利息的。赵承曦要利息反而好,免得欠他人情。 可惜,钱庄那条路行不通。钱庄是宋家的,有宋温辞守着呢,她眼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抵押。 “你说。” 赵承曦面无表情,吃了一口茶。 “要不然,两分?” 桑棠晚打量他神色,试探着开口。 两分利也不低了,虽然说比不上钱庄吧,但也少不到哪去。 赵承曦瞥她一眼:“要多少?” “两万两。有吗?” 桑棠晚思量着问他。 两万两其实收不了多少羊毛。但是她现在可以只给定金,等羊毛出手了再给养羊人付余下的银子。 真叫赵承曦拿二十两也不现实。她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但猜想着就算是有,恐怕也不会借给她。 赵承曦将茶盏递给她:“回府衙取给你。” “谢谢赵大人!” 桑棠晚欢喜不已。 这会儿也顾不上怪赵承曦拿她当丫鬟了,欢天喜地地将茶具和桌子都清洗了一遍,还给收拾得整整齐齐。 下山时,赵承曦将流光让给了她,自己骑了另外一匹枣红马。 桑棠晚趴在流光耳边骂它:“流光,你这匹坏马,把我驮到山上来吓死了,知不知道?” 耳边隐约传来呼唤声。 她不由坐直身子,侧耳聆听。 “小姐,小姐……” 天色将黑,邵盼夏的身影在崎岖的山道上蹒跚前行,一脸慌乱,声音都哑了。 小姐说大半个时辰便能到破庙,她多算一些时间,那三四个时辰小姐总该回来了。 可她等了足足四个时辰,也不见小姐的身影,她急了,一路找上山来,喉咙都快喊破了。 “盼夏,我在这儿!” 桑棠晚扬声应了一句。 “小姐,小姐!”邵盼夏瞧见她欢喜不已,奔跑间还摔了一跤。 桑棠晚连忙下马去扶她:“你慢点。” “吓死我了!”邵盼夏抱着她哭起来:“我还以为小姐遇到什么野兽了。” 天知道这大半日她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 桑棠晚连声宽慰她,又道:“怪我不好,吓到你了。” 邵盼夏则连连摇头:“小姐没事就好。那是,赵大人?” 她此时才看到赵承曦,不由一脸惊讶。 桑棠晚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道:“偶遇。咱们快些回去,我还有要事要办。” “这可真是够巧的。”邵盼夏看着赵承曦小声开口。 跟着桑棠晚一段时间下来,她也知道桑棠晚和赵承曦曾经定过亲的事。这么远都能遇到,小姐和赵大人还是有缘分的。 她看赵大人还不错,不知小姐和赵大人当初是因为什么事分开的? 回程因为跟着赵承曦走,桑棠晚省了许多事,来时花了十八日,归程只消半个月。 起初一起出发时,桑棠晚还提心吊胆,生怕赵承曦迂回着想灭她口。 但一路上,赵承曦一切如常,她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甚至两人之间独自相处时,也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反而有几分融洽。 但桑棠晚总觉得怪怪的。 赵承曦可是在危难之际抛弃了她,他们俩不应该这样。 “赵大人,快要进城了。您是清廉之辈,我现在又在这城里做生意,跟你去衙门只怕有损你的清誉。要不然,你让赵青帮我把银票送过来?” 定阳城门外,两辆马车并排。桑棠晚撩开帘子对着对面马车上的赵承曦说话。 赵承曦并未撩起帘子。静默片刻,马车内传出他清冽的嗓音,语气淡淡。 “好。” 两人自此分道扬镳。 桑棠晚进城之后,未作半分停留,直奔自家铺子。 出门一个多月,不知辛妈妈和曲绵绵将店铺里的东西置办得如何了。 “妈妈!” 桑棠晚响亮地唤了一声。 辛妈妈正在整理布匹,听到她的声音不由抬头,又惊又喜:“柚柚,你可算回来了。可曾买到你要的东西?” 她说着迎上去,拉住桑棠晚的手。 “买到了,盼夏,快拿来。” 桑棠晚让邵盼夏把青金石拿来给辛妈妈看。 曲绵绵也从后头走了出来:“姑娘回来了。” “姑姑。”桑棠晚也唤了她一声,这才道:“绸缎和成衣都置办好了?” 她从外面进来看到铺子的招牌已然挂了上去。 “桑氏绸缎成衣铺”。 铺子里各样时兴的绸缎、普通的布匹、最新样式的成衣摆放得井井有条,可谓琳琅满目。 曲绵绵做这些事向来拿手,她很满意。 “是。”曲绵绵点点头,依旧是发丝半遮脸上伤疤:“姑娘看看可还缺什么?” “先这样吧。”桑棠晚左右瞧瞧:“辛苦你们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这还不是应该的?”曲绵绵笑了笑,又皱起眉头道:“这些事情倒也好做。只是,胡氏布坊在定阳根深蒂固,大家也都习惯到他们家去买布匹和成衣。咱们铺子开张之后,几乎没什么人光顾,就算来了也只是随意看看。咱们家的生意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她当初可是劝过桑棠晚的。但是桑棠晚不听,执意要和老爷作对。 她早就知道,这铺子开起来是这样的下场。 如今还交了三年的房租,姑娘手里又没了银子,要如何收场? “姑姑不必着急,我自然有法子。”桑棠晚心里早有算计,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朝邵盼夏道:“将这青金石送到后面去,先取一块小的用水泡。” 邵盼夏应了一声,提着包裹去了。 桑棠晚这才又和曲绵绵道:“姑姑,你把外面招牌上桑氏的‘氏’改成‘家’。现在就让做招牌的人来办。” “桑氏”读起来通“丧事”,太不吉利。 桑家就很好。 这件事怪她当初走的时候没有叮嘱一句。 曲绵绵愣了一下,不由羞愧:“对不起姑娘,我做招牌时没想这么多……” “不碍事。”桑棠晚摆摆手:“改了就好。” “我这就去。” 曲绵绵快步往外去了。 等她回来,赵青也已经送了银票过来。 “姑姑,铺子里的事情你先不用管。帮我找几个人,由你带队下到各个村里去订购羊毛。” 桑棠晚将一沓银票放在柜台上。 “这个季节收羊毛是不是太早了?养羊人只怕不会愿意。”曲绵绵看看外面的大太阳,又道:“姑娘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桑棠晚做事想一出是一出,和夫人的稳重半分不相同。她是越发看不懂桑棠晚想做什么了。 “我借的。”桑棠晚弯眸笑道:“我只是订购,并不是现在就拉回来。你只要给他们一定的银子,拿到定价收据,跟他们说好如果反悔的话要赔三倍银子给我便可。” 她说到生意上的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整张脸儿似乎也流转着淡淡的光华,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那每斤的价格是……” 曲绵绵询问。 桑棠晚思索了片刻道:“比去年的价格加一到三成,这里是两万两银票,要订到二十万两的羊毛。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 二十万两应当能涵括定阳本地大多数的羊毛。 曲绵绵大惊:“姑娘要订购这么多羊毛?可考虑清楚了?” 她总觉得桑棠晚做事不大靠谱,东一榔头西一棒的。 这才开了铺子生意不好还没解决呢,又想着去收购羊毛。 “姑姑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桑棠晚摆摆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不是曲绵绵做生意的确有两把刷子,又是娘留给她的人。而且她一时也找不到趁手的人,她都想把曲绵绵给换了。 比起会做生意,她还是更喜欢听话的手下。 曲绵绵看向辛妈妈。她指望辛妈妈劝桑棠晚几句。 “绵绵你就去吧,柚柚做事自己心里有数的。” 辛妈妈开了口,却是向着桑棠晚的。 她其实也担心,但她相信她的柚柚。 柚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而且她也了解柚柚的性子。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两万两银子都借回来了,又怎么会因为她们的三言两语而不去做? 曲绵绵只好拿着银票出门。走出铺子一段路程,她回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留意她,她脚下打了个弯,转身朝胡氏布坊走了过去。 进门之后,听闻登门曲绵绵拜访,冯兴怀很快派人将她请进内室。 第47章 我的死活和你无关 “桑家绸缎成衣铺……” 宋温辞身着锦服,手持折扇,口中念叨着漫步进了桑棠晚的铺子。 桑棠晚正在柜台内预备东西,抬头见他进来,将手里的东西塞进柜台内站起身来。 “原来是宋少东家,好久不见。” 她只穿着寻常的束袖,浅淡的素色亦掩不住如画的眉目间的灵动。微挑黛眉看着宋温辞,毫无惧色。 之前怕他缠着讨债,弄出许多是非来,搞得她铺子开不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今铺子已经开张,宋温辞就在定阳城内,早晚都会相见的。她躲也躲不了,不如坦然面对。 看他能如何?总不敢拆了她的铺子。 “好久不见?那你见了我还跑得像兔子一样?” 宋温辞折扇往柜台上一敲,拔高声音吓唬她,一撩衣摆跨坐在柜台前的长凳上。 他生得极一双极亮的桃花眼,眼周泛着淡粉,不笑也似含着三分笑意。声若风吟,面如冠玉,舒朗磊落。 只是这般吊儿郎当不大正经的模样,实在很难叫人生出畏惧之心。 “谁跑了?”桑棠晚面不改色:“我压根儿没听到你叫我。” 哼哼,她跑得像兔子?那还不是你像只黄鼠狼一样追着给撵的? “没听到?没听到你怎么知道我叫你了!”宋温辞仿佛捉住了她什么把柄一般,抬起扇子指着她。 “不你才说的吗?” 桑棠晚一口赖回他身上。 “桑棠晚你这个骗子,你还狡辩!当初从京城跑路时骗走我五千两白银。后来又乘人之危,在我失忆时骗走了我家祖传的手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宋温辞不满地朝她嚷嚷。 桑棠晚真是欺人太甚! “那你怎么不说我还救你一命呢。要不是我把你领回家,你早流落街头饿死了,再好也不过被人打断手脚,在路边做个乞儿。救命恩人你拿点家传的手艺相报,过分吗?” 桑棠晚比他嗓门还大。 没法子,她不占理嘛。嗓门高了就显得无理也占三分。 “你……”宋温辞气得站起身来:“你可真是好一张颠倒黑白的伶牙俐齿。你要是不捡我,说不定我爹早就找到我,把我带回去治好,我也就不可能上你的当了!” 桑棠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真是气煞他了! “那还不是随你说?你怎么不说我不救你,你会被人捡走卖进南风馆去做小倌呢?”桑棠晚分毫不让,说起“好听的”来。 跟她斗嘴皮子,宋温辞还真不是对手。 “桑棠晚,你是真恶毒啊你!我不管,今日我找着你了,快点把我家的手艺还给我,否则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宋温辞一拍柜台,摆出一副凶恶的模样来。 他嘴皮子算挺利索的了。怎么从小到大遇上桑棠晚就不是对手? “给你给你。快点走。” 桑棠晚将他那本小册子拍在柜台上,挥挥手驱赶苍蝇一样让他走。 反正小册子上的内容她已经全都记在脑海里,往后再用用不上。 “这么久了,你偷学去了怎么算?我之前还教了你那么多呢!” 宋温辞拿起小册子,还不甘心。 “你不是说你学了三年才学会点皮毛?我这才学多久?你以为我是什么天才?我连点你那点皮毛都没学到,难道还不值得抵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桑棠晚抬起下巴来瞪他。 “好好好,算你厉害。”宋温辞收起小册子,环顾一圈抱臂嘲笑道:“恶有恶报。你心坏,费尽心机开个铺子也没生意,真是皇天有眼。” 他就这么见不得桑棠晚占上风,没事儿也要找几句话来招惹桑棠晚。 不然,他这闷亏不是白吃了? 桑棠晚已经低头开始摆弄手里的东西,听他这样说漫不经心地问他:“宋温辞,你娘亲生你时,是不是特别顺利,特别快?” 宋温辞一愣:“什么意思?” 话问出来他又后悔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他不该问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桑棠晚准没什么好话! 果然,下一刻就见桑棠晚抬起头来,弯眸讥讽道:“因为稳婆拽着你的嘴了呀,拽着嘴出来能不快?要不然你的嘴会这么欠?” “桑棠晚!” 宋温辞跳起脚欲上柜台,似乎打算翻过去和她算账。 谁还能有她嘴欠? “宋少爷,好了好了,别闹了。” 辛妈妈出来打圆场。 她在后门处看了半晌,暗暗好笑。眼见宋温辞怒了,自然要出来护着。 这宋少爷和她家柚柚从小到大都这样,斗鸡似的见了面就掐。 也就宋少爷失忆那阵子,才和柚柚和睦相处了几个月。这不恢复了记忆,见面又吵起来。 “桑棠晚,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开一家同样的铺子在你隔壁,让你早日关门大吉!” 宋温辞放下狠话,扬长而去。 “随你便。” 桑棠晚轻嗤一声,不以为意。 做生意上她还没怕过谁呢! “柚柚,你别激怒他,玩意他真的来开呢?”辛妈妈很是担心。 宋家有家财万贯,可以随便宋温辞折腾。柚柚可不行,这铺子可是花了柚柚全部的本钱和心血。 “妈妈,不管我激不激怒他,他要开铺子还是会开的,不会因为我的态度而有所转变。”桑棠晚摆手:“不碍事,我自然有法子对付他。” 两人正说话间,邵盼夏从外头走了进来。 “小姐,有人找您。” “谁呀?”桑棠晚不由望向门口。 “柚柚。” 冯兴怀走了进来,口中唤她。 他还是从前温文儒雅的模样,看着桑棠晚的目光温和慈爱,手腕上还如从前一般戴着那条朱砂色的编绳,下面坠着一只精致的金色钱袋。 “盼夏,将他打发了,我不见。” 桑棠晚瞬间板起脸来,将面前的算盘一推,发出一声脆响。 她才不想见冯兴怀。 “柚柚,别动怒,有话好好说。” 辛妈妈拉着她手,轻拍着她后背宽慰她。冯兴怀也不知怎么想的,既然这么离不开柚柚,当初又为何要背叛她们母女呢? 邵盼夏也知道冯兴怀便是她家小姐的爹,不好太过无礼,只好转过身客气地朝他道:“冯老爷,要不然您还是……” 她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抬起的手已经向外示意。 冯兴怀无奈地看着桑棠晚:“柚柚,你就这么恨爹爹?” 他摸索着手腕上的金钱袋子,手微微哆嗦着。从桑如枝去世之后,他两鬓间添了几缕白发,面色看着比从前沧桑不少。 “从你决心进胡家大门那一刻,你就已经不是我的爹爹。”桑棠晚毫不客气道:“如今我娘已经不在,你我更无任何瓜葛。你走吧,以后不必再来。” 她垂下眸子,浓密卷翘的长睫覆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着冯兴怀这般苍老憔悴,她怎会丝毫不动容? 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冯兴怀将她视为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给月亮,她怎会对他没有一丁点父女之情? 可冯兴怀抛弃了她和娘亲,另了寻新欢。 如果那时冯兴怀在她们母女身边,或许娘就不会遭遇不幸。 在她眼里,冯兴怀间接害死她的娘亲。 她原本就因为冯兴怀的背叛不想认他这个父亲,如今中间隔着娘亲的命,她更不可能与他重归于好。 冯兴怀缓步走近,叹了口气:“你不认我也罢。我来,是想问问你订购羊毛的事。” “你怎么知道?” 桑棠晚蹙眉。 她立刻便想到曲绵绵。订购羊毛之事,她并未宣扬。才吩咐曲绵绵去办,冯兴怀便得了消息。 再想想曲绵绵平时总是替冯兴怀说话,她心中顿时了然。一定是曲绵绵去向他告密。 “你不要小看胡家在定阳的势力。”冯兴怀深深望着她,似有许多言语藏在心底,无法言说。 “那又如何?”桑棠晚不以为意:“难道你们胡家还想拦着不让我订购羊毛不成?” 难道说胡家也得知了羊瘟之事,派冯兴怀来打探她的口风,好抢在她前头多订购羊毛? 她警惕地看着冯兴怀。 “不是。”冯兴怀苦笑着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递给她:“你的银子恐怕不够,这些先拿去用。别让胡家的人知道。” 女儿想做,他只想让她放手去做,绝不会阻拦。他从小养大的孩子,自然知道她做生意的天赋有多高。 那一沓银票厚厚的,即便不数也知道数目不小。 “谁稀罕你的银票?” 桑棠晚羞恼得红了眼圈,抬手便是一扫。 那些银票纷纷扬扬如雪花般落得满地都是。 冯兴怀抛弃了她和娘亲,现在又来做什么好人?她即便穷死了,也不用他可怜! “柚柚……” 辛妈妈不知该如何劝她不生气,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对父女。 “你现在不用也行,先留着,以后用得着的时候再用。”冯兴怀性子温吞,即便被这样对待他也半分不恼她,只又道:“只是胡家在定阳一带开布庄,做布匹、丝绸和成衣已经多年。你年纪小,只怕不是胡家的对手。不如这样,你这铺子里的东西我都照你进货的价格加一成收了。你另外重新开一家花铺,定阳唯缺卖花人。当初你娘开过花铺,人脉应该还在……” 他一边说一边环顾铺子里的情形。一心替桑棠晚打算。 她一个女儿家,痛失娘亲,的确该有个正经营生,往后才能好好生活。 “我不用你管,你给我走,走!”桑棠晚从柜台内走出来,将他往外推:“往后永远也别进我的门,我是死是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当初选择抛弃她和娘,冯兴怀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她开什么铺子,能不能维持,将来的日子怎样,关他什么事? 他不让她将这个铺子开下去,她偏不。她不仅要比过胡家,还要吞并胡家,让胡家不复存在! 才好叫冯兴怀知道,他当初选择抛弃她们母女是错的。 她要他后悔! 冯兴怀被她推出门,往外走了几步不舍地回头看她。 邵盼夏捡起地上的银票不知所措,还给冯老爷还是给小姐?她拿不定主意。 “我来吧。”辛妈妈接过她手里的银票追上冯兴怀:“老爷,请等一下。” 冯兴怀回身:“辛妈妈。” “这个您拿着吧,柚柚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不会收的。”辛妈妈将银子放回他手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以后你别来了吧,柚柚她看到你便生气……” 她实在心疼那孩子。 冯兴怀居然当初选择了胡家,就不该总是出现让柚柚难过。 “辛妈妈。”冯兴怀顿了顿,将银票塞回她手里:“这些是我毕生的积蓄,我或许活不了多久。你知道,我膝下就柚柚这一个孩子,不给她还能给谁?” 他眉眼间满是惆怅落寞,似有苦楚难以言说。 “老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辛妈妈连忙劝慰他:“柚柚性子是执拗,但她心是顶善良的。您别和她计较……” 看冯兴怀这样,她也不由跟着有些难过。怎么老爷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好端端地说起这种话来,难道是有人逼他去胡家? 不可能,老爷是读书人,最是明事理。谁能逼迫他? 可老爷为什么又是这么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 “我怎会和自己的女儿计较?”冯兴怀苦笑着摇摇头:“这些银票,你先替柚柚收着。劳烦你帮我照顾好柚柚。” 他说着,后退一步,竟对着辛妈妈深深施以一礼。 辛妈妈连忙避让:“老爷,这可使不得……” 她心乱如麻。看得出来老爷是极疼柚柚的,那他到底是为什么选择去了胡家? “辛妈妈,你受得起的,拜托你了。” 冯兴怀站直身子,指尖捻着手腕上的金钱袋子转身大步离去。 辛妈妈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票,犹豫了一下将银票收入袖中。 * 街道斜对面,胡氏布坊。 “冯兴怀。” 冯兴怀才进门,便被胡氏叫住。 铺子里此刻并无客人。 胡氏正坐在客人用的铜镜前,对镜理妆。 她生得一双吊梢眉,柳叶眼,衣着艳丽,一副妩媚之相。 见冯兴怀回来,她转过头去看他。 冯兴怀停住步伐看向她:“何事?” “你去对面绸缎铺了?”胡氏理着发髻:“可打听出什么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询问。 “你非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冯兴怀皱眉。 胡氏哼了一声:“她可不是小孩子。她将铺子开在我这胡氏布坊对面,是公然打我的脸。往后说不得就抢了我所有的生意。这铺子可是你我二人在经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她瞥了一眼冯兴怀,很是不满。 “你倒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冯兴怀抬步往楼上去。 胡氏对着他的背影悠声道:“你可别忘了,现在你的任务是胡氏布坊的男主人,是我儿子的爹。你一心向着她,到时候丢了性命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冯兴怀足下微微一顿,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胡氏也没什么心神继续理妆,烦闷地将手里的钗子摔在梳妆台上。 若有外人在场,定然讶异这二人之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言谈间生疏厌烦,竟全然不似一对夫妻。 * 桑棠晚足足准备了一个月,才将需要的东西一一预备妥当。 此时,离八月中秋还有十数天,正是她算好的日子。 清早,她燃了鞭炮,便将几个小铜锣分发给程秋霜收养的那些小丫头们。 “都给姐姐卖力些啊,回来姐姐给你们许多好吃的,糖葫芦管够。” 桑棠晚笑眯眯地嘱咐她们。 “好!” 小丫头们齐声答应,欢快地四散出去。 她们一路跑一路敲着铜锣,口中高喊:“桑家绸缎铺今日重新开张了,进店就送二十文铜钱了。” “桑家绸缎铺半卖半送,不买也送铜钱……” “快去桑家绸缎铺看看啦,东家亏本送铜钱……” 清脆的童音融入繁华的街道,传遍定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程秋霜目送着小女孩们抛开,冷眼瞥向桑棠晚:“小孩子你都不放过,眼里只有银子。” “我倒是想和你一样视金钱如粪土。”桑棠晚不甚在意,反而笑了:“可铺子摊开,本钱几万两,我还要养这么多人。每天一睁眼大家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银子?总不能都等着饿死吧?” 其实,程秋霜人是不坏的,只是性子清高了些。 这也没什么。 程秋霜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秋霜,你别走啊。”桑棠晚跟上去拉住她袖子:“等会儿铺子里一定会很忙,不然你帮我记记账吧?” 程秋霜一向少言寡语,她至今也没弄清楚程秋霜的身世来历。却知道她舞文弄墨,是个有才情的。 记她铺子里的账目自然是小菜一碟。 “你休想。”程秋霜撤回袖子,嫌弃道:“我可不想沾了铜臭味。” “我让辛妈妈晚上给小丫头们做米糕。” 桑棠晚并不放弃。 等会儿铺子里一定忙不过来,曲绵绵去订购羊毛尚未回来,只能抓着程秋霜来记账了。 程秋霜犹豫了一下,勉强应下:“那我只记账,不收银子。” 辛妈妈做的米糕味道好,孩子们极喜欢吃。只是辛妈妈平日忙碌,很少做来分给她们吃。 她到底心疼那些孩子。 “行。”桑棠晚拍拍她肩,拉着她在柜台里坐下:“程掌柜请坐。” 程秋霜素来清冷的面上见了些许笑意,对她骂道:“油嘴滑舌。” “桑小姐,原来您新开的铺子在这里,真是叫我好找。”姚大丫拉着满满当当一车柳篓停在铺子门口。 “你来了?辛苦了,妈妈倒茶。盼夏,把这些柳篓卸到后院去。” 桑棠晚笑着招呼姚大丫。 姚大丫进门,睁大眼睛看着铺子里琳琅满目的绸缎和成衣,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新鲜东西,一时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哇,小姐,您可真有本事。开了这样大的铺子,这些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她脸晒得黝黑,样貌也普通,但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充满期盼和向往。 “大丫,这样。”桑棠晚心下有了主意:“你在这儿帮我干一天活儿,我给你十文钱,晚上再给你一身新衣裳。” 左右她现在人手也不够,姚大丫给她送了几次柳篓,是个靠得住的。 她不介意多帮帮姚大丫。 “真的?”姚大丫闻言眼睛更亮了,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攥着衣角道:“小姐,我怕……怕做不好……” 在她心里,桑棠晚跟活菩萨一般,是不敢多看两眼的人。 小姐交代的事情,万一她做不好,那该如何是好? “有什么做不好的?”桑棠晚将一沓凭证递给她,每一张上面都印了她娘亲的私印:“你就站在门口,有人进来就给他们发一张。告诉他们进桑家绸缎买东西,这一张凭证抵二十文钱用,限今日用掉,过了今日便作废。” 这是她拉来客人的第一步——先给些小恩小惠,让客人觉得占了便宜。 这样的方式之前定阳城没有过。众人觉得稀奇,也会特意来看一眼,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个我会!”姚大丫一口答应下来。 随着消息不断散播出去,桑家绸缎铺一下忙碌起来,从内到外一派繁华之象。 桑棠晚特意留了一批便宜好销的夏日衫裙,定价为九十九文。减去赠送的二十文,只需七十九文。而这样的衫裙,在对面胡氏布坊可都是要将近九十文的。 这批衫裙利极薄,仅在保本上赚一点路费罢了。但她并不打算在这上面赚银子。这是用来拉客和筛选客人的。 真正富庶人家的小姐、夫人不会买这样便宜的货色。这一部分客人交给邵盼夏负责。 下一步便是价钱高的绸缎和衣裙,由辛妈妈负责。 辛妈妈性子温柔,讲解耐心,又精通衣裙首饰搭配,审美极好。很合富庶人家小姐夫人们的心意。 “这一身多少钱?” 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穿着一身烟粉纱散花裙,对着铜镜转了转,神色间似乎很是满意。 周围几个女子也纷纷说着“好看”“合适”一类的话儿。 “这一件九百九十九文。” 辛妈妈双手交握,笑着回答。 “这么贵?同样的材质,在对面胡氏布坊最多也就八百文。” 那女儿家闻言不由开口。 “小姐说得不错,材质对面铺子的确有相同,可是这样式对面却是没有的。” 辛妈妈依旧笑吟吟的。 那小姐听了她的话一时没有说话。她的确想要这裙子,却又嫌贵。 周围众女子也都是议论纷纷,话都说得相似。也就是说九百九十九文,都快一吊钱了。一吊钱就是一两银子,着实贵了些。 “这位小姐,今日本店重新开张,正好临近中秋,有一个买赠活动,小姐要不要听一听?” 桑棠晚笑着上前询问。 她眉眼弯弯,一双乌眸含笑注视人的时候总显得无比真挚,叫人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信赖来。 天生便是做生意的料子。 衣裙价格都由她亲定,这样的场景她自然早就预料到了。而这正是她想要的。 第48章 前未婚夫 “什么买赠?” 那小姐起了兴致,旋即转身询问桑棠晚。 其余一众人也一齐朝桑棠晚望过来。 “各位小姐,请来看。” 桑棠晚从柜台内取出一只雕琢精致的木箱来,当众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这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八大件糕点吗?还有双面双色嫦娥奔月团扇……” “桂花竹青釉盘、茶饼、茶席,居然还有一只月亮灯笼,好生优雅精美。” 那些小姐们眼睛都亮了,纷纷议论起来。定阳虽然繁华,但这些东西可都是京城好物,并不常见。一家绸缎铺竟然能拿出这些东西,他们自然稀奇。 其中一位小姐提起做工考究的柳篓好奇地问桑棠晚:“桑小姐,这里面是什么?” “金陵雪泡桂花酿,小姐可以拿出来看看。” 桑棠晚弯眸含笑,用眼神鼓励她。 那位小姐按捺不住好奇心,将柳篓里的两瓶桂花酿取了出来。 两只粉粉嫩嫩的釉瓷瓶,一只嫩黄,一只藕粉,无论是插花还是摆放,都很适宜。只这样静静地放在柳篓边上,便有一种静谧的美,好似一幅画。 “桑小姐,这些确实是好东西。”试衣裳的那位小姐这时候开口了,她很是不解:“但是,你拿这些出来做什么?你这不是绸缎成衣铺吗?怎么又有糕点又有酒,和我买衣裳有什么关系?” 这些东西是好,但她更想要这一身衣裙。而且她刚才提的可是嫌这一身衣裙太贵了,桑棠晚拿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 “小姐,是这样的。”桑棠晚眉眼弯弯,给众人解释起来:“今日只要在我这里存上一千九百钱,便可以将这一盒开张中秋礼物带回家。那一千九百钱还是你们的,只是存在我这儿,大家随时可以到我这里来买衣裳。” 她说着往后让了让,好让那些人能看清楚眼前的东西。 这些东西,她们单单去买自然值一两左右的银子。但她要得多批量囤货可就不一样了。 本钱不过六百钱,她随便卖一身衣裳就能赚回来。却能让客人存下一千九百钱。 这样做的好处是她能迅速收回资金,再去囤更多的货物。 “存一千九百钱,也就是一两九的银子,就能将这一箱东西带走。另外我的银子还在,随时可以来用这银子买衣裳,桑小姐是这个意思吗?” 她话音落下,立刻有人雀跃地询问。 “这位小姐真是聪慧。”桑棠晚点头:“正是如此。” “桑小姐此言当真?” 那小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只要桑棠晚一点头,她立刻就将银子掏出来。 存的一两九的银子还能买衣裳,又不会少。她却实打实地得了这一盒好东西,岂不等同于白捡? “当真。小姐要试试吗?” 桑棠晚笑着询问她。 “我要。”那小姐一高兴便将银子取出来:“这里是二两,不用找了,多的送给你。现在我可以将这一箱东西搬走了?” 她说着便要招呼婢女来搬。 “这一盒已经被我打开了,就留着给大家看吧。我另外给你拿一盒没有开封的。” 桑棠晚俯身重新取了一盒,放在柜台上。 那位小姐还不放心,当即打开查看。生怕桑棠晚换了里头东西。 桑棠晚只笑看着她的动作,并不阻止。每一盒里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这小姐查看正合她心意,等于替她广而告之。 果然,盒子打开,里头物品与桑棠晚之前展示给众人的一般无二。 众人见状再无怀疑,当即挤上前去。 “桑小姐,我要存一千九百钱……” “你明明在我后面,应该我先存……” “我存了银子,现在就要买衣裳,我要这一身……” 铺子里一下喧闹起来,个个举止银子往柜台前送。 “别急,都有份儿,大家排好队按顺序来……” 桑棠晚一边收银子,一边让程秋霜记账。 程秋霜坐在柜台前奋笔疾书,还不忘抽空抬眸瞥她一眼。 “你倒是个生意精。” 这般会做生意,只怕用不了多久桑棠晚就能挣回房租吧。 比起先前的嫌弃,她倒对桑棠晚多了几分佩服。桑棠晚不像寻常生意人那般眼里只有银子,勉强可以说是生财有道吧。 桑棠晚笑着看她记账:“你字写得真好看。” “少来。下回我可不替你记。” 程秋霜收回目光,眸底却有些许笑意。 “下回再说。”桑棠晚又忙着接银子,口中朝邵盼夏道:“盼夏,你别忘了买了那边衣裳的客人,一人送一只柳篓。对了,大家有旧的不穿的衣裳,也可以拿到我这铺子来以旧换新。我会看衣服的新旧折价抵买衣裳的银子给大家。” 她这般做生意的方式,任谁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天之内,周围听闻消息的人都来看了热闹。 来的人多,买账的人也不少。 一整日下来,桑棠晚嗓子都哑了,几乎累趴在柜台上。 “柚柚,门关上了。快坐下歇会儿,妈妈去给你做饭。” 辛妈妈说着便往后头走去。 “妈妈,别做了。今儿个挣了钱,咱们买着吃。盼夏你去酒楼点一桌菜,让他们送过来。” 桑棠晚叫住她,取了银子递给邵盼夏。 “别买了,这才赚多少?可要省着些,妈妈做饭又不费事。”辛妈妈舍不得花银子去买酒楼的菜,连忙拦住她:“今儿个是赚了钱,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哎呀妈妈,往后我只会赚更多的银子。”桑棠晚她看了一眼程秋霜,朝邵盼夏挥挥手催促:“快去快去。多买一些,秋霜和孩子们都一起吃。记得买些零嘴带回来。” 邵盼夏答应一声,开门去了。 喜儿等一众孩子顿时欢呼起来。 “怎么样?替桑姐姐办事好不好?”桑棠晚蹲下身,笑着问孩子们。 “好!” 大大小小的女孩们齐声回答,一个个看着桑棠晚的眼睛里都好像装着星星,又是崇拜又是喜欢。 桑棠晚朝程秋霜得意一笑。 程秋霜牵过喜儿,看向桑棠晚:“好什么好,只能算她有良心。你们有了吃的便什么也不顾了。” 桑棠晚抿唇笑而不语,程秋霜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她转而去柜台上将抽屉里的银子都倒了出来,开始数钱。 程秋霜瞧她一副财迷的样子,眼底又有了嫌弃。 桑棠晚数好银子放在一边,提着笔手中的算盘珠子打得啪啪作响。 辛妈妈在一旁慈爱地笑看着她。柚柚一门心思都在赚钱上,既不为夫人的离去伤心,也没有因为记挂赵承曦而伤怀。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我都算好了!”桑棠晚拿起算盘上下合了两下,乌眸灿若繁星:“妈妈你猜,去掉本钱,我们今天净赚多少?” “多少?”辛妈妈见她欢喜,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比她还更激动:“可有一百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可够寻常百姓家生活一年。一百两就不是小数目了。 “二百三十两!” 桑棠晚欢喜得双颊生晕。 今儿个才第一日而已。照她估计接下来的几日生意会更好。然后再慢慢归于寻常,不会像今日挣得这么多,但细水长流。 初步估算下来,她大概需要四到五个月的时间可以赚回房租的钱。 不如从前京城的铺子来银子快,不过她这算是小试牛刀,效果还是不错的。 “太好了!”辛妈妈拉住她的手,高兴得眼圈都红了:“总算你这一个多月没白忙活。” 天菩萨知道她有多担心。看柚柚每日操心忙碌,准备那些东西。她生怕这生意做不出去,会对柚柚打击太大。 如今铺子生意一下便成了。都说万事开头难,有这样一个好的开头接下来一定会诸事顺利的。 “妈妈也跟我一起忙活,辛苦了。” 桑棠晚抱住她肩膀靠在她肩头,言语间又带了些小时候撒娇的意思。 辛妈妈揉揉她手臂笑道:“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小姐,菜买来了,还有果酒。” 邵盼夏带着酒楼跑腿的提着菜进来了。 “来,把桌子搬过来。” 桑棠晚张罗起来,几人围着八仙桌坐下。 曲绵绵走了进来。 “姑姑回来了?快来坐下,一起用饭。” 桑棠晚今日高兴,瞧见她很是欢喜,并不打算提她向冯兴怀告密的事。上前去拉她。 “那我回来得正巧。” 曲绵绵左右瞧瞧,跟着她走过去在桌边坐下。 大概是赶路太急了,她面上的伤疤并未被发丝完全遮掩,裸露出半块。 桑棠晚目光在她面上一触便转开。曲绵绵虽然不说,但她能看出来曲绵绵很在意脸上的伤疤,她不想因为自己多看一眼引得曲绵绵多心。 “可不是吗?昨日柚柚还说你恐怕还要个三五日才能回来,不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辛妈妈取了一副碗筷递给她。 曲绵绵接过碗筷,闻言道:“原本还要三五日的。定阳周边的村县我都已经走遍,唯余东北角的两个村还未来得及去。今日赶过去,才得知那边的羊毛都已经被人加价收购了。我想着也无羊毛可订,为免姑娘焦心,便快快地赶回来了。” “姑姑先吃些东西,生意上的事回头再说。”桑棠晚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曲绵绵摆摆手,从袖中取出一叠凭证递给她:“这些是订购羊毛的凭证,养羊人都摁了手印,也写明了倘若反悔,退还三倍银子。这里是多下的银票,两千三百四十二两三钱。” 她将东西一一交给桑棠晚。 “这些不急,先吃饭。” 桑棠晚将一干东西随意放到一边。 先前她心里头对曲绵绵向冯兴怀告密的埋怨,在此时消减了不少。 曲绵绵大抵也是为她好,只不过忽略了她的感受。单论做事情,曲绵绵还是极可靠的。 众人围坐在一起,动起筷子来。 曲绵绵说了一些收羊毛的见闻,辛妈妈不时问一句,饭桌上倒也算是热闹。 “姑姑。”吃得差不多了,桑棠晚放下筷子问曲绵绵:“您说城东北两个村的羊毛都被别人抢着收购走了,可知道是谁收购的?” 这些日子,羊瘟的消息已经逐渐扩散,城里不少人也得了消息。 不知是谁也想来分一杯羹? “这我就不知道了。”曲绵绵摇摇头:“只听那些养羊人说来的都是年轻的小伙儿,说着一口京城话。” 桑棠晚闻言心念一动:“不会是宋温辞那厮吧?” 定阳这地方,除了宋温辞,谁还会有说着一口京城话的年轻手下跑羊毛生意? 曲绵绵想了想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定阳城内灯火如星,走在街道边的宋温辞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谁在说我坏话?” “少爷,派出去收羊毛的人都回来了。” 平安跑来报信儿。 “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说的?”宋温辞啪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靠在胸前轻扇。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爹老是说他历练不够,能本本分分地将生意做好就很好,不指望他如他们从前那样开疆拓土,能自己另做一门生意起家。 可他偏不服。 等他将这批羊毛转手卖出去,赚上一大笔银子,老爹就等着对他刮目相看吧。 “小的全部仔细问了一遍。他们说就只有城东北角的两个村子还有羊毛,一共才收了一千来斤。周边其余的羊毛全都被人给订购了。养羊人说若是卖给咱们,就得赔订购三倍的银子,要真是替他们赔了,咱们也不合算啊?” 平安哈着腰禀报。 宋温辞皱起眉头,一脸不满:“谁的动作这么快?” 六七日前他便将人派出去了。他的消息已经足够快,本以为无论如何也能分一杯羹的。 不知谁的消息比他还灵通,居然抢先一步,要独吞这样一张大饼? “小的仔细问了一下。那些伙计们都说,养羊人说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妇人下去订购的,小的想着是不是桑小姐家的那个曲掌柜?” 平安猜测着,实则心里是肯定的。 除了曲绵绵,还有谁能把这事办得这么漂亮? “又是桑棠晚!” 宋温辞一听顿时怒了,转身便朝桑棠晚铺子的方向走去。 “少爷。”平安跟上去劝阻:“桑小姐订购羊毛合法且合理,您去找人家有什么用?她也不会将羊毛让给您啊……” 临出门时,老爷特意交代过他。老爷说,少爷年纪轻,性子冲动,遇上事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得劝这些。 宋温辞闻言停住步伐,合上扇子盘算。 “少爷,今儿个桑小姐的铺子重新开张了。生意好得不得了,竟然将对面胡氏布坊的生意都抢了来。今儿个两家铺子跟对换了似的,轮到桑家铺子门若庭市,胡氏布坊反而门可罗雀。” 平安为了打消自家少爷去找桑棠晚算账的念头,赶忙转移了话题。 少爷一直让他派人盯着。桑棠晚铺子的动静。今日这样的事,他自然该禀报。 “什么?”宋温辞闻言一脸不信:“你是不是打听错了?桑棠晚铺子要死不死的,你说她今天突然有生意了?” 这怎么可能? 桑棠晚那铺子一天也就三五个客人进去看个热闹,还能把胡氏布坊给比下去? 她有那么大能耐? 他就是看桑棠晚那铺子要死不活的,早晚开不下去,这才没有在桑棠晚的铺子旁边也开一家布坊。 “小的怎么可能打听错?您要是不信,这附近您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知道。” 平安抬手随意一指。 这事儿这条街上没几个人不知道吧? “我去看看。” 宋温辞还是不大相信,径直朝桑棠晚铺子的方向走过去。 平安见他消了气,似乎不像刚才那么冲动,顿时松了口气跟了上去。只要少爷不胡来,其他什么都行。 走到桑家绸缎铺门口,可巧得很,恰逢桑棠晚站在门内,看着邵盼夏扛着门板预备关门休息。 “这就关门大吉了?” 宋温辞张口便来。他看见桑棠晚就没好话。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快关上。” 桑棠晚吃了果酒,脸儿红扑扑的。她睁大水润的乌眸凶巴巴地瞪他一眼,抬手指挥邵盼夏。 殊不知她这般模样不仅不气人,还有着说不出的娇憨。 宋温辞心不知怎的便跳了一下。听大步走过去拦在门洞处:“我一来你就关门,怎么,做贼心虚?” “我有什么可心虚?”桑棠晚哼笑一声,眼尾染着薄红:“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这些日子光忙着重新开业的事,倒是没空搭理宋温辞。 “我看这衣裳少了不少,是不是开始减价全卖了,打算关门了?” 宋温辞抬头打量铺子里的情形。 两人离得近,他闻到一股果酒的香气,其间似乎混着淡淡的荔枝蜜香。 正愣神间。 桑棠晚趁他不备,忽然出手,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宋温辞毫无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踉跄。 还好平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我今儿个生意好得很,从今儿个起我便开始翻身。你还想我的铺子关门?这辈子不能如你的愿了。略略略……” 桑棠晚朝他做了个鬼脸,迅速将门板合上。 直接给宋温辞来了个闭门羹。 “桑棠晚,你给我等着!” 宋温辞又叫她气得不轻。 桑棠晚的生意还真好起来了。那他就不得不开一家布坊,好挤兑死桑棠晚的铺子。 “少爷,还是算了吧。您也不缺……” 平安想劝他。 少爷老惹人家桑小姐做什么?桑小姐从京城逃出来,如今又没了娘多可怜?少爷又不缺银子,做什么总对人家桑小姐这样? “算什么算?”宋温辞回头将气全撒在他身上:“现在就派人给我去打听桑棠晚用的什么法子让生意好起来的。另外,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明日便给我将隔壁这家铺子租下来,我要开布坊!” 不好好治治桑棠晚,他就和她姓! “是,是。” 平安可不敢得罪这位二世祖,只得连声答应,在心里替桑棠晚捏了把汗。 * “桑棠晚,你的新铺子在这里,倒是好找。” 杨幼薇一身火红的衣裳,眉目之间满是英气,快步走近。 “薇薇,怎么忽然来定阳了?” 桑棠晚正忙着招待看衣裙的客人,见杨幼薇忽然来了,不由惊讶。 之前杨幼薇说要在铜官住一阵,没听她说要过来。 “淮王来了,你快和我去定阳衙门,我要见他。” 杨幼薇性子急,拉着她便往外走。 “啊?”桑棠晚不肯跟她走:“你要见他你去呗。非拉着我去做什么?” 她要做生意,她不想离开她的铺子,更不想见赵承曦。 这样相安无事挺好的。再说她还欠着赵承曦两万两银子呢,去见了他怪不好意思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快点陪我去。”杨幼薇不由分说,继续拉着她往外走。 “薇薇,我真不能去。” 桑棠晚拼命往后赖着,不肯挪脚。 “你是不是心虚了?”杨幼薇靠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心里还有赵承曦,所以不敢见他。” “我有个鬼!”桑棠晚脱口反驳,反应过来又道:“你少来激将法,我可不上你的当。” 赵承曦都那么对她了,她要是心里还有赵承曦那才是犯贱呢。 “哎呀,我求你了,晚晚,柚柚,求求你好不好?再不攀上淮王他就要被那真千金抢走了。那我就再无翻身之日,我求你了,我翻身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给你跪一个行不行……” 杨幼薇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双手合十对着她做出一副跪拜的模样来。 桑棠晚一时有些无言:“你至于吗你?” “至于,真至于。”杨幼薇拉着她的手晃啊晃:“求你了!” 桑棠晚闭了闭眼睛:“那好,你说咱们拿什么由头去?” “你真答应和我去了?”杨幼薇眼睛一亮:“他在郊外马球场上,我们现在就……诶?你去哪儿?” “我去换球衣。” 桑棠晚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片刻后,她换了一身装扮出来。高挽的单发髻,斑驳的秋叶色圆领束袖短打,乌皮六缝短靴,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生机勃勃。 “好装扮!” 杨幼薇赞了一声,拉她出门上了马车。 “在那里,我们快下去。” 马车缓缓停下,杨幼薇一眼便看到马球场边上站着的淮王赵宁珏。 赵宁珏生得清瘦,站在那处身形略显单薄。 “你矜持一点。” 桑棠晚小声嘱咐她。 “我心里有数。”杨幼薇跳下马车去。 “我们先去挑一根球杖。”桑棠晚跟着下了马车,朝前头走去。 马球和蹴鞠差不多。只不过蹴鞠是用脚踢鞠,而马球则是骑在马上以球杖击鞠。 因而选一根趁手的球杖便极为关键。 桑棠晚站在架子前选了半晌,才看中一根球杖,正伸手去取。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来,抢先一步将那根求证抢了去。 “诶?这是我选的。”桑棠晚回头便看到抢他球仗的人是宋温辞。她想也不想便抓住球杖:“还给我。” “谁先拿到就算谁的。”宋温辞与她争夺。 “宋温辞,明明是你猫在我身后抢我的东西。不行就让大夫给你脑子拔个罐儿,把里头水吸出来。”桑棠晚两手抓着球杖不松。 宋温辞忽然一改与她的针锋相对,朝她露齿一笑,对着前头抬了抬下巴:“你前未婚夫来了,你最好好好考虑一下,应该用什么态度对我这个现未婚夫。” 他失忆时桑棠晚利用他的事,他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桑棠晚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赵承曦身姿挺拔满面端肃地朝他们阔步而来。 第49章 你手松开 桑棠晚乌眸一转,扭头看向宋温辞。 她心念急转。 之前赵承曦言语间讥讽她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她随口说失忆的宋温辞是她新未婚夫。 那时候宋温辞失忆,听话得很,自然随她拿捏。 可眼下不行呀,宋温辞已经恢复记忆,又成了从前那个专门和他作对的混不吝,京城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 宋温辞清俊的面上满是得意地笑:“你再看看他后面跟的是谁?那可是赵承曦的未婚妻倪妙之。听说你还害得赵承曦打了倪妙之一顿?倪妙之肯定恨死你了。怎么样?今儿个这情形怎么着你也不能被他们给比下去吧?” 他挺直脊背。桑棠晚不是嚣张得很吗?也有求他的时候。看他今儿个怎么欺负她,好出了从前那些被她欺负的气。 桑棠晚转眸一瞧,赵承曦身后跟着的果然是倪妙之。倪妙之穿着一身打马球用的短打,举止间却还拿捏着大家闺秀的气度。 她暗暗撇唇。倪妙之伤这么快就好了?可见赵承曦当初没让手下那些衙役真的痛打倪妙之。也就做做样子给她看罢了。 “谁说是我害她挨打了?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情受罚……” 桑棠晚脱口辩驳。 “我不想听这些。”宋温辞摆摆手:“干脆一点,你就说要不要我帮你?”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桑棠晚言语一顿,偏头看着他开门见山小声问了一句。 宋温辞对她可没什么仁慈之心,他巴不得她不好呢。她可不信宋温辞会那么好心,无缘无故地帮她撑门面。这个时候没推开她,还叫她考虑考虑,必然是有条件的。 宋温辞瞧她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眼睫绒绒,碎发轻扬,像只狡黠的狐狸。他唇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眸底似盛着漫天星辰。 他低头贴到桑棠晚耳畔,轻声吐出两个字:“羊毛。” 桑棠晚最是狡猾,算计他数次。这么好的机会不让桑棠晚出出血,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你想得美。” 桑棠晚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猛地撒开握着球杖的手。 就知道宋温辞没安什么好,原来是打她订购的那些羊毛的主意。现在羊瘟已经传染得到处都是,羊毛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周边的羊毛几乎都被她订购,宋温辞在外面收不着羊毛,这是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臭不要脸。 “你确定?” 宋温辞姿势未变,依旧贴在她身边,含笑扫了一眼顿住步伐与人说话的赵承曦。 倪妙之紧随其后,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 桑棠晚看看倪妙之装模作样的派头,咬咬牙问:“你想要多少?” 不行,无论如何她不能被赵承曦和倪妙之给比下去,不然她会气出毛病来的。 今日这面子她要定了。 “不多,一半。”宋温辞笑吟吟地回了她俩字,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还是拿捏住桑棠晚来得好啊。他不用派人下去订购,便能拿来一半的羊毛。 这一招真是好啊。下次还要派人将桑棠晚举动盯紧一点,看她买什么他就赶紧下手。 “狮子大开口啊你!” 桑棠晚一脚踩在他脚背上,还不解气。抬起脚后跟用脚尖拧在他脚上。 “嘶——疼!”宋温辞倒抽一口凉气,忍着疼站在原地未动:“你订购什么价格,我就给你什么价格,你又不亏。” 现在羊毛价格飞涨,让桑棠晚一下让出一半羊毛来,就等于让她让出到手的利润。 别说桑棠晚这个财迷舍不得了,就算是他也会心疼。只要桑棠晚肯让出羊毛,他白让她踩两脚也行。 “我怎么不亏?我担的风险、出的人工算在你头上吗?”桑棠晚恨得牙痒痒。 宋温辞是会给自己要价码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看看他值不值这个价。 “你就说答不答应吧。不答应我就叫赵承曦了。” 宋温辞桃花眼潋滟,抬头看了一眼赵承曦,言语间威胁的意味十足。 “好,成交。”桑棠晚乌眸一转,答应下来。 先赚了面子,至于羊毛回头再说嘛,反正口说无凭。 “你眼珠子一转,保管没憋什么好主意。”宋温辞偏头认真地审视她:“不会是想着回头反悔吧?” 桑棠晚被他一口叫破心思,心虚地转过脸看着前方,双手负于身后抬起下巴道:“怎么可能。从小我娘就教我生意人诚信为本。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情我肯定做到。” 她说着还颇为亲近地拍了拍宋温辞的肩。 “我姑且信你一回。” 宋温辞垂眸,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手上。 那只手小小的,指尖如削,手背淡青色细脉络隐现,整只手难以形容的绵白细嫩。阳光照上去,好似剔透的软玉,让人忍不住想触一触。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只是指尖才触到那团细腻的柔软,桑棠晚便下意识缩回手去。 “你做什么?” 宋温辞也不知为何耳朵一热,旋即理直气壮道:“当然是牵你手啊。既然要给你撑门面,不得装像一点?” 他收回手,心中莫名有点空空的。 “不必了。”桑棠晚挽住他手臂:“这样就行。” 宋温辞看她挽起自己的手臂,面上又有了笑意,心底的那点空似乎一下又被填满。 他们二人这般钩心斗角讨价还价争得你死我活。落在外人眼中却是一副说说笑笑好不亲近的模样,像极了一对郎情妾意的青年男女。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杨幼薇走近,狐疑地看他二人。 不对啊,从前在京城时宋温辞和她一样,跟桑棠是死对头,见面就掐的那种。今儿个两人竟挽起手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你别管。” 桑棠晚没好气地回她。 要不是杨幼薇非拉着她来这鸟地方,宋温辞能要挟得住她? “我俩,情投意合。” 宋温辞则勾紧了桑棠晚的手臂,笑回一句。 杨幼薇眼睛顿时瞪大了,抬手去探桑棠晚的额头。 “干什么?” 桑棠晚往后退让。 “我看你没发烧吧?难道是吃错药了?”杨幼薇一脸不敢置信。 桑棠晚怎么可能看得上宋温辞这个纨绔子弟? “就是你见得这样,别管。” 桑棠晚眼角余光瞥见倪妙之正仰着脸和赵承曦说话,看着两人登对的模样她心烦得很。 切,弄得好像谁不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一样,不能关上门在家里恩爱吗?非要跑到这么多人眼前来现。 “宋温辞是不是给你下蛊了?还是你杀人被他看见了?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杨幼薇指了指宋温辞问桑棠晚。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信桑棠晚能和宋温辞情投意合,从小斗到大,她还能不知道桑棠晚的德行? 桑棠晚可瞧不上宋温辞。 这太不对劲了! “你家淮王来了。” 桑棠晚朝她努努嘴。 杨幼薇回头瞧了一眼,果然是淮王忙妥了。她顿时顾不上桑棠晚,转身朝淮王的方向走去。 “淮王和杨幼薇?” 宋温辞听到桑棠晚的话一时惊呆了。 他家生意做得大,也算消息灵通吧。他怎么没听过这门亲事? 而且杨幼薇已经确认不是杨太傅的亲女。淮王娶她有何用?杨太傅能全心全意助力他吗? 桑棠晚转过昳丽脸来,朝他一笑。她生得明艳,这般露齿笑起来直晃人的眼睛。 宋温辞不由跟着笑了,只才笑出来便听桑棠晚道:“你家住海边?管那么宽。” “你……”宋温辞正要反过来讽刺她几句,话到嘴边忽然一转:“柚柚,快见过安国公。” 赵承曦已经到眼前了,他拉着桑棠晚躬身行礼。 桑棠晚回头便见赵承曦看着他们。 赵承曦神色漠然,幽沉的眸色比刀锋还冷。眼前二人挽着手臂站在一处,儿郎舒朗磊落,女儿家更是星眸皓齿明艳逼人。仿佛天生的一对璧人。 他的眸光流连在二人挽在一起的手臂上。手指骨节发出一声轻微的响,手背青筋暴起,胸膛也微微起伏。 “我和赵大人就不用那么见外了吧。” 桑棠晚弯眸笑了笑,不肯行礼。一眼瞧见紧跟在赵承曦身后的倪妙之。 这两人,是向她示威来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给他们行礼呢! “桑小姐。” 倪妙之倒是颇为有礼,先朝桑棠晚福了福。 “郡主这是要折煞我?” 桑棠晚含笑瞥着她,口中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 上次那顿好打,倪妙之只怕恨她都来不及。难为她要忍着恨意如此惺惺作态,倪妙之总是这样假假的,烦死了。 “赵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去打马球了。” 桑棠晚挽着宋温辞便走。 她看着这两个人实在膈应得慌。 宋温辞朝赵承曦欠了欠身,迁就着她走。 “站住。” 赵承曦出言叫住他们。 二人齐齐停住步伐回头,桑棠晚弯着荔枝眼笑问:“赵大人还有事?” “手松开。” 赵承曦目光再次落在二人纠缠在一处的手臂上,眼角泛红。 桑棠晚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和宋温辞挽在一起的时候,漆黑的眸中满是莫名其妙:“我们未婚夫妻,挽着手也是寻常事吧?毕竟我这新未婚夫不像赵大人您那样持正守礼,定亲之后在外连手都不能碰一下。” 提起从前的事,她总在不知不觉间便阴阳起赵承曦来。 那时候赵承曦守规矩,两人就算私底下再亲近,人前赵承曦还是要守着规矩。 桑棠晚对此颇有怨言。本就是光明正大的未婚夫妻,有必要吗? 这么别扭的人,分开也好。 “据我所知,你们二人并未定亲。” 赵承曦神色恢复寻常的淡漠,语气却一点未改。 “没有定亲怎么了?”桑棠晚纤长卷起的羽睫如蝶翼般轻扇,扬起满是不解的脸看他:“我们情投意合不行吗?还是说大晟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让我俩这样要好?” 她说着反而挽紧宋温辞的手臂。 赵承曦癔症了吧。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她愿意和谁挽手就和谁挽手,用得着赵承曦狗拿耗子? 宋温辞背脊挺得笔直,一下神气起来。 “叔母临终前嘱托我照顾你。”赵承曦抬步上前,欲动手将他们分开:“你身为女儿家,理当自重。既未成亲,不该有如此亲近之举。” 他冷着脸乌浓的眸底满是冰冷的漠然,简直像国子监说教学生的夫子。 “只是嘱托你照顾我,又没让你管着我。”桑棠晚勾着宋温辞手臂退后一步,又以手肘撞了宋温辞一下,扭头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温辞敢狮子大开口跟她要一半的羊毛,总要起点作用吧?难道她要他就只是为了让他在她边上像根木棍似的杵着? “安国公大概是觉得我从前不懂事,总和柚柚吵架,所以不放心将她交给我吧。”宋温辞也没怎么酝酿,很自然地开口道:“从前我俩都是误会,闹着玩的。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柚柚,安国公实在不必担心……” 他说着看向桑棠晚,神色竟慎重起来。这么瞧着,竟还真像是对桑棠晚有几分真心的模样。 桑棠晚在心底哼了一声。算宋温辞装得还挺像的,回头可以给他点好处。 赵承曦不待宋温辞说完,便一手捉着他们一人一只手臂强行将二人分了开来。 “安国公这是何意?” “赵承曦,你干什么?” 桑棠晚和宋温辞齐齐开口。桑棠晚更是不客气猛地推了赵承曦一把。 宋温辞也是面红耳赤,挽起袖子。他身份上比不得赵承曦金尊玉贵,可家中富庶,也是娇生惯养起来的。 赵承曦这般无礼,他自然忍不住。 “表哥,桑小姐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分辨能力,不然你就别管……” 倪妙之连忙上前抓住赵承曦的衣袖劝说。 她手心已经被她自己掐破,一阵生疼。可这远比不过她心底的疼。 之前为了给桑棠晚出气,赵承曦让衙役打她的那几十大板都是实打实的,一点也没放过她。 她趴在床上半个月,表哥更是只派人请大夫,别说照顾她,就连看都没去看她一眼。 而他对桑棠晚呢? 明明两个人已经退亲,毫无关系,他那样行事公正的一个人,却处处向着桑棠晚。 旁人看不明白,她却清楚她的表哥到底有多冷漠,表哥几乎不会关心任何人任何事。 可现在呢? 他说桑棠晚的娘亲拜托过他照顾桑棠晚,所以才会管桑棠晚。 可她呢?她可是他的表妹,她父母都拜托过他好好照顾她。还有他的娘亲乐阳长公主更是对他耳提面命,让他对她好一点。 表哥听过吗?他从来没有听过! 他唯独听桑棠晚那个死鬼娘亲的话,对桑棠晚另眼看待。 表哥这不是心里还有桑棠晚,是什么? 他不过只是表面厌恶桑棠晚,实则心里在意桑棠晚的要命! 倪妙之话说到一半,忽然惊呼一声。 原是赵承曦一挥袖子,她被带得脚下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好在此时淮王赵宁珏走到这处,伸手扶住她:“安湘没事吧?” “我没事。”倪妙之心有余悸,手抚着心口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乌浓的眉眼在日头下越发冷峻,薄薄的眼皮掀起目光如刀刃般注视桑棠晚二人。 桑棠晚心底泛起寒意。 赵承曦这样的目光有些可怕,好似她再和宋温辞挽起手臂,他就要将他们二人的手臂切开似的。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不对,他一直都是这么可怕,只是她从前没有发现罢了。 这样的赵承曦让她想起在破庙后密道里的他。那日,她听到了他最见不得人的秘密,而他险些杀了她。 之前赵承曦的冷漠太寻常,寻常到她忘了那件事,忘了赵承曦随时可能会杀他灭口。 此刻看到赵承曦阴鸷的目光,她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往宋温辞身边靠了靠。 “你怎么了?” 宋温辞垂眸便见她额头上密密出一层汗,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不由问了一句。 桑棠晚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突然这样?他疑惑地看看对面,赵承曦也没变成洪水猛兽啊? 赵承曦又往前走了一步。 “表哥……”倪妙之连忙向赵宁珏求助:“淮王殿下,您快帮我劝劝表哥吧……” 赵宁珏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但见情形也知两下僵持,赵承曦鲜见的情绪有了波动。 他上前一手搭在赵承曦肩上:“时宴,罢了。” “淮王殿下。” 桑棠晚几人对赵宁珏行礼。 气氛总算松弛下来。 “走吧,咱们打球去。” 淮王拉着赵承曦往球场走。边上自然有人送了他们专用的球杖上来。 赵承曦回头冷冷地看向宋温辞。 宋温辞亦看向他。手中缓缓束紧袖口,朝一旁伸手。他一扫平日的吊儿郎当,面色难得正经,桃花眸中有了肃杀之意。 之前,他和赵承曦没什么交集。 只知道赵承曦是乐阳长公主之子,从前是桑棠晚的未婚夫。桑棠晚骗走他银子后,赵承曦将银子还给他了。 此后,他便再也没有留意过赵承曦。 但此刻,他忽然看赵承曦极不顺眼。大概是赵承曦方才的眼神好似挑衅,他一身热血顿时沸腾起来。 他亦为天之骄子,如何能忍? 两人都未开口,只是一个对视,一场针锋相对的马球赛即将开始。 平安忙送了球杖上前。 “我和你一起。” 桑棠晚拿起方才她选的那根球杖,站到宋温辞身旁。 今日之事因她而起,不管她和宋温辞有什么过节,是她将宋温辞拉下水的。 她不可能不管宋温辞。 “算你还有点良心。” 宋温辞偏头看她,眼底肃穆瞬间融去,化作一片笑意。 桑棠晚“切”了一声:“你可小心点,赵承曦是习武之人。” “我的球技也不差。他自诩正人君子,总不会仗着会武艺偷袭我。”宋温辞不以为意,反而嘲笑她道:“你不敢骑高马可怎么办?要不,让他们还像以前一样给你牵头驴来?” 桑棠晚小时候酷爱打马球,可又不敢骑高头大马。马球场上有专门给胆小之人准备的小毛驴,需要的可以骑着小毛驴打球。 她从前没少骑小毛驴。宋温辞也没少笑话她。 “你少小瞧人,我今儿个骑马打给你看!” 桑棠晚等他一眼,朝下面的马儿走去。 海口倒是夸下了,可走到马儿身边她又后悔了。 她还没有独自骑过马打马球,从前都是赵承曦骑马带她打。 独自打球时她的确都是骑着小毛驴。 而且,离开京城这么久,她根本没有机会碰球杖,只怕技艺也生疏了。 “上马啊?怎么,不敢了?” 宋温辞骑在马上嘲笑她。 桑棠晚二话不说,咬牙上了马。骑马和骑毛驴打球能有什么不同?马儿不就是比毛驴稍微高一点快一点吗?她小心些也就是了,谁还没个第一次? “取球杖来。” 倪妙之见她上了马,当即朝身后的婢女伸手。 她球技在京城只能算是中等,但马儿骑得很好。她知道桑棠晚不擅骑马打球。今日她的目的不是打球,而是桑棠晚! 再任由桑棠晚这样下去,表哥早晚会和她退亲,回到桑棠晚身边。 她无法忍受、甚至想也不敢想那样的事情发生。她不会再给桑棠晚机会了。 婢女也取了球杖送到她手边。 两队人马手持球杖上了球场。 赵承曦带着淮王、倪妙之五人。 宋温辞则带着桑棠晚和他手下的三人。 杨幼薇马球倒是打得很好,但她死活不肯和淮王对战,也不想跟着淮王对付桑棠晚。干脆独自一人等在球场边上。 “等会儿你跟在我们后面,别挡着我们的道就行。”宋温辞嘱咐桑棠晚。 桑棠晚在京城时只会骑毛驴,铜官也没一个马球场给她磨砺技艺,想也知道桑棠晚打不出什么好球的。 “你放心好了,大不了我弃权换人,绝不拖累你。” 桑棠晚白他一眼。 要不是这事儿因她而起,以为她想上来啊? 两人并辔而行,扭头看着彼此说话,远远瞧着要好得很,打情骂俏似的。 赵承曦盯着他们握紧球杖,手指骨节一片苍白,乌浓的眸底隐着化不开的寒意。 随着一声“开始”,他手中的球杖挥出去,准准打在半空中的鞠球上。 这本是极好的一个开端。 但并无人叫好。 因为这球并不是打向对家的球门,而是对着自己家——宋温辞在那边。 淮王看得一怔,眸底闪过思量。赵承曦今日举动有些不寻常,不似他平时的冷漠克制。 宋温辞才从桑棠晚身上收回目光。见鞠球飞过来,抬起球杖不假思索地挥过去,鞠球再次飞入半空之中。 “驾!” 两队人催着马儿在球场之中追逐起来。 赵承曦和宋温辞似乎较着劲儿,那鞠球就在他二人之间传来传去,旁人几乎连个边儿都碰不上。 半场下来,两人竟打了个平手。到此他们也没有休息的意思,骑着马儿继续在球场上驰骋。 倪妙之催着马儿,表面看似在打马球,实则心神都在桑棠晚身上。 眼见桑棠晚调转马头。 倪妙之手里的鞭子用力抽下,催着马儿朝桑棠晚狠狠撞去。马儿在掉头时是最跑不稳的,桑棠晚马儿骑得又不好。这个时候撞上去桑棠晚十有八九会摔下来。 到时候她的马儿正巧从桑棠晚身上踏过去,桑棠晚就算不死也得伤残! 倪妙之咬紧牙关,死死盯着桑棠晚。一切都是因为桑棠晚挡在她和表哥中间。等桑棠晚死了或是残了,表哥总不会再对桑棠晚念念不忘了吧? 赵承曦与宋温辞正挥舞球杖抢鞠球,场中战况激烈。 即便如此,赵承曦也还是抽空朝桑棠晚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瞧见倪妙之催马撞向桑棠晚,他黝黑的瞳仁猛地一缩,眸子瞬间红了,心似乎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亦窒了一下。 第50章 暧昧 电光石火之间,赵承曦手中球杖落地。足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身子迅速腾空而起,朝桑棠晚跃去。 宋温辞球杖挥至半空,不防他忽然跃起,手间力道来不及收回,直朝赵承曦头部打去。 好在他反应机警,紧要关头生生拧转方向,却也还是迟了一步。那球杖顶端的硬木擦着赵承曦的额头而过,当即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宋温辞大惊,扭头便见倪妙之的马儿飞一般撞向桑棠晚。 而赵承曦则凌空扑向马背上的桑棠晚。 “桑棠晚!” 宋温辞大呼一声,当即握住缰绳调转马头,欲施以援手。 桑棠晚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乌眸子睁大,漆黑的瞳仁映出迅速策马逼近的倪妙之。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本能地握紧缰绳,想在接下来的撞击里稳住身形。 下一刻,熟悉的乌木香气袭来,赵承曦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 他长臂一伸,将她整个儿抱入怀中,一齐滚下马去。他抱着她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消了冲出去的力道。 “唔……” 桑棠晚鼻子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一时又酸又疼,不由闷哼一声,险些流出泪来。 她抬手捂着鼻子。 “你怎么样?” 赵承曦松开她,拉开她手查看。眉眼中难得有了一丝紧张。 “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桑棠晚瞧见他额头上的殷红,眼泪汪汪地抬手替他擦拭伤口。 他护在她身上,她心疼他受伤——在这一瞬,两人似乎回到从前没有退亲时。眼里只有彼此,情投意洽。 此时,桑棠晚锁骑乘的马儿被倪妙之催马撞翻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桑棠晚一下回过神来,猛地收回手,转开目光。 赵承曦迅速从她身上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晚晚,你没事吧?” 杨幼薇从球场边上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拉起地上的桑棠晚。 “没事。” 桑棠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看地上的马儿。 那马儿倒在地上还在苦苦挣扎,却无论如何也起不来,显然伤得不轻。可见方才倪妙之催马撞过来的力道。 倪妙之则骑着马儿冲出去好远。 “马都伤成这样了。这要是方才晚晚还在马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杨幼薇向来爱恨分明,肚子里藏不住半句话,当即朝倪妙之的方向骂道:“亏你还是安湘郡主,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你这分明是想要晚晚的命!” 她看假假的倪妙之一直很不顺眼。 以前总和桑棠晚吵架时,她也没这么厌恶过桑棠晚。桑棠晚真实,不做作,即便吵闹也是明着来,从不使什么阴招。 倪妙之可就不同了,这个郡主虚伪得很。面上装出一派贤良淑德,肚子里全是弯弯绕。喜欢脸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 她最厌恶倪妙之这种人,一辈子也喜欢不起来那种。 “桑棠晚,你没缺胳膊少腿吧?”宋温辞迈着长腿走到桑棠晚身边,上下打量她:“我可不是关心你。就是想说清楚,可不是我让你跟我上场的,真受了伤我可不负责。” 他说着抱起臂膀,眼神不自然地飘向别处。 “你说什么呢?我都快要吓死了,你还拿我打趣。” 桑棠晚伸手挽住他手臂。表面亲热,实则拇指和食指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拧住宋温辞胳膊上的一点软肉,用力掐了一下。 这人说什么胡话呢?才一眨眼就忘了给她撑门面的事了?还好赵承曦和倪妙之没听见。 宋温辞痛得“嘶”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咬着牙强颜欢笑:“我这不就是怕你吓着才故意这么说,好哄你笑一笑的吗?” 看在一半羊毛的份儿上,他可以帮桑棠晚演好这出戏。 杨幼薇一脸不能理解:“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玩?” 她压根儿不信这两人的鬼话。 “时宴,你受伤了?” 淮王下马,上前抬起手来欲查看他的伤口。 他贵为皇子,对待赵承曦却如同自己的兄弟一般。 无他,唯赵承曦对他好。 他是皇五子,母妃出自楚家,是楚大将军的妹妹。 楚家被满门抄斩之后,母妃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只余孤零零的他,受尽了宫中冷暖。 他身后无人,在宫中宛如透明一般,朝中也没有大臣追随他。 直至他出宫居住后遇见赵承曦。 他不知道赵承曦为何会选择他。但他知道因为赵承曦,他才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明里暗里也有了不少追随之人。 所以,他将赵承曦视为兄弟,私底下从来都是平起平坐。 “无妨。” 赵承曦往前一步,躲开他的手,看向桑棠晚。 桑棠晚才从宋温辞身上收回目光,转头便看到赵承曦那张清冷的脸,眸色锋锐如刀。她甚至从赵承曦眼底看出点点杀意。 她一时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赶忙松开挽着宋温辞的手往边上让了一步,指尖搓了搓。 “表哥,表哥你怎么样了?”倪妙之策马回来,急匆匆地下马去看赵承曦的情形。 桑棠晚冷眼看着她。真有意思,这样焦急担心的情况下倪妙之都没忘了维持自己大家闺秀的仪态,也是难得。 如果说上次只是小打小闹的话,倪妙之这次是想要她的命。 她真不太明白,她已经离开赵承曦,甚至离开京城几年了。而倪妙之也早已如愿和赵承曦定亲,为何还对她这样恨之入骨? 赵承曦侧身让开,语气淡漠:“先解释一下为何要这样做。” 他指的自然是方才她策马撞桑棠晚的事。 倪妙之手在半空僵了僵才放下,看向桑棠晚时面上已是一片歉意。 她手抚着心口,眼中泛起几许泪光:“桑小姐,方才我的马儿失控了,不知怎么它突然就猛地冲向你。我怎么也控制不住它,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还好表哥身手敏捷及时救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早想好说辞,此刻应对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只是心里比之前更难受了几分。当众亲自对桑棠晚动手,她冒了极大的风险。 结果桑棠晚却分毫无伤! 是表哥拼着他自己受伤救了桑棠晚。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表哥但凡有一丝犹豫,桑棠晚这会儿也不会还能完整无缺地站在这里。 “倪妙之你少装象,你分明是故意的,我就是人证!”杨幼薇性子急,桑棠晚还没开口呢,她率先说话:“我在那边看得清楚。你连着抽了马儿三鞭子,马儿吃痛才撞向晚晚的,你还想抵赖?” “可是,我那时候是急着去抢鞠球呀……”倪妙之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样,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谁知道马儿不听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球场之上,相撞受伤之事很寻常。只要她不承认,便是陛下来了也无法证明她是故意的。 “你……” 杨幼薇欲上前去和她好好理论。 “薇薇。”桑棠晚拉住她,眉眼含笑望着倪妙之:“算了,郡主都说她不是故意的了。” 她一眼看穿倪妙之的想法。 倪妙之只要一口咬定是马儿失控,谁也不能说她是故意策马撞人。毕竟马儿有时候不可控,倪妙之又没有直接动手伤害她。 在这件事上纠缠没什么用,可谓多说无益。 “晚晚?” 杨幼薇转头看她,疑惑中夹杂着一丝担心。 桑棠晚这是怎么了?和宋温辞装作情投意合不说,被倪妙之欺负了居然不想着理论?这都快不像她认识的桑棠晚了。 桑棠晚松开杨幼薇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转而看向赵承曦:“赵大人受伤了,还是先帮他包扎吧。” 杨幼薇瞧见她对自己挤眉弄眼的,顿时放了心。双臂抱的身前等着看好戏。 桑棠晚根本就不是吃亏的主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倪妙之? “我来吧。”倪妙之立刻吩咐婢女:“取清水和伤药来。” 她和表哥是未婚夫妻,给表哥清理伤口名正言顺。 “赵大人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还是我来吧。”桑棠晚走过去,牵住赵承曦的袖子将他往边上休息的亭子里带。 赵承曦沉沉的眸子在这一刻似乎有了光亮,目光落在她瓷白的脸上,一时没有动作。 “快走呀。”桑棠晚轻轻晃了晃他的袖子,黑曜石般的眸中带着几许讨好,狡黠又娇憨。 赵承曦垂下眸子,神色未动,脚下却跟着她往前迈了一步。 桑棠晚乌眸一转,看向倪妙之。在倪妙之望过来之际,朝她粲然一笑。 倪妙之千方百计地害她,说到底还是因为在意赵承曦。既然惩戒不了倪妙之,那就诛她的心。 倪妙之不是见不得她和赵承曦走得近吗?她偏和赵承曦走得更近一些,气死倪妙之! “桑小姐,表哥是我的未婚夫,你这样恐怕不合规矩……” 倪妙之即便忍耐力再好,看着桑棠晚得意扬扬的模样也忍不住开了口。手里的帕子几乎被她抠破,桑棠晚竟羞辱她至此,欺人太甚! “赵大人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郡主难道连这点报答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桑棠晚笑吟吟地问她。 倪妙之是不是以为只有她会笑里藏刀?不就是笑眯眯地做恶心事吗?谁不会? “桑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和表哥已经定下亲事,你这样横插一杠不合适吧?” 倪妙之往前跟了一步。 她不敢看赵承曦,只一味地望着桑棠晚说话。 “原来郡主也知道横插在未婚夫妻之间不合适呀?”桑棠晚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还是说你只是忘了,你和赵大人的婚事就是你横插一杠抢来的?” 笑话。 要说横插一杠,难道不是倪妙之先插在她和赵承曦之间? 再说了,她现在又不是想插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只想气气倪妙之罢了。 还有,赵承曦从前鲜少这样可怕,今日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她两次了。 她得好好安抚一下赵承曦,免得哪天莫名其妙被灭了口。 “好生无趣,我走了。” 这本是个解气的场景,宋温辞却不知怎的看了一肚子气,甩着球杖闷闷地走了。 倪妙之死死盯着桑棠晚的背影。 桑棠晚牵着赵承曦,不时回头瞧一眼,口中不知说着什么。 这情形像极了从前他们还要好时,她散漫活泼,他端肃持正。她在闹,她在笑。他静静看着她,陪着她。 倪妙之面上维持着一贯的端庄大方,心却仿佛被万千箭矢穿过,一时痛彻心扉。 她好恨! 她付出全部的真心,都没有换来赵承曦一个眼神。而桑棠晚只是牵了一下他的袖子,他便乖乖跟着她去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哎哟,你未婚夫情愿让晚晚给他清理伤口,也不用你呢。真是可惜了。我去给他们打水、拿药粉喽!” 杨幼薇可不会放过这个嘲讽倪妙之的机会,说罢之后笑着跑马车上取东西。 晚晚就是聪慧,知道倪妙之最在乎的就是赵承曦。这样当着倪妙之的面牵走赵承曦,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真是太痛快了! “你坐这儿。” 桑棠晚推着赵承曦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坐下。 她将袖子往上捋了捋,拿过雪白的帕子浸透拧干再抖开。 赵承曦目光落在她忙碌的背影上。 她比前阵子又清减了些,束腰的鞠衣也显出几分宽大。大抵是忙铺子的事太过辛苦。 桑棠晚转身之际,他立刻收回目光。 “来,你忍着点痛。” 桑棠晚凑近抬起手中的帕子,低头睁大乌眸仔细地替他清理伤口上的血污。 伤口露出来,是一道与她小拇指一般大小的擦痕,不是很严重,但一看就知道很痛。 她不由噘起嘴给他吹吹。 从小她受了伤,娘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以至于她养成了习惯,看到伤口就要吹一吹,感觉吹过就不那么痛了。 身前的赵承曦却如同遭遇针扎一般,僵硬着身子猛地往一让。 他耳尖悄悄红了。 “怎么了?很疼吗?” 桑棠晚眨眨眼看他。 “你站得太近了。男女有别,和任何男子相处都应当留意距离。” 赵承曦转过脸,语气冷硬。面上极罕见地有了一丝不自然。 桑棠晚一听这话就来气。 赵承曦和她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就差最后那一点点事没做。现在和她在这儿装什么男女有别?又没碰到他,难道她站都不能站在他面前了? 癔症! “好,我记住了。” 她心里不服,口中却答应得爽快。 没法子呀,不听赵承曦的话,万一他一个不高兴把她给灭口了,那可不值当。 赵承曦抬眸瞧她一眼。 桑棠晚挑了一点药粉点在他伤口上,声音轻轻软软的:“怎么,不信我会这么听话?” 赵承曦垂下眸子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我不是听你的话,是听我娘的话。不管别人如何,我娘所做的一切肯定都是为了我好。”桑棠晚将纱布轻按在他伤口上,取过布条替他包扎,语调乖软:“我以后不那样了。” 她难得这般乖巧。从前她做错了事情,也是这般语气,和他撒着娇认错。 那时候无论她犯多大的错,听她这样说话他心便软了。 “好。” 赵承曦语气缓和许多。 桑棠晚一手扶着纱布,一手伸到他脑后缠绕布条。 动作间两人贴得极近,有似有如无的触碰。 赵承曦并未退让。他垂着笔直纤长的眼睫,不知想着什么。 桑棠晚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她想起从前荡秋千不小心栽下来,磕在石头上,也是伤到了额头。 那时赵承曦每日抽空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那伤很深,留下了疤痕。找了许多大夫都说无法消除。 她总归是女儿家,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因为破相伤心好久,不肯出门,也不肯见外人。 赵承曦想了许多法子,翻遍古籍医书,买回来数不清的膏药草药,还有各样方子。最后托人花重金从西域买回一种祛疤痕的膏药,足足给她涂了半年多,她额头上的疤痕这才得以彻底去除。 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同。 桑棠晚手很自然地搭在赵承曦宽肩上,垂下睫羽看着他,苦恼地皱着脸儿。 “那个祛疤痕的膏药,还能买到吗?” 赵承曦生得容色过人,就这么破相可惜了。 赵承曦缓缓摇头。 “我托人问问。” 桑棠晚指尖落在他伤疤外的纱布上轻抚。 “不碍事。” 赵承曦抿抿唇,转开目光。耳根处的红一直蔓延至脖颈,却没有如同之前一般说她站得太近了。 “那个……银子我过几个月还你。” 桑棠晚收回手,指尖搓了搓。 周身似乎沾满了他气息,她有些不自在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还银子的事,没话找话似的。 “不用。” 赵承曦未经思索,探口而出。 “不用什么?”桑棠晚怔了一下,睁大乌眸看着他:“是不用着急还吗?” 他总不会是说不用她还吧? 赵承曦未曾对上她的目光,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表哥……” 倪妙之远远看着亭子中二人几乎贴在一处,久不分开。桑棠晚的手还搁在赵承曦身上!她终究是装不下去大度,上前唤了一声。 亭内暧昧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桑棠晚赶忙后退两步:“我打听到膏药让人给你送去。” 她说罢转身快步出了亭子。 与倪妙之擦肩而过之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方才怎么回事?她又差点被赵承曦勾了魂。 美色误人! 她不会再上赵承曦的当了,除非她还想被赵承曦抛弃一次。 赵承曦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恢复一贯的清冷淡漠。 “表哥,你怎么样?要不要请个大夫……” 倪妙之走进亭子内,关切地询问。 她一门心思只在赵承曦身上。虽心里极嫉恨桑棠晚,看着赵承曦的眼神却依然满是柔情。 “你明日回京城去。” 赵承曦打断她的话,嗓音清冽。 “表哥要赶我走?” 倪妙之闻言顿时泫然欲泣。 她掐着手心,强行克制住心头的恼怒和不甘。 赵承曦不理会她,抬步从她身边走过。 “表哥!”倪妙之往前跟了一步,语调带着哭腔:“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表哥不信我?” 赵承曦依然不理会她,继续往外走。 倪妙之跟出亭子,啜泣着道:“表哥向来少言寡语,我也看不透表哥的心思。倘若表哥嫌弃我,心里依然放不下桑小姐,我愿意把这个未来安国公夫人的位置让出来……” 她敢这般说,自然是知道赵承曦不会答应。 倒不是赵承曦有多在意她。而是她有乐阳长公主撑腰。 她和赵承曦的亲事,就是乐阳长公主做的主。母命不可违,赵承曦不会不听乐阳长公主的。 “我并未与你定亲,一切都是母亲做主,退亲事宜我会写信给母亲。”赵承曦望着远处步伐微顿,淡声道:“概因你我性情不合,与旁人无关。” 他说罢阔步而去,并无半分迟疑。 倪妙之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滚滚而下。 他到底是有多在意桑棠晚?要与她退亲,还要说是和她性子合不来,与旁人无关! 真的无关吗? 没见桑棠晚之前,他怎么从未提过退亲之事? “走嘛,你送我去。我想和他共乘,增加一些相处机会嘛。” 杨幼薇缠着桑棠晚往淮王的马车处走。 “你自己去。要不是你拉我来,我用得着让宋温辞帮忙吗?脸都差点丢尽了。” 桑棠晚用力想抽回被她挽着的手。 奈何杨幼薇死缠烂打,硬是不松。 “他帮你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杨幼薇不以为然:“你之前可是说过,会多给我和淮王创造独处机会的。” “还怎么了?”桑棠晚曲起手指敲她脑门儿:“你知道他勒索我多少东西吗?” “这不是还没给吗?”杨幼薇更是不当回事:“你死不认账不就行了?” 桑棠晚闻言不禁笑起来。 杨幼薇不愧是她的闺中密友,想得都和她一样。 “被我猜着了吧?快走。” 杨幼薇生拉硬拽着她往前走。 两人走到马车一侧,便听到淮王正同谁说着话。 “安湘哭着走的,你当真不去问一问?” 桑棠晚与杨幼薇对视一眼。 两人都知道,淮王这是正在与赵承曦说话。 但是并未听到赵承曦的回应。 “时宴。今日情形我都看在眼里,你和我说实话,你可是心里还有桑家那姑娘……” 淮王再次开口。 赵承曦静默了片刻才道:“不过是受她亡母所托,照顾一二。” 桑棠晚眸光不觉间黯了黯。这话说得好啊,这很赵承曦。 本来他们俩也没什么关系了,他只是忠人之事。 杨幼薇撇撇嘴一脸嫌弃。她家晚晚才不稀罕赵承曦这个陈世美照顾呢。 “不对。”淮王却有自己的判断:“你不是轻易动情绪之人,今日却……” 今日却数次动怒。 赵承曦打断他的话,语气冷硬:“重利轻别离之人罢了,殿下莫要多想。” “谁重利轻别离,他说话怎么这么刻薄。”杨幼薇不满地小声嘟囔。 她嫌弃赵承曦,但也打心底里怵他,不敢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他什么。 “薇薇,你说什么呢?”桑棠晚却拔高了声音,拉着她从马车前面绕过。正看到赵承曦端坐在马上。 淮王则坐在马车内,撩开窗口帘子同赵承曦说话。 两人闻声不由齐齐望向突然出现的桑棠晚和杨幼薇。 第51章 我哪里配? “啊?”杨幼薇一时没明白桑棠晚的意思,露出一脸疑惑。 她说什么了吗?她没说什么啊。桑棠晚难道要卖了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紧张起来,紧紧攥着桑棠晚的手想对她使眼色。 奈何桑棠晚根本不看她。 桑棠晚一双乌润的眸子直盯着赵承曦,黛眉微挑意气扬扬。口中话听着是对杨幼薇说的,其实是说给赵承曦听:“我怎么可能对他念念不忘?只不过看在今日为了帮我受伤,知恩图报才给他包扎。否则我会管他的死活?像他这种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陈世美,白送我都不要!” 赵承曦说是听她娘亲的话关照她,她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后头又说她“商人重利轻别离”,不就是骂她见钱眼开吗? 她要是没听到也就罢了。既然听到了,定不能饶给他。 杨幼薇听得目瞪口呆。她没问桑棠晚有没有对赵承曦念念不忘啊? 愣了片刻此时才明白过来,桑棠晚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把这番话骂出来罢了。 她飞快地看了赵承曦一眼。 但见赵承曦本就冰寒的脸色越发冷了几分,那眼神和刀刃似的直切着人都面皮。 杨幼薇赶忙收回目光,暗暗佩服桑棠晚的胆量。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着赵承曦说出那番话来。 桑棠晚丢下话儿转身便走。 “晚晚,等,等一下……”杨幼薇追着她,一手指着自己:“我呢我呢?” 好姐妹你别光顾着自己生气,也看看姐妹我啊,我还等着你给我创造机会呢! 桑棠晚回过神来,转身朝马车内道:“淮王殿下,我铺子里还有事先走了,劳烦您帮我送一下薇薇。有劳了,告辞!” 她也是被赵承曦气伤了,一时忘了来意。 她说罢也不等淮王回答,便飞快地去了。生怕慢了一步淮王拒绝她,杨幼薇非得将她耳朵磨出老茧来不可。 “诶?桑小姐……” 淮王涨红了脸,欲叫住桑棠晚。他只想离杨幼薇远远的,这姑娘的规矩实在不像样儿。 奈何桑棠晚装作听不见。 淮王又看赵承曦。 赵承曦看着远处,不知思量着什么,与他打了声招呼:“殿下,我先回城去。” 他手中缰绳一握,径自策马去了。 “殿下,又要麻烦你啦。”杨幼薇上了马车,笑着往淮王身旁坐。 淮王坐直身子,摆出皇子的架势,冷着脸指了指窗边的座位:“你坐那。” 见杨幼薇一身红衣似火,目光灼灼望着他,英气的眉眼精致清丽。他扭头避开她的目光。 “我不要,我就要挨着殿下坐。”杨幼薇凑到他身旁坐下,亲热地挽住他手臂。 她看着他白皙的脸逐渐红透,面上笑意更浓。 起初她打淮王的主意,只是一时赌气,为了气杨家和那个真千金。但与淮王相处几次之后,她觉得这位殿下真是好玩极了。 她都没做什么呢,他就总是面红耳赤的,就还挺纯情。以前她在京城和那些皇亲贵胄打交道,只晓得他们都是花天酒地,从未见过如赵宁珏这般脸皮薄的,真是有趣。 “杨姑娘请自重。” 赵宁珏猛地抽回手。 杨幼薇也不强求,往他身边凑了凑,贴着他只是看着他笑。 这位殿下就算冷着脸也不叫人害怕,反而叫人更想逗他。这不比赵承曦好? 赵宁珏拿她没法子,只得转过脸去不看她,耳朵却红得像被火灼过一般。 * 桑棠晚自马场回到铺子,便见曲绵绵正面露不悦,和姚大丫说着话。 “怎么了姑姑?” 桑棠晚走上前询问一句。 “桑小姐。” 姚大丫看到她连忙行礼,黝黑的脸上都是惶恐与不安。 “姑娘回来了。”曲绵绵理了理披散的发丝遮住伤疤,上前指了指一旁的推车道:“上次她走时,姑娘送了衣裳吃的给她带回去,让她加价多找人做柳送来。结果,她这次就这么几个柳篓,够什么用的?那些礼盒里正等着用呢。” 桑棠晚看向那推车上。稀稀拉拉摆着也就十来个柳篓,只能算得上是从前的零头。 “你别怕,和我说怎么回事?” 桑棠晚温和地宽慰姚大丫一句,才询问她。 姚大丫是个老实淳朴的庄上姑娘,据她观察,姚大丫的人品是没得说的,勤劳善良,并且知道感恩。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愿意将事情交给姚大丫做。谁不喜欢忠实可靠的人呢? “桑小姐,我真的没有办法……”姚大丫眼中泛起泪花:“是有人到我们庄子上加价收购柳篓。那些原本答应给我们做的人家,见收购的人给得价钱高,当即就改了主意,我……我拦也拦不住……” 她年纪还小,尚未成亲。虽然跟着她做柳篓的都是村里的姐妹,可她们都是女儿家,根本得不到家里重视,在家中也没有话语权。 她们的父母要将那些柳篓卖了高价,她们只能屈从。 “有人加价格收?”桑棠晚黛眉挑了挑:“可知是谁收的?” 她想起方才路过集市,有人挑着柳篓售卖。 另外,不远处一家杂货铺也开始卖起了柳篓。 这玩意儿在定阳周边,原是一文不值的东西。多数是农家闲来无事,编出几个来留着家中装东西,又或是送人。 市面上是没人买的,毕竟红柳枝又不用银子买。 也就是她的铺子送这东西,才渐渐有人愿意买了。 “不认识。”姚大丫摇摇头:“是年轻的后生,面生得很。” 桑棠晚哼笑了一声,看了看隔壁关着门的铺子:“行,我知道了,不怪你。往后你不必再往这儿送,我这铺子不用柳篓了。” 年轻的后生?想必又是宋温辞手底下的人。宋温辞自己没脑子吗?就会学她。 过不了几日,柳篓在定阳城内便会泛滥。到时候即便白送,只怕也没几个人感兴趣。 “桑小姐,别……”姚大丫急地哭出声来:“求您别不收,我……我不用您加价,我以后晚上少睡,多编一些给您送来,实在不行您给我减一些钱……千万别不收……” 承蒙桑小姐的怜悯,她的日子才能过得好一些。现在桑小姐不用她编柳篓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傻丫头,你哭什么?我只是不用柳篓,又不是不用你。” 桑棠晚拍拍她脑袋。 姚大丫闻言一时忘了哭泣,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您的意思是……” 她心噗通噗通剧烈跳动,不敢往下想。她没读过书,也不擅长做生意,何德何能?桑小姐能用她吗? “你也看到了。近日我这铺子生意还不错,往后需要一个跑腿的。将客人需要的东西送到府上去。”桑棠晚背起手道:“还有一些客人的旧衣裳需要登门收回来,你可愿意来帮我?” 她含笑看向姚大丫。 “愿意,小姐,我愿意……” 姚大丫连连点头,又是激动又是感动,眼泪直顺着脸颊往下流。 桑小姐和桑夫人一样,真的是太好太好的人,连说话都这样顾及人的脸面。明明给了她一口饭吃,却还要问她愿不愿意来帮忙。 “那就回去和你父母说一声,明日便来当差吧。” 桑棠晚笑着定下此事。 姚大丫用力点头,流着眼泪朝她跪了下来:“小姐,我一定好好替您办事……” “行了,别这样。” 桑棠晚将她扶起身。 “哟,你们俩在这儿演姐妹情深呢?” 宋温辞迈着八字步走到桑棠晚身旁,上下扫她一眼,桃花眸中满是戏谑。 舒朗磊落的儿郎笑得欠欠的,一看就知是个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宋少爷,你走错门儿了。”桑棠晚抬手指了指:“你家铺子在隔壁。” 从小,宋温辞就处处和她作对。现在还憋着和她抢生意,今日在马球场上又见缝插针地想从她手里捞走一半羊毛。 她对这样的人能好好说话吗? “没走错,我就是找你来的。” 宋温辞一撩袍子,在柜台前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不知宋少爷找我有何贵干呐?” 桑棠晚走进柜台内,翻出今日的账本,垂下长睫拨起算盘珠子。 “我说桑棠晚,这才离开马球场多久?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用我提醒你吗?” 宋温辞手在膝盖上拍了拍,抬头看着她。 桑棠晚目光仍然落在算盘上,闻言一笑:“宋少爷这是要羊毛来了?你也太猴急。收羊毛的商人还没过来,羊毛我也还没运回来呢。” 她于算数一道上颇有天赋。这般说着话也并不影响她算账。 “不急。”宋温辞气定神闲:“这是,我对你的人品不大信得过。所以来向你讨一份文书,写明你许诺我的东西。” 桑棠晚狡猾得很,说变卦就变卦,想耍赖也便耍赖。不白纸黑字地写下来,他不能安心。 “好呀。你帮我磨墨。姑姑,把羊毛的账取来我看一下。” 桑棠晚当即推开算盘,取了一页宣纸铺在面前。 宋温辞凑过去狐疑地打量她:“你这就答应了?” 桑棠晚能这么爽快?是不是有诈? “不然呢?”桑棠晚抬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清透。 几分无辜,几分娇憨。心里就算有再多的疑虑,被这双眼睛一瞧也消减下去不少。 “你写。” 宋温辞捏住墨条指指她,开始磨墨。 他倒要看看桑棠晚打算耍什么花招。 “我看看账目。” 桑棠晚接过曲绵绵递来的账册,翻到最后几页扫了两眼,飞快地拨了几下算盘珠,提笔便写。 宋温辞凑过去瞧。 “别说,你字写得还挺好看。” 篆花小楷,秀雅柔美,笔画勾勒间带着一股蓬勃向上的劲儿,如同她这个人一样。 “多谢夸赞。” 桑棠晚手速飞快,眨眼写出几行字来。 宋温辞兴致勃勃,起初没看出什么异常来。直到她写到重量,他不由凑近了些。 “停,等一下!这重量你是不是写错了?” 宋温辞拦住她,指着文书问她。 “没错呀。”桑棠晚笑吟吟解释道:“这就是我最后一日订购羊毛份量的一半。你放心,答应了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她说得颇为大方。 实则看宋温辞难看的脸色险些笑出声来。宋温辞将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 她那些羊毛,按照现在商贩收购的价格来算,少说也得赚两万余两银子。 更别说接下来羊毛还可能继续涨价。 分一半给他? 痴人说梦! “我说的是总量的一半,谁要你一日数量的一半?这点羊毛你打发叫花子呢?”宋温辞顿时气坏了:“我不管。今日在马球场你可是亲口答应我的。事儿我都替你办了,你想反悔,没门儿!” 就知道桑棠晚会耍赖! “宋少爷,你想多了吧?”桑棠晚两肘撑在柜台上,凑近看他:“你看我像是为了一点面子将上万两利润拱手让人的人吗?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 她站直身子,将文书往宋温辞面前一扔。 就这些,还是她看在宋温辞确实替她撑了点门面,讲良心才给他的。 “谁差你那点?”宋温辞转身便走,临走时凶巴巴地放下狠话:“桑棠晚,你给我等着,过两天我就把铺子给开起来!” 他说罢气哼哼地去了。 “开呗,谁怕你谁是小狗。”桑棠晚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还想要我一半的羊毛,也不看看你配这么高的价钱吗?” 宋温辞快叫她气死了。羊毛她不肯转手,说又说不过她,只能加快步伐离她远些。 他非得想个法子好好治她不可! * 半个月眨眼便过。 宋温辞还真将绸缎成衣铺开了起来。 桑棠晚用的法子,他都用了起来。 虽然定阳的老百姓在桑棠晚的铺子里见识过了这些,但宋家绸缎铺开张这一日,还是聚集了许多瞧热闹的人。 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宋温辞将铺子开在桑家绸缎铺边上,是冲着桑棠晚来的。 这两家以后可有得斗了。 桑棠晚也站在门口看隔壁的热闹,手中捏着桂花糕小口咬着。 “怕了吧?” 宋温辞双臂抱在身前,抬着下巴倨傲地看着她。 他铺子里都是掌柜的和伙计办事儿。作为少东家,在这最忙的日子里,他还有工夫优哉游哉的和桑棠晚示威。 桑棠晚笑了一下,缓缓将口中的糕点咽下才道:“我会怕你?” 笑话。 宋温辞铺子是装扮得不错,绸缎布匹乃至成衣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他没有女子的巧思。 譬如她和辛妈妈几日无事,便会改出一款新样式的衣裙来,让人眼前一亮。或是将老旧的样式稍作改动,也会焕然一新,大受欢迎。 衣裳布匹这些东西,还是女儿家买得更多。 宋温辞跟她谁更了解女儿家的心思?那不是不言而喻吗? 桑棠晚捏着点心想,宋家这家铺子不至于倒闭,但也不能抢走她的生意。放在这里给她当当陪衬也不是不行。 “桑棠晚,你要是怕了就和我说。我还是那句话,卖我一半羊毛,我放你一条生路。” 宋温辞看看左右,凑近她压低声音开口。 “鬼鬼祟祟,你也知道你这话不要脸,见不得人啊?” 桑棠晚抬起清润的眸子看着他,眼底泛着嘲讽。 这都多久了?宋温辞不死心,还做梦呢? “行。”宋温辞这回也不恼了,点点头:“你别后悔。” “切。” 桑棠晚轻嗤一声。 宋温辞忽然笑出声来:“看来,有的人又要求我了。” 桑棠晚闻言只觉莫名其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赵承曦带着几个手下步履匆匆走在街道上。 她蹙眉吹了口气道:“不就是面子吗?我不要了,谁求你?” 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她不要面子,宋温辞就拿捏不了她。 宋温辞却往她身边站了站。 “你做什么?”桑棠晚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 “帮你啊。”宋温辞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赵承曦来了。 桑棠晚狐疑地打量他:“你又想要什么?我告诉你,羊毛我一根也不会给你。” 奇怪,她没有求宋温辞帮忙,这厮却主动要帮她。 抽什么风?这其中一定有诈。 “我看他不顺眼。”宋温辞看向赵承曦,挺直脊背斗志昂扬。 “随你。” 桑棠晚撇唇。 幼稚。 这么多年了,宋温辞还像从前一样,看谁不顺眼就和谁作对。 其实,能像他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说明生活里没有什么变故,父母双全,都护着他。 不像她…… “来啊。” 宋温辞将手臂伸给她。 桑棠晚不解:“什么?” “挽住我啊。”宋温辞理所当然,跃跃欲试很是期待。 “不了。” 桑棠晚一口谢绝。 赵承曦那日可怖的眼神历历在目。半个月未见,好容易赵承曦忘了这茬,她要是再挽着宋温辞,那不是招赵承曦来灭她的口吗? 赵承曦走到近前,抬眸看向桑棠晚。 宋温辞往前一步,笑着招呼他:“赵大人来了,不知您是看布匹还是看成衣?” 赵承曦瞥他一眼,不理会他。 “赵大人是还没想好进哪一家铺子吗?随便,都可以,反正我们可能两家店过一阵子可能变成一家店呢……” 宋温辞欠儿欠儿地开口。 不知怎的,对着赵承曦说出这些话,他心里头痛快得紧。 “变成我的。” 桑棠晚扭头瞪他。 谁要跟他变一家店? “当然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 宋温辞桃花眸弯起,大大的笑容好似春风拂过湖面,眼底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 “来。” 赵承曦本就冰寒的神色越发冷了下去。 他隔着衣袖捉住桑棠晚手腕,带着她往铺子里走。 “欸?”桑棠晚挣扎:“放开我,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这人又发什么疯? 她又哪里做得不合规矩了? 赵承曦松开她,胸膛微微起伏。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他心绪平定下来。 “随我来。” 他往后院走去。 “怎么回事啊?柚柚。” 辛妈妈在柜台内小声询问。 今日人都到隔壁瞧热闹去了,铺子里并不忙。 “不知道,我去看看。你们歇一歇。” 桑棠晚跟着赵承曦走进后院。 夕阳染红了天边的晚霞,也给赵承曦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高大挺拔,气势迫人,凛凛之态宛如天神。 桑棠晚抿抿唇,走上前:“你有事?” 赵承曦转过身来看着她,眼角泛红:“祛疤痕的膏药呢?”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又好似含了一丝委屈,就那样将她望着。 桑棠晚怔了怔才想起来,半个月前赵承曦为救她伤了额头。她说给他打听祛疤痕的膏药来着。 可那日带着气离开马场,她就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半个月她忙着铺子里的事情,但是半分也没想起来。 赵承曦找上门来,就为这事? 她有些心虚地看向他额头上的伤处:“那个……我打听了,说要等一等,有了消息我和你说……” 这疤痕是挺深,泛着红有她小拇指粗细。若是不用她之前用的那种膏药,恐怕要留在他额头上一辈子。 “不必了。” 赵承曦垂下眸子。 桑棠晚总觉得他有几分黯然神伤的意思。 “你怎么了?是不是和倪妙之吵架了?” 她眨了眨眼问。 从前她和赵承曦闹别扭,赵承曦曾露出过这副模样来。 现在能让赵承曦这样的,自然只有倪妙之了。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缘故。 “我已经写信回去和她退亲了。”赵承曦话说出口,眉头皱起:“我从未与她定亲。” 他素来少言,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桑棠晚更是一头雾水。 倪妙之不是赵承曦心爱的人吗?他还能舍得退亲? 不对,赵承曦又说没定亲,没定亲退什么亲? 什么跟什么?驴唇不对马嘴。 赵承曦似要继续说。 “停,你别说了。”桑棠晚抬手拦住他:“要是没有别的事,你走吧。” 他和倪妙之之间的事,关她什么事?她可没心思听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好容易走出那段困境,她不想再糟心一次。 赵承曦抿抿唇,沉默了片刻道:“我把赵青放在你这儿。”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桑棠晚不解。 她左右瞧瞧,有些紧张。一直以来,赵承曦只要将赵青放在她身边,接下来都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赵承曦尚未开口。 “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我身边有盼夏,就不劳烦你的人了。再说咱俩都没关系了,我哪里配你特意派人来保护?” 桑棠晚笑嘻嘻地开口拒绝。乌眸中泛起的情绪被她迅速压了下去。方才差点忘了,她和他早就不是从前的关系,还保护什么? 第52章 拿捏 “不好。” 赵承曦抬手揉了揉额头,似有些疲惫,语气也不似平日那般冷硬。 桑棠晚皱眉:“那你想如何?” 无论于过去的事情,还是撞破赵承曦的隐秘,都告诉她要离赵承曦远一点。 如非必要,不再见面才是最好的。 不过同在定阳,赵承曦又是定阳的父母官,这个想法不实际。 只能她努力赚银子,早点让胡氏布坊关门,她收拾收拾回京城去。相隔千里,也就不会再见面了。 赵承曦顿了片刻,垂眸问:“你可否不用对抗的姿态同我说话?”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我不用你派人来。” 桑棠晚转身欲走。 他也问得出口?她是天生就这样和他说话的吗?也不想想他自己做了什么。 她倒是想好好和他说话,但看一眼就来气的人,要怎么才能做到心平气和? 赵承曦皱眉:“我说了不行。” “又是因为我娘的嘱托是吧?”桑棠晚停住步伐,没有回头:“其实你大可不必。我娘已经不在了,你不管我没人会找你。再说如今我已经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以后我这里的事情你不必再操心。” 毕竟已经是各奔东西的人了,他身边早已另有旁人。 她自认为是个洒脱的,也不想再和前任有什么牵扯。和赵承曦再见面并非她的本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赵承曦语气平静,却又透着不容置喙。 显然,他不肯让步。 “那你打算管我这个前未婚妻到什么时候?” 桑棠晚转身抬起下巴看向他,黝黑的眸底泛起淡淡的嘲讽。 赵承曦一时无言。 “是不是管到我定下亲事,身边另外有人保护?” 桑棠晚唇角翘起,眸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赵承曦望着她,眼尾泛起薄红,依旧没有开口。 “随你吧。你不嫌在我这儿用人浪费,就让赵青来。” 桑棠晚妥协了。 赵承曦是什么性子她自然清楚。 就算她拒绝得再激烈,赵承曦也还是会将人派过来。 他向来如此。 赵承曦听她应了,抿唇往外走。 “等一下。” 桑棠晚叫住他。 赵承曦停住步伐,回头看她。 “赵青来,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让他教盼夏一些拳脚功夫?” 桑棠晚忽然想起这个来。 邵盼夏力气是大,但只有蛮力是不行的。 俗话说“四两拨千斤”,碰上真正身手好的人,譬如赵承曦这样的,邵盼夏根本不够碰。 她之前也想过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人选。 赵青既然要来,那这不正是现成的师父吗? 她见赵承曦不说话,又道:“我可以给银子,不让让他白教。” “不必。”赵承曦抬步往外走:“他到你这里,便听你差遣。” “多谢赵大人。” 桑棠晚闻言顿时欢喜起来。 听她差遣,那意思不就是赵青随她用吗? 那敢情好,她手底下不是又多出一人来?还是不用花银子的那种。 她笑着走回前头。 “桑姑娘。” 赵青等在门口,见她过来笑着行礼。 他看到桑姑娘便忍不住想笑。桑姑娘多好啊,主子竟然将这么好的差事派给他,他可愿意跟着桑姑娘做事了。 “客气,接下来就要劳烦你了。”桑棠晚朝他抬抬手,又扭头招呼:“盼夏,你过来一下。” 她和赵青也算熟稔,是以言行间并不见外。 赵青笑道:“姑娘只管吩咐,属下在所不辞。” 那边,正在忙碌的邵盼夏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怎么了小姐?” 她好奇地看看赵青。这个人她认得,是赵大人身边的人。 “赵青,这是邵盼夏,我手底下的人。她天生神力,一个人能打三五个壮汉。就是缺乏这些技巧。以后她跟着你,你帮我教她点拳脚功夫可好?” 她笑着询问赵青。 赵青打量邵盼夏。 邵盼夏两手搅着死死握紧,脸皮也涨红了:“学……学拳脚功夫,小姐,这……我能行吗?” 其实,自从跟着小姐做事之后,她整个人由内而外改变了不少。 现在自信了,话比从前多,也爱笑了。 但面对这样的事情,面对赵青的打量,她还是紧张得不行。 总觉得自己做不好,又担心会让小姐失望。 “怎么不行?”桑棠晚眉眼弯弯:“其实你不学拳脚都已经很好了。要不然,这定阳城我初来乍到,怎么可能没人欺负?多亏有了你。” 她这话也是发自心底的。 定阳城内暂时还不曾有人欺负她,但身边有邵盼夏,她还是觉得安心许多。 “小姐,我真的有这么好?” 邵盼夏眼睛顿时亮了,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似的。 小姐夸她了! “真的。”桑棠晚点点头,才又道:“我是觉得你这样大的力气不学点拳脚可惜了。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学,我也不勉强。” “我愿意学。”邵盼夏立刻点头,转而朝赵青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么直接?”赵青取下腰间佩剑,连着剑鞘伸到邵盼夏面前:“你握紧,我试试你的力气。” 邵盼夏看看桑棠晚。 桑棠晚笑着朝她点点头。 得到桑棠晚的鼓励,邵盼夏试探着伸出手去,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握住了剑鞘。 赵青正要将剑鞘从她手里拔回来,耳边却听得一阵“咔咔咔”的声音。 三人都好奇地朝邵盼夏手上望去。便见那铁制的剑鞘顶端被她捏得变了形,合拢起来扭得像个饺子一般。 邵盼夏见此情形惊呼一声,连忙松开手:“对……对不起……” 师父想试试她的力气,她却捏坏了师父的剑。这下可是闯大祸了! 她下意识往桑棠晚身边靠了靠。 “真是天生神力!”赵青看着那扭曲的剑鞘也是惊讶不已,爽快地道:“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 宋温辞的铺子开张之后,一直仿照桑棠晚的作风行事。 他的成衣不如桑棠晚铺子里的精致,但胜在绸缎布匹花色更多。 两家绸缎成衣铺铺子开在一起,生意都还不错,竟有并驾齐驱的意思。 倒是对门的胡氏布坊没落下来,一日等不来几个客人。 “秋冬的布匹你拿的哪家的货?” 宋温辞靠在柜台上同桑棠晚闲聊。 他手底下生意有专人打理,从前闲来无事斗鸡走狗,勾栏瓦舍玩乐。 如今一日倒有大半日在桑棠晚铺子里待着。 桑棠晚忙碌他便在旁边等着。桑棠晚一忙完他便凑过去说话。 “你管我?”桑棠晚送走一个客人,睨他一眼走进柜台内坐下:“你宋家堂堂第一商户,还愁货源?” “你这料子比我铺子里的厚实,但是又没商号。你小心那姓郑的行首又来找茬。这个月他都来三次了。” 宋温辞翻着布匹瞧了瞧,在她对面坐下。 行首是一个行业里颇有声望之人,不算什么官职,但也得同行和官府的认可。譬如桑棠晚所在的布匹行,行首便负责规范布匹价格品质,调和行内商铺之间的关系,还有组织活动维护行业声誉等等一类的。 定阳城和京城比起来不算大,绸缎布匹铺子拢共数十家。 宋温辞所说的行首名叫周泽瀚,之前只是开张后过来走了个过场。 但这个月开始,周泽瀚来得频繁。 桑棠晚明白,周泽瀚这是找茬来了。 也就是她从小跟着娘亲学做生意,什么规矩都懂,才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没让周泽瀚抓住任何把柄。 不过总这样下去,也的确不是个事儿。任她再周密细致,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即便他是行首,也管不到我在哪里拿货吧?” 桑棠晚点着柜台里的铜钱,抽空抬头看他一眼。 宋温辞笑起来:“你那铜钱天天数,有什么好数的?就那么喜欢钱。” “你不喜欢钱,那你开铺子做什么?”桑棠晚眼皮也不掀一下。 她就喜欢钱。一数钱心里就舒坦。 再有半个月,铺子的租金就该赚回来了。 “这不是为了气你吗?没想到还能赚着钱。” 宋温辞笑起来。 简直气死人。 桑棠晚停住数钱的动作,狠狠瞪他一眼:“有病。” 宋温辞被骂了,反而笑得更欢。 “欸?桑棠晚,你说那个周行首,是不是对面胡氏买通,让他故意针对你我?毕竟咱们两家都快把他们家生意抢光了。” 宋温辞猜测着开口。 “歪门邪道。”桑棠晚点评了四个字。 “我有个主意。”宋温辞凑近了些:“你想不想听?” “不想。” 桑棠晚不假思索地拒绝。 因为宋温辞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不怀好意”。 “我去给周行首送银子,买通他不再针对咱们两家。”宋温辞不管她的拒绝,自顾自地说起来:“我没有别的要求,就以现在市面上的价格将那些羊毛卖给我一半,你少赚一点如何?” 桑棠晚闻言冷笑一声:“你对羊毛还真是执着。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别做梦了。” 都拒绝多少次了,他怎么还打这个主意呢? 羊毛收购商这几日便能到。能直接赚的银子,她凭什么卖给他,让他赚差价? “行不行啊?”宋温辞嚷嚷道:“你也别太贪心。毕竟你羊毛是订购的,早点拿了银子去把养羊人的账结了不好吗?” 他想起桑棠晚没有多少现银,心里忽然一动。 “你好烦啊。”桑棠晚不耐烦:“能不能滚回你家铺子去?” 宋温辞站起身正色道:“桑棠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卖不卖?不卖可别怪我。” 他心里已经有主意了,这回一准能拿捏桑棠晚。 “怎么?你还要对我动手?”桑棠晚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宋温辞虽然混不吝,但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 再说她还有邵盼夏呢,她是不怕他的。 “这是你逼我的。”宋温辞指指她:“你等着哭吧。” 他说罢转身快步去了。 “癔症。”桑棠晚骂了一句,继续数钱。 收羊毛的商人次日便到了定阳。 桑棠晚接到邀约,已是第二日晌午。 酒楼大堂。 桑棠晚吩咐曲绵绵:“姑姑,你先去将酒菜的账结了,我上去见王老板。” “你不等我一起上去……” 曲绵绵愣了一下。 “盼夏跟我上去就行,姑姑回去替我盯着铺子里。” 桑棠晚笑着吩咐她。 曲绵绵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不假。但在她和冯兴怀之间,曲绵绵是偏向冯兴怀的。 这也导致她和曲绵绵越来越不亲近。 “好。” 曲绵绵目光闪了闪,垂下眼睛点点头。 “叔父,好久不见。” 桑棠晚推开厢房的门,笑吟吟地打招呼。 这位王老板专做蚕丝羊毛生意,从前没少和她娘亲打交道,是以她也熟悉。 “小桑老板都长这样大了。来,快来坐下吃饭。”王老板胖胖的,笑起来一脸憨厚,小眼睛里的精光却不容忽视。他有些伤感地道:“几年不见,没想到你都能独当一面了。可惜桑老板……” “谢谢叔父还记得我娘亲。”桑棠晚提起筷子闻言笑了笑:“不知您能不能看在娘亲的面上,价格给我高上一成?” 她是来谈生意的,可不是来和王老板缅怀娘亲。 “你是故人之女,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王老板说话圆滑得很:“给你的价格还能低了?我来定阳转了一圈,都没收到一根羊毛。四处都传是被个女商人预先订购了,我还四处找呢。没想到就是侄女你。真是后生可畏。不知你手里有多少羊毛?” “叔父过奖了。”桑棠晚弯眸笑起来,比了个手势:“六十万斤。” 六十万斤羊毛平均下来她每斤的订购本钱是八十文。眼下市面上价格已经涨到一百三十文左右。 这一单下来,她不仅能还了赵承曦的银子,还能净赚三万多两。 “不知侄女意向价钱是?”王老板一听眼睛眯起来,脸上笑意愈发浓郁。 今年羊毛值钱,就算按照市面上最高的价格给桑棠晚,他运出去也能赚几万两。 “不如叔父先说?” 桑棠晚笑着将问题抛了回去。 王老板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道:“你叫我一声‘叔父’,我绝不亏待你。就按一百二十文一斤如何?” “叔父说笑了。”桑棠晚搁下筷子:“市面上散户还收一百三十文一斤呢。” 手里订购了这么多的羊毛,价格上她自然一直在留意。 王老板嘿嘿笑了一声:“好侄女,咱们也别打机锋。你说个价,我考虑考虑。” “一百四十文。” 桑棠晚爽快地说了一个价格。 王老板面露难色:“侄女啊,现在生意不好做。虽然今年羊毛涨价了,可我还得运出那么远去,到了地方又不知道情形如何。你这价格比市面上价格都高,能不能再让一点?” “叔父。”桑棠晚眉眼含笑,不紧不慢道:“往年你来这里都要派人下去挨家挨户地收羊毛,还有找小商贩也要给他们银子赚吧?这其中人工的钱我给你省了。还给你省了不少时间。你去得早,价格也能卖上去。又怎么会在乎给我的仨瓜两枣,对不对?” 对于王老板的话,她早有准备。此刻应对起来可谓流流下水,熟练得很。 王老板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好生厉害。行,就按你说的这个价格来,什么时候交易?” 他来之前心里预备的价格是一百三十文。 桑棠晚说得不错,她给他省的事儿值这十文钱。 “您确定要,我这就让人去运。”桑棠晚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这银子嘛,我不能给你账期,羊毛到了就得算账。” 没法子呀,她手里没银子。羊毛收上来养羊人就该开始找她结账了。 “没问题。”王老板一口应下:“你让人去运吧,我来准备银子。” 二人商谈妥当,桑棠晚告辞而去。 宋温辞在酒楼大堂等着,瞧见桑棠晚走了当即上楼去,敲开了王老板的门。 “你就是收羊毛的王老板?”他径直问。 王老板打量着他很是疑惑:“你是……” 这后生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京城宋家宋温辞。”宋温辞自报家门。 王老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是宋少东家?快请进。” 宋家他知道啊,大晟第一商户。他和宋温辞的父亲之间也有生意上的往来。 不过,他曾听宋父抱怨过,说家里头这位二世祖每日只知玩乐,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担心后继无人。 这二世祖怎么从京城跑到定阳来了? “王老板收羊毛来了,可是才和桑棠晚谈妥了价格?” 宋温辞也不客气,抬步走进厢房,在方才桑棠晚所坐的位置上坐起来。 王老板跟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道:“宋少东家消息就是灵通,才谈妥了,小桑老板才刚离开。” 他打量着宋温辞,不知这二世祖来问这事儿做什么? “她有多少斤羊毛?你们定的什么价格?” 宋温辞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捧起茶盏嘬了一口。 “六十万两,价格是一百四十文一斤。”王老板也没瞒着他:“不知道宋少东家问这个……” 是何意? 宋温辞闻言笑了,放下茶盏道:“我也有六十万斤羊毛。我的价钱比她便宜,只要一百三十文一斤,我还可以给你十天账期,王老板不如买我的羊毛吧?” 十天账期就是交易后十日内付银子。 “少东家别开玩笑了。”王老板扫他一眼:“这定阳周边的羊毛都被小桑老板收购干净了,你哪来的羊毛?” “你别管那么多,我说有就有,你就说要不要。”宋温辞手肘支着桌子胸有成竹。 “这……”王老板犹豫着道:“她那边的羊毛我已经见到货了,你这里我不能光凭你嘴巴说吧?” 这宋温辞看起来吊儿郎当,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只怕是靠不住。 要是他回绝了桑棠晚,宋温辞这里又拿不出来,那他岂不是白跑一趟? “王老板信不过我。”宋温辞放下茶盏,抬头看他:“我愿立下文书。不知你能不能信得过我宋家的名号?” “那是自然。”王老板闻言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下来。 立刻令人取了笔墨,二人写下文书,双双摁上指印。 有了这文书,一切好说。宋温辞交不出羊毛,他找他老子去。 堂堂第一商号,总不会赔不起这点银子。 “多谢王老板信任。”宋温辞拿起文书扬了扬:“走了。” 他一出酒楼便上马儿,直奔桑棠晚的铺子。 “喂,桑棠晚,到后面来我有话和你说。” 进了铺子他也不见外,径直走到屏风后。 桑棠晚正忙着招呼客人,理都没理他。 宋温辞在后面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桑棠晚来。他探头看了看,没什么耐心地道:“桑棠晚,我真的找你有事。” “回你的铺子去。”桑棠晚抽空回了他一句。 “关于收羊毛的事,我把王老板撬过来了。” 宋温辞见她不来,干脆直说。 桑棠晚闻言一怔,同客人说了一声,将客人交给辛妈妈,转身朝屏风后走去。 “宋温辞,你说什么?” 她怎么听他说撬走了王老板? “你看,这是什么?” 宋温辞将文书往桌上一拍,得意洋洋。 桑棠晚拿起来一看,黛眉皱起:“你和王老板签卖羊毛的文书。六十万斤,你哪来这么多羊毛?” 她心中警觉起来。 羊毛都要出手了,宋温辞居然还在盘算着她的货物? “当然是你卖给我的了。”宋温辞抬起头看着她,笑容别提多灿烂了:“六十万斤羊毛,你以一百一十文每斤的价格卖给我,我再以一百三十文每斤的价格卖给王老板。咱们都有钱赚,岂不两全其美?” 桑棠晚几乎被他气笑:“照你这么算,我费时费力费钱只赚一万八千两。你什么也不出,只靠半路截胡,就能赚得和我一样多?” 宋温辞多大的脸啊?好意思提这种要求。 “但是我价格比你低啊,我还给了他十天账期。”宋温辞咧嘴一笑:“咱俩一人赚一半,公平又公正。” 桑棠晚转身找了一圈,瞧见一边的笤帚,拿起来便去抽他:“我让你公平公正,公平公正……” 宋温辞被她打得围着桌子逃窜:“桑棠晚,你不卖也得卖。不分给我这羊毛你休想卖出去。” “天底下就他一个王老板收羊毛不成?我卖给别人去……”桑棠晚一手叉着腰,提着笤帚气喘吁吁。 真是气煞她了! “你卖给谁我找谁。”宋温辞站在桌子另一面随时防备:“反正我价格总比你低。你总不能赔本卖吧,而且你还等着银子跟养羊人结账呢。” 他拿捏住桑棠晚的难处,不怕她不松手。 第53章 全是爱慕 桑棠晚气得乌眸红红,脸颊也红红,气呼呼地瞪着宋温辞。 他说得一点没错,她的确需要现银现结。照他这么纠缠,她的确拿他没有办法。 但那可是她辛苦好久才拿到的回报,宋温辞什么也不做就要一半,换成谁都会不甘心。 “你看开一点。”宋温辞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笑着劝她:“你只是提前得了消息,派人去订购了一下而已。赚那么多银子不少了。” 他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那你做什么了?”桑棠晚骂道:“也好意思说?小人得志。” 她恨不得一刀劈了宋温辞。 摘别人种的桃子,简直太不要脸了。偏偏她又拿他无可奈何。 商场上这种事情多得是。从前她跟着娘见识过很多这样的人。 像宋温辞只是提出利润对半分的,还不算狠心。有的人只会让你保本或者亏本甚至逼得人家破人亡。 不过见得多也不代表她不生气。她现在不比从前,赚银子可不容易。那可是一万八千两,想想心都要滴血。 “随你怎么说。”宋温辞摊摊手:“你以前也没少骗我,你好好想想我上你多少次当了?而且,你把我们家祖传的手艺都骗了去,难道我们家吃饭的手艺还不值一万八千两?” 看着桑棠晚羞恼的脸儿,他心里有片刻的动摇,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让桑棠晚吃这个亏。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才赢她一次,一定要解了他这么多年心里的愤懑。 “好,好。我分给你,就按你说的办。”桑棠晚深吸一口气,丢下手里的笤帚,在桌边坐下。 她妥协了。 宋温辞见她撇着粉润的唇垂头丧气,像只打了败仗的猫。她耷拉着脑袋生闷气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他看着她咧嘴笑起来,一屁股坐下得意洋洋:“桑棠晚,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也算老天爷开眼,终于让他赢了她一回。 桑棠晚乌眸湿漉漉的似乎要掉下泪来,抿了抿唇倔强又委屈:“这一万八千两就算买断之前所有的事情,往后你别翻旧账,也别再往我这来,咱们俩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抢她银子的宋温辞实在太讨厌了,她不要再跟这个小人有来往。 这样截胡的法子她难道不会吗?她若是想,赚钱会比现在快几倍。 但是娘亲教导过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所为不足为之。 她不屑这么做。 “喂,你不会是要哭鼻子吧?”宋温辞看她这样坐不住了,起身道:“至于吗你?不就是一万八千两银子,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之前你算计我的时候,我可没这样。” 她不是挺厉害吗?几时这么没出息了?就这点银子还要和他断交? 他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好歹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她说断交就断交? 桑棠晚不理他,只朝外吩咐道:“盼夏,替我取笔墨来。” 宋温辞见她来真的,坐下来之后就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也不知为何会揪在一起,坐立难安。 “好了,桑棠晚。”他清了清嗓子,抬起下巴道:“你现在真心实意地跟我赔个罪,并保证以后不再骗我,这次我就放过你。” 他说罢抬起下巴,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来。眼睛却悄悄瞥着桑棠晚,等着她低头。 一万多两银子,就要哭鼻子,桑棠晚也就这点出息。罢了,他是男儿郎,看在她可怜巴巴的份儿上就让着她点。 他心中莫名烦躁,不想看她难过的模样。同时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她这么生气,就不逗她了。 她这种爱财如命的人,怎么能拿银子和她玩笑? 他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桑棠晚眼皮也没抬一下,提着笔迅速在纸上写下交易文书。在自己签名上摁上指印,推到他面前,公事公办道:“签字画押。从现在起所有的羊毛交给你,你派人接手。我这里你必须现银结算。签好之后就取银票给我。” 她一直觉得宋温辞纨绔了些,但本性不坏,所以对他没有防备之心。 也怪她自己疏忽,仗着所有的羊毛都在她手里,没有和王老板签下文书。让宋温辞钻了空子。 一万八千两,买个教训,也买个清静。 做出这样的事,宋温辞总不好还像从前一样没事就在她铺子里转悠。 “我,我不要了行吗?” 宋温辞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到她来真的心里惶惶的,甚至想起身往外逃。 按照桑棠晚的性子,应该直接随口敷衍他几句,假意赔个不是。他也就不截她的胡了嘛。 这次怎么不按寻常行事? 他就是逗逗她,想看看赢她一回她会如何,她怎么就真生气了? “别耍花招。”桑棠晚朝外头喊:“平安,你家少爷喊你取银票来。” 平安走进来,笑着取出一沓银票双手递到桑棠晚面前:“桑小姐,这是六万六千两银票,您随时可以去咱们宋家钱庄取现银。” 少爷早说桑小姐这回要输给他,早早让准备了银子随时带在身上。 “看样子你是知道我会屈服,所以早有准备。”桑棠晚接过来看了宋温辞一眼,将文书往他面前一推:“快点签。” 她心里飞速盘算着账目。 六万六里头有四万八的本钱,其中两万从赵承曦那处借来预支给养羊人做了定金,要归还给他。还有两万八交给曲绵绵,让她下到村庄去挨家挨户将账结了。 这笔生意她净赚一万八。被宋温辞强行分走一万八,不过也省事儿了,接下来的事情都由宋温辞接手,与她无关。 宋温辞心里头乱糟糟的直发闷,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还未理清思绪便被桑棠晚催着签了字画了押。 “好了,你走吧。”桑棠晚将文书塞在他手中:“往后咱俩就是陌生人,别再来我这儿。” 她就差说“快点滚吧”,他拿走的可是她的一万八千两。她开铺子要多久才能赚回这么多! 真是气得脑袋都发昏。 宋温辞拿着文书被她推出门都还没反应过来,脑中一片混沌,久久无法思考。 他低头走在路边,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意气风发,闷闷地低头踢起路上的石子。 “少爷,您怎么垂头丧气的?是不是赚少了?” 平安不解地问。 少爷不是一直想赢桑小姐吗?这回终于赢了,也算达成所愿。以他家少爷的性子,不得领他们这些下人去酒楼吃顿好的? 这怎么还闷闷不乐了呢? “我也不知道。”宋温辞抬头看了看天,又扭头看他,一手摸着自己胸口:“我明明赢了她,可就是高兴不起来。尤其看到她那委屈要哭的模样,我心里还很难受。平安,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想起桑棠晚红红的眼圈,要滴不滴的眼泪,委屈紧抿的唇,他甚至想给自己一巴掌。 欺负一个女儿家,他可真混蛋啊。 平安闻言愣了一下,忽然看着他“嘿嘿”笑起来。 宋温辞正心烦呢,听见他笑自然来气,扭头瞪他一眼:“笑什么笑?闭嘴!” 平安面上笑容一收,眼里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少爷,小的好像知道为什么。” 宋温辞狐疑地看他:“为什么?” 他一个小厮能懂什么? 平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少爷,您这阵子一直围着桑小姐转。依小的所见,您这好像是喜欢上桑小姐了。” 宋温辞闻言如遭雷击,一时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他喜欢桑棠晚? 平安也不敢打扰他,凭他自己去思量。 “怎么会……” 宋温辞喃喃自语。 他明明是讨厌桑棠晚的。要不然为何与她从小吵到大? 她性子烈,脾气又倔,嘴皮子还利索,脑子也转得快。 他从来不是她的对手。 这么多年,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以为自己凭的是心里的那一口不喜和愤懑。 宋温辞转头看平安:“你和小红,你心里是怎么样的?” 他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桑棠晚。 但此刻也能察觉,他对桑棠晚是和别人不同的。 “少爷,您怎么知道?”平安脸红了。 他平时做得挺隐蔽的,少爷什么时候察觉的? “少废话,快点说。”宋温辞不耐烦:“不然,小心我棒打鸳鸯!” 他这会儿烦躁得很,随口威胁一句。 “别,小的同您说。”平安连忙摆手,想了想道:“您想想自己平时是不是会特别留意桑小姐?桑小姐去哪,做了什么,您都想知道?还有,您特别容易对桑小姐妥协,譬如方才的事儿,您很轻易就让步了说桑小姐赔个不是您就不抢她生意了,可惜桑小姐不肯向您低头。” 宋温辞想了一下,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平安又接着道:“如果桑小姐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您会不会一直牵肠挂肚?眼下您是不是患得患失,害怕桑小姐自此再也不理你了?还有,桑小姐要是高兴,您也会高兴。她要是难过,您心里会比她更难受……” “停!” 宋温辞止住他的话,抬手揉了揉额头。 平安说得全中。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他对桑棠晚根本没有不喜,全是爱慕。 平安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应该早想到的。 只是从小少爷和桑小姐就是死对头,两人总是见面就吵,他就没往那上头想。 也不知他家少爷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宋温辞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 “少爷,您去哪儿?” 平安连忙追上去。 “去把文书还给她。”宋温辞摸了摸袖袋里的文书。 这会儿他已经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了,还能横插一杠抢她到手的银子吗? “桑小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您去了她也不会理您的。”平安伸出双臂拦住他:“咱们两家铺子相邻,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处,还怕没机会给桑小姐赔不是吗?” 宋温辞偏头审视他:“什么意思你?” 自己的小厮什么性子,他心里自然清楚。平安平日里不敢质疑他的决定,至少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拦着。 平安叹了口气:“老爷不会同意的。” 他跟着少爷出来,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少爷在外面怎么玩都行,唯独不能对任何女子动情。少爷的婚事,家里自会安排。 宋温辞眸色冷,脚下还是坚定地朝桑家绸缎铺走去。 老爹总说有钱无势是最危险的,一直希望他娶个高官之女,好叫宋家一直稳稳当当在京城屹立不倒。 但他既然有了心上人,自然不会听老爹的话。 他要娶桑棠晚做妻子。 “你来做什么?” 邵盼夏拦在门口,不让宋温辞进门,眼底有几分气愤。 “我找你家小姐有话说。” 宋温辞绕过她要进去。 “我家小姐说了,你……你……” 邵盼夏固执地拦着他,下半句话却说不下去。 姑娘说的话,她有点不好意思对宋少爷说。但姑娘交代不让宋少爷进门来,她一定会做到。 “她说我什么?” 宋温辞倒是好奇起来。 “你……你和狗不得入我家铺子。” 邵盼夏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谁让宋少爷欺负她家小姐。半途截走一万八千两银子,她这种泥捏的人都很生气。 宋温辞一听这话笑起来。 把他和狗放在一起,不愧是桑棠晚。 “好,我明日再来找她。” 他笑着转身去了。 邵盼夏看得一脸莫名其妙。 宋少爷吃了闭门羹,不仅不生气,还挺高兴。是不是截胡了她家小姐的银子,高兴傻了? 与此同时,后院屋子里桑棠晚已然抛却了被宋温辞截胡的不开心,捧着一尺湿漉漉的布匹兴高采烈。 “辛妈妈,我染出来了!” 她手里的几尺布匹,闪着淡淡光泽,呈出渐变之色。 由乌蓝逐渐化为黛青,之后是浅蓝,再后来便演变成一抹柔和的白。捧在她素白的手中,带着迷蒙的诗意,像极了云雾缭绕的远山。 最难得的是,几种颜色相接之处融合得恰到好处,半分也不突兀,并且洗了不会掉色。淡淡的光泽似乎拢住了外头的月光,只这样看着便觉十分美好宁静。 “这颜色,真的好看极了。我家柚柚就是聪慧,我就知道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辛妈妈露出惊艳之色,又满面骄傲地笑了,看向身旁的曲绵绵。 “这布匹的确赏心悦目,放到市面上一定会大受欢迎。”曲绵绵连连点头,看向桑棠晚:“不知姑娘打算定价几何?” “先让师傅多染出几匹来再说。”桑棠晚盯着手里的布匹,乌眸泛着光亮宛如装着繁星。 这般好看的颜色,价格一定能卖上去的。 “柚柚。”辛妈妈闻言看看左右,上前附到她耳边道:“会不会被染布师父将手艺学过去?” 柚柚钻研了好些日子才染出来这么好看的布匹,可不能轻易被人学走。 桑棠晚闻言不禁笑了:“妈妈别担心,染布的料都是我配好的。师傅只要负责干活就行。这布匹要是卖得好,咱们得多雇几个染布师傅了。” “多雇些人才好呢。” 辛妈妈一脸赞同。 雇的人多,说明铺子里生意好,柚柚赚的银子也就多。 那她才高兴呢。 * 翌日。 桑棠晚洗漱妥当从屋子里出来时,院子里邵盼夏已经跟着赵青练了半个时辰拳脚。 小小的邵图南在边上看着,也跟着比划。 桑棠晚瞧见这一幕,不由笑了。 “小姐。” 邵盼夏见到她连忙停住动作行礼。 赵青也对着桑棠鞠一礼,没有说话。 “你们继续。” 桑棠晚摆摆手。 赵青人真的不错。不愧是她当初看中想挖墙脚的人。 性子好,成日笑嘻嘻的。做事认真稳妥,教邵盼夏是真教,没有丝毫敷衍的意思。 而且,赵青对她这个不算主子的“主子”敬重有加,实属难得。 “今日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赵青抹了一下脸上的汗。 “那好。”桑棠晚取出准备好的银票:“你回去衙门一趟,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家大人。” 有了银子,自然是第一时间将欠人家的银子还上。 还有辛妈妈和邵盼夏她们的,等下也一并还回去。 “这个……”赵青迟疑了一下道:“桑小姐还是自己送过去吧。主子他一贯不让属下们碰和钱财相关的事。除非是他亲自吩咐。” 前些日子宋温辞日日在这铺子里,他每每禀报给主子,主子都是半晌不说话。 他知道,主子心里难受着呢。又没由头来和桑小姐说话,总这么下去不得生出心病来? 这回好,宋温辞因为一万八千两银子得罪了桑小姐,桑小姐再不理他了。 趁着这机会,主子再好好和桑小姐相处相处,说不定两人就回到从前了呢? “他还有这规矩?”桑棠晚蹙眉:“好吧,等下我自己去。” 她到衙门时,赵承曦正在审案。 外头秋风吹着树叶转,她抱着自己在廊下干等了一刻来钟。 瞧着几个百姓和衙役们出去了,赵承曦才从里头出来。 他才从堂上下来,尚未来得及换衣。穿着暗如意纹圆领大袖的紫色公袍,腰束金銙带,举止清正庄严,不失贵气。 “怎么忽然来了?” 极难得的,赵承曦先开口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桑棠晚诧异地看他一眼,取出银票递过去:“来还你银子。” 今儿个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赵承曦怎么忽然长嘴了? 赵承曦没有伸手:“你先用着。” “眼下够用了。”桑棠晚将银票往他手里放。 奇怪啊,这人今天怎么突然变得有人情味了? 赵承曦让开,顿了顿道:“倪妙之找人给胡氏布坊进了一批绸缎,叫做“云霞漫”。是苏州新出的,京城也才开始售卖。” “有这回事?”桑棠晚手里动作顿住,思量着道:“难怪昨日我见有人在胡家店门口搬货。” 她还疑惑胡氏半个月前进的货都去哪里了,也没见他们家有多少生意,怎么就又要进货? 原来是进了新绸缎。 布匹衣裳这一类的物件,卖的就是颜色和布料,还有成衣的样式。 胡氏布坊进了京城才有的新绸缎,生意一定会回到从前。 这样的话,她的生意不就会一落千丈? “云霞漫出自苏州的林氏织布行。”赵承曦看向别处:“这种布匹难织难染,出货极慢。你若需要,我派人去帮你预定。” 他将手下得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哪怕是不做生意的人也知道,这个时候桑棠晚自然是该早早地预订新布匹,才能继续和胡氏布坊打擂台。 “不用。”桑棠晚摇摇头,将银票放在他手中:“我若要用,再和你借。” 她不信有什么布匹能胜过她新染出来的渐变色布匹,对自己新染出来的颜色她还是很自信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占上风。 毕竟她没有看到赵承曦所说的云霞漫的材质,也不知道价格。得看过了心里才能有数。 赵承曦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桑棠晚看向他,好奇地问。 赵承曦这人一贯是不爱多管闲事的。 赵承曦错开目光,看向别处:“有公事,恰好查到顺带告知一声。” 他指尖微搓,唇瓣抿了抿。 “这样啊。”桑棠晚含笑看着他点点头:“那我知道你为什么告诉我了。” 赵承曦不禁看她。 桑棠晚莹白的脸儿似流转着淡淡光辉,眉眼灵动:“又是因为我娘的嘱托对不对?虽然我不喜欢你总是因为这个管着我,不过这一次还是谢谢你。” 她说着转身面对他,正儿八经地朝他盈盈一拜。 赵承曦让开半步,神色清冷:“不必。” “对了,失踪案查得怎么样了?” 桑棠晚想起来问他。 几日前,和她铺子相隔几家的香烛铺家也丢了一个女儿。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赵承曦摇摇头:“往后别独自出门,让赵青跟着你。” “好。”桑棠晚一口应下,她可是很惜命的。她顿了顿又道:“失踪的都是女孩,你有没有去附近的青楼看看?” 赵承曦点头:“看过了,并无收获。” 桑棠晚想宽慰他两句来着,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干脆将话咽了下去打算告辞。 “柚柚!” 宋温辞忽然出现在衙门大门口,探头含笑招呼她。 赵承曦眉心微蹙。 “我不认识你,请你别这么称呼我。” 桑棠晚抱起双臂,抬起下巴远远睨着他,没半分好脸。 她身侧,赵承曦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咱俩情投意合,就闹点小矛盾,你至于吗?” 宋温辞抬步走进来。 他目光在桑棠晚和赵承曦二人之间来回打转。一早起来去找桑棠晚,便听说她来衙门了,他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往这赶。 赵承曦还是那副冰冷的嘴脸,桑棠晚面上也没有亲近之色。两人没牵着手,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看样子没和好。 宋温辞心头一松,灼亮的目光落在桑棠晚身上。 第54章 撕裙摆 “谁和你情投意合?你少来恶心我。” 桑棠晚乜他一眼,转过脸去不看他。 宋温辞绞尽脑汁算计走她一万八千两银子。她还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这脸面不要也罢。就算在赵承曦丢尽脸又如何?赵承曦总归不会从她手里抢银子。 她现在看着宋温辞就够心烦的,哪里还有跟他演戏的心思。 “不演了?” 宋温辞走到近前,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她,桃花眸潋滟,春山如笑。 桑棠晚生得极美。 一张莹白的脸儿明艳生动,水润的乌眸眨呀眨,鸦青眼睫纤长卷翘。越看越顺眼,像灵动可爱的猫儿,百看不厌。 他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 “演你个头。” 桑棠晚嫌弃地看他一眼,心中惊疑不定。 宋温辞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成这样,她很难不怀疑他又想算计她。 她迅速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想了一遍,似乎并没有什么空子可钻? 宋温辞被骂了反而笑得更欢,抬步欲拾级而上:“好吧,你说不演就不演。我来找你有重要的事情说。” 赵承曦错步半挡到桑棠晚跟前,冷冷地望着他。 “我找柚柚,赵大人这是何意?”宋温辞神色一正,眸底泛起警惕。 赵承曦被桑棠晚坑过,恨桑棠晚不假。 但他难道就少被桑棠晚坑了吗?不还是控制不住地爱慕她? 凭借本能以及赵承曦对他的敌意,他敢断定赵承曦心里并没有彻底放下桑棠晚。只是之前被桑棠晚骗惨了还有些无法释怀罢了。 赵承曦以后就是他的第一要敌。 “她不想理你。” 赵承曦神色冷峻,嗓音清洌。 “她想不想理我,那是她的事。赵大人不能替她做主。” 宋温辞寸步不让。 “我就是不想理你,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桑棠晚从他二人身旁走过,径直对着宋温辞开口,言语间分毫不给他留脸面。 她才不想躲在赵承曦身后。 总不能和赵承曦不好时要宋温辞帮她。现在和宋温辞不好了,又要赵承曦帮她吧? 有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各有各的坏。她一个也不想打交道。 “柚柚,胡氏布坊进新货了,我来喊你一起去看看……” 宋温辞忙转身和她说话。 桑棠晚头也没回,抬起手来摆了摆:“管好你自己的铺子吧。我自会应对,与你无关。” 她抛下他们二人,走得干脆利落。 宋温辞回头看向赵承曦。 “听闻赵大人为人最是清正守礼。你很早之前就已经和柚柚退亲,往后应当避嫌,不再管柚柚的事了吧?” 他总觉得,赵承曦会是他接下来的阻碍。 “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赵承曦淡淡回他。 “我相信赵大人这样矜贵无匹的人,绝不会吃回头草。” 宋温辞抛下话儿,小跑着去追桑棠晚。 赵承曦指尖蜷起,足下微动,但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 “主子,您不去送送桑姑娘?”赵白见状上前劝道:“外头危险,属下觉得您还是送一送吧。” 赵青说得不错。 根据他这阵子观察下来,主子心里好像真没有放下桑姑娘。 赵承曦的步伐终究是迈了出去。 衙门外。 桑棠晚一人上了马车。 宋温辞扒住窗口不松:“柚柚,我知道错了。喏,这是两万两数额的银票,我全还给你,你别生我气,别不理我行不行?” 他说着将一沓银票塞进马车里。 银子算什么?只要桑棠晚理他,他全部家当都给她。 桑棠晚是因为这件事情不理他的,他便先从这件事情开始解决。 “宋温辞,能不能别莫名其妙?”桑棠晚撩开马车帘子,露出嫩生生的脸儿来,皱着眉头将银票塞回给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截胡她一万八千两,还给她两万两? 她怎么这么不信他有这好心呢?他肚子里一定有憋着什么坏水。 “我不干什么。”宋温辞偏头看着她,潋滟的桃花眸中一片真挚:“羊毛的事情,我做得不地道。现在想明白了……” 啧,她不是最爱银子吗?怎么给她反而不要了? 她见着银子两眼便放光的一面呢?赶紧将这些银票都收归囊中啊! “你给我少来这一套。”桑棠晚望着他,一脸义正词严:“虽然我不知道你又想算计我什么。不过,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饿了三天的狗看见肉一样,肯定憋着坏呢!” 今天宋温辞就算说出花来,她也不可能要这个银子,更不可能搭理他这个小人! “我真没有……” 宋温辞被她这话说得哭笑不得。 他还真没想到桑棠晚这个爱财如命的有朝一日竟然会不要白来的银子。 这可真难办。 二人说话间,赵承曦上了马车,在侧位上坐下。 “你怎么来了?” 桑棠晚好不奇怪。 “外面不太平,我送你回去。走吧。” 赵承曦神色平静,透过马车窗口瞥向宋温辞。 宋温辞亦看向他。 二人都看出彼此眼底的敌意。 宋温辞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走,气得将手里的银票都摔在地上。 “少爷,可使不得!” 平安连忙上前蹲下身捡银票。 “送都送不出去,我要它们有何用?” 宋温辞不甘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您怎么和桑小姐说的?” 平安捡起银票,起身询问。 他家少爷脸皮薄,大概是不想让人听到他给桑小姐服软,方才将他支得远远的。 “还能怎么说?我跟她说我知道错了,银票还给她。她不肯要,也不肯理我。” 宋温辞垂头丧气地在马车前头车夫座上坐下来。 平安笑起来:“您平日总和桑小姐作对,忽然对她好,她自然不信您。” “那要怎么做?”宋温辞不由看他。 “您就还和从前一样总去找她,同她斗嘴。小的看以桑小姐的性子,一定会忍不住回您的。先这样相处下去再说。” 平安想了想,给他出了主意。 “你让我继续和她吵?”宋温辞指了指桑棠晚离去的方向,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道:“行,能吵起来也行。” 至少比现在不理他要好。 “但是他会不会更不喜我?” 没过两息,宋温辞又迟疑起来。 平安低头偷笑,得,少爷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 隔日。 桑棠晚守在自家铺子门口,瞧见斜对面胡绿夏从布坊出来。 等着胡绿夏上马车离开之后,她立刻朝对面走去。 她得趁着胡绿夏不在,看看那“云霞漫”长什么样,卖得什么价,才好做出应对措施。 宋温辞也等在自家铺子门口,瞧见她出门立刻跟了上去。 “咳咳……”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 桑棠晚回头瞧见是他,立刻收回目光转头。 哼,假咳什么?怎么不咳死他呢? 宋温辞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胡氏布坊几个伙计正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顾得上桑棠晚和宋温辞进门。 桑棠晚左右瞧了一眼,便见一群女子围着几匹布料,叽叽喳喳议论着,其中不乏爱不释手之人。 她走过去拉过布匹一角来着手中摩挲。 这几匹布料,以晚霞色为主,只是色调浓度不同,都是些粉嫩的色调,很受小姑娘的欢迎。 料子是蜀锦的,价钱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她用的料子不是蜀锦,是娘原先用的一家布匹行造的,算是仿蜀锦。名声比不过蜀锦,但质地却不比蜀锦差…… 桑棠晚正垂眸思量着,忽然有人拉过她手里的布匹。 她不由抬眸去瞧。 宋温辞扯过布匹站在她对面。见她看过来,他桃花眸一弯露出一排雪白的牙。 他一贯没什么正形。 桑棠晚见他恢复寻常时的模样,倒也没有昨日的警惕了,正要说话。 “客官好,客官好……” 头顶,忽然传来鹦鹉之言。 桑棠晚不由抬眸去看,便见一只颜色鲜艳的虎皮鹦鹉在笼中,口中不停重复着“客官好”。 大概它就只会说这三个字。 她看着有趣,不禁笑了笑。 “啧。”宋温辞偏头瞧她,眸底含着笑意开口道:“我看这只鹦鹉色彩斑斓空有其表,花言巧语最会骗人,正适合你。不如你把它买回去?” 他是想了又想,才决定这么说。 平安说要他像平时对桑棠晚说话一样,他平时好像就这么欠。 桑棠晚闻言冷笑一声,不甘示弱,抬手朝门外一指:“我看那只狂吠的恶犬牙尖嘴利腹中空空。和你正相配,还不赶紧八抬大轿娶回去?” 这人可恶得很。 都说就当没认识过了,他怎么还逮着她说?真以为她是吃素的。 宋温辞听得笑起来,偏头看着桑棠晚。 她怎么连骂人都这么可爱? “有病吧。” 桑棠晚看他有点不大正常似的,丢下布匹往外走。 该怎么做,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宋温辞全程没看布匹如何——他哪有心思看布匹?见桑棠晚往外走,立刻跟了上去。 “柚柚。” 此时,冯兴怀跟出来唤了一声。 桑棠晚听出他的声音,足下顿了顿,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柚柚,这批布料是从苏州林氏织布行拿的货。因为是新品种,较为紧俏。林老板和我是故交,我已经给他写了信,你派人过去只消提我的名字,他会优先给你……” 冯兴怀知道她不愿意听自己说话,紧走着上前几步拦住她,飞快地将话儿说了出来。 “冯老板,你和柚柚说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呗?” 宋温辞从后头跟上来笑着开口。 他目光在这对父女直接转了转,最终还是站在了桑棠晚身旁。 他不管他们父女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左右他向着桑棠晚。 冯兴怀没有理会宋温辞,只看着桑棠晚。 “你我早无关系,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 桑棠晚丢下话,冷着脸从冯兴怀身旁走过。 冯兴怀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是有许多难言的辛酸。 宋温辞同情地看着他:“叔父,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她们母女?” 之前,他才听说冯兴怀离开桑家琵琶别抱时,也很是震惊。 他记得冯兴怀对桑棠晚母女极好。夫妇二人在一起大半辈子,就只有桑棠晚一个女儿,冯兴怀也没有纳妾传宗接代的意思。 他娘还时常说冯兴怀这样的男子难得。 谁知道冯兴怀会晚节不保? “你不懂。”冯兴怀摆摆手:“回去吧,别总欺负柚柚。” “您放心,往后只有她欺负我的份儿。”宋温辞笑着应下。 * “姑姑,你马上多雇几个染布工人回来。”桑棠晚回到铺子便吩咐曲绵绵:“工钱可以比寻常高一成,但是我要他们立刻便来动工。两班人马,日夜轮休。” 胡氏布坊的云霞漫好是好,但输在色调单一。那些颜色只适合小姑娘,且不够稳重大方,不能在正式场合穿着。 而她所染的布匹就不同了。 她染出的渐变色有好几种,从幼童到老妪,都能选到合适自己的颜色。 且她的布料质量好,价格便宜。 这一次她势必会赢。 “姑娘,你去对面看了?都考虑好了?” 曲绵绵不放心地询问。 “嗯。”桑棠晚点头:“另外,再买几口大缸,让他们送过来。另外找几个裁缝来,辛妈妈一个人来不及。” 她心里头已然有了部署。 曲绵绵答应一声,自忙去了。 半个月后。 桑棠晚给自己染的布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而后故技重施,又用好吃的收买喜儿那群孩子。 “桑家绸缎成衣铺出新布料云岫锦了,漂亮结实又便宜……” “大家快去桑家绸缎成衣铺看看新出的布匹啊,光看看什么也不买就送一尺布头……” “买桑家的云岫锦送手帕香囊啦……” 女孩们对此早已轻车熟路,撒着欢儿跑出去,将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你用她们倒是顺手。” 程秋霜拨着算盘珠子,瞥了桑棠晚一眼。 “我用你也顺手啊。” 桑棠晚弯眸笑起来。 程秋霜眉头一皱,当即就要放下算盘。 “别……”桑棠晚拦着她:“哎呀,开玩笑,我用她们顺手还不是你调教得好?别生气。” 她说着还拍着程秋霜后背给她顺气。 程秋霜白她一眼,清冷的面上现出点点笑意。 桑棠晚也笑。 起初还以为程秋霜这个人会很难相处,在一起久了便知她就是面冷心热。 这不,铺子里忙起来程秋霜都不用她喊,便主动来给她记账。 “你换一身这个衣裳吧。” 桑棠晚取了一身云岫锦做的襦裙,捧到她面前。 雾霭般朦胧的黛青逐渐化作清灵澄澈的雾凇白,布料挺阔,泛着淡淡光泽,质感极佳。 程秋霜这般帮她,她也该投桃报李。这身裙子正配程秋霜的气质。 “我不要。” 程秋霜瞥了一眼,低下头继续拨算盘珠子。 云岫锦是比蜀锦便宜,但这一身衣裳,价钱也还是不轻的。 桑棠晚又不是没给房租,她不能受桑棠晚这么重的礼。 “哎呀,你穿上是在帮我展示我这云岫锦做的布料啊,我还得谢谢你呢。”桑棠晚拉她起身,将衣裳在她身上比划:“不只是你,盼夏、大丫她们也是一人一身,连喜儿和图南都有。快去换上。” 她原本是打算请几个女子,穿上这些衣裳,在铺子门口展示给客人瞧的。 转念一想,她身边这些人模样生得都不错。唯一的曲绵绵,也是因为脸上有伤疤,并不是天生难看。穿上这云岫锦的衣裳也是有几分气度的。 有这银子出去请人,还不如让身边这些人都穿上,客人进门便能看到。 她对自己做的东西有信心。 听说桑家绸缎成衣铺又开始送东西,且新出的布料云岫锦比胡氏布坊的云霞漫漂亮,价钱还便宜,一众客人蜂拥而至。 都想看看这云岫锦到底是何等一样的布料,是不是真的和桑棠晚说的一样? “大家看一下我这云岫锦。”桑棠晚手中拿着一块布料,比在自己身上:“渐变色是京城都没有的颜色,价钱只要云霞漫的八成。今日出新,大家只要买衣裳或是布料,我们都送各样小玩意儿。” 她身着雨过天青融雪兰色末端交织鸢尾紫,泛着淡淡光泽的布料晕染出一片清新,与她的生动蓬勃相配至极。生机勃勃,超凡脱俗。 宋温辞在人群中,一时看得回不过神来。 “你这也是云岫锦吗?这颜色真好看……” “这个小孩的衣裳呢,这颜色粉嫩,我家女儿穿着合适……” “那位夫人穿的颜色也得体,我想拿一件试试……” 一众客人有的打量程秋霜的衣裙,有的问邵盼夏的衣裳,还有的盯上了孩子们的穿着。 个个都是一脸意动。 “对。今儿个我们铺子里所有人的衣裙都是由云岫锦所制,大家看中哪一件,我可以取来给你们看……” 桑棠晚环顾众人一圈,含笑招呼。 她对眼下的场景很满意。 完全和她预料的一样。她的云岫锦比云霞漫更受欢迎,而且价格上又有优势。 不信拖不垮胡氏布坊。 “什么云岫锦,就是仿制的假蜀锦,看起来流光溢彩,其实都是草包货。穿着穿着就掉色,洗着洗着就变形。”胡绿夏从对面的铺子里走出来,高声开口:“大家可别上了当,到时候后悔。” 她嗑着瓜子,看向桑棠晚。她还是第一回正面与这个名义上的继女对上。 “原来是仿制的?看着挺好看的。” “好看的东西多着呢。中看不中用,还买它做什么?” “不经洗不经穿,这可不能要……” 原本蠢蠢欲动的客人们听到胡绿夏之言,顿时纷纷退缩。 这云岫锦价格比云霞漫便宜不假。但若是质量不好,那就另说了。 桑棠晚瞥向胡绿夏,弯唇轻笑一声,朝邵盼夏伸出手。 她早有准备。 就算胡绿夏不开口,她也会将这布料的质量展现给大家看。 邵盼夏立刻递上一把大剪刀。 桑棠晚咔嚓一声,将自己的裙摆豁开一道口子,紧接着放下剪刀,双手用力“撕拉”一声,将裙摆撕了下来。 众人顿时一静。 谁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会做出如此彪悍的举动。 宋温辞盯着桑棠晚,一双桃花眸亮得惊人。 “这块石头够尖锐吧?”桑棠晚拿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对着众人:“我将云岫锦铺在桌上,谁若是能用这块石头一下划破布料或是勾出一根丝线来,我便给他一两银子。” 她神色端肃,环顾众人。 “我来。” 宋温辞先举了手,走上前去。 桑棠晚看他一眼,眸底隐着恼怒,他又要干什么?奈何众目睽睽,她只得将手里的石头交给他。 她若是说个不字,只怕方才那一番就白做了。毕竟宋温辞和她是竞争关系,她不肯宋温辞试不就是心里有鬼吗? 宋温辞接过石头不说二话,径直在布料上划了一下。 众人纷纷探头查看。 “这布料果然好,我用尽全力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宋温辞撩起衣摆,用石头划了一下:“大家看,蜀锦的痕迹还更重一些。” 众人围上去一瞧,顿时纷纷感叹。云岫锦能和蜀锦一样结实,真不错。 桑棠晚看向宋温辞,等着他的下文。 他没可能真心实意帮她的,接下来恐怕没什么好话。 “你继续啊。”宋温辞将石头交给她:“看我做什么?” 桑棠晚接过石头,心头还一阵不敢置信。 宋温辞居然没有作妖? “还有没有人要试一试的?” 桑棠晚顾不上多想,环顾四周,开口询问。 又有几个客人上前去试了试,证实宋温辞所言不虚,云岫锦的确很结实。 “盼夏,把水端过来。”桑棠晚吩咐一句,又朝众人道:“这里有胰子、草壳和草木灰。大家可以随便洗随便试,若是谁能洗掉色我也赔一两银子。” 胰子、草壳和草木灰是大家平日洗衣裳会用到的东西。 一听也是一两银子,自然有人蠢蠢欲动。 但关于掉色,桑棠晚亲自试过无数次,对此自然有十分的把握。 果然,连着换了几个人,清水还是那盆清水,没有洗出一丁点颜色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信了。 “我这些布匹和衣裳数量有限,一共就这么多,卖完大家只能等半个月之后的下一批。” 桑棠晚趁此机会开口。 其实,多找几个人染布她倒也不是来不及。但是这东西一多,可就没人稀罕了。 这样少少地卖一些,每次都能抢购一空,赚得不比常年售卖少。而且还不会有积压。 “这一身我要了……” “给我扯十尺,我回去找人裁……” “我先选的,该给我……” 众人闻言,一窝蜂地挤上前开始抢购。 桑棠晚此时才再次看向胡绿夏,漆黑的眸底带着点点挑衅。这就忍不了了吗?别急,只是开始而已。 胡绿夏远远看了她片刻,眼底闪过算计之色,转过身扭着腰肢进铺子去了。 不到一日,桑棠晚手里的云岫锦以及制好的成衣便被抢购一空。 桑棠晚趁机让没抢到的客人留下姓名、住址以及定金,承诺等新的一批布料出来之后,会让人送货上门。 忙碌一整日下来,桑棠晚窝在自己屋子里,提着小戥子一遍又一遍地称银子。最后抱着钱罐躺在床上摇着听声响笑出声来。 这美妙的声音,银子的声音,听着就身心舒畅。 “小姐,周行首来了,说有要事,急着见您。” 邵盼夏在外头敲门。 桑棠晚一骨碌坐起身来,周泽瀚这个时候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想起白日里胡绿夏的嘴脸,莫不是胡绿夏让周泽瀚来找她麻烦? 要知道,作为定阳城布匹行行首,周泽瀚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且周家和胡家一向亲近。 第55章 大人明查 桑棠晚客客气气地将周泽瀚迎进门来。 邵盼夏跟在她身后陪着。 周泽瀚并非一个人来的,与他同来的还有其他几个绸缎铺的东家,都是在这一行德高望重之辈。 “各位请坐,请用茶。”桑棠晚含笑抬手,在主位上坐下看向周泽瀚:“这么晚了,周行首特意带着各位老板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环顾众人,面上带着客套的笑意。 别看她年纪小,可面对这群老狐狸时可是半分也不怯场,气势上甚至更他们胜一筹。 “我们几个,都算是定阳绸缎成衣这一行的话事人。照理说,胡老板今日也该过来,但考虑到你和她的关系她不大方便出,便没有让她过来。”周泽瀚生得一张圆脸,蓄着胡,高高胖胖看着很有几分行首的气魄。 他一开口便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提没有让胡绿夏过来,旨在告诉桑棠晚他处事绝对公正。 桑棠晚面带微笑:“周行首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听话听音。周泽瀚无端提起胡绿夏,无非是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想。 胡绿夏货比不过她,走了周泽瀚这个歪门邪道。 周泽瀚端起茶盏又放下,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你铺子里卖的布匹,有一些是没有商号的吧?” “包括今日畅销的云釉锦,也是没有商号的货。是无良织布行仿照蜀锦做的假货,桑老板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就敢放到市面上来卖。” 韩氏绸缎铺的韩老板立刻开口附和,并将矛头直指云釉锦。 现在,不是向着桑棠晚还是胡绿夏的问题,而是桑棠晚的云釉锦若是成了气候,他们手里的蜀锦都别想再卖出去。 那云釉锦他们几个都看过了,质地的确与蜀锦相差无几。这才是他们几人不顾时间这么晚,径直登门找桑棠晚的真正缘故。 “据我所知,大晟并没有律法规定,铺子里所卖的绸缎必须有商号吧?”桑棠晚黛眉微挑,不疾不徐地反问:“还有,各位的铺子里上中下三种档次,无论哪种布匹,都是有商号的吗?” 寻常铺子里,上中两种成色的布匹,几乎都是有商号的。只有下等布匹,例如麻布那些都是穷苦人家穿的。他们不讲究商号,只看价钱。 所以绸缎铺的下等布料,几乎都是没有商号的。 “下等布料自然不需要商号,上中两等就不同了。行有行规,客人花了高的价格,就该买好的质地。”周泽瀚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还小,之前几次我都没有跟你计较。今日特意来,是和你说一声,云釉锦你是绝对不能再卖的,以免坏了我定阳绸缎行的名声。” 站在桑棠晚身后的邵盼夏一听这话顿时着急,往前一步便要说话。 凭什么? 她家小姐做出来的布匹漂亮又结实,大家就是喜欢,谁管有没有商号?买东西的人不管,他们这些人倒来多管闲事。 桑棠晚拦住她,起身道:“周行首的意思是,我的云釉锦没有商号,所以不能摆在铺子里售卖?” “正是如此。”周泽瀚点头肯定,又道:“小桑老板,你这毕竟是大商铺,不是街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裁缝铺、行脚商人是不是?他们可以卖不入流的东西,你我这样的大铺子,怎么能行?” “我懂。”桑棠晚鸦青长睫扇了扇,痛快地应下:“好,我答应各位,从今往后我这铺子里再不摆出云釉锦来卖了。” 周泽瀚不想她如此爽快,反而愣了一下,扭头看韩老板几人。 韩老板几人面面相觑,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人家都答应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那就这样说定了。”周泽瀚转而朝桑棠晚道:“此事并非儿戏,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别叫老夫难做。” “周行首放心吧。” 桑棠晚笑嘻嘻地将他们送出门。 “小姐。”邵盼夏关上门,便一脸焦急地看向桑棠晚:“那云釉锦您钻研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刚开始赚钱他们就不让您卖了,这怎么能行?” 她都想一拳打在周行首脸上了。 她家小姐一个姑娘家,多不容易?他们一个个还登门欺负她家小姐。 “他们不让我卖我就不卖了?”桑棠晚不以为意:“我自然有法子。你去叫曲姑姑来。” 邵盼夏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姑娘。” 曲绵绵很快便走了进来。 “姑姑,明日你去找几个裁缝,放出消息去,就说我这里可以让他们拿云釉锦的布料回去做衣裳卖。进货价格比我今日售卖的价格低两成。另外,告诉他们我这铺子里不会再售卖任何云釉锦的布匹和衣裳,让他们不必有后顾之忧。” 桑棠晚目视前方,思量着吩咐。 “姑娘怎么突然这样决定?”曲绵绵诧异道:“是不是周行首他们说了什么?” “嗯,他们说云釉锦没有商号,不能在铺子里售卖。” 桑棠晚颔首。 周泽瀚管得了她,却管不了那些小裁缝。 至于价格,云釉锦比蜀锦便宜太多,原先的价格和蜀锦挂钩,她本就多赚了。给裁缝们拿货价格低了两成,但实际她赚得也不少。并且还省下做成衣的人工,很是合适。 “姑娘好智计,我明日便安排。” 曲绵绵看着她,目光复杂。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桑棠晚在做生意上的天赋。 桑棠晚这般一安排,登门订货的裁缝络绎不绝,毕竟云釉锦出世便成了香饽饽。 如此,桑家铺子里越发忙碌起来。 半个月又是眨眼而过。 才将新出的云釉锦分派,让姚大丫和邵盼夏挨个儿给裁缝们送过去。桑棠晚便又抱着钱罐子坐在后院称银子。 只要一切顺利,用不了几年她就能攒够去京城开铺子的银子了。 前头忽然喧哗起来。 桑棠晚停住动作,侧耳听了听,放下钱罐子起身从后门进了铺子。 在铺子里高声说话的,原是两个裁缝。 “桑老板,陈绣娘拿走了我订的五匹布,颜色都一模一样的,反而叫我再等下个月。明明是我先给了定金,凭什么把我的布匹先给了她?您倒是给我说出个道理来。” 一见桑棠晚进来,名叫张三娘的裁缝顿时开了口。她长得高高胖胖,脸像白馒头,是个直爽的性子。 那被她揪着的陈绣娘也开了口:“我也不是没交定金银子,我拿的五匹也不见得是你的,你别胡搅蛮缠。桑老板叫你等下一批,你就等下一批好了,闹来闹去像什么。” 她生得秀气,嗓门比不上张三娘,气势更是不如。 一看便有几分心虚。 此时,铺子里看布匹衣裳的客人都围拢过来,等着看热闹。 “二位别生气,快请随我进来,有什么话慢慢说。”桑棠晚笑着招呼她们,又道:“给定金的人实在太多,弄混了也不是没可能,咱们说清楚就好。” 她说着示意她们进里间。 张三娘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进门去。 陈绣娘却站着没有动。 桑棠晚疑惑地看她:“你……” “那个……我就不进去了,桑老板,我和你说实话吧。”陈绣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给你家送布的丫头塞了点银子,她这才将布给了我。我都付过钱了,那五匹布就该归我,我也没想到那布匹是她定的。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探头往里间看了看,有点惧怕张三娘。 她们两家铺子相邻,常常较劲,她也没怕过张三娘。只是这次,的确她理亏。 “原是如此,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桑棠晚眸底闪过一丝了然:“不知,是我家哪个丫头给你送的货?” 她铺子里送货的只有邵盼夏和姚大丫。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姚大丫。 邵盼夏跟着她吃喝不愁,衣食无忧,月月都能攒银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反观姚大丫,虽然月月有进项,可手头还是很紧的样子。 “哪个?”陈绣娘看了看左右,指了指门口守着的姚大丫:“就是那个,脸黑黑的丫头嘛。” 桑棠晚看了一眼姚大丫的背影,点点头:“行,那你先回去。” 姚大丫捉着衣角,缩着脖子。不用问她也知道,此事的确是姚大丫做得无疑。 “你怎么放她走了?” 张三娘在里间等得不耐烦,出来看见陈绣娘往外走,顿时着急。 “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的确是我家丫头送错了货。”桑棠晚赔笑道:“等半个月之后新货出来,我第一个给你送过去……” “半个月之后?那还送什么?黄花菜都凉了……”张三娘一听这话更急。 云釉锦才出来,就得事先到手才能抢占先机。 “你先别急。”桑棠晚拦住她的话头道:“还是五匹布,我只收你一半的价钱,算是给你的补偿。如何?” 张三娘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真的?谢谢,谢谢桑老板……” 她急着要布匹,就是为了赚银子。等半个月,本钱少了一半,怎么算怎么划算。 陈绣娘比她早又如何?说不定还没她赚得多呢。 “不客气,回去等着吧。” 桑棠晚笑着送她出门。 待张三娘离去,桑棠晚面上笑意一敛,看向门边的姚大丫:“大丫,随我进来。” 姚大丫低头跟她进了里间。 桑棠晚在圈椅上坐下,肃着脸儿看她:“方才的事情,是你做的?” 姚大丫听她问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着头道:“小姐,我知道错了……” 她没有抵赖,而是直接认错。 “张三娘给了你多少银子?”桑棠晚问。 姚大丫声若蚊蚋:“一两……” “一两银子?”桑棠晚蹙眉:“你为何要这样做?很缺银子吗?” 不过一两银子而已!她每月给姚大丫的是十五两白银,外加吃住。 姚大丫扑在地上只是啜泣,并不说话。 “你缺银子,为什么不和我说?”桑棠晚起身,垂眸看着她。 因为姚大丫的娘是她娘亲施恩之人,姚大丫性子也淳朴,她对姚大丫便一直有几分亲近。给姚大丫的工钱,足够她再找一个半人跑腿。 她不懂姚大丫为何要这么做。若真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姚大丫完全可以和她说,没必要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 “小姐,对不起……”姚大丫哭着道:“是我做错了事情,对不起小姐,小姐把我赶走吧……” 她愧疚不已,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桑棠晚叹了口气,退后一步重新坐下:“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姚大丫只是一味地哭泣。 此时,一直在门口听着的邵盼夏探头看桑棠晚,欲言又止。 “你知道?”桑棠晚看向她:“那你来说。” 邵盼夏和姚大丫一样,都是贫苦出身,从小到大吃尽苦头。两人又一起做事,关系自然亲近。 邵盼夏同情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姚大丫道:“小姐,大丫她爹喜欢赌钱,把家里的银子和东西都输光了,这次是不是……” 她说到这里,又看姚大丫。她暗暗叹气,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那种让人绝望的生活,她是深有体会的。 贺三虽然不赌钱,可却拼了命地往外送钱,和赌徒又有什么区别? 桑棠晚目光再次落在姚大丫身上。 “你和小姐说啊,到底怎么回事?”邵盼夏推了姚大丫一下。 姚大丫这才断断续续道:“我爹……他要拿我妹妹去做赌注,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不敢求小姐原谅,我,我这就走……” 十赌九输,她不贪张三娘的一两银子,妹妹就要被输出去。 她实在走投无路,也深觉对不起桑棠晚。羞愧难当,便是桑棠晚留她,她也没脸继续在这待着。 “等一下。” 桑棠晚叫住她。 姚大丫起身的动作顿时停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她。 邵盼夏又悄悄叹了口气,小姐还是心软。 “这是你这半个月的工钱。”桑棠晚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多出来的也给你,回去好好生活吧。” 她长睫微垂,眸底的不忍一闪而过。 “多……多谢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大丫无以为报,来世变作牛马报答小姐的恩情……” 姚大丫接过银子,似乎再也无力支撑身子,一下瘫倒下去,泪如雨下。 桑棠晚眉心紧皱:“好好地说什么来世?” 姚大丫莫不是要想不开? “我……我只是不知该说什么……”姚大丫抹了一把脸上泪水道:“我娘身子不好,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我是长女,理应照顾他们,小姐放心,从您这儿离开之后我绝对不会想不开,更不会连累您……” 是她对不起小姐,做下这样的事,小姐还给了她这么多银子。 如果她离开之后就自尽,外头一定会有人传小姐心狠,也会将所有的事情归结在小姐身上。这不是她想要的。 小姐对她这样好,就算是天天把她吊起来打,她也不会害小姐半分的。 “你送送她吧。” 桑棠晚摆摆手示意邵盼夏。 邵盼夏擦擦眼泪,扶着姚大丫出去了。 片刻后,她走了回来,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站着,默默陪着桑棠晚。 “你怎么不为她求情?” 桑棠晚看向她,问了一句。 邵盼夏道:“小姐,我是个愚钝的,却也知道赌钱是填不满的坑。大丫有那样一个爹,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情来,小姐做得对。” 姚大丫是值得同情。但她不想小姐因此惹上麻烦。 桑棠晚拍拍她肩勉强笑了笑:“你和从前不同了。” 邵盼夏如今活得坚强且通透。 而她,也不是什么在世活菩萨。姚大丫有这样的父亲,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 清早起床时,天儿便阴沉沉的,北风呼呼的直往人骨子里钻。 桑家绸缎成衣铺门口,邵盼夏正正爬在梯子上,擦拭牌匾上的灰尘。 桑棠晚在下面替她扶着梯子,仰头往上看。 “小姐,您别抬头,一会儿灰尘要进眼睛里了。”邵盼夏提醒她。 桑棠晚应了一声,叮嘱她:“你小心点,别分神。” 大道斜对面,胡氏布坊外的巷头。胡绿夏与一个蒙着面巾戴着帽子几乎看不见脸的男子站在那处。 两人都望着桑棠晚的方向。 “怎么样?”胡绿夏率先开了口,声音压得低低的:“这次的货品相好吧?你们动手的时候小心些,别破了相。价钱只怕比平时卖的那些货色要贵上几十上百倍。” 她看着桑棠晚的背影,眼底的算计几乎溢出来。 莫要怪她狠心,要怪就怪桑棠晚自己作死。 桑家的铺子开到哪里不好,非要开到她的铺子对面?桑棠晚处处与她作对,如今她铺子里的生意已经去了十之七八。 不除去桑棠晚,她便要没命了。 “货是好货。”那蒙面男子同样压低声音:“但之前那些女孩,都是在家里可有可无的,丢了也无人追究。这个可不同,他可是你家夫君的女儿,你不怕冯兴怀发现……” 他迟疑了。 他想赚钱不假,但也不能留有后顾之忧。 “你不说,他怎么会发现?”胡绿夏打断他的话:“做隐蔽一些,你不是擅长做这种事?” “可是,我听说她和定阳知府事赵承曦也有交情。那个高个儿的男子,就是赵承曦的手下吧?天天跟着桑棠晚,应该就是派过来保护她的。”蒙面男子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赵承曦正在查我们这些案子,我看还是……” 赵承曦可不是好惹的。 他们这样做岂不是送上门去? “我叫你来是让你认认脸,不是要你讨价还价的。”胡绿夏变了脸色,斜睨他一眼道:“你就说,这桩买卖能不能做?” 她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质疑了? 蒙面男子连忙低头:“是。但是赵承曦那个手下武艺高强,只怕我们的人不是对手……” 胡绿夏盯着桑棠晚的身影,眼神宛如毒蛇:“找个机会,调虎离山。” “这要怎么找机会?”蒙面男子很是为难。 胡绿夏想了片刻道:“被她赶走的那个姚大丫,是铜官下面一个庄子上的。就从她下手。她老爹是个赌鬼,见了银子没有不同意的,再撺掇他去讹诈桑棠晚。桑棠晚见姚大丫丢了性命,不可能不管不顾。到时候她必会去查看,这也就是你们动手最好的机会。” “是。”蒙面男子点头应下。 * “桑家绸缎成衣铺,这一家就是吧?” 隔日,一个穿着脏兮兮蓝色旧袄衫的中年男子走到桑棠晚铺子前。他蓬头垢面的,眼圈青黑,好几日没睡了似的。站在那处抬头打量牌匾上的烫金大字。 旁边路人好心道:“是了,这就是桑家绸缎成衣铺……” “哎哟,我苦命的女儿啊……” 话音还没落下,那中年男子忽然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以手捶地,大声干嚎起来。 那路人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就是这一家,桑家绸缎成衣铺的桑老板,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歹毒。我女儿在她家做工,就做错了一点点事情,她故意抓着不放,不给工钱不算,还辱骂毒打我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她不甘受辱,昨天夜里上吊去了……” 姚赖狗一边说一边干嚎,可半晌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往桑棠晚店铺里看。 门口很快围了一群人。 桑棠晚听闻动静,走了出来,蹙眉打量姚赖狗:“你是谁?” “你就是桑棠晚吧?赔我女儿,你赔我女儿!” 姚赖狗上下一扫桑棠晚的穿戴气度,立刻爬起身打算纠缠上去。 “滚开。” 赵青一错步,挡在桑棠晚面前。 姚赖狗一见他不好惹的样子,顿时不敢再上前纠缠,口中却叫的更大声:“大家伙快来看看啊,桑家绸缎成衣铺的老板害死了我女儿,还找人打我……有没有天理啊……可怜我的女儿,给她做事的时候从不偷懒,最后就落得上吊自尽的下场……” 他虽然不是真哭,可嗓门却真的大,这么一会儿工夫,又围上了不少人。 赵青小声示意邵盼夏:“去报官。” 他扭头看看隔壁宋家。主子可快点来啊,这种时候可不能让宋温辞抢了先。 “你是说,大丫上吊自尽了?” 桑棠晚惊愕地看着姚赖狗。 怎么会这样? 姚大丫走的时候,亲口说有年幼的弟妹和身体不好的娘要照顾,不会看不开。况且她还给了姚大丫一锭银子。 这才隔了一日,人便没了? “你少装腔作势,还不是你逼的?要不是你毒打了我女儿,不给她算工钱,还赶走了她,她至于走这条路吗?你赔我女儿……” 姚赖狗好似真抓到桑棠晚的错处一般,愈发的理直气壮。 这会儿他也不装哭了,嗓门极大,唾沫横飞。 “大丫现在在哪里?” 桑棠晚很快平复情绪,理清思路,开口询问一句。 有没有可能姚大丫拿了银子回去,不想给姚赖狗再去赌。姚赖狗毒打女儿要银子,失手打死了她? “在……在……”姚赖狗脸色变了变道:“下葬了!” 他心虚地看向别处。 “赵大人来了……”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桑棠晚抬眸便见赵承曦迎面而来。肩宽腿长,阔步而行,一如既往的矜贵淡漠,气势迫人。 “大人,这位姚赖狗的女儿姚大丫离开我这里满打满算不过才一日半,昨天夜里丧了命。姚赖狗现在却说已经将姚大丫下葬了,这其中定有隐情,恳请大人明察!” 桑棠晚抬手朝赵承曦行礼,嗓音清亮,条理明晰。 第56章 舍不得? “哪有人半夜死了,白天就埋的?” “至少也要在家里停放三天……” “还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舍得的?” 围观众人听闻桑棠晚所言,顿时议论纷纷。看向姚赖狗的眼神也多有不善。 依着此地风俗,人死之后至少要停灵三日的。有那舍不得亲人的人家,停灵七日的也比比皆是。 要说姚赖狗心里没有鬼,他们都不信。 “我,我媳妇儿胆小。”姚赖狗眼珠子一转,狡辩道:“我女儿是上吊死的,我媳妇儿害怕,不下葬还等什么?” “事情到底如何,待我去一看便知。” 赵承曦淡声出言。 他一开口,众人便都安静下来。 姚赖狗梗着脖子,心里发虚:“我女儿是被桑老板逼得上吊自尽,与衙门有何干系?我只找她……” 他说着指指桑棠晚。 “我和赵大人一起去。” 桑棠晚往前一步。 姚大丫才离开这点时间便丧了命,姚赖狗又将事情赖在她身上。事出蹊跷,不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姚大丫,此事她都义不容辞。 “你不必去。”赵承曦转而朝她道:“此事我自会查明。” “与我相关之事,我得去。” 桑棠晚抿了抿唇,不同意。 姚大丫好歹跟着她一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丧了命,她必须去看个明白。 赵承曦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冷声道:“随你。” 他说罢转身便走。 赵白连忙拉着姚赖狗跟上去。 姚赖狗挣扎:“放开我,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们官府过问。” “妈妈,姑姑,我去看看。铺子里就交给你们了。” 桑棠晚回身嘱咐一句。 “盼夏,你跟着柚柚去。”辛妈妈连忙转头叫邵盼夏。 邵盼夏应了一声,同赵青一道跟了上去。 “小姐,咱们还得去租马车呀。” 邵盼夏看着前头上马车的赵承曦,不由开口。 她皮糙肉厚,做苦活计做惯了,走路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小姐不行。小姐细皮嫩肉,身子娇贵,肯定是走不了这么远的路的。 “不用。”桑棠晚盯着赵承曦的侧影,紧走几步跟上,也上了马车。 “赵大人,我搭个顺风车。” 她撩开帘子笑意盈盈地开口,也不等赵承曦回应,便径直在窗下的位置坐了下来。 赵承曦端坐在主位上,见她进来也不意外,语气清冷道:“此事不简单。恐与之前失踪的女子有关,你同去或许会有危险。” 此事背后之人势大,他已查出事情端倪,不想桑棠晚牵扯进来。 “这样啊。”桑棠晚单腿伸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原来我收购柳篓的时候,姚大丫曾带过几个与她关系要好的小姐妹来给我送货。我与她们还算相熟,说不定能问出点线索来。” 赵承曦垂眸望着眼前,一时不语。 桑棠晚晃了晃脚:“怎么?瞧我坐没坐相又不顺眼了?可惜,眼下我可不归你管。” 她说着抬起下巴,得意扬扬。 从前和赵承曦在一起时,私底下还好一点,赵承曦会纵着她。 一旦有第三个人在场,赵承曦会极重规矩,不许她有分毫不得体的举止。 现在好了,她想怎样便怎样,赵承曦管!不!着! “无论今日问出什么结果来,你都不要冲动。” 赵承曦不理会她的挑衅,只是交代她。 “我心里有数。” 桑棠晚双臂抱在身前,扭头透过窗口帘子的缝隙往外看。 赵承曦目光落在她莹白无瑕的侧脸上。 鸦青眼睫卷卷翘翘,眼神灵动,粉润的唇微撅,整个人透着一股红柳般蓬勃向上的劲儿。 桑棠晚转过脸来的一瞬间,赵承曦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 “赵白,停一下。” 桑棠晚抬手在车壁上敲了敲。 “怎么了,桑小姐?” 赵白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那边有卖烤红薯的,我要买一个。” 桑棠晚回答。 她搓了搓手。冬日里,天冷得很,在马车内干坐着能不冷吗? 赵承曦身子也不知是不是铜铸铁打的,马车里从来不放炭盆。 这马车中,大概是她还在京城时放过炭盆。说起来,赵承曦也就和她在一起时还有几分人气儿。 赵白等了片刻,不见自家主子反对,当即停下马车。 桑棠晚撩开帘子欲下去。 “桑小姐,外面冷,您就别下去了,属下去买。” 赵白放下马鞭,率先跳下马车去了。 桑棠晚回头看看赵承曦。 这人不怎么样,养得几个手下还都是好的,个个都比他懂事儿。 “桑小姐,红薯给您。” 赵白很快回来,将一只烤得流油的红薯双手奉上。 “谢谢你。” 桑棠晚笑着接过。她坐回去双手捧着红薯取暖,马车内很快便溢满烤红薯的甜香。 “真暖和。” 她捂了会儿手,才将红薯从中间一分为二。 正要剥皮品尝呢,忽然察觉赵承曦似乎看过来。 待她抬眸去看,便见赵承曦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给你吃一半?” 桑棠晚递过去半只烤红薯。 她只是例行客套一下。反正赵承曦从来不吃这些甜的东西。从前他也会给她买诸如烤红薯、糖栗子一类的甜食,他自己是从来都不尝一口的。 可下一刻,她手里却是一轻。 她惊愕地抬起乌眸,像只满脸疑惑的小兽。不是,赵承曦居然将那半只红薯接了过去? 赵承曦捏着那红薯慢条斯理地剥起皮来。 他手指冷白修长,骨节分明,即便只是剥个红薯皮,瞧着也是矜贵难言,像在做什么极为雅致之事。 桑棠晚看得一时怔住。 “舍不得?” 赵承曦抬眸看她,忽而出言。 “切,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桑棠晚收回目光,莹白的面上浮起一层红晕。 美色惑人! 当初要不是被赵承曦这张脸给迷住,她才不会和他定亲呢。 赵承曦咬了一口红薯,乌浓的眸底似乎泛起点点笑意。 桑棠晚不经意间瞧向他,又猛地收回目光。 吃东西吃得这样斯文贵气,又想勾引她看啊? 她才不稀罕看呢。 * 铜官路途遥远,好在姚家住在铜官离定阳最近的庄子。 即便如此,一行人也行至傍晚时分,才到了姚家庄。 姚家庄房屋紧密,户户相连,阡陌交通,外头还有一圈护庄河。这个庄子房屋不少,但看着破破烂烂,可见所住皆是贫苦之人。 过河的桥十分狭窄,马车上不去。 桑棠晚随着赵承曦下来步行过桥。 赵白拉着姚赖狗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再往后是邵盼夏和赵青。 庄子上有好事之人,见此情景不由围上来。 “救命,大家伙儿救命啊……”姚赖狗回到庄子上,顿时大叫大嚷起来:“我女儿被桑老板逼死了,她不仅不赔钱,还报官。他们官商勾结,哪有我们老百姓的活路,大家快来救救我……” 他跳起脚来,想要挣脱赵白的控制。 庄子上人顿时都警惕地打量起桑棠晚和赵承曦等人来。 “我乃定阳知府事。”赵承曦神色端肃,淡声出言:“姚大丫死的蹊跷,特来查明。” “大哥,大哥快救我……” 姚赖狗朝着围观之人当中一人喊道。 姚铁柱似乎想到了什么,见状高声道:“大丫是上吊死的,我们都能证明,这有什么蹊跷的?你们逼死了人,不想赔钱,才找这样的借口!大家说是不是?” 庄子上其他围观之人纷纷开口应和。 一个庄子,多有亲眷。即便不是亲眷,也是多年相处的邻居。 他们自然不可能这样桑棠晚和赵承曦这样的外人。 于是,便纷纷附和起来。 赵承曦不理会他们,吩咐赵白道:“去查查姚大丫埋在何处。” “是。” 赵白丢下姚赖狗去了。 姚赖狗正要逃跑,赵青上去一脚踩在他背上。 “救命啊,杀人了……” 姚赖狗杀猪般嚎叫起来。 其实,赵青一脚踩下来只是制止了她逃跑,并没有伤到他。也不怎么疼。 但他要借此获取庄上人的同情心。 果然,那群人见此情景,顿时蠢蠢欲动。 “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何意?” “欺人太甚!” “回去拿锄头,和他们拼了!” 桑棠晚不由皱眉。 这情形不对。姚赖狗一个滥赌狗,怎么会在这庄子上有如此好的人缘? “他们这是要掘大丫的坟墓啊!”姚赖狗见状撒泼道:“大家评评理,我女儿被他们逼死了,死了他们也不放过她,还要掘她的坟墓,让她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还有没有天理啊……” 他嚎啕大哭,硬挤出两滴眼泪来。 “二弟你放心,他们想掘大丫的墓,先过我们这一关。” 姚铁柱大声开口,顺手抄起放在一旁的锄头。 其余人也纷纷拿起铁锹、镐头一类的农具,对着桑棠晚和赵承曦等一众人虎视眈眈。 赵承曦眸色凛然,冷眼望着他们。 此时,赵白回来了。 “主子,姚大丫埋在庄子后的乱坟岗处。属下仔细看过,的确有一个新起的坟包。” 赵白压低声音,小声禀报。 赵承曦正要说话,忽然有人牵了牵她的袖子。 他侧眸,便见桑棠晚朝他招着手,示意他附耳过去。 “来。” 桑棠晚见他不动,又催促他。 赵承曦倾身侧耳倾听。 桑棠晚手很自然地搭到他肩上。 他身子微僵。 桑棠晚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微踮脚尖贴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些人这么团结,一定有问题。咱们人少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你先哄他们就说我们要去祭奠一下大丫,银子也不是不能给。咱们先进庄子去,再想办法慢慢打听。” 她说话时,热气扑撒在他耳廓上。惹得他两只耳朵红红。 “只怕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庄子。” 赵承曦稍稍站直瞥向那群人,亦放低声音。 “试试看嘛。” 桑棠晚左右张望。 没有看到常常和姚大丫在一起的几个女孩,眼前围观之人当中甚至没有任何女子。 赵承曦站直身子,嗓音清冽:“姚大丫死因虽有蹊跷,但你们这么多人作证,本官便不加追究。” “就是,赵大人还能信不过这么多人吗?”桑棠晚附和道:“大丫好歹跟着我一场,我今天是来行祭奠之事。至于赔偿,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不可。” 姚铁柱等人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若真是来祭奠,可少不得给帛金。像桑棠晚这样的老板,一出手不得是他们庄稼人一年的收入? “大家别信他们,他们就是迂回一下,不想进去挖坟!”姚赖狗见状连忙开口。 “不能让他们进。” 姚铁柱顿时反应过来。 其余人纷纷附和,继续拦在桥头。 “放了他。”赵承曦瞧瞧姚赖狗,面无表情地吩咐一句,转而道:“我们走。” 赵青顿时松开脚。 姚赖狗跳起来跑到对面去,朝桑棠晚道:“桑老板,大丫的事情算我家倒霉,不找你了,你也别再带人来。” 他一脸晦气。 原本想着桑棠晚家大业大,他去讹一讹,桑棠晚随手给的都够他玩几把大的了。 谁知道桑棠晚这么较真,不仅报了官,还把官府的人引到姚家庄来了。 真要是让这位赵大人掘了大丫的坟墓,那还了得? 桑棠晚心生疑惑,姚赖狗这般姿态分明就是心虚。 之前还气势汹汹地要她赔钱呢,她和赵承曦追到姚家庄门口,他却又态度大变,说不用她陪。 姚赖狗看着可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她正要说话,一只温热的大手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腕。 桑棠晚不由抬眸看向赵承曦。 但见赵承曦神色端正自若,目视前方,口中淡淡道:“走。” 桑棠晚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被他拉着往前走。 马车行驶起来,赵承曦松开她。 桑棠晚甩着手腕埋怨:“都到这里了,不进去看看谁甘心?你要走你自己走……” “你先乘马车回去。”赵承曦神色平静地打断她的话:“等天黑,我和赵白潜进庄子去。” 此间事,不是桑棠晚能掺和的。 桑棠晚揉着手腕道:“我乘马车走,那你呢?” 她顺嘴问出来,话说出口又后悔。 死嘴,这么关心他做什么?显得好像她很在乎他似的。 “会有人来接我。” 赵承曦回她。 此时,马车已经驶出一段路程。 桑棠晚正迟疑间,忽然瞧见道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停车,那个女孩我认识。是姚大丫的堂姐姚春妞。” 她朝外指了指。 马车顿时停下。 桑棠晚走了下去。 姚春妞手中提着柳枝编的篮子,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停下的马车。 他们这乡野之地,怎么会有如此轩阔富贵的马车出现? 直到看见桑棠晚下来,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桑棠晚:“桑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从没想过桑棠晚会出现在这儿。 “听说大丫出事了,我来看看,可惜进不了庄子。”桑棠晚说话时,上下扫描她一眼:“你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 姚春妞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显然是狠狠哭过。再看她手里,提着满满一篮的各种草药,像是才从山上采药回来。 “我没事……”姚春妞转开目光不敢看她,摇了摇头:“我们这穷乡僻壤,不是桑小姐该来的地方。您还是快点回去吧。” 她说着,便要离开。 “春妞。”桑棠晚错步拦住她,神色坦然真挚:“我和你说实话吧。我觉得大丫死得很蹊跷,埋得那么快更蹊跷。定阳府知府事赵大人和我一起来的,你若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赵大人会替大丫做主的。” 看姚春妞的神情,一定知道什么内情,但是不敢和她说。 想来是被庄子上那群人威胁了。 “能有什么蹊跷的?”姚春妞眼底不禁泛起泪水,她忍住哽咽道:“桑小姐,我们庄子上的女孩命贱,死就死了,没有那么多的冤情,您也管不了这样的事儿,快回去吧。” 她擦了擦眼角,提着篮子要走。 “姚春妞!”桑棠晚再次叫住她,看着她的背影:“看得出来,大丫去世你很伤心。你们是堂姐妹,大丫在世时待你不薄,你忍心就这样看着她不明不白地去了?” 既然讲道理说不通,那就用大丫对姚春妞的姐妹情谊感动她。 姚春妞闻言顿时失声痛哭起来,甚至放下柳篮,蹲下身去捂着脸。 “我……我都自身难保,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去九泉之下陪她……” 姚春妞泣不成声。 桑棠晚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春妞,马车上这位定阳知府事赵大人,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还是乐阳长公主的独子,在京城说话都管用的。他来定阳这么久,想必你也听说过他的官声。他是最刚直不阿的,你有什么事和我们说,我们一定尽力帮你。如果你是因为你父亲和叔父那些人,从而不敢和我们说实话的话,我也可以将你接到我铺子里去住,我那里会有人保护你。” 赵承曦没有骗她。 看姚春妞这副模样,姚大丫去世的背后恐怕真牵扯到天大的事。 “真的吗?” 姚春妞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真的。” 桑棠晚点头,给了她一个极肯定的眼神。 “那我说……” 姚春妞抽噎着,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桑棠晚坐在她身侧,侧眸看着她。 “我不知道大丫是不是上吊死的,但是我知道大丫被她爹给卖了。大丫从您的铺子回来之后,她爹便朝她要银子。大丫不肯给,她爹便将他毒打了一顿,抢走了银子。她爹还说她不能回您的铺子赚银子,养着也没用,不如直接卖掉。” 姚春妞擦干眼泪,缓缓开了口。 “卖了?”桑棠晚蹙眉:“卖给谁?” 若真是卖了人,姚大丫现在应该还活着才对。 谁会花银子买一个死人啊? “应该是东边高家庄的一户人家,具体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我们这有一帮人专门做这种生意。大丫爹抢走他她的银子,不过半日便输光了。夜里头带了人回来,也不知是如何做的。反正我第二日听说了去她家看时,他们便说大丫已经下葬了。大丫爹得了卖她的五十两银子,就又去了赌场。” 姚春妞说到这里,又开始抹眼泪。 桑棠晚听得一头雾水:“大丫都不在了,高家庄的人不冲她爹要银子?” 而且,如今这世道,买一个调教好的婢女不过十五两银子,姚赖狗却将姚大丫卖了五十两? 而且人都死了,高家庄居然也不来索要银子,这事情也太过蹊跷离奇了些。 “他们买的就是尸体。”姚春妞解释道:“高家庄那户人家死了儿子,要给配冥婚。一时找不着合适的女孩,大丫爹这才将大丫卖了出去……” 她说着仿佛想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捂住脸哭起来。 “冥婚?”桑棠晚豁然起身:“定阳居然有这样的陋习?” 她倒是不是全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习俗。 但多数不都是男女双方都年纪轻轻去世了,两家互相商量结为冥亲吗? 怎么会有将活人杀死配给死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而且有团伙专门作案,事情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想想都觉得恐怖。 “这种事情,在我们庄子上早已司空见惯。”姚春妞满是绝望地道:“今年已经有七个女孩像大丫这样,被卖出去了。” 桑棠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个?那些女孩难道不是他们的父母亲生的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什么样的禽兽父母,会为了银子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七个女孩,赵承曦那里一个都不知道。很明显姚春妞说的是真的,父母把女儿卖出去,谁又会闲的去报官? 此番能发现此事,也是因为姚赖狗太过贪心。 “我们女孩子不值钱。”姚春妞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大家都这么做,庄子上的人心照不宣。我去采草药也是为了卖点银子贴补家用,如果我和大丫一样没有了收入,我爹也会把我……” 她说到这里,哽咽到说不下去。 “畜牲!” 桑棠晚气愤至极,脱口骂了一句。 “配冥婚比彩礼银子的价钱都高,庄子上都是穷苦人家,谁不心动?” 姚春妞神色黯然。 “难怪他们那么团结,原来都是一丘之貉。”桑棠晚愤而撩开马车窗口的帘子,对着赵承曦道:“你都听到了?我们现在就去高家庄。” 只要找到姚大丫的尸体,证明姚大丫不是自我了断,而是被人谋害。 姚赖狗便脱不开关系。 但这远远不够。这样残害女孩的陋习,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你带她先回定阳去。”赵承曦瞥了一眼坐在路边的姚春妞,乌浓的眸底依旧毫无波澜:“我自有安排。” 第57章 狠人 “好。”桑棠晚瞧他一眼,还是道:“那你当心一些。” 事关那么多条人命,必然是通了天的大事。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姚大丫等尸体。她若坚持跟着赵承曦一起去,只怕会成为他的累赘。 还是等着吧,她相信赵承曦能查清。 “放心。”赵承曦颔首。 马车尚未停稳,前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这个时辰,这样的地方,怎么本来这么多人? 桑棠晚正奇怪间,听闻外头马儿嘶鸣,那群人停了下来。 “赵白,时宴可是在马车里?” 为首之人开口询问。 桑棠晚微微蹙眉,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是京城人氏。称呼赵承曦的小字,想来是和他熟识之人。 “主子,是吴文昊吴大人。” 赵白在外头禀报。 赵承曦挑开帘子,朝外望去:“子滕,你怎么来了?” 桑棠晚想起来,吴文昊是赵承曦的同窗。与赵承曦一同在朝为官,都是宰相任坤的学生。 他俩关系颇近。 不过,她和吴文昊并不相熟。 “圣上旨意,让你即刻归京。老师急使我前来接替你手头所有事务,吏部有了空缺,我看老师意欲使你填补此缺。” 吴文昊跳下马来,上前开口。 “我有急事。”赵承曦皱眉道:“可否让我先处理妥当此事,再离开定阳?” “老师原话,让你即刻回去。”吴文昊道:“还有什么事是比这更急的?我们先往回走,边走边说。” 他说着便要上马车来。 赵承曦伸手拦他:“我陪你骑马,边走边说。” 桑棠晚在马车内,吴文昊自然不方便上来。 吴文昊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马车内,笑着点点头:“好。” 马车行驶起来。 桑棠晚将眼前的帘子撩开一道缝隙,便见他二人并辔而行,正说着什么。 但见吴文昊连连摆手。 桑棠晚侧耳倾听。 风将吴文昊的话语吹送至耳边,断断续续。 “老师交代的事,我是不敢违背的。你所说的这件事,我会派人继续接着查。现在咱们先回定阳,你只管放心便是。” 桑棠晚听着心生焦灼,眼看着天越来越黑,没有时间了。 吴文昊只管应承下来,却不即刻派人去。他是不知道这件事有多紧急。 今日,她和赵承曦去了姚家庄,等于已经打草惊蛇。姚家庄的人只要和高家庄说一声,那高家转移了姚大丫的尸体,他们可就没有证据了。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徒劳。 “盼夏,你上来。” 桑棠晚思量片刻,朝邵盼夏招手。 邵盼夏上了马车。 桑棠晚附到她耳边,小山吩咐几句。 邵盼夏点点头,撩开帘子朝外道:“大人,我们家小姐身子不舒服,坐不得马车了,能不能寻个农家休息一晚?” 赵承曦勒住马儿。 吴文昊回头看到桑棠晚下马车,不由惊讶:“时宴,你们和好了?” 他是猜赵承曦马车上有女子来着,没想到这女子是桑棠晚。 这两人不是分道扬镳了,怎么又凑在一处? “没有。”赵承曦抿抿唇,看向桑棠晚:“可要请大夫?” “不用。”桑棠晚捂着肚子,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来:“我好好歇一晚就好。” 赵承曦看向吴文昊:“不如,就在附近歇一晚?” “那当然行。”吴文昊一口应下,又看了桑棠晚好几眼。 赵青去找了一户人家,给了些银子,很快将桑棠晚安顿下来。 那农户家倒是热情,特意做了晚饭。 桑棠晚推说身子不适,早早回房休息。 拿了几个馒头塞给跟着她的邵盼夏和姚春妞。 房门合上,桑棠晚落了门栓。 “小姐……” 邵盼夏捧着馒头唤她。 “嘘。”桑棠晚示意她的噤声:“你们俩快吃,吃完我们走。” “去哪里?” 邵盼夏不由问。 “掘坟。” 桑棠晚语气坚定。 今儿个无论如何,她要将姚大丫的尸体找出来。 邵盼夏才啃了一口馒头,闻言吓得险些噎住。 小姐真是语出惊人。 “你害怕的话,到时候别看,陪着我就行。”桑棠晚宽慰她,又朝姚春妞道:“你也是,只要给我带路到高家庄。” “桑小姐,我不怕。”姚春妞眼睛里有了光泽:“我知道你在做好事,在给大丫申冤。大丫九泉之下有知,保佑我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我们?” 如果,桑小姐不给大丫申冤,她恐怕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大丫。 帮助桑小姐就等同于帮助她自己。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死还可怕? “好样的。”桑棠晚拍拍她肩膀:“等会儿我们小声点。” “小姐,我也不怕。”邵盼夏紧跟着表态:“我力气大,动作快,等到了我来挖。” 没有小姐就没有她的今日。当初说好要为小姐上刀山下油锅的,这点事情有什么可怕? 再说,大丫和她相处几个月,像亲姐妹似的。她不该害怕的。 桑棠晚弯眸笑了:“快吃。” 待二人吃完,桑棠晚推开后窗。 农家人也没有什么院子的,后窗外就是田地。 三人很轻易出了房子,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往外走。 “桑姑娘……” 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三人跟前。 是赵青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里?” 桑棠晚连拍心口。 邵盼夏和杨春妞也吓得不轻。 “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姑娘,自然就在周围守着。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青挠了挠头。 “去掘坟。”桑棠晚看看左右:“怎么,你要去跟你主子告状?” 赵青迟疑了。 他一向脑子转得快,这会儿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向着主子,还是向着桑姑娘? “你家主子这会儿被吴文昊给绊住了。姚大丫的尸体要是不挖出来,很快就会被人转移走。那你家主子这么久就白忙了,这可是唯一的证据。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 桑棠晚给他讲着道理,心里起了盘算,干脆喊他一起去。 赵青武艺高强,有他在自然什么也不怕。 “但是,我怕姑娘你到时候有什么危险……” 赵青犹豫。 “有你在,能有什么危险?”桑棠晚笑道:“你身手那么好,对自己还没信心吗?” 赵青被她夸得一阵飘飘然,脱口应道:“我陪你们去,咱们骑马去。” 他说着便去牵了两匹马来,还拿了两把铁锹。 桑棠晚骑马带着杨春妞。赵青则带着邵盼夏。 夜幕之中,两匹马儿驮着四个人一前一后直奔高家庄而去。 殊不知,黑暗之中另一队人马暗暗远远跟着他们,往同一方向疾驰。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马儿奔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桑棠晚询问身后的姚春妞。 “高家庄就在这边。” 姚春妞肯定地道。 “姑娘,那边有灯光,应该就是高家庄。” 赵青追上来开口。 “不知他们的墓地会修在什么地方?” 桑棠晚扭头大声问他。 “到那边看看。看方位应该能找到。” 赵青胸有成竹。 很快,四人便到了高家庄前。 高家庄格局与姚家庄相似,但护庄河已经干涸,任谁都能过去。 “应该在前面不远。咱们沿着护庄河走,等到了地方下马走过去。” 赵青伸长脖子观望片刻,下了定论。 “你带路。” 桑棠晚径直道。 赵青应了一声,策马上前:“姑娘一定跟上。” 果然,沿着护庄河往前走了一阵,便见夜色下一处墓碑高低不平,阴森森的。 赵青勒住马儿:“姑娘,下来走吧。” 桑棠晚二话不说,和姚春妞一起下了马,四人摸黑走过干涸的河床,进了那片墓地。 赵青点亮火把,照亮周围一圈。 “找新坟就行。” 桑棠晚左右看看。 四处都是坟包,夜晚的墓地阴森可怖,说不怕是假的。 但想到姚大丫的死,想到这地方有那么多女孩因为冥婚的陋习陆续失去生命,她便什么也不怕。 她要替她们讨个公道。 “这里,这上面有姚大丫的名字。” 赵青很快便有了发现。 桑棠晚走上前借着火把的光看过去。眼前是一个新起的坟包,坟前墓碑上果然刻着姚大丫的名字,还有一个男子叫高传宝。 “挖。” 桑棠晚毫不迟疑地吩咐。 “我来。” 邵盼夏挽起袖子,拿过铁锹便开始挖起来。 赵青更是径直将火把交给桑棠晚:“姑娘,您拿着。” 他不用桑棠晚开口,铁锹几乎挥舞出残影来。 他们二人一个身手好,一个力气大,那地上又都是松软的新土,挖起来自然快。 不过一刻多钟,底下便露出朱色的棺材盖。 “小姐,挖到了。” 邵盼夏无论怎么克制,心里还是有些惧意,下意识停住动作。 “男左女右。”桑棠晚选了一个方位站好,抬手一指:“挖右边这一具棺材。” 赵青擦了把汗,继续挖起来。 邵盼夏见状也不言语,咬着牙一铲一铲地挖土。 很快,一朱漆棺材露了出来。 “姑娘,开棺吗?” 赵青问桑棠晚。 “开。” 桑棠晚盯着那棺材,手微微颤抖。 大丫,打扰了你入土为安,只是想为你求得公道。还望你不要见怪。 赵青将铁锹插入棺材盖与棺材的缝隙之中往上撬,连着换了两处,最后便听咔嚓一声,棺材盖开了。 桑棠晚正要探头看棺材内。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瞬间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试问半夜三更,在这样的地方忽然听到脚步声,换成谁不炸毛? “抓那个拿火把的!” 就听有人吩咐一声。 桑棠晚快速转身,猛地将手中的火把朝身后人挥去。 若是无人开口,她还很害怕。有人说话,她便不怕了。 要抓她的自然是人,不是神鬼,没什么可怕的。 那人被桑棠晚手中的火把逼退两步。 桑棠晚同时也察觉,周围来了五六个人,成包围之势。 趁着桑棠晚逼走那人的间隙,赵青从坑内一跃而出,将桑棠晚护在身后,手中长剑“锵”的一声出鞘,直朝那人挥去。 桑棠晚听到轻微的“噗”声,赵青的剑似乎伤到了那人。 此时后头又有人扑上来。 桑棠晚再次将火把挥舞过去。 赵青反应极快,转眼间又刺伤一人。 “抓旁边的女子!” 先前那人又吩咐一句。 邵盼夏挥舞着铁锹保护桑棠晚。 只有姚春妞落了单,吓得直往边上躲。 此刻有人上去抓她,她顿时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赵青,你快去救她!” 桑棠晚眼看着姚春妞被那几人带走,连忙催促赵青。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人根本没有本事。虽然人多,但全都加在一起也不是赵青的对手。 “姑娘,我的职责是保护您。”赵青站在她身边没动,言语间显出少有的严肃:“他们这是调虎离山,想将我引开,好抓您。” “你是说,他们是在装作不是你的对手?”桑棠晚不由惊讶。 谁这么绞尽脑汁地要抓她? “是。”赵青环顾左右:“咱们最好尽快离开。” “但是大丫的尸体……”桑棠晚看向姚大丫坟墓的方向。 跑这么远,好不容易将人挖出来,铁证近在咫尺却不能带走,她实在不甘心。 “小姐,还是您的安全更要紧。”邵盼夏扭头劝她。 她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跟着师父学了这么久,今日还是她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保护小姐。 “大哥,他没有跟上来!现在怎么办?” 那几人抓了杨春妞,并未走远,见赵青没有跟上便停了下来。 “那家伙身手好,没有办法了,招呼兄弟们一起上吧!” 为首之人一咬牙,摸出一个哨子吹了一下。 “嘀——”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十数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朝桑棠晚三人包抄而去。 “姑娘,您一定跟好了我。”赵青握紧手中的剑。 他耳听八方,已然超绝墓地之中敌人众多。 “好。” 桑棠晚很干脆地应下。 “一起上!” 那群人齐齐冲上来。 一时间墓地之中满是兵器交鸣之声。 桑棠晚三人被包围在中间,逐渐退到姚大丫的坟墓边缘。 “姑娘,将火把灭了。” 赵青忙乱之间开口。 桑棠晚连忙俯身将火把摁灭。她拿着火把,那些人便能瞧见她。 现在火把灭了,他们也有火把,她便在暗处,不容易被看见。 “兄弟们围紧一点,模样好的价格高,上头指明了要这个,飞黄腾达就看这一票了,别让那女的跑了!” 那群人当中不时有人受伤,却没有退意。 赵青身手虽好,却也耐不住对方人多,已然被逼得连连后退。 而邵盼夏,因为是头一回和人动手,早已心慌意乱。好在她天生力气大,就算没有章法,也无人能近她的身。 这般情形之下,饶是桑棠晚胆大,冬夜里也惊得一头汗。 手臂忽然被一人大力扯住。 “大哥,我抓住她了……” 那人欣喜地大叫。 桑棠晚惊怒之间一脚朝他小腹狠狠踹去。 那人欢喜的声音还没落下,便惨叫一声捂着小腹坐了下去。 又有人冲上来抓她。 桑棠晚慌乱之间连连后退,脚下忽然一空。她惊呼一声,直直栽了下去——不经意间她竟退到了姚大丫的棺材边。 一股诡异的栀子花香扑鼻而来,手忙脚乱的桑棠晚在这一情形下,闻到这样的香气,还是怔了一下。 是娘亲被刺杀的那日,那一瞬,她闻到过这种香气,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姚大丫的坟墓里怎么也会有这种香气? “桑棠晚!” 头顶传来赵承曦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与担忧。 “你来了,快拉我上去。” 桑棠晚回过神来。她仰起头,只能看到他的轮廓,正弯腰对着她。 她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掉进了棺材内,和姚大丫一起。 她虽然说不是多怕吧,但也终归不喜欢待在这样的地方。 她对着赵承曦伸出手去。 赵承曦握住她双手。 他手心的温热,紧紧包裹她的手。暖意传来,她心中顿时一定。 时至今日,在危险的情形下见到赵承曦,还是会让她觉得安心。 “谁许你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的?”赵承曦鲜见地动了怒,语气冷冽地斥责。 “我不是看你不方便,所以才来的。”桑棠晚小声回了一句,心虚地看看四周,难得没和他对着说。 她只怕高家庄的人会阻止她掘坟,没想到有人想抓她。 赵承曦带来的人不少,已然抓住那群人当中几个。 余下的人则一哄而散。 “主子,抓了三个。” 赵白上前禀报。 “和尸体一起,带回去。” 赵承曦吩咐一句,往前走了一步,又回身捉住桑棠晚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 桑棠晚没有反抗。 在这样阴森可怖的地方有赵承曦带着,很有安全感。 赵承曦也不多言,将她扶上马儿,自个儿便也跨上马去。 他自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双手握住缰绳,催动马儿。 “赵大人,你这样好像不大合男女大防……” 桑棠晚后背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故意出言逗他。 不过片刻工夫,离了墓地她便恢复了本色。 “那你下去。”赵承曦语气冰冷,毫无情绪。 “不经逗。” 桑棠晚调整了一下坐姿。 “再乱动就下去。” 赵承曦再次开口。 荔枝蜜的香气被他整个儿拢在怀中,温香软玉紧贴在他胸前。他便是个木头人儿也不会毫无反应,何况他…… “我又怎么了?” 桑棠晚转身扭头看他。 “别乱动。” 赵承曦制住她纤细的腰肢,脸皮发烫。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动一下都不行。”桑棠晚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说服吴文昊你过来的?” “他喝醉了。”赵承曦回她。 桑棠晚闻言笑了一声:“喝醉了?是你灌醉的吧?不过他和你不是挺要好的吗?为什么都不跟你齐心?” 她以为吴文昊来了会帮助赵承曦,彻查整桩冥婚案。她记得吴文昊是和赵承曦差不多正派的人,没想到吴文昊会成为阻碍。 “他听老师的安排。” 赵承曦解释。 桑棠晚想了想道:“那就是你的老师,任宰相他不想让你查这桩案子。难道冥婚案和他有关?” “休得胡言。” 赵承曦斥责她。 桑棠晚不服气地撇撇唇,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毕竟宰相任坤素有善名,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晟公认的贤臣。 一众人抵达农户家之后,未做停留,桑棠晚上了赵承曦的马车便往回赶。 “咦,你舍得用炭盆了?” 桑棠晚坐下便发现马车角落处的炭盆。 “夜里行车太冷。” 赵承曦望向别处,面上毫无波澜。 “怎么有一股烤红薯的香气?” 桑棠晚四下里嗅嗅,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 好奇怪,难道她昨日吃得烤红薯到这会儿还有香气?还是她实在太饿出现幻觉了? 赵承曦抿着唇,拉开抽屉取了两只烤红薯递给她。 “特意给我准备的?谢谢啦。” 桑棠晚惊喜不已,捏了捏发现红薯已经凉了,便将它们搁在炭火旁边。 赵承曦转开目光:“只是多拿了。” 第58章 你自己脱的 “冷……” 桑棠晚阖着眸子呢喃,手本能地往他怀里伸,眼睫微颤,可怜兮兮。 半睡半醒之间也不晓得解开他衣裳的盘扣,只在他脖颈处胡乱摸索。因为一直找不到温暖的源头,口中不满地轻哼,像只撒娇痴缠的猫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赵承曦见她将醒未醒,身上冰凉。抿抿唇最终还是解了外裳,腾出手来脱下将她整个儿裹住。 桑棠晚手下意识从他衣摆探进去。碰到渴求温暖她绵软冰凉的手心自然紧紧贴上他劲瘦的腰。 “好暖和……” 她舒坦的喟叹一声,脸儿在他怀中蹭了蹭,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赵承曦僵在那处半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放在他腰间的手已经捂得暖和了。他才缓缓抬起手,将她搂紧。 这一夜,桑棠晚起先睡得不好。 趴着睡不舒服,桌子太硬,手又麻,能睡得好吗? 后来却又睡得无比舒坦安心。马车摇摇晃晃间,好像船儿回到熟悉的港湾,外面再猛烈的风雨也无需惧怕。 醒来时,她正躺在马车窗下的座椅上,外面有一丝天光透进来。 她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便见赵承曦只穿着一件牙白中单,斜倚在马车壁上,阖着眸子眼睫笔直纤长。 桑棠晚挨着马车壁,偏头看了好一会儿。 这厮这模样真是好看。看多少次都不腻。 他睡着时便卸去了平日的冷漠凌厉,没有一丁点攻击性。看着更像个富贵人家的矜贵少年郎,很容易亲近的样子。 正出神间,忽然对上一双黑漆漆的长眼睛,平静淡漠,毫无情绪。 桑棠晚一惊,旋即先发制人,嘴硬道:“你……我可没想看你,是你自己脱成这样勾引我看的。” 他怎么忽然醒了?就看这么一小会儿还被他发现了。 这么冷的天,好好的他脱成这样,怪她看吗? 赵承曦不言不语,只朝她身上瞥了一眼。 桑棠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赵承曦的衣裳竟盖在了他身上。 她猛地坐直身子,提起衣裳递过去。 “谢谢你啊,赵大人真是善良博爱。” 才说人家脱衣裳,就看到人家的衣裳在她身上,有点尴尬。 赵承曦接过衣裳,慢条斯理地穿上,口中淡淡回她:“你该谢谢你自己。” “什么意思?”桑棠晚指着自己,睁大乌眸看他:“难道这衣裳是我从你身上扒下来的?” 他这么说不就这个意思吗? “不然呢?” 赵承曦系着盘扣,动作莫名燎人。 桑棠晚脸烫起来:“怎么可能?” 不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主子,桑姑娘,到了。” 赵白在外头招呼。 赵承曦不理会桑棠晚,起身整理好衣裳往外走。 “我又没喝醉,一定是你自己脱的,然后赖在我身上……” 桑棠晚一百个不信,她要是真做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记得? 他肯定是诓她的! 赵承曦唇角微微勾了勾,撩开帘子大步下了马车。 桑棠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快步跟下去。 外头,赵承曦的手下抬着裹着白布的姚大丫。 邵盼夏扶着姚春妞抹眼泪。 “主子,已经派人去让仵作过来。”赵白上前与赵承曦禀报,又问:“您可要先用早饭?” 赵承曦回头瞧向桑棠晚。 桑棠晚摇头:“我不吃。” 眼下还有一个吴文昊横在中间。姚大丫的死因越早查明越好。尽快让仵作验尸定下结论,便是铁证。谁来也推翻不得。 “去停尸房。” 赵承曦吩咐一句。 桑棠晚提起裙摆,跟着他上了台阶,一路走到停尸房。 姚大丫的尸体已然被摆在停尸台上,盖着白布静静躺在那里。 赵承曦停住步伐,皱眉过去。 桑棠晚紧跟在他身后,也停住步伐不敢上前。她左右瞧瞧,这四周阴森感比墓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之天气寒冷,阴风直顺着她脖领往下灌,惹得她整个后背都阴飕飕的,汗毛倒竖。 赵承曦顿了片刻,走上前去掀开白布。 桑棠晚躲在他身后探头往前看。 姚大丫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发丝绾作同心结,簪着绢布合欢花。脸色铁青,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面目可怖,走得不算安详。加上这样的打扮,看着更是吓人。 桑棠晚蹙眉。 她又闻到了那股香气,栀子花的香气。不似最开始棺材打开时那样浓郁,只有轻轻薄薄的一点点。她仔细嗅了嗅,伸手拽住赵承曦的衣摆。 赵承曦侧眸看她:“若是害怕,便先出去。”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气?栀子花的香气。” 桑棠晚问他。 赵承曦皱眉嗅了嗅,微微颔首:“很淡的花香。” “这香气是哪儿来的?”桑棠晚追着问他,又道:“娘出事时我也闻到了同样的香气,比这浓郁很多。夜里棺材打开时就有这样的香气,到底是什么?” 娘有用香粉的习惯。 但娘一惯用的是蔷薇粉,栀子香是从未用过的。 当时太过悲伤,并未回想这些细节。如今再闻到同样的气味,自然勾起她的疑惑。 “主子,仵作来了。” 赵青在门口禀报。 “进来。”赵承曦吩咐。 仵作进来行礼:“拜见大人。” 赵承曦示意赵白。 “我来验,你在旁记录,若有不妥之处,你可指出。” 赵白上前与仵作说话。 桑棠晚疑惑。赵白既然会验尸,赵承曦为什么还要叫仵作来? 她想了片刻明白过来。 赵白只是赵承曦的手下,并不是府衙的人。经了仵作的手,这个案子才算过了明路。 “请。” 赵白邀了仵作一声,走近一些,翻开姚大丫的眼睛查看,又拿过姚大丫的手细看她指甲。 “她脖子上有勒痕。”桑棠晚探头瞧见姚大丫脖子上被麻绳勒出的深痕,不禁开口。 赵白托起姚大丫的脑袋,将尸体稍稍侧身,便见左右两道勒痕在颈后交错。 桑棠晚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姚大丫是被人勒死的! 即便是她这种对于断案什么也不懂的人也明白,若是上吊了而亡,勒痕便只在前颈处。这种后颈有交错勒痕的定是另外有人用绳子勒出。 “死者瞳仁缩小,嘴唇青黑,指甲乌青。系先中毒,后被人以小拇指粗的麻绳锁颈窒息而亡。” 赵白很快得出结论。 “没错。” 那仵作一手持笔,飞快地在册子上记录着。 “可知这是什么毒?” 赵承曦询问。 赵白和仵作都皱起眉头,齐齐看向面前的尸体。 “这毒药有一股栀子花的香气,最初很浓郁,但很快就会变淡。” 桑棠晚开口提醒。 她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毒药。娘亲出事那日,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毒药的香气? 赵白和仵作都吸了吸鼻子。 栀子花香气已经残留无几。 仵作将尸体仔细查看一番,摇摇头道:“大人,只认识常见的中毒症状,譬如砒霜、鹤顶红一类的。这有栀子花香的毒药,请恕小人学艺不精,实在是闻所未闻呐。” “主子。”赵白似乎想起什么来:“赵青在京城有一次办事,有一位死者似乎也是中的这种毒?赵青,来。” 他说着朝赵青招手。 赵青走进门来,朝赵承曦行礼:“主子。” “你是否记得有一次你查案,有死者身中栀子花香的那种毒……”赵白开口提醒他。 赵青有些迷茫:“花香毒?” “宰相大人被冤枉那次。”赵白再次提醒。 桑棠晚盯着赵青,等他说出答案。 她知道,赵白所说的“宰相大人”是当朝宰相任坤。 “我想起来了。”赵青恍然大悟:“你说那个蚀骨栀毒。那个毒药无色无味,也无解。中毒之人会在三个时辰之内发作,当中若是见血,会有浓郁的栀子花香散发。若没有见血,尸骨也会散发香气。” 那件事是他经手,所以他记得这种毒药。 “蚀骨栀毒。” 桑棠晚垂眸默念这四个字。 谁会给娘下这样的毒? 那日清晨,冯兴怀在,娘同他一起用了早饭。 除了冯兴怀之外,便只有辛妈妈和曲绵绵。 是这三人当中有人在娘的早饭里动了手脚?谁有动机这样做? “时宴。” 此时,吴文昊走了进来。 赵承曦朝他看过去。 吴文昊走上近前,看到姚大丫的尸体不由愣愣的:“这是……” “这便是冥婚受害者的尸体。”赵承曦淡淡道:“我已经让仵作验过。系中毒外加绳索勒颈而亡。吴兄可以下令拘捕姚大丫的父母以及高家人,另有三名人犯已经到案。” 吴文昊拍拍脑门,懊恼道:“早知我昨日便不喝酒了。老师吩咐了,我来之后你什么也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你这样让我怎么和老师交代?” 喝酒真是误事。 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到了定阳接任之后,便将赵承曦手头所有事务接过来,等老师的吩咐再办事。 他昨晚贪杯,赵承曦便得了空子,将事情又往前推了一步。 老师若是知晓,必会不喜。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便可。” 赵承曦转身往外走。 “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京?” 吴文昊跟了上去,口中询问。 “待了结此案。” 赵承曦回他。 “你还要审理这个案子?”吴文昊有些急了。 之前也就罢了,赵承曦要是继续审案,他要怎么和老师交代? “旁听。”赵承曦停住步伐,侧眸看他:“可否?” 吴文昊挠挠头:“但是老师说……” “不提老师。”赵承曦打断他的话:“只说你我交情。” 吴文昊迟疑。 但见赵承曦看向桑棠晚。 “行,那我尽快。”他明白过来,顿了顿道:“来人,去将姚大丫的父母以及高家当家人带到堂前。” 他只当赵承曦是不放心桑棠晚才会如此。 有衙役接了吩咐,快步去了。 赵承曦亦知吴文昊心中所想,但并未辩驳。 桑棠晚拉过赵承曦到一侧,捉着他袖子踮起脚尖小声道:“还有那几个人,在墓地抓我的那几个。他们说我价格高,还说有人指名要买我。姚春妞说有人专门做冥婚的生意,他们会不会就是那伙人?” 赵承曦听她说话,不经意间便倾下身。 两人眼下虽无半分暧昧的意思,可落在旁人眼中却是自然亲密,很是般配。 “据我所查,应当便是他们。”赵承曦道:“只是不知他们为何盯上你。” “他们说上头有人点名要我,就是受人指使。”桑棠晚眸中露出思量:“只是不知他们背后是谁?你说会不会是胡绿夏?” 除了胡绿夏,她在定阳似乎没有得罪过别的人。但是胡绿夏只是个卖布匹的,有那么大的本事指使这些人吗? 当然,周行首也有可能。但她和周行首的仇没有这么深吧? 冯兴怀的话……应当不至于。他每每见了她都惺惺作态,不会出手害她的。 宋温辞好像也没有那么恶毒。而且他每日都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也腾不出工夫做那种事。 赵承曦沉吟片刻道:“待审了便知。” “娘……” 一道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传来。 众人不由转头,便见辛妈妈抱着邵图南在院外。 邵盼夏连忙上前接过孩子:“南南。” “我去一下。” 桑棠晚同赵承曦说了一声,走出院子去。 “柚柚,没事吧?” 辛妈妈一把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 这孩子一去这么久,她在家提心吊胆的。一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当即便赶过来了。 眼看桑棠晚平安无事,她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妈妈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桑棠晚宽慰地拍拍她的手。 “到底怎么回事?大丫是什么缘故死的?” 辛妈妈也不放心这件事,开口询问。 桑棠晚便将自己所知的情形说了出来。她隐去自己险些被歹人捉走的事,辛妈妈若是听了只怕又要担惊受怕。 “将活人杀了配冥婚?”辛妈妈双手合十,闭了闭眼睛:“天菩萨,这些人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不怕天打雷劈。” 伤天害理啊! “正是如此。”桑棠晚道:“妈妈,等会儿我要上大堂,给大丫和那些女孩们讨要一个公道。” “能行吗?”辛妈妈胆小,闻言又担心起来:“你只是一个小女子,那些事府衙自然会处置。依妈妈说,咱们做到这地步已经够意思,不然你还是别管了。” 她只怕桑棠晚牵扯进去,万一那帮歹人记恨,以后报复怎么办? “妈妈,正因为我是小女子才该管这些事。”桑棠晚眸色坚定:“这世道,女子不帮女子,谁还会帮我们?” 大晟人向来重男而轻女。 她帮邵盼夏,帮程秋霜,正因为她们是女子,她懂她们不容易。将来有机会,能力范围之内,她会帮助更多的女子。 辛妈妈被她说得动容,眼含泪光:“那你一定小心点,别把自己牵扯进去。” 她的柚柚,是个有大义的孩子。她没有这样的大义,柚柚是她心里眼里唯一的孩子,她只希望柚柚能一直好好的。 “妈妈放心吧。”桑棠晚贴到她耳边小声道:“不是有赵承曦吗?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承曦心里肯定是怨恨她的。但他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借这样的机会报复她。 “柚柚,你们……” 辛妈妈不由问了一句。 她看这俩孩子,从前像是真断了。最近又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 要不是当初赵承曦做事太决绝,她还是想他们和好的。她也觉得奇怪,赵承曦不像是无情无义的人,当初怎么就对夫人和柚柚不管不顾了呢? “哎呀,我们没什么。”桑棠晚朝她笑了一下:“等这件事完了,他就去京城。” 走吧,走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你不总也吵着要回京城吗?”辛妈妈想起来道。 “我还早呢。”桑棠晚撇唇:“胡氏布坊不倒,冯兴怀不灰头土脸,我都不会回京城。” 她要替娘报仇,自然得一个一个来。 先是胡绿夏、冯兴怀,再到大太监李进福——她可没忘了这个指使人刺杀她娘亲的罪魁祸首。 辛妈妈点点头:“好。” 她望着桑棠晚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这话说起来轻巧,胡氏布坊能屹立那么多年不倒,家底子也丰厚,想让它倒闭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 “升堂!” 吴文昊猛地一拍惊堂木,扬声开口。 “威武——” 分立两侧的衙役手持杀威棒,齐声高喊。 赵承曦端坐于上首的位置,看向下首。 桑棠晚立于堂下一侧。 门口簇拥着一群百姓,伸长脖子往里瞧。 这么一会儿工夫,强杀活人配冥婚的消息已然传了出去。听闻新任知府事才来便要审此大案,不少人特意跑来瞧。 一来这案子听着稀奇。二来也瞧瞧新知府事长什么模样。 “桑棠晚,你状告何人,所为何事?” 吴文昊扬声询问。 “民女状告姚家庄村民姚赖狗,强勒死自家女儿姚大丫卖给高家已故的儿子配冥婚,却反将此事诬告在我身上。说姚大丫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在家中自缢。恳请大人还民女一个公道。” 桑棠晚说着朝上行了一礼。 “带姚赖狗夫妇。” 吴文昊吩咐。 姚赖狗很快被两个衙役左右押了上来。 他两脚一落地,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上头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女儿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动的手,求求大人饶我一命……” 他头磕得砰砰响。 这个时候,姚大丫的娘亲才被人抬了进来。 她病得几乎奄奄一息,趴在那处,额头抵着地面说不出话来。 “听见姚赖狗说的话了吗?好像他大女儿的死真的和他脱不开关系……” “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禽兽父母……” “你不知道,姚赖狗痴迷赌博,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 围观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肃静!” 吴文昊手中惊堂木猛地拍了一下。 百姓们顿时噤声。 姚赖狗也吓得不敢说话。 “姚徐氏,我问你,你女儿的死你知不知情?” 吴文昊先问姚母。 姚徐氏吃力地抬起头来,流着泪道:“大人,民妇近半年一直瘫在床上,大丫之事,民妇半分也不知情……” 她先前不知,眼下听姚赖狗的话和周围人的议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姚赖狗为了赌钱的银子,把她的大丫给害了,给别人配冥婚。 可她已经成了这样,如今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又能如何? “姚赖狗,说!”吴文昊拔高声音,怒斥一声:“你到底是如何对姚大丫动手的?” 他年纪不大,也是血气方刚,听闻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岂有不怒之理? “不是,不是我……”姚赖狗吓得瑟瑟发抖:“我没有动手,是他们……他们蛊惑我的,他们说给我五十两银子,不用我动手……我真的没有,没有杀大丫!” 他手胡乱指着一个方向。 早知道就不去找桑棠晚讹钱了!庄上那么多人卖女儿配冥婚,独独他被官府发现。 真是够倒霉的。 “他们是谁?”吴文昊询问。 此时,赵承曦抬头看向他,低声提醒道:“我带回来的那三人。” 吴文昊想起来,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带人犯!” 五花大绑的三人相继被推到堂上。 衙役们一人一脚,踢得他们跪了下来。 “姚赖狗,你回头看,是不是他们给了你银子,要买你女儿?” 吴文昊开口。 姚赖狗这才敢回头,只看一眼他便指着其中一个黑壮汉道:“就是他,他叫张勇。是他怂恿我的,那天他登门跟我说桩子上多的是人愿意卖女儿,我女儿就算嫁人,彩礼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也是他亲手给我的。我女儿也是他让人给灌的药,后来又勒死的……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啊,我做错了,我对不起我的大丫……” 他一见张勇,仿佛自己有救了似的,伴随着几滴眼泪,竹筒倒豆一般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桑棠晚嫌恶地看着他。 姚赖狗根本就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怕了。用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换取银子,犯下这样的罪恶,畜生都不如。这种人死不足惜,该凌迟才好! “张勇,你有何话可说?” 吴文昊扬声询问。 “大人,姚赖狗说什么我根本没听懂。那天赌钱他欠了我五十两,我找他要回来他便耿耿于怀,栽赃于我。我只是好吃懒做,怎么敢害人命啊?请大人明察。” 张勇手脚被绑着,以头抢地,露出一副好不冤枉的神情来。 “满口胡言。周围女孩和女尸失踪知识分明都是你们做的!”桑棠晚转头斥道:“那你们为何要抓我?受何人指使?又打算把我跟谁配冥婚?” 张勇已是阶下囚,竟还妄想抵赖? 第59章 小太阳 “没有没有,这实在是个误会。”张勇狡辩道:“我是路过高家庄,看到有人半夜在坟地里偷偷摸摸。因为之前听说有人盗取尸体,所以心生警惕,以为是有歹人作怪,这才上前动手。早知是桑老板和府衙的人查案,我绝不会过去插手此事的。” 他从被捕到这会儿,已经有了不少时辰。足够他想好了该如何应对抵赖。 盗取尸体罪不至死,可抓了活人弄死配冥婚,那可是罪该万死。 他可不想死,这罪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认。 “你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我分明亲耳听到你说你上头的人指明了要我,且还说我能卖个好价钱。你既是路见不平,又何来上头的人?”桑棠晚当即戳破他的谎言。 “这……根本没有,我没有说这样的话。”张勇矢口否认:“可能是当时夜太黑,桑老板胆子小产生了幻觉,听错了?” 他也是个老江湖。这罪要是认了,只有死路一条,说不定还得连累家人。他当然也不能承认了。 桑棠晚冷笑一声:“当时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场。安国公的手下赵青也在场,还有我的手下邵盼夏,另外加上险些被你们抓走的姚家庄女孩姚春妞。这么多人证,我看你们要如何抵赖?” 她本以为现场逮个正着,张勇等人自然无话可说,老实交代。倒是没有料到张勇竟然如此难缠。话说到这份上,他还是没有承认。 张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没有抵赖,是真没做过。桑老板可别红口白牙的胡乱冤枉人。” “大人,四个认证俱在,他还死不承认。这种人就该用重刑……” “是啊,谁半夜三更没事路过坟地?看见人影吓得跑都来不及,还往上凑?” “他把自己说得像个好人……” 围观的百姓都听不下去,纷纷开口。 桑棠晚转而看向吴文昊。 她也正有此意。 张勇如此嘴硬,吴文昊该给他点厉害瞧瞧,看他还敢抵赖? 吴文昊正要说话。 赵承曦转而朝他道:“吴大人可以将他们三人带下去,分开审理。” 桑棠晚乌眸顿时一亮。 这个法子真好,把张勇他们三人分开,分别挑唆,让他们反目成仇,互相狗咬狗不就都交代了? 不愧是赵承曦,随便一个主意就够用了。 吴文昊也明白了赵承曦的意思,一敲惊堂木道:“将这三人带下去,分别审问。” “是!” 立刻有衙役上前,将张勇三人押了下去。 他们当中最胆小的王桃已然吓得面色发白,瑟瑟发抖。 赵承曦起身上前,与吴文昊耳语几句。 吴文昊微微点头,朝下面吩咐道:“带高太平。” 高太平便是与姚大丫冥婚那男儿的父亲,也就是购买姚大丫尸体的买主。 “大人,我冤枉啊……” 高太平被衙役拖进来,趴在地上便开始喊冤。 “为了给你儿子配冥婚,活活害死一条性命,你何冤之有?” 吴文昊抬起下巴,对他怒目而视。 高太平磕头道:“大人,为儿子配冥婚之事确有其事,我不敢抵赖。可……可我以为,他们要找的是和我儿子一样已经死去的女子,我哪里知道他们会活生生害一条性命,再把人卖给我啊……我若知道是如此,绝对不会买的!” 他跪趴在地上,老泪纵横,看着倒不像是装的。 “是何人找你,说有女子可与你儿子结冥婚?你和姚赖狗原先是否认得?” 吴文昊询问。 高太平道:“回大人,正是张勇找到我,说有姑娘和我儿子年龄正相配。说老实话,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三百多两银子已是倾家荡产,借遍了亲朋好友,才配上这门婚事,就怕儿子在那边抬不起头来……” “你,你胡说,一共就五十两银子,外加几抬聘礼,哪里有三百多两?” 一直跪在地上没说话的姚赖狗听到这话,顿时开口。 他就拿到五十两,高太平可别想讹他! “我的的确确交给张勇三百一十八两银子,一切都由张勇代为置办。请大人明鉴。”高太平磕头。 桑棠晚看高太平这人还算老实,应当没有撒谎。 这么说来,一个姚大丫张勇等人便从中赚取了二百多两白银。 难怪张勇这一众人这般疯狂。单一个姚家庄便收了七八个女孩,少说也赚了一千多两。 如张勇那般不务正业之人,除了这歪门邪道,其他做什么赚银子能有这么快? 此时,围观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有说张勇丧心病狂的,也有说这银子好赚的,还有为了那些年轻的女孩惋惜的。 程秋霜正是此时来的。 她见桑棠晚在大堂之上,上前问过辛妈妈,得知其中缘故,她看着桑棠晚眼神里的清冷顿时化为敬佩。 她不过养了几个被人遗弃的女婴。桑棠晚却有勇气站出来为无数被父亲母亲为了银子抛弃的女孩发声。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桑棠晚眼里只有银子,是个只有小义而无大爱的女商人。 现在看来,是她太过狭隘。 “带犯人王桃!” 吴文昊猛地一拍惊堂木。 堂下顿时一静。 那王桃正是张勇那个胆小的手下,被衙役左右押上堂来摁在地上。 数九寒冬的,王桃却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显然吓得不轻,就只差尿裤子了。 “王桃,那张勇二人已然交代,说一切都是你的意思。是你组织了十数人。是你提议杀女孩卖给需要的人家配冥婚。也是你对那些女孩痛下杀手。你可有话说?” 吴文昊垂眸,眼神犀利地注视他。 王桃闻言顿时大喊:“冤枉,大人,我实在冤枉啊……张勇才是领头之人,他怎么赖在我身上?我是听我表哥说跟着帮忙,一次能得一二百赏钱,这才跟着去的。我只是跟着仗势,不是我组织的人,我更没有杀过人啊……” 该死的张勇,他们怎么把所有的事情都栽赃到他头上来了? 他哪有那个胆? “但是张勇他们说你才是头目。”吴文昊冷眼看着他:“你可有别的证据?” 王桃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滴,眼珠子连转,想了片刻道:“有,有了!我曾经有一次看到张勇和胡氏布坊的胡老板悄悄碰头,张勇给了她不少银票。那,那胡老板就是背后主使这一切的人!” 他是个胆小的,看见那一幕也不敢声张,只觉得胡绿夏可怕。从那之后便绕着胡氏布坊走,不敢再多看胡绿夏一眼。 桑棠晚闻言指甲几乎掐进手心。 还真叫她猜对了,是胡绿夏在背后谋划对她动手。 也就是说,偷盗尸体、买下女孩痛下杀手换取银子,还有趁人不备强抢女孩这些事情,都是胡绿夏做的? 胡绿夏针对她还情有可原。毕竟,名义上来说,胡绿夏算是她的后母。她又开了铺子专门和胡绿夏作对,胡绿夏对她恨之入骨,想要她的命也寻常。 可那些无辜的女孩呢? 胡绿夏哪来这样的胆子还有那么多条人?又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 她不信胡绿夏一介妇人,能指使得懂张勇这样的亡命之徒。 冯兴怀? 不对,冯兴怀虽然抛妻弃女,无情无义,但不至于做下如此恶毒之事。 听闻胡绿夏也是从京城而来。是京城的人? 当初也不知是谁对桑家动手,以至于她和娘跑到铜官。会是同一个人吗? 桑棠晚越想越觉得窒息。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在她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来,将她困在其中再也无法挣脱,直至死亡。 “来人,去将胡绿夏拿来!” 吴文昊高声吩咐。 立刻有一队衙役领命而出。 “将人押上来!” 吴文昊招手。 张勇二人被衙役押着推上来——方才王桃招供时,张勇二人一直被堵着嘴摁在一旁听着。 “张勇,你还有何话可说?” 吴文昊扬眉看他。 衙役拿开张勇口中的破布。 张勇瞪了王桃一眼,咬咬牙道:“大人,我若如实交代,可能饶我一命?”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抵赖不得,他不得不给自己找退路。 吴文昊冷笑一声:“如此滔天罪过,你还想逃过死罪?只怕满门抄斩都是有的。不过,你若如实交代,不再负隅顽抗。我倒也不是不能保你儿子,使你张家不至香火断绝。” 张勇浑身骨头像被瞬间抽走了似的,一下瘫软在地:“是,我交代。” 在吴文昊的询问下,他将受胡绿夏指使,手底下有哪些人,买了哪些女孩,活的死的什么价钱,又抢了哪些女孩,如何谋算对桑棠晚动手等等一系列事情,一一详细交代出来,再无半分保留。 “胡绿夏,你这个畜生,女魔头!你自己没孩子吗?为了银子害死那么多人命……” “怎么没带两个臭鸡蛋丢她!” “打死她,打死她……” 此时,胡绿夏被衙役带了进来,才到门口便被一众百姓围着叫骂推搡。 她再无半分平日的精明妩媚,头发身上皆是一片凌乱,被愤怒的百姓挤着进不得门来。 “肃静,肃静!” 吴文昊连敲数下惊堂木。 百姓们这才退开。 胡绿夏被衙役门推进来,双手反绑在身后,转头看向桑棠晚,神色让人意外的平静。 桑棠晚也注视着她。同时,看到了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冯兴怀。 冯兴怀朝桑棠晚看过来,眼底满是关切。 桑棠晚立刻收回目光。 来定阳时她一门心思想将铺子开好,挤死胡绿夏的胡氏布坊。好让冯兴怀捶胸顿足地后悔当初不该抛弃他们母女。 如今,她的铺子开得不错,却还没有挤死胡氏布坊的能力。但胡绿夏却因为害死那么多女孩性命的事情被抓。 有张勇等人的证言,胡氏布坊的账目也能查出来不对,多出来的银子自然便是害人性命来的。 这样的大罪,胡绿夏定然是活不成的。 她虽没能逼倒胡氏布坊,但胡绿夏倒下,胡氏布坊自然也开不久。 算是殊途同归吧。 胡绿夏走到桑棠晚身侧,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只是我在针对你?你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桑棠晚侧眸扫过去,乌眸中泛着冷意。 不然呢?她自然是赢了的。 胡绿夏犯下这样的重罪,唯有死路一条。哪来的底气这样问她? 事情不到此结束,胡绿夏难道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胡绿夏,你可认罪?” 吴文昊厉声质问。 胡绿夏并不惧怕,而是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吴大人会判我秋后问斩吧?” “秋后问斩?”吴文昊冷笑道:“应当是秋后,不过你犯下这般滔天之罪,不是问斩,而是满门抄斩。” 他性子平和。虽不疾恶如仇,但遇见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也仍然忍不住动怒。 赵承曦偏头打量胡绿夏。 桑棠晚黛眉微蹙,不大想得通。 看胡绿夏的态度,是已然承认所有罪行。但她竟分毫不惧,反而问起什么时候问斩。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胡绿夏还有什么后手? 胡绿夏也笑了一下,昂起头来道:“不管是秋后问斩还是满门抄斩,都得押送刑部,经过刑部核实再斩吧?” 她眼底泛着嘲讽的光。 桑棠晚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只觉得她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不对,她一定还有别的招数。 可满门抄斩之事若成定局,胡绿夏如何能反?她也来自京城,难道在京城真的有人护她? “这是自然。既然你们都认罪,若无异议,便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吧。” 吴文昊说着扭头示意师爷。 师爷将文书捧上去,给胡绿夏等一众人一一画押。 “来人,下海捕文书,捉拿此案其余在逃犯人。” “胡绿夏,罪大恶极,判满门抄斩。张勇,念你交代还算干脆,判秋后问斩。姚赖狗为赌钱害死亲女,罪不可恕,判流放两千里。高太平……” “来人,将胡绿夏的家眷拿下!” 吴文昊连下数道命令。 桑棠晚猛地扭头看向冯兴怀,手紧紧攥成拳,脸儿霎时有些白了。 她厌恶冯兴怀抛弃她和娘亲,她一辈子也不想再认他这个爹,她想他过得不好想他永远活在痛苦和后悔之中。 但她唯独没有想过他丧命。 无论有多恨,他始终是陪着她呵护她保护长大的…… “大人……” 她几乎没有犹豫,张口想为他求情。 “大人……” 恰在此时,冯兴怀也开了口。 桑棠晚不禁看向他。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眼底都有难以言表的情绪。 “何事?” 吴文昊询问。 冯兴怀拱手一礼道:“我与胡绿夏并非夫妇,也无婚书。我在胡家只是帮工,大人不信可查。” 他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半分也没有对胡绿夏的心疼不舍。摩挲着手腕上红绳穿着的钱袋子,从容不迫地开口。 桑棠晚突然厌恶极了他。 冯兴怀总是这样,对谁都无情无义。 娘亲和他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可以说从苦到甜,还生下了她。 可后来的苦冯兴怀还是不愿意和娘亲一起承受,跑到定阳与胡绿夏待在一起,帮胡绿夏养儿子。 现在,胡绿夏罪有应得,冯兴怀呢?还是和从前一样,拍拍屁股若无其事地走人。 就算是养只小猫小狗,出了事也不至于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冯兴怀就是个天性凉薄,无情无义之徒! “去查查。” 吴文昊吩咐下去。 很快,师爷便来回禀:“大人,冯兴怀和胡绿夏的确没有婚书。” 没有婚书就是未在衙门过明路,算不得真夫妻。 桑棠晚提着的心松了,又泛起点点恨意。 她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既不想冯兴怀好,却又不希望他死。 “大人,胡绿夏之子胡致轩归案。” 有衙役押了一个青年男子进来。 桑棠晚扭头朝胡致轩望去。 胡致轩瘦瘦高高,脸部轮廓和胡绿夏相似,五官却不相同。长得好像一个人,但到底是谁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胡致轩竟然和她一样,都是跟着娘亲姓的。 说起来,她和娘亲跟胡绿夏母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都做生意,家里都没有男主人,孩子都随母姓。 胡绿夏从前的夫君也是入赘的吗? 赵承曦和吴文昊也看向胡致轩。 看到胡致轩面容的那一刻,吴文昊面色一震,不由扭头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向来平静的眸底也泛起波澜,与吴文昊对视一眼。 二人都没有说话。 桑棠晚看到二人神色不对,心中也觉得奇怪。难道赵承曦和吴文昊认识胡致轩? 不对吧? 赵承曦他们在京城,怎么会认识身在千里之外定阳的胡致轩?还是说他们小时候就认识? 不可能。她和赵承曦在一起那么久,赵承曦认识的人她几乎都认识,从未听赵承曦提起过姓胡的。 “都带下去。” 吴文昊挥挥手示意。 人犯悉数被带下去,堂下一空,只余桑棠晚和冯兴怀站在那处。 “桑棠晚,你破获此案有功,我会向圣上禀明,为你求得奖赏。”吴文昊说罢一敲惊堂木:“退堂!” 他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大人,等一下!” 桑棠晚却叫住她。 “你还有何事?”吴文昊站在案后俯视她。 桑棠晚扬起脸儿脆声道:“坏人多数罪有应得,这桩案子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我也不要什么奖赏,只想要问问大人,您觉得这件事情结束了吗?” 她直视着吴文昊的眼睛,口齿清晰伶俐,话语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这孩子,事情都结束了,她还留着人家大人说什么?” 辛妈妈拍着心口担心极了。生怕她说错什么话,得罪了吴文昊。 “她做事心里有数,辛妈妈你别担心。”程秋霜盯着桑棠晚的背影,双眸发亮。 她能猜到桑棠晚的意思。桑棠晚想保护那些无辜的女孩。 桑棠晚有这样的勇气替别人鸣不公。她从前做不到。但以后,她也会这么做。 “这桑老板想做什么?” “事情可不就结束了吗?要我说吴大人够公正的了,怎么还没结束吗?” “听听她要说什么……” 围观百姓们也是议论纷纷。 “怎么?”吴文昊看了赵承曦一眼,坐下来看着桑棠晚问:“你对本官的处置有异议?” 他不太明白桑棠晚的意思。 “不是,大人处置很公正,我没有异议。”桑棠晚摇头道:“我只是想说,因为冥婚这样的陋习存在,才会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只要这样的陋习继续存在,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桩。我想恳请吴大人颁布一条律法,禁止定阳府内再办冥婚,若经发现抄没所有家产,严重者流放乃至斩首。”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堂上顿时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没有人想到她竟会提这个。 她这是要破定阳千百年来的习俗? 赵承曦亦看向她。 她脸儿稠丽明艳,乌眸灼亮,整个人如同散发着光芒的小太阳一样生机勃勃,照得这堂上似乎都亮了许多。 吴文昊愣了一下道:“颁布律法不是小事,你提这个可有依据?” 他很是震惊。 桑棠晚一个小小女子,竟有这样的胸怀。之前,他似乎听谁说起桑棠晚眼里只有银子,赵承曦才会和她分开? 他现在怀疑这话了。若桑棠晚当真爱财如命,怎会管这样的闲事?毕竟,就算他点头颁了律法下去,桑棠晚也得不到半文钱好处。 在这一刻,他对桑棠晚刮目相看。 “有。”桑棠晚早有准备,听他问起当即便道:“先帝在时,京城多有冥婚之事。亦是残害女子、偷盗女尸之事层出不穷,比今日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帝便颁布了一条新的律法,禁止此类事情发生。这才有京城几十年的太平。先帝有言,凡大晟国土有冥婚恶习,皆可效仿之。” 这些事情,都是从前冯兴怀当故事讲给她听的。 冯兴怀不由看她。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心生感慨,这孩子还记得他们之间的那些事。 桑棠晚却没有看向他。 她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女孩以后不再遭受残害,可不代表她对冯兴怀的态度有什么改变。 当今圣上如何,她不作评定。但在她心里,先帝是颇为英明的。单这一件事,便可看出先帝忧国忧民,爱民如子。 “似乎真有此事?”吴文昊扭头看向赵承曦。 桑棠晚说起来,他好像也听说过。不过他不敢确定,还是得问问赵承曦。 赵承曦博古通今,自然是知道这些事的。 桑棠晚目光也落在赵承曦身上。 “先帝的确有此令。” 赵承曦笔直的长睫微垂,点头替桑棠晚证实此事。 桑棠晚看他一眼,乌眸清澈透亮,似带着点点笑意。赵承曦待她如何那都是私事,在这种为民为国的事情上,她没有怀疑过赵承曦。 她知道他会站在她这边。 “既有此事,桑小姐提出也算合理。”吴文昊却还是没有答应:“只是……” 桑棠晚诧异地皱眉:“吴大人,可是什么?” 这般事情,有先帝的例子可遵循,吴文昊还有什么可为难的? 第60章 表明心迹 门口围观的一众人,乃至堂下衙役们也都疑惑地看吴文昊。 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好事,吴大人怎么好像不愿意? “桑小姐只是一介商人,律法之事关乎国体,由桑小姐提出不大合规矩。” 吴文昊说出自己的顾虑。 在定阳府颁布新的律法,并非小事。不可能由桑棠晚一个女儿家说了算。 他要问过老师才可。 “一个女儿家懂什么律法?提出这样荒唐的事,让那些死去没有成亲的儿郎怎么办?” “是啊,他们没个妻子,在那边日子可不好过……” “也有两家孩子都去世自愿结亲的,颁布律法禁冥婚岂不是一棍子打死?” 看热闹的百姓实在是多,里面不乏不支持桑棠晚的。见吴文昊没有答应桑棠晚,当即找准机会纷纷开口反对。 其实,反对桑棠晚的人只占少数。这其中多数都是占冥婚好处的,有卖冥婚婚礼器物的,有专门的冥婚媒人……桑棠晚提议颁布新的律法禁止冥婚,无异于直接砸了他们的饭碗。 他们自然不干,你一言我一语地听起来便显得人多势众。 实际总共也就那么三五个。 “你们有谁亲眼见过他们在那边日子不好过?”桑棠晚扭头看向那几人,直盯着其中一人的眼睛:“还是说,这些都是你们编造出来,只为了从冥婚当中捞点好处?” 这几个人当中,有她认识的。知道他们做什么行当。 “什么编造,谁编造了?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说的……” “这也关系到我们定阳的根本,从来都是这样,反正我们不同意……”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那几人有点心虚,却还是不甘示弱。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祖宗让你们为了赚银子残害女孩?”桑棠晚冷冷地注视他们。 “那只是极少数,再说那些死去的女孩也有不少要结亲的,又不只有儿郎需要。” 那几人还在与她狡辩。 桑棠晚笑了一声:“是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几个应该都有儿子吧?” 大晟人多数重男轻女,从皇帝到百姓,几乎都是不生到儿子誓不罢休的。 有些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妻子生不出儿子,却还要纳妾继续生的。 用他们的话说,生不出儿子就绝了后,以后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 所以她胡乱猜他们都有儿子。 “那是自然。”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儿子谁还管这事儿?” 几人纷纷回话。 “照你们说,死去的女孩也是需要婚配的。”桑棠晚抬手一指:“那姚大丫,跟着我大半年,替我干活尽心尽力,我对她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替姚大丫选个夫婿。你们几个商量一下,谁把儿子卖给我?我也不占你们便宜,高家花了三百多两,我出四百两。你们谁愿意?” 她身子单薄,脊背笔直。站在大堂之上,环顾门口众人,气势迫人。望之便使人信服,让人相信她说到就能做到。 那几人顿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其余也无人说话,一个个鸦雀无声。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从来都只有买女孩的,哪有买儿郎的? 桑棠晚接着道:“你们若坚持不肯颁布律法,我也不强求。但从今日开始,我便要支持那些家里有女孩去世的人家买儿郎回来婚配。往后你们可要看好了你们家中的宝贝香火。” 跟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愿意走歪门邪道,她只能比他们更歪门邪道,才能镇住他们。 “那怎么可以?” “这不……这……自古没有这样的事。” “那你这样和张勇有什么区别?” 有人开始气急败坏。 “那区别可大了。我可不会做杀人越货的事。出重金总会有人愿意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嘛,对不对?”桑棠晚双手负于身后,不疾不徐道:“自古没有这样的事,那配冥婚的事也不是天生就有。再说自古就有的事,难道就都是对的吗?买儿郎之事,有我开了先河,过个百八十年,自然也会慢慢变成你们口中所谓的老规矩。” 她抬着下巴俯视那些人,通身自有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 那几人顿时偃旗息鼓。 只一人还不服气,却又说不过她,只气愤道:“这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你说关我什么事?”桑棠晚冷笑一声:“同为女子,我凭什么觉得姚大丫这样的事情将来不会降临在我的头上?今日我若不帮她,来日谁人来帮我?” 她这话掷地有声,言语间气势非凡,话语直切人心。 “说得好!”程秋霜握紧拳头,激动地挥舞着道:“今日我若不帮她,来日谁人来帮我……” 她连说三遍,声音越来越高,字字铿锵有力。 桑棠晚这个朋友,她认了! “今日我若不帮她,来日谁人来帮我?” 邵盼夏眼含热泪,跟着高喊。 若非小姐救了她,她现在还在贺家受苦受罪,女儿也跟着她没有好日子过。 她对小姐这句话感同身受。 辛妈妈受到影响,也跟着喊起来。 “今日我若不帮她,来日谁人来帮我?” 围观的一众女子都不由动容,纷纷挥起拳头跟着高声喊道:“今日我若不帮她,来日谁人来帮我?” 小小的贺图南一脸懵懂,看看左右,也跟着挥动小拳头喊起来:“今日我若不帮她,来日谁人来帮我?” 她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却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跟她们一起。 桑棠晚漆黑的眸中泛起点点泪光,强行将心头的酸涩压了下去,转身朝吴文昊行礼:“吴大人,都说为官者以民为本。现在,您也看到了,这是定阳百姓的意思。” 上有先帝的先例在前,下有百姓民意在后。吴文昊说什么也不该推辞。 吴文昊见此情形,说不触动是假的,可颁布律法这样的大事他还是不敢擅自做主。 他扭头看向赵承曦。 “时宴,这……” 赵承曦看向桑棠晚,乌浓的眸中闪过灼亮。他淡声问吴文昊:“她身为女子若无资格为此事发声。谁又有资格?” 桑棠晚看着他,点墨般的眸子澄澈透亮,莹莹含光。抛开从前,她要说,这一刻赵承曦俊美无俦,宛如天神! 吴文昊被赵承曦问得哑口无言。顿了片刻才道:“要不然时宴你来提,这件事我便准了。” 实在是事情太大,他不敢擅自做主。 赵承曦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他做下来的事老师就算是不喜,也不会多怪罪的。 “不好。”赵承曦缓缓摇头。 吴文昊没法子了,挠挠头道:“桑小姐,你不如先回去。待我写下文书送到京里……” 老师不点头,他不敢乱做主。 “你依着她的意思办。”赵承曦打断他的话,没有看桑棠晚,嗓音清冽利落:“老师那里自然有我。” 吴文昊听他这话,如闻仙音。当即点头应道:“好。本官这就命人找出先帝颁布的禁止冥婚法令,另择吉日颁下去。桑小姐,你可安心了?” 有赵承曦这句话,他做什么都有底气。反正就算天塌了,赵承曦也会撑着。 程秋霜等一众人闻言顿时欢声雷动,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多谢吴大人,多谢安国公。” 桑棠晚俯身朝上行礼,眼眶也是一阵阵的发热。 她鲜少哭的,但此刻实在有些忍不住。在心底思量此事时,她想过会有多困难,甚至吴文昊不会理会她。 没想到,她办成了。 她知道,这里面一大半都是赵承曦的功劳。 赵承曦不开口,吴文昊不敢决定这样的事情。 她很感激赵承曦。虽然没有到摒弃前嫌的地步吧,但至少不那么讨厌他了。她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赵承曦是喜新厌旧,但本质不算坏。 赵承曦听她喊自己“安国公”,瞧也不瞧她起身进里间去了。 “退堂。” 吴文昊敲了一下惊堂木。 一众人顿时围进来簇拥着桑棠晚往外走。 连着几日,桑棠晚都宛如个打了胜仗的大英雄一般,走到哪儿都被人众星拱月的围着。 连带着铺子里的生意也是水涨船高,比别家好数倍,定阳城内已是无人能及。 每日宴请也是不断。 城内大小官眷、富家千金都排着队地想同她吃一顿饭。 这些都是生意,桑棠晚一个也舍不得推拒,一一应下,慢慢排队。 这日晌午,她和辛妈妈进了酒楼。 辛妈妈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赴宴的。只要她出门,辛妈妈要么自己跟着,要么就让邵盼夏跟着。 桑棠晚脚下绊了一下。 “慢一点,你想什么呢?” 辛妈妈扶住她,转头打量她神情。 桑棠晚回过神来,皱眉道:“妈妈,你说谁会对我娘下毒?” 方才进门时闻到一股花香,她又想起娘出事时身上那股栀子花香。蚀骨栀毒,她一直没有忘记那种毒药的名字。 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她一直惦记此事。但又无人分享,说出去凶手自然会警惕。 只能私底下和最信得过的奶娘提及。 “你又想这件事了,夫人她一向与人为善,我实在想不出。”辛妈妈皱眉道:“你说我,从来都是最胆小的,就算毒死自己也不可能对夫人下手。曲绵绵,也是跟着夫人的老人了,年轻时受过夫人不少恩惠,她不会恩将仇报的。邵盼夏更是不可能,她没有理由……” 柚柚和她提过此事之后,她也想过许多次。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桑棠晚忽然停住步伐,手在小腹部揉了揉。 “怎么了?” 辛妈妈连忙问。 桑棠晚看看左右:“我要更衣。” 更衣是文雅的说法,实则就是解手。 “来。” 辛妈妈将她引到更衣室。 片刻后,桑棠晚出来捂着小腹道:“妈妈,我月信来了。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她来月信倒不会像有些姑娘那样疼得死去活来,但总归有点不舒服,也会没胃口。 “那我去和人家打声招呼,告个罪,下回再约?” 辛妈妈很是心疼她,当即便道。 桑棠晚点了头。 辛妈妈去香港与人家说了一声,二人便回了铺子。 邵盼夏和程秋霜正在铺子里忙碌。 “那你先进去休息,我来帮忙。” 辛妈妈见铺子里忙不过来,自然地松开桑棠晚的手。 桑棠晚随口问了一句:“盼夏,曲姑姑呢?” 邵盼夏正忙着呢,抽空回道:“她在里头,冯老爷来了。” 桑棠晚闻言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往后头去了。 她不待见冯兴怀不是一日两日,也多次与曲绵绵说过,不要再与冯兴怀往来。 曲绵绵好像从未听进去过。她到底想干什么? “老爷,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您尝尝。” 曲绵绵的声音隔着半开的窗户传出来。 桑棠晚身子贴在墙壁上,侧过脸儿恰好能从窗口看到屋内的冯兴怀和曲绵绵。 而这个角度,屋内的人是看不到她的。 屋子里燃着炭火,热气直往外窜。 二人面前的桌上,摆了七八道佳肴。还有一壶烫热了的美酒,壶嘴冒着热气。 曲绵绵发丝半垂,恰好遮住脸上的伤疤。脸颊酡红,正将桌上的菜肴往冯兴怀面前推。 “我不饿。” 冯兴怀侧坐着,并不与她面对面。 他低着头,看着心事重重。 “老爷用一点吧。”曲绵绵将筷子放在他手中:“姑娘出去用午饭,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您不能不用午饭吧?” 她说着话,连看冯兴怀好几眼。 桑棠晚心中一动。 曲绵绵看冯兴怀眼神不对。怎么和倪妙之看赵承曦的眼神相似? 下一刻,她面露惊愕。 难道说,曲绵绵爱慕冯兴怀? 是了。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曲绵绵才会三番两次地不理会她的话,继续和冯兴怀往来。 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娘亲所中的毒是不是…… 冯兴怀提着筷子,还是没有伸手的意思。 曲绵绵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犹豫了一下问道:“老爷打算回京城去?” “嗯。”冯兴怀点点头,放下筷子:“只是不知柚柚肯不肯见我。” “姑娘性子犟。”曲绵绵道:“老爷有什么话不妨和我说,我可以转告姑娘。” 冯兴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片刻。 曲绵绵终究忍不住道:“老爷,您和胡绿夏当真没有夫妻之实?” 她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 冯兴怀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她不想再继续隐忍。 冯兴怀察觉到什么,诧异地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在他眼里,曲绵绵只是桑如枝的手下,最多也就是桑如枝一个要好的姐妹。 因为桑如枝在世时对曲绵绵不错,他也才高看曲绵绵一眼。 “老爷想必也明白我的心意。”曲绵绵放下筷子,低着头没有被发丝遮挡的一侧脸颊绯红:“这么多年,从来到夫人身边,我心里一直有老爷。如今夫人已经不在,我向老爷表明心迹也不算对不起她。老爷,我相貌不好,但对您一片痴心。你我年纪都不小了,我也能将柚柚当初亲女儿一般,替你照顾。你若是愿意……” 她手死死搅着袖子,指头几乎都变形了也不觉得痛。一颗心高高地悬着,人好像浮在半空之中,没个着落。 桑棠晚听着屋内曲绵绵对冯兴怀的披心相付之言,无声地嗤笑。 曲绵绵说是她娘亲的好姐妹,是铺子里用老了的,是娘亲留给她最可靠的人。 实则这么多年却一直在惦记她娘亲的夫君? 曲绵绵真是好样的。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诚不欺她。 一直以来,她以为曲绵绵不听她安排,质疑她的决定都是出于为她考虑的缘故。 原来曲绵绵心里埋藏着这样的心思。 屋子里,冯兴怀猛然站起身来,抬步往外走。 曲绵绵连忙起身拦他:“老爷……” 冯兴怀顿住步伐,回头问她:“这么多年,我和枝儿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吧?” 他从未留意过曲绵绵的心思。此刻也无心与她纠缠。 但想起桑棠晚,他还是要和曲绵绵说几句。 “自是没有。”曲绵绵低着头指尖掐着手心,面颊半遮,看不见脸上神色。 她手微微颤抖着。 冯兴怀没有直接回应她,自然说明了一切——冯兴怀对他无意,且也不打算和她有什么。 “那么,你能不能发誓,以后会一心一意为柚柚做事,绝不起歹心?” 冯兴怀盯着她问。 他可以一走了之。可女儿不能。 曲绵绵一直在女儿身边。若因为他的拒绝心生不满,对他女儿做点什么,那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曲绵绵方才那番话,他总觉得,她不是多正大光明的人。 桑如枝对曲绵绵有多大的恩情,他是一清二楚的。 曲绵绵出身其实也不差,算是官家小姐。 只是后来家中遭遇变故,曲绵绵的脸就是在那时候烧坏的。她父母双亡,祖父不知所踪,唯有一个老祖母相依为命。 那时候,曲绵绵和桑如枝在同一家书院读书。 曲绵绵祖母病倒,不仅交不起书院的学费,给祖母看病的银子都不知从哪儿来。 书院的同窗见她可怜,各自掏了些银子给她。 桑如枝在这个时候对曲绵绵慷慨解囊,一个人给曲绵绵的银子,超过学院所有人给的。 桑如枝还给曲绵绵的祖母请了大夫,寻医问药的钱也都没让曲绵绵掏一分钱。 就连曲绵绵祖母后来的丧事,也是桑如枝拿银子办的。 桑如枝对曲绵绵可谓恩重如山。 这也是为什么曲绵绵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桑如枝,替她办事,无怨无悔。 当然,桑如枝是从未亏待过曲绵绵的。 冯兴怀从未想过,曲绵绵会对他动心思。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和桑如枝是真正的夫妻。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对曲绵绵有任何回应。 曲绵绵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中泛起泪光,很是伤心:“老爷竟是这样想我的?夫人不在了,老爷看我对姑娘有过不好的心思吗?只要姑娘吩咐的事,我哪一件不是尽心尽力?” 说来说去,他心里只有桑如枝母女。 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他却只顾她以后能不能对桑棠晚尽心尽力,不生歹意? 桑棠晚在心底冷笑。 曲绵绵对她或许没有不好的心思,但并不盼着她有多好。 她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能对曲绵绵像对辛妈妈那么亲近。曲绵绵的心就是歪的,注定不会如辛妈妈一般真心对待她,所以她本能地抗拒曲绵绵这个人。 “我一心只在枝儿身上。”冯兴怀丢下一句话,抬步欲离开。 桑棠晚见他语态坚决,心中也有所动摇。 照冯兴怀所说,他和胡绿夏并非真夫妻,府衙也查了,他们没有婚书。难道冯兴怀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是她已经死了!”曲绵绵忍不住拔高声音,眼泪流了下来:“以前我比不过她,现在呢?” 她难道连一个死人也比不过? 冯兴怀深深看着她:“你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我不知道你以什么样的心态留在她身边这么多年?” 一个你无比信任的人,怀有异心,留在你身边多年……他细思量之间,甚至觉得曲绵绵有些可怕。 桑棠晚浑身一震,被这句话击中。 曲绵绵爱慕冯兴怀,会不会对她娘亲怀有敌意?这极有可能。 那蚀骨栀毒? 难道是曲绵绵? 桑棠晚想到此处,猛地站直身子,心口狂跳。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量那日清晨发生的所有细节。 “我能有什么样的心态?”曲绵绵流着泪道:“她是被人刺杀而亡,不是我杀的。当年你说过,即便我脸上有了疤痕,也是瑕不掩瑜。你还说我品性好,现在却这样怀疑我。当初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她捧着心口,心痛欲绝。 冯兴怀在所有人都厌弃她,不肯多看她一眼的时候,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像照进她黑暗世界的一缕阳光,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若非记着他的话,她或许早就不在这人世间。 但现在,他却在怀疑她? 桑棠晚捂着心口,瘫坐在地上。 曲绵绵说娘亲不是她杀的! 冯兴怀并未有这样的怀疑,曲绵绵却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这分明是心虚,不打自招! “豆腐脑!” 桑棠晚想起来,起身朝外奔去。 娘亲出事那日清早,那碗豆腐脑! 那日她起床晚,并没有给娘亲买过豆腐脑。 那豆腐脑是谁拿回来的?是不是曲绵绵? 桑棠晚的脚步声惊动屋子里冯兴怀二人。 冯兴怀快步跟出来,只看到桑棠晚的背影,他唤道:“柚柚!” 桑棠晚没有理会他,一路奔进铺子一把抓住辛妈妈的手:“妈妈,我问你,我娘出事那日早饭桌上的豆腐脑,是谁拿回来的?” 辛妈妈正忙着招待客人,被她拉住不由一愣,想了想道:“那日你起得晚,有豆腐脑吗?” 夫人的豆腐脑向来都是柚柚从外头买回来。柚柚没有起床,哪里来的豆腐脑? “有。”冯兴怀跟进来,看着桑棠晚开口道:“那日我同你娘一道吃早饭,是你曲姑姑端的豆腐脑送进屋的,怎么了?” 他进来便听桑棠晚问辛妈妈,想起当日情形,当即便说了出来。 第61章 拿下 “此话当真?” 桑棠晚看向冯兴怀。 冯兴怀不明所以,点点头:“是。” 桑棠晚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一言不发径直往回走。 一切都说得通了。 曲绵绵一直爱慕冯兴怀,表面对她娘亲忠心耿耿,实则包藏祸心。 娘亲所中的蚀骨栀毒,便是曲绵绵所下! “柚柚……” 冯兴怀追上去。 “老爷。”辛妈妈紧跟一步,压低声音道:“柚柚说,夫人出事的那日,是中了毒的。这么看来,就是曲绵绵对夫人下的毒!” 冯兴怀一惊:“竟有此事?” 他疾步去追桑棠晚。 “砰!” 前头,桑棠晚已然猛地推开了曲绵绵的门。 曲绵绵立在屋子内,正自伤心。忽然听闻身后动静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桑棠晚连忙擦了擦眼泪。 “姑娘怎么突然……” “我娘出事那日清晨,你在豆腐脑里给她下了毒是不是?” 桑如枝双拳紧握,一双眸子通红,死死盯着她。 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真相。那日就算大太监没有派人对娘亲动手,娘亲也会死在曲绵绵的毒药下。 曲绵绵听闻她的话,神色骤然一变,一时没有说话。 “曲绵绵,柚柚说得是不是真的?” 冯兴怀跟进来,站在桑棠晚身侧。 他一扫平日的斯文儒雅,白净的面上恨怒交加。 曲绵绵见他一副为桑棠晚撑腰的模样,似乎一下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她几近崩溃,拔高声音道:“是,我是在豆腐脑里加了毒药,那又如何?可是毒药还没来得及发作!有没有我下毒,她都得死!” 桑如枝已经死了。 而且不是因为她下毒死的,这件事能怪她吗? “枝儿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兴怀抬手指着她,因为太过用力整条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曲绵绵流着眼泪,癫狂地笑起来:“为了什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了什么吗?当然是为了你!谁让你心里眼里只有她?” 她都已经表明心迹了,冯兴怀还在假装不知道她的心意吗? 如果没有冯兴怀,她虽然不是很喜欢桑如枝,但也不至于要她死。 “我娘对你可以说是恩重如山,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桑棠晚双目赤红,愤怒几乎烧去她所有的理智。她上前几步揪住她衣领,转头找称手的东西。 若是手头有把刀,她现在就能捅进曲绵绵身体里! “柚柚,你冷静一点!” 冯兴怀连忙拦着桑棠晚。 曲绵绵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确罪该万死。但这不该由桑棠晚来动手。 为这样的人赔上自己的前途不值得。 “什么恩重如山?你以为我稀罕她对我的恩情?”曲绵绵好像疯了一般,流着眼泪仰头大笑:“她当着所有同窗的面施舍给我银子,把我当成乞丐一样,让我被那么多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而她呢?得了天大的好名声,逼着我知恩图报,给她为奴为婢……” 知道她那个时候觉得有多羞辱吗? 就好像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扒光了一样,都瞧不起她,都知道她家出了事,都觉得她就该报答桑如枝,永远也翻不了身! “我娘什么时候逼过你了?不说别的,就当初从京城去铜官时,娘也和你说过,如果不愿意可以分你一些银子,你自己去找个营生。是你为了冯兴怀非要跟着我娘亲,最后就给她下毒!” 桑棠晚眸中几乎喷出火来,胸脯连连起伏。 曲绵绵做下这样的事,竟还理直气壮。 娘亲当初到底帮了一个什么样的恶狼? “她要我跟着我就跟着?要我走我就走?凭什么,难道我真是她的一条狗?离开她我要怎么才能见到老爷?要怪就怪老爷,谁让她一心一意向着桑如枝?” 曲绵绵真疯了似的,咬牙切齿地说着话,看向冯兴怀时又忽然大笑起来。 “疯了!” 冯兴怀咬牙大骂。 “那时候我娘和他已经分开了!你要下毒,也该对胡绿夏下毒才对!” 桑棠晚理智逐渐归拢,红着眼睛看着她。 “分开了又如何?他不还是一心向着桑如枝吗?”曲绵绵突然用力,猛地挣脱她的手,转身一把掀翻身旁的桌子:“你没有听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和胡绿夏根本没有夫妻之实吗?桑如枝不死,我永远也不可能站在他身边。没错,我就是嫉妒桑如枝嫉妒得发了狂,恨之入骨。你开铺子所有的绊子都是我使的,周行首也是我找来的。桑如枝该死,该死!桑棠晚你也该死!你们母女都该死!” 桌子重重掀翻在地,酒菜碗碟撒的到处都是,满地狼藉。 曲绵绵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捡起地上的盘子再次砸下去。 一声脆响,溅出满地瓷器碎片。 这些爱恨,憋在他心底实在太久,她再也忍不住了! “你……” 桑棠晚见她不思悔改,反而借故发疯。自是忍不住怒火,抬步欲上前。 “柚柚别去。”冯兴怀拉住她,朝外唤道:“辛妈妈,快去报官!” “别去,别去报官。老爷我错了,老爷我求求你!”曲绵绵听到这话,忽然从癫狂的状态抽离,扑到冯兴怀脚下,死死抱着他的腿:“老爷,你娶我吧!哪怕做妾,哪怕没名没分也行。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什么都听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不像桑如枝那样对你……” 她仰着头,流着眼泪苦苦哀求。脸上的伤疤定数裸露出来,配上她眼中的痴狂,看着扭曲可怖,让人寒毛倒竖。 冯兴怀拉着桑棠晚强行挣脱她的手臂,恼怒道:“你我之间,绝无可能。你若真知错,便该安生伏法。” 曲绵绵趴在地上,丑陋的面上满是绝望:“老爷当真如此绝情?” “柚柚别怕。”冯兴怀不理会她,宽慰了桑棠晚一句,又扭头看外面:“府衙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 桑棠晚恨恨地盯着曲绵绵:“日后你死了,可有颜面见我娘?” 娘亲若是知道她养了一个这样狼心狗肺之人在身边,该有多伤心? “老爷,你真绝情啊……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曲绵绵从地上爬起来,痴痴地看着冯兴怀。 冯兴怀皱起眉头,察觉不好:“你要做什么?” 曲绵绵摇摇头,一脸决绝:“我给桑如枝下毒了,你一定很恨我,想给他报仇吧?” 她后退着,眼中已有死志。 冯兴怀拒绝了她,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加上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思也被戳穿,让她更想快点离开这个世界。 “你……” 冯兴怀往前一步伸出手。 桑棠晚却在此时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往前走。 她当然也看出了曲绵绵的心思——曲绵绵想死。 那不是正好吗? 曲绵绵对她娘做出那样的事情,就该以死谢罪,才能稍减她心中的恨意。 冯兴怀扭头诧异地看她。 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桑棠晚的意思,眼底满是震惊。 桑棠晚只盯着曲绵绵,并不在意他的想法。 她可以善良,可以对任何人好。前提是这个人对她没有伤害。 曲绵绵都给她娘亲下毒了,她不该希望曲绵绵死吗? “老爷,我死了你就别怪我了……” 曲绵绵轻声说了一句,转过身跑了几步“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壁上。 鲜血迸溅在雪白的墙上,满是刺目的红。她一头栽下去,面朝下一动不动。 衙门的人赶过来,正看到这一幕。 吴文昊走进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家中账房,从年轻时便跟着我娘亲。”桑棠晚松开冯兴怀,冷冷瞥了一眼曲绵绵的尸体:“当初她在我娘的饭食里下毒,今朝被我发现前来询问。她自觉惭愧,撞墙自尽。” 墙是曲绵绵自己撞的,吴文昊也是亲眼所见,自然无话可说。 “把尸体带走。”吴文昊吩咐一句,又朝桑棠晚道:“你们随我去衙门,将事情经过详细讲一下。” 桑棠晚将曲绵绵对冯兴怀表明心迹之事,到她发现曲绵绵给娘亲下毒之事前前后后仔细给吴文昊说了一遍。 她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曲绵绵自尽已成事实,与她无关。 吴文昊令人记下之后,朝她问:“时宴近几日便要离开定阳回京城去。你不去为他送行?” “不去。”桑棠晚回得干脆。 赵承曦回哪去与她有什么相干。 吴文昊闻言奇怪:“你们不是和好了?” “我和他这辈子不可能和好。”桑棠晚起身:“吴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走。”吴文昊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满是疑惑。 照着他对赵承曦的了解,这两人若是没有和好,赵承曦不会这样向着桑棠晚的——他那人向来刚直不阿,什么时候愿意在公事上这样偏私了? 那颁布律法之事,老师还不知是什么态度呢。 桑棠晚才出门走出没多远,还没出府衙的大院呢,便看到赵承曦迎面而来。 一身霁青色圆领暗纹襕袍,腰带横在劲瘦的腰间,肩宽腿长,阔步而行,气势非凡。 桑棠晚因为察觉曲绵绵对娘亲下毒的事,神色低落,也没心思看她。她往边上让了几步,垂着眸子装作没看到,径直往前走。 “等一下。” 二人将要错身而过之时,赵承曦忽然出言叫住她。 桑棠晚停住步伐,漆黑的眸中满是诧异:“你有事?” 赵承曦这人,向来是很少主动开口和人说话的。 尤其是对她,成见颇深,更是别提多厌恶了。 但最近,他主动开口说话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赵承曦目视前方,低声道:“我要回京城去了。” 赵青在后头听得直挠头。主子想说什么?想让桑姑娘送送他吗? 那说话就该软和点,语气怎么能这么硬邦邦的呢? “那你回呗,和我说什么?”桑棠晚只觉得赵承曦说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 她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大好。 “我的意思是,京城不是你该回的地方。”赵承曦面无表情,依然没有看她:“如今你在定阳也算站稳了脚跟。有吴文昊在,周行首不会对你如何,好生在这儿待着。” 赵青在后头听得直咧嘴。 主子分明就是关心桑姑娘,可这话儿听起来不仅没有半分关心,反而像命令似的。 别说桑姑娘那小脾气了,就是他也不乐意听啊。 果然,下一刻便听桑棠晚道:“我回不回京城是我的自由,与你何干?你不让我回去,我还非回去不可了。待我安顿好定阳的一切,马上就回京城去。” 赵承曦算老几?还不让她回京城? 她偏要回。 不说她想将生意做大,做到皇宫,做到海外……就是为了给娘亲报仇,她也要回京城。 “京城关系错综复杂,当初你家中出事罪魁祸首还未揪出……” 赵承曦偏头瞧了她一眼。 赵青眼睛亮,一眼就看到自家主子嘴角上扬。 他忽然明白过来。主子这哪是不让桑姑娘回京城啊?分明是害怕桑姑娘不回京城,在这儿试探呢。 主子竟然笑了,想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少管我。” 桑棠晚不客气地打断赵承曦的话,抬步便走。 罪魁祸首还未揪出,那你倒是把人揪出了啊!说这些废话。 赵承曦扭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 “主子,要不我留下来保护桑姑娘?” 赵青自告奋勇。 保护桑姑娘这差事是最好的。桑姑娘待人和气,出手又大方。辛妈妈还会做各种好吃的,他非常乐意接这差事。 赵承曦瞥他一眼:“再说。” 赵青嘿嘿笑了,主子这态度等于是准了。 “柚柚。” 冯兴怀站在马车边等着,远远看到桑棠晚出来,唤她一声。 桑棠晚跨出衙门大门,见是他足下顿了顿,垂着眸子走上前。 经历过这许多事,加上冯兴怀和胡绿夏并非真夫妻,她对冯兴怀态度已然比从前缓和了许多。 但要她像从前一样,毫无嫌隙地叫他“爹”,她还做不到。 “此间事情已了,我要回京城去了。”冯兴怀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慈爱有愧疚,还有说不出的情绪:“你在定阳,照顾好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桑棠晚有些别扭地回了一句。 “这些给你。”冯兴怀笑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她:“我之前攒的银票,你不肯要,我都放在辛妈妈那里了,你要用随时取。” “我不用你的银子。”桑棠晚偏过头去不看他。 她不知道现在她对冯兴怀是什么心态。好好的家散了,她不可能一点不恨他。但要说有多恨他吧,又好像恨不起来。 “傻孩子,不用我的用谁的?”冯兴怀将银票塞在她手中:“你将来还是要回京城的吧?我先回去,给你铺路。你看看要准备什么,和我说。” 他殷切地望着她。 “不用准备什么。”桑棠晚看看左右:“管好你自己吧。” 她说罢不再多言,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她心思复杂,再说下去,她实在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他。 冯兴怀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她和你又不亲,何苦呢?” 身后忽然有人悠悠开口。 冯兴怀回头看向那人:“李奇峰,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他心里清楚桑棠晚多善良。 “她是什么样的我没必要知道。”李奇峰不紧不慢地道:“我只要知道,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狗,该有狗的觉悟。” 那李奇峰也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脖颈上赫然戴着一只和冯兴怀手腕上一样的黄金金钱袋。 冯兴怀立在那处,久久不语。 * “桑棠晚,你回来了。” 守在自家铺子门口的宋温辞瞧见桑棠晚下马车,便走过去跟在她身后,笑嘻嘻地看着她。 身形高大的儿郎笑得舒朗,通身意气扬扬。 “离我远点。” 桑棠晚扫他一眼,没给他好脸色。 她还记着那一万八千两银子的仇呢。 “别这样。”宋温辞凑近些,朝斜对面贴着封条的胡氏布坊看了一眼笑道:“我是来夸你的,你是这个。” 他说着对桑棠晚比了个大拇指。 “切。”桑棠晚跨进门槛,不屑地轻哼,口中警告道:“再不走下一个就到你家。” 她走进柜台内。 程秋霜正坐在一边誊写着账目。 “这不是已经到我家了吗?”宋温辞在柜台外的长凳上坐下,左右看看道:“看你家忙成这样,把我家生意都抢光了。要不这样,你把我家铺子收购了,我来给你做账房怎么样?” 他听说了曲绵绵的事。 曲绵绵是跟着桑棠晚娘亲的老人,他之前还觉得曲绵绵是个老实可靠的,不想竟是个白眼狼。 想来此刻桑棠晚心里并不好受。 但他又不能直接关心桑棠晚。他要一旦表现出点什么来,可别想桑棠晚好好和他说话,说不得还要损他几句。 “你?”桑棠晚坐下来扫他一眼:“我庙小,可请不起你这尊大佛。别到时候把我铺子都算计走了。” 她再拿话刺他,记恨他算计她收羊毛的事呢。 宋温辞笑起来,啧了一声:“你还真记仇。” “废话。”桑棠晚没好气:“让我白拿你一万八千两,你记不记仇?” 宋温辞正要说话。 一旁的程秋霜开口了:“你还真要重新请个账房。” “怎么了?”桑棠晚不解:“你做得不是挺好的吗?” 她已经和程秋霜说好了,每个月给月例。程秋霜替她把着铺子的账目。算是暂时代替曲绵绵,接管铺子总账。 “我打算搬到村子里去住。”程秋霜手中的笔顿了顿,回了一句。 “为什么?”桑棠晚不解,左右瞧了瞧:“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的?你只管说,我改就是了。” 程秋霜少言寡语,但为人可靠。 她验过几次账目,程秋霜盘的十分细致,没有一丁点错漏。 “不是。”程秋霜和她解释道:“是为了喜儿她们。” “喜儿她们怎么了?”桑棠晚更听得一头雾水:“她们不想在城里住?” 程秋霜摇摇头:“人不读书,无以明智。我想送她们去私塾读书。城里太贵了,我给不起学费。” “你不是一直在教她们吗?”桑棠晚眨眨眼不解地看她。 程秋霜叹了口气,拍拍面前的账目道:“我如今看着铺子,哪有时间?再说我读书不算多,见解也有限,光靠我教,岂不是耽误了她们?” “这样啊……” 桑棠晚思量着没有说话。 宋温辞见她为难,遂朝程秋霜道:“不如将喜儿她们送去我家家学读书?” “宋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程秋霜摇头拒绝道:“宋家家学都是你们宋家子弟。喜儿她们出身贫寒,只怕不能适应。且我也不想她们与儿郎一起读书。” 听她这样说,宋温辞也不好强求,便又看向桑棠晚。 桑棠晚思量片刻道:“秋霜,那你想不想自己开个学堂?” “自己开学堂?”程秋霜眼睛亮了,旋即又不自信地道:“我,我教不了她们……” “你可以教一部分课程,其余的我们请夫子来教。”桑棠晚拉住她手道:“你管着铺子,只要腾出一点时间来看看夫子们的课程即可。让喜儿她们有书可读,并且还可以对外招收女学生,你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好。”宋温辞赞同道:“我可以帮你们介绍好的夫子。” “有你什么事?”桑棠晚瞪他一眼,又看程秋霜:“你看如何?” “只收女学生?那敢情好。”程秋霜听得眼睛发亮,但又迟疑:“只是,我恐怕做不好……万一收不来学生,那夫子的钱从哪里来?” 桑棠晚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我有办法。咱们可以对外说,招学刺绣、染色和裁剪的女孩。来了之后,可以这三样和读书一起学,干了活儿便有工钱拿,你猜他们会不会抢着把女儿送过来读书?” “这样女孩们就算读书不好,也能学到手艺,不愁以后安身立命。”程秋霜听得心潮澎湃,起身拉住她的手,激动得眼圈泛红:“桑棠晚,你真的……你是喜儿她们的大恩人,我替她们谢谢你。” “别啊,你别这样。”桑棠晚连忙扶住她:“我还是喜欢你从前对我爱搭不理的模样。” “你啊。”程秋霜指尖点在她额头上。 两人齐声笑起来。 “不过你别忘了,要替我管铺子。”桑棠晚又叮嘱一句。 她这是在为自己去京城铺路。 总不能去了京城这铺子就扔了吧?总要有可靠的人打理。 “放心吧。”程秋霜点头应下。 “让开,让开!” 忽然,有一队人马手持长枪冲进铺子来。 众人一时都惊住。 “谁是桑棠晚?”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武服,人高马大,神态威严,高声喝问。 “我是,不知官爷……” 桑棠晚站起身来,眼底闪过惊讶。 这群侍卫好像来自京城。 “你们是京城的金甲卫?” 宋温辞皱眉站起身来,隔着柜台护在桑棠晚身前。 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把拨开他指向桑棠晚:“拿下!” 第62章 推到床上 “慢着!”宋温辞出言阻拦:“我要是没认错,你是叶康叶统领吧?” 他迅速搜罗着脑海中关于金甲卫的线索,猜到为首之人的身份。 叶康终于看向他,眼神终会有几分打量:“你是?” 桑棠晚暗暗思量。金甲卫?那不是皇城的守卫?什么事能惊动金甲卫跑到千里之外的定阳来抓她? “丰隆号宋顺安是我父亲。”宋温辞难得拿出自家父亲的名号。 叶康闻言神色变了变,面上顿时少了几分倨傲:“原来是宋少爷。不知宋少爷怎会在此?” 丰隆号乃大晟第一商号,任谁得知宋温辞的身份都少不得给几分薄面。 宋温辞随手指了指桑棠晚道:“开铺子,我俩一起开的。” “这铺子犯了事儿。宋少爷是说,这里面你也有份儿?”叶康皱起眉头看着他。 宋家他倒是熟的。但这位宋大少爷,和他并不相熟。 看在他父亲宋顺安平日对他们不错,好心提醒一句。 “对啊。”宋温辞不以为意,点头认了。 “不是的。”桑棠晚听出端倪,否认道:“这铺子是我开的,与旁人无关。” 她瞥了宋温辞一眼。这种时候他往前冲什么? 叶康这样说,很明显是铺子里有什么问题。 但她只是个染布卖布的,铺子里有不少布匹和成衣是从外地拿回来的。 能有什么问题? “就是我和她一起开的。”宋温辞朝桑棠晚一笑,对叶康伸出手:“叶统领要抓先抓我吧。” 桑棠晚皱眉看他。 这人凑热闹也该有个分寸,这种热闹也是好凑的? “宋大少爷,得罪了。”叶康一挥手,吩咐道:“一起带走。” “慢着。” 赵承曦走进门来。 邵盼夏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见姑娘还在铺子里,顿时松了口气。 她紧赶慢赶跑去叫赵大人,总算赶上了。 “国公爷。”叶康见到赵承曦,上前行礼:“宰相大人不是让您早早回京城去吗?您怎么还没动身?” 他手下那群金甲卫也对赵承曦行礼。 “免礼。”赵承曦抬手,淡声询问:“正准备动身。叶统领兴师动众,千里迢迢到定阳,不知所为何事?” 叶康不敢对他不敬,低着头道:“我奉宰相大人之命而来。有人检举桑家绸缎成衣铺所出的布匹违制越矩。宰相大人派我前来,将桑家绸缎成衣铺东家桑棠晚捉拿归案,回刑部细细审理。” 虽然他和赵承曦一样,都是宰相大人的人。但赵承曦是乐阳长公主独子,出身尊贵。且是宰相大人的得意门生,连陛下都对赵承曦另眼相待。他自是不敢冒犯。 “不知是哪一种布匹违制越矩?”赵承曦环顾四周。 叶康走上前,仔细寻了片刻,抽出一匹布来展开:“国公爷请看。” 他将展开的布匹竖起。 这是一匹云岫锦桃红底松花色花纹的布匹,配色协调,看着喜气又活泼,望之温润柔滑,似有流萤火栖息。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布匹之上,都露出疑惑之色。 “还请叶统领解惑。” 赵承曦微微皱眉。 “国公爷,您看这花纹连起来,想不想龙纹?”叶康伸手比画了一下,又道:“还有这颜色可是黄色。不是民间能用的。桑棠晚制出这样的布匹,岂不是越矩违制?” “叶统领,这不是龙纹。”桑棠晚轻声解释道:“这是折枝玉兰纹。颜色是松花色,并非皇室专用的明黄、赭黄。” 她从小跟着亲做生意,能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吗? 折枝玉兰纹是一截一截的,叶康硬要说它们连在一起像龙纹,岂不是强词夺理? 明黄、赭黄才是皇家专用的颜色。其余的诸如松花色、柳黄、栀子黄等许多黄色,民间都是不用忌讳的。 叶康若偏要抓着这两点捉拿她,那可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刑部的意思。”叶康放下手中的布匹:“你若不服,到了京城再说吧。来人,带走。” “不行啊,大人。我们没有……我们不卖这个布匹了还不行吗?求您放过我们吧……” 辛妈妈泪流满面,忙着上前求饶。 这才好起来几日啊?又遭这样的飞来横祸。不知又是谁在背后捣鬼? “妈妈,您别担心。”桑棠晚宽慰她:“在这儿等我的信儿。” 眼下,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这一趟少不得要跟着叶康走。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扭头看向程秋霜,有些放心不下辛妈妈和铺子里。 好在叶康没有要求铺子停业,她不在的日子铺子还能继续赚钱。 “放心吧。” 程秋霜朝她点点头。 她明白桑棠晚的意思。也相信以桑棠晚的智计,去了京城也是有惊无险。 桑棠晚真心待她,她自然不会辜负桑棠晚的。 “还有我。”宋温辞跟上去,朝叶康伸出手:“把我也押上吧。” 之前来定阳是为了找桑棠晚算账。 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还留在定阳,自然是为了守在桑棠晚身边。 叶康要带走桑棠晚,他自然得跟着。 “你凑什么热闹,回你铺子去。” 桑棠晚皱眉朝他说了一句。 宋温辞真是没个轻重。 “叶统领,她开这铺子的银子有我一份。之前她还给我分了一万八千两。”宋温辞不理她,追着叶康道:“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那一万八千两的确可以查到与桑棠晚相关。 “少爷,你别胡说啊……”平安吓出一脑门子的汗。 祖宗唉,这话能乱说吗? “闭嘴。”宋温辞呵斥他。 桑棠晚看傻子一样看着宋温辞。 不是,姓宋的今儿个脑袋被门夹了?非要和她一起被抓回京城? “宋少爷,你说话可得想清楚了,这不是儿戏。” 叶康再次警告宋温辞。 “对,对啊。”平安凑在宋温辞身边,压低声音道:“您在外面,还能想办法救救桑小姐。您要是和桑小姐一起被抓了,谁能救你们?” 老天爷保佑,少爷可别犯傻了! “不是还有你吗?”宋温辞不以为意,依旧伸手对着叶康:“来吧。” “好。那我就成全宋少爷。”叶康吩咐手下:“一并带走。” “小姐,我要跟着我家小姐……” 邵盼夏追出门。 “不用。你替我照顾好辛妈妈,我很快就回来。” 桑棠晚回头,故作轻松地开口。 邵盼夏跟着她,对她而言自然是好事。 可邵盼夏还有孩子呢,她不能太自私。 “小姐……”邵盼夏急得直掉眼泪。 “回去吧。”桑棠晚笑着宽慰她。 “进去。” 宋温辞和桑棠晚两人一起被推上囚车,两人都被反绑着双手。 桑棠晚靠着木柱滑坐下来,找了个舒坦的姿势。 宋温辞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发什么疯?” 桑棠晚上下打量他。 实在想不明白,宋温辞这么做图什么? “我这不是也想回京城吗?”宋温辞动作艰难地坐下,与她面对面:“搭个顺风车。” “癔症。” 桑棠晚骂了一句。 有搭囚车顺风车的?宋温辞也算开创先河了。 宋温辞看着她,笑而不语。 “你这是什么眼神?”桑棠晚撇嘴:“别这么看我,小心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她和宋温辞从前就没正眼瞧过彼此。眼下宋温辞目光里没有半点恶意,她反而更警惕。 这厮不知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你就不能温柔点?” 宋温辞笑问。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桑棠晚对他不假辞色的样子,他的路恐怕还长着呢。 这也怪他自己作孽,从前没少惹她。 罢了,他慢慢补偿她就是。 桑棠晚笑了一声:“你也配?” 对宋温辞温柔?除非她脑子进水。 “不碍事,你想怎样都行,只要你开心。” 宋温辞靠在木柱上,脑袋随着囚车前进一点一点的,语气不知不觉间便含了几分宠溺。 桑棠晚白他一眼,抿着唇不再开口。这家伙话真是越说越腻歪。 要是斗嘴还行,说腻歪话她可不会。 赵承曦策马跟在囚车一侧,转头看向桑棠晚。 宋温辞抬起下巴看他。 二人目光对上,宋温辞潋滟的桃花眸微弯,挑衅地一笑。 桑棠晚的性子他知道,是不会回头的人。有从前的隔阂在,赵承曦没有机会。 而他,可就不同了。 赵承曦乌浓的眸底泛起冰寒,握着缰绳的手不知不觉间攥紧,骨节一片苍白。 数九寒天的,坐在囚车里赶路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桑棠晚哪受过这样的苦? 只大半日下来,她便腰酸背痛,脸儿更是叫冷风吹得一片苍白。 “吃饭了!” 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小镇子的饭馆门前。 一个侍卫上前解开桑棠晚二人手上的绳子,将两碗饭塞了进来。 倒也没有桑棠晚想象中的剩菜馊饭——这囚饭根本没有菜,就一碗米饭加一筷子咸菜。 她端起碗来叹了口气,认命地扒了一口饭。 总不能不吃,饿着晚上更冷,说不定就冻死了。 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又冷又硬,进口便硌着牙。 这大半日她一直在想今日被抓的事。 要说折枝玉兰纹是龙纹,那实在牵强。再说这样花纹的布品,在大晟卖布匹的铺子里,没有哪家是不卖的。 单要揪出颜色来说,完全可以和明黄、赭黄比一比。是不是违制一眼便知。 但她还是被抓了。而且是京城的金甲卫亲自跑到定阳去抓的她。 背后的人不简单。 这让她想起三年多之前,害得她家破人散的“字典案”。那个案子,其实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总觉得,抓她的人和三年前陷害她家的人是同一个。 这个人不想看到她壮大,不想让她查明当年真相,在她娘亲离世之后,再次对她出手,意在永绝后患。 她咀嚼着硬邦邦的米粒,思量娘亲留下的那本册子上可以用的那几位,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少爷,您吃这个。” 平安买了饭菜送到宋温辞面前。 他拦不住少爷要和桑小姐一起坐囚车,饭菜上可得伺候好了。 要不回了京城,老爷非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饭菜的香味钻进鼻孔,桑棠晚思绪不由一顿,下意识抬头朝宋温辞望去。 但见宋温辞手里捧着一大碗饭菜。嫩香的白菜芯儿,炖得软烂的萝卜,红亮油润的东坡肉堆在最上头,颤颤巍巍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倒不是她馋。本身她也不是食欲特别强的人。实在是大半日累下来饿坏了,这囚饭又难吃。 “想不想吃?” 宋温辞朝她抬了抬手里的碗。 桑棠晚抿抿唇不搭理他,低头继续扒硬邦邦的米饭。她才不信他有那么好心呢。 “叫一声哥,分你一半。” 宋温辞逗她。 “切。” 桑棠晚撇唇。 她才不信有这便宜事。 “不信我?”宋温辞凑近了些。 桑棠晚依旧不理他,手里的筷子艰难地拨下一块米饭。 手里忽然一空。 宋温辞一把夺去她手里的碗,反手将里头饭倒了。 “你做什么?” 桑棠晚蹙眉,抬起筷子指着他。 她总算知道宋温辞为什么死乞白赖的非要和她一起被抓,合着就在这儿等着欺负她是吧? “拿着。” 宋温辞把碗塞回她手中,将自己那碗饭菜拨出一半到她碗里。 桑棠晚一脸迷惘地看着他的动作。 “我先分给你。”宋温辞往自己口中喂了一块东坡肉,笑得爽朗:“现在可以叫哥了?” “你没在饭里下药吧?” 桑棠晚端着温热的饭菜咽了咽口水,狐疑地看他。 “我和你吃的一碗。”宋温辞将自己碗里的饭菜给她看:“你要是不放心,咱俩交换,你吃我这一半。” 都是他从前作孽啊,她竟这样不信他。 “好吧,我信你。” 桑棠晚低头扒饭。 她早饿坏了。 “先叫哥!” 宋温辞拦着她。 “哥,哥。”桑棠晚爽快地喊了两声,又道:“以后你是我亲哥。” 宋温辞大笑:“快吃吧。” 桑棠晚也不客气,端着碗大快朵颐起来。 赵承曦立在饭馆门内,看着二人融洽的一幕,手中端着的饭菜“当”的一声砸落在地。 桑棠晚闻声抬头,却只瞧见一片霁青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内。 “为什么?” 她问。 宋温辞抬头:“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洗心革面,学会做人了?” 桑棠晚吃了个半饱,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出来。 要不然,这饭她吃得不安心。 宋温辞笑起来:“咱们俩,玩归玩闹归闹,总归是从小一起长大。遇上事情肯定要帮,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不容易啊,她总算察觉他和从前不同了。 “你不对劲。”桑棠晚偏头打量他,漆黑的眸中露出几许思量。 “哪里不对劲?”宋温辞被她看得心怦怦直跳。 难道,她明白他的心意了? 他紧张地握紧手中的碗,筷子都险些折断。她要是问他是不是爱慕她,他要承认吗? 她会接受他吗? “你强抢我一万八千两的时候,怎么没这觉悟?” 桑棠晚还是对被他横插一杠抢走的一万八千两白银耿耿于怀。 “你怎么还惦记那事儿?”宋温辞咽下口中饭菜:“这样,等到京城,我取了银票还给你。你就别继续记着这仇了” “等你真给我再说。” 桑棠晚随口应了一句。 如吃饭这样的小恩小惠,当然好做。一万八千两白银,就算宋家富可敌国,恐怕也不会随意白白送人。 入夜,囚车驶入一家客栈。 有侍卫丢了两张旧毯进囚车。 “一人一张。” 桑棠晚一瞧那薄薄的毯子顿时急了:“今晚就在这过夜?” “不然呢?” 那侍卫回头看她一眼,转身慢悠悠地去了。 桑棠晚提起毛毯瞧了瞧,一脸丧气。 这天呵气成冰,靠着这一条毯子过夜,就算冻不死恐怕也会半死。 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背后之人指使叶康,半路就要了她的小命? “平安,被子呢?” 宋温辞朝外嚷嚷。 “来了来了。” 平安扛着一床厚实的棉花被,小跑着来将被子往囚车里塞。 宋温辞拉过被子看看桑棠晚,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过去。咱俩凑合一下?可以把毯子隔在中间。” 他生怕桑棠晚拒绝,又忙着补了最后一句,心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 “隔着干什么?”桑棠晚将旧毯子丢给他:“咱俩一人一条裹着,再盖上你这条,应该就不冷了。” 她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何况眼下到了这种境地? 什么男女有别,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想让她因为礼法活生生挨冻,那没可能。 “好。”宋温辞眼睛一下亮了,拿起薄毯迅速将自己裹好,拉过被子欲给桑棠晚盖上。 按照话本子里说的,等夜里桑棠晚睡着了,自然会循着温暖之处挨着。 说不得明日睁眼,桑棠晚就开窍了。他们能修得正果。 “你帮我理一下。” 桑棠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可舍不得冻伤自己半分。 “好了。” 宋温辞收回手,拉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两人并排坐着都只露出个脑袋。 他紧张地拳头攥了又攥,手心出了一层汗。 也算是盖过同一条被子了,桑棠晚会不会觉得他与旁人不同。 桑棠晚手脚冰凉,蜷起身子阖上眸子打算就这样睡了。 眼前似有亮光。 她睁开眼,便见有人打着火把站在囚车前。 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朝着光根本看不清。单看身形,好像是赵承曦? “下来。” 赵承曦拉开囚车的门,嗓音比外面的风还冷冽几分。 火把的光跳动,忽明忽暗之间看不清他的神情。有一瞬间能看清他幽暗的眸子恍如地狱修罗,森然可怖。 “安国公叫谁下去?”宋温辞不满地问了一句。 他当然知道,赵承曦不会叫他。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不甘心桑棠晚就这样被赵承曦叫走。 “下来。” 赵承曦不理会他,将话儿重复了一遍,一把掀开桑棠晚身上的被子。 他力道奇大,被角擦过桑棠晚的脸。 “嘶——”桑棠晚脸颊一阵生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恼怒道:“你叫我下去做什么?” 她生气一来是赵承曦弄疼了她。二来她好容易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下去一趟回来又要从头再来,她不想那么麻烦。 赵承曦不言不语,俯身伸手将她拽起身,从囚车里拉了下来。身上的毯子也被他一把扯了丢回车上。 桑棠晚被寒风吹得抱住自己,打了个哆嗦:“你究竟要干嘛?” 大晚上的,赵承曦又折腾她做什么? 赵承曦一言不发,拉着她便往客栈里走。 “国公爷,这是要犯,您……” 有侍卫上前阻拦。 赵承曦带着桑棠晚绕过他。 那侍卫还要跟上去。 赵青赔笑道:“这位哥儿,我们主子会和叶统领说的,你别管了。” 宋温辞今儿个算是给他家主子下了一剂猛药。 两人被子一盖,给他家主子气得,他几乎没见过主子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欸?安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温辞不甘地掀开被子起身:“你把她带走,那我呢?” 赵承曦头也不回,捉着桑棠晚手腕将她拉进客栈大堂。 “老实点。” 后头传来侍卫呵斥宋温辞的声音。 客栈大堂内燃着火盆,温暖如春。 桑棠晚蜷缩着的身子总算放松下来。 叶康听闻消息,步履匆匆从二楼下来,一眼便瞧见赵承曦拉着桑棠晚进来。 果然如下属禀报的一般无二。 “国公爷,桑棠晚是要犯。”他快步下了楼梯,走上前颇为客气地对赵承曦行礼,一脸为难道:“您这样,让我很难做。” 他心里也犯嘀咕。 赵承曦和桑棠晚不是早就决裂了吗?眼下看着怎么像是还藕断丝连的? “接下来的行程,桑棠晚跟着我。此事我自会和老师交代。” 赵承曦丢下这句话,不待他回话,便拉着桑棠晚上了楼。 桑棠晚跟着他往厢房走,侧眸悄悄打量他的神情。脸色冷硬,眸光冰寒,像是气得狠了? 赵承曦将她带进厢房,合上门。 桑棠晚回头打量厢房内摆设,却被他猛地推到床上! 第63章 打翻了醋瓶子 “你发什么疯?” 桑棠晚跌坐在床上,一张脸儿气得通红,恼怒地瞪他。 最近赵承曦和宋温辞一个赛一个的不正常,都像突然发了癔症似的。 宋温辞从前是个不捉弄她就难受的,现在居然认了莫须有的罪名。和她一起坐囚车。给她吃,给她被子盖,对她诸多照料。 这已经够诡异的了。 赵承曦则更离谱。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人,今日居然神色外露这么明显。 “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和儿郎吃一碗饭,盖一床被子?桑棠晚,你可真是给你娘亲长脸。” 赵承曦站在床边,眸带讥讽地望着她。 桑棠晚闻言冷笑一声:“那怎么了?形势所迫,我有什么办法?我娘在天上也未必希望我等着饿死冻死。” 又拿娘亲来压她是吧?那也得看她吃不吃这一套。 什么狗屁礼法,她凭什么要信? “你只有和他吃一碗饭,盖一床被子这一个选择吗?” 赵承曦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桑棠晚扬起明艳的脸儿看他,黑曜石般的眸中满是不屈:“不然呢?” 难道她还要低头来求他只会陈世美不成? 赵承曦盯着她眼角泛红,胸膛连连起伏。 显然叫她气得不轻。 “在我的性命面前,什么礼法女德都是空谈。”桑棠晚起身欲往外走:“国公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囚车去住了。” 在礼法和不挨饿不挨冻面前,她选择摒弃礼法——她本来也不太愿意遵循那玩意儿。 “你住这儿。” 赵承曦错步拦住她去路。 “住哪?”桑棠晚左右瞧瞧,下意识道:“这里就一张床,我住这儿,你……” 一张床,他们两个人怎么睡?又不是从前没退亲的时候,还能一起睡来着。 “在囚车里怎么睡的,在这里就怎么睡。” 赵承曦将她推回床上,拉过被子没头没脑地罩住她。 桑棠晚推开身上的被子露出发丝蓬乱的脑袋来,脸儿通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赵承曦,你干什么?” 他又发哪门子的脾气? “怎么?囚车里能睡,这里就睡不得?” 赵承曦嘲弄地看着她。 “能睡,当然能睡。”桑棠晚将身上被子理了理:“现在就睡。” 她倒头睡了下去,脑袋挨上枕头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阖上了眸子。 管赵承曦发什么疯呢。这大冷天她能进屋子躺在床上睡,那不是更好? 赵承曦抿唇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 桑棠晚原本和他赌气来着,不料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也不怪她——一整日都在囚车上,又是冻又是饿。担惊受怕思前想后的,她能不累吗? 赵承曦站了好一会儿才和衣上床,掀开被子一角坐到她身边,垂眸看她。 睡着的她没了方才的张牙舞爪,一手枕在脸下,瞧着乖巧得很。只是眉心还皱着,即便睡着,心里也揣着事。 他抬手想抚平她眉心。但在指尖即将触及她时硬生生顿住。 桑棠晚对此一无所知。她呼吸均匀,睡得香甜。对身旁的儿郎毫不设防。 赵承曦又往她身边挪了挪,还是分毫未曾触及她。 桑棠晚依旧陷在睡梦之中。 赵承曦盯着她瞧了许久,曲着的腿缓缓伸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碰到了她蜷着的腿,动作顿时僵住。 若是从前,即便是在睡梦之中,桑棠晚也能有所感应。自然而然地贴上来,钻进他怀中汲取温暖。 但今日桑棠晚似乎毫无感应,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睡得沉沉的,半分不动。 赵承曦目光落在她身前的手上。 她手指绵白纤细,软腻如玉,青葱一般自然地蜷着。 他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 “唔……” 睡梦中的桑棠晚似有不满,轻哼了一声抽回手。 赵承曦的手如影随形,追上去再次握住她的手在手心。 桑棠晚眉心皱紧,又要抽回手。 但他这次没有给她逃跑的机会。 桑棠晚太累了。睡梦之中抗拒不了的事情,干脆就不抗拒了。她松了力道,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继续睡了过去。 他握着她的手许久,直至她整只手和他手心一样滚烫,才钻进被窝,躺在她身侧。 “赵时宴,我脚冷……” 桑棠晚呢喃着,皱着脸儿不满地胡乱蹬着脚,想找熟悉的温暖处。 赵承曦扯开襕袍,将她冰冷的脚拉入怀中。砭人肌骨的冰寒隔着中衣贴在他腹部,一点一点渗开的寒气奇迹般地抚平他心底的残留的郁气。 桑棠晚伸出一只手去,本能地捉着他衣襟,眉心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翌日。 阵阵鸟鸣声中,桑棠晚睁开眼。 看着头顶陌生的帐顶,她有片刻恍惚。 耳边似有人语。 她扭头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便见赵承曦穿戴整齐,姿态端严,站在门边正听赵青低声说着什么。 桑棠晚皱了皱眉头,看看自己正睡在床正中央。 昨夜她霸占了整张床,赵承曦一早穿得这样整齐,难道是一夜没睡? “醒了便起来。” 赵承曦的声音传来。 桑棠晚回神,起身默不作声地整理身上衣裙。昨夜和衣而眠,睡得并不十分舒坦。 但一想到自己是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还能有床睡有被子盖,该知足才是。 她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有不妥之处,朝赵承曦说了一声:“谢谢你,我先下去了。” 犯人得有自知之明,她还得下去坐囚车继续赶路。 “站住。” 赵承曦叫住她。 桑棠晚扭头看他。 赵承曦递给她一把崭新的齿刷子:“洗漱。” 桑棠晚接过来,圆溜溜的荔枝眸眨了眨,悄悄多瞧了他两眼。 “从今日起,你跟着我。” 赵承曦缓声开口。 “哦。” 桑棠晚应了一声,开始洗漱。 “布匹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赵承曦问她。 桑棠晚吐了口中用来刷牙的青盐,含了一口清水漱了漱口才道:“我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承曦沉默片刻道:“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桑棠晚放下净脸的帕子看他。 赵承曦却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抬步出门去了。 桑棠晚跟上去,心里起了思量。他这是忽然良心发现?打算帮她?还是说…… “桑棠晚!” 桑棠晚跟在赵承曦身后,才出客栈的门,便听宋温辞唤她。 她不由扭头朝囚车的方向看过去。 “你个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冻了一夜。” 宋温辞头发乱糟糟的,胡茬也冒出来一些,没了宋家大少爷不羁的风采,整个人看着憔悴不少。瞧见他二人一前一后,颇为亲近,心里打翻了醋瓶子一般酸溜溜的。 “你怪我干什么?”桑棠晚溜近些小声道:“有暖和的地方,谁愿意和你睡在囚车里?” 这些话可不能叫别人听见。要不然,外头可真要说她没良心了。 “我是为了谁才来受这罪?”宋温辞咬牙:“还不是怕你扛不住?我看你现在好得很。” 他看了一眼赵承曦的方向,直恨得牙痒痒。 赵承曦真是好手段。桑棠晚也不争气,不就是有个住处吗?他要多少住处没有? “我当时又不是没拦你,是你非要揽个罪名在自己身上,没事找事。”桑棠晚左右看了看:“要不,你和叶统领解释一下,就说我的铺子和你无关。我可以帮你证明一下。” 她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这事儿不怪她,但因她而起。 她如今有赵承曦庇佑,也不想看着宋温辞继续受罪。 毕竟,宋温辞看她落难没有落井下石,还对她诸多照料。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可能还像从前一样仇视他。 宋温辞闻言咧嘴笑起来。 她这是在关心他吗?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再住多久囚车都行。 “你笑什么?” 桑棠晚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 此时,恰巧叶康也从客栈里走出来。 “叶统领。” 桑棠晚远远地招呼他。 叶康朝她走过去。 赵承曦已然走到马车边,回头见桑棠晚正和宋温辞说话。原本淡漠的神色顿时蒙上了一层冰寒。 他转身朝囚车那处走去。 “桑小姐,有事?” 叶康说话的语气比昨日客气不少。 这桑棠晚,还没出什么事呢,只是要被带到京城问话而已。 先是大晟第一商贾少东家宋温辞不惜将自己赔进去,要和她一起被押送去京城。 再是素来不近人情的安国公赵承曦一扫从前的循规蹈矩,一反常态地护着桑棠晚,夜里两人还共宿一室。 桑棠晚不简单。 至少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叶统领,我那个铺子是我自己开的,和宋温辞无关。”桑棠晚弯起眉眼,露出几分谄媚之色:“您看,不然就将他放了吧?他一个大少爷,真要是有了闪失,他爹娘不得心疼死?” 那谄媚讨好的神色,在别人做来或许猥琐卑贱。可这种神色出现在她生动蓬勃的脸上,却更显出几分娇憨可爱来。 宋温辞看得直忍不住面上笑意。 “你笑什么?还不快给叶统领解释?” 桑棠晚扭头瞪他。 宋温辞犯癔症吧?一早看到她就一直笑。 宋温辞只是笑,并不说话。 叶康有些迟疑。 他心里其实明白,这件事和宋温辞没有任何关系。 宋家作为大晟第一大商贾之家,能不交恶还是不交恶的好。 但有个赵承曦在。他看赵承曦和宋温辞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头。若是松了口,不知赵承曦肯不肯答应? 他扭头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走到桑棠晚身侧,拉过她手腕:“随我来。” “我跟叶统领解释一下。” 桑棠晚不肯跟他走。 “他当着众人之面亲口认下的,你以为此事是儿戏,说反悔便能反悔?” 赵承曦乌浓的眸底一片冰寒,言语间也是一片凛冽。 叶康见状连忙道:“正是如此。有什么事到了京城再说吧。” 赵承曦拽着桑棠晚走。 桑棠晚不放心地回头看宋温辞。 “你去吧,我没事。”宋温辞朝她摆手:“只要你不冷不饿就行。”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桑棠晚心里更放心不下。宋温辞口口声声是为了她。现在她跟着赵承曦,倒是不用忍饥挨冻了。反而宋温辞还被关在囚车里,这叫什么事儿? 宋温辞要一直都那么欠儿欠儿的,她倒也不会多想。但人家对她好,她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这人一向如此,吃软不吃硬。 赵承曦见她一步三回头,脚下走得更快几分。 桑棠晚被他拽的一个趔趄,一头撞在他身上。她揉着鼻子埋怨他:“走那么快,忙着去做什么?” 赵承曦一言不发,转身一把抱起她,塞进马车内。 桑棠晚脚下一轻,心剧烈地跳了一下。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时她和赵承曦闹别扭时,闹着不肯跟他走。 他常常不言不语,将她抱上马车。 赵承曦方才是和她一样恍惚了吗?以为他们还在从前? 她怔怔地在一侧坐下。 赵承曦上了马车,在主位上端坐。 桑棠晚转过漆黑的眸子,用眼角余光偷偷瞧他。 意料之中的,他一双耳朵红透了。 * 一行人一路向西,三日后抵达漕运渡口。 这渡口极其热闹,商贩、力工摩肩接踵,繁华程度不亚于铜官县主街。 桑棠晚站在岸边,瞧见巨大的货运船装载着各样货物,往来于宽阔的河流之上,不由热血沸腾。 什么时候她能将生意也通过漕运做出去? 赵承曦站在她身侧,也看向那些货船。 “柚柚,那不是你染的云岫锦?” 宋温辞终于也下了囚车,走到她另一侧笑着开口。 赵承曦转头看向他。 宋温辞挑起眉头,朝他一笑。 赵承曦冷着脸收回目光。 “还真是。”桑棠晚看向宋温辞所指的方向,乌眸顿时一亮。 那里,几个力工正搬运着她铺子里所染出的云岫锦。她心底泛起一股自豪感,后背也挺直了,那可是她亲手研制出来的颜色。 “你于染色一道的确有天赋。”宋温辞好奇道:“你到底把我家的方子做了什么改良?” 桑棠晚得意地看他:“你想知道啊?” “当然想。”宋温辞不假思索。 “偏不告诉你。” 桑棠晚扬眉轻哼。 赵承曦看向不远处的叶康。 叶康本是背对着他的,只觉后脊背发凉。回头便看到桑棠晚左右的二人,赵承曦眼神跟刀子似的盯着他。 他忙朝手下招手:“还不快把人犯带过来?” 下一刻便有侍卫上前:“宋温辞,跟我们到那边去。” 宋温辞往前走着,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桑棠晚。 桑棠晚转过脸儿,如画的眉目弯弯,说不出的生动娇憨。 “赵承曦,你帮我一个忙呗?” 赵承曦不理她,抬步便走。 “赵承曦,你理我一下嘛。” 桑棠晚跟上去,挽住他手臂。她嗓音娇娇软软,分明是在撒娇。 赵承曦还是没有说话。足下却顿住,也没有丢开她的手。 桑棠晚见状更大胆,晃了晃他手臂道:“你去帮我问问他们,我这一匹云岫锦现在是什么价格。再帮我问一下运出去的价格是多少,求你了,好不好?” 她用祈求的语调说话时,实在太过娇气。像饿了的猫儿一般,直缠着人打滚卖乖,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谁能忍心拒绝? 她想知道这里面的利润到底有多大。 赵承曦从她手中抽回手臂,面上看着是一贯的淡漠从容,耳根却逐渐红了。 “在这等着。” 他丢下四个字,朝那几个力工走去。 桑棠晚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赵承曦果然吃这一套。 赵青在后头偷笑。 桑姑娘一撒娇,主子恨不得将心捧出来给人家。这点小事,明明可以派他去嘛,主子还亲自去了。 片刻后,赵承曦走了回来。 “怎么样?问到了吗?” 桑棠晚迎上他,清透的脸儿在日光下莹莹生辉,一双乌眸满是期待,直将他望着。 赵承曦错开目光,“嗯”了一声。 “多少?” 桑棠晚迫不及待地问。 “你眼里只有银子?”赵承曦瞥她一眼。 桑棠晚收起迫切,上前牵住他袖子:“我就是好奇嘛。” 不只有银子,还能有什么?从前倒是有他来着,他也不珍惜呀。 赵承曦负手看向远处,口中淡淡道:“一匹二十五两。运出去一匹三十五到四十五两。” 桑棠晚闻言垂下鸦青长睫,松开他袖子。指尖轻动似乎是在拨算盘珠子。 一匹云岫锦在定阳,她卖的价格是十五到十八两,净赚五到八两。 才走出来不过三日多,就能卖到二十五两。去掉货运成本,至少能多赚六七两。 随着漕运运去各地,竟能卖出四十五两的高价。这比她在定阳赚得多多了。 难怪做大了的商行都走漕运,更有甚者有自己的漕运商队。 她顿时动了心思。 等这件事情过去,她也要走漕运这一条线。 自此之后,她一路上留意各样生意,沿途有赵承曦照料。之后的路程半分也不难熬。有时她也恍惚,觉得自己不像是阶下囚,倒像跟着赵承曦一路游玩来了。 * 这日,马车终于驶入京城东侧门。 街边商铺林立,行人如织。 桑棠晚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繁华景象,心中思绪万千。 眼前换过的几家铺子,其中就有从前桑家的。 可惜,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上回从这里离开时,娘亲还在她身边。 她挨在窗口看着外面,神色黯然。 “等会儿你跟着叶康去。我晚些时候去接你。” 赵承曦淡声出言。 桑棠晚回过神来,转眸看向他:“你接我去哪里?长公主府吗?” 她想起赵承曦的秘密。 乐阳长公主竟对他心怀不轨,心不禁又跳了一下,目光变得忐忑。 相处的时日久了,她险些忘了那日破庙里他可怖的一面。 他应该已经不在长公主府住了吧? “我有住处。” 赵承曦瞥她一眼,神色未变。 “会不会,不太方便?” 桑棠晚试探着问。 其实,只要赵承曦能将她救出来。她并不是很想住到赵承曦府里去。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把她灭口了? 赵承曦现在也不是从前。在朝堂上自然也是有对头的。万一被他的对头盯上,她岂不是惨了? 再说,还有个倪妙之呢。 这回了京城就等于到了倪妙之的地盘,倪妙之还不得想法生吞活剥了她? 她还是离赵承曦远点好。 “你一贯如此过河拆桥?” 赵承曦侧眸看她。 桑棠晚抿抿唇,心虚地转过脸儿不看他:“也不是。主要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觉得凭你能应付乐阳和倪妙之?还有看不见的敌人。” 赵承曦目光落在她纤长卷翘的眼睫上。 “但是,你有未婚妻,我住过去理不直气不壮啊。” 桑棠晚找到一个极好的理由。 赵承曦直呼乐阳长公主的封号,看来两方是极其不合的。 “我说过,我与她从未定过亲。”赵承曦面色不虞:“婚事上回便已不复存在。” 桑棠晚垂着眸子道:“我也不懂你们京城人氏什么样的定亲算不算的……” 这话里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在的。 毕竟赵承曦没有解释过,不曾定亲又何来退亲? “定亲宴是乐阳主持的,只有倪妙之在,我并未过去。定婚书也是她们弄的,我没有签下名字。” 赵承曦低声和她解释。 桑棠晚鸦青长睫微垂,咬着唇瓣没有说话。 和她说什么?她又不能随意议论他的事。 不过这事儿倒是挺有意思的。 她倒不知原来倪妙之和赵承曦是这样“定亲”的。早知道当初还能讽刺倪妙之几句。 “国公爷。” 马车停下,外头传来叶康的声音。 桑棠晚撩开窗口的帘子。 叶康在窗外犹豫着道:“这快到地方了,您是不是让桑小姐下来……” 毕竟也算是个人犯,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吧。 要不然他没法交代。 “你和他去,我晚些时候来。” 赵承曦看向桑棠晚。 叶康连忙道:“国公爷放心。” 他哪里不明白?赵承曦话是对着桑棠晚说的,却是特意给他听的。 其实大可不必。这一路下来,他还能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吗? 赵承曦目送她下马车,吩咐外头的赵青:“你去。” 第64章 亲了两口 皇宫,紫宸殿。 “你在定阳做得不错。冥婚案一事,朕并不知情。颁布律法是好事,虽是吴文昊所做,但也是你的功劳。今日回来,可曾回你母亲府上去看看?” 嘉正帝坐于楠木书案前,身子半靠在龙椅之上。 他神色威严,阔口鹰钩鼻,目光似有几分阴鸷,低头俯视下面站着的赵承曦。 “回陛下,臣归京便进宫述职,并未去别的任何地方。” 赵承曦站在下首,身姿挺拔,不亢不卑。 “你母亲膝下就你一个孩儿。”嘉正帝沉吟片刻道:“她将你视如珍宝。到底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若得空也该回去看看才好。” “是。”赵承曦垂眸应下。 嘉正帝又问:“你与安湘的婚事,我听说你上个月写信回来意欲退婚?” “定亲之事乃母亲与倪家私自商定,臣并未点头。定亲宴臣也不曾参加。”赵承曦不紧不慢道:“臣并不认可这门亲事。还请陛下劝劝母亲。” 嘉正帝道:“都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亲替你看中的人,你不满意,可是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臣之心旨在报效大晟,为陛下分忧。婚事暂时不考了。”赵承曦拱手回道。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若有合适的就来和朕说,朕替你做主。”嘉正帝含笑道:“从定阳一路奔波回来,想必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赏赐朕晚些时候让人送到你府上。” 赵承曦道:“臣还有一事。” “何事?”嘉正帝不由问。 赵承曦道:“要请李公公拿进来。” “李进福。”嘉正帝喊了一声。 “陛下。”李进福手中托着一匹布,进来行礼。 他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赵承曦。 他的人一直盯着呢。赵承曦回来就直奔皇宫,并未去见任坤任大宰相。 这一对师生之间恐怕已经有了嫌隙。 或许,这是一个可乘之机? “这是……” 嘉正帝眯眼看向那匹布。 这布料色泽倒是未曾见过,比之蜀锦之色更润,迷迷蒙蒙似散发着一层淡淡光晕。 “陛下。”赵承曦抬手示意:“这是定阳新出的云岫锦,除了明纹暗纹之外,还有渐变之色。臣以为此布匹比之蜀锦更多几分韵味,且质地更佳,特意带回几匹。” “呈上来看看。” 嘉正帝吩咐。 李进福将手里的布皮捧到案前,恭敬地展开。 赵承曦抬眸望去。 他所呈上的这匹云岫锦,上头染的便是让桑棠晚获罪的折枝玉兰花纹。 “此布甚佳。”嘉正帝点点头道:“不知这云岫锦作价几何?” “比蜀锦略便宜些。”赵承曦低头回。 “可还有别的颜色了?”嘉正帝起了兴致。 “陛下稍待。”赵承曦转身朝外招呼:“赵白,将布匹捧进来。” 赵白捧着几匹云岫锦进来。这回多数是渐变色的。 李进福接了,一一展开给嘉正帝看。 他手中这匹云岫锦由青灰逐渐化为柔白,一切糅合得恰到好处,半分也不突兀。 李进福悄悄打量嘉正帝的神色,心中揣度他的意思,笑着道:“陛下,这布匹好生漂亮。好似流云绕远峰,青雾漫山峦。实在难得,比之蜀锦更胜三分。若后宫的娘们能得上一匹这样的布,定会人人欢喜。” 他之所以能在京城自成一派,靠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将嘉正帝的心思揣摩得明明白白的,对他十分宠信。 当然,他这会儿也不是全然为了讨好嘉正帝。还存了给赵承曦卖个好的意思。 倘若能将赵承曦从任坤那里争取过来,成为他这一边的人。 任坤只怕不会是他的对手。 “的确不错。”嘉正帝点点头,看向赵承曦:“这布匹,时宴那里还有多少?” “就只这些。”赵承曦回他。 嘉正帝皱眉:“就这几匹?” 压根儿不够后宫分的。 赵承曦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布匹颜色极难染出,定阳也是所出有限。一出来便会被抢购一空。这几匹臣也是分了几次才买下。” “哦?”嘉正帝闻言当即道:“这布匹以后不必在市面上售卖。让那东家往后有便送到宫里来。这件事你立刻着手去办。” “是。” 赵承曦低头应下。 “去吧。” 嘉正帝起身。 赵承曦行礼退出紫宸殿,阔步往外而行。 “国公爷。” 身后,传来一道尖利的嗓音。 赵承曦顿住步伐回头,冷眼望过去:“李公公有事?” 是李进福追了上来。 李进福喘息着笑道:“国公爷走得好快,咱家都快追不上了。” 他一张脸长得还算周正。面白无须,看似憨厚,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 一望便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赵承曦望着他不语。 李进福赔笑道:“咱家方才也算替国公爷在圣上面前说了话。国公爷怎么还不待见咱家呢?” “李公公若无旁的事,我先告辞。” 赵承曦不欲与他多言。 他今日带着云岫锦到嘉正帝面前,只不过是替桑棠晚将这布匹过了明路。 这样无论设计此事的人是谁,总不能大过皇帝去。 桑棠晚身上的罪名自然不复存在。 李进福美不美言,对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影响。 云岫锦成为皇家特供的布匹,是他将云岫锦说得稀有,算意外之喜。同样也与李进福无关。 对于李进福的套近乎,他无感。 “国公爷。”李进福拦住他:“我知道你回来没有去宰相府。说实在的,宰相大人他对您未必有咱家真心……” “请李公公莫要谤我的授业恩师。”赵承曦打断他的话。 李进福退了一步道:“好,我们不提宰相大人。就说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恨,更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有什么事也好商量,您说是不是?” 他这便是想和赵承曦套近乎的意思。 赵承曦垂眸瞥他一眼道:“既如此,不知离公公可否告知楚大将军之死的真相?” 旁人或许不知情。 从他所查到的事情看,楚大将军之死和李进福脱不开干系。 “国公爷,抛开这件事我根本不知情不说。”李进福露出一脸惊慌,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您难道不知道,此事乃是陛下大忌,以后切记不可再提。” 赵承曦冷冷地望他一眼:“李公公既无诚意,不必多言。” 他转身便走。 李进福不甘心,跟上去道:“国公爷,那楚大将军和您非亲非故,事情又过去了那么多年,人早都故去了。您干嘛执着要追查下去?” 赵承曦不理会他,大步流星地去了。 * 宰相府的书房,以青色灰色为主,炭盆燃地旺旺的。 “老师。” 赵承曦进门行礼,姿态端肃清正。 任坤靠在紫檀软榻上,朝他抬了抬手:“过来坐。” 他长着一张容长脸,头发胡须皆是一片花白。穿戴不算奢侈,望着却悦目。言谈有君子风度,不乏一国宰相风范。 赵承曦缓步走上前。 任坤坐起身来,手握成拳靠到唇边咳嗽了两声。 赵承曦拿过软枕放到他身后,口中关切:“老师可是身子不适?” “偶感风寒。无碍。”任坤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听说,你进宫见过陛下了?” “是。”赵承曦垂眸道:“桑棠晚遭人陷害,我将她所染的布匹带进宫中,给陛下过目。” 他指尖微微蜷起,食指与拇指搓了搓。 “桑棠晚?”任坤看向他:“可是从前与你定亲那个?” “是。”赵承曦点头。 “我听闻你上个月写了信回来,要乐阳长公主为你退了倪家的那桩亲事。”任坤思量道:“如今又因为她的事,特意进宫面圣。看你神色,那桑姑娘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嗯。”赵承曦点头:“陛下已将云岫锦收归宫中所用。” “如此甚好。”任坤手在腿上拍了拍,打量他神色道:“看情形,你是打算与那姓桑的姑娘破镜重圆?” 他目光有些复杂,但片刻后便归于宁静。 身为一国宰相,他城府自然极深,寻常人根本猜测不到他的想法。 赵承曦摇摇头:“我并未有此打算。” “那你为何为她大费周章?”任坤道:“让她所制的布匹成为贡品,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你愿意为她如此费心,岂不是想与她再续前缘?” “并非如此。当初我与她分开,是因她太过贪财。我不会与这般女子再有瓜葛。”赵承曦望着他道:“云岫锦之事,只因受她母亲临终所托,忠人之事罢了。” 任坤闻言沉默片刻道:“她母亲过世了。” 赵承曦注视着他:“为奸人所害。先是被人下毒,尚未中毒身亡,便被阉党一派在街头刺杀而亡。” 他看到他的老师神色凝固了一下。 “何人下毒?”任坤脱口问了一句。 旋即转开目光,似有些后悔问出这句话。 “是她母亲身边常年用着的一个女子。”赵承曦神色如常。 “定阳如何?文昊可能管得过来?”任坤转开话题。 赵承曦道:“以吴文昊的能力,管好定阳不在话下。” 任坤再次看向他:“我让他去接替你,让你即刻回来,你为何不听?” 他语气并不严厉,倒像是闲话家常。 不过,熟悉他的人便知,他这是在兴师问罪。 赵承曦神色不变:“只因定阳出了掠夺活人打杀配冥婚的惨案。此案一直由我追查,吴文昊上任时,恰逢此案到了关键之处。若在那时交接,歹人不免会趁机逃跑。是以我便多留了几日,待此案尘埃落定才动身回京城。” 他说话不疾不徐,言谈中并未有不听老师吩咐的愧疚。 “颁布律法之事……”任坤盯着他:“也是你的主意?” “正是。”赵承曦点头道:“定阳冥婚之事成风。即使破获此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唯有律法可令民众敬畏。我下次决定时,吴文昊曾提过,要写信征得老师同意。但我想,老师向来爱民如子,以民为本,决计不会看着定阳百姓生活在陋习之中。便私自替老师做了主,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师责罚。” 他说到后来,站起身朝任坤深深一礼。 他的老师,常为百姓所称颂,在大晟素有“贤官”的美名。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任坤朝他摆了摆手:“不过,立法之事该徐徐图之。我只是担心你如此激进,百姓不服,只怕会适得其反。” “若有这般事,学生定当再赴定阳。”赵承曦再次拱手。 “罢了,下回做事还是要多考虑考虑。”任坤道:“在我这用了晚饭再回去吧。” “不了。”赵承曦拒绝道:“时候不早,我去一趟长公主府。” “也好。”任坤起身道:“和长公主好好说说话,最好是留下用一顿晚饭。毕竟是亲母子,没有什么过不去。” “是。”赵承曦应了一声道:“老师不必送。” 他走出去之后,转身合上门,沿着游廊而去。 “相爷,我说得没错吧?”胡绿夏从里间转了出来,指了指赵承曦离去的方向道:“安国公他处处向着桑棠晚,就是对桑棠晚有意。他还不承认!” 她穿戴华贵,眉眼妩媚,又是在定阳做“胡老板”时的风光,半分也不像下过狱的人。 任坤神色变幻,一时没有说话。 “您明明说替我报仇的,结果布匹违制之事就这么轻轻松松让赵承曦化解了。”胡绿夏不满地开口。 “你行了。我若知事情与桑棠晚有关,便不会答应你那样做。”任坤皱起眉头道:“她母亲已经死了,你非要逼死她不可?” 胡绿夏见他变了脸色,不敢辩驳,只小声道:“那还不是她想害我在……” 任坤瞥她一眼,她顿时噤声。 安静了片刻,她凑上去挽住他手臂,软着声音道:“桑棠晚染的布成了贡品。那咱们的布匹行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闲着,和咱们儿子一起,吃你的闲饭。” “她的布匹成了贡品,便不可在市面上流通。其他的布匹岂不是更好卖?” 任坤瞥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对哦。”胡绿夏手抚着他胸膛,娇笑道:“还是相爷聪明。那我以后就在京城开一家布匹铺吧。相爷别把我赶远了,我保证无事绝不来打扰您,也一定不会让人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 任坤点头允了:“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现在已是死囚,不能当众露面。就让轩儿出面吧。” “真的?”胡绿夏又惊又喜:“相爷肯让轩儿独当一面?” 这可是桑棠晚从小就有的待遇。桑棠晚那时候天天跟着桑如枝和冯兴怀学做生意。还是桑如枝哄得住相爷,能让相爷对桑棠晚另眼相待。 好在桑如枝自己不识趣,惹怒了相爷。否则她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出头之日。 可惜了她的轩儿,还是儿郎呢,这么多年才等到这一天,终于可以自己开铺子了。 “自然。”任坤警告道:“不要张扬,若再给我惹事,你们母子便一起去边陲小镇。” “相爷放心,轩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胡绿夏连忙笑着答应。 * 牢房。 “桑棠晚,等出去了你还回定阳吗?我看你就留在京城吧?” 宋温辞扒着牢房的栏杆,朝对面的牢房喊话。 桑棠晚将稻草堆高,靠在角落里无精打采地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呢。” 她倒是想留在京城。 可留下来总要有个营生吧。 她眼下又没带银子过来,就算想做个小本生意,也拿不出本钱来。 “能出去,你放心吧。”宋温辞宽慰她,又道:“你是不是担心留在京城没地方赚钱?” 他知道她最喜欢银子。不管是回定阳,还是留在京城。她的第一要义都是赚银子。 “这不是废话吗?”桑棠晚翻了个白眼。 不赚银子,她喝西北风吗? 西北风也不管饱。 “不如这样。”宋温辞笑了笑道:“咱们俩合伙开个铺子。你说开什么铺子,就开什么铺子。我出本钱,你出脑子。赚的钱咱们对半分怎么样?” 这样,他就可以每天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了。 桑棠晚朝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没理会他。 她怎么不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呢? “你怎么不理我?嫌少?”宋温辞当即改了口道:“要不然你六我四?你七我三也行。” 反正,他只要每天和她待在一处就行。 赚多少银子不重要。 桑棠晚笑了一声:“我怎么记得,咱们来的途中有的人还说要把一万八千两银子还给我呢?怎么,现在又改主意变成合伙做生意了?” 她才不信宋温辞的鬼话。 “改什么主意?我说给你就给你。”宋温辞急了:“你等出去的,我立刻就取给你。” 可怜他一腔真心,她怎么就不信他呢? “宋少爷,快闭嘴吧你。” 赵青看不下去,走过去呵斥一声。 宋温辞出手大方,桑姑娘又爱银子。再让他说下去,可别真将桑姑娘给抢走了。 那他家主子还怎么活? “你才闭嘴,你个赵承曦的走狗。”宋温辞骂他。 他还不知道赵青打得什么算盘?就是赵承曦特意派来挡着他和桑棠晚缘分的。 “你怎么骂人?再这样我不客气了。” 赵青不甘示弱,扭头看看门口的方向。 他也不生气。反正,他就是替他家主子拖延时间来的。 “你不客气?你来,我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宋温辞站起身来。 赵青果真走过去,但离他远远的。 宋温辞隔着栅栏,连他的一片衣角都碰不着。 两人争吵起来,宋温辞自然顾不上再和桑棠晚说话。 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赵青后退一步看过去,面上见了笑意:“主子。” 迎面而来的正是他家主子。 他的目的达到了,不再理会宋温辞的挑衅。 赵承曦微微颔首,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狱卒。 那狱卒连忙捧着钥匙开了牢房的门。 “随我走。” 赵承曦走到牢房门口,朝里头的桑棠晚开口。 桑棠晚一骨碌站起身来,眨眨眼看着他:“可以走了?” 赵承曦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赵青咧着嘴朝她招手,示意她跟上。 桑棠晚走出牢门,左右看看,一脸不可思议。 千里迢迢将她从定阳押送到京城,说是违制的大罪,这还没关到一日,就没事了? 赵承曦怎么做到的? “桑棠晚,你又抛下我。” 宋温辞趴在栅栏缝隙处看她,一脸委屈。 “你爹……” 桑棠晚脚下自然而然地朝他那里而去,口中正要询问他爹没给他打点关系吗? 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手隔着衣袖箍住。 她不由转头,便见赵承曦面无表情,拽着她便往外走。 桑棠晚只好朝宋温辞道:“可要我去和你爹说一下?” 不对,平安不是第一时间就回宋府了吗?宋温辞他爹动作怎么这么慢? “不用了,我很快就出去,你等我去找你。咱俩合伙做生意。” 宋温辞朝她挥挥手。 桑棠晚还要再说,赵承曦却拖着她走得更快。她只好作罢,跟着他上了马车。 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见赵承曦冷着脸坐在主位,跟她欠他八百万两一样。她不由撅了噘嘴。 但想起赵承曦一路对她的照料,今日又这么快将她从牢狱中放了出来。她又不恼了。 “赵承曦,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把我放出来了。” 她很好奇。 赵承曦瞥她一眼道:“陛下看了你染的云岫锦,要赏赐后宫娘娘们,让你将以后染出的云岫锦都送入宫中。” 桑棠晚闻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的云岫锦成了贡品?”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懵了。知道云岫锦能有个好前程,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前程。 也就是说,往后她染出云岫锦不用愁卖,利润是固定的! “嗯。” 赵承曦微微颔首。 相比于桑棠晚的激动,他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 “那,那你谈的什么价格?” 桑棠晚不放心地询问。 听她提钱,赵承曦眸色似黯淡了些,但还是道:“我不知道你的价格。只和陛下说比蜀锦稍便宜些。” “真的?你真是这么说的?”桑棠晚已忘乎其形,蹦起身扑上去抱住他:“赵时宴,你太好了,呜呜……” 她两手勾着他脖颈,习惯性地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两下。 入宫的蜀锦,那可是寸锦寸金。 她岂不是要比之前多赚好多倍的银子? 这泼天的富贵啊! 赵承曦僵直身子靠在马车壁上,面上染上了一层薄红。 但他到底没有推开她。 桑棠晚反应过来,察觉自己的失态,讪讪笑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给你擦擦……” 她说着抬手去擦拭赵承曦的唇角。 赵承曦推开她手:“坐回去。” 桑棠晚乖乖坐回位置,看着他笑:“赵承曦,我给你分一成收益吧。” 让云岫锦成为贡品,这恩情不比海深?足够抵消从前赵承曦对她的伤害。 她虽然不能以身相许,但能分他些银子。 不然她也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不用。”赵承曦冷声拒绝。 “是你说不要的,可不是我小气。” 桑棠晚撇嘴。 切,还有见钱不眼开的。 傻子。 “虚情假意。”赵承曦回了她四个字。 桑棠晚心情好,也不计较,一路笑嘻嘻的。 “主子,到家了……” 马车停下,赵青的语气听着像是有什么事。 桑棠晚将窗口帘子撩开一道缝隙往外瞧,瞬间又如同烫着了一般松开手看赵承曦:“是……是乐阳长公主。” 乐阳长公主找到赵承曦门上来了。 第65章 有我在 赵承曦眉头皱了皱。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沉默相对。 桑棠晚是不敢说话。从上回知道乐阳长公主对赵承曦有龌龊心思之后,她一直知道这是赵承曦心底不可触碰的禁忌。 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在赵承曦面前提及乐阳长公主才好。 此刻见了乐阳长公主,她心绪也有些复杂。 实在不太明白,乐阳长公主再荒淫,怎么也不该对自己的孩子起那样的心思吧? 实在离谱。 “时宴,都到门口了怎么还不下来?” 乐阳长公主的声音传进马车内,语气里似带着命令。 她着一袭宝蓝色牡丹纹宫装,发髻高挽,眉眼凌厉。面上向来是一副盛气凌人的神态。 赵承曦起身。 “我就不下去了。”桑棠晚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抬起乌眸看他。 从前,她娘亲还在的时候,这乐阳长公主还给娘亲几分薄面。 但从她家中出事之后,乐阳长公主便瞧不上她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厌恶不喜,脸色也难看。 她如今要钱没钱,也没有了和赵承曦的婚事,草民一个。乐阳长公主见了她还能有什么好话? 何必下去自讨没趣呢。 赵承曦顿住步伐,低头看看她:“你既已回京城,总会相见。” 桑棠晚皱了皱眉。 不对吧?赵承曦说得好像她非见乐阳长公主不可似的。 她和乐阳长公主又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怎么?你怕见她?” 赵承曦偏头看着她。 “当然怕了。”桑棠晚双臂抱在胸前,靠在马车壁上道:“我无依无靠的,她随便一句话就能要我小命。我才不下去。” 这话也不是危言耸听。 乐阳长公主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要是看她不顺眼真干得出来。 对她用激将法?她才不上当。 “时宴?”乐阳长公主往前走了两步继续开口:“怎么?还要母亲请你下马车不成?” 她用的是玩笑的语气。 听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母亲在和自己的儿子打趣。 桑棠晚实在听不出乐阳长公主是赵承曦口中的那种人。 不过她深知这位长公主向来喜怒无常。这会儿笑嘻嘻,说不准下一瞬就变脸。 赵承曦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有我在。” 他挑开帘子带着她往下走。 桑棠晚不由看他。 他说这三个字的模样,像极了从前护着她时。 可他说话不算数呀,后来桑家出事,他没管她的死活,还和她退了亲。 想到此处,她猛地抽回手。 乐阳长公主站在马车外,见赵承曦出来迎上去,一眼就捕捉到缩回马车内的粉蓝色衣袖。 “时宴还带了谁回来?” 她偏头朝马车内望去,眼底闪过阴冷之色。 谁喜欢穿这种粉粉嫩嫩的颜色?自然是桑棠晚。 消息没错,赵承曦果然将桑棠晚带了回来。 没想到时隔三年多,相隔千里,赵承曦竟还记挂着桑棠晚。 赵承曦下了马车,神色淡漠:“母亲不必管。” “我看怎么像是个女儿家?”乐阳长公主语气听着像是正常的母亲对儿子的关切。 “与您无关。” 赵承曦冷冷地回她。 乐阳长公主不依不饶:“你带人回来,母亲怎么能不管呢?她要是再不下来,我就叫人了。” 当初放桑棠晚一条生路,桑棠晚居然还敢回来。 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见过乐阳长公主。” 桑棠晚听着二人对话,当即撩开帘子下了马车,朝乐阳长公主盈盈一拜。 看乐阳长公主死搅蛮缠的劲儿,她躲是躲不过去的。 再说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接下来她想做生意,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少不得参加各样宴会。 乐阳一个长公主想针对她实在太过容易。 “桑棠晚。”乐阳长公主看向她,眸底闪过嫉恨与厌恶:“果然是你。” 桑棠晚见她不喊自己免礼,便自个儿站直了身子,垂首不语。 “我还有事。母亲若是没有别的事,请回吧。” 赵承曦往前一步,半挡在桑棠晚身前,开口下了逐客令。 “我怎么没有事?”乐阳长公主抬头看着他,一脸失望:“你是不是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对待你的?这个女子眼里只有银子,没有情意。你怎么还和她纠缠不清?” 赵承曦往前一步护着桑棠晚的动作深深激怒了她。 事情过去三年多,当年他们双方都对彼此深恶痛绝。如今竟还纠缠到一起。 怪她当初心慈手软,没有将桑棠晚斩草除根。 “我与她之间并非母亲所想那样。”赵承曦并未解释,只道:“母亲请回。” 他说着回头示意桑棠晚跟他进府。 桑棠晚朝乐阳长公主欠了欠身子,跟上他。 “时宴。”乐阳长公主心中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脸都有些扭曲了:“母亲管你,是为了你好。毕竟你和你表妹的婚事还在,你若这样胡来,母亲没法和你姑姑他们交代。 还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 赵承曦是她养大的,骗别人可以,想骗她可不容易。赵承曦天生冷心冷情,情绪淡薄。若他对桑棠晚无意,根本不会将人带回府上。 要知道,从他自长公主府搬出来之后,他这府里就没有女子进去过。 哪怕是她这个母亲,登门无数次,赵承曦也从来没有让她进过门。 现在,亲自带着桑棠晚进去,却仍然将她这个母亲拒之门外! 就这样,还说对桑棠晚无意? “母亲。”赵承曦顿住步伐,回头看她:“定亲之事,我不曾参与,也不曾点头,并不作数。此事我今日已在宫中与陛下说过,陛下也已首肯。还请母亲不要再提。” “你拿陛下压我。”乐阳长公主追上去道:“既然如此,陛下让你回长公主府去探望我,你为何不听?” 她又是气恼又是愤怒。 普天之下,只有赵承曦敢这样不听她的话! 若换一个人,她早要他的命了。 赵承曦不搭理她,只示意桑棠晚:“跟上。” 桑棠晚低头往前跟了一步。 又听乐阳长公主高声道:“赵承曦,我含辛茹苦将你从小养到如今这样大,付出多少心血?你就这样把我拒之门外报答我?反而将当初抛弃你、利用你的女子找回来当作掌中宝?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她哪里比得上我对你半分好?” 她见赵承曦分毫不给她脸面,顿时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她这般言论,听着便不像一个母亲了。反而像是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嘴脸。 桑棠晚听得暗暗咋舌。 先不说她和赵承曦没有重归于好吧。 乐阳长公主作为一个母亲,和她做这样的比较合适吗? 她都觉得有些不适了。这实在叫人恶心。赵承曦作为当事人,心里恐怕更不舒服。 想到此处,她不由同情地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定定望着乐阳长公主的眼睛:“不知母亲为何只说养恩不提生恩?莫非我并非母亲所生?” 他的目光太过锋锐,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剑直切人心底。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人心底所有的私密似乎都无所遁形,被他一眼看穿。 乐阳长公主心里一跳,脱口否认道:“怎么可能!” 桑棠晚听得心中一动。 乐阳长公主的脸色看着怎么有那么一丝心虚? 要真是赵承曦所说的属实,那乐阳长公主的行为还可以理解。 毕竟不是亲生的。 她不禁多看了赵承曦一眼。难道,赵承曦这么说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确定之前没有听娘亲提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乐阳作为一个长公主,生孩子必定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想查的话,总归能查到。 “走。” 赵承曦不再理会乐阳长公主,淡淡招呼一声当先而行。 桑棠晚也不看乐阳长公主的脸色了,快步跟了上去。 只余下乐阳长公主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桑棠晚的背影。落实目光能化为有形的话,桑棠晚那单薄的背早就被她瞪出两个窟窿来了。 “长公主殿下……” 好一会儿,身后伺候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开口,想劝乐阳回府去。 “啪!” “闭嘴!” 乐阳转身便是一巴掌扇在婢女脸上。 那婢女捂住脸流下泪来,却不敢发出半点啜泣声。她知道自己开口是这样的下场,但不开口也是这样的下场,说不准还会更狠。 乐阳长公主暴戾恣睢,喜怒无常,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早就习惯了。 “回府!” 乐阳怒气冲冲,转身快步上了马车。 舍不得对赵承曦下手,她还解决不了一个桑棠晚吗? * 桑棠晚一路跟着赵承曦进了宅子,左右瞧瞧,不由诧异。 原想着赵承曦好歹也是个国公爷,府上不说多么奢华,至少也该富丽堂皇。 可谁知道这宅子进来,满地的青石板,一眼望到头。几座院子坐落之处清晰可见,其间没有一丁点花草树,也没有亭台水榭。 更别说什么花园荷塘了。 比庙宇都素净。 这让她想起赵承曦小时候。 那时候她随娘亲去乐阳长公主府,常常见到赵承曦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他所在的地方,好像草木都打不起精神似的。虽然穿戴富贵,看着却很是可怜。 “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她轻声问赵承曦。 “什么?” 赵承曦步伐稍缓,侧眸看向她。 “你不是她亲生的?” 桑棠晚与他对视,乌眸澄澈。 她希望是这样。 虽然乐阳调戏自己养大的赵承曦仍然说不过去,但至少赵承曦心里会好受一点吧? 她不敢想若赵承曦真是乐阳亲生的,他心里有多痛苦。 赵承曦垂眸淡淡道:“没有证据。” “你没有找稳婆问吗?”桑棠晚眨眨眸子道:“还有当年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人,总有人知道吧?” 乐阳身边伺候的少说也有几十个,不可能一点风声不走漏。 “三个稳婆,有两个不在人世。还有一个下落不明。”赵承曦嗓音清冽:“当年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早已不知踪影。” “那么多人,一个也找不到?” 桑棠晚蹙眉。 赵承曦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就很可疑了。”桑棠晚思量着道:“可以反过来想。为什么那些人都不在了。可能就是她们知道些什么,所以她将他们都灭口了。” 很可能是这样。 乐阳长公主是不在乎人命的,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你看这里。” 赵承曦拿起腰间的玉佩给她瞧。 桑棠晚接过玉佩,细细瞧去。 玉佩由青釉玉所制,呈双虎背接蹲踞状,通体清透,只在虎爪部分有一点晕黄的沁色。 这玉佩她并不陌生,赵承曦说是小时候奶娘叫他藏着的。长大后他便时常戴着了。 她看向赵承曦所指的那处。 “是丛生树木的纹路?这是什么标记?” 桑棠晚认出来,看向赵承曦面露询问之色。 树木纹路精细,且栩栩如生。看着不像天然形成的,应该是有人特意将纹路沁进去,用来标记。 但她不知道这图案标记是何意。 “‘楚’字的本意,就是丛生的树木。” 赵承曦和她解释。 桑棠晚闻言一怔,恍然大悟:“所以你一直在查楚大将军当年被害的真相?” “楚”这个字,一下让她想到楚大将军。她终于明白赵承曦在追查什么。 “楚大将军出事时,膝下有一子才半岁,不知所终。” 赵承曦看向远处,淡然出言。 “难道,你是楚大将军的孩子?”桑棠晚睁大乌眸看他。 脑中极力搜寻着小时候听说的关于楚大将军所有事迹。 赵承曦摇头不语。 “我觉得很有可能。”桑棠晚往前一步,有些激动地道:“我从前听我娘提过,乐阳长公主她纠缠楚大将军不是一回两回。但楚大将军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更是很快就娶了将军夫人。你说,乐阳长公主会不会因为对楚大将军的爱慕而收养你?” 她越说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 乐阳长公主说白了是有点风病在身上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赵承曦猛然看向她。 桑棠晚拽住他袖子接着道:“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什么会那样对待小时候的你。有时候很喜欢你,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有时候又很厌恶你,虐待你,不肯给你饭吃。” 乐阳一定是心里既爱楚大将军,爱屋及乌时便疼爱小小的赵承曦。可她又恨楚大将军的无情,便将这恨意发泄在楚大将军和别人所生的赵承曦身上。 这么多年积攒在桑棠晚心里的不解,在这一刻全都通了。 她笃定道:“后来你长大了,你是楚大将军的孩子,自然有他的风姿。所以,乐阳长公主按捺不住,便对你……” 说到此处,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转着乌眸看了看赵承曦。 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赵承曦恐怕不想听到她提及。 果然,赵承曦乌浓的眸底泛起点点寒意,朝她看过来。 “我乱说的,不作数。”桑棠晚摆摆手,转移话题:“我住这个院子吗?” 眼前的院门前也是光秃秃的,连块院名牌匾都没有。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赵承曦眸中露出几许思量之色。 桑棠晚没敢说话。 但她心里是认同的。她觉得自己的推论绝对是对的。 “你娘在世时,可曾提过关于楚大将军的事?” 赵承曦忽然问她。 桑棠晚想了想道:“提过几次。但也没有说什么,基本就是楚大将军从无败绩,是难得的将才。还有英年早逝可惜了这类的。” 她想起赵承曦之前在铜官曾数次登门拜访她娘亲,就为了追问楚大将军的事情。 “没有别的?”赵承曦道:“不曾提过楚大将军被射杀那日,是如何进宫的?” “没有。”桑棠晚摇摇头:“难道楚大将军的死另有隐情?” 这事儿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赵承曦未曾多言,只道:“好生歇着吧。” 桑棠晚走进屋子,四下打量。 本以为屋子里也和外头一样家徒四壁,可能只有一张能睡觉的床。 没想到这屋子布置得还挺温馨,桌子茶几、梳妆台软榻应有尽有。 书案上竟然还摆了一把算盘。 桑棠晚起了兴致,上去随手拨了几下算盘珠子,心里舒坦多了。 她生来就喜欢做生意,更喜欢算账。 有一阵子不碰算盘,还真怪想念的。 “桑姑娘。” 赵青在外头喊。 “什么事?” 桑棠晚转身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 “主子让属下来问问您,要不要买个婢女进来伺候?” 赵青笑着问。 看今日主子和桑姑娘相处的融洽情形,他总觉得两人好事将近。 “不用不用。我写封信,你帮我寄回定阳吧?” 桑棠晚摆手,笑着和他说话。 她又不打算在赵承曦这里长住。 再说赵承曦这府上也没有外人。万一买个靠不住的人进来,反而不好。 “行,那您写,属下在门口等着。” 赵青有点失望。 要了婢女,就说明桑姑娘不见外。 现在拒绝了,当然是人家没将他家主子当自己人。 桑棠晚转身进屋子,铺开纸张磨了墨,提笔写起来。 她先和辛妈妈说了京城情形,好让她们安心。又让辛妈妈再找几个人手,将定阳的铺子交给程秋霜打理。这样辛妈妈和邵盼夏便可以动身来京城。 她写罢,将信纸拿出来吹干墨迹。叠好之后封进信封,到门口双手递给赵青。 “有劳你了。” “桑姑娘客气,这是属下应当做。” 赵青笑着去了。 桑姑娘就是会说话,让人替她干活都乐呵。 翌日清早。 赵青又来了:“桑姑娘,您父亲来了。主子让我来问您见不见?” 桑棠晚才起身,尚未用早饭。 开门忽然听他提起冯兴怀,一时有些恍惚。 她好些日子没有见冯兴怀了。想起他在她之前就已经回了京城。 “人在后门呢。”赵青压低声音道:“好像是有什么非找您不可事,又不敢让人看着。” 他看桑姑娘也不是完全对冯兴怀那个父亲无情,好心说了几句。 “那你让他进来吧。” 桑棠晚想起之前的事。 胡绿夏得到应有的下场之后,她心里对冯兴怀其实没有那么多的怨怼。 但因为娘亲离世的事,她还是无法彻底原谅他。 冯兴怀很快被赵青带进来。 “柚柚。” 他依旧儒雅随和,手腕上还是红绳系着金钱袋子。 只是整个人看着比从前苍老了些,满是慈爱地看着桑棠晚。 “进来坐。” 桑棠晚招呼他进门。 冯兴怀跟了进去,在桌边坐下。 “你腿怎么了?” 她看冯兴怀走路一瘸一拐的,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不过语气不大好。 “之前摔了一下,不碍事。”冯兴怀乐呵呵地回她。 “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当心些。”桑棠晚给他倒了盏茶递过去,冷了语气问道:“你找我有事?” 冯兴怀接过茶盏,放到一边:“云岫锦成为皇家御用布匹之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如今是不是打算回京城来开铺子?” 知女莫如父。 他深知这孩子绝不会在定阳那样的小地方偏安一隅。 不过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到京城来。以至于他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一切。 “嗯。”桑棠晚点点头。 她没有多说。 其实她手里银子并不够在京城开铺子。 京城繁华,铺面租金是定阳的数倍。更别提她还想走漕运那一条线,花销只会更大。 她在定阳的铺子生意虽好,但时间太短,并未积攒下足够的银子。 不过,这点困难难不倒她。 大不了她回定阳去将铺子抵押给钱庄,借银子也要来京城开铺子。 京城这样的繁华富庶之地,做生意本钱大,可回报也是又多又快。 冯兴怀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柚柚,你也知道,在做生意上爹没有多大的本事。买铺子现在是买不起,爹租了一家铺面,时间是三年。你拿去用,算是我给你云岫锦成为御用贡品的贺礼。” 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桑棠晚看着那把钥匙,眼中发涩:“那你去哪里?” 辛妈妈说得不错。 不管如何,冯兴怀是真的疼她这个女儿,为她愿意倾尽一切。 那他为什么抛弃她们母女? 是不是真如辛妈妈所言,他心里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还有事。”冯兴怀目光灰暗,又有些愧疚:“柚柚,原谅爹不能一直陪着你。” “你……”桑棠晚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现在她看身边每个人好像都有秘密。娘亲有秘密,冯兴怀也有秘密。辛妈妈或许没有吧……但就连程秋霜都是有秘密的。 “不说这些。”冯兴怀从怀中取出一页纸放在桌上:“京城的生意什么能做,哪几样不好碰,哪几家铺子惹不得,我都写下了。你得空好好看一看。” 桑棠晚将纸展开,细看之后皱起眉头。 冯兴怀标注的和娘留下的小册子里有一大半重合。 这也不奇怪,这些铺子能在京城屹立不倒,背后自然有势力扶持。 不过,这纸上有一家胡氏布坊,后面还标注新开的,让她生了疑虑。 “胡氏布坊的东家,是谁?” 她点着那店铺的名字询问冯兴怀。 冯兴怀叹了口气道:“是胡致轩。你别去惹他。” 桑棠晚眉心皱得更紧。 第66章 心里有她 “胡致轩背后的人是谁?” 桑棠晚看向冯兴怀,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她总要了解真正的对手。 “别问。”冯兴怀避开她的目光,摇摇头。 桑棠晚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柚柚,你听话。”冯兴怀似有不忍:“那人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乖乖按照我写给你的做。若是有什么事,我会护着你。” 他当然知道桑棠晚的性子,这孩子打小就倔强,说一不二的。 此刻自然是不问出个结果来,决不罢休。 但他不会说的。 若是触怒了那人,会给桑棠晚带来杀身之祸。 桑棠晚垂下眸子,神色黯淡。 她无比落寞地道:“罢了,我也不指望你会护着我。毕竟当初你已经抛下我们娘俩一次了。我算是看透了,你和赵承曦是一样的,你们男子都不可靠。” 她说这话自然是以退为进。 冯兴怀疼她,她怎会不知?见她可怜,自然就说了。 冯兴怀心疼她,连着唉声叹气的,却还是没有说出背后之人。 桑棠晚起身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做出这般姿态,不说便罢。我不怪你,我送你走吧。” 她作势送客。 “你……你这不是往我心口上扎刀子吗?”冯兴怀拍拍胸膛,实在没法子,一咬牙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在朝堂上势力很大。他跺一跺脚,整个京城都要震三震。你绝不是他的对手。胡绿夏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别想着再去对付胡致轩。” 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再说下去,他这条老命恐怕就保不住了。他死也就罢了,只是这孩子如今的处境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不安顿好她,他即便死了也无颜去见她娘亲。 “胡致轩和我又没有过节,我不会主动招惹他。”桑棠晚不再逼他,只道:“但他恐怕不会放过我。” 她千方百计只不过是为了给娘报仇。如今来了京城,除了做生意,还是要想方设法地对付李进福,好报了杀母之仇。 胡致轩的娘因为她的缘故下了死牢,秋后问斩。胡致轩能不想找她报仇? “他……”冯兴怀摇摇头:“他是个温吞的性子,应该不会。” 桑棠晚可不信这话。 再温吞的人,能不在乎自己娘亲的死活? “你这会儿不忙吧?”冯兴怀想了想道:“不如我带你去熟悉一下铺子周围的环境,有些事也好交代给你。” “好。” 桑棠晚起身应了。 父女二人一出门,赵青便迎了上来。 “姑娘,您要出去?” 他笑着询问。 桑棠晚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家主子不让我出门?” “怎么会?”赵青连忙摆手:“主子吩咐,您要是出门让属下跟着保护您。” “那走吧。” 桑棠晚笑了笑,没有拒绝赵承曦的好意。 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 明里暗里都有敌人。或许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就会被外面的眼睛盯上。 有赵青跟着,确实安全许多。 * “少爷,少爷!” 平安气喘吁吁地跑到马车前。 “干什么?” 宋温辞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看了看安国公府的大门。 从清早等到现在,这大门就一直关着,连角门也没开一下。他都敲多少次门了,门房非说桑棠晚不见他。 他怀疑就是赵承曦吩咐大家的下人这么做的,实则桑棠晚根本不知道他来了。 桑棠晚待在里头,也不闷得慌。 赵承曦不给他报信,他就在这等着。桑棠晚还能一直在里面待着不成? “桑小姐出来了,从后门,后门走了……” 平安指了指后门的方向。 “赵承曦这是诡计多端!”宋温辞骂了一句,又问她:“往哪儿去了?” “小的派人盯着了,咱们现在过去。” 平安连忙道。 宋温辞二话不说,当即吩咐:“上马车,走。” 桑棠晚随着冯兴怀在铺子周围溜达。 铺子在西市桥下,也属繁华地段,铺面地方不小,周围卖什么的都有。 桑棠晚对这个地方并不算陌生。从前,桑家有一家粮铺就在这边。 “那一家,是卖果脯的?” 桑棠晚问冯兴怀。 “是。”冯兴怀点头。 桑棠晚回想着道:“我小时候到这边,记得他家还是个小摊位,如今都开这个大铺子了。他家果脯味道不错。” “你下去买一些?”冯兴怀含笑看着她。 “你不下去吗?”桑棠晚看看他。 冯兴怀摸着胡须摇头:“我就不陪你下去了。” “你怕被谁瞧见我和你在一起?难道你在京城有什么仇家?” 桑棠晚不由问他。 这一路下来,冯兴怀就没有下过马车。都是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然后自己下去看。 这就很蹊跷了。 冯兴怀讳莫如深:“柚柚,别多问。你只要知道,爹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桑棠晚抿了抿唇:“你不说便罢了。” 她起身下了马车。 冯兴怀深深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心里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和孩子说。 “桑棠晚!” 宋温辞追过来,正瞧见她下了马车。 “你怎么来了?你爹动作挺快的嘛。” 桑棠晚见到他不由展颜一笑。 她生得明艳,这般一笑宛如小太阳一般,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宋温辞眼睛也是一亮。 “我昨晚就出来了。”他哼了一声:“还有我怎么来了。我一早就去找你那么多趟,你硬是不肯见我。” 他眉目如画,俊朗无双。虽有些纨绔子弟的姿态,却更显出几分疏朗磊落,叫人移不开眼。 “什么时候的事儿?”桑棠晚茫然道:“我不知道你找我呀。” 她扭头看向身后跟着的赵青。 赵青摸了摸鼻子,心虚道:“那时候太早了,我担心会吵了您休息,便没有禀报。” 桑棠晚了然,拍了拍宋温辞的肩膀道:“别气了,我给你买果脯吃,算是赔罪。” 她就说嘛,赵承曦干不出这样的事。 原来是赵青捣鬼。 “我还能用你请客?这不算什么事儿。”宋温辞面上笑意克制不住地放大,得意扬扬地看了赵青一眼。 耍花招有什么用?桑棠晚可是说了要给他买果脯呢。 赵青小声嘀咕:“小人得志。” 桑棠晚捧了一包果脯在怀中,捏了一颗杏脯咬了一口,圆圆的眸子眯了眯,点点头:“唔……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宋温辞瞧她吃得香甜,面上不由见了笑意。 “你也吃。” 桑棠晚示意他。 宋温辞随意捏了一个果脯扔进口中,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丢在那包果脯上:“还给你。” “什么?” 桑棠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堆银票砸懵了。 “羊毛赚的银子嘛。”宋温辞笑着提醒她。 桑棠晚不敢置信:“不是,你还真给我?” 她一直以为宋温辞就是空口说说而已。富可敌国也不能这样大方吧? 一万八两银子,说给就给她了? “咱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宋温辞不以为意:“再说这银子本来就是你的,我从中作梗才赚到,现在不过是钱归原主罢了。” 他洒脱地挥挥手。 桑棠晚眼睛顿时亮了,但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这……你一共也就赚这么多,这里头不是还有人工和运输的钱吗?要不然,你还是拿回去吧……” 她有点心疼。 这本来就是她的银子呀。宋温辞不横插一杠,她直接赚三万六千两。 可事情已经发生,钱也让宋温辞赚进兜里去了。现在这样平白无故地给她,她又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不用,我还缺这点银子?” 宋温辞看着她,笑意和宠溺几乎从眼底溢出来。 桑棠晚这副见钱眼开却又不好意思全开的模样,怎么这样讨喜? 比如说一万八千两,就是十八万两,一百八十万两又如何? 他总算知道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是什么滋味了。 “那……”桑棠晚想了想,咬咬牙忍着心痛道:“就算你借给我的,回头等我赚了银子还你。” 拿人手短。 她还是别平白无故地要人家的银子。 眼下,她要在京城开铺子,需要本钱,先拿来用着。 “说了还你就还你,这本来就是你的。”宋温辞转过话头问她:“开铺子的事情,你打算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想法,和我说说。我可以给你物色物色铺面。” “我有铺面了。”桑棠晚指了指冯兴怀给他租的铺面:“那一间。” “这么快?”宋温辞惊讶:“你哪来的银子?” 赵承曦那厮居然比他出手还快? “我爹……” 桑棠晚看看马车的方向,声音小了下去。 宋温辞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叔父。那你想好了买什么吗?” 他松了口气。 不是赵承曦出的银子就好。 赵承曦身份尊贵,有权有势。要是还舍得给桑棠晚花银子的话,他只怕没什么胜算。 “想好了。还是从布匹开始。”说起做买卖,桑棠晚脸儿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自信:“后面我还想做粮食和香料。试试漕运那条线。” 她可没忘了宋温辞说要和她合伙做生意的。 现在,生意怎么做她心里自有盘算,缺的就是银子。 宋温辞若是愿意参与进来,那就万事俱备。 “行啊,想得挺长远的。”宋温辞潋滟的桃花眸满是笑意,抱臂笑道:“我不管,你可是答应让我入股的。” “不怕我再骗你?” 桑棠晚又咬了一口杏脯,笑着问他。 她说的是当初离开京城时,骗了宋温辞一回。 “要多少?” 宋温辞径直问。 “我还没仔细算。”桑棠晚眨眨眼道:“估摸着再有一万两也差不多。” 她手里不是已经有一万八千两了? 辛妈妈过来还会带一些银子来。 再加一万两白银就是三万多两。用来进货足够了。 “这么少?”宋温辞皱眉道:“你不打算将粮食、香料生意一同做起来吗?” “先不急。”桑棠晚摇头。 贪多嚼不烂。 她先从熟悉的布匹生意做起,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再考虑其他的生意。 “香料不急。”宋温辞道:“我觉得粮食你想做,可以先囤积起来。” “这个季节,才开始播种。”桑棠晚好笑道:“囤哪门子的粮食?” 不过,宋温辞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但秋日里若是手里有银子,是该开始囤积粮食。 “提前订购。”宋温辞笑道:“不是学的你的吗?当初,羊毛你不就是提前订购了?” “你学得倒是快。”桑棠晚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咱们可以预先订购粮食,预先和百姓们说好,到时候价格不会低于同行。不过……” “别不过了。”宋温辞打断她的话:“就这么定了。铺子的生意你来做,提前订购粮食交给我。利润你六我四,粮食若是亏了就算我的。” 不管,他就算赔钱也要和桑棠晚绑在一起。 “那铺子要说亏了就算我的?”桑棠晚很是自觉地问了一句。 “对。”宋温辞点头。 她哪会亏? “行。”桑棠晚领着他往铺子方向走:“咱们现在就立下文书。” 粮食行她没有钻研过,才入行肯定会有些手生。宋温辞就不一样了,他家有粮食铺。 这样合伙怎么算他都不亏。 “行。”宋温辞看着她完美的侧颜,爽快地道:“你将文书写清楚些,咱们到时候就照着文书办事。” 若是依他,全给桑棠晚都行。 但桑棠晚是个谨慎的,警惕得跟只猫似的,不绝对安全她不会涉足。 写下文书,双方画押,桑棠晚也能安心。 “桑姑娘,您可别犯糊涂。您想想,宋少爷从小跟您作对,哪有突然变好的?说不得他心里憋着什么坏呢,就想报复您。您想啊,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赵青一直在边上听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方才他悄悄放了一支烟镝到半空中。 烟镝会起烟但没有声响,主子见了会很快赶过来。 今日这文书一签,桑姑娘和宋温辞以后可就断不了往来了。 主子能受得了?不得气坏了? 他知道宋温辞的心思。宋温辞爱慕桑姑娘,想和他家主子争。 但他偏偏说不知道宋温辞安的什么心,这样桑姑娘少不得起疑心。他就为主子争取到时间了。 桑棠晚果然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扭头狐疑地打量宋温辞。 对啊。宋温辞挖她羊毛生意时还嚣张得很,怎么忽然变好了? 宋温辞气恼地呵斥赵青:“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气死了! 他好不容易才让桑棠晚愿意给他几分好脸色,赵青这一提,是想让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我说老实话而已。”赵青看向桑棠晚,一脸坦诚:“桑姑娘,属下跟着您时日不短,也是好心提醒。都说合伙的生意做不长远。这是大事,您不能一下就做决定,得好好考虑考虑。” “你快闭嘴吧你。”宋温辞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转而对桑棠晚缓声道:“柚柚,别听他的。咱们签下文书,你我二人签字画押,以后凭文书说话,这生意有什么不好做的?” 他满面真挚,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她瞧。 “你为什么忽然转变这么大?”桑棠晚打量他,仍旧没有放下疑虑:“之前,你明明处处和我作对,怎么突然……” 赵青说得有几分道理。她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因为我发现你在做生意上特别有天赋。”宋温辞当即道:“我知道和你合伙做生意必然会赚得盆满钵满。我爹给了我银子,让我自己开铺子学做生意,但是我对自己没把握。还不如将银子入股在你铺子里。” 这些话倒也不是哄桑棠晚的,是他心底真实的感受。 桑棠晚的聪慧机智他领教过很多次了。 “倒也说得过去。” 桑棠晚听他说自己有天赋,漆黑的眸中不由有了笑意。 宋温辞见她态度有所松动,当即道:“那我们……” 他就要拉桑棠晚进铺子去签文书。 “桑姑娘……” 赵青又开了口。 “赵青,你跟我过来。” 宋温辞伸出去的手转向赵青,用力将他拉到一边。 “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青一脸无谓:“应该是我问宋少爷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看不明白?”宋温辞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就是替你家主子拦着吗?你家主子自己又没想法,成天冷着一张脸,你看他像是对桑棠晚有意思的样子吗?你一个做下属的怎么这么爱操心呢?” 赵青撇撇嘴不说话。 主子当然对桑姑娘有意思,要不然在定阳能那么给桑姑娘撑腰?能为了救桑姑娘特意跑到皇宫去献云釉锦?能把桑姑娘带回家? 他家主子只是脸皮薄,不善表达罢了。 不过他不能替主子在外面乱说话。所以他选择沉默。 “你不说,是不是知道自己理亏?”宋温辞接着道:“你看我如何?桑棠晚她喜欢银子,我有的是银子,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求你别在里面搅和了,行吗?” 他快要气得跺脚了。 眼看着事情就要成,赵青真是见不得他一点好。 “那不行。” 赵青坚持自己的立场。 不管怎么说,他要替主子守着桑姑娘不被宋温辞骗去。 宋温辞恨得牙痒痒:“你等着!” 他转身大步走到桑棠晚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张金灿灿的票据递上去:“这个你先拿着用。” 桑棠晚将那票据接过来仔细一瞧,一张脸儿似乎都被照亮了:“五千两金票?借给我的?” 五千两金票就是五万两银子。 宋温辞出手可真大方! “都可以。”宋温辞笑眯眯地道:“你要是愿意就算入股,不愿意就算我借给你的。” 他说着得意地瞧了赵青一眼。这一回看赵青还怎么拦? “那……要利息吗?” 桑棠晚乌眸转了转,笑着看他脸色。 “不用。”宋温辞大手一挥,不假思索。 “大气。”桑棠晚这回彻底信了他,颇为豪爽地道:“等我赚了银子,到时候必然不会亏待你。” 做生意嘛,能不合伙还是不合伙的好。 她之前之所以答应和宋温辞合伙,还是因为自己手头不宽裕。 宋温辞愿意借银子给她,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用不用,你只要相信我对你没有坏心就行。”宋温辞得意地朝赵青挑挑眉。 “我信了。”桑棠晚抬手邀请他:“咱们进去,我给你写个欠条,咱们约定好还银子的日期可好?” 银子是借到手了,宋温辞可别到时候反悔。今儿个借明儿个就来跟她要,那她就算是剁手指也还不起呀。 赵青伸长了脖子往路的尽头瞧。主子倒是快点来啊! 这么多银子,桑姑娘不得还个几年的?到时候还不是要和宋温辞纠缠不清? 在他期盼的目光中,道路尽头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身姿端正,背脊挺拔的坐在马背上,远远的策马而来。 “主子!” 赵青连忙迎上去。 赵承曦跃下马儿,口中询问:“什么事?” “冯老爷给桑姑娘租了间铺子,就在这儿。”赵青连忙禀报:“桑姑娘跟着冯老爷来看铺子,结果宋温辞跟来……” 他语速极快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末了,他急道:“桑姑娘这会儿要给他写欠条呢。您手里不是有银子吗?还是快去拦着吧……” 他说到后来又觉得不对,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主子做事哪里用他教? 可他真的是替主子着急。 但下一刻,他眼前一花,转头便见他家主子闪进铺子内去了。 他心下一喜。他没猜错,就知道主子心里有桑姑娘。这不是着急了吗? “慢慢写,我给你磨墨。” 这铺子才租下来,里头光秃秃的,就只有一张旧桌子并四张长凳。 桑棠晚正站在桌前,三指斜握着笔,在纸张上书写着。 宋温辞靠在一旁磨墨,面上带着笑意,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脸。 “桑棠晚。” 赵承曦嗓音清冽,目光森然地掠过宋温辞,最后落在桑棠晚面上。 “你怎么来了?” 桑棠晚笔下一顿,抬眸看他。很是惊奇地问了一句。 她并未察觉赵承曦的情绪不对,毕竟赵承曦素来清冷淡漠。 “你们在做什么?” 赵承曦走上近前,看桌上的东西。 桑棠晚面前的“欠条”写了一半,旁边摆着一张金灿灿的金票。 果然如赵青所言,是一张五千两的金票。 “如你所见。” 桑棠晚含笑回他。 若是前阵子被赵承曦看到她跟别人借钱,她肯定会觉得面上无光,甚至恼羞成怒。 但现在不会了。 宋温辞侧眸看着赵承曦。 他与桑棠晚你情我愿,赵承曦还能如何? 再说,赵承曦向来克制淡漠,想来也不会在明面上…… 他才想到此处,便见赵承曦拿起那张写了一半的欠条,三下两下撕了个粉碎。 “你干什么?” 宋温辞不由大急,猛地站起身来。 第67章 你都拿去 赵承曦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将手里的欠条抖了抖,放回桌上。 “那我继续写了。” 桑棠晚抿唇笑了笑,继续提笔。 宋温辞重新坐下,手中磨着墨还是不放心地瞥着赵承曦。总觉得赵承曦心里憋着什么坏。 哼,赵承曦只会装作正人君子,实则一直放不下桑棠晚。否则他会来得这么快? 赵承曦仍旧不言语,又拿起那张金票来看。 宋温辞不满地从他手上抽过金票,放到更远的地方,口中道:“这是我们俩的,你看什么?” 他从前觉得赵承曦刚正不阿,人性子是冷点,但心还不错。 现在看他,哪儿哪儿都不好,分明就是个坏人。 赵承曦并不与他计较,瞥了一眼正在写字的桑棠晚,又望向宋温辞淡声道:“五千两黄金不算小数目。不知你父亲可曾点头?” 桑棠晚闻言手下不由顿住,也抬头看宋温辞。 她之前没有想过这件事。因为娘亲不在了,她什么事都自己做主。所以,宋温辞来和他商量事情,她自然而然觉得是宋温辞自己说了算。 赵承曦这么一提,她反应过来。 宋温辞家里还有父母。他父亲宋顺安才是宋家的当家人。五千两金子不是银子,这么大数额自然是要宋顺安点头的。 “在我手里就是我的钱,我要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宋温辞有点心虚,朝桑棠晚抬了抬手:“别理他,你继续写。我的银子我说了算。” 该死的赵承曦是会抓他的痛处的。 事实上,这张金票是他从他娘那里软磨硬泡来的,算是娘所有的私房。他爹完全不知情。 桑棠晚迟疑道:“真的不用和伯父商量一下?” 她心里没底,突然不想借这笔钱。 宋温辞给她拿这笔钱显然没有经过他父亲的同意。 他父亲若是得知此事,请不要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反而难看。 “你放心用,不会有什么事。”宋温辞不以为意。 这钱是他借的娘的,和他老爹没什么关系,不归老爹管。 桑棠晚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落笔。 反正,借了这笔钱也不会立刻都用出去,准备货物也要些日子。 宋顺安若是来要,还给他便是。 “这就对了,快些。”宋温辞甚是满意,笑着催促她。 他老爹是个商人,有点唯利是图。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守信用。 这欠条写下,只要他在上头签了字摁了指纹,老爹就算来了也没法反悔。 “这是大事,你该慎重些。” 赵承曦看向桑棠晚,缓声开口。 桑棠晚抬眸看他。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他好,还是特意赶来为了坏她的好事? “主子,人带来了。” 赵青身后拖着一人,快步进了铺子。 “爹?” 宋温辞脸色骤变,一手拍在桌上。 一看这情景,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赵承曦这个卑鄙小人,居然让赵青去把他老爹接来了! 桑棠晚也是怔了一下,看向门口。 宋顺安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欠条,干脆将笔搁下。她心里明白,这钱借不成了。 宋顺安扶着腰走上前,拱手朝赵承曦行礼:“见过国公爷。” 赵青骑马太快,颠得他浑身要散架一般,腰疼得厉害。 他相貌堂堂,宋温辞的容貌有六七分随了他,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也是个俊秀的后生。 “宋老板客气了。”赵承曦抬了抬手。 宋顺安这才转向宋温辞,脸色一沉:“随我回去。” “我不回去。”宋温辞抗拒道:“爹,我在和桑棠晚谈生意,您别管。您不是也说让我自己学着做生意吗?您放心,跟桑棠晚一起做生意,保管赚钱……” 他心中叫苦不迭,恨得牙痒痒。 老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赵承曦是真狠啊。 “闭嘴。”宋顺安呵斥道:“你一个儿郎,怎好同女儿家一道做生意?平白坏了人家清誉。” “做生意哪里讲究那些……” 宋温辞暗暗撇嘴。 老爹就是个老古板。 “快随我回去。”宋顺安上前拉他,口中威胁道:“这是在外头,别逼我用家法。” “宋伯父,您别生气。”桑棠晚拿起桌上的金票递过去:“宋温辞他也是想帮我。这是他的金票,您收回去。” 宋顺安脸色难看地接过金票。 这个逆子,这么多钱就往外送。桑棠晚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正气恼着呢,手里忽然一空。 宋温辞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金票放回桑棠晚手中:“这钱不是他的,是我的,你拿着用。” 他跟娘磨来这些钱,不就是为了桑棠晚么? 拿回去有什么用? “不用了,你们拿回去吧。” 桑棠晚将金票再次还回去。 她又不是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人。宋顺安从进门来都没有瞧过她一眼,显然是瞧不起她。再加上他难看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便是再差钱,也不会没骨气。 宋顺安从宋温辞手中夺过金票,塞进怀中,拉着宋温辞朝赵承曦欠了欠身子:“国公爷,我们父子先告辞了。” 赵承曦微微颔首:“慢走。” “放开我,那金票又不是你的,还给我!” 宋温辞奋力挣扎。 他努力了这么久,就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他怎么甘心? “还不来帮我?” 宋顺安气恼不已,脸色涨红,朝门口的平安几人呵斥。 平安连忙带着人进去帮忙。 宋温辞被他老爹和平安几人拖出门,走出去好远还在挣扎。 “老爹,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往下用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再往前走。 “是我该问你要做什么。”宋顺安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那么多银子你说借给那丫头就借给那丫头?问过老子了吗?” “又不是你的钱,凭什么要问你?”宋温辞一百个不服气。 “你拿着你娘的是不是?我回去问她。”宋顺安发狠:“我倒要问问她这么惯着你想做什么!” “关我娘什么事?”宋温辞气愤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你别拿我娘撒气。” 宋顺安冷笑一声:“好,那我问你,你对桑家那丫头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过来人吗?”宋温辞梗着脖子道:“这难道还看不出来?” 他看着他老爹是明知故问。 他也不怕老爹知道。 这是早晚的事。他的婚事总要爹娘点头的。 娘那里都好说,毕竟娘疼他,他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再说说桑棠晚的好处,娘也就能点头。 但是老爹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 原先是想着徐徐图之,没想到赵承曦从中作梗,让他老爹这么早就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老爹什么态度他也顾不上,反正他不会更改心意。 宋顺安被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那桑家为什么离京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桑家早就没落了,那丫头从小性子就野,向来没规矩。我告诉你,你休想再和她有什么牵扯!” 桑棠晚的家境,根本配不上他们家。 再说,桑如枝在世时,和他家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实际明争暗斗,也没什么交情。 桑棠晚如今没了娘亲,那个爹有也跟没有一样。家产三年之前就被抄了。 他可不想儿子结这样的亲。 “我娶她又不是娶她背后的家族。她家没落了又怎样,咱们家不是有银子吗?再说,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不知道她在做生意上的天赋……” 宋温辞听他这样说,不由辩驳。 “随她如何,你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点头。” 宋顺安打断他的话。 “随你点不点头,反正我非她不娶。”宋温辞性子也倔强,当即道:“这辈子要是娶不到她,我就出家当和尚。” 娶不到心爱的人,那还成什么亲?随便老爹怎么说,反正娶妻这件事上,他绝不会让步。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轮得到你做主了?我打不死你……” 宋顺安被他气坏了,抬脚便踹。 宋温辞一边闪躲一边大叫:“你打死我就算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娶她……” 平安等几人连忙上前拦着。 “老爷消消气,您别和少爷一般见识……” 这父子二人吵闹着去了。 那边,铺子里只有桑棠晚和赵承曦二人。 两人一个站在桌边,一个站在离桌子稍远的地方,都没有开口。 铺子里太过安静,落针可闻。 “这回,你满意了?” 桑棠晚垂下长睫,一脸落寞。她在长凳上坐下,拿起桌上写了一大半的欠条,撕了个粉碎随手一扔。 之前赵承曦的种种行为,她还以为赵承曦…… 原来,还是她多想了。赵承曦这样无情的人,怎会轻易动恻隐之心? 他不过是戏弄她,看着她疲于奔命,再垂死挣扎。用以报复她从前对他所做的事吧? 她抱紧自己,只觉得无比心寒。 “赵青。” 赵承曦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 赵青走了进来:“主子。” 他手里托着一只楠木盒子,悄悄打量铺子里二人的脸色。 桑姑娘好像很不高兴,都没有抬眼看他。 赵承曦示意他将东西放下。 赵青走上前,将手中的楠木盒放下,低头退了出去。 桑棠晚瞥见桌上的楠木盒。 小巧玲珑的一只,四角包铜,花纹雕刻精致。这楠木木盒一望便知价值不菲。 她不由转眸看向赵承曦,漆黑的眸底泛起几分疑惑。 这是何意? 赵承曦走上前去,打开楠木盒。 几根金灿灿的金条映入眼帘,桑棠晚乌眸顿时一亮。 她心里飞速盘算这些金条换算成银子是多少。 赵承曦一言不发,将那几根金条一一取出来,放在桌上。 桑棠晚抿唇偷瞧他的脸色。 什么意思? 赵承曦打算拿这几根金条接济她?是方才他让她没借到钱的补偿吗?用不用还? 她脑中一下闪过许多问题。 但见到金条拿掉,下面压着厚厚一叠银票被赵承曦拿出来时,她乌眸瞬间睁大,两眼放光。 这么多银票! 虽然说银票数额有大有小,可就按最小的一百两银子一张银票算,这里也有上万两银子。 赵承曦到底想做什么? “十万两多一些,你拿去用。” 赵承曦将银票放在金条旁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而那只精致的楠木箱子,此刻已然空空如也。 桑棠晚惊住了,怔了一会儿才问:“借……借我的?” 这么多银子,这么大方!赵承曦果然如她所想么? “嗯。”赵承曦颔首。 桑棠晚拿起一根金条,爱不释手地摩挲:“要利息吗?” 她更关心这个。 宋温辞方才要借钱给她,可都是说的不要利息。不知道赵承曦舍不舍得? “不必。”赵承曦摇头。 “那我多久还你?三年?”桑棠晚抬起乌溜溜的眸子看他,眼底的欢喜几乎溢出来。 这么多银子,不用利息啊! 赵承曦比宋温辞更大气! “都可。”赵承曦抿抿唇:“收好,我让赵青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了。”桑棠晚道:“这铺子后面有地方住,你让赵青把我的东西送来就好。” 现在她有地方住了,没必要回赵承曦那处去。 “你一个人住外面不安全。”赵承曦不赞同:“等辛妈妈她们来了再出来。” 桑棠晚想了想点点头:“行吧。” 有了银子,桑棠晚底气便足,第二日便开始忙碌起铺子的事情来。 辛妈妈和邵盼夏带着贺图南抵达京城时,已是阳春三月。 此时,桑棠晚已然将铺子的货囤得差不多了,正在布置。 这一段时日,她也摸清了京城这些铺子的走向。 尤其是盯着胡氏布坊,看胡致轩有什么异常的动向。当然,她更想知道胡致轩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或许是冯兴怀故意为之,她这铺子和胡氏布坊隔了一条街。 不过,两条街距离并不远,打探消息也容易。 “柚柚,我的柚柚。”辛妈妈看到桑棠晚,不由热泪盈眶:“给妈妈看看,都瘦了,吃苦了你。” 她拉住桑棠晚的手,左看右看。 “哪里,我一点苦也没吃,更没瘦。”桑棠晚给她擦眼泪:“倒是你们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小姐。”邵盼夏抱着贺图南朝她笑,又拍拍女儿:“快打招呼。” “小姐好。”贺图南奶声奶气地开口。 桑棠晚不禁笑了,伸手道:“来,我抱抱。” 她才抱过贺图南,辛妈妈点催促道:“我们快些进去吧。” 她语气急切得有些不大正常。 桑棠晚不曾往心里去,只当她是一路累着了,想进去休息。 “屋子我还没收拾好。”桑棠晚抱着贺图南跟上:“不过东西都齐全。” “我来收拾。”辛妈妈体谅道:“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三人一个孩子进了铺子后院,先去了桑棠晚给辛妈妈安排的屋子。 辛妈妈铺着床上的被褥,忽然想起来道:“柚柚,我们来的途中听说今年蚕不好养,不少蚕都染病死了。过一阵子丝绸会涨价吧?你说,咱们要不要先囤积一些丝绸,等涨价了拿出来卖?” 她先是跟着桑如枝十数年,后又跟着桑棠晚。就算不会做生意,也懂了几分其中的关窍。 听说这消息时她便想着要来告诉桑棠晚。 邵盼夏闻言跟着点头:“小姐,他们说今年的蚕十不存一,我也想着丝绸恐怕会涨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桑棠晚放下贺图南,随手取了个小玩意儿递给她玩。 辛妈妈想了想道:“约莫有半个月吧。” “盼夏,你照顾好孩子。”桑棠晚起身往外走:“我出去瞧瞧。” 她心里暗叫糟糕。 半个月,恐怕已经错过最好的囤货时机。 之前她倒是听赵青提了一嘴蚕染病的事。但她一心扑在铺子上,四处奔波,没有留意到。 “柚柚,让盼夏和你一起去。” 辛妈妈抱起贺图南,招呼一声。 邵盼夏连忙跟上去。 片刻后,桑棠晚皱着眉头回来。 “怎么样?” 辛妈妈抱着贺图南,不放心地询问。 “晚了。”桑棠晚摇摇头,眸底满是思量:“胡氏布坊十天前便开始囤积丝绸,从蜀中到京城周围,除了几家大铺子,余下的丝绸几乎都到了他手里。” 胡致轩消息灵通,下手也够快。说明他背后的人很不简单。 “胡氏布坊?”辛妈妈与邵盼夏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道:“胡绿夏不是已经下了死牢吗?” “是她儿子胡致轩开的。”桑棠晚道:“他背后有高人。” 听说胡致轩借了钱庄许多银子囤积丝绸,只等着丝绸涨价大赚一笔,再去还钱庄的银子。 辛妈妈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会不会针对咱们?” 她和桑棠晚的想法一致。胡致轩作为儿子,不会不为母亲报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妈妈别担心。”桑棠晚宽慰她一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咱们早点开张。” 早一日开张,便早一日赚钱。 桑家布坊开张之后,桑棠晚还是用了在定阳的老办法,进门便送抵用条,存买衣裳的银子送礼盒。 但效果并不理想——这些法子虽然是她第一个用的,但传播起来极快。 京城的铺子早学会了,客人们也都见怪不怪。 她这铺子里又少了云釉锦这个招牌,不够亮眼,其他货品和别的铺子比起来是大同小异,也就泯然众人矣,没什么可以让人非买不可的地方。 加上胡致轩不时派人捣乱,又在外头各种造谣,让人不胜其烦。 开张半个月,桑棠晚算了一下账目,只在保本的前提下赚了一成银子。 这生意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她趴在柜台上苦思冥想,得想个好法子突围,让客人非来桑家买不可。 “小姐,辛妈妈喊咱们吃饭了。” 邵盼夏走过来招呼她。 桑棠晚回身,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只看到辛妈妈的一片衣角没入门后。 辛妈妈从来京城之后,变得有些奇怪。 从前在定阳时,辛妈妈在铺子里忙忙碌碌,比谁都用心。 但到京城之后,辛妈妈便不肯进铺子来帮忙了。说是年纪大了,怕不招客人喜欢。就在后头做饭,带带贺图南。 不过,铺子生意不咸不淡,桑棠晚和邵盼夏两人也能忙过来。 桑棠晚苦恼铺子生意不好的事,察觉到辛妈妈不对劲但没有追问。 她将面前的算盘往前推了推,起身欲往后去。 “请问,谁是桑老板?”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听着很年轻。 桑棠晚不由转身,含笑道:“我就是。不知您要买点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对方一眼。 这是位年轻的姑娘,穿戴华贵,气质不凡。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就是桑老板?”那小姐露出意外的神情:“这样年轻?真的是你?” 她将信将疑。 “如假包换。”桑棠晚抿唇笑看着她。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居然能做出贡品云釉锦。”那小姐道:“我来是想问问你,手里有没有云釉锦?我想要青色渐变成粉白的那种……”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桑棠晚。 “没有。”桑棠晚含笑摇摇头:“云釉锦不好染。且陛下有令,云釉锦无论出多少货,都要送进宫去。” 那小姐闻言顿时垂头丧气,末了又不甘心道:“那你能不能用其他布料染出那种颜色?那颜色实在好看,陛下御赐我家就得了一身衣裳,给了我嫡姐。我也想穿。” 桑棠晚闻言眼睛一亮,朝她道:“我试试。不知小姐是哪家的?若是有,到时候我会派人去知会。” 听这位话里的意思,她好像是庶出的,不过看穿戴,她娘应该是很受宠爱的妾室。否则庶出的孩子哪能这样穿金戴银的? “不必了,我没事就回来问问。”那小姐摆摆手去了。 “赵青。”桑棠晚朝外喊了一声。 赵承曦没和她说会让赵青跟着她。但她知道赵青肯定就在周围。 果然,下一刻赵青从门外走进来。 他挠挠头问:“桑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在?” 也没人和桑姑娘说啊。 “我就是知道。”桑棠晚笑道:“一起吃饭吧。吃过饭之后你帮我去拿裁几块没有染色的布料回来。” “什么材质的布料?”赵青不由问。 “棉布、麻布、绫罗这些,市面上有的都要。” 桑棠晚随意说了几个。 方才那小姐的话给了她灵感。 她用来做云釉锦的布匹,也不是顶好的布料。云釉锦之所以被当今圣上看中,说到底还是她染的颜色好看。 她可以把那些颜色染到别的布料上,做出一款老百姓用得起“云釉锦”,岂不好卖? 让赵青各样布料都裁一点,是为了试试哪一种布料染出来更好看。 结果是棉布染色自然,且上色快,又不易掉色。 “赵青。”桑棠晚当即便吩咐:“你去帮我找几个染布工人回来,可以加一成工钱。另外,跟你家主子说,让他拨几个人给我,我要囤积棉布。” 最近丝绸一直在涨价。胡致轩在背后捣鬼那么久,也是时候还击了,她不会让胡致轩如愿赚到银子的。 第68章 你可敢? 桑棠晚向来思绪清晰,目的明确,做事也有冲劲。 确定要染棉布之后,她即刻便下了本钱囤积回许多棉布,且加价找了十个染布工人,日夜不休地干活。 加上她还可以无偿用赵承曦手底下的人,办起事来效率自然高。 不过半个月,第一批染色棉布便问世了。 她给这布匹取名“云釉棉”,一听便知和“云釉锦”相似,只不过布料材质不同。 京城人和定阳不同。 在定阳那种地方,要让人出去散布消息,消息传得才快。 可在京城,桑棠晚即便不找人出去散布消息,每日也有几个人在门口悄悄打听她铺子的动向。 她知道,其中肯定有一个人是胡致轩的人。其余的就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了。 不过,她也不管那么多。 只要能把消息传出去就行。 “赵青,你去找几个乞丐,让他们到处说我铺子里有和宫里娘娘们用的‘云釉锦’类似的‘云釉棉’,除了质地略逊,其余几乎一模一样。价格便宜,数量有限,先购先得。” 桑棠晚将一吊钱放到赵青手中。 “姑娘吩咐,属下不敢不从。”赵青道:“不过,属下得保护不了。另外派人去行吗?” “都好。”桑棠晚朝他露齿一笑:“跟着我不必太拘谨,你想怎么安排都行。” 赵青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安排人去了。 乞丐遍布三教九流,消息不胫而走。 人人都在议论桑家布坊的东家就是做贡品布料云釉锦的桑棠晚,如今出了新布匹云釉棉,价格比云釉锦便宜,颜色却不比云釉锦差。 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派下人来看,见了云釉棉惊艳无比。 有不少生怕回头来买不到,当即便私自做主买了几匹云釉棉回去。 这布匹实在好看,颜色有多,无论是夫人还是小姐都能用得上。 他们也是相信买回去不会挨骂,反而会有赏,才会铤而走险。 有人起头,后头的人顿时一拥而上,很快便将桑棠晚拿出的云釉棉一抢而空。 有些来晚了的,没买到。但来都来了,不甘心就这么走,便在铺子里转转。 这一转便发现,桑家布坊的东西材料质地都很好,样式也很新颖。 所以说有些样式和别家的大同小异,可差别就在细微处,叫人看着心动。 因为这个,桑棠晚没少做成生意。 她和邵盼夏二人已然忙不过来,连赵青和他手下的两个人都跟着帮忙。 不过他们三个男子,自然是不懂衣裳、布匹这些精细的东西。但能帮忙看着,桑棠晚指哪儿他们打哪儿,倒也算是帮上忙了。 “桑老板,云釉棉明天还有吗?” 有一个妇人伸长脖子询问。 “有,每天都有。”桑棠晚竖起一只手翻了翻:“一天十匹云釉棉,先到先得。” “真的?”那妇人闻言很是欣喜,拿出一锭银子道:“那我先预订。” “不预定。”桑棠晚摆摆手:“每天出的云釉棉都不一定是什么颜色。您明天过来看,有喜欢的就买些。” 在京城做生意和在小地方不同。 京城的地方,富户比比皆是。这云釉棉比起普通的布匹自然是稍微贵了一些,但也不算太离谱。 对于这些富户来说,太过唾手可得,他们反而不稀罕。 就得一点一点地往外放,并且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这生意才能长久,云釉棉也才能一直吃香。 那妇人文言顿时垂头丧气,收起银子道:“那你们明日什么时候开门?” 看样子,她是打算起早过来等着。 “寅时开门。” 桑棠晚笑着回她。 如此忙碌了整整一日,到了晚上用过晚饭,桑棠晚早已是腰酸背痛,但还是抱着钱罐子预备回房。 她要好好数一数今日所赚的银子,才能睡着。 “桑姑娘。” 赵青在院子里唤她。 “怎么了?” 桑棠晚偏头瞧了瞧,不由问。 “胡致轩派来的那小子这会儿才走,可要我派人去盯着他们?” 赵青缓缓开口。 桑棠晚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了。” 她这染布手艺是她自己独创的,就算是挖走她请来的这些染布工人也没用。 胡致轩派人盯着她又能怎样? 她才不高兴为这个浪费精力呢,有这精神不如早点睡觉,明儿个多赚银子。 “那,可要再请两个女子来铺子里帮忙?”赵青又问。 桑棠晚经他提醒也想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还真要再请两个人,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辛妈妈现在不肯到前头去。 她和邵盼夏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而且,她开铺子做老板的,可不想自己一直这么累。 钱虽然是好东西,可该花的时候还是要花的。比如花钱请人帮忙卖东西,她自己可以多休息,腾出精力来想更赚钱的事情。 赵青摇摇头,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属下去买两个婢女?买回来的就是您的人,也不担心出什么幺蛾子。” 桑棠晚思量片刻,从罐子里取出三枚银锭上前递给他:“明儿个你去集市看看,不要目不识丁的。要买识字的,最好是从前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千金大小姐就算了。明日要是没有,就等后日,反正要等到合适的。” 集市上卖的婢女,除了家里的穷没法子卖女儿的,还有就是大户人家遭了难,女眷和婢女都会沦落到被卖下场。 有些婢女从小跟着小姐夫人,都是能识字会算账的,这种就很好用。 否则,买两个不识字的回来,她还要慢慢调教。她可没那闲心。 赵青点头:“姑娘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第一日布匹卖出去之后,桑棠晚声名大噪,接下来的日子,每日清晨桑家布坊门前都排成长队,等着桑棠晚开门,抢购云釉棉。 赵青第三日给桑棠晚买回来一个婢女,第五日又买了一个。 桑家布坊生意彻底红火起来,不只云釉棉卖得好,其他布匹衣裳也卖得极好。 这自然就抢走了同行的生意,同行们个个眼红羡慕,却又无可奈何。而桑棠晚的生意,对于只相隔一条街的胡氏布坊生意影响更是极深。 胡致轩长到二十岁,才被允许独当一面。 最开始时一切都好好的,生意也红火。他不希望桑棠晚的铺子开起来,所以在桑棠晚才开启铺子时,屡次暗中捣乱。 可惜,并未对桑棠晚造成多大的影响。 桑棠晚的铺子还是开了起来。 胡致轩在铺子内间来回踱步,十分焦灼。 “这点事情,你都应付不了吗?” 胡绿夏手持团扇,坐在暗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娘又不帮我想办法,那手艺在她手里,我能如何?” 胡致轩停住脚步,语气里带着气恼。 娘不帮他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你就非要拿她的手艺,才能斗得过她吗?” 胡绿夏不紧不慢地问。 “什么意思?”胡致轩不解,不由快步走到她面前:“娘不如仔细给我说说?” 胡绿夏哼了一声,手里的团扇在他身上拍了拍:“你呀,还是太过善良。之前呢传流言,往他铺子门前丢脏东西的把戏,都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她才有机会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要不是有你爹,你娘我都吓了死牢,再过几个月就要问斩了。你也不想着为娘报仇!” “我怎么不想?我要是不想,就不会做那些了。那我该怎么办?”胡致轩咬牙恨恨地道:“我一把火烧了她的铺子。” 他一想到桑棠晚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就恨得慌。 桑棠晚一个小小孤女,居然敢跟他对着干。 他要叫她好看! “这是京城,你以为是在定阳吗?还想一手遮天不成?”胡绿夏不赞同地看着他。 胡致轩有点急了:“那娘有什么办法,不如直说。一直在这里吊我的胃口做什么。” 娘一直这样说,好像在说他很笨,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傻孩子。”胡绿夏慈爱地看着他:“你说,桑棠晚现在做这门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云釉棉。”胡致轩脱口而出,心里忽然一动:“娘的意思是,从云釉棉,下手?” 云釉棉现在就是桑棠晚的招牌,也是桑棠晚的命根子。 若是断了桑棠晚这个命根子,那岂不是不战而胜。 他想到此处,眼睛不由亮了。 “正是如此,我儿还是有几分聪慧的。”胡绿夏欣慰地看着他,抬了抬扇子凑过去低声吩咐:“你派个人,明日早早去她门口排队,买几尺颜色不一的云釉棉回来,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让她身败名裂……” 她早已盘算好怎么对付桑棠晚。之所以和胡致轩说这么多,只不过是想锻炼锻炼他。 胡致轩满面喜色地点头答应:“娘放心,我等会就去安排。” * 三日后。 清早,正是桑棠晚在忙碌的时候。 这时候铺子里客人最多,也最拥挤嘈杂。有时候还有人会因为先后购买争吵起来,桑棠晚还得帮着调和。 铺子里正忙着一片热火朝天,门口忽然喧闹起来。 “桑老板呢?让她出来说话,她卖的这是什么布?还好意思卖这么贵,我买最便宜的麻布都比她这个好,至少不掉色……” 外头那女人嗓门极大,喊的铺子里一下安静下来,纷纷探头往外瞧。 “小姐……” 邵盼夏自然听出不对劲来,不由看向桑棠晚。 “没事,你们继续忙,我去看看。” 桑棠晚放下手头的事务,朝门口走去。 外头,是个又高又胖的妇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提着一堆衣裳,站在铺子正门处一副泼妇的架势,这是好不威风。 “这位夫人……”桑棠晚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衣裳,开口询问。 那一堆衣裳,里面外衫、裙子、褙子什么都有,其中夹杂了用她的云釉棉做成的百褶裙。 她心中明了,这是要说她的云釉棉品质不好,洗了掉色。 “你就是桑棠晚?” 胖妇人毫不客气,嗓门极大,问了一句。 这动静,自然引来众人围观。 “正是,不知……” 桑棠晚还是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 她自己做出来的布匹,她自然知道品质如何。云釉棉轻易是不会掉色的,除非在洗衣服的水里掺杂了特殊的东西。 这东西,平日是不会有人放到水里洗衣服用的。懂得这个的只有内行人。 所以,她现在就可以断定,这胖妇人是有心之人特意派来捣乱的。 至于这个“有心之人”是谁,照她估计,十有八九是胡致轩。 胡致轩铺子里现在基本没什么生意,大概是狗急跳墙了吧。 “你是就行。”胖妇人根本不让她把话说完,把手里所有的衣裳往地上一摔:“看看,这就是你卖的云釉棉,掉色掉成这样,把我其他的衣服全都染了颜色,也好意思拿出来卖?还卖那么高的价钱!”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势汹汹,十分唬人。 人群中顿时有人帮腔。 “我还以为云釉棉是什么好东西呢,掉色掉成这样,居然有这么多傻子抢着买……” “真是稀奇,我就说一个黄毛丫头能弄出什么好东西来?你们啊,也是太不识货了……” “这么差的东西卖这么高的价钱,官府也不管管……” 桑棠晚在几道议论声之中,精准地听出胡致轩的声音。 她和胡致轩其实没打过交道,但记得他的声音。转眸在人群中搜寻一番,果然看到胡致轩朕双臂抱胸,颇为得意地看着她。 见桑棠晚看过来,胡致轩挑衅地开口:“诸位,这云釉棉这么差,你们还不退钱等什么呢?” 他振臂高呼,肆无忌惮地怂恿那些客人退货。 “退钱!” “退钱!” “退钱!” 他找来的那些人趁机起哄。 一些不明真相的客人也跟着喊起来。 桑棠晚对众人抬了抬手:“诸位,请听我说。”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无数缕目光都落在桑棠晚身上。 她分毫不惧,依旧从容含笑,声音清脆响亮,环顾众人。 “各位,我娘亲在世的时候经常教导我,做生意之人诚信为本。我卖东西,赚钱是自由,东西的品质才是首要。我铺子里的云釉棉,卖了也有两个月了,大家伙应该是头一回听说有掉色这种事情吧?” 她笑意盈盈,用眼神询问众人。 “这倒是……” “之前没有听说过……” “这不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是穿着感觉挺舒服的,颜色也好看,所以才会多次来买……” 众人互相对视,议论纷纷。 桑棠晚这才接着道:“我可以保证,我的云釉棉,大家正常用清水和皂角清洗,不会出现分毫掉色的情况。如果有,我双倍退钱。” 听她这样一说,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那胖妇人见她居然能控制住这样的场面,也是意外。 她当即指着地上的衣裳吼道:“你骗谁呢?我这难道不是用清水和皂角洗的吗?不还是掉色掉成这样,你怎么解释?” 她说着还往前走了两步,像是要用自己的大肚子去撞桑棠晚一般。 桑棠晚低头看了一眼那些衣裳,不紧不慢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只用清水和皂角清洗,是一点都不会掉色的。你洗得掉了色,只能说明你在水里加了其他不该加的东西。” 胡致轩这点雕虫小技,在她面前还是不够用。她钻研染布技艺许久,怎会连这点东西都不懂? “我加什么了?”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我什么也没说,你少胡说八道!” 她回头在人群中搜寻胡致轩的身影。 胡致轩不是说这丫头不可能知道吗?胡致轩给了他二两银子,还答应事成之后再给她三两银子。而且还会把所有的衣裳都赔一身新的给她,她这才答应过来。 但是,胡致轩没说事情败露会怎么样啊! “你加了草木灰。”桑棠晚脆声回她。 “草木灰,草木灰怎么了?”胖妇人又理直气壮起来:“洗衣服,用草木灰很稀奇吗?在座各位难道没有用草木灰洗衣服的?” 说起这个,她可就占理了。大家洗衣裳可不就用皂角或是草木灰吗? 云釉棉连草木灰都禁不住,那就是有问题。 “问题是你不只加了草木灰。”桑棠晚唇角微勾:“你还加了生石灰水。外头的人不知道,我天天染布自然知道。生石灰水就是用来洗布料颜色的。你用生石灰水浸泡云釉棉所做的衣裳,能不掉色吗?” 她对此可谓了如指掌,语气极笃定。 胖妇人顿时慌了,又回头看了看胡致轩,口中还是死不承认:“我根本就没有,你怎么证明?分明是你的布料有问题,你还赖我,我好好的怎么会用生石灰水洗衣裳……” 不能承认啊,承认了桑棠晚还能放过她? 胡致轩也不来为她说两句话? “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桑棠晚转头吩咐:“盼夏,你帮我端一盆水来。” 邵盼夏应了一声,很快端了木盆的水送到她面前。 桑棠晚对着众人道:“诸位,用生石灰浸泡过的衣裳,再怎么样也能洗出白色的石灰水。” “怎么证明白色的水就是石灰水?”胡致轩还是按捺不住问了一句。 桑棠晚志得意满道:“可以将醋倒进去。若是石灰水,会起大量的小气泡。这一点,相信不只是我一个人知道吧?” 她说着环顾周围所有人。 立刻有人出言赞同。 桑棠晚抬了抬手。 邵盼夏抱起地上的衣裳,悉数放进木盆之中清洗。 那胖妇人急得满头大汗,伸手指了又指,想出言阻止却又开不了口。 “看着颜色,的确是石灰水无疑了……” 身旁有人议论。 胖妇人终于忍不住,回头朝胡致轩道:“胡老板,你还不出来为我说句话?” 众人顿时一惊,都看向胡致轩。 “那不是胡氏布坊的老板?” 有人认出他来。 “是不是他自己家生意不好,故意来桑家布坊捣乱?” 众人顿时有了猜测。 “关我什么事?你这疯婆子,叫我做什么?”胡致轩听众人怀疑他,顿时对着胖妇人破口大骂。 他从小娇生惯养,没什么计谋和脑子,遇见点事情就慌张。 一看这么多人看着他,他当然打死不会承认。 “你……” 那胖妇人气坏了,想脱口说出真相。却又担心自己到手的二两银子被她要走,还有地上这一堆衣服没人赔。 “这位夫人。”桑棠晚看出她的为难,笑眯眯地看着她道:“看你的面相,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你才会这么做。如果你说出真相,我愿意将你这些衣裳折成现银十两,当场付给你。” 其实,如果今日查不出真相。她也是打算赔钱息事宁人,毕竟做生意要紧。 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不过没想到胡致轩居然这么蠢,张口便反咬自己找来做事的人。 她不正好可以趁机揭穿胡致轩的真面目? “桑老板,你说真的?”那胖妇人一脸不敢置信,看着她有点语无伦次:“我……我这么……我做了这样的事,你还愿意给我银子?” 跑到人家铺子门口来闹事,造谣不存在的事情,这老板居然还要给她银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她实在不敢相信。 “愿意。”桑棠晚取出两锭银子,举起来对着她:“只要你说出事情真相,我立刻就给你。” 这样当面澄清所有的事情,效果是事后处理再完美也达不到的。 而且今日这件事,可以成为市井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能助她的铺子生意更上一层楼。 “是他,胡氏布坊的胡致轩胡老板。”胖妇人转头指着胡致轩,竹筒倒豆一般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前天他找到我,给了我一身云釉棉所做的衣裙。大家可以看看,这尺寸我根本穿不下。” 她说着拿起那条裙子给众人看。 “他让我再拿一点自己的衣裳,用石灰水泡过之后晾干,趁着人多的时候到桑家布坊来闹事。他答应会赔给我所有的衣裳,给了我二两银子,还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三两……” 这胖妇人口齿倒是伶俐,事情说得很是清楚。 众人一听顿时了然,这还用问是真是假吗?胡致轩就是冲着桑家布坊来的,看人家生意好眼红了呗。 “你,满口胡言!”胡致轩自然不会承认,涨红了脸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胡说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裙子是我给你的?又怎么证明是我指使你来的?可有第三个人在场?”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是他做的,他这是强词夺理,可偏偏拿他没办法。 毕竟,他们的确拿不出证据来。 桑棠晚乌眸灵动地转了转,将手里的银子放在胖妇人手中,看着胡致轩微微一笑:“胡老板可敢随我进铺子说话?” “我又没做什么,有何不敢?” 胡致轩被她一激,顿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第69章 我们以后少往来 “诸位,我先失陪一下,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铺子里的人。”桑棠晚与众人打了一声招呼,才对胡致轩抬手:“请。” 她侧目看着胡致轩,似笑非笑。 胡致轩捉摸不透她的心思,硬着头皮迈进门槛。 不管桑棠晚耍什么花招,他只是不承认,桑棠晚又能拿他怎么样? “这边。” 桑棠晚引着他进了内间。 这是一个单独的房间,布置精致,环境优雅。是专门用来招待大客户的。 里头用屏风隔成两间。 “请坐。” 桑棠晚抬手倒茶。 胡致轩站在原地没有动,警惕地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反正这件事情与我无关,你休想赖在我身上。” 他说什么也不会承认那胖妇人是他叫来的。 桑棠晚端着茶盏,缓步走到他面前,抿了一口茶看着他:“之前,在外面散布关于我的谣言,说我是孤女开的铺子不祥。又说我卖的布匹不好,时不时捣点乱,那些人都是你派来的吧?” 她面上再无笑意,脸色彻底沉下来。漆黑的眸子泛着清透的光,目光犀利,似乎直直看进人的心。迫人的气势全然不像一个商户之女,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更像千金。 胡致轩被她的气势压得不敢正眼看她,但他仍然很是不服:“你说话得有证据。这么说,有什么凭证?” 他手紧张地攥紧,本能地想往后退。定了定神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后退的脚。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后退,否则便会显出心虚。 桑棠晚冷笑一声:“胡致轩,亏你还是个男儿郎呢。现在这里就你我二人,敢作不敢认,你算什么男儿?真是好叫人瞧不起。” 她抬起下巴睨着他,鄙夷和不屑都摆在脸上。 胡致轩这种人,没经过太多的事,又没受过挫折。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只要有人瞧不起他,他会不顾一切地证明自己。 胡致轩听她这样说,顿时耿直了脖子:“我做了你又能奈我何?有本事你去报官,那我会不会受到惩罚。” 他眼珠子左右转了转。 桑棠晚不说他还想不起来,这里就他们两人。他承认了又怎么样?出了这个门,他照样不承认,衙门还能抓他不成? “这么说,今日那胖妇人也是你找来的?”桑棠晚又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他。 “对,那胖夫人就是我专门找来坏你铺子名声的。”胡致轩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得意扬扬:“我承认你是有点小聪明,事情被你解决了。但除了这样,你又能奈我何?我照样做我的生意,接下来,还可以用无数种办法让你恶心。你最好早点关了这门,离我远一些,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 之前的事情他都承认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把今日的事也认了下来。 反正桑棠晚不能拿他怎么样。 桑棠晚端着茶盏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胡致轩皱起眉头。 他迅速环顾了这屋子一圈,确定没有第三个人。 不过,那屏风后……应该没有人吧? 他心提了起来。 “我当然是笑你。”桑棠晚再次吃了一口茶,转身走回桌边放下茶盏:“赵大人,您请出来吧。” 她对着胡致轩嫣然一笑。 今儿个可真是巧了,赵承曦来找她说是有事。 她故意拖着不见他,让他在这里等着。 谁知道胡致轩来闹事,这不就碰上了吗? 赵承曦缓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姿态从容,矜贵端肃。 他乌浓的眸子泛着寒光,冷冷地注视着胡致轩。 胡致轩被他周身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时惊疑不定。 “你,你不是……” 他认得赵承曦。定阳府原先的知府事。听说后来调任,去了哪里他并没有打听。 居然是来京城了吗?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赵承曦赵大人,安国公,并且是当朝中书侍郎,位同副相。” 桑棠晚气定神闲地坐好,一手托腮看着胡致轩口中不紧不慢地说着。 她在心里感慨。 赵承曦有个好老师,自己也争气。从定阳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当上中书侍郎了。 如今,她处处都赖着赵承曦。只要赵承曦不拒绝,她就当他是心甘情愿的。 管他呢,能利用为什么不利用? 反正这是从前他欠她的。 “什……什么?”胡致轩说话都咬着舌头了:“中书令?” 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汗珠子顿时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 他亲口承认的,被赵承曦当场听了去,这可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的。 “这般事情,不归我管。”赵承曦看着他淡淡道:“我让人送你去刑部。” “别……别!”胡致轩腿都有些软了,连连摆手:“赵大人,赵大人我知道错了,我愿意赔银子给桑棠晚,求您别送我去刑部。” 他是知道赵承曦的。当初在定阳赵承曦就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刚直不阿。 真要是被他送到刑部去,那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会儿,娘又不在,没人给他出主意,更没人给他撑腰。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赔钱了事。 赵承曦正要拒绝。 “唉,等一下!”桑棠晚霍然起身,走上前看着胡致轩问:“你打算赔多少银子?” 胡致轩赔得多,这买卖自然就划算。 毕竟,胡致轩对她铺子所做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的送去刑部只怕也是小惩大戒,还不如让他赔银子,她还能得了实惠。 赵承曦闻言皱眉看她。 桑棠晚好似没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直盯着眼前的胡致轩。期待胡致轩口中能说出一个让他满意的数字。 “我,我身上带的银子都给你。” 胡致轩赶忙掏自己的袖袋,取出几锭银子放到桌上。 看那几锭银子堆在桌上好似不怎么起眼,他感觉桑棠晚不会满意,又低头将手上的玉扳指取了下来,也放了上去。 他咽了咽口水,抬头忐忑地看桑棠晚。 “这不还有吗?” 桑棠晚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 胡致轩是胡绿夏娇生惯养的独子,身上带的都是好东西。这扳指质地清透,玉佩水头却更好。 看那银子大概有四五十两,加上扳指和玉佩……这回赚得可不少。 胡致轩露出肉痛的神情,却又不敢不听,连忙低头去解腰间的玉佩。 “行了。”赵承曦拦住他,瞥向桑棠晚。 桑棠晚心中不服,撇撇嘴:“今日我要是不识破他的阴谋诡计,他还不知道要把我害得有多惨。多赔一点怎么了?” 这些日子,赵承曦多数时候还是叫她顺眼的。 但此刻,她又烦起他来。 胡致轩愿意的,他拦什么拦?还不是胡致轩罪有应得? “我给,我给。”胡致轩这会儿是万不敢得罪桑棠晚的。 他可不想进刑部大牢。 “不许胡闹。” 赵承曦皱眉呵斥桑棠晚。 桑棠晚哼了一声,伸手去拿桌上的银子和玉扳指:“好吧,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今日之事一笔勾销,你要是再算计我,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警告地瞪了胡致轩一眼。银子入手沉甸甸的,让她心情瞬间好起来。 也没费多大工夫,就得了这么多银子,实在划算。 “我先走了。” 胡致轩朝赵承曦行了一礼,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多谢啦。”桑棠晚朝赵承曦弯眸一笑。 她乌眸弯成了小月牙,闪着稀碎的光芒。得逞的模样恣意张扬,生气勃勃。 “拿来。” 赵承曦朝她伸手。 桑棠晚怔了一下,不情愿地从中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赵承曦不刚直了?开始做贪官了?一共就这么点银子,他还要分走一锭? 过分了吧? 那岂不是以后她要用到他的地方,他都会趁机刮油水? “扳指。” 赵承曦躲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是吧?”桑棠晚不能接受,拉起扳指握在手心:“不行。” 这扳指可值不少银子呢。赵承曦居然看不上一锭银子,反过来要扳指。 她给的他还嫌少。这心思想得可真够大的。 “我让人去当了,银子给你拿来。胡致轩的东西,你不适合收着。” 赵承曦径直伸手去取。 桑棠晚起先还不肯,牢牢攥着手里的扳指。耳中听他所言,这才松开手。 “那也行。” 她瞧了赵承曦一眼,眸底闪过笑意。 赵承曦要扳指原来是因为这个。她还以为他想分银子呢,真是白担心。 “笑什么?” 赵承曦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没什么。”桑棠晚将扳指交给他问:“对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忽然对赵承曦的来意很感兴趣。 “若是赵青不在这儿,你能否护好自己?” 赵承曦问她。 “为什么赵青不在我这儿?”桑棠晚眨眨眼:“出什么事情了吗?” 赵承曦不是小气的人。 赵青跟着她这么久,赵承曦也没说过要他回去的话。 想来肯定是有什么变故。 “昨日乐阳来找我。”赵承曦望着别处:“她让我回长公主府去住,我拒绝。她提起你。” 他大手攥紧。 桑棠晚想了想明白过来:“他是不是觉得你在意我,所以用我来威胁你?” 这的确是乐阳长公主能做得出来的事。 这些日子她光顾着占赵承曦的便宜,倒是忘了他可能会给她带来危险。 “若无事,我们以后还是少往来。” 赵承曦说罢没有停留,转身往外走。 桑棠晚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好像她很想和他往来一样。 哼,看到时候谁先找谁。 * 出了胡致轩那档子事之后,桑棠晚的桑家布坊在京城声名大噪,生意一日更比一日红火。 她另外租了场地,又雇了数十染布工,日夜不休地做活计。 这日用过午饭,辛妈妈不放心拉着桑棠晚说话。 “柚柚。在家里棉布囤积如山,你让人日夜不休的染布,染出来的布匹却又不拿出去卖。这得投进去多少本钱?妈妈担心呐。丝绸涨价涨了那么多,可咱们家又没有,以后怎么办……” 她拍着心口,忧心忡忡地看着桑棠晚。 之前,云釉棉一直不够卖,多些人做活计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这些日子家里的货越堆越多,她便愁得很。 “妈妈,你别担心,这几日我就把这些货都出了。”桑棠晚胸有成竹,拍了拍她的手宽慰她:“我现在就出去谈生意,你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她说着起身欲走。 “你一个人?要去哪儿?”辛妈妈起身跟上去,不放心地道:“赵青也不在了,要不然让盼夏陪你去。” “不用啊妈妈。”桑棠晚摁着她坐下:“我就在这街上,能出什么事?” 辛妈妈只好由着她,跟上去叮嘱道:“你早点回来。” * 桑棠晚一路直奔西街。 西街多勾栏瓦肆,也是京城的一处繁华所在。商贩穿行,叫卖声不绝,道路边上更有耍猴的、卖艺的、杂耍的……各种各样,热闹非凡。 桑棠晚一路瞧着热闹进了醉心楼的大门。 醉心楼是京城属于属二的销金窟。 她知道宋温辞这些日子一直在里头猫着呢。 上回,宋温辞被他老爹抓回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忙着开铺子的事,也没顾上宋温辞。只是听说宋温辞跟他老爹闹翻了,成日沉迷勾栏瓦肆,不肯归家。 桑棠晚花了一锭银子,顺利地走到宋温辞所在的厢房门前。 “跳得什么狗屁?滚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香坊里似乎摔碎了茶盏。 女子的惊呼声传出。 紧接着,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五六个女子穿着艳丽的舞服从里面鱼贯而出。 一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 “给小爷换你们这边长得最好看的来!” 宋温辞语气里带着醉意,大声嚷嚷。 桑棠晚跨门槛,左右打量。这里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这厢房里妆点的奢华却雅致,轻纱半遮,很有意境。 她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轻纱后探出脑袋看向宋温辞。 宋温辞吃酒吃得醉醺醺的,口中不满地朝外喊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少爷,您花了那么多银子,这里也没一个您中意的。”平安在旁边小声劝他:“要不然,咱们回家吧?您就和老爷服个软……” 少爷这样,老爷也不高兴。他们这些下人夹在中间,日子是真难过啊! “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宋温辞伸手指着外头:“给我滚!” “哎哟,我的祖宗唉……”平安抓耳挠腮,真是没辙了。 “小爷,何事如此气恼?” 桑棠晚笑着出言。 宋温辞闻言一愣,僵直身子不敢乱动。 怎么忽然听到桑棠晚的声音了?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生怕自己动一下,这梦就醒了。 上回被老爹绑回家之后,老爹面对他下了死令,不许他再见桑棠晚。 还派人日夜守着他。 他去哪里玩乐都行,唯独靠近桑棠晚铺子,便会有人出来拦着。 这些日子,他都试过无数次了。 桑棠晚最没良心,也不知道主动找找他。这么久了,赵承曦天天围着她,她恐怕早就把自己给忘了。 “桑小姐!”平安一喜,犹如见了救星,连忙推了宋温辞一下:“少爷,是桑小姐。” 天可怜见的。 桑小姐终于想起他们家少爷来了。他总算熬出了头,这一下少爷不会再乱发脾气了吧! “桑棠晚,真的是你?” 宋温辞猛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身子不由晃了晃。 平安赶忙扶住他。 “不是我还能有谁?”桑棠晚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四周笑道:“你天天住这儿,你老爹没意见?真不愧是富可敌国的宋家。” 啧,什么时候她也有宋家那么多的银子就好了。 “他有什么意见?我才不听他的。”宋温辞挥了挥手,身上出了一层汗忽然清醒,语气酸溜溜的:“我听说你那铺子开得不错,我还以为你早把我抛到脑勺后了呢,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找我?” 他坐下来,递了一双筷子过去。 桑棠晚接过筷子,夹起一粒水煮花生米放进口中:“我这不是忙吗?你成日花天酒地的,又不是没空。明明是你没去找我。” 说起来她也是心虚。 这段时间忙的的确没顾上宋温辞。一找他就是有事,好像真有点过意不去。 所以她干脆倒打一耙,怪他没去找她。 “桑小姐,我家少爷他是因为……” 平安连忙开口,想给自家少爷解释解释。 “因为我太久没回京城了,光想着玩乐了。”宋温辞打断他的话,强找了个借口。 他不敢让桑棠晚知道自己的心思。更不想让桑棠晚知道他老爹的态度。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他要做的就是先扭转老爹的态度,才有脸和她开口。 “是吧?”桑棠晚用筷子指着他:“你眼里只有玩乐,没有朋友,还好意思指责我?罚酒三杯。” 宋温辞笑着摆手:“不成,再喝我就醉了,没法和你说话。” 他含情的桃花眸泛着淡淡的雾气,深深将她望着。 好容易才见她一次,他可不想错过相处的时光。 “好吧,那就先记着,下次喝。” 桑棠晚很是好说话地点点头。 她来又不是为了劝宋温辞喝酒。 “你今日怎么想起找我来了?”宋温辞一手摁在桌上,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桑棠晚放下筷子,凑近一些道:“我想见你爹。” 这就是她找宋温辞的目的。 “不行。”宋温辞不假思索地拒绝。 桑棠晚这个时候跟他老爹见面,以老爹的性子,怎么可能给桑棠晚好脸色? 这绝对不行。 “为什么?”桑棠晚乌眸中满是不解,偏头看着他:“我找他有事情。” 她来时还想着,宋温辞如今和她关系还算不错,一定不会拒绝他。 没想到,宋温辞拒绝得这么干脆,丝毫不留余地。 怎么回事? 宋温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找了个理由:“我老爹……上次你也见到他了,你看他那个态度,见了你恐怕也不会……” 他不忍心说得太难听。 “没关系。”桑棠晚底气十足:“我找他是为了谈生意,让他赚银子,他不会凶我的。” “你找我老爹谈生意?”宋温辞疑惑:“谈什么生意?布匹我家都是从苏州直接拿的。” 桑棠晚眼下在做的只有布匹生意,他并未往别处想。 “你老爹是京城商会会长吧?”桑棠晚一手支着脸问他。 宋温辞道:“你有事,应该先找布匹行行首。行首解决不了的,才会找我老爹公断。是不是胡致轩那小子又欺负你了?” 这些日子他多少也打听到了桑棠晚铺子里的一些事。可惜,他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忙。 他以为桑棠晚是要解决胡致轩的事,所以让她先找行首。 “行首和胡家都是一丘之貉。”桑棠晚摆摆手道:“这件事情,我必须找你老爹。你就帮帮我嘛,只要把我带到你老爹面前,其他我自己来。” 她皱起脸儿祈求地看着他,一双湿漉漉的乌眸直将他望着。 宋温辞只觉得自个儿的心都要化开似的,晕晕乎乎地点头:“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话说出口,他都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少爷,舍不得啊……”平安在一旁替他着急。 少爷就是因为桑小姐的事,和老爷闹翻了,这么久都没回家。 眼下突然回去,还将桑小姐带回去,老爷不得以为少爷是公然挑衅他的威严? 那少爷还能有好果子吃吗?桑小姐就算进了门,见了老爷恐怕也会被直接轰出来。 宋温辞回过神来,心中也有些后悔。 “使不得什么?我说带就带。桑棠晚,跟我走。” 宋温辞站起身来,朝她招招手。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更何况是在他心爱的女儿家面前,她又是头一回求他,他岂能出尔反尔? “宋温辞,你真好。”桑棠晚顿时笑了:“走,先去集市上买些东西带过去。” 她知道宋温辞的老爹不待见她。但该有的礼仪她还是要有的。 “不用,我们家什么都有。” 宋温辞听她说自己好,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好似踩在了云端上一般。 “那也要买。头一回登门,哪有空手去的?” 桑棠晚执意要带礼上门。 宋温辞自然由着她。 桑棠晚在集市买了些东西,便跟随到了宋府。 第70章 般配 “少爷,您回来了。” 宋家的门房瞧见宋温辞回来,不由惊喜。目光落到桑棠晚身上,飞快地打量一眼,不敢多问。 “我爹呢?” 宋温辞大大咧咧地问。 “老爷出去收账了。”那门房忙回。 宋温辞又问:“什么时候去的?” “有一个来时辰了吧。”门房看看天,估摸着回他。 宋温辞回身招呼桑棠晚:“咱们先进去,我爹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桑棠晚点头应了。 二人刚跨进门槛,宋温辞猛地回头:“又想去我娘那里告状是不是?” 他瞪着方才那个门房。 那门房心虚,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道:“少爷,这是夫人吩咐的,小的也……” 他总不能不听夫人的话。 “你不用去了。”宋温辞道:“我们现在就去见我娘。” 那门房点头应是。 桑棠晚奇怪道:“你要带我去见你娘亲?” 她没这个打算呀。 宋温辞压低声音道:“我娘很好的。先见了我娘,她还能帮你劝劝我爹。” “那也行。”桑棠晚看看自己带的东西:“我把这些东西提过去。” “你提什么?”宋温辞招呼:“平安!” 平安立刻带人上前,将桑棠晚所带的东西都拿了起来跟上他们。 桑棠晚左右瞧瞧,宋家虽是大晟第一商贾之家,却并不铺张浪费。 庭院的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并未极尽奢华,看着却颇叫人顺眼。 桑棠晚思量着,能将家里收拾成这样,宋温辞的母亲大抵是读过不少书的。 她跟着宋温辞进入了二门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一座幽静大气的院落。 “到了。”宋温辞朝内喊道:“娘,我回来了!” “快去叫夫人。” “夫人,少爷回来了……” “少爷,您可算肯回家,这些日子夫人都担心坏了……” 院子里婢女们都激动起来。 “来。” 宋温辞走进院子,不忘回头招呼桑棠晚。 桑棠晚含笑跟着他跨进门槛。 原本喧闹的院子一下安静下来,一众婢女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接着又互相交换眼神,个个眼底带着打量和猜测。 有机灵的已然进屋子给宋夫人送消息去了。 宋夫人就着婢女的手,匆匆走出屋子:“达意,你还知道回来!” 她果然如桑棠晚所料,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虽人到中年,但一望之下仍是满身书卷气。眉目慈和,温柔端庄。 宋温辞的小字叫“达意”。 宋夫人看到儿子眼圈顿时红了,嗔怒地瞪他。话语听着像是责备,语气里却只有疼爱。 “娘。”宋温辞走过去扶住她:“儿子又不是冲您,您生什么气?小心身子。” “这位是……” 宋夫人的目光落在桑棠晚身上,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儿子因为这姑娘,和他父亲都闹翻了。她能猜不到桑棠晚你的身份吗? “娘,这就是我之前和您说的桑棠晚。”宋温辞介绍道:“集市上那家桑家布坊就是她开的。” 他说着话看向桑棠晚,眼底泛起点点温柔和宠溺。 “伯母。” 桑棠晚朝宋夫人盈盈一拜。 她小时候是见过宋夫人的。不过,并不熟悉,所以印象也不深。 “快别客气。”宋夫人连忙抬手,又下台阶去扶她。 她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可老爷的性子又说一不二,这可如何是好?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初次登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桑棠晚示意平安将东西送上。 “你太客气了。快进来坐。”宋夫人上前挽住她笑着道:“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呢。不过你那时候小,恐怕不记得了。” 桑棠晚笑着点点头。 宋夫人为人处世自然不在话下,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舒适。 寒暄闲谈一番后,桑棠晚才说明来意:“我今日来,是想见一见伯父,与他谈一桩生意。” “是你布坊的生意吗?”宋夫人道:“家里有些铺子,也是我在管。你若信得过,可以和我说一说。” 她看桑棠晚是个不错的孩子。 不过,她了解自家丈夫的性子。他说了不许儿子和桑棠晚往来,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所以,她还是不想桑棠晚和宋顺安见面,免得到时候又生枝节。 “伯母,我知道您是好意。”桑棠晚乌眸含笑道:“不过我这件事,关系到京城几十家布坊接下来的生意。我只能和伯父谈。” 她能不能赚大钱,能不能彻底坏了胡致轩的好事,就看此举。 “这样大的事?”宋夫人抬眼看她。 说实在的,桑棠晚年纪轻轻说这样的话,她还真有些不信。 不过,看这孩子言谈举止,又不像是说大话的人。 她一时有些拿不定接下来该如何。 “嗯。”桑棠晚抿唇,肯定地点头:“还请伯母帮我在伯父面前美言几句,让我见他一面。” 她要做的事情,不仅对她个人有利。对整个京城的布坊都是有利的。宋顺安也会从中赚到利益。 所以,只要见到宋顺安,她就不怕他不同意。 “这……” 宋夫人迟疑。 她没有和桑棠晚相处过,真的很难相信桑棠晚年纪轻轻,能做出事关几十家铺子的大事。 倘若桑棠晚不成,她反而要受老爷的责备。宋温辞想娶桑棠晚就更没希望了。 “娘,您就帮帮她吧。”宋温辞晃着宋夫人的袖子撒娇:“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桑棠晚她特别会做生意。羊毛那笔生意,我赚一万八千两那次,就是截胡她了。要不然她自己那一笔生意就能赚三万六千两。您就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相信她吧。” 宋夫人偏过头看着儿子,眼底满是无奈。 看这孩子不遗余力帮桑棠晚的样子,可见陷得够深的。 “娘,求你了!” 宋温辞见她不言语,更是祈求。 “好吧。”宋夫人拍拍他的手,看向桑棠晚:“你留下来用饭,等老爷回来我先去和他说。不过,我们老爷的性子……是有几分古怪的,万一他不肯,你也别怪我。” 她得先将丑话说得前头。 “多谢伯母。”桑棠晚起身对她行礼。 宋夫人当即吩咐厨房准备午饭。 不过晌午时分,外头就传来了消息。 “夫人,老爷回来了,正往主院来。” 婢女禀报。 “我去迎一迎老爷,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 宋夫人叮嘱他们一句,匆匆出了门。 “紧不紧张?” 宋温辞看桑棠晚。 “不紧张。”桑棠晚轻笑了一声。 宋顺安再怎么厉害、再怎么有钱不也是个人吗?同样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又不是妖魔鬼怪。 她有什么可紧张的? 宋温辞犹豫了一下道:“我爹那个人,他性子是有点古怪。等会儿万一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可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从小到大和老爹斗智斗勇,怎么会不知道老爹的性子? 保不齐他那老爹见了桑棠晚就要说出难听的话来。 之前无论犯下多大的错,见他老爹他从未发怵过,大不了就是一顿打嘛。 但今日不同,他担心万一老爹将桑棠晚气得再不理他,那可怎么办? “我知道。我是有求于人,不会和你迭起冲突的。”桑棠晚笑着道:“他答不答应全凭他。答应最好,不答应我也不会怪他。” 若事情不能成,她只怪自己没本事。给出的利益不能打动宋顺安。 宋温辞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好。” 他在心里宽慰自己,桑棠晚是个讲理的,不会和他老爹一般见识的。 * “老爷。” 宋夫人迎上去,与宋顺安一起往前走。 宋顺安冷着脸色道:“我听说那个逆子回来了?不是再也不回来吗?谁请他回来的?” 想起那个不争气的逆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孩子都回来了,你就别和他置气了。”宋夫人劝道:“达意他从小顺遂惯了,这一受挫可不就得发脾气吗?以后年纪大一些自然就好了。” “好什么好?”宋顺安没好气道:“你看看他什么眼光?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让他去相看他不去,非看上一个商户女,真不知道随了谁!” 他气得甩了一下袖子。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宋夫人温声细语地劝道:“你不喜欢那丫头就说不喜欢。说什么商户女,咱们家难道不是商户?还有那些天天和你称兄道弟互相生意有往来的不是商户?叫外人听了去,怎么想咱们?” 宋顺安心中气不顺,但也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两手背在身后叹了口气。 两人双双跨进了院子。 “我听门房说,那逆子带了个女孩回来?”宋顺安想起来问。 宋夫人两手互相攥着,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我正准备和老爷说呢。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桑棠晚。” 她打量宋顺安的脸色,估摸着他要不高兴了。 “什么?”宋顺安脸色骤变,大手一挥:“谁让他把那女子带进我家大门的?给我把她赶出去!” 宋温辞这个孽障! 他不同意他和桑棠晚往来,这小子居然把人带回了家,这不是赤裸裸地挑衅他? “老爷,人家就在屋子里,你息怒。”宋夫人拉住他的袖子:“你听我说,那孩子是来找你谈生意的。说是一笔大生意,你不妨听听她怎么说的,要是不行咱们客客气气地把人家送出门,可别落下什么话柄,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她是知道宋顺安在意什么的。儿子大了,将来要娶妻,总要图个好名声。 “谁要和她做生意?现在就把她给我送走。”宋顺安站住脚,转身便要走:“我不可能见她。” “老爷老爷……” 宋夫人还想再劝。 宋顺安却是头也不回。 “伯父,请留步。”桑棠晚清脆的嗓音响起:“您现在一定在为了绸缎价格疯涨的事烦心吧?我有办法处理这件事。” 她径直道明来意。 宋顺安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但那又如何? 若是没几分把握,她也不会走这一趟。 宋顺安的步伐停住,回身冷哼:“我囤积了一定数量的绸缎。绸缎价格越涨,我越赚钱。为什么要烦心此事?” “因为不止你一个人囤积了绸缎,京城大部分布匹铺都囤积了绸缎。尤其是新开的胡氏布坊囤积的绸缎更是堆积如山。”桑棠晚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不卑不亢地开口:“当绸缎的价格涨到一定的程度,客人便会选择放弃,不买绸缎转而选择替代品。等秋季的桑蚕丝出来之后,绸缎又会落回原来的价格。您必须在秋季到来之前,将手里的绸缎全数卖出去。城内几乎所有的布坊都面临这种情况,我说得对吧?” 宋顺安现在面临什么,她一清二楚。 “你想说什么?” 宋顺安听得心中烦躁,他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现在只要是个做生意的都能看出这一点,桑棠晚能说出这个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若真有法子解决,那才算厉害。 “我有办法解决。”桑棠晚含笑道:“只是不知伯父可愿意坐下来和我吃一顿饭,好好谈一谈?” 她乌眸晶亮,背脊挺直,志得意满。 “老爷,不妨听听她怎么说?”宋夫人在一旁劝道。 宋温辞没敢开口。 他不说话老爹不留意他,一切还好说。他一开口,老爹就来气,说不准转身就走了。 他可不想搞砸了桑棠晚的事情。 宋顺安顿了一下,看了桑棠晚一眼道:“也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这丫头在明知他厌恶她的情形下,还能跑到他府中来说出这番话也算有胆识。 单凭这个,给她一次机会也没什么不可。 “您说。” 桑棠晚注视着他,期待他的下文。 “若你所提不可行,往后就不要再往我府上来了,也不要再和宋温辞有任何往来。” 宋顺安说着狠狠瞪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宋温辞。 宋温辞不服气地撇撇嘴,忍着没顶嘴。桑棠晚不往宋家来,他就去找桑棠晚呗。 不往来?肯定是不可能的。 “谨遵伯父所言。” 桑棠晚朝他欠了欠身子。 几人一并走进屋子,桌上婢女们已然将各样菜肴摆上,且备了果酒。 宋温辞主动给众人斟酒。 宋顺安瞪他一眼。 这小子,这会儿倒是乖觉。 宋夫人则招呼桑棠晚动筷子。 宋顺安吃了两盅酒之后,气顺了,语气也没那么冲了。 他朝桑棠晚问:“你打算怎么做?” “伯父知道我铺子里所出的云釉棉吗?” 桑棠晚放下筷子问他。 宋顺安点点头:“自然知道。” “伯父觉得我的云釉棉如何?”桑棠晚笑看着他。 宋顺安道:“云釉棉眼下应当是你铺子里利润最高的布匹吧?只可惜产量太低,就算价格高赚的也有限。” “伯父所言极是。”桑棠晚点头赞同:“所以我新开染布坊,如今做出来许多云釉棉都堆积在仓库中。我想将这些云釉棉批发给您和城中其他的布坊售卖,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她知道宋顺安肯定会同意的。她的云釉棉京城不知道多少铺子眼馋呢,找她要货的铺子没有二十家,也有十八家。 只是之前她一直没有松口。 宋顺安果然如她所料,脸上闪过不敢置信:“你要将云釉棉分给大家卖?” 云釉棉可是桑棠晚的摇钱树。 桑棠晚只要扩大染布坊,多生产云釉棉,不愁赚不了大钱。 她居然舍得将这利益分给大家? “对。”桑棠晚点点头道:“我愿意以我现在所售价格的七成半将云釉棉批发给大家。您对我有帮助,给宋家布坊的我只要七成的价格。不知您可愿意?” 这样算起来自然没有在自己的铺子里售卖赚得多。可架不住数量大,出货量足够多利润自然滚滚而来。 “你可有什么条件?” 宋顺安迟疑着问了一句。 他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桑棠晚做出这么大的让利,肯定是有附带条件的。 而且,桑棠晚方才还说可以解决丝绸价格疯涨的事,她还没说怎么个解决法。 “有。”桑棠晚坦然地望着他:“第一,我的云釉棉无论是谁在出售,价格都必须和我铺子里保持一致。第二,批发我云釉棉的铺子,售卖绸缎的价格不得超过去年的一成。并且所有铺子要保持一致。如果不同意我所定的绸缎价格,那也不必拿我的云釉棉回去卖。” 她的云釉棉分给大家出售,赚的利润不会少。而且是长久的生意,足够补偿绸缎一时疯涨的价格。 她相信不会有人不同意的。 宋顺安思量片刻,点点头:“这个法子可行。” 他再次看向桑棠晚的眼神,已然与之前不同。 一顿饭的工夫,他已经有对桑棠晚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不过,如果让桑棠晚做他的儿媳妇,他还是不肯的。 “伯父既然认同我的做法,那咱们不如现在就将和作文书签下?”桑棠晚笑看着他。 “好。取笔墨来。”宋顺安吩咐一句,又道:“你那里云釉棉的存货有多少?其他的铺子若问起来,我也好说。” 这生意,不会有人不做的。 “一家先分一些足够了。”桑棠晚道:“我那染布坊再加几个人,日夜不休,后面会源源不断的。” “好。” 宋顺安埋头写文书。 桑棠晚又道:“伯父,我还有一桩事。” “什么?”宋顺安抬头看她。 “就是那家胡氏布坊。”桑棠晚眼底带着几分笑意:“我的云釉棉不打算给他卖。他的丝绸卖什么价格,也与我无关。” 她做这件事,除了赚银子,就是为了坑胡致轩。 当然不会带着胡致轩一起。 宋顺安闻言笑了一声:“这你不必担忧。那胡氏布坊并未认作京城布匹行的一员,我们也不会登门去管他。” “这样啊。” 桑棠晚了然地点点头。 想来,是胡致轩背后的人身份的确够硬,以至于他根本不屑于加入布匹行和商会。 生意谈妥,桑棠晚自然起身告辞。 宋夫人亲自送她出了门。 “怎么样?娘。”宋温辞挽住她手臂,看着她颇为得意:“我说她厉害吧?把我爹都说服了。” 他眉飞色舞的,好似做成方才那笔生意的是他自己似的。 宋夫人看着他笑了笑,伸手点他额头:“出息。” “那人家桑棠晚就是有本事嘛。”宋温辞笑道:“儿就喜欢她那样的。” “再有本事也与你无关。”宋顺安走过来,冷着脸道:“生意是生意,亲事是亲事。别以为我答应了和她做生意,就是同意了你们的亲事。你想也不要想。” “你想什么呢?”宋温辞皱起眉头:“人家还不知道我的心意。现在就算我想娶,也得她点头才行啊。” 老爹未免太高看他了。以为桑棠晚上赶着要嫁给他吗? 桑棠晚有那样做生意的手腕,人家不成亲也能过得很好。 “你想也不要想。”宋顺安怒道:“正好你也回来了,老实在家待着。晚些时候我就去找媒婆,你给我好好相看去!”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宋温辞撒开自家娘亲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达意,达意……” 宋夫人往前追了几步。 宋温辞头也不回快步出了大门。 “老爷。”宋夫人忍不住劝宋顺安:“我看桑棠晚那孩子挺好的。样貌出众,又有做生意的天赋。您不是时常嫌弃我不会做生意吗?要真让桑棠晚进了门,咱们家恐怕会更胜从前……” 虽然今日相处时间不长,但她也看出来桑棠晚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 老爷为什么非要孩子娶什么千金大小姐呢?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 宋顺安呵斥一句,也出门去。 独留下宋夫人站在原地唉声叹气。 桑棠晚回到铺子,便携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停在铺子前。 门口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拦着,客人全被清了出来。 “怎么回事?” 桑棠晚黛眉微蹙,看向左右。 有几个客人在那处探头探脑的。 见她过来,那几人小声提醒她。 “桑老板,是乐阳长公主来了……” “带着安湘郡主……” “这长公主喜怒无常的,桑老板可要小心些……” 桑棠晚为人大方,处事圆滑。来这铺子里买过东西的客人都很喜欢她,见乐阳长公主来者不善,纷纷替她担忧。 “多谢大家。我去看看。” 桑棠晚谢过众人,朝自家铺子走去。 第71章 护着 桑棠晚抬步上前。 门前侍卫忽然抬起手中长枪拦在她眼前。 “站住!” 桑棠晚偏头瞧他们两眼,并不畏惧,只伸手朝里指了指:“这是我的铺子。” 她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朝桑棠晚道:“等着。” 说着便转身到里头禀报去了。 桑棠晚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无言。 回自己的铺子还要通报,和这些皇亲贵胄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片刻后,那侍卫走回来:“进去吧。” 桑棠晚提起裙摆走进铺子。 只见乐阳长公主坐在主位之上,两个婢女侍奉左右。 安湘郡主倪妙之站在她身后,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小姐,您回来了。” 邵盼夏见到桑棠晚顿时有了主心骨,小步迎上来。 后来买的那两个婢女年纪都不大,站在原地不敢动,只抬头看向桑棠晚。 “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郡主。” 桑棠晚给了邵盼夏一个安慰的眼神,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 “桑棠晚,你总算回来了。”倪妙之见到她,上前一步开口。 言语间颇有怪罪桑棠晚招待不周的意思。 桑棠晚抬眸望向她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和郡主今日会来,未曾远迎。” 她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明了。乐阳长公主和倪妙之不请自来,难道还要怪她没有留在家里招待吗? 倪妙之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抬起下巴道:“你手底下这几个人全都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长公主殿下。你回来了正好,由你来亲自伺候吧。” 她说着睨了桑棠晚一眼,眼底满是看好戏的戏谑。 乐阳长公主也不怀好意地看向桑棠晚。 “不知长公主殿下需要我伺候什么?” 桑棠晚黛眉微挑,出言询问。 她当然看出她们是故意找事来的。但并无半分畏惧。 天底下的事情逃不过一个理字去。有赵承曦那样刚直不阿的人在,她还怕这两个女子做什么? 左右她不会主动惹事。 “长公主殿下要买衣裙,你不伺候着殿下试衣?” 倪妙之语气里含着质问。 桑棠晚闻言轻轻笑了笑,不紧不慢道:“那还真伺候不了。” “你什么意思?”倪妙之勃然变色:“你敢违背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今日,她和乐阳长公主来就是故意找茬的。桑棠晚被听话更好,她连借口都不用找。 “安湘郡主从哪里看出我违背了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桑棠晚摊了摊手:“我只想说,我这铺子里头卖的都是寻常的衣裳布匹,配不上长公主殿下的尊贵之躯。” 让她低三下四地伺候人? 别说不知道这生意能不能成了。就算是包能成,她也不接受。 她是喜欢钱,但不会为了钱把自己的尊严折进去。 平时做生意也是这样的,她出东西客人出钱,天经地义是合作关系。若叫她伏低做小,这生意她宁可不做。 “你……你不卖?”倪妙之愣了一下,不由看向乐阳长公主。 她没料到桑棠晚竟敢这样干脆地拒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虽身为长公主,但首先也是妇人。”乐阳长公主靠在椅背上,跷起腿来道:“最近你这铺子里云釉棉美轮美奂,名声响得很,我还真想试试。” “长公主殿下大可不必。云釉棉和云釉锦配色是相同的。宫里的云釉锦才是长公主殿下该穿的。”桑棠晚不急不躁道:“长公主殿下请回吧。” 这两人要是真心来买她东西的,她桑字都倒过来写。 随她们哪怕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不接招。 “桑棠晚。”乐阳长公主变了脸色,站起身道:“我给你脸面才到你铺子来,你竟敢推三阻四?” “就是。”倪妙之仗势欺人:“桑棠晚,你敢不听长公主殿下的吩咐,就是大不敬。信不信长公主殿下现在就治你的罪?” 她巴不得长乐长公主现在就把桑棠晚抓起来关到大狱去。 “买卖之事,讲究你情我愿。”桑棠晚望着她二人,毫无惧色:“我不想做二位的生意,你们难道还想强买不成?” “长公主殿下看上你店里的东西,是你的荣幸,你别给脸不要脸!” 倪妙之往前一步,狠狠瞪着她。 桑棠晚不紧不慢地道:“安湘郡主别找借口了。你们为何而来,自己心里有数。我和赵承曦婚事早已作罢。现在我这里也没有他身边的人,我和他毫无关系。有本事就让赵承曦心甘情愿娶你,你控制不了他也别在这里无事生非。其实你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贵为郡主难道还怕没人娶吗?” 她言辞间很不客气。 这二人什么也不愁,相亲荣华富贵。没事跑到她铺子里来扰乱她的生意。 这么长时间,她都能卖上百两银子的货了。 “你……你……”倪妙之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指着她几乎掉下眼泪来,扭头朝乐阳长公主喊了一声:“舅母……” 她是乐阳驸马妹妹的女儿,于亲缘上的确是该喊乐阳“舅母”。 “放肆!你敢对安湘说话如此不敬。”乐阳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桌上:“来人,给我把桑棠晚带走!” “盼夏,你去京兆尹报官,就说乐阳长公主在我们铺子里强买强卖。”桑棠晚扭头吩咐一句。 乐阳当然可以带走她。不过名不正,言不顺,乐阳也不能将她如何。 所以,她并没有被唬住。 乐阳长公主被她的话气笑:“报官?你以为得罪了我,你还能继续开铺子?来人,给我把她的铺子封了!” “是!” 几个侍卫顿时开始行动。 “敢问长公主殿下有什么理由封我的铺子?”桑棠晚拔高声音,询问一句。 “我封你的铺子还需要什么理由?”乐阳长公主笑了一声,十分嚣张:“我想封就封,你能奈我何?” “各位,都听到了?”桑棠晚朝外道:“等会儿到了大堂之上,烦请各位替我做个见证。乐阳长公主是无故封我的铺子,并非我做了什么错事。” 此时,外面已然有不少人围观。 刚才桑棠晚和乐阳长公主的对话,也被他们尽数听了去。 乐阳长公主闻言恼怒:“桑棠晚,你还敢煽动百姓针对我?我要治你个谋反之罪!” “舅母快让人把她抓起来!” 倪妙之看得着急,一个劲儿地在边上拱火。 “不许封我们小姐的铺子!”邵盼夏瞧那些侍卫真的动手,顿时急了,上前去推。 她知道自己力气大,却也知道那些侍卫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所以手下并没有留力气。 哪里知道被她推到的两个侍卫如同遭到大象的撞击,双双飞出去倒在地上。 眼见桑棠晚手底下的人居然敢对乐阳长公主身边的侍卫动手,众人都惊呆了。 店铺里外一时都安静下来。 “小姐,我……”邵盼夏吓呆了,一下红了眼圈,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我不是故意的……” 情急之下,她没收着力的。但也没想到长公主身边的侍卫这么不经碰啊? 桑棠晚还未来得及说话,乐阳长公主便已勃然大怒:“放肆,桑棠晚你敢让人对我的人动手?来呀,把他们全部拿下!” 余下的侍卫一拥而上。 “别动我家小姐!” 邵盼夏近乎本能地护着桑棠晚,见状又上前动手推倒二人。 铺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住手!” 赵青从外头进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双方分开。 “赵青?” 桑棠晚惊讶。 赵承曦不是已经将他带回去了吗? “桑棠晚,你还说你身边没有表哥的人,那赵青是怎么回事?” 倪妙之一下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桑棠晚真是不要脸至极。已经退亲了,还一直纠缠表哥。如果不是桑棠晚,表哥一定不会不认和她的亲事。 都怪桑棠晚! “怎么回事我用得着向你交代吗?”桑棠晚笑了一声:“就算我和赵承曦之间有什么那又怎么样?安湘郡主你现在又不是赵承曦的未婚妻,管得着吗?再说,我和赵承曦男未婚女未嫁,当初又曾有过亲事,就算破镜重圆也不稀奇,与你有什么相干?” 先前她已经够客气了。 这两人蹬鼻子上脸,别怪她不客气。 倪妙之最听不下去什么,她就最要说什么。她是很懂往倪妙之伤口上撒盐的。 赵青闻言顿时咧嘴笑了。 桑姑娘说要和主子破镜重圆。他不管桑姑娘说的真的假的,反正回头他要告诉主子。 倪妙之被桑棠晚一顿骂,气得哭起来,两手捂着脸:“呜呜……舅母,她如此羞辱我,我……我不想活了……” 她从小就喜欢表哥。好不容易才破坏了桑棠晚和表哥的亲事。本以为成为表哥的妻子水到渠成,谁知道离开京城的桑棠晚还能勾着表哥。 桑棠晚现在又回来了,表哥还派人护着她。她又哪里还有机会再继续站回表哥身边? “闭嘴!”乐阳长公主嫌恶地呵斥她。 她脸色难看,满目的厌恶丝毫不遮掩。 桑棠晚看得心中暗暗称奇。 乐阳长公主既然不喜欢倪妙之,为什么又要带着她来为她出头。 真看不懂这两个人。 “桑棠晚,你方才说什么?” 乐阳长公主一步一步走到桑棠晚面前,死死盯着她。 她眼底闪过嫉妒,满是阴翳,仿佛下一刻就会开口命人将桑棠晚拉出去砍了。 “长公主殿下指哪一句?” 桑棠晚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反过来问她。 “破镜重圆。” 乐阳长公主冷冷地盯着她,眼底满是杀意。 “破镜重圆,也不稀奇。长公主殿下觉得我这话说得不对?” 桑棠晚挑眉询问。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同意他和你定亲吗?”乐阳长公主又走近了一些,嘲弄地看着她。 桑棠晚笑了笑:“愿闻其详。” 乐阳长公主当初是同意了她和赵承曦的亲事,但她可别忘了,乐阳长公主一直都很厌恶她,甚至想方设法地羞辱她。 好在那个时候,赵承曦一直护着她。她才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因为,那个时候桑家是大晟第一商户,富可敌国。”乐阳长公主慢悠悠地道:“若不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点头?”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桑棠晚含笑看着她,并未被她的话语所影响。 “我想说的,你难道猜不到?”乐阳长公主冷笑:“桑家早就倒了,没了万贯家财,我不可能同意你和他的婚事,你死了这条心……” “我的婚事,不需要任何人做主。” 乐阳话说到一半,忽然被赵承曦清越的声音打断。 铺子里一众人都不由朝门口望去。 但见赵承曦背光而立,身形高大挺拔,周身气势凛冽。一双黑眼睛闪着点点锋锐的光芒,叫人不敢直视。 铺子里的剑拔弩张因为他的到来顿时消失殆尽。 “时宴……” 乐阳没了方才的阴鸷,对着赵承曦露出笑意。 “表哥!” 倪妙之也不像刚才那样目中无人,娇着声音喊了一声。 桑棠晚没有开口,只含笑看着赵承曦。 赵承曦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落在乐阳脸上。 乐阳被他看着,居然有些紧张:“时宴,你……” “若再来闹时,你藏在城西的东西我会即刻敬献给陛下。” 赵承曦面无表情地出言。 乐阳的脸色瞬间白了,她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那里藏的是武器和甲胄。 她那皇帝弟弟对她还算不错。奈何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如今朝政一半被阉人掌握着,一半被宰相任坤掌握着。 她藏着那些东西并不是为了谋反,而是想着万一有一日皇帝保不住她,或是江山倾覆,她可以拿来自保。 她惊恐至极。嘉正帝治国没本事,用的也都是些奸臣,可对于谋反之事却尤其看重。要是知道她藏着那些东西,绝不会顾及什么姐弟之情,肯定会下令立刻将她处死。 她藏的极其隐秘的东西,除了亲信无人知道,赵承曦到底怎么发现的? “你不必管那么多。”赵承曦淡漠道:“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 “你为了她,威胁我?” 乐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滚。 之前,她对赵承曦做过那么过分的事,赵承曦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 他就这么在乎桑棠晚? 赵承曦岿然而立,不言不语。 “走!” 乐阳带着怒气快步往外走。 “我再问你一次,我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赵承曦忽然出言。 乐阳闻言顿住步伐,回头张狂地笑道:“你还能是谁的孩子?当然是我的孩子,是我亲生的。别妄想查出什么了!你是握着我的把柄,但你休想我说出什么来。大不了我死,你什么也查不到!” 她说到后来,癫狂地大笑起来。赵承曦能拿捏她又如何?他照样不敢让她死。 桑棠晚不由看向赵承曦。 乐阳虽然不肯说,但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她方才这番话便证明赵承曦的出生另有隐情。 难道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赵承曦是楚大将军的儿子? 赵承曦神色半分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乐阳的话。 乐阳带着倪妙之很快便去了。 “你……” “你……” 桑棠晚和赵承曦齐声开口。 “你先说。” 赵承曦开口。 桑棠晚道:“也没什么。其实,你没必要把赵青继续留在我这儿……” 赵承曦起的作用是蛮大的。但他不可能一直护着她,她也不会总依赖他的。 今日之事,对簿公堂也就多花些功夫,她还是有把握赢的。 “我只是为了叔母的嘱托。” 赵承曦转身往外走。 “喂!”桑棠晚往前跟了两步:“你刚才想说什么还没说呢?” 赵承曦回头看她一眼:“自己当心些。” 桑棠晚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眸底闪过笑意。 此事过后,桑家布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客人来来回回、讨价还价的,仿佛之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因为要出云釉棉给其他铺子,染坊得增加人手,运货送货也要找人,还要雇车。 桑棠晚更是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 这日,辛妈妈特意炖了燕窝鸡丝粥,非逼着桑棠晚吃完睡个午觉,才肯让她继续到前头去忙。 “慢慢地,多吃点。钱赚得再多,也没有一个好的身体重要。” 辛妈妈在一旁盯着她吃饭。 “妈妈,我身子好的。” 桑棠晚咽下口中的粥朝她笑。 “哪里好了?从铜官出来那阵子就瘦了,到现在也没养回来。”辛妈妈嗔怪地看她:“以后必须每天按时吃饭。” 桑棠晚乖巧地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妈妈。” 她要是不答应,辛妈妈非得啰嗦死她不可。 “小姐,前头来了个中年男子,非要见您。” 盼夏进来报信。 “男子?”桑棠晚停住筷子:“他可曾说他是谁?” 辛妈妈也觉得奇怪:“哪里来的男子?” 买衣裙布匹的多数是女子。就算有男子来,也是和家中夫人或是女儿一起过来。 很少会有男子单独来布坊买东西。 “不认得。”盼夏摇头:“不过他说他认得您,让您过去有话说。看穿戴像富贵人家来的。” “我去看看。”桑棠晚放下吃了一半的粥。 “你吃完再去!”辛妈妈追着她。 “别让贵客等着急了。”桑棠晚摆摆手:“我回来再吃。” “这孩子。”辛妈妈无奈。 桑棠晚随着邵盼夏回到前头,径直进了招待贵客的那一间房。 看到桌边坐着的人,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上前行礼:“见过驸马。” 来的人竟然是乐阳长公主的驸马张志恒。 张志恒她自然是认识的,毕竟当初她和赵承曦定过亲,张志恒也算是他未来的公爹。 不过,张志恒是被迫和乐阳成亲的,他和乐阳关系并不好,且他压根不理赵承曦。就好像没有赵承曦这个儿子一样。 所以,桑棠晚和他并不熟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登门。 “不客气,来坐吧。” 张志恒手中折扇一合,朝她抬了抬手。 他能被乐阳相中强行成亲,样貌自然是极好的。所以人到中年,却仍然相貌堂堂,威武不凡。 “驸马请吃茶。” 桑棠晚抬了抬手。 张志恒看着她问:“你是否很好奇我为何突然登门造访?” “是有此疑惑。”桑棠晚也不矫情,当即点头认了:“不知驸马所为何事?” 张志恒打量她两眼,忽然问道:“你一个女儿家在京城开铺子,少不了有人欺负吧?我听说乐阳今日带着安湘来过?” “是来过。”桑棠晚点头微笑道:“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 做生意嘛,总会有人眼红。 她从小到大没少见识这些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你倒是淡然。”张志恒打量她两眼道:“我看你颇为顺眼,想认你做个干女儿,你意下如何?” 他手指轻敲桌面,等着桑棠晚的回答。 桑棠晚闻言一时怔住。 张志恒要认她做干女儿?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她和张志恒又不熟悉,这事儿还是要谨慎些好。 “如何?” 张志恒见她不说话,追着问了一句。 桑棠晚酝酿着语气道:“我娘在世的时候说过,认干亲要找算命先生合……” 她很快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你不必多言。”张志恒摆了摆手中的扇子,打断她的话,笑着道:“我也并非非认你做干女儿不可。要紧的还是你愿不愿意。不愿意也不要紧。什么时候你愿意了,或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拿这个去找我。” 他说着取出一个玉制的信物放在桌上。 桑棠晚惊讶地看他。 张志恒还是真想帮她?可她和张志恒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必胡乱忧心,也不用多想,只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就行。”张志恒起身道:“我先走了。” “我送您。” 桑棠晚跟了上去。 张志恒走后,桑棠晚连着想了好几日,始终猜不透张志恒的用意。 * 转眼便入了夏。 “桑姑娘。”赵青乐颠颠地跑来和桑棠晚说话:“胡致轩等了几个月,结果丝绸价格稳定,比他囤货的价格还低一成。他拿全部家当还借了钱庄的银子,囤了那么多货。现在已经开始着急了,到处找人问要不要绸缎。” “活该。”桑棠晚听着这消息心里好不痛快。 可等了不短的时间了,总算等到这一日。 “他还在外头散布谣言呢。”赵青又道:“说是您故意针对他,做局害他。” “是又如何?”桑棠晚冷哼:“有本事他报复回来。有没有替我打听粮食的事?” 这几个月她赚得可谓盆满钵满。还了赵承曦五万两白银,手里还剩下不少。 她打算用这笔钱收购一些粮食,和云釉棉一起走漕运试试。 “打听了,您吩咐的事属下怎会不尽心?”赵青笑道:“要派人下去,去盛产粮食的地区收购粮食,能赚得更多。” 桑棠晚蹙眉道:“那……还得运回来,运费也是银子。” “算上运费,也是从产粮地区收购更划算。”赵青随即给她算起运费来。 桑棠晚点头:“倒也是……” “桑棠晚,你给我滚出来!” 门口,胡致轩忽然咆哮着跑进来。 原本喧闹的铺子顿时一静。桑棠晚和邵盼夏几人,包括铺子里的客人都不由朝胡致轩望去。 “胡致轩,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桑棠晚不客气地开口。 她心里已然在笑了。胡致轩沉不住气,绸缎卖不掉,眼看着就要血本无归。可不就是得发疯吗? 第72章 看他来不来? “桑棠晚,你把云釉棉放给京城所有卖布匹的铺子出售,唯独不给我胡氏布坊,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胡致轩指着桑棠晚的鼻子咆哮。 如果可以,他现在恨不得将桑棠晚碎尸万段。 他仓库里堆了那么多的绸缎,原本算好了入夏应该可以大赚一笔。 不想都到这个时候了,绸缎的价格还是纹丝不动。 他娘察觉到不对,派人查看了一下,这才发现京城所有的布匹铺都在出售桑棠晚的云釉棉。 他们居然都商量好了,绸缎的价格全都一致,只比去年浮动了两成。 可他当时进货的价格,就不止这个数。 原想着绸缎价格就算翻倍也不稀奇,没想到桑棠晚居然能联合这么多的店铺针对他。 别人都没有涨价,只有他一个人涨价,他的绸缎当然卖不出去。 “买卖自由。”桑棠晚漫不经心道:“云釉棉是我做的,我想给谁卖就给谁卖。怎么,胡老板管天管地,还要管我东西卖给谁不成?” 真是有意思。 看样子胡致轩是真急了。 她估摸着这次亏损下来,胡致轩血本无归,铺子肯定是开不成了。 这也不奇怪。胡致轩之前一直躲在胡绿夏的羽翼之下,从来没有独当一面过。 才学着做生意哪有不吃亏的? “我不管你的云釉棉给谁卖。”胡致轩高声道:“但是你不能规定绸缎的价格。谁让你给绸缎定价的?” 他最急的是这个。 哪怕只涨价一个月,他也不贪心,能保本就行。 现在的情况是他把铺子抵押了,借了钱庄很多银子。如果在秋蚕丝出来之前他不能把仓库里的绸缎全都卖了,他将会死得很惨。 “胡老板哪只眼睛看到我给绸缎定价了?”桑棠晚没了耐心:“你若没有别的事,快些走吧。我这里还要做生意。” 她没空听胡致轩胡搅蛮缠。 “桑棠晚!你这是要将我逼上绝路,信不信我放火烧了你的铺子?” 胡致轩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来。 众人一阵惊呼,纷纷退让。胆小的客人已经在往门外跑了。 “胡致轩,你再继续在这里发疯,我要报官了!” 桑棠晚皱起眉头,给了门边的赵青一个眼神。 胡致轩就是个愣头青,什么都干得出来。还是要防备着一些好。 不过,胡致轩今日跑过来闹,也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胡致轩完全没理由闹这一出。 胡致轩还是从前被胡绿夏给惯坏了。 赵青微微点头,缓步上前。 眼看他就要靠近胡致轩。 此时外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宰相大人到!” 铺子里顿时一静。 桑棠晚抬眸朝门边望去,心中疑惑。 任坤到她铺子里来做什么? 这位宰相大人,是赵承曦的老师。桑棠晚从前自然是见过他的。只记得他为人和蔼,平易近人。 但桑棠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怎么愿意和他亲近,所以不算熟悉。 胡致轩也扭头朝外望去。 任坤缓步走进门。 “见过宰相大人。” 众人齐齐行礼。 “不必客气。”任坤面上挂着平和笑,很是和悦,目光转向一旁的胡致轩。 胡致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宰相大人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桑棠晚从柜台内走了出去。 任坤看向她,目光中含着笑意,没有丝毫架子:“只是路过,不必客气。你们两家是什么纠纷?” 桑棠晚看了一眼胡致轩:“胡老板似乎不肯让我将我铺子里出的布匹批发给同行出售。刚才他还扬言要放火烧了我的铺子。” 听闻任坤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宰相,做事公正,很受百姓爱戴。 这件事情并不复杂,是非曲直一眼便知。 她等着任坤给她一个公道。 “这话真是你说的?”任坤的目光落在胡致轩身上。 胡致轩不由低下头:“我……我只是一时冲动,胡乱言语,不会真的……” 他咽了咽口水,浑身微微发抖。 桑棠晚心中好不奇怪。任坤语气平和,并无凶相,胡致轩何至于如此害怕? “不是真的?”任坤看了一眼他手上:“火折子都拿出来了?” “我,我不敢!”胡致轩连忙将手中火折子丢了。 “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任坤抬起头不再看他。 胡致轩如蒙大赦,快步跑了出去。 “多谢宰相大人主持公道。”桑棠晚朝任坤行了一礼:“这会儿已是午饭时分,大人不如留下来用顿便饭?” 她客气地相邀。 实则也就是说句客套话罢了。虽然市井之上常有传言,说任坤与民众打成一片。但她还是将信将疑。任坤贵为宰相,怎会与平民一道用饭? 不料,任坤听她所言竟点点头道:“正好我肚子饿了。你也不必准备什么好酒好菜,家常便饭即可。” 他说着,竟然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桑棠晚不由怔了怔,连忙吩咐:“盼夏,你去酒楼买一桌酒菜回来。” 邵盼夏连忙答应。 “不用破费,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就行。”任坤摆摆手阻止她。 “我平日无事也是去酒楼买菜的。”桑棠晚笑着解释:“家里并没有厨娘。” 任坤笑道:“那就客随主便。” “您请进来坐。”桑棠晚邀他坐下,又亲自奉茶:“我去后头一趟。” “请便。”任坤很是随和。 桑棠晚快步进了后院:“妈妈。” 院子里并没有人答应。 她好不奇怪,左右转了两圈,口中拔高了声音:“妈妈?” “柚柚,我在这儿。” 辛妈妈的声音传来。 桑棠晚快步走过去,她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动:“你怎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辛妈妈打开门,探头往她身后瞧了瞧,才放她进门。 桑棠晚前脚跨进门槛,辛妈妈后脚砰的一声便将门关上,又迅速上了门闩。 “怎么了妈妈?”桑棠晚察觉到她的不对:“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辛妈妈面上神色看着更像是遭了惊吓。 可在这后院里,能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没有。”辛妈妈拉住她的手:“柚柚,你答应妈妈别把外面的人带到院子里来。” “外面的人?”桑棠晚蹙眉:“妈妈是说宰相大人吗?” 她反握着辛妈妈的手,察觉到辛妈妈听到“宰相大人”四个字,浑身似乎颤抖了一下。 “是,是。”辛妈妈用力点头,哀求地看着:“别让他进来,别让他看到我!” 桑棠晚不明就里:“妈妈和他认识?” 辛妈妈怎么会这么害怕任坤? “柚柚……”辛妈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好了妈妈,我知道了。”桑棠晚拍拍她的手宽慰她:“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进来,也不会让他知道你的存在。什么原因我也不会追问的,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就和我说,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她察觉到这里面好像有很深的隐情。 辛妈妈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谈论这些。她也不打算追问。 辛妈妈抱住她,啜泣着道:“好孩子,谢谢你。” “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让你中午不用做饭。”桑棠晚也抱住她:“那你在这休息,我到前面去招待他。” “你当心些。”辛妈妈抬起头来,擦擦眼泪道:“他这个人,表面是个菩萨,背地里蛇蝎心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千万不要什么都和他说,只要表面过得去就行,知道吗?” 她胆子小,说着这些话浑身已然瑟瑟发抖。 “妈妈别怕。”桑棠晚拍着她肩安抚她:“放心,我会好好应对的。” 她心里有了数。 辛妈妈将她视如己出,不可能骗她或是坑她。她这样说任坤,只能说明任坤是个伪君子。 辛妈妈目送她出了门,又赶忙将门关上,从里面落了门闩。 桑棠晚回到前头。 邵盼夏已然买回了酒菜,正往桌上摆。 任坤毫无架子,和她闲谈着。 “宰相大人,有些小事处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 桑棠晚收拾好心情,笑着走进屋子。 “无妨。”任坤朝她抬了抬手:“坐。” 桑棠晚坐下,递了碗筷给他:“您请。” “让她也坐下一起吃吧。” 任坤看了一眼邵盼夏。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一个下人。”邵盼夏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后退。 小姐为人随后,在后院她们都是一桌子围起来吃饭的。 但是,今天不同,她怎么能和宰相大人一张桌子吃饭呢? “同样是人,分什么高低贵贱?”任坤道:“坐下一起吃吧。” 邵盼夏还是不敢。 桑棠晚笑道:“既然宰相大人让你一起吃,你就别客气了。” 任坤想来是想继续传播一下自己亲民的美名。那她成全他便是了。 吃完这顿饭,她和任坤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你和你娘亲从京城去定阳,吃了不少苦头吧?” 任坤抿了一口酒,与桑棠晚闲话家常。 “宰相大人连这个都知道?” 桑棠晚有些惊讶。 “你进献云釉锦入宫,身份过往都是要查明的。”任坤解释道:“何况你与时宴旧时曾有亲事。时宴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的事情我自然留意。” 桑棠晚了然地点头:“多谢宰相大人关心。出门在外总归会有些不如意,好在都过去了。” 关于娘亲的事,她并不想多谈。 “你父亲……” 任坤用眼神问她,父亲为什么不管她。 “他移情别恋,不提也罢。” 桑棠晚笑着摇摇头。 她时刻记着辛妈妈的叮嘱。而且,做人切忌交浅言深,她身上的那些事没必要和任坤和盘托出。 一顿饭,任坤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这般闲话家常也就过去了。 桑棠晚总觉得,任坤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打量,还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本能地反感。 “你与时宴当时错过了。”任坤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她:“时至今日,你心中可有遗憾?若是有,不妨说来,我替你做主。” 邵盼夏不由看桑棠晚。 听宰相大人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小姐和赵只有赵大人才配得上自家小姐。大人做主吗?那敢情好。 她总觉得只有赵大人才配得上自家小姐。只是这两人之前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到现在也没有和好的意思。 小姐性子犟,旁人劝了她不一定听。但要是宰相大人做主那就不同了。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只会往前看。”桑棠晚含笑道:“宰相大人问我有没有遗憾,我只能说没有。” 赵承曦抛弃了她。 她永远也不会吃回头草。哪怕赵承曦再好。 任坤笑了一声起身,赞赏道:“是个有骨气的姑娘。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不多说了。多谢你的款待,这些剩饭剩菜我想拿一些到外面去施舍那些乞丐,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自然方便。盼夏,快装上。” 桑棠晚起身帮忙。 任坤真是极善于伪装,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还如此体恤街头的乞丐,多难得? 若非亲眼见辛妈妈惊恐畏惧的模样,她会真以为任坤是个大善人。 仔细想来,能在朝堂之上混得风生水起,有哪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赵青。” 桑棠晚目送任坤出门,朝赵青招了招手。 “桑姑娘。”赵青走上近前:“怎么了?” “你说这位宰相大人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和你家主子有关?” 除了传出亲民的声誉,她想不到第二个任坤来她铺子里还留下吃一顿饭的理由。 “他说了您和主子的婚事。”赵青道:“或许是来试探这件事的。” 刚才他守在屋子门口,里头说话他都听到了。 “他试探这个做什么?”桑棠晚不解:“难道他有合适的人选了,想给你家主子做媒?” “或许吧。”赵青挠挠头道:“不过,宰相大人就算有这个心思,也该先问我家主子,没道理先过来问您。要不然,我回去问问主子?” “倒也不必要问。”桑棠晚想了想道:“回头你方便,就将这件事跟赵承曦说一下。” 可别任坤有什么目的,赵承曦不知道。赵承曦现在还算是她的靠山,她还是希望赵承曦的乌纱帽戴稳一点。 “行。”赵青点头应了。 “对了,你手底下还有人吗?”桑棠晚想起来问他。 “还有两个。”赵青老实道:“主子说,影响不好,让他们两人在暗处。” 桑棠晚点点头:“你帮我派一个人去看着胡致轩,盯着他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告诉我。” 胡致轩性子冲动,做事不计较后果。还是要防备着些她才能安心。 “是。”赵青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 “你到底还是去桑棠晚铺子里了?”胡绿夏心急如焚,看到儿子进门连忙迎上去:“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去找他也没有用,你这不是自取其辱?” 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这件事情他没有理由去找桑棠晚。 “我去找她怎么了?”胡致轩脸色涨红:“怎么你现在也向着她?宰相大人也向着她,那我还开什么铺子?我不用开了,仓库里那些丝绸直接放火烧了吧!” 他已经无法面对这一大摊子的事。只要一想到就觉得头大。 加上方才他在桑棠晚那里没讨到什么好处,还被任坤用眼神警告了几次,哪有不憋屈的? 一看到自家母亲,顿时将满腔怒火发泄出来。 “你说什么?”胡绿夏愣了一下:“宰相大人到桑棠晚铺子里去了?” 她眼底闪过恨意。 任坤到底还是…… “不是他又是谁?”胡致轩咆哮道:“你不是说宰相大人向着我们吗?还让我不用担心,你看看现在事情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跳着脚大喊大叫。除了这样发泄,他想不到别的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冷静一点。”胡绿夏到底还是沉得住气,朝他摆摆手:“现在你这样发脾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咱们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将绸缎降价卖了,比他们卖的价格还要低一些。” 先解决问题,这才是最要紧的。 胡致轩一天更不干了:“什么?我现在按照他们的价格卖都亏得血本无归,你还要让我卖比他们更低的价格?那还卖了做什么?”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胡绿夏苦口婆心地劝他:“现在血本无归已经是既定的结局。如果能把那些绸缎都卖出去,我们至少还能保住一些。如果你坚持,要和他们同样的价格,那客人凭什么要买我们的绸缎?” 她的这个孩子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这些道理还得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他听,他才能明白几分。 有时候她也羡慕桑如枝,生了一个那么伶俐的女儿,做起生意来一通百通。 “那我们降价,他们也跟着降价,要如何?”胡致轩眼里只看得到困难,当即反问。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胡绿夏当机立断:“立刻就吩咐下去,能卖多少算多少,不能再延误了。” “我不管了!”胡致轩撂挑子:“要管你自己去管吧。当时我开这个铺子的时候,你就说你在背后帮我。我囤丝绸也是听了你的话,现在成了这样,这铺子我开不下去了,你自己来吧!” 他说着拉开门就往外跑。 “轩儿,你别走……” 胡绿夏一着急跟了出去,在廊外拉住了他。 她算是死里逃生。如果不是任坤,她现在正在死牢里等死。 所以她平时很谨慎,从任坤将她安排到这里住之后,她就从来没有出过这扇门。 “别拉我!” 胡致轩大力想甩开她。 “轩儿,你冷静一点。就算你赔光了,娘也撑得住。这能算什么?你听娘的话,桑棠晚的仇我会给你报,银子咱们以后肯定能都赚回来。你好好听娘的话,娘还会不管你吗?娘最疼的就是你了,你想想,娘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这样对娘,就不怕你伤心吗?” 她连声哄着胡致轩,好像胡致轩还是个小孩子。 胡致轩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被她这么一哄又拉回屋子去,母子两个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来。 * “桑姑娘!” 赵青快步走进铺子,喊了一声,却又没说下文。 桑棠晚正在和客人说话,抬头见他难得一脸严肃,连忙和客人说了声抱歉,抬步迎上去:“怎么了?” 赵青这神色看着怎么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桑姑娘,您过来。” 赵青示意她到一边。 桑棠晚跟过去,左右瞧瞧道:“这里没有人。什么事你说?” 赵青警惕地环顾四周,见的确无人留意这里,才小声道:“胡绿夏不在大牢里,而在胡氏布坊的后院。穿戴富贵,平时亲自教胡致轩做生意,活得很是滋润。” “你派过去的人看到了?”桑棠晚不由蹙眉:“亲眼所见?” “对。”赵青点头:“幸好您让属下派人去盯着胡致轩。那胡致轩到这里来胡闹不成,回去对着胡绿夏大发雷霆,就要甩手不干。胡绿夏情急之下追出屋子,便被属下的人瞧了个正着。” 桑棠晚站在原地思量半晌,才问道:“你知不知道胡绿夏背后的人是谁?” 她真正察觉到胡绿夏背后之人的可怕。 一个秋后问斩的死刑犯,居然能被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出来,在京城活得好好的。 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吗? “属下不知道。”赵青摇摇头。 桑棠晚又问他:“那你家主子知不知道?” 赵青挠了挠头:“主子……他知不知道,属下还真不知晓。” “我要去见他……”桑棠晚话说到一半,又反悔道:“算了。” 她想起上回赵承曦说再不往来的话。 后来,赵青还在暗处守着她。但赵承曦的确是再也没有踏足她这里了。 她才不会主动去找他呢。 “怎么了桑姑娘?”赵青不解:“这是大事,您还是找主子商量一下吧?” 主子虽然没亲自来,可把他派来了,那还不是说明了对桑姑娘的一片心意? 他家那个主子啊,浑身上下都向着桑姑娘,就一张嘴硬。 “不找他。” 桑棠晚转身往回走,走到邵盼夏身边身子忽然晃了晃,一头栽倒下去。 “小姐,小姐……” 邵盼夏吓坏了,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口中惊慌大喊。 赵青也吓了一跳:“来人,快去请大夫……” “好端端的怎么晕过去了?这是怎么了?” 辛妈妈坐在床边流眼泪,看着大夫给桑棠晚把脉。 床上“昏迷”的桑棠晚忽然睁开眼,朝那长着花白胡须的大夫挤了挤眼睛,手里将一粒碎银子塞进大夫手中。 那大夫顿时明白过来,点点头悄悄收起银子站起身。 “如何,大夫?” 辛妈妈连忙起身询问。 那老大夫道:“这位姑娘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我开个滋补的方子,你们去抓药回来煎服,休养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辛妈妈松了口气:“我们这个孩子就是管着铺子,事情太多了,身体吃不消。您这个滋补的药方我能不能多买几副,时常煎给她吃?” “这位夫人,滋补药虽然有滋补的疗效,可是药三分毒,无事还是不吃得好。”那大夫不紧不慢地回她。 送走大夫,辛妈妈坐回床边,看到桑棠晚已然睁开了眼,不由又惊又喜。 “柚柚……” “嘘。”桑棠晚掩住她嘴巴,开口道:“妈妈你看看,赵青在不在门口?” “我刚才送那大夫,就见他已经不在门口了,大概是去和安国公说你的事。”辛妈妈看出端倪:“怎么?你没事?” 看她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没事。”桑棠晚笑嘻嘻地坐起身来:“我遇到点事,要找赵承曦商量。但他上次不是说不和我往来了吗?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来。” 她自在地靠在床上,端起床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你这小机灵吓死妈妈了。”辛妈妈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道:“他定然会来的。” 安国公少言寡语,但却是最重情义的。若是对她家又有没有情愫,只怕早就不会管柚柚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赵承曦便来了。 他来时身上还穿着一身官袍,显然是临时放下手头的公务匆匆而来。 不过,他面上并看不出丝毫端倪,一如既往的从容淡漠,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毫不关心。 第73章 要你管 “安国公来了。” 辛妈妈见到赵承曦,连忙起身欲行礼。 “辛妈妈不必客气。”赵承曦紧走一步上前扶住她,看向床上:“她怎么样了?” 辛妈妈看了看桑棠晚,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你来了?”桑棠晚掀开被子下床,一双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眸底满是促狭的笑意:“不是说再不和我往来了吗?” 怎么又巴巴地来了? 赵承曦脸色变了变,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哎呀,你走什么。”桑棠晚上前拦住他:“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赵承曦冷着脸道:“无事还装病。” “你上回说要和我断绝往来。”桑棠晚乌眸转了转:“我怕我去找你你不见我,才出此下策的。” 她很是无辜地看着他。 赵承曦抿了抿唇:“那也不该装病。”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不装了。”桑棠晚这会儿乖巧得很,满口答应下来。 “什么事?” 赵承曦这才问她。 “赵青没有和你说吗?”桑棠晚不由疑惑。 照理说,不应该啊。赵青什么都给他禀报的。 赵承曦摇头:“没有。” “那我和你说吧。”桑棠晚也不多想,径直道:“胡绿夏不在大牢里,而在胡氏布坊后头的院子里待着。胡致轩到我铺子里来闹事,我让赵青派一个人去盯着他,没想到看到胡绿夏了。” 她将事情的原委简单地讲了一遍。 “你是说,胡绿夏不在大牢内?” 赵承曦皱眉。 显然,此时他的确不知情。 “对。”桑棠晚牵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你现在位高权重的,能不能带人去胡氏布坊把人搜出来?” 胡绿夏本该在死牢内,如今却被放了出来,好端端地在胡氏布坊待着。只要能把人揪出来,后续的事情应该就不用愁。 “胡氏布坊未曾犯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胡绿夏在里面,我不能带人去。” 赵承曦断然拒绝。 桑棠晚撇撇唇没有说话。 再说什么也是徒劳,赵承曦向来秉公执法,想煽动他以权谋私是不可能的。 “你要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带人去,悄悄的也不行吗?” 桑棠晚眨眨黑白分明的眸子,乞求地看着他。 赵承曦顿了片刻道:“我去死牢看看。” “欸?”桑棠晚闻言眼睛一亮:“还是你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胡绿夏现在在胡氏布坊,那死牢里的人是谁?如果确定了死牢里的人不是胡绿夏,那赵承曦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查胡绿夏的去向了? 要么说赵承曦天资聪颖呢,果然厉害。 赵承曦看了看她:“换身轻便的衣裳。” 他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你在外面等着我,马上就来。” 桑棠晚速度极快地换了一身衣裳,快步走出门。 赵承曦果然等待院子里。见她出来只是轻瞥了她一眼。 桑棠晚眉眼弯弯,笑着朝他开口:“走吧。” 赵承曦避开了她的目光,走在她身前。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半道上,桑棠晚瞧着外头的铺子,抬手指了指:“赵时宴,我想吃那个蜜煎樱桃。” 她语气十分自然,仿佛回到了从前她和赵承曦没有分开时,总有些天经地义的意思在。 赵承曦瞧了她一眼,朝外道:“赵白,停车。” 马车停下。 赵承曦起身撩起衣摆下了马车。 桑棠晚透过车窗看着他走向马路对面的蜜煎铺子,抿唇轻笑了一声,眼底闪过点点细碎的光芒,似藏着许多小心思。 赵白见赵承曦捧着蜜煎樱桃回来,眼底闪过惊讶。 主子和桑小姐和好了?没有吧? 没和好就这样? 他可从来没见过主子对谁这样好过。 赵承曦上了马车,将蜜煎樱桃递到桑棠晚面前。 桑棠晚结果之后,他默默坐下,朝外道:“走。” “甜。” 桑棠晚吃了一口,澄澈的眸子享受地眯起。 赵承曦看她一眼。 桑棠晚分开一口喂他:“给你。” 赵承曦摇头:“我不吃。” “你不吃我吃。”桑棠晚将那一口蜜煎樱桃放进口中,拿过帕子擦了擦指尖才道:“前几天乐阳驸马来找我了。” “他找你做什么?”赵承曦不由看她。 “我也很奇怪。”桑棠晚蹙眉道:“我和他并不熟悉。他从来都不喜欢你,更不喜欢我。之前我还在京城的时候,他可是看都不看我一眼的。这一次居然特意登门,说可以给我撑腰,还要认我做干女儿。” 乐阳驸马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引起了她深深的疑惑。 和赵承曦提起也是想问问他知不知情。 “你可曾答应?” 赵承曦问道。 “当然没有。”桑棠晚摇头道:“我和他又不熟悉,谁知道他忽然对我这么好抱有什么目的?反正我不相信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赵承曦微微颔首。 “我知道,你给我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 桑棠晚突然很好奇。 赵承曦思量片刻,简略地与她说了几句。 两人一路说着话,桑棠晚吃着蜜煎樱桃,气氛倒是难得的融洽。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刑部的大牢前。 “主子,桑小姐,到地方了。” 赵白在外头禀报。 赵承曦先下了马车,转身扶桑棠晚。 桑棠晚也不矫情,自然地将手搭在他手上下了马车,抬头看刑部大牢的牌匾。 这大牢从外头看过去,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似的,只叫人觉得阴森。 桑棠晚不由想起从前娘亲关在这大牢的光景。 那时候娘亲还在,现在…… 她心里有了几分伤感。 想起从前的事情,不免就想起赵承曦抛弃她的事。 她猛地收回手,往边上让了两步,离赵承曦远远的。 赵承曦偏头瞧她一眼,抬步朝刑部大牢走去。 桑棠晚跟了上去。 “国公爷。” 门口守着的两名狱卒见到赵承曦,连忙行礼。 “我去死牢看看。” 赵承曦淡声开口。 “这……”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 “怎么?” 赵承曦询问。 桑棠晚盯着他二人心中也起了疑虑。以赵承曦的身份,进出死牢是不会受到阻拦的。 可眼前二人分明很为难,想来是放胡绿夏出去的人早已安排好了? “上头吩咐,没有陛下或是丞相的亲印,不得进入死牢。” 其中一个狱卒低下头回话。 “我只去片刻。”赵承曦沉吟片刻道:“不会有人知晓。” 桑棠晚在他身后,听到他的话怔了一下。她听到了什么?一向大公无私的赵承曦居然在动用自己的身份了? 她一个做生意的,自然很会来事。当即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分给那两个狱卒。 “我们进去一下就出来,保证不耽误。” 赵承曦这样硬拿身份当然也压得住这两个人。但人家心里肯定也不服气的,说不准将赵承曦放进去,把她关在外面。 她都到这儿了,不进去亲眼看看怎么能放心? “那……二位请,快进快出。” 那俩狱卒见桑棠晚这样懂事,顿时眉开眼笑让到了一边。 反正,安国公是众所周知的好官,总不会害他们的。 赵承曦走进去,回头看向桑棠晚。 “看什么看?又要说我总喜欢拿银子开路?” 桑棠晚没好气地开口。 赵承曦沉默地往前走。 就在桑棠晚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桑棠晚抬眸看他一眼:“要你管。” 想起从前那些事,她能高兴吗? 赵承曦不再说话,一直在前头引路。 “救命,救命啊……” “大人帮帮我,我知道错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死牢里那些囚犯见到有人来了,纷纷扑上来隔着铁栅栏发疯的发疯,求救的求救。 桑棠晚看着他们脏兮兮疯癫癫的样子,不由有些害怕,加快步伐紧跟着赵承曦。 赵承曦也在她未曾察觉中放慢了步伐。 终于,他站定步伐。 桑棠晚走到他身侧,朝眼前的牢房看去。 这牢房里除了湿漉漉的稻草,还有一个粪桶,臭气熏天。 一个头发黏在一起衣裳又破又脏的人背对着他们,坐在牢房的地上。 身形依稀能看出是个女子。 “她是胡绿夏?” 桑棠晚小声问了一句。 赵承曦还未回答。那牢中的女子听到动静,猛地起身朝他们扑来,口中发出怪叫。一双手从铁栏杆里伸出来,对着桑棠晚抓过去。 桑棠晚惊呼一声,脸儿一时都白了。 赵承曦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她后撤了两步。 那女子没有抓到他们,反而怪笑起来,转过身在牢房里蹦蹦跳跳,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桑棠晚看出端倪:“她是个疯子?” 方才,她已经看清这女子的脸,不是胡绿夏。 也是。只有疯子没有理智,才会被关在这里顶替死刑犯。 否则,谁不会喊冤?谁又会心甘情愿地替别人赴死? 胡绿夏倒是会挑人。 “应当是外面胡乱抓的。” 赵承曦眉心微皱。 “现在证据确凿了。”桑棠晚转身看着他:“你是不是可以带人去捉拿胡绿夏?” “先出去再说。” 赵承曦没有回答她,只是抬手示意她走在前面。 二人出牢房,上了马车。 桑棠晚始终没有放下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可以带人去抓胡绿夏了?” “是可以。”赵承曦淡淡道:“但会打草惊蛇。” 桑棠晚闻言思索了片刻:“你是说,要查出胡绿夏背后的人?” “嗯。”赵承曦颔首:“你以为呢?” 桑棠晚一时没有说话。 她何尝不知查出背后之人是最要紧的。可想起胡绿夏从前对她所做的那些事,现在居然还能逍遥法外,她便心有不甘。 “狱卒的话,或许是线索。”赵承曦再次开口。 桑棠晚不由看他:“我不明白。” “既然有人下令不许人随意进出死牢,可能就是帮助胡绿夏的人,害怕胡绿夏被调包的事情露出马脚。”赵承曦分析着:“顺着这条线索,应当能查到东西。” “我刚才听狱卒说,要陛下或者宰相的印?”桑棠晚回想着,忽然一拍腿:“是不是宰相?” 胡绿夏肯定是攀不上皇帝的。 宰相任坤? 辛妈妈说他是伪善之人。 但胡绿夏一个商妇,有什么值得一朝宰相冒着风险帮她的? “不会。” 赵承曦断然否定。 桑棠晚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唐,但见他这态度,心中顿时不痛快:“他是你老师,你自然向着他。” “我会查清楚的。” 赵承曦自然不会与她争辩。 桑棠晚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承曦又道:“你要沉住气,不可露了胡绿夏之事。” “知道。”桑棠晚撇撇嘴,阴阳怪气:“放心,不会误了你的事。” 她背过身去,像从前闹别扭那样。 赵承曦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拍她单薄的肩,但在即将触及她之时,又猛然收回手攥成拳。 两人沉默半晌,直到马车停在桑棠晚的铺子前。 桑棠晚提起裙摆便往外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就是生赵承曦的气。 “以后有事让赵青派人来和我说,别再装病。” 赵承曦看着她的背影,叮嘱一句。 桑棠晚脚下微顿,没有说话,俯身下了马车。 * 半月后。 一早外头便喧闹不已,铺子里生意也不怎么忙。 桑棠晚很是好奇地站到门外看,见外头人都往一个方向走。 “周夫人,你们去哪?” 桑棠晚看到一个熟人,上前笑着询问。 “桑老板,你还不知道呢?”那周夫人也是个热心肠,当即停下步伐笑着道:“之前到你铺子里来闹事的那个胡氏布坊的胡老板,还不起钱庄的银子,库房里的绸缎又卖不出去,现在血本无归。把好好的铺子赔给钱庄了。钱庄为了快点回本,低价抛售胡氏布坊的东西呢,我跟着他们去捡捡漏。” “原来如此。”桑棠晚含笑点点头:“真是替我解惑了,谢谢周夫人。” “我先去了。”周夫人匆匆走了。 桑棠晚兴致勃勃:“盼夏,拿一包瓜子带着,看热闹去。” 胡氏布坊倒台了,可喜可贺。 这是她的杰作,得瞧瞧去。 “桑姑娘,我跟您去。” 赵青跟了上去。 “走吧。”桑棠晚心情好,大手一挥,带着邵盼夏和赵青二人,直奔胡氏布坊。 胡氏布坊这会儿已经一改之前门可罗雀情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可惜,这般热闹的景象已经不属于胡致轩。 胡致轩双目赤红,站在店铺的大门口,跟个拦路的丧家之犬似的。 桑棠晚站在道边,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胡老板,钱庄的银子你还不起,这铺子如今已经归我们钱庄了,还请你不要拦在这里。” 钱庄的伙计上前抬手,这话听在耳中倒是客气。可惜,语气实在不好。 “这是我的铺子!”胡致轩愤怒道:“我只是将货物抵押给你们,并没有把铺子抵出去,你们立刻把东西搬走,铺子还给我!” 他不甘心! 这铺子他才接手几个月而已,正打算大展宏图,没想到竟落得这样结局。 都怪桑棠晚那个贱人! “胡老板,当初抵押的时候白纸黑字写了字据。”钱庄掌柜的可不惯着他,闻言立刻上前道:“字据上写得很清楚,如果胡老板的货物不足以还清欠我们钱庄的银子,铺子也是要一起给我们的。其实算上铺子了还差一些,只不过我们东家厚道,不打算跟胡老板要。胡老板,还是快请吧。” 他和他伙计一样,说客气话,手底下却强硬,将胡致轩拉到一边。 “这铺子我不给你们!”胡致轩蹦起来:“我就在这里不走,你们收了这铺子也没人敢用!” 布匹什么的可以给他们。但铺子他还要用。 有这个铺子在,他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如果连铺子都没有了,那他还有什么希望? “没人敢用?”那掌柜的毫不客气地道:“胡老板以为这京城是什么没有王法的地方吗?还能随你一个欠债的?” “说得好!”桑棠晚丢了手里的瓜子壳鼓掌:“掌柜的,这铺子往不往外租?要是租的话,我现在就要了。” 粮食的生意已经谈下来了。 她正差一个地方开粮食铺。 说实在的,胡致轩这个铺子的位置是真不错。如果不是胡致轩没经验没本事,就这么好的店铺位置,她还真不一定能斗垮他。 “桑棠晚,你敢!” 胡致轩回头看到是她,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她害他还不够惨吗?还敢来落井下石! “我有什么不敢的?”桑棠晚偏头看着他,分毫不惧:“我出银子,租人家铺子。买卖双方你情我愿,跟你有什么关系?” 略略略,她现在拿桑胡绿夏没办法,那就气死胡致轩。 “你!”胡致轩目露凶光,顺手拉起一旁的门闩冲过去便要对桑棠晚动手。 但在抬起手来手臂便被人架住,紧接着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啊……”胡致轩眼泪都流出来了:“疼……快放手……” 他疼得浑身都软了,几乎要跪倒下去。甚至没能分出神来看看眼前对他动手的人长什么模样。 “下次再敢对桑姑娘动手,就没这么轻松了。” 赵青撤回手,冷声警告。 此刻的他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而是满脸肃杀,看着可怖。 桑棠晚陡然一瞧他,也是被他身上的杀意吓了一跳。 从前还以为赵青是个最和善不过的呢,原来也有凶神恶煞的一面。可见跟着赵承曦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胡致轩站直身子,看了桑棠晚一眼,不敢多言。抱着手腕急匆匆跑了。 “不该对他下重手的。”桑棠晚又看了赵青一眼道:“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倒是有些担心连累赵承曦。朝堂凶险,赵承曦也不容易。 “这还是重手?我都留情了。”赵青甩甩手笑道:“要不然,他手腕这会儿就是碎的。” “桑老板,不知你是不是真的要租铺子?” 钱庄掌柜的走上前来,客气地询问。 “是真的。”桑棠晚抬起清亮的眸子看他:“你们要多少银子一年?” “桑老板可以到后面来详谈。” 钱庄掌柜的抬手相邀。 桑棠晚提起裙摆含笑跟进去。 不过几个月的工夫,胡氏布坊的招牌就换成了桑家粮食铺。 * 粮食铺开张之后,桑棠晚让赵青派人背着宋顺安,找来了宋温辞。 “之前来找你几回,你都没空搭理我。”宋温辞桃花眼眼周泛着淡粉,笑得舒朗:“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派人找我。” 他走进桑家布坊,大大咧咧的在柜台前的长凳上坐下,笑嘻嘻地看着桑棠晚。 “我之前不是忙吗?”桑棠晚将面前的算盘推开,靠在柜台上和他说话:“再说了,我也是为你着想。你爹知道你跟我来往不好。到时候又闹起来,你怎么办?” 她伶牙俐齿,这点事情自然好分辨。 “你就狡辩吧。”宋温辞笑了一声:“我听说,你新开了一家粮食铺?怎么,找我来是为了跟我合伙?” 宋温辞曲起手指敲击着柜台。 “想什么呢?”桑棠晚瞥他一眼:“我铺子都开张了,还怎么合伙?” 手里有银子,谁也不会做合伙的生意。毕竟合伙不是长久之事。 “你跟我合伙,才有靠谱的掌柜和伙计。”宋温辞道:“要不然你离京城这么久,哪里有靠得住的人?” “我自然有,你就别操心了。”桑棠晚抿唇一笑,这事儿她可一点都不担心。 掌柜的和伙计,她都让赵青去找的。 赵青肯定和赵承曦说此事。 赵承曦派来的人,能不可靠吗? 宋温辞故意叹了口气:“那也不是合伙,你叫我来做什么?” 桑棠晚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小声道:“我想走漕运,将粮食运到北方去卖。你知道官府那里应当如何做,才能自己租船走漕运?” 北方粮食贵,运过去比在京城售卖要多赚双倍的钱,回程还能从北方带回东西在京城售卖,又能赚一笔。她在心里盘算着,这买卖怎么算怎么划算,将来自己买船会更好。 “你要走漕运?”宋温辞闻言笑起来:“那你更得跟我合伙了。” “为什么?”桑棠晚不解地看他。 宋温辞看看左右,凑近了一些道:“因为我爹是商会会长,他可以决定哪家可以走漕运,不需要通过官府。你是女子,就不用想了。” 他从小身在宋家,这些规矩自然门儿清。 “女子就不行?我做生意又不比他们差。”桑棠晚不服:“凭什么不让我去?这公平吗?” 瞧不起谁呢? 没有女子能有他们? “你不仅是女子,年纪还小,谁会同意?”宋温辞循循善诱:“不然你还是跟我合伙,漕运的事情我来,一点都不用你操心。” “我才不呢。”桑棠晚哼了一声:“你爹这么大权力,你家岂不是年年可以跑漕运?” “那当然了。”宋温辞道:“要不然,你以为我爹为什么要做这个商会会长?” 桑棠晚恍然大悟:“商会会长原来有这么大的权力?我记得好像,会长是需要几年选一次的?” “三年。”宋温辞朝她竖起三根手指,顺口道:“下个月不就到商会会长选举的日子了么?” “下个月?”桑棠晚心中一动,目中现出几分思量。 宋温辞偏头打量她:“你这是什么神情?” 神采奕奕,野心勃勃,她这模样实在叫他移不开眼。 桑棠晚手轻轻拍在柜台上,抬起下巴笑看着他道:“我要竞选商会会长。” 既然当商会会长有这么大的权利和好处,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第74章 吻 “你?” 宋温辞看着她笑起来。 “笑什么笑?就你爹行,我不行吗?” 桑棠晚瞪他。 “我可没说你不行。”宋温辞笑吟吟道:“我知道你聪明,在经商上的天赋无人能及。但想当选商会会长没那么容易,这里面好多东西你都不懂。起码得从头学三年,你才有这个机会。” “怎么说?” 桑棠晚蹙眉望他。 不就是看有没有经商头脑,会不会调节商铺之间的关系和货品吗? 还有别的什么? 这方面她还真是不太了解。因为之前没有考虑过。也是听宋温辞说起下个月就要重新竞选商会会长,临时起意而已。 “我跟你说。”宋温辞朝她招招手。 桑棠晚不由凑近了些。 宋温辞看她乖巧得像只猫似的,不由笑了。眸底都是宠溺的光:“你知道漕运多数运的是粮食是吧?少量的也有布匹,香料,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嗯。”桑棠晚点头,直直看着他等他下文。 宋温辞笑道:“那些零碎的东西先不谈。我先从粮食说起。等比试的时候,他们会选一捧粮食放在你面前,让你根据粮食的色泽气味等方面,来辨别这一捧粮食出自什么地方,是今年的粮食还是去年的,又或是更久远的时间。布匹也是一样,放在你面前你要认出布匹的产地材质,还有布匹有什么特征,用什么线缝制的。香料那些,你仔细想想。反正我从小学到大,现在也才学了我爹的七八分吧。” 他说着拿起柜台上的茶盏,一看里头空的,便往桑棠晚面前一放:“给我倒点水。” 桑棠晚正听得入神,闻言不曾言语,提起茶盏给他倒了茶。 宋温辞一口气喝了下去。 “商会会长要懂这么多东西?”桑棠晚皱着眉头,在心里叹了口气:“那要等三年之后了。” 下个月的话,她去比试的确没希望。 三年后又不知道少赚多少银子呢。她还想多赚一些钱,好花钱请人打听打听宫里的事情,早点解决李进福,给娘亲报仇。 “其实也不一定。” 宋温辞看着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意。 方才说话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心口剧烈地跳动。 “你有办法?” 桑棠晚澄澈的眸子睁大,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过来。” 宋温辞朝她勾勾手指。 桑棠晚两肘撑着柜台凑过去。 宋温辞附到她耳边小声道:“我爹让我从小学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我以后能坐上商会会长之位。不如我去竞选商会会长。” 鼻间嗅到甜甜的荔枝蜜香,他脸逐渐红了,侧眸间恰好瞧见她清透白皙的脸,有一点点细细的绒毛,像只桃子。 他心跳得更快了,仿佛下一刻要从口腔中跳出来一般。 “你选上了,就能让我参加漕运吗?” 桑棠晚不由得问。 宋温辞方才不是说她年纪轻,又没成家,不能加入的。 “不能,你得成亲。”宋温辞顿了一下,嗓音微哑:“就算不成亲,也得定了亲才行。” 他攥紧拳头,手微微发抖。 “定亲。”桑棠晚紧皱眉头:“这突然之间,我上哪儿找人定亲?” 这也不是儿戏。她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真是件麻烦事。 “这不就有现成的人选吗?”宋温辞故作轻松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但仔细听,他声音其实有些颤抖。 这是一个机会。 只要定亲之后他们多相处,桑棠晚会和他喜欢她一样,喜欢他吧? 还能让赵承曦彻底死心。 他太想要这个机会了。 “你是说,你?” 桑棠晚反应过来,站直身子看他。 “对啊。”宋温辞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道:“你想啊,我当上商会会长,你和我定了亲就是商会会长的未婚妻。咱们俩就是一家。你想加入漕运,谁还敢拦着?退一步说,就算是有人拦着,你有什么货交给我,我去帮你跑还不是一样?” 桑棠晚偏头看着他,茅塞顿开:“你别说,还真是。” “怎么样?考虑一下?” 宋温辞努力让自己维持冷静,面上仍然是平日的神情,只是脸红难以遮掩。 “不过是假定亲,你怎么还害羞了?”桑棠晚笑起来,逗他道:“不像是万花丛中过的纨绔子弟啊。” “我那真的只是玩玩,你以为我干什么了?”宋温辞脸红脖子粗地辩驳。 “我也没说你做什么。”桑棠晚乐不可支:“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那你答应了?”宋温辞心提了起来。 “那也要你先当上商会会长才行啊。”桑棠晚狐疑地看他:“你居然这么肯帮我?打算分走我多少银子?” 在她眼里,宋温辞可不是会白给她帮忙的。 “看你,总把我想那么坏。”宋温辞嗤笑了一声,顿了顿道:“到时候你看着赏。” 他原本想说他不要银子的。 但想起自己从前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想也知道她不会信,说不定还会动摇定亲的事。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说成随她赏了。 “我可不信。”桑棠晚撇撇唇:“到时候要立下字据,分多少就多少,谁也不许反悔。” “没问题。”宋温辞一口应下,站起身便要走:“我这就回去准备比试事宜。” 虽然他爹不会为难他,但他年纪也不大,想要让那群做生意的老狐狸心服口服,还是要拿出些东西来的。 “等一下。”桑棠晚叫住他:“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宋温辞回头看她。 “你来。” 桑棠晚看看左右,朝他招手。这般的话自然不能叫别人听了去。 宋温辞回身走到她跟前,附耳过去。 “你爹娘到时候不同意咱俩定亲怎么办?” 桑棠晚小声问他。 宋顺安可不是没说过难听的话。 不过之前她都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还想着她八辈子也不会和宋温辞有什么亲事。清者自清,懒得和宋顺安多说废话。 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快,她一下又要考虑宋顺安的态度了。 宋温辞嗅到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又听着耳边的轻声细语,一时心神荡漾,竟未曾听进去她的话。 桑棠晚等不到他的回应,抬手推了他一下:“宋温辞,你怎么不说话?” “定亲的事,你不用操心。”宋温辞回过神来:“我来安排。” “行。”桑棠晚拍拍他肩,笑道:“你这么爽快,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到时候一定不会亏待你。” 宋温辞迷迷糊糊地走出铺子,抬手在自己肩上桑棠晚刚才拍过的地方摸了摸,在原地站了片刻,飞快地朝自家方向而去。 赵青见宋温辞神色不对,看他离开之后便快步上前问:“桑姑娘,宋温辞是不是又想算计您?” 他当然看出来宋温辞不是在算计桑姑娘。但他得这样说,好让桑姑娘对宋温辞保持警惕心。 “没有。”桑棠晚笑看他一眼。 赵青欲言又止。 他替自家主子着急,想问一问宋温辞到底说了什么。但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开口。 他只是个下属,桑姑娘不说的事,他无权过问。 “你不用问,反正是好事。” 桑棠晚一句话打发了他。 赵青心事重重地站回门边,左思右想总是不能安心。 瞧桑棠晚忙碌起来,他招手叫来一个手下,吩咐他去将方才所见的事告诉主子。 * 三日后。 桑棠晚忙着让人将粮食存进粮库,傍晚时分才忙完,回到自家布坊。 “小姐,您回来了。宋少爷的娘亲等您好久了……” 邵盼夏迎上去,回头看了一眼一旁满脸焦急的宋母。 “倒盏茶。”桑棠晚忙了一天又渴又,吩咐一句才和宋母打招呼:“伯母,您请里面坐。” 宋母一脸焦急,左右看看最终还是转身往里间走去。 有些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说。 桑棠晚一口气喝了两盏茶,这才放下茶盏走进里间。 “伯母来有什么事吗?” 她在宋母对面坐下,含笑询问。 “桑姑娘,你能不能去劝劝我家达意?” 宋母站起身来,说着话眼圈就红了。 桑棠晚眨眨眼不解地看她:“宋温辞他怎么了?” 前几天在这不还好好的吗?信誓旦旦说要当上商会会长,和她定亲,带她漕运来着。 这才几天,又出什么事了? “他绝食三日了,和他爹闹别扭……”宋母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半。 “这么严重?”桑棠晚心里有了数,起身道:“那我去看看。” 肯定是因为宋温辞想和她定亲,但是宋顺安不让,父子俩闹不和了。 应该不是宋温辞要当商会会长的时候。宋顺安就盼着宋温辞能听话成才,见宋温辞有当商会会长的心,只怕高兴都来不及。 再看宋母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她一下就猜到事情的原委。 * 宋府。 桑棠晚跟着宋母走到宋温辞屋前。 正逢宋顺安从里面出来。 他猛地拍上门,回头骂道:“不吃就算了,有本事真饿死,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说罢,他扭头就走。 恰好撞上桑棠晚和宋母二人。 桑棠晚有些尴尬,还是礼貌地行礼:“伯父。” 宋顺安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倒也没有如桑棠晚塑料的将她赶走,看来他还是爱子心切的。 “桑姑娘,里面请。” 宋母推开门。 桑棠晚跟着她进了里间。 宋温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手搭在额头上,不知听到脚步声了没,只是一动不动,好似进门的人不存在一般。 桑棠晚打量他的脸色。看着是比前几日消瘦,脸色也苍白。 这厮难道真的在绝食? “达意……” 宋母唤了一声。 宋温辞未曾睁眼,只道:“娘不必劝我。他不答应我就直接饿死。” 他心意已决。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错过了他要抱憾终身。 爹真的不同意,那他就真饿死。 “胡说什么?”宋母心都碎了,回头看了一眼桑棠晚道:“你看我把谁请来了?” “不看。” 宋温辞翻过身,反而脸朝着床里侧躺着。 “是桑姑娘。” 宋母无奈,只好说了出来。 宋温辞闻言猛地转头,看到桑棠晚站在自家母亲身后,一下便坐起身来。 “桑棠晚,你来了,坐。” “你吃点东西吧。” 桑棠晚见床头柜子上放着几盘点心,随手取了一块茯苓糕递过去。 宋温辞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母亲。 宋母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桑棠晚看穿宋温辞的心思,在心里骂了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脸上却笑着对宋母道:“伯母,要不然您先出去,我单独和他谈一谈?” “拜托你了。”宋母心疼儿子,对她一向客气。 桑棠晚含笑点头,目送她出去。 “快吃吧,别装了。” 眼看宋母合上门,她立刻转身将手里的点心放在宋温辞手中。 宋温辞接过去便咬了一口,狼吞虎咽的。 “你慢点慢点,别噎着了。” 桑棠晚转身到桌边倒了水给他。 宋温辞喝了一口水道:“饿死我了。” “你还真不吃啊?”桑棠晚皱着脸儿道:“不会让平安给你弄点吃的,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吃?” 宋温辞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平时脑子转得快得很。 这次怎么这么轴? “你以为我爹是傻的?假绝食还能骗得了他?” 宋温辞将茶盏中的水喝干净,手中的茯苓糕却没有再吃。 “你吃啊?”桑棠晚催促:“不是饿吗?” “不能吃。”宋温辞放下只咬了一口的茯苓糕,身子靠回枕头上:“要不然我爹不会妥协的。” “不是,你来真的?”桑棠晚在床沿上坐下,看着他:“不行就不行呗,到时候我将东西交给你,你帮我跑也一样。我分你钱就行了。” “不。”宋温辞抿了抿唇,看看她没有说话。 桑棠晚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睁大眼睛看他:“宋温辞,你不会是……” 不会是真想娶她吧? 她不是没经历过风花雪月的人,宋温辞这样很像是在爱慕她。 只是之前,他们俩一直是死对头来着。她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这一次,宋温辞前后态度转变这么大,为了和她定亲连爵士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要是再无所察觉,那就真是根木头了。 “是。”宋温辞将心一横:“桑棠晚,我心悦你。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桑棠晚脸眨了好几下眼睛:“你等一下……” 她只想赚银子来着,没料到是这样。 这要怎么办? “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之前我总是和你作对,变着法的想让你吃亏。”宋温辞苦笑着摇头:“你要是心里有我,那才奇怪。” 桑棠晚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没有开口。 宋温辞接着道:“从我失忆了那会儿,你救了我,我心里就有你了。但那时候我不懂,回到京城治好失忆症之后,我就一心想去找你,只想报复你趁我失忆学走了我家的手艺。后来才慢慢明白,我根本不是想报复你,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桑棠晚有点不好意思:“学手艺的事,我的确有点乘人之危……” “那不重要。”宋温辞直直望着她:“柚柚,如果你没有心上人,那我们就定亲吧。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定亲之后,若你心里有了别人,我愿意和你退亲,绝不阻挠。” “你别这么说。”桑棠晚脑子有些乱:“那不是耽误你了吗?” 她眼下一心扑在铺子上,只想赚钱和替娘亲报仇。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挺舒服。女子成了亲,就要受各种约束,还不如就这样呢。 “不耽误。”宋温辞坚定地望着她:“除了你,我也不会娶别人。” 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他早就下定决心。 如果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愿意和别人在一起的。 桑棠晚摇头:“这样不好。” 她清楚自己心里没有宋温辞。 不能做这样的事。 “那你就当不知道好了。”宋温辞垂下眸子,语气苦涩:“生意总要继续做,是不是?” 桑棠晚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宋温辞顿了片刻道:“不然,咱们定亲,你给我三年的时间,也给你自己三年的时间走漕运。如果三年之内我不能打动你的心,那我愿意放手。咱们可以签下文书。” 他知道提什么能打动桑棠晚的心。 桑棠晚抬起漆黑的眸子看他。 她的确心动了。因为她实在太需要银子。 回京城也有大半年了,到现在连李进福的面都没有见到,更别说打探他的行踪和喜好了。 “可以吗?” 宋温辞乞求地看她。 “我考虑考虑。” 桑棠晚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这不是小事,她要思虑周全。 如果答应,就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进去。 “好。” 宋温辞见她没有一口拒绝,面上顿时见了笑意。 “你也别真把自己饿出个好歹来。”桑棠晚道:“让平安给你拿些肉脯什么的进来,饿得很了就吃一口。” “放心吧。”宋温辞拍了拍自己胸口:“我身子强健着呢。” 桑棠晚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才出了屋子。 宋母连忙上前问:“桑姑娘,如何了?” 桑棠晚道:“就吃了一点点。” 宋母捏紧手中的帕子道:“桑姑娘要不然留下来,和他一起用晚饭吧?我看老爷的意思也有了些松动……” 要不然,他家老爷方才见了桑棠晚不可能什么也不说。 分明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的,只不过没有明说。 “我就不在这用晚饭了,回去还有事。” 桑棠晚谢绝了她的好意。 累了一整日,她只想早早地回去填饱肚子,沐浴睡觉。 “那好,我送你。” 宋母也没有强求。 桑棠晚回到铺子,用过饭沐浴之后,只穿着中衣,外头裹着一件披风从沐浴房回自己房间。 行至半途,忽见对面有一道人影飞驰而来。 她大惊,张口便要呼喊。 谁料那人速度极快,方才还在远处,眨眼便到她跟前。 一只大手掩住了她的唇,捂住她将到嘴边的呼喊。 桑棠晚惊恐地挣扎,口中发出“呜呜”声求救。 奈何那人力气极大,一手掩着她唇还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跃上墙头。 桑棠晚拼尽吃奶的力气,硬是没能从他怀中挣脱。 那人抱着她在漆黑的小巷之中疾走。 桑棠晚抓住他手腕深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这人只是捂着她的嘴,并没有捂住她的鼻子。她还能保持顺畅的呼吸。 她第一时间想到赵青和他手底下的两个人呢?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会没有察觉? 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她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清冽的乌木香气。 赵承曦? 是赵承曦身上特有的味道。 黑暗中,她朝头顶的人望去。 什么也看不清,但只看轮廓她也能分辨,抱着她的人是赵承曦。 真的是赵承曦! 难怪赵青他们没有出现。赵承曦来抓她,赵青他们几个自然向着赵承曦。 桑棠晚气不打一处来,捏着拳头在他胸膛捶了数十下。 疯了吗? 她刚才差点吓死了!以为遭遇了什么劫匪绑架,都想着要怎么给赎金了。 赵承曦不理会她。只是一味地抱着她往前走。 桑棠晚打累了,自己停了手。嘶……他这胸膛是铜墙铁壁么?打得她手生疼。 眼前逐渐有了亮光。 桑棠晚认出来,这是赵承曦府上。 “砰!” 赵承曦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同时松开捂住她唇的手。 桑棠晚得了能说话的机会,立刻骂道:“赵承曦,半夜三更的你发什么疯?快点放我下来!” 她说着又挣扎起来,踢着脚要从他怀中挣脱。 赵承曦冷着脸,仍然不理会她,手在墙壁边的书架上一摁。 桑棠晚便看到书架缓缓移开,后面居然露出一扇门来。 她惊愕地睁大眼睛。 这书房里还有密室? 赵承曦抱着她往里走。 桑棠晚拼尽全力挣扎起来。赵承曦到底要做什么? 密室的门缓缓合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桑棠晚感觉自己被放在一张柔软的榻上,赵承曦好像走开了。 她想逃跑,可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又不知道出去的路径。 只能双手伸在前面,胡乱地摸索着走。 眼前逐渐亮了。 是赵承曦点燃了蜡烛。 桑棠晚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这是一间装点雅致的房间,如果她不知道自己进来的是什么地方,一定会喜欢这个房间。 但此刻,她一点也喜欢不起来,惊慌地打量四周。 刚才的那扇门消失了。 只有赵承曦冷着脸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赵承曦,你干什么?放我出去!” 桑棠晚被他看得害怕。 总觉得他目光阴森森的,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她拆吃入腹似的。 “你考虑和宋温辞定亲?” 赵承曦注视着她,眸如寒潭。 “你怎么知道?”桑棠晚一怔。 忽然明白过来,应该是傍晚她去宋府,赵青听到了她和宋温辞的对话。 “是不是?” 赵承曦盯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第75章 攻城略地 桑棠晚雾蒙蒙的黑眸瞬间睁大,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唇上一片炙热。 与其说这是亲吻,不如说是掠夺。 他的唇强硬地抵开她的唇齿,探进去攫取独属于她的甜美,顷刻间便攻城略地。 “唔……” 桑棠晚此刻才反应过来,握紧拳头捶他。 赵承曦倾身在她跟前,身子分毫不动,一双手禁锢着她的脸,愈发的加深这个吻。 桑棠晚被他夺走口中所有的空气,很快便透不过气来。 她用尽全力挣扎,赵承曦却分毫不动。 情急之下,她用力一口咬在他唇上。 赵承曦的动作顿了顿,稍稍放开她。 桑棠晚趁机呼吸了一口,正当她以为赵承曦放弃了的时候,他再次吻了上来。 他的吻又急又凶,比方才更甚。 桑棠晚只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赵承曦这个疯子,嘴唇被他咬得流血了,却好像没事的人一样,还不肯放开她。 她继续挣扎。 赵承曦似乎没了耐心。他双手放在她双肩,将她牢牢摁到榻上,长腿抬起俯身而上。 桑棠晚惊恐地扭动身子。 从前,她和赵承曦除了最后一步,其他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 到了这种时候,她自然知道赵承曦要做什么。 赵承曦放开她的唇,亲吻逐渐向下,滚烫的唇落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桑棠晚被迫抬起头来。 她双手推在赵承曦双肩上,拼命挣扎,眼泪落了下来。 “不,不要!” 赵承曦不理会她,犹自沉浸在她香甜的气息中,抑或是陷在从前的回忆里。 他解开了她的衣带。 “不要!”桑棠晚抓着他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口中哭道:“赵承曦,你敢!我恨你一辈子!” 赵承曦手中动作蓦然一顿,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一般。 他抬起漆黑的眸子看向桑棠晚,眼尾一片殷红,脖颈处青筋突突直跳,呼吸急促。 他唇上沾着点点鲜红的血迹,矜贵的人显出几分罕见的疯狂来。 桑棠晚推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撑起身子。 桑棠晚从他怀中逃脱,拢起凌乱的衣裙默默整理。 他向来克己复礼,好像对男女之事从不感兴趣似的。虽然她知道他私底下不是这样,但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以赵承曦冷冰冰的性子,绝不会吃回头草,所以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 她其实知道他忘不了她,所以才一直利用他。这些日子,她用赵承曦也用着理直气壮。谁让赵承曦从前抛弃她?这是他该还给她的。 从未想过淡漠如冰的赵承曦会有这样疯狂的一面。 早知道,就不招惹他。 “不许和宋温辞再有牵扯。” 赵承曦嗓音喑哑,一双猩红的眸子盯着她。 桑棠晚抿了抿红肿的唇瓣没有说话。 她是有些了解他的。这会儿他情绪最不好的时候,不能激怒他。 但她也不会妥协的。 她别说是和宋温辞定亲,就算是成亲又如何?轮不到他赵承曦来管。 被他威胁一次就乖乖听话,那她还是桑棠晚吗? “说话。” 赵承曦皱起眉头,面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你现在放我回去。”桑棠晚整理好衣裳,也恢复了理智,她用寻常的语气道:“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她攥紧拳头,悄悄打量四周环境。 这会儿仔细瞧,还是没能看出门在哪里。她心顿时提了起来。 如果赵承曦不放她走,她就要被他一直关在这里? 她想到这里便觉得心惊胆战。她要自由,爱自由,不要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答应我。” 赵承曦固执地看着她。 “好。” 桑棠晚避开他起身,口中干脆地答应。 赵承曦站直身子看着她。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门在哪里?” 桑棠晚左右瞧瞧,语气里满是若无其事。 “你骗我。” 赵承曦冷冷地开口,语气肯定。 桑棠晚回头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他猜中了她的心思。 她就是骗他的。先敷衍过去,等出去了她非得和宋温辞定亲不可。 凭什么她要听他的?他又不是她什么人,以什么身份来管她? “在这待着,好好想想。” 赵承曦转身便走。 “你放我出去!” 桑棠晚急了,快步跟上去捉着他袖子。 什么人啊?他凭什么关着她? 但她又不敢将心里的不满喊出来,惹恼了赵承曦她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怎么越发不讲理? 赵承曦拉开她扯着他袖子的手,抬步便要走。 “你别走,我害怕。” 桑棠晚心中一急,上手从后头抱住他腰身。 他腰细细的,很结实,没有一丝一毫赘肉。 她脸埋在他后腰处,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时有些哽咽。 他没有忘了她,她又何尝不是? 可她被他抛弃过,她不想再被伤害一次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赵承曦身子僵住,手握着她的手想拉开,却没有动作。 “你别这样,我真的害怕……” 桑棠晚嗓音带着哭腔,脸儿在他后背上蹭蹭,猫儿似的和他撒娇。 她这会儿彻底冷静下来了。在一起那么多年,她还能不知道他吃哪一套吗? “你少装可怜。” 赵承曦深吸一口气,语气维持着一贯的淡漠。 “我不也是没办法吗?我就算是和他定亲,也是假的,又不是真的喜欢他。”桑棠晚委屈极了,哭唧唧道:“只是为了跑漕运。因为我是女子,如果不和宋温辞定亲,他们不会让我参加漕运的。不参加漕运,我怎么赚钱?怎么给我娘报仇?” 她说到后来,原本委屈的语气变成了质问。 “你娘的仇不是已经报了?”赵承曦淡淡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听她说不是真的喜欢宋温辞,他火气似乎下去了一些。 “曲绵绵和刺杀我娘的那个张公公是不在了。”桑棠晚道:“可还有李进福呢?张公公他们只是傀儡,李进福才是幕后黑手,不除掉他我枉为人女。” 说起报仇的事,她正经起来,不像方才那般委屈。 赵承曦顿了片刻道:“左右不许再和宋温辞牵扯。” “那我怎么参加漕运?”桑棠晚不服,抱紧他身子晃了晃:“那你帮我。” 她一副赖皮样,赖在他身上哼哼唧唧。 从前,她想做什么赵承曦不答应她的时候,她就用这一套准管用。 现在看来,赵承曦今天这样做就是吃醋了。能吃醋说明她在他心里分量重,那她求他点事他还不麻溜的给她办了? 赵承曦沉吟许久,最终点了头。 “好。” “你答应了?”桑棠晚闻言不敢置信,抬起头看他。 但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赵承曦漂亮的后脑勺和高挽的太极髻。 赵承曦向来大公无私,居然真的肯帮她? 见赵承曦不说话,她又追问:“那你打算怎么帮我?你去和宋顺安说,让他同意我加入漕运吗?宋顺安会不会听你的话?” 她很是兴奋,期待地看着赵承曦。 可是,赵承曦还是没有说话。 桑棠晚又苦恼起来:“不过就算是宋顺安同意了,那些商户能同意吗?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抵制,那你是不是也没有办法?” 谁不知道漕运赚钱? 那些商户都是老江湖,一个个粘上毛比猴都精,削尖了脑袋想进漕运。 她一没权势二没资历,他们能同意她加入曹运才有鬼! 赵承曦回过身看她。 “我知道你很为难,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让你为难。但是我得赚银子,我还欠着你的钱呢,给我娘报仇也要花钱。”桑棠晚撅着还有些红肿的唇瓣,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要不然,你就让我和宋温辞假定亲吧,反正都是假的。等我赚了银子,立刻就退亲。” 她软着语调哄他。 这样安排也是合情合理的。她总不能有银子不赚吧? “亲事岂能儿戏?” 赵承曦目光冷冷,注视着她。 桑棠晚低下头暗暗撇唇,满心不屑。 这有什么?只是定个亲罢了。 她从前跟着娘做生意,听说人家为了赚钱真成亲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个。 “以我的名义去。” 赵承曦语气平淡。 桑棠晚听到他的话,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由抬起莹白的脸儿看他,黑黝黝的眸子中满是不敢置信。 “你?你是说,让我假借你的名义?” 她怎么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呢? 赵承曦是什么人啊? 年纪轻轻便是副相,出身尊贵,又得陛下器重。 金晨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讨好他,拍他的马屁。 也就是他从来不屑于做生意。否则,他随便卖点什么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许胡来,一切都要守着规矩。”赵承曦警告她:“我会让人看着你。” 桑棠晚喜得两眼放光,见他看自己,立刻站直了身子:“你放心,我做生意从来都是最守规矩的。” 赵承曦不说话,转身往前走。 “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去了?”桑棠晚跟上去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不能得罪赵承曦,赵承曦是她的财神爷。 方才,他强吻她那件事,她也可以暂时不计较。 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承曦抿唇不语,手似乎只随意在墙壁上碰了一下。 墙壁缓缓向两边分开。 桑棠晚左右瞧瞧,还有些好奇,门就在她眼前她居然都没能看出来,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她跟着赵承曦一路走出密室,到了书房。 回头看着密室的门缓缓合上,书架转回原处,她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可算是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出来了。 “那个……” 桑棠晚有些过意不去,往他赵承曦跟前走了。 赵承曦侧眸看她。 “要不然,这生意就算咱俩合伙的,我分你几成。” 她小声开口。 一码归一码。 赵承曦屡次帮她,她总不能一点也不回馈人家。反正,接受宋温辞的帮忙,也是要分钱出去的。 做生意嘛不能太小气了,太小气交不到朋友的。 “走。” 赵承曦不理会她,只招呼一声便往外走去。 “你不用亲自送我了。”桑棠晚忐忑道:“就派一辆马车给我就行。” 他不会让她自己走回家吧。 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是真的会害怕。 “住回你院子去。” 赵承曦领着她往前走。 “什么意思?”桑棠晚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你让我住你这儿?” 他说“你院子”应该是她之前在这里住的那所院子。 赵承曦还留着那院子呢? 前头,赵承曦没有说话。她明白,他不说话就等于是默认了。 “那好吧,能不能派个人去跟辛妈妈他们说一下?” 她干脆地答应了,这么晚了还折腾什么? 就是怕辛妈妈他们找不到她会着急。 “赵青会和他们说。” 赵承曦淡淡回了一句。 桑棠晚听他说这话,不由在心里暗骂赵青也是个坏家伙。平时看着对她好得很,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向着赵承曦。 到底是别人的人,不如自己养得靠心。 * 打着赵承曦的名义,桑棠晚加入漕运的事自然是顺顺当当。 又因为赵承曦的生意都是她在打理,她在京城的地位显著提高,不少夫人小姐都特意登门约她赴宴。 她通通推掉。 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赵承曦不会喜欢她这样做。 她也不能替赵承曦答应别人什么事,当然不能承人家的情。 这日,她正在码头清点着漕运要运出去的货物。 第一笔漕运生意就要开动了,她心情十分愉悦,做事也起劲。 一张脸儿红扑扑的。 “柚柚。” 宋温辞身姿挺拔,立在她身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瘦了许多。 桑棠晚抬头见是他,抿唇笑了笑:“是你啊。恭喜你荣登商会会长宝座,你家宴客那天我刚好出城有事去了,就没有赴宴,你别介意哦。” 她眉眼弯弯含着笑意,像没事的人一样和他说话。 之所以不去赴宴,是担心赵承曦又突然发疯,坏了她的赚钱大计。 至于宋温辞对她的爱慕,她觉得也没什么。不能两情相悦,但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她不提这事,宋温辞心里肯定是有数的。 “没有。”宋温辞嗓音有些哑:“你送的贺礼我收到了,谢谢你。” “客气什么。”桑棠晚朝他一笑,看看左右:“你来视察的?” 宋温辞“嗯”了一声。 “那你过去看看?”桑棠晚指了指别处。 宋温辞脚下动了动,却没有离开。 他顿了片刻,有些苦涩地问:“你和赵承曦和好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这件事。 如果不是赵承曦,桑棠晚是不是就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他痛苦又煎熬,可更无可奈何。 桑棠晚不愿意,他怨谁也没有用。 “没有,怎么会呢。” 桑棠晚笑着摇摇头。 “那你们……” 宋温辞喉结微微滚了滚,下面的话说出来有些艰难。 如果没有和好,以赵承曦的性子,怎么会让桑棠晚顶着他的名义做生意? 外人看不明白,都以为赵承曦真的开始做生意。他现在身为商会会长,还能看不懂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桑棠晚为难了。 眼下她和赵承曦的关系,还真是有些难以描述。 “不必为难。”宋温辞见她如此,桃花眸中有了几许笑意:“我知道了。后天你和我一起出发吗?还是派人跟着我去?” 他相信桑棠晚。 她说没有和好就没有和好。他不管他们是怎么回事,只顾自己的本心。 只要他们没有和好,没有成亲,他就有机会。 “这是第一趟,我去。” 桑棠晚笑着回答他。 第一次参加漕运,这对她以后的生意至关重要,她得亲自去探探路。 * 宰相府。 任坤坐在上首,面色慈和,看着棠下立着的赵承曦。 “时宴何时对做生意起了兴致?为师怎么不知?” 他语气缓和,听着颇为愉悦,没有丝毫不高兴的意思。 “没有。” 赵承曦摇摇头。 任坤笑道:“你可别瞒我,最近市井之间都是关于你经商的传言。我朝并未明令禁止为官者经商,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握在椅子把手上的手缓缓收紧,目光落在赵承曦脸上,眼底暗潮涌动。 “是桑棠晚想走漕运,但无法加入漕运。我让她以我的名义去。” 赵承曦对自己的老师并无隐瞒。 他向来敬重任坤。 任坤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说到她,为师不免再多嘴问一句,你与她之间到底……” 其实他早派人打听过,赵承曦做生意就是为了给桑棠晚扯张大旗。 他只是想看看赵承曦会不会对他说实话。 赵承曦倒是没有让他失望。 “受他母亲所托,不敢辜负。” 赵承曦垂眸说了一句,语气淡淡的。 “只是如此?”任坤挑眉。 赵承曦点点头:“是。” “我倒不觉得。”任坤看着他道:“你们两个有从前的情意。后来,也是闹了些误会在其中,如今她回来你处处相帮,恐怕都没忘了彼此。不如,为师来替你做这个主,替你登门提亲如何?” 他抬起下巴,面上神色不变。眼睛却牢牢盯着赵承曦的脸,看他面色有无变化。 “不必了,老师。”赵承曦摇摇头:“我对她的确无意。” 任坤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人生在世,遇到个情投意合的不容易。”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赵承曦神色不变。 任坤点点头,话锋一转:“你帮她为师没有异议。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赵承曦微微欠了欠身子:“老师请讲。” 任坤起身踱着步道:“在京城做生意的人,都要讲规矩。她是从京城走出去后又回来的,应该懂这些规矩。你要叮嘱他不能借着你的名义大肆揽钱,或是不守规矩。” “这个自然。”赵承曦点头应下。 “若有违背,到时候即便是你出面,也莫要怪为师心硬。” 任坤语重心长。 赵承曦颔首:“老师放心。” 桑棠晚虽然贪财,却不是个没有分寸的。 这一点,他相信她。 * 这次漕运,是桑棠晚的第一次,也是宋温辞走马上任商会会长之后的第一次。 宋家自然重视。 宋顺安亲自陪着宋温辞北下。 因为桑棠晚的拒绝,宋温辞没有坚持绝食,反而发奋图强当上了商会会长。 宋顺安一路上对桑棠晚还算是和颜悦色。 有了宋顺安的陪同,沿途自然顺风顺水,关卡通畅。 到了地方之后,东西卖得也快。 手头所有的货物卖空之后,桑棠晚按照宋温辞所教的,选购了一批货物便踏上了归途。 此番所走的路线并不算远,但也足足花了三个月。 回京城之后,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回铺子。 码头上,有不少京城的商家在等着他们带回来的货。 桑棠晚也不打算再开别的铺子。便趁着有人要,将带回来的药材、皮毛和棉花通通卖了出去。 虽然自己出售赚的更多,但她总觉得早点换成银子揣进自己口袋里,那才是真的赚到。 “桑姑娘,都弄妥了。您上马车,咱们回铺子去吧?” 赵青上前禀报。 “那我先走了。”桑棠晚与宋温辞告辞。 赵青带着两个手下一直沿途保护她。 其实除了保护她,还替赵承曦监视她呢。 她心里当然不痛快,但也没法子。毕竟自身安全重要,而且有求于赵承曦,只能忍着。 好在她本身对宋温辞也没什么意思,很多时候,有赵青在反而减少了尴尬。 “慢走。” 宋温辞含笑目送她。 “柚柚!” 辛妈妈得了信,戴着帷帽迎到半道上。 她大半个身子都躲在帷帽里,身形都分辨不出,更别说长相了。 “妈妈,我可想你了。” 桑棠晚下了马车,上前抱住她。 “好孩子,妈妈也想你。”辛妈妈紧紧拉着她的手,声音里含着哽咽:“你瘦了,也黑了。这次出去真是受苦了。” 第76章 陪我睡 赵白在前头引路。 桑棠晚看已经过了书房,不由问:“你家主子在哪儿呢?不在这里?” 她抬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赵白回身笑道:“主子在饭厅,姑娘请随我来。” 桑棠晚听了觉得挺稀奇的:“这府上还有饭厅呢?” 赵承曦时常忙碌,吃饭都是在书房随意吃点。 以至于她以为这宅子没有饭厅呢。 “有的。”赵白笑着回:“这就到了。” 他说着推开门。 桑棠晚抬眸打量。 饭厅地方挺大,里面没有太多的装饰,看着简洁大方。 赵承曦正背对桌子站在窗边往外瞧,不知在想什么。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些。 听到动静,他回过身来。 “赵承曦,我回来啦。” 桑棠晚笑着走进饭厅。 她一眼望见桌上诸多的菜肴,入目都是她爱吃的,且色香味俱全。边上放着一坛果酒,碗筷酒盅都摆得妥帖细致。 赵白出去带上了门。 “坐。” 赵承曦看她。乌浓的眸子犹如秋潭,闪着点点细微的光芒,深不见底。 大手缓缓攥起。 “今天的饭有点正式的嘛。”桑棠晚笑着坐下朝他说话,随意自在。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着狡黠。 他今儿个穿得真好看。 皎玉白色的圆领襕衫,高挽子午髻,矜贵的人比往日少了几分清冷的距离感,像书院里读书的少年郎,看着似乎有点好亲近。 从前,她最喜欢他穿白色。 经常纠缠着叫他穿给她看。 而他嫌白色不够稳重,很少穿出去。也就在她面前偶尔穿一穿。 这人今日是开窍了? “嗯。” 赵承曦提起酒壶,给她倒了一盅果酒。 “石榴雪泡酒,有一股甜甜的香。” 桑棠晚端起酒盅,嗅了嗅琥珀色的酒液,清澈的眸子微微眯起。 酒也是她喜欢的。 她不吃烈酒。只爱花酒、果酒这些甜滋滋的酒,和吃糖水一样。 但她平时是不吃酒的,还不如吃些果饮子。因为她酒量差,果酒用不了几盅就会醉。 好在她酒品好,吃醉了也不闹事,最多也就是喜欢说话,累了找个地方呼呼大睡。 赵承曦望着她道:“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抿唇,所有情绪都被他牢牢克制在漆黑的眸底。 “有心了。” 桑棠晚嘬了一口,弯眸笑笑。 他居然肯将特意为她准备的这样的话宣之于口,这倒是稀奇。 “对了,这个给你。” 她想起来,取出一沓银票放到他跟前。 赵承曦低头看着,并未拿起。 “我不是还欠你五万两银子吗?”桑棠晚解释:“这里是三万两,我先还你这么多。余下的两万两,过些日子我手里有了,就给你拿过来。” 早点将这些银子还清,她也好轻松一些。 毕竟无债一身轻。 赵承曦看着银票没有说话。 “还有这个。”桑棠晚取出两块金条来,笑吟吟地递给他:“是我给你的利息。” 她并没有将手中的金条伸到赵承曦面前。 来时,她想过了。 拿两根金条来意思意思一下,也好让赵承曦心里舒服。以赵承曦的性子,不会收她钱的。 但出乎她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赵承曦居然伸手接了她那两根金条。 桑棠晚蓦地睁大眼睛,活像只受惊的狐狸。 不是,他怎么一点也不推辞,就这么收下了? 下一刻,赵承曦终于说话了。 桑棠晚正要笑着将金条接回来,再说几句漂亮话。 赵承曦所说的话却叫她面上笑容瞬间凝固住。 赵承曦说:“就这些?” 桑棠晚才弯起的眸子瞬间瞪圆了回去。 他说什么? 两根金条,他还嫌少。 这还是她知道他不会收,才特意拿的。 谁能想到他居然收下了,而且还嫌少? “你想要多少?” 她忍不住脱口问了一句。 赵承曦眸底闪过笑意,看着她道:“我若没记错,当初你从我这里拿银子的时候,是不是说要给我分几成股来着?” “没有。”桑棠晚矢口否认,下意识拔高了声音:“我提了,可是你当初说不要,然后就没有分。如果分给你股,那咱们也没有签下文书,要怎么算账?我最多只能给你利息。” 这是怎么回事? 从前不都是视金钱如粪土吗?现在怎么还贪起财来了? 赵承曦看着她不说话。 “赵承曦,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桑棠晚想了一会儿道:“你要真的差银子,我可以借给你,利息……” 她看着赵承曦手里的金条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要是收了这两根金条,那她也要收他同样的利息。 他不收,那她的利息也就算了。 “利息什么?” 赵承曦问她。 桑棠晚瞪他一眼,炸毛猫似的。喊她来吃饭,弄了一桌子好菜,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明摆着的事,这还用问吗? 他分明是明知故问。 过分! 赵承曦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金条放回她面前。 “我的利息也不要。” 桑棠晚盯着眼前的两根金条,语气顿时缓和了许多。 赵承曦就该这样才对嘛。 “我不用银子。” 赵承曦淡淡出言。 桑棠晚狐疑地看他:“那你方才这是哪一出?” “逗你的,吃饭。” 赵承曦提起酒壶给她满上。 桑棠晚“嘘”了一声:“一点都不好玩。” 他还会逗人玩了。今儿个看外头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吃吧。” 赵承曦给她布菜。 桑棠晚也不客气,提起筷子挑着自己喜欢的吃起来。 出去这么久,要说还是京城的东西好吃。 不过,也可能因为她打小是在京城长大的,这些年吃来吃去,还是觉得从小吃惯了的东西好吃。 赵承曦不怎么吃,只是耐心地给她布菜。 “欸?”桑棠晚吃了个半饱,想起来问他:“胡绿夏的事,你查到眉目了吗?她现在人在哪里?胡致轩有没有再重新开铺子?” 这事儿她出去几个月,便惦记了几个月。 本以为胡绿夏死定了,不想她居然是个有靠山的。 能把死囚从大牢里换出来,胡绿夏这个靠山说不位高权重她也不信。 不过,她倒是没有担心过事情最后的结果。 她相信赵承曦,没有什么事是赵承曦办不成的。 赵承曦垂下眸子,缓缓摇头。 “暂时没有头绪。” 桑棠晚停住筷子看着他。 漆黑笔直的眼睫覆下,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赵承曦的喜怒从不在脸上,几乎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想法。 但她能感觉到。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不想告诉我?” 她开口问。 之前他们一起去大牢的时候,赵承曦说能顺着线索查下去。 这都好几个月了,以赵承曦的能力不可能什么也查不出来。 只能是查到了,但是不想告诉她。 赵承曦没有说话。 桑棠晚又问:“是不是和你的老师有关系?” 她经常想这件事,杂七杂八地想过许多。 辛妈妈是极为胆小的人,又不怎么跟外头的人接触。不知道辛妈妈怎么会认识任坤。 娘说,辛妈妈是在她出生前几日到桑家的。 到了桑家一直深居简出,不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十分本分。 但辛妈妈却那么害怕任坤。 只能是辛妈妈在到桑家之前就认识任坤。 从辛妈妈的反应看,任坤绝不是什么好人。 加上狱卒说进死牢要任坤或是皇帝的准许,皇帝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真正不让人进去的人是任坤。 赵承曦查到了自己老师头上,自然不好告诉她。 所以赵承曦不肯说出实情,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此事我需要细查。”赵承曦道:“你别着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好。” 桑棠晚见好就收,也不多言。 对付任坤,她不是对手。 只能多赚银子,以后依情况行事。 赵承曦默默给她布菜。 “你怎么不吃?” 桑棠晚问他。 “不怎么饿。” “陪我吃几盅。”桑棠晚举起酒盅对着他:“就当是给我接风了。” 她脸儿酡红,一双乌眸湿漉漉地将他望着。 “好。”赵承曦端起酒盅与她碰了一下:“给你接风。” 桑棠晚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盅道:“再来。” 两人吃起酒来。 桑棠晚与他说着沿途的见闻,又说起自己要成为大晟首富的宏伟志向。 酒逐渐上了头,她话多起来,也越发肆无忌惮。 赵承曦陪她吃酒,吃的还是果酒,自然是面不改色。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时点头或是“嗯”一声回应她。 桑棠晚脸儿红透了,一贯清澈的眸子泛起点点雾气,迷蒙起来,有些醉了。 “你嗯什么嗯?我说得对不对?” 桑棠晚偏头醉眼蒙眬地看他,两手托着腮。 “对。” 赵承曦点头。 桑棠晚凑近,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赵承曦不由看她。 “赵时宴。”桑棠晚伸出纤细绵白的手,去摸他的脸。 赵承曦没有丝毫避让的动作,由着她将手摸上来,垂下长睫,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桑棠晚脸儿透红,抿着唇笑。 一只手摸不够,还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捧着他的脸。 “你真好看。” 她凑得更近了一些。 赵承曦眨眨眼,没有说话。 桑棠晚皱起眉头道:“你老实说,今天特意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想勾引我?” 这是她进门就想在心里的话。 这会儿吃醉了酒,随口便说出来了。 赵承曦垂了眉眼,耳尖红了。 “心虚了?你就是勾引我,不然为什么要穿我喜欢你穿的白色?” 桑棠晚抬起他下巴。 赵承曦被迫和她对视。 “上次的牙印呢?” 桑棠晚指尖轻轻触摸他唇瓣。 赵承曦喉结微滚,眸色逐渐深邃。 “好了?” 桑棠晚捏着他唇瓣轻揉,嘻嘻笑问。 “嗯。” 赵承曦点头。 “疼不疼?”桑棠晚笑看着他:“我咬你时疼不疼?” 她眉眼带着醉意,眸光闪闪,犹如天上星辰,耀眼又让人沉迷。 “疼。” 赵承曦耳尖上的红一路染到脖颈,整张脸也开始泛红。 桑棠晚皱起脸儿:“我亲亲就不疼了。” 她说着凑上去,在他唇上轻轻柔柔地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好像蓬松的羽毛,在赵承曦心口拨了一下。 桑棠晚松开他,还要说话。腰肢却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环住。 下一刻,她跌进温暖的怀抱,熟悉的乌木香将她包裹。 赵承曦一手握住她后颈,将她摁向自己。灼热的唇贴上她微凉的唇瓣,荔枝蜜香掺杂着果酒的香气,叫人沉沦。 桑棠晚猝不及防被他吻住,迷茫地睁大黑黝黝的眸子,而后缓缓阖上眼睛。 赵承曦的吻不似上次那般疯狂。却也热烈地叫她招架不住。 他勾住她柔软的小舌,潮湿的纠缠触碰,攫取着她口中甘甜。这个吻似乎涵括了他数月来所有的思念与温柔,像炙热的岩浆要将人融化。 鼻尖相蹭,他将她抱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摁进自己的身体,化为一体。 桑棠晚起初还能探出小舌回应他。随着口中的空气逐渐被夺取,她喘息起来,想要推开他。 可唇舌被他纠缠,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脸儿一片酡红,本能地用力推他结实的胸膛。 终于,在他将要窒息之时,赵承曦松开了她。 桑棠晚唇瓣泛着不正常的红肿,微微张口喘息,一双荔枝眸泛着水意,惹人至极。 赵承曦胸膛连连起伏,扣着她腰肢盯着她的脸,漆黑的眸底泛起浓重的欲念。 “赵时宴,我当时就该和你把能做的都做了,分开之后也就不会遗憾。” 桑棠晚纤细的手臂勾上他脖颈,抬起满是红晕的脸儿看着他。 “现在也来得及。” 赵承曦嗓子哑了。 “那你抱我去,我和你睡。” 桑棠晚支起身子,扑在他身上,让他抱自己起来。 “等你酒醒了。” 赵承曦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艰难地回了一句。 “我没醉,你快点抱我去睡。” 桑棠晚不愿意,抱着他一直摇晃,非要他抱她去。 “好。” 赵承曦无奈,只能抱起她。 “快点,你快点抱我。” 桑棠晚攀在他身上胡乱折腾,口中催促他。 “你别乱动,一会儿摔了。” 赵承曦将她换了个姿势,打横抱在怀中。 躺下来桑棠晚觉得舒服,果然安稳多了,侧过脸儿乖乖巧巧地贴在他胸膛上,一只手臂还牢牢勾着他脖颈。 “赵时宴……其实我好想你的……” 她小声呢喃,像梦中呓语。 赵承曦垂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也是。” 他抱着她阔步而行。 她比从前清瘦了,抱在怀中轻了。 进了卧室,赵承曦替他脱了绣鞋,将她放在床上,正要起身。 桑棠晚勾着他脖颈的手臂却不肯松开:“赵时宴,别走,我要你陪我睡。” 她说着话儿,身子也往床外蹭。 “你别乱动,我陪你。” 赵承曦踢开鞋顺着她的动作上了床。 “这还差不多。”桑棠晚钻进他怀中,扬起脸儿看他,噘着唇道:“你以后都要这么听话,知不知道?” 她醉了。 以为这会儿是从前。 “好。” 赵承曦点了头。 “我要喝水。” 桑棠晚蹙眉。 “我给你倒。”赵承曦欲起身。 桑棠晚死死抱着他腰身:“我不许你走,别走。” 她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不肯松手。 “不是要喝水吗?”赵承曦轻拍她后背。 “要喝水。”桑棠晚委屈:“但是你不许走。” 她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要喝水是本能,不让赵承曦好像是另一种本能。 她两个都要。 赵承曦拿她没法子,只好伸手从床头柜子上够着给她倒了一盏水。 “来,喝水。” 他将茶盏喂到她唇边,将她上半身扶起。 桑棠晚这会儿倒乖巧得很,靠在他怀中一口一口将一盏水喝尽了。 “还喝吗?” 赵承曦问她。 “唔……” 桑棠晚含含糊糊地摆手拒绝。 赵承曦又够着将茶盏放了回去。 回身便听桑棠晚唤他。 “赵时宴。” “嗯。” 他低声应。 “赵时宴。” 桑棠晚又唤他。 “怎么了?” 赵承曦问她。 自己又觉得好笑,一个醉鬼能回答他什么? 桑棠晚靠在他怀中看着他叹了口气,抬手轻抚他的脸:“你是不是心里还爱慕我?别想骗过我,我都感觉到了。” 她黑曜石般的眸子没了平日的灵动,隔着水光朦胧地看着她,嘴里说的全是自己的心里话。 赵承曦心里还有她,她早就知道。 她也不等赵承曦回应,又道:“其实我也觉得,你挺好的。帮了我很多很多忙,但是,但是我不可能跟你和好,我们不可能。” 她摇摇头。 尽管醉了,她态度还是很坚决。 “为什么?” 赵承曦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因为我,我不是……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桑棠晚忽然推了他一下,脱离他的怀抱歪歪扭扭地坐在他面前。 “我何时欺负过你?” 赵承曦问。 “你还好意思问?你还问?”桑棠晚委屈至极,眼圈一下红了:“你做……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赵时宴是混蛋……反正,我不会跟他和好了……” 她说着歪着身子朝床上倒去。 赵承曦扶住她,让她缓缓躺下。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追问。 第77章 有他护着 赵承曦抬眸与她对视一眼,淡声问:“老师可曾说所为何事?” “只说与漕运一事有关。”赵白在外头回道:“并未说具体事宜。” “你是以我的名义做生意的。”赵承曦侧眸看桑棠晚:“我和你一起去。” 桑棠晚点点头:“好。” 她随着赵承曦一道出了院子。 二人到前厅时,任坤已然在主位坐着,门口一队侍卫严阵以待。 “老师。” 赵承曦进门朝上首行了一礼。 他扭头示意桑棠晚。 “见过宰相大人。” 桑棠晚朝任坤福了福,面带笑意,不卑不亢。 她悄悄打量任坤的神色。 “都不用客气。”任坤笑着抬抬手:“坐吧。” 他看起来很亲和,好说话的样子。 桑棠晚心里却更警惕。 她想起辛妈妈见到任坤时的恐惧来。又想起当初娘亲临死前曾叮嘱过赵承曦,让他小心提防他的老师。 任坤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赵承曦在下手第一个位置坐下。 桑棠晚想走到他对面去坐。 “坐这。” 赵承曦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桑棠晚自然没有异议。这种时候肯定是靠赵承曦越近越好,赵承曦能护到她。 任坤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底似乎闪过什么。 “桑棠晚,我问你,此番参与漕运,你是否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看着桑棠晚问。 桑棠晚不解地看他:“我不太明白宰相大人的意思。此番漕运我是替安国公去的。生意也都是安国公的生意。” 任坤都说要抓她了。 这种时候,自然是把赵承曦推出来顶着最好。就算天塌了,赵承曦也顶得住。 任坤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点头道:“是。老师,我之前和您说过,桑棠晚是替我做生意。” 桑棠晚侧眸瞧了他一眼,抿唇笑了笑。 赵承曦这次比之前抛弃她那次好。 或许是这次的事情不够大,他如今也有了权势,能扛得住吧。 “你们两个到底是谁的生意,我心里有数。”任坤摆摆手道:“现在,有商户告到我这里来了。他们有些等了几年,甚至还有十几年的,都是想加入漕运的。不想桑棠晚年纪轻轻,才回京城不到一年,就进了漕运队伍。换成谁,也会心有不甘。” 桑棠晚正要说话。 身旁的赵承曦率先开口道:“老师只管和他们说,生意是我让桑棠晚去做的。他们若是要告,可以告我。” 他身子倾向桑棠晚,不经意间流露出保护的意味。 任坤定定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护着她?连自己的官声都不要了?” 赵承曦和从前不同了,会感情用事。 这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他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抓捕桑棠晚,而是为了试探赵承曦。 赵承曦是他一手带起来的,的确是个聪慧之人,且对他有作用。 但从去定阳之后,赵承曦就有些不受控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都在观察赵承曦。 赵承曦这样的人太过聪慧,又喜欢较真,若真是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对他将会有百害而无益。 他甚至有可能倒在赵承曦手上。 在桑棠晚回来之前,赵承曦做事滴水不漏,不管是在做人还是做官上,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把柄和弱点。 但现在不同了,桑棠晚就是他的薄弱之处。 赵承曦愿意为了桑棠晚而徇私枉法,他就能用桑棠晚掌控赵承曦。 赵承曦的反应反而让他放了心。 “敢问老师,桑棠晚上一趟漕运,可曾做什么不符合规矩之事?” 赵承曦看着任坤问。 任坤摇摇头:“这倒是没有听说。” “既如此,她与我的官声并无害处。”赵承曦说话不疾不徐,从容淡定。 任坤看看桑棠晚:“那你打算让她继续跑漕运?” “是。” 赵承曦点头。 他了解桑棠晚。这一次跑漕运尝到了甜头,她后头肯定还是要去的。 “暂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任坤思量的片刻道:“不过,你得空也该去她铺子里看看,这样别人才会相信那些铺子是你的。” 桑棠晚如今还没有成大气候。 这样小打小闹地跑漕运,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跑就跑吧。 “多谢老师指教。” 赵承曦起身行礼。 桑棠晚也跟着起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我就不多留了,你自己有分寸些。” 任坤丢下一句话,自去了。 “他是什么意思?” 桑棠晚不解地看赵承曦。 赵承曦盯着任坤离去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 桑棠晚又道:“赵承曦,我问你,你这个老师有没有在做生意?” 她看任坤越看越像个大奸之人,而且是特别聪明的那一种,很会伪装。 “没有。”赵承曦摇摇头。 桑棠晚猜测着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明面上没有在做生意,其实暗地里……” 之前听娘讲过,有一种人表面伪装得特别好,每个人都觉得他是好人,其实最坏不过就是他了。 而且之前看过的戏文里也演过,大奸臣表面看着对百姓特别好,惹得百姓人人称道。 她看任坤就有大奸臣的潜质。 “这种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出去别乱说。” 赵承曦转头叮嘱她。 桑棠晚答应了一声,眨眨眼心里暗暗思量。 他只叮嘱她出去不能乱说,却没有否认。是不是赵承曦已经查到了,任坤的确在外面有偷偷做生意? *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邵盼夏见桑棠晚下马车,连忙从铺子里小跑出门,伸出双手扶她。 “怎么?想我了?” 桑棠晚抿唇笑笑,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往铺子里走。 “想啊,我当然想小姐了。小姐不在这些日子,我天天都想您。”邵盼夏笑着回道:“不过最牵挂您的还是辛妈妈。她昨儿个一夜没睡着呢,担心您。”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桑棠晚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辛妈妈还拿您当小孩子呀。”邵盼夏附到她耳边道:“她说安国公对您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留您在安国公府过夜,说你们俩要是能和好也就算了,要是不能和好,就怕对你以后的名声不好。” 她说完笑起来。其实她心里也觉得自家小姐和安国公挺般配的。 “想什么呢。他想和好,我也不会和他和好。” 桑棠晚撇撇唇。 “小姐,你别怪我多嘴。”邵盼夏小声道:“我看安国公对您挺好的,也不像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当年的事情,您和安国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跟着小姐时间久了,小姐和安国公之间的事情她当然也了解了不少。 “能有什么误会?你忙你的去吧,我到后面去看看辛妈妈。” 桑棠晚松开她的手。 那定婚书一直都是赵承曦收着的。 落在倪妙之手里。倪妙之当着她的面撕得粉粉碎碎,她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赵承曦要是不亲自拿出来,倪妙之能拿到他手里的东西? 再说,那时候娘亲在大牢里,她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正是最最最无助的时候。 赵承曦却对她不闻不问。 就算有一百个和赵承曦和好的理由,但只要她想起那一刻的孤立无援,便抹消掉了赵承曦对她所有的好。 是他先抛弃了她,她不会跟他和好的。 “妈妈!” 她进院子先喊了一声。 辛妈妈答应得响亮,很快便开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上前拉着她的手:“你这孩子,说吃了晚饭回来的,到这会儿才回来。我昨晚都打算去找你了,赵青说什么也不让,说你在安国公府好得很。” “是挺好的。”桑棠晚笑笑道:“赵承曦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喜欢吃的。还有我喜欢喝的果酒,我喝了几盅,困了就在那里睡了。” 她当然不会把实情说出来。 辛妈妈会担心。 而且她也没有办法解释她和赵承曦的这种关系,到底属于什么样的关系。 和好吧不可能。但要彻底一刀两断,又好像分不开。 实在难以理清。 “那你……” 辛妈妈想问她怎么睡的,有没有和赵承曦在一起。 但又问不出口。 “他那里有我的院子。” 桑棠晚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她明白辛妈妈在担心什么。她才不会那么傻。 辛妈妈松了口气:“来,你看看妈妈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午饭。” 她拉着桑棠晚要进厨房。 “小姐!” 邵盼夏从前头进来了。 “怎么了?” 桑棠晚回头问。 “杨小姐来了,要见您呢。” 邵盼夏禀报。 “她回来了?”桑棠晚不由笑了:“你让她进来。” 淮王赵宁珏一直被皇帝派到各地去,杨幼薇也跟着到处跑。 加上桑棠晚也忙,两人已经半年多没见过面了。 “晚晚。”杨幼薇见到桑棠晚亲热得很,进来拉着她的手:“好久不见,你怎么又变好看了?” 她还是一如从前,一袭红衣,热烈如火。 桑棠晚笑起来:“少来。这么久不见,你嘴巴倒是变甜了。” “我说真的。”杨幼薇凑近了看她:“我听说,你才从漕运队回来,照理说在外面奔波这么久,你应该是黑了很憔悴才对。这怎么肤光胜雪,脸上还像在发光一样,这么好看。快告诉我,你用的什么脂粉?我也去买一点。” 她凑近了看桑棠晚,年底都是艳羡。 要说起来,她长得也不差了,可站在桑棠晚身边,还是有些自惭形秽。 “我没有用脂粉。”桑棠晚摇头。 她天天忙得脚后跟打脑勺,哪里有空用那些? “骗人。”杨幼薇在她脸上捏了捏,放到自己面前仔细看。 桑棠晚盯着她手笑着问:“有吗?” 杨幼薇气愤地甩甩手:“没用胭脂都有这样的肤光,到底让不让人活了?” 桑棠晚大笑起来。 别人夸她倒也没什么,她从小到大听习惯了。杨幼薇夸她,她便觉得特别有意思。 毕竟她俩当初可是死对头,没少贬损对方。 现在杨幼薇倒是愿意夸她了。 “看把你得意的。” 杨幼薇撇嘴。 “进去坐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淮王回来了?” 桑棠晚牵着她往屋子里走。 “别提了。”杨幼薇抱着她的手臂,丧气地挂在她身上。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桑棠晚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抬手给她倒茶。 “我喝桂圆茶。” 杨幼薇抬手拦着她倒茶的动作。 “还有心思挑什么茶,我看你也没有多难过。”桑棠晚好笑地看他一眼,朝着外头道:“妈妈,帮我泡一壶桂圆茶来。” 辛妈妈答应一声。 桑棠晚坐了下来,看着杨幼薇问:“怎么了?和淮王闹别扭了?” “什么闹别扭?人家又没答应和我好。” 杨幼薇靠在椅子上,一只腿搭上了把手。 她一贯如此,坐没坐相。 “没答应又怎么了?”桑棠晚不以为意:“他能让你跟着他这么久,你们两个又总是同处一室,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他只是嘴上没答应,其实心里已经有你了。要不然,能让你跟着?他可是皇子,想把你赶走可以用一百种不同的方法好不好?” 她看赵宁珏多少是对杨幼薇有点意思的。 “你也这么认为的?”杨幼薇激动地坐直身子:“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死不承认。” 她说到这里,气得踢踢脚。 辛妈妈端着茶进来:“杨小姐,桂圆茶来了。” “谢谢辛妈妈。”杨幼薇笑着谢过她。 “他承不承认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们天天在一起。” 桑棠晚到了两盏桂圆茶,推给杨幼薇一盏,自己端起另一盏来吃了一口。 “不是,你不知道。”杨幼薇激动起来:“这次回来,是人家杨太傅让他回来的。听说要和那个真千金把婚事定下来。晚晚,我怎么办啊?” 她噘嘴看着桑棠晚,眉眼耷拉下来,一副可怜相。 “他说要和别人定亲了?”桑棠晚惊讶。 在她看来,赵宁珏心里应当是有杨幼薇的。 怎么会这样? “那倒是没有,不过人家已经找我说了。”杨幼薇垂眸望着地面道:“叫我死了想做淮王妃的心。还说,我占了她这么多年的千金之位,早就该知足。识趣的话,现在应该在京城消失。” “在京城消失?”桑棠晚哼了一声:“京城难道是她杨家的?只有她能待,别人就不能待?真有意思。” 杨幼薇虽然跋扈,但不是什么品行恶劣之人。要不然你不会和她成为朋友。 杨太傅家的真千金这样说话,不免过分。 “她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杨幼薇有些惆怅道:“我现在没钱没势,之所以还能留在京城,全靠之前手里留着的一些东西。现在没人撑腰,被赶出京城只怕是早晚的事。” 她说着叹了口气。 真恨呐,可是又毫无办法。 “她难道没有暗地里对你做什么事吗?” 桑棠晚想起来问她。 杨幼薇偏头看她,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我倒是没有发现,不过之前有几次,我感觉有人跟着我。后来又没出什么事,我就没往心里去……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她那么恨我,心里肯定很想置我于死地,为什么没有派人暗地里对我动过手?” 桑棠晚一提醒,她就察觉出不对来了。 “有没有可能,她不是没有对你动过手,而是有人在暗中保护你,把一切危险都替你解决了?” 桑棠晚笑着吃了一口桂圆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谁?”杨幼薇一下激动起来:“你是说,赵宁珏?” 赵宁珏派人在暗地里保护她?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过这种可能? “你说呢?”桑棠晚见她高兴也不由跟着笑了。 “晚晚,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太喜欢你了。” 杨幼薇豁然开朗,从椅子上蹦起来上前就要抱住她亲。 “别别别,你别闹。” 桑棠晚笑着推她。 “让我亲一口,你这么好看,我要亲一口。” 杨幼薇缠着她。 “你这一套留着在淮王身上使吧,可别祸害我。” 桑棠晚好不容易推开她。 “那你说,我现在要怎么办?” 杨幼薇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坐了回去。一双眸中还装着满满的激动。 她忽然明白赵宁珏对她的心意了。 其实最初,她纠缠赵宁珏真的是因为对杨家的恨。 她不是杨家的孩子,他们可以让她走,但他们不应该拿她做人情,任由那个真千金折磨她,欺负她。 她从小就不是好欺负的人。 那时候她就发誓,哪怕拼了命她也要报复那些人。 但是和赵宁珏纠缠久了之后,她对他的感觉就变了。她发现他虽然贵为皇子,却没有一点皇子的骄纵,反而很谦虚。 而且他脾气秉性也很好,是一个顶顶好的人。 她就真的动了嫁给他的心思。 可是,她的身份又不配。 “那我可不好乱出主意。” 桑棠晚瞥她一眼,抿唇笑了。 “哎呀,我求你了,我看你笑得贼眉鼠眼的,一定有很好的主意,是不是?这可是关系到你姐妹我的终身大事,你还不快点给我出主意?” 杨幼薇又要上前来缠着她。 “你给我做回去,别来。”桑棠晚笑着抬手拦她:“我能有什么主意?” “别装了,你平时鬼点子最多了,快给我想一个。” 杨幼薇催促桑。 桑棠晚乌眸转了转道:“我真没什么主意。不过,我以前看戏文里这样的情形,几乎都是生米煮成熟饭,自然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她只能提醒杨幼薇这么多了。 再多说,不太好。 “你是说……”杨幼薇转了转眼珠子,好像明白过来。 “我可什么也没说。”桑棠晚摆手。 赵承曦和赵宁珏好的,跟穿了一条裤子似的。 赵承曦肯定想赵宁珏娶杨太傅家的真千金,这样,赵宁珏就能多一个助力。 要是知道她给杨幼薇出这样的馊主意,赵承曦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对,你没说。”杨幼薇笑起来:“是我自己想的,行了吧?” “嗯。”桑棠晚笑着点头:“本来就是你自己想。既然你这么上道,我再提醒你一句,这种事虽然不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但好歹也要让一些人知道,也算做个见证。你觉得呢?” “哎呀,你就明说好不好?”杨幼薇有些苦恼道:“其实我害怕我这么做了,他不高兴,就算嫁给他了他不理会我,那我要怎么办?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我,那你说他为什么不同意和我在一起?” “他是皇子,总有身不由己的地方。但是如果事情不只是你们两个人知道,消息传出去了。为了维护皇室的名声,冰箱也会给你们两个人赐婚的。” 桑棠晚仔细分析给她听。 杨幼薇闻言点点头:“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我有办法了。” 桑棠晚吃着桂圆茶,笑而不语。 “后天,太傅府要办一场赏花宴。其实就是借这个机会让赵宁珏和那个真千金见见面。你收到请柬了吗?” 杨幼薇问她。 桑棠晚道:“不知道,我问问。” 她说着扭头喊辛妈妈。 辛妈妈再次走进门来:“怎么了柚柚?” “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请柬?”桑棠晚问她。 “有,你说哪家的?” 辛妈妈问。 “都拿来看看。”桑棠晚示意。 辛妈妈很快就拿着一沓颜色各异的请柬走进来。 “这么多张?你一张都不看?”杨幼薇不由问:“别人请你,你都不去?我听说,你现在可是京城的红人,谁都想跟你搭上关系?” “还不是沾赵承曦的光?”桑棠晚将那些请柬打开,一张一张地看:“我也不敢轻易赴宴,怕坏了他的名声。毕竟我借助他做生意,不能得罪了他。而且我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明争暗斗的。” 所以从用赵承曦的名义跑漕运之后,她就没有再付过谁的宴会了。 不去也好,省得倪妙之那些人总是变着法的想让她难堪。 她不是斗不过她们,只是懒得理她们。 为他她们这种人浪费精力不划算,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生意上。 “话说你和赵承曦怎么样了?” 杨幼薇听到她提赵承曦,顿时感兴趣至极,转过身看着她问。 “什么怎么样?还是那样。” 桑棠晚眼睛没离开手上的请柬。 “怎么可能?你少骗我。”杨幼薇不信:“赵承曦是什么人?你俩要是没有和好,他会愿意让你在他手下做生意?” “我只是借他的名义做生意,其实生意都是我的。”桑棠晚解释。 “那还不是一样?他是那轻易愿意让别人以他的名义做生意的人吗?”杨幼薇凑近些压低声音:“你老实说,你俩是不是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要么你教我这么轻车熟路呢?” “不找了,我不去了。”桑棠晚将手里的请柬一合,扭头瞪她。 “哎呀,好晚晚,别生气嘛,我逗你玩的。”杨幼薇连连告饶,接过她手里的请柬道:“我来找。在这儿呢。” 她很快便翻到了太傅府给桑棠晚的请柬,放到了桑棠晚面前。 桑棠晚拿起来翻开看了看问她:“你要我去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 “等到了那天,你……” 杨幼薇靠着她耳边,一阵耳语。 桑棠晚抬头看了看她:“那你现在回来还住在太傅府?我不是记得,你在外面有宅子吗?” “有啊,但是我就要住回去。他们不想看到我,我偏要恶心他们。”杨幼薇哼了哼:“别忘了,到时候照我说的做。” “你想好了?” 桑棠晚向她确认。 “肯定。”杨幼薇用力点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不能成,我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第78章 他还不满意? 桑棠晚下了马车,抬头朝前望去。 只见太傅府门前张灯结彩,太傅夫妇带着找回家的真千金杨紫凝正在门口含笑迎客。 门口客人络绎不绝。 这赏花宴办得倒是隆重,估摸着是当成杨紫凝与淮王赵宁珏的相看宴办的。 她瞧了片刻,缓步朝门口走去。 “哟,桑老板。”杨夫人见到桑棠晚,眼睛顿时一亮,拉着杨紫凝迎了上来见礼:“没想到桑老板今日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给桑棠晚下了帖子,但没有指望桑棠晚过来。毕竟桑棠晚现在谁家的宴会都不赴。 没想到今日能来她家。 杨夫人面上带着和善的笑,举止端庄得体。是典型的京城大家夫人模样,精明内藏,善意外露,没什么特别的。 “夫人过奖了。”桑棠晚含笑回了一礼,目光掠过她身旁的杨紫凝。 杨紫凝生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瞧着与杨幼薇的英气截然不同。柳叶眼,樱桃嘴,模样子是不差的。 只是嘴太小,看着小家子气,倒不怎么像杨夫人。 “凝儿。”杨夫人忙给女儿介绍:“这是桑家布坊的桑老板,以前和你姐姐多有不合,两人在一起总是斗嘴。你可不能学你姐姐,好好跟桑老板相处。” 她只记得桑棠晚和杨幼薇两人合不来,总是吵架斗嘴。根本不知道桑棠晚和杨幼薇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早已亲如姐妹。 桑棠晚也不解释,只是含笑看着她们母女。 “原来这就是桑老板。” 杨紫凝看向桑棠晚,眼里带着打量。 桑棠晚没有错过她眼底闪过的鄙夷不屑。 “快请进去坐。”杨夫人在前头带路,回头与她说话:“真没想到桑老板今日能赏光过来。都说你家东西好,我家今日办宴会的米粮都是特意从你那铺子买的。” 她不遗余力地对桑棠晚卖着好。 “是吗?”桑棠晚礼貌地笑笑:“多谢夫人关照我的生意。要不然您和杨小姐到门口去忙吧,我自己进去。” 杨夫人太过客气,她反而不自在。 “那好,我让婢女给你引路。”杨夫人招手叫来一个婢女,又告了声罪:“我们先失陪了。” 桑棠晚含笑点头,目送她们母女去了,才跟着婢女往前走。 “娘怎么对她那么客气?” 杨紫凝心中颇为不服,小声询问。 杨夫人道:“桑家布坊,梁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你别看她年纪小,本事可大。才回京城不到一年,就进了漕运,将来不知道生意要做多大呢。” 她也不会看这些。事情都是听她夫君说的,桑棠晚得罪不得。 “我看也不过如此。”杨紫凝撇撇嘴道:“她就这么一个人来。跟前两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哪个大家闺秀身边不跟几个伺候的?这要是遇上哪位男子,说上几句话,那闲话不得传遍京城? 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她娘就是做生意的,商贾出身,她哪里懂那么多?”杨夫人笑着道:“不能和你比。虽然这些年不在娘身边,但是你回来之后只花了个把月,便将规矩学得比你姐姐还好。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她哪里懂桑棠晚铺子里忙得团团转,邵盼夏根本脱不开身跟着。 再说桑棠晚也没那么多规矩,她的确不在意那么多。 “她生意做得再大,我也不想和她来往。”杨紫凝满面嫌弃。 她可瞧不上桑棠晚那样的商户女。 “但是你爹说,桑棠晚前途不可限量。”杨夫人道:“还有一个,她之前和安国公定过亲。两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反正安国公的生意都是她在做。你爹说,他们或许有破镜重圆的可能,到那时候桑棠晚可就是安国公夫人了,万万怠慢不得。” 她还是很听杨太傅的话。 这也是这些年太傅府一路走得平顺的原因。 杨太傅是有些眼光在身上的。 “那又如何?”杨紫凝不以为然:“安国公身份再高,能高过淮王殿下去?再说,我都听说了,安国公夫人的位置原本是倪姐姐的,她和安国公才是乐阳长公主首肯的未婚夫妇。桑棠晚恬不知耻一直勾着安国公不放,我才瞧不起这种人。” 她和倪妙之走得近,自然一心向着倪妙之。更何况她本来就瞧不起桑棠晚。 “话是这样说。”杨夫人劝她道:“但还不知道安国公会如何选。你最好是两边都别得罪,到时候谁做安国公夫人,咱们就和谁走得近。” “我肯定向着倪姐姐。”杨紫凝不赞同:“倪姐姐说了,乐阳公主一心都在她身上,希望她做儿媳妇。她和安国公本就是表兄妹,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桑棠晚拿什么和她争?” 她看桑棠晚是没什么胜算的。 就算桑棠晚赢了又如何?她以后会是淮王妃,还能让着区区一个安国公夫人? “反正安国公你一定不能得罪。他和淮王殿下是一体的,淮王殿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倚仗他。” 杨夫人也不反驳她,便只这样叮嘱她。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她满心都是愧疚,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给她。 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是半句重话也舍不得说的。 “我知道,娘放心。” 杨紫凝点头答应。 桑棠晚一路跟着婢女进了花厅。 她转眸望去,便见花厅里有许多熟面孔。 有人上前来与她搭话。 她从小在京城长大,现在又回来做生意,认得她的人多很正常。 如今外头人都知道她给赵承曦打理生意,更是上赶着讨好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笑脸相迎。 桑棠晚自然是个能说会道的,闲来也无事,便与他们攀谈起来。 “对了,杨幼薇呢?” 桑棠晚询问带她进来的婢女。 她来也有一会儿了,还没见到杨幼薇的影子。 那婢女听她问起杨幼薇,一时竟是很为难,支支吾吾地没有说话。 “没听到桑老板问你话呢?” 与桑棠晚说话的夫人顿时皱起眉头,看向那婢女。 “我家夫人说,大小姐贪睡,让她多睡一会儿。” 那婢女低下头回了话。 桑棠晚与那夫人对视一眼。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夫人有了亲生的,不喜欢杨幼薇那个抱错了的呗。这样的宴会,家里的庶女都出来了,杨幼薇也没来。杨夫人根本就不想让杨幼薇参加。 “你去叫你家大小姐来。”那夫人看不下去,吩咐了一句,又道:“这样的场合,不让大小姐出现,对你家夫人名声也不好。” 那婢女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柚柚。” 宋温辞走进来,远远看到桑棠晚便露出笑意,一双桃花眸潋滟生辉。 他穿戴富贵,身姿颀长,舒朗磊落, “你来了。”桑棠晚朝他露齿一笑。 “宋少爷。” “宋少东家。” “宋会长。” 众人见到宋温辞,纷纷上前打招呼。 宋温辞一一回过话,还是朝桑棠晚走过去。 “回来可曾查点,近来米粮铺生意怎么样?” 他含笑询问桑棠晚,漂亮的桃花眼注视她,眼底藏着温柔宠溺。 “粗略看了一下,还可以。”桑棠晚也问他:“你那边呢?” “我家还是老样子。”宋温辞抬手示意:“坐。” 两人坐下来,说起生意上的事。 又有几个商户围上来,有男有女,在一起谈着生意上的事,倒是热闹。 “晚晚。” 杨幼薇姗姗来迟。 “你可算来了。”桑棠晚朝她抬手:“坐我这儿来。” 杨幼薇英气的眉眼带着点点煞气,坐下小声道:“不知道谁给我晚饭里下了安神药,要不是我的婢女,我恐怕要睡到晚上。” 这些人为了不让她出面,真是煞费苦心。 “竟有此事?” 桑棠晚蹙眉。 “出什么事了柚柚?” 坐在她另一侧的宋温辞没听清杨幼薇的话,随意一开口问了一句。 桑棠晚还没说话,便听到倪妙之的声音。 “柚柚。”倪妙之与杨紫凝挽着手走进门来,上下打量桑棠晚:“宋少东家喊得倒是亲热,我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桑棠晚的乳名吧?” 杨紫凝看着桑棠晚,眼里的鄙夷几乎藏不住。 商户女就是上不得台面。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叫个男子喊她的乳名,她不嫁给宋温辞都说不过去。 “是又如何?” 桑棠晚话说出口,眼皮忽然跳了跳。 因为,倪妙之身后,赵承曦和淮王赵宁珏并肩进门来了。 倪妙之的话,赵承曦想来已经听到。 想到赵承曦那日疯了似的将她关在密室里,她就心惊肉跳。 可不敢乱说话,只怕赵承曦又发疯。 赵承曦见桑棠晚与宋温辞坐在一起,乌浓的眸底顿时泛起冰寒。 赵宁珏都察觉出几分不对,扭头看他:“时宴。” 赵承曦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据我所知,一般情形下男子喊女子乳名,关系都不浅吧?”倪妙之松开杨紫凝,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桑棠晚二人:“我听说,你们两个漕运路上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已经是整个京城商会里公认的一对了。不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她侧过身,眼角余光正好瞥见赵承曦,心里不由一跳。 早知道表哥跟进来,她就把桑棠晚和宋温辞之间的事说得更亲近一些。 表哥这人生来爱洁。若桑棠晚被人染指过,表哥肯定看不上她。 “宋温辞喊我乳名,是因为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这样喊习惯了。”桑棠晚摁住要替她说话的杨幼薇,定定望着倪妙之:“安湘郡主所谓的听说我和宋温辞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不知是听谁说的?” 她神色肃穆,虽然还坐着,但气势稳压站在她面前的倪妙之一头。 做生意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是寻常事,与男子打交道,也很寻常。她并不忌讳这个。 但是,倪妙之想用这个机会坏她的名声,那可不行。 她做生意,要的是美名扬。可不要倪妙之编造的这些臭名声。 赵承曦见她这般,紧绷的身子顿时放松了些。 知道辩白便是好的。 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看向桑棠晚他们这边。 在京城,能参加这样的宴会,都是不缺吃喝的主,谁也不在意来吃这点东西。 众人最喜欢的还是宴会上的热闹,还有各种满天飞的小道消息。 没想到,这还没开席呢就有热闹可看了,对于众人来说可是意外之喜。 并没有人围上来,但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动静。 “对啊,安湘郡主这些话到底是听谁说的?” 杨幼薇一心向着桑棠晚,虽然桑棠晚拦着她,她还是开口质问了一句。 宋温辞也看着倪妙之。 倪妙之被他们盯得心里发虚,含糊道:“就是……一起跑漕运的商户,我听人家说的。” “一起跑漕运,一共是十三家商户。此番去了三十人。其中女子十二人。”桑棠晚纯澈的乌眸满是冷厉肃穆:“我与其中三个女子同住一室,每日朝夕相伴。我可请她们三人为我做证,我与宋温辞之间清清白白,并无半分越矩之处。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安湘郡主先告知我,这样污蔑我名声的言语是谁和您说的?” 她之前没有和倪妙之计较过。 倪妙之所受的教训也是赵承曦给的。 这大概给了倪妙之一种错觉,觉得她很好欺负。所以每次见了她,倪妙之都要欺辱她一番。 之前,她懒得和倪妙之计较。 但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倪妙之要坏她名声,她肯定不能容忍。 “到底是谁和安湘郡主说的?我和桑棠晚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半分不妥之处。”宋温辞此时也开了口,他一扫平日的磊落不羁,冷了面色:“安湘郡主不妨交出个人来,我这就让人去报官。” 他站起身来,垂眸俯视倪妙之。 没错,他一心爱慕桑棠晚。倪妙之这般弄脏了桑棠晚的名誉,或许会将桑棠晚和他捆到一起。 但他不需要这样。 他的爱慕坦坦荡荡。比起得到桑棠晚,他更希望她好。 只要桑棠晚高兴,她愿意和赵承曦又或是别人在一起,都一样。 他只要她开怀就好。 他对桑棠晚一片赤诚,自然不能忍受倪妙之这样的造谣诬陷。 “也没有,其实那个商户也没说什么。”倪妙之吞吞吐吐道:“就是说,你们经常一起说话,每日都相见……”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样质问,她觉得羞辱极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桑棠和宋温辞不检点,互相乳名喊来喊去,她只不过叫破了他们的关系,他们不仅不觉得羞耻,还好意思这样咄咄逼人? 真是恬不知耻。 “倪姐姐也不过就学了句笑谈。”杨紫凝帮她打圆场,笑着道:“都别说了,大家落座吧。” 她看出来倪妙之的尴尬,赶忙给了倪妙之一个台阶下。 “杨小姐别管。”桑棠晚冷着脸儿看着倪妙之:“还请安湘郡主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照着安湘郡主所说,我与宋温辞在漕运路上每日相见,便是有私情了?三十人除了偶尔查点货物会分开,平时都在一条船上,大家都是每日相见的。如果依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和船上的每个男子都有私情?” 这件事谁打圆场都没用,更别说让她不太喜欢的杨紫凝。 她必须为自己的名声讨个说法。 “我没有那个意思……”倪妙之声音小了下去。 她如同被架在火堆上一样煎熬,该死的桑棠晚居然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请安湘郡主交出胡言乱语之人,我好去衙门告状,恢复自己的名誉。” 桑棠晚冷眼看着倪妙之。 她当然看得出倪妙之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但又如何? 倪妙之开口胡乱造谣时,就该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哎呀,安湘郡主是不是听错了?”杨夫人走进来,很快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拍了拍倪妙之的肩膀开了口:“群主好好想想。” 她当然也是给倪妙之台阶来着。 不过,这台阶不好硬给。 看桑棠晚的态度,倪妙之至少是要当众赔个罪的。 “我就是听别人闲聊了一嘴,说漕运男女都是在一条船上,就想岔了。”倪妙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这样。再说你和宋温辞青梅竹马,别人误会也难免……” 她脸色难看至极,手里的帕子几乎撕烂了。她恨不得这帕子是桑棠晚的脸,把桑棠晚撕碎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也就是说,安湘郡主只是听别人说起漕运所有人都乘坐同一条船,就臆测我和宋温辞之间有私情。对吗?” 桑棠晚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宋静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她可不想让倪妙之含混过去。将倪妙之想蒙混的地方,清楚地说了出来。 “你想怎样?” 倪妙之羞恼至极,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她已经说清楚了,桑棠晚还要这么得理不饶人? “安湘郡主这是承认了你在造谣,坏我名声。”桑棠晚仍然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道:“我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这话,安湘郡主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出来的。现在,我也不要求别的,只要你在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否则,我会登门向你的父亲母亲要个说法。” 这事情,肯定是不能纵容倪妙之的。 还有,她是个生意人,平时待人热情,都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眼下抓到这样的机会,也要让众人看一看,她不是什么软柿子。 可别谁都想着来捏她一下。 “都是误会。”杨夫人扶着倪妙之的肩,笑着劝道:“郡主就给桑老板说清楚,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她心里对桑棠晚已经有些不满了。 倪妙之已经承认了,桑棠晚这态度分明是非要让倪妙之赔罪不可。 倪妙之可是郡主。 桑棠晚难道不能稍微让着一些吗? 她家办这宴会,是为了让凝儿和淮王见面,可不是让桑棠晚来找晦气的。 倪妙之咬咬牙,小声对桑棠晚道:“是我错会了别人的意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心里恨极了。 该死的桑棠晚,日后可别落在她手里,她要扒她皮抽她筋! 还有表哥,为什么一点也不帮着她,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安湘郡主是在给我赔罪吗?”桑棠晚笑看着她:“我没听清。” 连句“对不起”都没有,算什么赔罪? “我说对不住!”倪妙之咬牙切齿,拔高了声音:“你别和我计较。” “好。”桑棠晚同样也拔高了声音,颇为大度道:“既然安湘郡主知错,我自然不会再追究。” 看热闹的人一阵唏嘘,其中也不乏有替她捏把汗的。倪妙之哪是好惹的?以后肯定会狠狠报复桑棠晚。 “这也就好了,郡主快来坐。”杨夫人连忙拉着倪妙之走。 倪妙之总算下了台,铁青着脸跟着她去落座。 “你也走吧?”桑棠晚扭头看宋温辞:“到你们男席那边去。” 宋温辞含笑点头应了。 桑棠晚抬头看向赵承曦。 但见赵承曦冷着脸从她面前走过。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 他又摆个臭脸给谁看?这件事情她处理得不够漂亮吗?还是说得不够清楚? 他居然还不满意。 “你和赵承曦什么意思?”杨幼薇凑到她耳边:“眉目传情?” “闭嘴。”桑棠晚看向赵宁珏:“看好你的淮王吧。他看你呢。” 赵宁珏正好朝这个方向瞧来。 “还真是,看样子他心里确实有我。”杨幼薇眼珠子转了转:“那我今日的事做了,事后他应该不会怪我吧。” 她也是鼓足勇气,最后一搏。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瞻前顾后了?”桑棠晚笑了,贴到她耳边耳语:“他心里有你,你心里又何尝没有他?” 今日的事情若是成了,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又做了好事一桩。 “别说得那么直白,小心叫人听了去。”杨幼薇拍了她一下。 “那你准备好了吗?”桑棠晚又笑着问她。 她目光落在赵承曦和赵宁珏身上。 这两人容貌都出众,坐在一起看着颇为养眼。 “早准备好了。”杨幼薇往她身上贴了贴:“你闻闻,香不香?” 桑棠晚忍俊不禁:“你收着点。” “从前见多了,收不了一点。反正事情成了,他不娶我我也不后悔。” 杨幼薇再次看向赵宁珏,志在必得。 “别胡说,淮王不是那样的人。”桑棠晚又同她耳语:“往后可要多关照我的生意,未来的淮王妃。” “托你吉言,只要能成事,一定!” 杨幼薇“扑哧”一声笑了。 倪妙之在不远处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恨得牙痒痒。 “郡主,你别和那个商户女一般见识。你看她那没规矩的样子,和我那个假千金姐姐还真是一路货色。” 杨紫凝讨好她,顺带贬低了一下杨幼薇。 她讨厌杨幼薇。 杨幼薇霸占了她十几年的千金生活,怎样也弥补不了。 她恨不得杨幼薇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你替我办一件事。” 倪妙之想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什么?” 杨紫凝不由问。 倪妙之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吩咐几句。 “郡主这个主意好。”杨紫凝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我这就让人去做。” 杨幼薇不是什么好东西,桑棠晚她也看不顺眼。桑棠晚还和杨幼薇要好,同样不是好东西。 郡主愿意出手整治桑棠晚,那自然是极好的。 杨幼薇这人讲义气,桑棠晚吃了亏,保管也能将杨幼薇气死。 一举两得。 桑棠晚和杨幼薇全然不知倪妙之她们发算计。两人挨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话。 没多久便开了席,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桑棠晚今日又拿倪妙之杀鸡儆了猴,心情甚好,真是好不快活。 直到桌上上了一道八宝饭,花厅里气氛忽然间变得不对了。 第79章 他的妻子 乐阳长公主看看桑棠晚的方向,起身走向对面的赵承曦。 赵承曦见她走近,放下手中筷子,欲起身。 “时宴,不必起来。”乐阳在摆手示意,她在赵承曦身边坐下,将手里的酒盅放在桌上:“你我母子,哪里用这么客气?” 桌上其他人都和她打招呼。 乐阳看着心情不错,含笑回应,也算给了众人几分薄面。 赵承曦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离她远些。 乐阳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不过她并没有变脸。而是笑着问他:“时宴,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你的国公府上,什么时候回我的长公主府去住一住?你总在外面,娘很是想你。” “近日不得闲。” 赵承曦淡淡回了一句。 桌上众人都看着这对母子。 并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乐阳长公主将赵承曦这个独子视作心头宝,当自己眼珠子一样宝贝。 但后来有一年,赵承曦突然就搬出了乐阳长公主府,住进了自己的安国公府。 并且从那之后,赵承曦几乎不会回长公主府去。即便去了,也是片刻即出来。 这对母子几乎断了往来。 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乐阳长公主性子古怪,喜怒无常,且暴戾恣睢,一个不高兴就能要人性命。 赵承曦呢,一向端肃,只站在那里,便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所以,一直没有人敢问他们母子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会儿,乐阳长公主主动来和赵承曦说话,让他回长公主府去。 所有人都不由竖起了耳朵。 “时宴。”乐阳耐住性子道:“母亲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说到底,咱们是母子。你就别和母亲计较了,关上门我们还是一家人,别叫外面的人看了笑话,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环顾众人一圈。 在这种场合开口,她当然是想好的。 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已经说了这样的软话,赵承曦应该不至于这点脸面都不肯给她。 “你若能证明给我看,我自然会回去。” 赵承曦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众人好奇不已,赵承曦想要乐阳长公主证明什么? “好。”乐阳咬咬牙:“今日过后,我便派人去找那稳婆,等人来了你亲自问。” 她说罢也不多留,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殊不知,她这句话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 乐阳长公主竟然要找稳婆来给自己证明,证明什么? 找稳婆能证明什么? 难道,赵承曦不是乐阳长公主亲生的? 众人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乐阳长公主一生就赵承曦这么一个孩子。 当初,赵承曦出生时,皇帝亲自赐了他随母姓,也就是国姓。 赵承曦要不是亲生的,皇帝能赐姓吗? 这一桌人都在心里猜测。 那边,倪妙之见乐阳长公主回了自己座位,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舅母。” 她放低身子小声喊了一句。 乐阳长公主回头,脸色并不好看:“什么事?” 她才在赵承曦那里弄了个没趣,心里正不舒坦呢。 倪妙之这会儿来和她说话,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她之所以同意倪妙之和赵承曦定亲,也不是因为多喜欢倪妙之,而是倪妙之一家对她有作用。 虽然,倪妙之开口的声音很小。但是桌上其他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朝她看过来。 倪妙之拉了拉乐阳的袖子,凑近一些道:“我有话和您说,与桑棠晚相关的。” 她知道乐阳厌恶桑棠晚。这么说保管有用。 果然,乐阳长公主起了兴致。 她招手示意:“凑近了说。” 她不喜欢倪妙之,但是更厌恶桑棠晚。 赵承曦现在住在外面,一次也不肯回长公主府。桑棠晚可以说“功不可没”。 别人不了解赵承曦,她确实知道的。 从小到大,即便是对她这个“母亲”,赵承曦也很少有好脸色,连话都不怎么说。 唯独对桑棠晚,完全不同。 之前,两人明明已经翻脸成仇。 不知道桑棠晚有什么样的本事,居然能让赵承曦回头。现在,赵承曦还想着做生意,并且把手里的生意都交给桑棠晚做。 可见,在赵承曦心里,已经把桑棠晚当成自己的妻子了。 倪妙之赶忙附到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 乐阳长公主难看的脸色顿时转了晴,扭头看了桑棠晚一眼,含笑点点头。 “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倪妙之带着笑意走回自己的座位,还不忘得意地看桑棠晚一眼。 桑棠晚正和杨幼薇说笑呢,两人挨在一起好不开心。 倪妙之在心里暗笑,这会儿只管尽情地笑吧,等会儿只怕桑棠晚哭都来不及。 桑棠晚与杨幼薇说话间,便听得花厅里一阵议论之声。 两人不由停住话头,仔细听众人在说什么。 “这八宝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里面加了什么东西?难吃。” “好像……怎么像是脂粉?不会是厨师不小心把脂粉倒进去了吧?” 众人对着桌上新上的八宝饭指指点点。 “他们说八宝饭有脂粉味?” 杨幼薇听明白了,不由看向桌上的八宝饭。 那八宝饭做得很漂亮,像碗底的形状倒扣在盘子里,上头用红枣、花糕还有红绿水果丝点缀,看着色香俱全。 “我尝尝。” 桑棠晚抬起筷子,挖了一点点八宝饭,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杨幼薇不由盯着她瞧:“怎么样?” “好像是有一股香料的味道。”桑棠晚蹙眉,将那一筷子八宝饭放进口中。 但八宝饭才一入口,她便张口吐了出来,喝了一口水清水漱口。 “真的是香料的味道,平时胭脂水粉里头加的那种。” 她走漕运的时候,运了一批香料去北地,所以一尝便尝出来了。 “八宝饭里怎么会有香料的味道?”杨幼薇也觉得好不奇怪。 整个花厅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杨夫人面上挂不住,起身吩咐:“来人,去把厨房的人叫来,我看看怎么回事?” 今日的赏花宴对于她的女儿杨紫凝来说至关重要。这等于是杨紫凝和淮王的相看宴。 怎么能出这样的纰漏? 厨师和一众在厨房打杂的很快被叫了出来。 那厨师,是个黑胖的汉子,身上搭着一条汗巾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头雾水地走进花厅。 “夫人叫我们?” 他茫然问了一句。 花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你是厨房主厨。”杨夫人皱着眉头道:“我来问你,你在这八宝饭里加了什么?里面怎么会有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那厨师也皱起眉头,将信将疑道:“我都是按照平时的步骤做的,不可能出错。怎么会?” 他在杨家也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 “你来尝尝。”杨夫人示意他上前。 立刻有婢女挑了一筷子八宝饭递给他。 厨师拿过去塞进口中,下一刻又吐在了手上,不解道:“怎么会有胭脂水粉的味道?这……我一个男子,也不用这些东西。不会是……” 他想说,不会是有人在米里面掺杂了香粉故意陷害他吧? “不会是米的问题吧?” 这时,杨紫凝站了起来,将问题直接引到了米上。 厨师愣了一下。 杨夫人疑惑地看自己的女儿。 她叮嘱过杨紫凝,人多的场合尽量少说话。少说话,少出错,而且话少还显得淑女又有家教。 女儿怎么一点不听话?这样的场合,用得着她出头吗? 平白落人闲话。 “也有可能是米的问题。”厨师挠了挠头:“不过,我当时煮的时候,你可以把经常要输入的内容放在这里,没发现什么。谁淘的米?当时有异常吗?” 他回头问了一句。 一个瘦弱的厨娘走出来,摇摇头小声道:“米是我淘的,我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说话。 “夫人,我看,不如把厨房的米拿过来看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米的问题了?” 倪妙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站起身,笑盈盈地建议杨夫人。 “倒也是。”杨夫人闻言立刻吩咐:“快去。” 当即便有小厮到厨房取米去了。 “他们在搞什么鬼?”杨幼薇靠在桑棠晚身上小声开口:“我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一向粗枝大叶,没什么心机,也不会阴谋诡计。 当然,也很难察觉别人设的圈套。 不过,杨紫凝和倪妙之居然都站出来了。她本能地觉得,恐怕接下来没什么好事。 桑棠晚却已经看穿一切。 她轻笑道:“倪妙之刚才在我手里吃了一个大亏,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脸。她这是心里不服气,想要报复回来呢。” 在吃出米里面有香料的味道时,她便已经察觉不对了。 再看杨紫凝和倪妙之的表现,她将后面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估摸着倪妙之想要说她铺子里的米有问题,借着这个机会让所有人都觉得她铺子里的米粮不能买。 这么做轻则她铺子里生意萧条。重则铺子关门,声誉坏了,以后漕运也别想跑了。 倪妙之真是其心可诛。 “你是说,她们是冲你来的?”杨幼薇也有些明白过来。 “不然呢?”桑棠晚笑瞥她一眼。 杨幼薇也跟着笑了一声。 桑棠晚道:“你笑什么?一点都不替我担心的?” “我看你这个样子,就是胸有成竹。”杨幼薇挨着她道:“我要担心,也得是替她们担心。” 桑棠晚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 小厮很快扛来了厨房剩余的大半袋米,放在了花厅中央。 倪妙之率先走过去,抓起一把米放在鼻下嗅了嗅。 “夫人,您闻闻这米……” 她将手里的米朝杨夫人伸过去。 杨夫人就着她的手闻了闻,嫌弃地偏过头去:“果然是米的问题。这米里面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胭脂水粉味?” 她嫌弃地用手扇风,又忍不住眼唇打了个喷嚏。 这米里面香粉的味道实在太重。 “你们也闻一闻。” 倪妙之用手里的米示意众人。 便有几人走上前去,抓起袋子里的米像她一样闻了闻。 都纷纷点头,赞同她所说的话。 米里面香料的味道实在重。 桑棠晚靠在椅背上,双臂抱胸,静静看着倪妙之表演。 倪妙之飞快地扫了桑棠晚一眼,眼底暗藏得意。她将手里的米丢回口袋中,声音比先前高了不少:“不知夫人这袋米,买的是谁家的?” 这一回,倒要看看桑棠晚怎么翻身。 “这米是……”杨夫人转过头来,环顾一圈,找到桑棠晚的身影,一时却没有叫破。 她家夫君叮嘱过她,桑棠晚和赵承曦的关系还不明确,将来不知道会如何。 所以眼下要尽量讨好桑棠晚,万不可得罪了她。 所以她犹豫着,不敢把桑棠晚说出来。 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众人目光都落在桑棠晚身上。 桑棠晚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含笑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杨夫人这袋米应该是买的我家米粮铺的?我记得,方才进门时你才和我说过。而且,那米袋上也有我们家的印记。” 她抬手指了指那大半袋米,分毫不慌。 赵承曦望了她片刻,缓缓收回目光。 他了解她。 她这样抬着下巴的姿态,便是胜券在握。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桑家米粮铺的米是和我们家一批拿的,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 宋温辞沉不住气,已然站起身来替桑棠晚辩驳。 “我相信宋少东家的眼光,既然是你拿的,货本身肯定没有问题。”倪妙之看了他一眼,再次将目光放回桑棠晚身上:“不过,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我的话,桑老板应该还有出售香料?会不会是桑老板把粮食和香料放在一起,储藏方式不对。以至于桑家米粮铺的米粮都染上了香料的味道,人不能吃了?” 她一直在密切关注桑棠晚的动向。 桑棠晚卖什么她都知道。这些米也是她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特意用香料浸泡过后又晒干的米。 她原本没想这么快就用上。 但是,桑棠晚今天让她丢了这么大的脸。再不给桑棠晚点教训,她堂堂郡主还有什么颜面在京城混下去? “安湘郡主是这么认为的?”桑棠晚笑了笑:“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没有将话说死,想看看倪妙之还有什么后手,好一并解决。 “她自己都承认了。”倪妙之心中一喜,不由转头看乐阳长公主的方向。 该乐阳长公主出马了。 “桑棠晚,你简直放肆!民以食为天,你一个开米粮铺的,居然把粮食储存成这样,合该遭天谴!”乐阳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来人,将桑棠晚给我拿下。另外派人去封了她的米粮铺,我要到皇兄面前去说清此事。” 这件事情,能大能小。 她想要桑棠晚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赵承曦面前。当然要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我还没说话呢,长公主殿下便要命人捉拿我,未免太急躁了。”桑棠晚不疾不徐道:“便是杀人放火的重犯,也该给个辩驳的机会,问清楚事情缘由吧?” 长乐长公主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弄死她。她早该想到,倪妙之后面出来的就是长乐。 “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拿下!” 长乐对她可以说是半分耐心都没有。 若不是没可能,她会吩咐人现在就把他桑棠晚拖出去斩了,以绝后患。 “香料和米粮混放,毒害百姓。这可是大罪。桑棠晚你有什么冤情,只管和陛下说吧!” 倪妙之也觉得解气,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让桑棠晚嚣张,方才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现在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她只不过略施小计,就够桑棠晚受的。 赵承曦轻轻推了身旁的淮王一下。 淮王会意地笑笑,站起身道:“皇姑息怒。我觉得还是听一听桑老板的缘由,再将人带走比较好。” “淮王人就是好,看看,他起来为你说话了。” 杨幼薇看着淮王,眼底的爱意几乎隐藏不住。 桑棠晚几乎要忍不住低头笑话她几句。 “淮王,你掺和这些事做什么?” 乐阳对于赵宁珏开口说话表示很不满。 她知道赵宁珏和赵承曦是一条船上的,赵宁珏开口肯定是赵承曦的意思。 赵宁珏正色道:“太傅教导我说遇见不解之事,该追根究底。太傅还说……” “行了!”乐阳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朝桑棠晚一指:“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倪妙之站在她身旁,抬着下巴看着桑棠晚,那眼神跟看死人似的。活脱脱一个狐假虎威。 “长公主殿下,我想说,我是有出售香料不假。但那些香料是漕运的时候从产地直接运到北方去的。”桑棠晚荔枝眼微弯,唇角翘起,不急不躁道:“我的香料都没有从产地运到京城来,请问我的米粮铺又从哪里来的香料,会把米粮染出香料的味道呢?” 真是好笑。 这一次漕运,她尝到了香料的甜头。所以预备在京城再开一家香料铺。 但是那些香料还没有运回来呢。 她为了以后的生意,所以事先放出了消息去,说她也有香料出售。 没想到倪妙之不知道听成了什么,居然以为她米粮铺里放了香料,用这个来害她。 倪妙之可真有意思。 “不可能!”倪妙之脸顿时白了,指着她道:“你撒谎!你的米粮铺里有一半都是香料。” 这怎么会? 她派人去打探消息,线人明明说桑棠晚米粮库房里堆着香料,准备开香料铺子。 哪里出了错? 一定是桑棠晚害怕了,所以在撒谎! “我的铺子里有什么,安湘郡主难道比我更清楚?”桑棠晚笑问了一句,又道:“当然,如果有人怀疑,可以去我的米粮铺里搜查。若是查出来,我愿意认罪。但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也得给我个说法。” 她看着笑眯眯的,但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软。 倪妙之一场宴会设计她两次,真以为她好欺负吗? “这么说,桑老板是被冤枉的……” “我一直吃的桑家米粮铺的粮食,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安湘郡主是记恨桑老板吧,毕竟,我看安国公还是向着桑老板的……” 来做客的一众宾客看了一场大戏,纷纷低头窃窃私语。 “这应该是一场误会,大家快落座,你们回厨房继续上菜吧。” 杨夫人见状,又开始打圆场。 杨幼薇站了起来,她高声道:“母亲,这样不对。我觉得,现在应该追查一下,这一袋子米到底是哪来的?”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杨紫凝一眼。 杨紫凝狠狠瞪她。 这个假千金,难道还想压她一头不成? 赵宁珏抬头看杨幼薇。但见她一身红装英气勃勃,只往那一站便英姿飒爽,叫人移不开眼。 “今日宴客,招待客人要紧。”杨夫人心里暗恨,面上却带着笑意安抚她:“等宴会结束,我会仔细查这件事情的缘由。” 她也算是只老狐狸了。 在后宅里沉浸半生,有什么事情是她没有见过的? 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明白,此事和她女儿杨紫凝脱不开干系。 但今日是为杨紫凝才特意办的这场赏花宴,可不能搞砸了。要是继续查下去,把杨紫凝查出来,岂不是起了反作用? 和淮王的亲事也肯定不能成。 “不好。”桑棠晚笑着摇头:“夫人还是给我个说法的好。我做生意,别的不讲究,只讲究诚信和名声。” “对呀,事情发生在咱们家。总要给人家桑老板一个说法。”杨幼薇紧跟着附和:“我刚才看到,二妹好像往后头去了,这件事情不会和二妹有关系吧?” 她说着再次看向杨紫凝。 杨紫凝和倪妙之一丘之貉,杨紫凝肯定就是倪妙之在杨家的内应。 这事儿,杨紫凝赖不掉的。 “我没有,你胡说!不关我的事。” 杨紫凝连忙往杨夫人身后躲。 她在小门小户长大,哪里经历过这些事?一时吓得脸都白了。 “凝儿别怕。” 杨夫人连忙安抚她,生怕她丢了大家闺秀的气度。 “有没有关系,厨房的人可以证明。”杨幼薇朝先前负责淘米的那个瘦弱厨娘使了个眼色,口中高声问:“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有可疑的人进出厨房?都可以说出来,事情查清楚了有赏。” 那厨娘是她的人。 厨娘会意,往前走了一步,声音还是小小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我……我看到二小姐带着两个婢女,抬着一个袋子进厨房,没多大会儿又抬着袋子出来的……” 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两手死死攥着裙摆。 “你胡说,我哪有带两个人,明明只有一个……” 杨紫凝脱口辩驳。 下一瞬,整个花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 杨紫凝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手捂着脸哭起来:“不怪我,不怪我……我不想这么做,都是安湘郡主叫我做的……呜呜……” 她在小门小户长大,哪见过这架势? 被一个厨娘几句话就说乱了阵脚,一看自己赖不掉了,当即便把背后的倪妙之给咬了出来。 “杨紫凝,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叫你去了?” 倪妙之一听顿时急了。 这个蠢笨如猪的东西,一个厨娘说的话也能吓到她。她就不能咬紧牙关,死不承认吗? 现在还把她给交代出来了! 她恨不得撕烂杨紫凝的嘴。 “就是你叫我去的!米也是你交给我的,你说这么做能让桑棠晚身败名裂,替你抢回安国公,让我一定要帮你……” 杨紫凝抱着杨夫人的手臂,一边哭一边将倪妙之所说的话如同竹筒倒豆一般,全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