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她又扛起大刀了》
1. 招募
春归梨绽,风动香浮。
大夫人原本正对着满园梨花黯然神伤,忽觉地动山摇,梨花落了一地。
她暗道不妙,拎起丝绢,搀着丫鬟便急匆匆地往隔壁梨影轩赶。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除了那如骤雨般倾下的梨花,她还觉得地震的厉害。
这一看可不好,梨影轩住的那位有些疯癫的小侄女儿李乐瑶,不知从哪儿得来柄大刀,对着空气一通乱砍,刀刃重重的砸到地上,树上本就所剩无几的花儿便又掉了一片。
大夫人看得心惊肉跳,捂住胸口直道:“中邪了、中邪了。”
说罢扯着一旁吓傻的丫鬟逃似的走开。
李乐瑶丝毫不知有人来过,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半透明状的黑色“大虫”上。
若依笔记所说,这应当是“虫魅”中最低等的“影蜮”,能吸食人的生命力,被吸食之人毫无觉察,只觉精神疲乏、四肢无力。
而它们只能在阴影中存活,一旦碰到阳光便会立刻消散。
李乐瑶挥刀砸向影蜮,她不知如何将这怪物斩于刀下,便试图将其逼出阴影,刀光如雪,碰到阳光的瞬间,影蜮化作青烟。
她喘息着,据说杀了影蜮,守玄司的人必然会现身招揽。
六年前在母亲的遗物中偶然发现了一本笔记,上面记录的内容让当年十岁的她匪夷所思。
原来她爹娘都是能看见虫魅的“天赋者”,听命于名为守玄司的组织,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猎杀虫魅,生死不计。
作为现世的孤儿,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总算有了疼爱自己的爹娘。但六年前一个漫天飞雪的夜晚,她爹突然提着她娘的重刀回来,告诉正在扎马步她,她娘没了。
然后她爹踩着两尺厚的积雪把她送回临安本家,从此没了音讯。
她长于祖母膝下,祖母是大家宗妇的典范,奉行“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居必掩面,出必藏形”那一套,从那时起她便再也没光明正大地出过院子。
她遂暗誓,一定要加入守玄司。
起初她还将信将疑,不知那本笔记记录的是不是真的,直到方才瞧见那鬼鬼祟祟的影蜮,她才确信:果然,这世上真有鬼!
有意思。
只是她的行迹在大夫人看来过于诡异,大夫人回屋便写了信,夸大其词地讲给在西郊礼佛的老夫人,吓得老夫人当下重金请了位高僧,赶回府来。
大夫人守着高僧给梨影轩做法,李乐瑶则跪在祠堂,听祖母训话。
她鹌鹑似的垂着脑袋,好像真心悔过。
眼见老嬷嬷拿来一米长的戒尺,便灵活地扭起身体,试图躲过这一顿打:“雏鸟天性便爱飞翔,您若强行折断它的翅膀,就、就不怕它抑郁而终?”
“一个姑娘家,做甚学这混样?”老夫人气得眼眶发红,李乐瑶滑不溜手,还说些混账话。
老人家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左右您关不住我,便莫要再气自己了,过些年我还想回来孝敬您呢。”李乐瑶一翻身从押着她的两个嬷嬷间挣脱,撒腿便跑。
若是祖母雇来几个镖头说不定能按得住她,偏祖母顾忌男女之防,只找些嬷嬷。而她自幼习武,饶是干重活儿的嬷嬷劲儿再大,也抓不得她。
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她忽觉头像是被设么重击了似的,眼前霎时一黑,便失去意识。
她在一个纯白的虚无空间醒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并不安静,嘈杂的谈话声自远而近裹挟住她,忽大忽小,似乎都在议论她。
有人发现了她的到来,讨论声戛然而止,半晌方有一道中年男声清了清嗓子,声音威严:“临安李氏乐瑶,李砚之、沈惊鸿之女,是否?”
杀鬼的——守玄司,来了。
李乐瑶盘腿坐下,斜倚着地面,她心中隐约有所猜测,故作懒洋洋的姿态道:“家慈沈惊鸿。李砚之?不认识。”
议论声再次响起,他们约莫以为李乐瑶听不见,而事实上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真的是那个享誉百年、以严苛家规闻名的临安李家的姑娘?”
“必须的!我们这边的书吏反复确认好几遍了才敢找上来。”
“她娘倒也是这性子,随了她娘也说不定。”
书吏……果然她辛苦寻找多年的守玄司,母亲的笔记中有过模糊的记载。
李乐瑶眉梢一挑,等待着他们按照流程抛橄榄枝。
他们嘀嘀咕咕讨论了好一阵,那道威严男声才再次道:“今之天下,貌虽太平,暗流实涌。当赖有志青年,以济斯世……”
李闻乐听得头疼,她不耐烦地打断:“你们是想让我加入守玄司吧,我同意了。”
对方良久的沉默让李乐瑶不用看也能想象到他们面面相觑的表情。
“你怎知我守玄司……”严厉声音又道,但似乎有些生气。
“我知道你们绝密组织,杀鬼的。但我爹娘都是那什么天赋者,我娘还莫名其妙死了。”李乐瑶顿了顿,笑道:“再笨,我也该发现些端倪吧。”
那名书吏在找上李乐瑶前便对她做了详尽的调查,清楚李家小姑娘云淡风轻的一番话背后是一番怎样的酸涩。
“不是杀鬼的,是猎杀虫魅的特殊组织。”书吏还是忍不住纠正。
他暗自叹了口气,半晌才继续道:“吾等察君之德,性本良善,心存正义,实乃合适之选。若君入吾司,当以天下苍生计为重,谨听号令,死生不计,可乎?”。
谨听号令,死生不计。
李乐瑶内心泛过一丝嘲弄,眸子灰了又明,然后棒槌似的砸了几次头,竖起大拇指举道空中,胸腔中发出大声的“嗯”。
“三百年前,半虚界意外与人间重叠,带来了虫魅——就是你口中的鬼。它们或吸食人类生命力,或寄生于人,在血液中繁殖,操控宿主思想。”
“普通人感知不到它们,而我们天赋者却可以,甚至短暂进入半虚界。是而百年来我们一直在暗中与其斗争,试图斩断半虚界与人间的联系。”
“守玄司成立后,将天赋者按照天赋的不同分为‘斩影卫’、‘灵息师’、‘蹑踪客’和‘书吏’,各司其职。譬如招揽你,便是我们书吏的任务之一。除书吏外,其余天赋者互不知其身份,以代号称,生死不论。”
“你若现在反悔,我们便抹除你相关的记忆,你大可继续做临安李家的六姑娘。”
书吏总觉得与其他人相比,她答应的过于轻率了,本想劝她思酌一番,然他头上的发冠突然变得滚烫,书吏心下一惊。
李乐瑶撇嘴,冷笑道:“反悔?我可没说过这个词。”
原本以为,她要被困在李家这老宅里一辈子了,逮着现成的机会,反悔才怪。
他见姑娘目光如炬,也不再墨迹,把一只雕琢成兔子粉色剔透玉簪丢了进去,转身一闪便消失了。
“这是守玄司予你的信物,择日自行前往怡春楼,便算正式加入守玄司了。”这是李乐瑶被甩出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一弹指的功夫,她便回到了熟悉的祠堂,只是这会一只脚抬在半空,重心不稳地笔直砸向迎面走来的五堂姐。
李乐瑶眼疾手快,猛地扭身,却不想踩到了五堂姐蓬松的新绿襦裙,二人双双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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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死啦!”李乐熙嫌恶地推开李乐瑶还压在她裙摆上的脚。
李乐熙方才回府恰巧碰到了岭南来的递信的小厮,说是爹爹送来的,便兴冲冲的来找祖母。
不想还没进门却被这讨嫌的六妹撞了个人仰马翻,还弄脏了新做的荷叶便裙子。
她就着贴身丫鬟碧桐的手站了起来,身后几个丫鬟小心翼翼提起她的裙摆,用丝帕擦拭沾染的尘土。
李乐熙见着祠堂俨然一副严肃的模样,王嬷嬷还拿着戒尺,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蹙眉看向因为摔在门槛上疼的龇牙咧嘴的李乐瑶,嫌弃骂道:“成天不知在弄些什么幺蛾子。”
“祖母,爹爹的信,你快读读。”李乐熙转身跑向老夫人,方才的不悦已当然无存,脸上全是小姑娘的娇俏。
老夫人接过信,眉头微蹙,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字迹,表情渐渐舒展,苍老的眼中因为欣喜沁满了泪水。
“熙儿,你爹说圣上擢他为尚书左仆射,此番来临安做秋闱的主考官,顺道恩赐他回家探亲,待秋闱一过,便赴京任职。”老夫人牵过李乐熙的手,轻抚着她的发髻,欣慰道:“也不枉砚卿一心为国,带着你的三哥哥在岭南那贫苦之地待了八年之久,算起来我当是第二次见昱儿罢。”
李乐瑶摔得屁股疼,眼下没人管她,她索性坐在门槛上边听那边的祖孙讲话边揉屁股。
话说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伯和三堂哥,小时候她爹与大伯做官不在一处,行路艰难,没有圣上调令难得归家。
母亲不受祖母待见,她幼时仅回过一次临安李家,也只见到了大堂哥、五堂姐她们。至于三堂哥李闻昱,自出生起他便一直被大伯待在身边,亲自教养。
“祖母,我娘呢?熙儿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李乐熙眼眶微红,待祖母情绪平复下来,才小心翼翼地问。
“在梨影轩,你过去罢。”老夫人难得没黑脸,李乐熙见状赶忙撒了会儿娇,踩着碎步兴冲冲往梨影轩去了。
经过门口还不忘给李乐瑶翻一记白眼。
李乐瑶心虚看地,感受到老嬷嬷手中戒尺逐渐靠近的阴影,刷地一下站起来,诚恳到:“祖母,我错了!”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终还是儿子即将归家的欣喜多些,于是叹了口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少些顽劣,多学学你五姐姐。”
李乐瑶最终免了一顿打,被罚顶着水碗在院里走路。
据说临安进了邪祟,西边几个村子总有人无故疯癫,老夫人虽嘴上说着李家有先帝御赐的牌匾镇着进不了邪祟,还是请了些“大师”回来。
老夫人叫来几个嬷嬷盯着她,自己则去吩咐做法辟邪的事儿。
“我要去松风书院。”李乐瑶突然出现在老夫人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守玄司的人说,要她去怡春楼,而怡春楼是临安有名的青楼,她要敢去,祖母就敢剥了她的皮。
是而思索半天的结果是采用迂回战术,松风书院就在怡春楼的背后,如果能去松风书院,再去怡春楼也不过是翻个墙的事儿。
见老夫人明显不信她的话术,她遂换了个说法:“我和五姐姐一道,去松风书院的女学,有五姐姐看着,您总该放心。”
老夫人一点都不放心,总觉得她又在憋什么坏招。
“我怕我嫁不出去了!”李乐瑶见状赶忙改口,故作可怜:“你不总说我这样子没人敢要,这不,趁着五姐姐还没嫁人,我赶紧跟着她学学。”
老夫人哭笑不得,还是怀着分毫这孽障也能开窍的希望松了口:“罢了,就依你一回,但若敢胡闹,定不轻饶。”
2. 守玄司
次日一早,李乐瑶早早起身前往五堂姐住的藕香居等着。
李乐熙方起身,见李乐瑶穿着身墨绿的胡服,头上简单挽成的发髻上插了支精致的玉兔状粉簪,眼前不由得一黑。
她咬牙切齿:“你若是敢穿着这身跟我出去,我便宰了你。”
然后招来一群丫鬟嬷嬷,不由分说地给李乐瑶换上身素雅的藕粉襦裙,头发挽成垂挂髻,簪上绒头花,粉色发簪隐于其间。
李乐熙取出帷帽给妹妹带上,满意的欣赏自己的杰作,她其实一直想要一只听话可爱的妹妹,若是李乐瑶一直如此就好了。
只是一见李乐瑶这满脸无所谓打瞌睡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敲了记妹妹的头,不耐道:“走啦,狗样。”
书院说到底也是李家开设的,马车颠簸了一刻钟便到了。
下车前李乐熙还不忘威胁:“规矩些,若是敢给我丢脸,我宰了你。”
李乐瑶一直在盘算去怡春楼的事儿,想也没想就扬起脸,竖起大拇指应了下来。
虽秒下一秒她的大拇指便被李乐熙狠狠地地按下。
女学在松风书院的偏院,姑娘们为了避开郎君,只能从角门进。
李乐熙冷哼一声,进书院后立马变出温柔甜美的笑与同窗姑娘们寒暄,她将手伸到后面打算拉瑶妹上前介绍,素手摸了一圈楞是找着人。
她回头,李乐瑶那狗东西果然没了踪影。
“青梧,你家姑娘呢?”李乐熙强压着火气,皮笑肉不笑得问。
碧桐青梧两丫头刚从车上提了文房四宝下来,面面相觑,显然不知。
“呵呵,许是刚来不认得路罢。”李乐瑶捂嘴笑着和同窗姑娘们解释,转头再望向碧桐青梧,眼睛气得要毛火星子,声音却依旧温柔:“快去找找,莫要让长辈们着急。”
***
“小娘子来这里做甚,莫不是抓情郎吧?”怡春楼门口画着招展的姑娘晓得很是轻佻,摆明不会让她进去。
“没人告诉我。”李乐瑶摊开双手无奈道,她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问,“抓鬼算吗?”
怡春楼姑娘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客人了,她心里咯噔,道:“您不会是我们少东家的客人吧?”
李乐瑶抱臂靠着墙,自以为很帅地对姑娘抛了个媚眼:“您就当我是吧,姐姐。”
若是李乐瑶穿着平日里那套胡服,凭她五尺有余的身量,倒是有几分风流剑客的意思,而她今日的打扮……
怡春楼姑娘捂嘴笑个不停,倒是有趣得可爱。
罢了罢了,带她去瞧瞧又如何。
进入怡春楼后,李乐瑶便把发簪插到了发髻上最显眼的位置,是而一进入金玉阁,便被“少东家”认了出来。
“是粉兔簪子吗?”少东家关上门小声道:“我是云章,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面具都不带。”
“哦,招揽我的书吏没和我说。”李乐瑶说的理所当然,好像没有半分情绪。
云章是个瘦弱年轻的男性,声音还有带着些未脱的少年音,他呆呆点头,转而又觉得不对劲儿:招揽她的书吏?那可不就是他自己嘛。
那天有事儿走的太急,确实……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说,只叫人家一小姑娘来花楼,挺不地道的,云章很是心虚,庆幸还好那天在伪虚界用了假音。
“那个……你先把你的信物给我一下。”云章摸了摸鼻子,接过粉兔簪子,注入一丝白色“雾气”进去,然后还给李乐瑶,道:“先带上吧。”
其实这本也该是招揽那天干的活,他一急,全给忘了。
思及此还贴心地拿起铜镜给李乐瑶看。
镜中人面上出现一顶薄薄的粉色绒兔样面具,与这一身粉色衣裳甚是相配。
“不错吧!”云章对自己给李乐瑶做的信物十分满意,早在听说新出现的天赋者是临安李家的小姑娘时,他就势必要做出一个可爱的信物。
“挺好的。”其实李乐瑶不在乎这些,她比较关心守玄司,便一直盯着云章,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行为。
云章不自在的用手划过一道白光,面前摆放花鸟画的墙变成了一个虚无的白色洞口,他跨步进去,对李乐瑶道:“跟我走。”
李乐瑶跟着云章跨入白色洞口后是长长的甬道。
她看着四周亮白刺眼的光,问:“这是那天招揽我的地方?”
“怎么可能?小土鳖。”云章习惯性的鄙视,想到自个儿做的亏心事 ,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讪讪解释:“守玄司招揽新人惯用的是最简单的伪虚界,是我们用玄力根据虫魅的半虚界制造的半独立空间;现在我们走过的是甬道,通过甬道我们可以前往任何一个知道位置的地方。”
“玄力是什么?”李乐瑶问。
“就是我们的天赋。斩影卫是黑色玄力,攻击性强,附于武器上可以直接杀死虫魅;蹑踪客是透明玄力,擅潜行伪装,同时玄力碰触虫魅留下的痕迹后,会变化出指向性的信息;灵息师是纯白玄力,至纯至净,可以修补被虫魅侵蚀的生机,同时短时间浸泡虫魅可以使其意识混沌,长时间至其消散。”
“书吏呢?”
“我们书吏啥玄力都有,天生脑子好,伪虚界、甬道还有你们的信物,都是我们做出来的,就是实力弱了点。”云章骄傲地说,最后一句声音明显低些。
眼见着便要走出甬道,云章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忘记让你取代号了!我总不能一直叫你粉兔子吧。”
“哦,惊鸿。”李乐瑶面不改色,抱臂前走。
当年沈惊鸿的事轰动了整个守玄司,云章自然知道,他愣了一下,随即道:“挺好的,希望你能让这个名字被记住。不过我还是觉得粉兔子更适合你。”
“就因为我穿了身粉裙子,还是你们给我的那个粉色簪子?”李乐瑶觉得有些好笑,从头上随便拔出支簪子在手中打转。
走出甬道后的景象与李乐瑶想象中大不相同。
这是一处四面峭壁的天坑,暗不见天日,阴湿寒冷,还有阵阵难以忍受的腐臭。
李乐瑶打了个寒颤:“这里是你们守玄司?”
她可不想日后在这种环境工作。
“自然不是,只是‘将军’在那边等。”云章捍卫守玄司尊严。
顺着盏盏亮着的玄力灯,李乐瑶走到了到岩壁边,一个带着‘秃鹫’面具、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深沉的抱着柄断剑坐在个洞窟旁。
“叔,你不冷吗?”这么装,李乐瑶狐疑道。
一阵寒风吹过,将军居然真的打了个哆嗦。
他似乎面上有些挂不住,一个箭步像李乐瑶冲来,伸手便要擒住她的脖子。
李乐瑶侧身躲过,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笏头履砸向对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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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猛然一个回旋,拳头砸中她的小腿肚。
李乐瑶右腿瞬间麻痹发软。
“反应快,下手也够狠。但倒底是小姑娘,弱。”将军冷哼一声,把右手比的大拇指倒下去。
而李乐瑶趁其不备脱下自己笏头履,用力掷向将军面部。在笏头履的尖头离将军鼻尖不到一公分时,将军的面前竖起一张黑色气状屏障,笏头履瞬间泄力掉了下去。
将军眼神一凛,冷笑道:“结束了你还打?有点意思。”
“谁规定的结束了?”李乐瑶瞥嘴,学着方才将军的模样比出个向下的大拇指:“用玄力,你,不行。”
将军懒得和她计较,感兴趣道:“你就是那个还没加入守玄司就杀了一只影蜮的小丫头片子?”
“如何?”李乐瑶扬眉,将军的语气让她莫名不爽。
将军伸出一只手,一团一人高的黑球从洞窟中被吸出来。
熟悉的气味让李乐瑶不禁蹙眉,迟疑道:“影蜮?”
“不如何,进去便成。”将军话音未落,单手抓过李乐瑶,不等她有反应的机会,用出玄力把她推入了影蜮的躯体。
她只觉影蜮正侵入她浑身筋脉,头昏脑胀,五感尽失。
良久,虚妄中却凭空出现一个人。
他蜷缩在龙椅上,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清灰的阴影,冕旒垂下,珠串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清脆。
李乐瑶略带惊疑地斜眼瞥他,继而头部似乎遭遇重击,天旋地转。
意识清醒过来时,她正坐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全身只穿了件松垮的纯白亵衣,赤裸双腿,白皙的脚踝上栓着金子做的镣铐。
“瑶儿……”她被人从背后抱住,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锁骨。
浓郁的龙涎香将她笼罩。
李乐瑶心下一紧,抬手便是一拳,重击那人的鼻梁。
“登徒子。”她甩了甩手,骂道。
那人似乎被打懵了,捂住鼻子久久不能回神。
李乐瑶也不多做停留,长腿一翻站起来,自然拢好松垮垮的衣物。
“瑶儿……打我了。”挨打的人喃喃道,他非但不气,似乎还有些兴奋。
因为疼痛,他眼睛泛红,睫毛湿漉漉的,与那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轮廓相衬,甚是好看。
李乐瑶的气瞬间消了大半。
“你是谁?”她素来不是会因美色失去原则的人,顺手握住一展烛台,抵住他的脖子。
“赵家阿昱,你的夫君。”这人似乎并不讶于她的问题,回答熟练的像是重复了千百遍。
“陛下!”或是屋外的人听到动静,担忧地喊道。
赵昱挂着泪珠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似乎极不情愿被打断,半晌才对屋外的人道了声无妨。
李乐瑶挑眉,一手撑着床,另一手依旧稳稳地握住烛台,只要她一用力,便能刺穿他颈间跳动的脉搏。
赵昱很是清楚李乐瑶的性子,深知面对这时的她装哭、装可怜一概没用,便接着解释道:“朕与卿成婚三载有余,卿是朕亲封的皇后。”
“呵,胡说八道。”李乐瑶嗤笑了声,正打算刺破这人的脖子,头脑却好像再次被控制,胀痛感后,她果然又换了个地方。
这时她手里拿着母亲的重刀,衣服也变成了将军一式的夜行衣。
面前,是铺天盖地的影蜮。
3. 病美人
“总算开始了?”云章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
那个圆形“影蜮”现在竟变为笼着白光的玻璃球样式,里面正放映李乐瑶抗起重刀砍影蜮的场景。
他打了个哈欠:“她进去怎么花了这么久?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将军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乐瑶,约莫过了半柱香,他沉声道:“她至少是中阶斩影卫,没得跑了。”
“这么快她的玄力就使出来了?”走神的云章一个机灵,凑近玻璃球一看,果然李乐瑶的身体和重刀上已然泛起代表着玄力的淡淡黑雾。
“要不要放她出来?”云章问。
“再等等。”
***
李乐瑶似乎忘了她是谁,来自哪里。
她只能感受到周围越来越多的黑色怪物,源源不断对她散发的杀意,还有不断挥刀带来的酸痛。
但她丝毫没有恐惧与疲惫,每一招都凌厉又果决。
怪物的消散,让她感到兴奋。
掌握力量的感觉,真好。
头脑再次发胀,她才发觉自己即将脱离这个地方。
她猛地睁开眼,自己正躺在一张奢华的大床上,白色亵衣堪堪遮住了私密部位,皮肤布满红痕。
这场景好生熟悉……李乐瑶蹙眉,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拉开窗幔,大殿空不见人,只余一盏摇曳的宫灯。
李乐瑶欲起身离去,却被脚铐的金链绊住。
是梦吗?
她抬起自己的一双手,染着丹蔻,细腻的如玉石。
而她似乎记得,自己总爱练个三招俩式,手上长着薄茧,更不会戴无用的配饰。
她冲到铜镜前,镜中女子斜眉入鬓,眼尾微微上挑,除却过分苍白的皮肤,分明就是她的模样。
只是镜中人瘦削的近乎病态,少了少女的跋扈,多了几分郁气。
是她……又不似她。
***
“我都说了把她放出来,您偏要再看看,这下好,现在还没醒。”云章说。
“我这不是想看看她的潜力嘛。”将军挠挠头,思量着要不要找个灵息师来看看,不禁腹诽,“丫头片子倒底体质弱,这潜质,要是个男娃多好。”
李乐瑶隐约间听到些谈话声,却头痛欲裂。
她紧闭双眸,艰难挣扎道,“没办法,就是我了。”
“你醒啦?”云章狗状面具出现在李乐瑶眼上,她下意识一拳砸过去。
“快看,这才是我们临安的守玄司,气派吧!”云章一脸委屈地捂住脸,声音却满是骄傲。
他们此时正在一处四面带窗的竹屋里,竹屋置于峰尖之上,被云海掩没。
隔着云海偶见另外几个山峰,上面零散置着些竹屋和作为训练场的空地。
巍峨群山,人迹罕至,偶有登高者遇见,也只会以为是山夫小院。
“气派,”李乐瑶真心实意称赞,转而问,“方才那个天坑是什么?”
“一片重叠的半虚界,我们称其为‘子巢’,”云章充分展现他好用的脑子,“六十年前守玄司发现了那里并清缴了那里,然后在伪虚界的基础上,将其改造成刺激天赋者玄力的影蜮幻境。”
“双重幻境……你们书吏强。”李乐瑶由衷感叹。
她发现自己回忆不起更多幻境中的细节,但想到那旖旎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啧啧嘴,“那个疯疯癫癫的漂亮皇帝也是你们改造的?想不到你们还有这种癖好。”
“什么皇帝,什么癖好?你不是做春梦了吧!”云章鄙视。
“是吗?”李乐瑶思卓半分便不再纠结,继续问,“那我的玄力呢,激发了吗?”
将军咳了声,腹诽云章这小子废话太多,总算让他说重点了:“你现在试着心平气和,运转经络,将意念向一处聚集……”
“这样吗?”李乐瑶手中句着一团黑气问将军。
将军话没说完,还想着一会宽慰小姑娘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结果小姑娘就这么把玄力释放出来了。
看她收放自如,还挺轻松的样子。
尽管方才就发现她极有潜力,但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想:这丫头不该叫“惊鸿”,而该叫“惊人”吧。
“嗯、嗯对,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正式的斩影卫了。”将军有些不自在,“你玄力运用的不错,只是招式差了些。方才与我还有幻境中的影蜮,都是一通乱打。”
他把云章拎道前面:“我看方才幻境中的武器就挺适合你,让他帮你做出来,今天就下课了,过些天有前辈得空会教你招式。”
每个天赋者都有自己正常生活,只有接到任务的时候才会化身所谓“天赋者”。
一般的任务他们都会通过信物联系,除了书吏的任务需要再守玄司完成,别的天赋者只在每旬报备部署时,才会聚集于此。
故这里素来见不着几个人影。
今日将军的任务只有教会她应用玄力,但她几乎无师自通,可不就是下课了嘛。
“不用,那把重刀我有。”李乐瑶把云章推到一边,问将军:“成为正式斩影卫后,有银子领吗?”
“做任务,倒是能有。”将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了片刻。
“那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呃,做任务。”
“你就这么期待?”将军见李乐瑶的穿着并不像穷苦人家,应是不差那几两银子。
那可不?这世道除了这天降的工作她还能上哪儿赚银子去,出个门头上的帷帽都摘不下来。
李乐瑶鄙夷地瞥了眼将军,夏虫不可语冰。
****
云章教她使用了信物中的甬道,回书院倒是没那么麻烦。
她选了一棵柳树做掩体,确定四下无人后从甬道走出来,斜依在讲舍背后等五姐姐。
原本担心这次的事儿让祖母发现后更加严苛地盯着她,打算编造个理由。
但有了甬道,那不是天地之大任她飞,大不了挨顿打,她才懒得想借口了。
等攒够了银子,她便自己再置办座小宅子,再没人能对她指指点点。
斜阳透过柳枝洒在她脸上,尽管四周被院墙围的严严实实,她依旧感到前所未有的开阔,情不自禁哼起小调。
舒坦!
虽然这世界有点闹鬼,但似乎更遂她的意。
李乐熙出来看到就是这样一份光景:李乐瑶懒洋洋的靠在墙上晒太阳,丝毫不顾及她名贵的蜀锦裙子,双手枕在脑后,嘴叫的笑几乎蔓延到耳根,裙摆也沾上了泥垢。
狗妹妹!
李乐熙庆幸自己是第一个走出来,若是让同窗姑娘们瞧见她妹妹是这狗样,不知会是怎样一番讶异。
“天啊,瑶妹你怎么摔到这里了。”李乐熙大声担忧地喊,瞪着李乐瑶眼满是威胁的意味。
李乐瑶打了个寒颤,虽不懂却配合地跌坐在地上。
“这便是瑶儿吧,方才我们都在替你担忧,原是跌在这里了。”一个聘聘婷婷的姑娘走过来,轻抚起她,柔声道:“还能走路么?来,阿姐抚你。”
李乐熙瞪着她偷偷摇头。
她原想直接按五姐的意思说不能走路,又怕自己蓦然一个大嗓门惊扰了阿姐们的莺声燕语,于是她也跟着大幅摇头。
“瑶儿很是怕羞呢。”姑娘们笑着打趣。
“可不是呢,她长这么大怕是第一次出院子。”
“瞧阿妹这水灵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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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是顶乖巧的。”
“呵呵……呵……”李乐熙笑着应承,“可不?可不?”
李乐瑶听得面不红心不跳,淑女步学得像模像样。
马车上,李乐熙掀开狗妹妹的帷帽,见她又是一脸傻乐,倒是意外的没有生气,也没有问她上哪儿去了,只道:“何事如此开心。”
“没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李乐瑶想了片刻认真回答。
不开心的事儿……娘亲、名声还有婚事……怎么可能没有不开心的事儿。
李乐熙看向窗外,路上行人忙忙碌碌,有人为生计发愁,有人为声名困扰,烦扰是人间难以避免的愁绪罢。
好在,爹爹要回来了。
如云章所言,天赋者猎杀小队为单位执行任务,初阶的守玄司猎杀小队由两个斩影卫、灵息师和蹑踪客各一个组成。
而她只有通过了初阶斩影卫测试才能正式加入猎杀小队。
恰李乐熙说什么也不肯再与李乐瑶一道去书院,有了甬道李乐瑶也乐得不去。
此后每日卯时,她都会前往不周山脉训练,顺道弄了本《守玄司基础知识大全》自学。
***
三月廿七,大伯李砚卿风光还家。
大夫人提前几日便开始收拾清点物件,今日更是一早便在正门口等着,只是深宅妇人不能露面,无论如何想念,也只能在照壁后来回踱步。
老夫人本也等在照壁后,众人以孝道为由几番相劝,才回到寿安堂坐下。
堂兄弟、表兄弟此刻都聚在容安堂,一道哄的老夫人满面红光。
外间哪还有李乐瑶能坐的地方,左右无人顾得上她,她便搬着小板凳找了个角落打瞌睡。
“回来了,大老爷回来了。”嬷嬷激动得小跑着回来,寿安堂瞬间热闹起来。
李乐瑶睁开一只眼睨着那边。
只见大夫人、大堂哥、五堂姐、已经出嫁的二堂姐以及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大老爷步履稳健的走进来,先在老夫人跟前笔直的跪下,不顾及大官形象的哭了一通,然后才顶着通红的眼睛和众宾客寒暄。
李乐瑶事不关己的坐在一边,大伯一家人团聚,她可不会没眼力见的上去凑热闹。
但其他亲戚似乎不这么想,大伯哭的时候,他们也哭,现下更是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她淡淡地把头转向屋外,却发现旁边的小凳上凭空多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袭白色锦衣,身体略显单薄,微侧过身,倚在墙上,露出半张脸。
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额前垂落着几缕碎发,衬得那双眉峰愈发清隽。
眼睫纤长如蝶翼,垂落时投下浅浅的阴影,偶一抬眼,眸光便似浸在清泉里,带着几分病中特有的倦意。
偏偏唇是极鲜活的红,像早春枝头刚绽的红梅,沾着未干的露,在那一身素白襕衫与苍白面容的映衬下,添了几分病骨支离的脆弱,又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秾艳。
更重要的是,他也淡淡的。
李乐瑶瞬间对这病美人生出几分兴趣。
她踢了踢后者的小板凳,问:“你是哪位,我们见过吗?”
病美人并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反而侧过身,难忍咳嗽了几声,红唇霎时失了血色。
“昱儿!”被恭维声淹没的李砚卿突然大吼一声,用力拨开围着他的亲戚,快步走来角落,背起病美人就走。
偌大的寿安堂霎时安静下来,大夫人绞住丝帕,眉眼郁色难掩。
老夫人愠怒的盯向李乐瑶。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李乐瑶收回踢凳子的脚,一脸无辜。
见现场依旧雅雀无声,大伯娘她们也看了过来,李乐瑶耸肩:“我去叫大夫。”
4. 队友
梨影轩的梨花花期,终究要比别处短些。
趁着家人们都顾着三堂哥那边,李乐瑶回自己院子里练刀法。
“裂影破。”她抚过刀身,以树为靶,中折斜劈,梨花四溅,树干却分毫为伤。
青梧习惯六姑娘成日舞刀弄枪,但今日六姑娘似乎格外用力,就像上回叫大夫人瞧见的,“中邪”了似的。
事实上,她看不见李乐瑶刀上的黑色玄力,更看不见半空被劈开的诡异裂隙。
裂隙中漫出熟悉的阴腐臭味,是虫魅。
若如《守玄司基础知识大全》所说,她应当是误打误撞劈开了一个子巢的半影界。
李乐瑶用刀尖将裂隙挑大,只身跨入。
她到要看看里面有什么。
四面阴暗阒寂,偶有嘶哑幽鸣声。
她隐约能感受到有虫魅隐匿在黑暗中觊觎她,但它们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靠近。
她将刀身注入玄力,横向斩出,大片虫魅爆发出婴儿哭声般尖锐的哀鸣,此起彼伏,难辨方位。
“闭上眼。”一道幽幽的人声在她脑中响起。
李乐瑶不予理会,她紧握刀柄,玄力流转,周身形成无形屏障,虫魅触碰即溃散。
“还算有点警惕,不过……”耳边传过一阵风铃般的笑声,“你这种人,姐姐我可见多了。”
话落,一股轻柔的玄力将她笼罩,她依言闭上眼,大蚕般蠕动的躯体被绿色荧光清晰的勾勒出来,共有十余只。
全是最低阶的影蜮。
它们似乎不懂如何攻击,只是一味地冲撞李乐瑶的身体。
李乐瑶瞅准时机快速横劈,刀风与玄力形成扇形实影,成群的虫魅瞬间被撕裂,化作绿色荧光液体,面目狰狞,腐臭漫天。
“丑死了。”李乐瑶下意识的想闭眼不看这怪物丑陋的模样,却发现闭眼睁眼绿色荧光都印在脑子中。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莺声婉转,“试着用你的玄力覆盖整个空间。”
李乐瑶将玄力散开,约莫一弹指的功夫,她便回到了满地梨花的梨影轩,手中多了个豌豆大小的黑球。
“来我的伪虚界?”婉转女声在李乐瑶脑海中问。
“嗯。”李乐瑶头也不抬,随声应道。
空中再次破开一道白色缝隙,李乐瑶抱刀步入。
白光中坐着一位带着狐狸面具,身着淡紫罗裙的女子。她没有梳发髻,乌发随意散在脑后。
李乐瑶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佩戴面具,下意识举起大刀,却发现刀身镜像中自己的脸已然被粉兔子面具光影笼罩。
“你也是书吏?”她问,这伪虚界的模样与那日被招揽的地方别无二致。
“呵呵,看来你可真的得补补课了。”女子掩唇,笑得前仰后合,“粉兔子脸——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当是最近司里出了名的‘惊鸿’吧。”
说这,她柔身从地上爬起,摇曳生姿的走向李乐瑶,伸出一只纤长秀手:“我是‘苏影’,守玄司蹑踪客,幸会。”
她什么都没干怎么就出名了?李乐瑶收起刀,手拍了上去。
触碰到苏影玉手的一刹那忽觉有些害羞,扭过头不自然道:“幸会、幸会。”
话没说完,她的手便被一块盾牌砸了下去,疼的她不住龇牙,反手一拳抡上去打到一人脸上。
那人举盾注入黑色玄力便想攻击她,李乐瑶也毫不畏惧的扛起大刀,打算一战。
那人的盾还没到李乐瑶身边,只见墨痕一巴掌扇到他另外半张脸上,叫他顿时飞出三米远。
苏影拍拍手,手指对着头画圈:“不好意思啊,他脑子不大好,代号‘铁壁’,是和我一队的斩影卫。未来我们都是你的队友。”
铁壁的面具是纯灰色,表面凹凸不平,只露了双细长的眼睛在外面,像一颗破了两个洞的石头。
“还挺丑的。”李乐瑶忍不住道,她大度的收刀挥手,表示根本不在意。
铁壁难以置信的捂住自己两边肿起来的脸,怀疑道:“你居然不问我们怎么就成了队友?”
李乐瑶歪头不解,好像在说:我该问吗?
“说来也是巧,我无意发现个子巢,竟在这儿遇上了你。将军还说这旬部署再让我们见面呢。”苏影手一挥捏出两个小凳,拉着李乐瑶坐下。
原来李乐瑶测玄力的那天,将军就把她的展示给了缺斩影卫的小队。
见过幻境里她一刀斩杀数十计影魅的天赋者无不争抢“惊鸿”,甚至差点打起来。最后苏影以从前猎杀的中阶虫魅“嗜虚者”子巢为码,喜获队友李乐瑶一枚。
“也就是说,你就比我这伪虚界便宜一点点咯。”苏影眯眼比了个指缝的距离。
与先前招揽她的书吏伪虚界不同,书吏的伪虚界只能承载精神体,而苏影的伪虚界改造自甬道,能载入实体。
方才李乐瑶得到的黑色小球经灵息师净化后,便能改造成类似的东西。
是而小队缴获子巢后,通常会前往守玄司进行兑换。
“那它能兑换银子吗?”李乐瑶拿出小球掂了掂。
“自然可以,你很缺钱?”苏影打量一番她一身的行头,美眸满是不解,“我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我爱财,银子揣兜里才有安全感。”李乐瑶坦然。
“我就说她没什么好的,视财如命能是什么正人君子。”铁壁探出他肿起来的丑面具插嘴。
苏影不顾铁壁嗷嗷惨叫,把他的脸推到一遍,笑眯眯地对李乐瑶道:“那你可来对了,守玄司最不缺的就是钱。”
李乐瑶撇过脸,这才真切的感受到,今后就要与这俩人一处打虫魅赚银子了,但她真的很嫌弃铁壁的丑面具。
“我们队是不是还缺一个灵息师?”她问。
“你不用担心。”苏影不知何时躺在了李乐瑶的腿上,瀑发洒了一地,她捻起一缕头发,漫不经心道。
灵息师有些特殊,由于他们修补生命力的特殊天赋,不加入小队也能执行任务,是故很多灵息师都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前线。
而守玄司这五年间风头最大的灵息师“玉衡”,据说这旬部署会去首玄司。
他可是传说中的生命力之泉。
“这位‘玉衡’,早晚是我们的。”苏影扶着她的肩将身自略微撑起些,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兄有成竹。
见着李乐瑶不敢盯着她的别扭模样,轻笑了声,“真有趣,果然是小姑娘。”
“好了,这旬守玄司部署见,”苏影将伪虚界变成甬道,临走还感叹了句,“这梨树可真大,难怪影蜮都在这处建了个子巢。”
铁壁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估摸着是错觉,李乐瑶总觉这一眼他的灰色面具变成了黑的。
伪虚界已经消失,李乐瑶看着院里参天的梨树,十分认可墨痕说的话。秉着虫魅在暗处生长的习性,这梨树常年投下的阴影功不可没。
如果今日不是误打误撞的清缴了这个子巢,任由它发展起来,李家众人会有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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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后果。
她想也不想,一挥大刀,粗壮的梨树瞬间倒了下去。
这一幕恰巧落到了焦急前来寻人的老夫人的眼里。
李闻昱转好,方才她差人寻李乐瑶去认人。却不想丫鬟青梧边哭边说,六姑娘刷的一下就不见了。
老夫人怕是邪祟,着急忙慌的带人赶来,没想见到的却是孙女砍树。
即使老夫人被气得眼前一黑,她也见惯了这一场景。倒是刚归家的大老爷傻眼了。
“这是……瑶儿。”他问。
众人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他愣了半晌,方道:“好啊、好气魄。不似你爹,文弱书生。”
“左右是个不成器的模样,”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如今升官,我方不用担心她嫁不出去了。”
***
晚膳一家人聚在八仙桌。
老夫人面门而坐,大老爷居左,然后依次是大郎君李闻庸、三郎君李闻昱和两个姑娘,最末背门才是大夫人和大嫂。
左边一侧从上到下是大老爷、李闻昱和李乐瑶。
有了白日的教训,李乐瑶这次离三堂兄能有多远算多远。
大老爷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与刚归府应酬时一样。他一心只顾着吩咐下人给李闻昱布菜,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说得便如当年科举背四书一般熟稔。
闻庸和乐熙兄妹俩时不时地偷看这边,其间的思绪不言而喻。
大夫人看在眼里,酸楚在心里。
李闻昱垂眸执箸,安静地重复着吃掉玉盘中的菜品的动作,除了咀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承顺,却并不孝谨慎。
“你倒是个好爹,把爹娘该做的一道做了。”老夫人停箸。
一席饭吃得安静如鸡,各有心思。老夫人很清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儿砚卿,便出言提醒,而最后的责怪之意却落在了儿媳身上。
给孩儿布菜本该是母亲做的,如今砚卿看似偏心,实则是儿媳没有做好分内的事儿。
大夫人羞愧地底头。
大老爷方注意到被忽视的另外两个孩子。
“孩儿不孝。”大老爷先是亲自给老夫人夹菜,后又吩咐布菜丫鬟给大郎布了道清蒸甲鱼,给五姑娘布了道四喜丸子。
“为父不知道你们喜欢吃甚,便给庸儿‘独占鳌头’、熙儿‘福禄寿喜’,可好?”他自顾自的呵呵笑,说罢又想起了侄女,为难道,“至于瑶儿……”
“干嘛,我挺好的。”她正叼着大鸡腿,满嘴油光,说话含糊不清。
众人一时喜不自禁,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没个吃相。”老夫人笑骂,“别光顾着吃,也顾及些你旁边的三哥,他还病着。”
李乐瑶瞥了眼李闻昱。
他坐得端正,用膳一丝不苟,老夫人提到他时,他才放下筷子,礼貌性的垂耳倾听。
再见他唇已悄悄晕开几分血色,氤氲雾气中,愈发莹润如含露红萼,除了安静些,哪还有半分病中模样。
“他有手有脚,我作甚管他?”李乐瑶语塞。
而老夫人的目光中显然有强迫之意,李乐瑶这才不得已放下鸡腿,一筷子夹断盘子里另外一只鸡腿放到李闻昱盘子里。
“吃吧!”她侧身盯住三堂哥。
“多谢。”李闻昱抬眸,又垂首。
李乐瑶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微不可察的……嫌弃。
她秀眉一挑:我能嫌你娇贵,你能嫌我什么?长得不如你好看?
5. 活人雨
李闻庸携妻回到自己院里后便挑灯读书。
他弱冠便过了秋闱,未己年的春闱为求稳,并未下场。明年的春闱若是求稳,也不该下场。
李家世代簪缨,父亲进士出身,本仕途顺畅,却在风光正盛那年被调任岭南八年之久;叔父更是进士及第,入士即清贵,可惜他志不在此,至终也囿于编修。
他如今年轻,若不急于求成,等到而立下场,有望及第。但父亲即将官拜尚书右仆射,还是秋闱主考官,风头无限,他有些迫切的想进入官场。
“公爹的心也过于偏了,同样是儿女,给三弟布菜如背千字文似顺溜的,轮到你们却连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大嫂王氏端来一碗药膳,替丈夫委屈。
她哄麟儿睡下后,见书房灯亮着,便知丈夫又在用功。她知他平日里看上去虽是端正持重的李家长兄,对情感却极为细腻。
今日公爹的作为,哪个子女能不伤心。
李闻庸蓦地回神,发现墨水已顺着狼毫滴落,大点黑墨刺眼的印在纸上。
他接过妻递来的药膳,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扫过书卷,将其合上,掩过那点瑕疵。
“人之爱子,多不能均。我若因此埋怨父亲,谈何孝道。”李闻庸笑得儒雅,安抚地牵住妻的手。
“是我狭隘了。”王氏自责,她说的话实在玷污丈夫的品德,她温顺道,“你温书也要注意身子,记得用完药膳,累了便去看看小霁儿。”
妻走后,他摊开书卷,盯着自四周蔓延开的墨点,眼中尽是欲盖弥彰的伤怀。
幼时,三弟是世人口中的神童,过目不忘、七步成诗,那是他以为爹偏心是因为三弟聪慧。
直至他弱冠中举,而如今三弟年近弱冠却毫无功名,闲来便是读书写字。
他才知道,偏爱哪里需要理由。
并且,所有人都说三弟是父亲自幼带在身边,最受宠爱的嫡子。
但其实他知道,三弟根本不是娘生的,他是外室子。
那又如何呢,家丑怎能外扬……
***
两日后,没有梨树的梨影轩。
李乐瑶换上身深色的胡服,关上门便走进甬道。
夜间,正是守玄司活动的时候。
她到的时候,不周山已经能看到不少过招比试的天赋者。
她靠着棵松树继续学习《守玄司基础知识大全》,
等得久了,有些天赋者开始不耐,依惯例,这时候悬岩洞早该打开了。
“不对劲儿。”年长有经验的天赋者率先反应过来。
黯黮的夜空不见星月,如被一张黑布笼罩,或者说,黑色巨兽。
刹那间,各色“雨点”自高空下落,其中一颗在李乐瑶的眼前急速放大然后轰然坠地。
混杂着泥土的血肉溅了李乐瑶一身。
她猛然起身,怔忡失神——那是活人。
“快救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李乐瑶迅速反应过来,跳到空中接下一个小女孩,强烈的冲击让她顺着地面后退数十米,手脚震得发麻。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对准一个中年男人又直跃而上。每个有力量的天赋者都在重复这个动作。
但相较于坠落的普通人,天赋者的数量完全是杯水车薪,许多没被接住的普通人命殒当场,有幸被救下来的,生命力也被虫魅蚕食殆尽,命不久矣。
灵息师跪坐在面容青灰呆滞的幸存者旁,他们的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甚至缺了四肢。
灵息师用自己柔和的白色玄力为他们修补生命力,然而他们能修补生命力,却补不了断肢。
书吏清除他们的记忆,将恢复的幸存者用甬道送回家。
在普通人看来,他们只是平常睡了一觉,第二日便成了残废。
不周峰的某处破开一道细微的白色裂缝,一人带着银白面具,身穿月白阔袖缓步走出。
他拎着宽袖,用玄力铺上一片坐垫,撩开衣物盘腿坐下。
纯洁无瑕的白色灵力自他身体而外蔓延至整片受难区域,每个生命力受到蚕食的人,都浸没在白色灵力的滋养中。
***
星辰重新露出来,“活人雨”结束了。
书吏收拾遍地的尸体,他们将被埋在不周山下。从此,他们便是莫名失踪的人、被邪祟掳走的人。
初春气温不高,但血腥味漫天。
李乐瑶无法忍受这种气味,划开甬道去了一个干净的山峰。
“这就受不了了?不过是半影界那些虫魅一个小小的示威罢了。”苏影和铁壁从另外一个甬道跟了出来。
“你不会以为当斩影卫就是像你上回那般杀几只影蜮一样简单吧?错,对我们来说,杀影蜮和杀猪一样简单。”铁壁得着机会嘲笑,他指着天空,“方才这个魇主,才是真的可怕,你我去了不过是它的玩具。平日里虚噬者都够我们对付了。”
魇主统领一方虫魅,它们间或可以离开半影界,期间便会报复性的屠杀人类。
刚刚那场“活人雨”,不过是它想告诉首悬司:魇主屠杀人类,比捏死虫子还简单。
李乐瑶没有接话,反问道:“你们找我做甚?”
“悬岩洞开了,找你进去!”铁壁翻了个白眼,可惜他的眼睛又细又长,李乐瑶并没有注意到。
悬岩洞口开在断崖半壁,层层玄力笼罩,是首玄司部署的地方。
以将军为首,算上人员不齐的,临安活动的总共有十三个小队,加上七个书吏。
苏影陪着李乐瑶把她前几日缴获的影蜮子巢交给云章,云章不可思议的大嗓门问:“你杀的?”
一般新人杀一只影蜮便罢了,她倒好,直接缴了个巢。
这一嗓恰好吸引到了正被人缠着的将军。
“将军,上次那个一刀劈了十头影蜮的惊鸿给了他们队,这次玉衡来了,该给我们队了吧。”憨厚大汉指着李乐瑶众人,凑到将军身边小声道。
腥风血雨就发生在一刻前,但似乎除了李乐瑶,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影响。
“起开,”将军锤了他一脑袋,他也很无奈,拉开距离,“你当我是真将军?”
惊鸿虽然变态的不像新人,但她确实是个新人,所以由他分配;但人家玉衡,成名好多年的灵息师,能叫他支配?
“方才你可有注意到那个穿白色长袍的灵息师?”苏影倚着李乐瑶站,李乐瑶站的稳,又比她高一截,倚着她就像倚着根软乎乎的柱子,很是省力。
“灵息师不都是白色袍子。”李乐瑶另一边的手扶刀撑地,靠在上面。
苏影顿住,确实如此。或许和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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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颜色有关,斩影卫总是身着深色,灵息师则酷爱各种白。
“那你便瞅瞅,谁最好看?”苏影翻身背靠着她。
李乐瑶腹诽都带着面具哪儿能知道好不好看,她不情愿地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跪坐着的人之上。
分明这里的每个人都身姿挺拔,偏他生有一种矜贵感,细看会发现他坐得并不稳,顺滑的长发松垮得挽着,随身体前后晃动。
“他?”李乐瑶凝视那个方向。
“不错,我们走。”苏影直起身,款款走到前方,嫣然一笑,“玉衡,我们的了。”
李乐瑶和铁壁一左一右跟着苏影走到玉衡身前,苏影歪头:“喂,说好了?”
玉衡抬头、睁眼,继而视线被吸引到一道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的来自粉兔子面具的目光上,道:“好了。”
李乐瑶全然没有偷看别人被发现了尴尬,她内心一直在震撼:这姿态、这抬眸、这眼睛,这是……真好看!好想把他的面具摘下来!
玉衡咳嗽了声。
李乐瑶一脸警惕:“你身体不好?”
玉衡点头。
“出了什么事不会赖上我吧。”她怀疑道。
玉衡愣了片刻,方垂眸:“不会。”
李乐瑶仰头满意地“嗯”了声。
苏影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方才她便被惊鸿那炙热的眼神吓了一跳,结果话锋一转怎么又开始质问。
素闻玉衡身体弱,她生怕好不容易谈来的玉衡就这么被惊鸿吓跑了,道最后落得个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悬岩洞内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将军招来一张临安地图,用玄力根据虫魅分布将其划分成十三个部分,分别代表十三支小队。
每支小队负责一个区域,搜寻、清缴影蜮和影噬者,如遇魇主则上报有司,委派高阶斩影卫协助。
小队若有冗余时间,也可通过信物自行接取其它任务。
“本月部署,可有异议?”将军混杂着玄力的声音在悬岩洞回荡。
“我有异议!”方才那名憨厚大汉又走到中间,指着李乐瑶他们队,“凭什么最后一个斩影卫一个灵息师都去他们队了!”
铁壁拿出大盾砸到前面,他一脚踩在上面:“不服打一架?”
将军无奈跳到中间,对大汉道:“你要么问问玉衡本人的意愿?”
见众人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玉衡眸也不抬,淡淡道:“我自愿的。”
“我也有异议。”李乐瑶举手。
“你能有什么异议?”将军瞥了她一眼。
“不是说有斩影卫测试,测试呢?”她双手撑刀,躬身仰头看将军。
将军决定不理她,新人斩影卫的测试应当是在首玄司控制的子巢中斩杀一头影蜮,以适应那边的作战环境。
而这个惊鸿一声不吭的连影蜮巢都缴了,还测个屁的试。
“那我是不是可以正式做任务了?”李乐瑶追问。
“是,今晚就去!”将军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多么大无畏。
***
依照守玄司的惯例,当晚四人就对负责的四个村子进行了一次全范围大的搜查。
一般而言,子巢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但李乐瑶第一次出任务就碰到了例外。
6. 疯妪
在搜查最后一个村子王家坳时,苏影释放玄力穿透整个村子,找到一个初阶影蜮子巢。
李乐瑶劈开子巢和铁壁进入半影界。
被苏影的玄力覆盖后影蜮清晰可见,约莫有百余只。
李乐瑶心里还憋着见到“活人雨”的不爽,重现前些日子在守玄司幻境中挥刀的雌风,也不管招式步态,大刀阔斧,三下五除二就斩掉一片影蜮。
铁壁也不遑多让,他拎起铁盾向高高跃起,加速下坠猛地砸向影蜮中心,震波扫过之处影蜮皆化作黑液。
不过半刻,两人便拿着颗鸡蛋大小的黑球稳稳落地。
“癫婆,她简直是癫婆。”铁壁跨步闪到苏影身边,想到李乐瑶在半影界一通乱砍的模样,没忍住道,“你好好一个姑娘,干嘛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学些正经好看的招式怎么了?”
话虽这么说,铁壁实则在心里重新界定了一番她的实力。
“莽夫。”李乐瑶懒得看他,把黑球递给苏影。
苏影没有接黑球,头转向玉衡方向,喑然片刻,眨了眨眼:“有灵息师在,给他便是。你的《守玄司基础知识大全》还没看完?”
是了,灵息师可以净化子巢。
李乐瑶摸了摸鼻子,她忘了。
玉衡正盘腿坐在不远处的碎石旁,垫了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白色垫子,雾态玄力以他为中心弥散开来,选择性的包绕着错落的房屋。
低阶影蜮的短期侵蚀并不致命,稀薄的蕴含生命力的玄力便足以让他们恢复。
李乐瑶将小球扔过去,小球精准的落在玉衡的一只手上。
正潜行释放玄力的玉衡骤然被打断,睁开眼时显得有些恍然。
“交给你了。”李乐瑶抬脚踩住一个树桩,勾唇道。
玉衡没说什么,掌心释放玄力包绕黑球,反倒铁壁在一旁愤愤:“没素质。”
苏影站到树桩上背靠着李乐瑶,反手一团玄力捂住铁壁的嘴不耐道:“给老娘少说两句。”
铁壁呜呜的声音更气愤了,似乎还带着几分悲痛。
“丑时三刻,我们继续?”苏影仰头,正好落在她肩上。
有影蜮子巢的地方,夜晚一定会有影蜮在四周捕猎,他们需要将全村零散的影蜮都清理干净。
李乐瑶发现苏影这人很喜欢倚靠着她,这会儿苏影的头发扫过她的耳朵,痒痒的。
她在心里暗劝自己适应苏影的癖好,便漫不经心的随口道了声“嗯”。
苏影转了个圈跃下木桩,对李乐瑶的敷衍很是不满,她没好气:“既如此,我们分两头去猎杀半影界外狩猎的影蜮,如何?”
“好啊。”
“我和你一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第一道是李乐瑶。
第二道是铁壁,他又对着苏影补充了句:“我和你配合惯了。”
“那我和他一组。”李乐瑶倒是无所谓,她走到玉衡身边站定。
偏僻山也小村的夜晚,不需要他们刻意寻找,凭借空气中飘来的腐臭味,便能抓出几只鬼头鬼脑的影蜮。
李乐瑶杀影蜮的时候,玉衡也不知从哪儿捉住只影蜮,用白色玄力包成一个球,灵息师的玄力无法直接杀死影蜮,若要将其净化需要些时间。
玉衡索性牵了跟绳,拉着白球里的影蜮走。
“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李乐瑶突然停下,拦住玉衡的去路。
刚开始并不明显,二人停下后,那阵拖沓的脚步声才清晰起来。不似正经走路,倒像是有人拖着断腿,刻意碾过碎石。
“沙——沙——”
月光下,老槐树的影子把废土墙爬的斑驳。
鸡不鸣,犬不吠,一片死寂。唯有阵阵呜咽,起初像漏风的破笛,然后渐渐拔高,分不清是哭泣还是喉管里发出的嚎叫,后又猛地卡住,换成牙齿打颤的笑,比哭更渗人。
“原地别动,我去看看。”李乐瑶在玉衡的手上写。
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信物,表示有危险直接通过甬道离开,不用管她。
玉衡抽出手,点了点头。
李乐瑶猫腰潜行,循声绕过废土墙,只见一白发老妪趴在地上,握着个生锈的铲子,一顿一顿的砸地,如提线木偶般,姿势极为诡异。
“……埋深点……手儿……地下……”声音沙哑,字句颠倒。
李乐瑶确定,她不是虫魅。
老妪像是发现了躲在暗处的李乐瑶,头一截截地扭向她的方向,咧嘴露出狰狞的笑。
突然,老妪四肢并用冲向她,只有眼白的眼在她的面前放大数倍。
好在李乐瑶早有准备,她迅速避开,一手掐住老妪的脖颈,饶是老妪张牙舞爪也无法靠近分毫。
她记得祖母提过,西边村里无故疯了好些人,怕是进了邪祟。
天赋者都知道,所谓邪祟,都是虫魅。
而这老妪,分明是人。
“你们这群恶人,放、放开俺娘!”一个老汉颤抖着扯着玉衡的衣领,用锄头抵住他的后腰。
被挟持的玉衡步履踉跄,看上去很是虚弱。
一个老人家也能抓住他?他这么弱,从前怎么杀鬼的。
老汉试探着逼近:“不然俺杀了他。”
若是平日,李乐瑶有信心在老汉动手前抢过人质,而现下……
一来疯老妪之事很是蹊跷,她不愿过早激怒他们;二来玉衡的状态也不对劲儿,不能让他受伤。
麻烦死了。
在没有确定疯老妪和虫魅的关系前,李乐瑶本就没打算伤害她,遂一手将疯老妪按到地上,另一手单手抡起笨重的大刀转了个圈抗到肩上,笑道:“好啊,我们谈几个条件如何?”
老妪被按在地上,她挣扎不过,又神志不清,只能捶打地面。
“甚、甚么条件?”老汉不忍心看他娘,把玉衡拽得更紧了,玉衡白湛的脖颈被衣领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第一,我有些好奇,夜半三更你看到陌生并且穿着奇怪的我们,似乎并不吃惊,甚至还抱有敌意。你见过我们?”李乐瑶用的是肯定语气。
“你上来就掐住俺老娘,俺都吓死了,上哪儿那么多?”
“那你大半夜的拿个锄头是打算出来想杀你娘?”这里挨着坟坡,附近并没有人家,从李乐瑶他们发现疯老妪到现在也不过半刻。
要么,老汉一早便跟着他们;要么,老汉这种事儿做过不止一次了。
老汉不说话。李乐瑶继续盯着他,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你们自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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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不晓得吗?以为带上个面具,俺就认不出你们了?”老汉也不怕了,握着锄头的手一用力,划破了玉衡的衣服,他通红的眼中满是仇恨,“官爷来过几次了,他们说俺娘得的疯病会传染,叫俺给俺娘埋了,后来村里人都叫俺把俺娘丢出去自生自灭。”
“隔壁村疯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没影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们官府杀的,你们怕传给城里贵人了。贵人是人,俺娘就不是人?”老汉情绪愈发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别那么激动。”李乐瑶皱眉。
她此言本想安抚老汉,说出口却变成了威胁的意味。老汉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我们若是官府的人,您的母亲应当已被她斩于刀下了。”玉衡被挟持后便一直沉默,他强忍着胸口的血腥味,一句话说完就忍不住喘息。
“对,就是这个意思。”李乐瑶点头,她按住老妪的手不禁轻了些。
老汉挣扎片刻,终是泄了气。
“还有一个条件是啥?”他如同失了魂似的,怔怔问。
“很简单,她有伤人的倾向,答应我日后将她绑住。”话说得轻松,但面具上李乐瑶面具上露出的一双明亮的眸子没了笑意。
“俺绑了,就放人?”老汉不解,和官府比起来,他们的要求简单的像是没有要求。
“嗯。”李乐瑶扯了两根藤蔓,一根丢给老汉,一根三两下绑住还在挣扎的老妪,“公平些,你绑他,我们一道放人。”
老汉看着精准落到手臂上的藤蔓,又看了眼对面身强体壮的小姑娘,犹豫片刻还是把手里这个好像随时要倒下的人五花大绑起来。
“俺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知道她有问题,但她是俺娘,俺要给她送终。”老汉牵过牙齿掉光却张着嘴想咬人的老妪时,忍不住道。
李乐瑶目送老汉落魄的背影离开。
她用刀轻划过绑住玉衡的藤蔓,见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忍不住扶住他。
“别……碰我。”玉衡看到李乐瑶手上混合着泥土的血污,忍不住后退一步,奈何她的劲儿太大,胳膊根本没能挣脱。
“哦,好。”李乐瑶听话放手。
下一秒,玉衡就重心不稳的摔倒在地,泥污沾了一身,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但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不疾不徐的拿出一块丝帕,将面具上挪,露出苍白的唇。
然后,胸腔剧烈震动,一大口血被呕到丝帕上。
“喂,你是瓷娃娃吗?”李乐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去扶他,想起方才玉衡的抗拒,驻足站定,撇清关系,“你让我别扶的。”
“嗯。”玉衡唇上沾了血,很是妖异,他喘息了片刻,缓过来后抹掉唇上的血迹,自己费力爬起来,不知又从哪儿掏出个干净的丝帕,极为细致的擦干净衣服上的泥土。
“多谢。”玉衡极为认真的对李乐瑶作了个揖。
这是他第一次看着李乐瑶的眼睛说话。李乐瑶只觉得他睫毛很长,沾着沁出的泪扇啊扇,像打湿的蝶翼,带着稀碎的水光颤动,轻轻就能折断。
她突然好想捏一捏,试试是否如想象中那般柔软。
玉衡轻咳了两声。
李乐瑶这才回过神来,她盯着虚弱的玉衡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7. 春猎
“反噬。”玉衡言简意赅。
他瞥了她一眼,见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解释道:“若灵息师修补生命力时释放的玄力被虫魅吸收,会被其反噬攻击。”
李乐瑶离开后,玉衡察觉到一片若有若无十分微弱的生命力,身为灵息师他没有犹豫便把玄力覆盖上去,当他察觉出不对时已经遭受了反噬。
玉衡体质弱,偏生命力极为强大。反噬的伤害于他而言,无疑是严重的。
而显然,在一个灵息师有防御的情况下,虫魅难以对其造成反噬。
李乐瑶盯住玉衡:“所以你也这么觉得,老妪的疯病和虫魅有关,”
玉衡不语。
李乐瑶挑眉,就当他承认了。
“守玄司知道这件事吗?”她问。
玉衡摇头。
“我们去找苏影。”和玉衡说话有些费劲儿,李乐大步走远,而她突然想起玉衡是只瓷娃娃,又快步退回来,对他道:“你走前面。”
玉衡平静的眸子中似乎显露出几分讶然,他犹豫片刻,方道:“可以用信物。”
李乐瑶发现玉衡说的话总要加上些修饰才能理解,他这话该是说:他们可以直接用信物联系苏影。
没错,守玄司的信物不仅可以用来储物,还能像现代某聊天软件一样发消息甚至位置信息。
除了发现这世上真有“鬼”时刷新了她的世界观,剩下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她震惊。
她只觉从前十六年过的太无趣了些。
【有异,速来】
李乐瑶用玄力写了四个大字甩入粉兔玉簪,顺道把位置信标一道甩了进去。
“我们那边零散几只影蜮都杀光了,没见着什么不对。”铁壁从甬道蹦出,后面跟着苏影。
苏影不知何事生气,不太愿意搭理人。
李乐瑶简要复述了一遍,提出自遇到老汉起便有的疑问:“无故疯了这么些人,守玄司就从没人怀疑过和影蜮有关?”
“我看你是过于敏感了,”铁壁嗤笑一声,他难得没有挤兑李乐瑶,大度宽慰道:“刚加入守玄司都这样,总爱草木皆兵。”
“瓷娃娃想的也和我一样,”李乐瑶并不觉得是她敏感,她隔空踢了脚玉衡,“你说。”
玉衡目光扫过她,沉默。
“瞧见没,他不说话就是默认。”李乐瑶理直气壮。
苏影将她的玄力顺着老妪离开的方向蔓延过去,这次重点覆盖对象不是空间中的半影蜮,而是人。
“他们身体里没有半影界的波动。”半晌,苏影睁开眼,她神色怏怏,摇头,“从前倒是有天赋者遇到过患疯病的人,但无论守玄司以何种方式探查,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他们是人。”
“你以为就你有能耐?”铁壁觉得李乐瑶不可理喻。
漆黑的夜爬上一抹不可察的青灰,正值春种,第一声鸡鸣过后,王家坳的也渐有农忙人家发升起寥寥炊烟。
鸡鸣天晓,夜猎归藏。
守玄司的规矩:不现于人。
“天赋者不能对普通人出手。”玉衡忽而抬眸看着李乐瑶。
“啊对啊对,你们聊,”铁壁打了个哈欠,不耐道,“老子回去睡觉。”
鸡鸣过后确实不宜多做停留,四人也不再纠结,各自进入甬道。
没人发现,在距他们约莫百米的废弃土屋里,一双红肿干涩的眼隐匿在暗处,直勾勾地盯住他们,眼皮如同被固定死了似的瞪大,从始至终不曾眨动。
……
***
三堂兄又病了,听闻此次来势汹汹,一连咯了好几天血。
大伯父心急如焚,公文都搬去了松风谢亲自守着,连大伯娘都不让近身。
李乐瑶想起受伤的玉衡,她用玄力一扇,给玉衡扇去一个大字:
【安?】
不出意料没有等来玉衡的回信。
除了第一日她睡到晌午才醒,余下的日子又闲的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这个月他们只需要负责这四个村子,每晚轮流去村子转一圈即可。村子无事发生,他们自然无事可做。
李乐瑶想着拉着苏影他们去找云章接几个任务赚点银子,而苏影和铁壁一人甩过来一个【忙】,玉衡更是音信全无。
搞半天只有她日日被关在宅子里无所事事。
她又翻完一本《守玄司已知虫魅大全》,半夜跑到村里顺道抓了几只影蜮,对照书本细细研究一番。
好不容易苏影和铁壁那边事毕,李乐瑶这边又有事儿了。
她无奈回敬:【忙,明晚约】。
余杭朱九郎一封“春和景明,共猎芳郊”的邀约送到李家大郎的手上。
朝风尚武,春猎是世家青年每年必不可少的活动。
往年李家一般是大郎携五姑娘和庶出三房的二郎、四姑娘一道赴约,今年眼见着李乐瑶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李家六姑娘无论如何也被带出去。
五堂姐和四堂姐上了一辆车,余下两辆车一辆坐着二郎、一辆坐着三郎。
李闻庸如往年一般,很自然的与二弟坐上一辆马车。
五堂姐拉开车帘朝着李乐瑶招手:“瑶儿,过来我们挤挤。”
李乐瑶犹豫片刻,还是坐上了孤零零的三堂兄的马车。
他不是没有亲人,只是他的亲人之间似乎更亲密。李乐瑶瘪着嘴自我感动。
门口相送的大老爷见到这一幕却是悬起了慈父的一颗心,他并不希望昱儿和李家其它儿女有过多接触。
“寻常出游罢了,有庸儿带着,您且放心。”大夫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相送便罢,全程却只挂怀一个儿子。
霁儿还小,正是离不得娘的年纪,故大嫂王氏没跟着去。她举起奶娘怀里霁儿的小手,轻声道:“乖霁儿,和叔叔姑姑们道别。”
马车已扬长而去,她这声是说给谁听的意味无疑明显。
乍暖还寒,她不愿麟儿平白在门口吹风。
“老夫人传话来,孩子们春猎本是小事,莫等在门口,都回去罢。”老嬷嬷走到大老爷身旁福身。
“春猎就在城郊,不过半日车程,老夫人说,此番是老爷大动干戈了。”众人离开后,老嬷嬷放轻声音,她顺着大老爷的视线看向六姑娘和三郎君的车架,宽慰道,“六姑娘虽看上去没正行,但大事上没人比她拎得清,老爷大可放心。”
“孩儿受教。”大老爷知道母亲在暗示他为父者不该如此偏心,而他惴惴不安的心始终无法沉下。
***
李乐瑶总算认清自己有多自作多情了。
她本以为三堂兄不说感动,对她的态度总会好点。事实却是,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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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自始至终都在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得,就你自命清高,装给谁看呢。
马车到猎场后,李乐瑶被青梧扶下马车,头也不回的踩着小碎步走了。
“热肠频向冷处投了吧,”李乐熙走到她身边,挽起妹妹的手,状似亲密,压低声音,“不管你平日在家什么某样,这两日都给我装得好好的。”
李乐瑶心里叹气,外表乖巧的小鸟啄食般点了点头。
出门在外她一言一行代表的便是李家的教养,随性而为若只毁掉自己的名声无妨,而牵连更大的恐怕是堂姐的婚事、堂兄的仕途,甚至李家百年清誉。
猎场设在北郊,这里三面环山,有大片荫蔽,野兽肥美且少猛兽,是天然狩猎的好地方。世代尚武的余杭朱家将其围了起来,供世家取乐。
李家兄妹到的时候,猎场已经有不少人。儿郎骑马追奔兔,姑娘们遮面侧坐马上,由家仆牵引着遛弯。
也不乏些英姿飒爽的姑娘,带上帷帽挑起弓箭,骑着大马便飞奔出去。
李家的姑娘们向来是不参与这些活动的,她们前来不过为交际,露个面而已。
李家大哥领着兄弟与迎客的朱九郎相互恭维,出嫁多年的朱三娘一身爽利的胡服,把李家三个姑娘领去了凉亭。
“妹妹们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里,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吩咐下人。”朱三娘还得顾着其他女客,陪三人说笑会儿,便风风火火得离开了。
丫鬟放下帘旌,姐妹三人这才取下帷帽。
李乐瑶爬在桌上吃果子,帘旌半透,隐约可见一群人追着笼子里放出的狐狸兔子跑的起劲儿。
“无趣。”她叹了声。
“六妹妹说得正是,确实无趣,”一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凉亭前停下。
李乐瑶被这一声唬得赶忙坐正。
那人看向帘内最为娴静的一个身影,自顾畅言,“待午后我驾马入深林,给五妹妹猎头豺狼虎豹来瞧瞧。”
这人是顾四郎顾言骋,与五堂姐李乐熙自幼的婚约。
“自然是好的,只是还请顾四哥哥当心些,莫让猛兽近了身。”李乐熙声音只听得出温婉,面上却尽是少女怀春的红晕,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
今年秋闱顾四若考取功名,二人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你让我出去,我也可以给你猎回来。”李乐瑶扯了扯五姐姐的袖角,低声笑道。
“休想。”李乐熙甩了妹妹一记眼刀,转而继续娇笑着看着外面的高大影子。
顾言骋也傻笑着看着她。
纱影轻笼眉眼意,春心未语两含羞。
李乐瑶和四堂姐都识趣的巧妙隐身,但总有些没眼力见儿的人。
“顾四哥躲这儿作甚?别是被我比怕了。”少年纵马而来,单手握弓,箭羽飞驰向空,一声雁鸣传来,大雁直坠而下,他拉鞍,扬眉朗笑:“我射左翼。”
远处小厮举起射中的大雁,招手大呼:“十三爷,是左翼,又准了!”
他挥鞭拍过顾言骋的马儿:“走了顾四哥,一道开场马球。”
顾言骋马儿一惊,他赶忙稳住身形,对李乐熙道:“五妹妹等我。”
转而追上那少年,骂道:“臭小子。”
“那人是谁?”四堂姐李乐娴绣帕掩面,好奇道。
8.婚事
“姐姐是说朱十三郎?”李乐熙这才回过神来,脸上还挂着羞涩的笑,她略微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思酌片刻,“余杭朱家二房幺子,听闻他幼时随父戍边,年前才回来的。”
“好生莽撞。”李乐娴捧了着杯子,低头抿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乐熙见凉亭外朱三娘领着自己相熟的姑娘经过,便遣丫鬟叫住。
朱三娘见这边姑娘多,便也留了下来,邀着一起推牌九。
李乐瑶怕自己玩着暴露本性,朱三娘几番相劝,她都摇头谢绝,在五姐姐时不时投来的锋利目光下跪坐到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正思索着如何找借口出去溜一圈,玄力凝成的大字浮现在李乐瑶面前。
【峙青坳见影蜮】
是铁壁的黑色玄力。
【你在峙青坳?】
李乐瑶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
峙青坳是此次春猎的地方,被朱家整个围了起来,相邀宾客皆登记在册。
难怪这人总挤兑她,原是他自己傻的可以。
铁壁那边或许是意识到了,也沉默许久。
【子时峙青坳见?】
苏影问。
【子时峙青坳见U·ェ·U】
铁壁在文末画了个狗头。
李乐瑶:【子时见】
过了半刻,玉衡的白色玄力终于现出一个【见】
上回四人绞的那中型影蜮子巢,李乐瑶在云章那处分到了三两银子,约莫相当于章朝知县半月俸禄了。
守玄司之所以这么大方,并不是靠什么劫富济贫,而是天赋者中不乏富商权贵,自有人愿意慷慨解囊,或者拿银子在守玄司换取其它东西。
传言道,章朝开国皇帝,便曾是天赋者。
等了将近一周,总算能继续赚银子了。
思及此,李乐瑶嘴角情不自禁勾了起来。
一旁推牌九的姑娘们不知说了什么都乐得难以自抑。
朱三娘夹着笑声转来李乐瑶这边,扶着李乐熙的肩:“瞧这瑶妹妹最是可人,笑得如蜜桃儿似的,甜滋滋的。”
她嗔怪的推了一把李乐熙:“难怪我们临安这么多好姑娘,偏你们李家的门槛被踏破了,原是个个都招人喜欢。。”
李乐瑶脸上一片坦然:说的是我吗?哦。
倒是李乐熙的微不可查的顿了片刻,才笑道:“您可别夸了,再夸,她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话谈及此,姑娘们自然也忍不住谈些相关的。
“好熙儿,听闻你三哥哥也从岭南回来了?”周四姑娘旁敲侧击的打听。
实则方才姑娘们来的时候都瞧见了,李家三郎白衣胜雪,骑着高头大马闲致漫步,在一群骑上马便忘了本的郎君间显得格外出挑。
本就是谪仙般的人物,他爹还即将官拜尚书右仆射,是嫡非长,姑娘们的心思一眼便被勾了去。
“父亲与三兄上旬还家,秋闱过了,三兄怕是也要随父亲去京城罢。”李乐熙不愿谈及李闻昱,她放下两张牌,话便岔了过去,“让你们不专心,我赢了。”
“好你个李乐熙。”姑娘们促狭道。
姐妹三人来春猎的一日就这么在凉亭说笑过了。
约莫黄昏的时候,主人家备仆役驾马车将姑娘们送去了山上的别院。
李家六兄妹单独分到个二进的院子,郎君尚在猎雁追兔,姑娘们率先在厢房住下。
李乐瑶大致看了一圈,别院四周皆是山林,夜里溜出去应当不会被发现。
“瑶儿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外人走后,李乐熙一脸严肃。
两个妹妹要说什么李乐娴了然于心,却面上不显,道别后自己回了屋子。
倒不是二人刻意排挤李乐娴,李乐瑶自打回祖宅与四姐姐话都没说上过几回。
而李乐熙自小便知道,三叔父是祖母的陪嫁丫鬟做了通房生的,二人有身份上的差别,虽然平日该有的尊重都不会少,但内里总是不如嫡亲的亲近。
李乐熙将李乐瑶带到西厢的里间坐下,却换了副不知可说不可说的神情,看样子已经憋了好一会,很是难受。
“你要说什么?”李乐瑶有些心虚,但把自己今日的作为翻来覆去的想一遍又觉得自己似乎没犯什么事儿。
“依我看……”李乐熙嘴巴动了动,脸都皱到了一块,然后大叹一口气,才下决心道,“依我看,朱三姐姐这是看上你了。”
李乐瑶心绪倒没有什么波动,她早就想通了,这世道,女大当嫁是反抗不了的,尽管如今进了守玄司,但若想彻底自在,还要静待转机。
转瞬,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脸色也变得和五姐姐一样难看:“朱三姐姐?她家小儿不是刚总角的年纪,她想让我去当童养媳?还能这样干。”
自从自己开始干杀鬼这一行,李乐瑶觉得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稀奇了。
“我看你这脑子生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李乐熙忍不住狠狠的戳了戳妹妹的额头,还童养媳,也亏她想的出来。
“我说的是朱十三郎,就是今日莽莽撞撞到我们亭前,惊了阿骋的马的那个小子。”李乐熙倒是想心平气和的和妹妹说话,但平心而论搁谁碰到这人了能不气,她耐着性子解释,“朱十三郎的母亲不在了,朱三姐姐作为他嫡亲的长姐,可不得为小弟留意着。”
与先前姑娘们思量的李闻昱一样,李家大老爷高升,唯一嫡亲的女儿早早许了人家,剩下一嫡亲的侄女,要人怎么不惦记着。
朱三娘考虑更多的是,小弟自幼没娘,随父在边陲,不服管教的很;而李家姑娘向来娴静,李六姑娘又生的可人,看上去更是软弱,若二人成了,李六姑娘再无事掉个眼泪,说不定还能让小弟服软。
“可你偏生也是个顽劣的。”李乐熙忧愁,这下误会深了,她明日都不知如何与朱三姐姐相处,只能避着些。
“朱家战功赫赫,朱十三郎年纪轻轻也有战功加身,我又觉得你这样嫁去武将家也不错。”李乐熙思量着,“只是成婚后若他们发现你本来的模样,也不知会不会坏了两家关系。”
“哦。”李乐瑶点头,嫁人是早晚的事,嫁谁无所谓。
李乐熙气炸了:“我费心为你考量,你这就完了?”
“那我明日不装了?”李乐瑶试探道。
“你敢,”李乐熙气得想流泪,她分几口抿完一杯茶水,才冷哼道,“且等着吧,怕是春猎一过,朱家人便要上门了。到时你与祖母说去。”
李乐瑶不甚在意,她安慰地拍了拍五姐姐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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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加入守玄司的那一刻起,她便再纠结这些了。若能在嫁人前自立门户最好,省的耽误人家,但这世道男的不怕耽误,实在不行嫁了人再慢慢谋划也成。
左右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想要的终究会有。
只是她一个姑娘若真要自在,怕是没法与祖母好好相处了。索性后面的日子顺了祖母的意,不给她老人家平添烦恼。
“五姐姐放宽心。”李乐瑶一手撑头发愣,一手为五姐姐顺气。
“喂,晚上和我一道睡。”李乐熙有些讪讪。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山里阴森森的,有些害怕。李乐瑶虽然是狗脑子,但和她待在一起确实有安全感。
“我磨牙、还夜游。”李乐瑶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与五姐姐一块睡,晚上还怎么溜出去上夜班。
李乐熙自然不会求她,只在六妹妹走前,咬牙切齿的嘱咐了句:“在外面开口记得掐着嗓子。”
李乐瑶说话声音自胸腔发出,浑厚有力,任谁听了也不会觉得她是个斯文的闺秀。
***
子夜至,夜猎出。
李乐瑶一出甬道,便闻到虫魅散发的强烈的腐臭味。
这里是一片密林,与她住的地方相对。附近影蜮应当不少,说不定还有中阶的虚噬者。
苏影沉着脸将玄力扩散出去,铁壁警惕的站在苏影身边护住她。
李乐瑶也主动护到了玉衡身前,全身戒备。
“安。”玉衡忽而想起了前些日子李乐瑶通过信物传来的问候,特意向她报平安。
“晚上好?”然而李乐瑶回头一脸奇怪的看他。
“这味儿臭的……”铁壁找了两个布团塞到鼻子里,吐槽道,“这么多虫魅,守玄司那边就没人管?若不是爷爷我今天来这里晃荡恰巧碰上只,下面玩猎的那群人被洗吸干净了都没人知道。”
他刻意撇清自己与受邀春猎那群人的关系。
“是半影界临时搭建的子巢,尚未完全从半影界嵌入,强度不明,西边十五里,走。”苏影睁开眼,四人不做半分停留,确定方位奔出甬道。
以一块冒着黑烟的扭动裂缝卫中心,方圆百米,密密层层的半透明虫状影蜮自裂缝挤出,像四周扩散。
低阶影蜮本无灵智,而当四人从甬道走出后,它们却好像突然获得判断力一般,成群结队有组织的去撞击于它们有威胁的天赋者。
李乐瑶下意识后退一步,护住玉衡。
苏影也从未见过这种规模的影蜮,她胃里犯恶心,愣在原地。
“你的伪虚界。”李乐瑶提醒。
苏影不多犹豫,划开伪虚界躲了进去。不进入半虚界作战时,斩影卫不需要蹑踪客的辅助。
“瓷娃娃你也进去。”李乐瑶挥刀清理玉衡周围的影蜮,然而黑色影蜮如潮水般涌来,无法斩尽。
“不必。”玉衡以玄力为垫原地坐下,纯白玄力向四周蔓延,缓慢净化方圆百米的影蜮,而他身边无一只影蜮敢靠近。
李乐瑶和铁壁明显感觉影蜮的攻击力被削弱几分。
苏影坐在半虚界焦急踱步,这种情况……这种情况她应见过,是的,她见过。
“铁壁惊鸿,进子巢,有雌雄同体的虚噬者!”她通过玄力传音。
9.失心疯
雌雄同体的虚噬者,顾名思义,就像蚁后,可以短期内大量繁殖影蜮。
仅凭李乐瑶二人,绝对无法杀除源源不断的影蜮。
他们需要进入半虚界,杀掉所有虚噬者,并立即用灵息师的玄力净化虫卵和子巢。
“玉衡,护住我。”苏影从伪虚界跳出来,一层白色的玄力覆盖上她的身体,“你能控制这些影蜮不向远处扩散吗?”
她已将情况悉数告知守玄司,而守玄司临时调派人手需要时间,他们需要在这段时间守住。
玉衡点头,他闭眼,一道白色屏障自四周升起,数以千计的影蜮被困在四人者一方狭小的空间中。
李乐瑶和铁壁已经进入半影界,这个子巢与她之前进入的两个子巢都不一样,极为不稳定,时刻挤压着他们,欲将他们排除。
源源不断的影蜮像他们涌来,这种状态下,别说寻找雌雄同体的虚噬者,单是应付这些影蜮就很费力。
“这个子巢尚未完全嵌入,大部分处于影界,你们不属于那个空间,所以才会被排斥。”苏影通过玄力传音,“我将试着用玄力将你们的气息伪造成影蜮,可以骗过影界和影蜮,届时你们不必理会影蜮,立刻绞杀虚噬者。”
苏影话音落下,李乐瑶便感觉自己身体逐渐契合半影界,影蜮不再扑向他们,而是直接略过他们涌向裂缝。
二人相视一眼,走向裂缝深处。
***
云章是被自己的信物烫醒的,信物温度越高,代表危险等级越高。
他立马清醒过来,穿着睡衣跑到守玄司,联系将军。
“这是苏影传回来的音影,她说,他们怕是遇到了雌雄同体的虚噬者。”守玄司有一道蹑踪客玄力改造而成的透明墙体,可以记录任何蹑踪客玄力触碰到的场景。
因雌雄同体虚噬者强大的繁殖能力,其攻击性虽不如魇主强大,却极难对付,苏影求援情理之中。
“这恐怕不止是雌雄同体的虚噬者,”将军皱眉,他盯着墙体中铺天盖地的影蜮观察片刻,突然见到一段扭曲的裂缝,他心下一沉,“请援京城守玄司最高阶天赋者,加急。”
能劈开半影界裂缝的不止斩影卫,还有……
***
与之前遇到的初阶影蜮子巢不同,这里与其说是虫魅巢,不如说是洞穴。
裂缝相接处是一个开阔的洞庭,向内走百余米后,洞庭逐渐缩窄,与一颈部洞道相连。
李乐瑶和铁壁小心翼翼的避开影蜮,然而洞道进一步缩窄,仅容纳一人通过,地上流淌着不知为何的黑色液体,透过苏影的玄力,二人所见为泛着恶臭的绿色流动荧光。
“太恶心了,这都是什么玩意儿?”铁壁蹦跶着躲开飘过的影蜮,却一脚踩上不明黑液,声音在深不见底的洞穴回荡。
“你问我?”李乐瑶镇定自若,她自进入子巢起,便一直在观察这些影蜮。
书上有记载:影蜮者,唯觅食耳。
除了人类的生命力,低阶影蜮亦可吸食花草树木的生命力,这也是为何影蜮子巢多在人迹罕至的深林。
而今日这些影蜮,却像有目的般成群涌向人口密集的地方。
“戒备,虚噬者要出现了。”苏影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回荡。
洞道豁然开朗,又是一个洞厅。
与洞口处纯黑阒寂的洞厅不同,这处的洞壁上爬满了幽幽绿色荧光液体,液体自高敞的洞天滴落,形成雨林般密布的水帘。
一个四肢修长扭曲的人性轮廓暗影清晰可见,或者说两个。
它们尾部相连,腹部高高隆起,腿自侧面延伸而出,与胸足一起支撑地面,头部附肢逐渐变成黏稠的半液态状,与底部液体相融。
远远的看上去,如一只双头六足的节肢动物,通体长满稀疏硬挺的毛。
“你以前打的虚噬者也长这样?”李乐瑶满脸嫌弃。
“差……不多,只有它的一半,没这么……大。”铁壁目瞪口呆。
它的体态极为诡异,不似肥硕的蚕状影蜮,甚至可谓皮包骨。但一只肚子膨胀到整个躯体一般大,坠落在地上,成半透明状,绿色的血管与孵育的虫卵清晰可见,像一只随时要爆炸的气球。
“长这么丑,恶心谁呢!”李乐瑶持刀跃起,刀锋直逼其细小的头部。
虚噬者也注意到了危险的靠近,遂挥起前足,前足从黏液中甩起来的一刻,化作锋利实体尖刺,欲穿透她的身体。
铁壁迅速反应过来,玄力入盾,铁盾瞬时放大数倍,虚噬者前足一触即软,化作黏液流了下去。
然而虫魅对人类最致命的伤害向来不是器质性的,而是生命力。
它驱动满穴的黑液爬上二人的脚踝,抽丝剥茧般的,褫夺二人的生命力。
“这玩意儿倒底是什么,怎么这么难缠。”铁壁感到一阵阵心悸,他一面甩掉不断吸附上来的黏液,一面挡开虚噬者甩上来的前足。
李乐瑶亦是同样的境地,她挥刀斩断虚噬者脖颈的瞬间,脖颈化作黏液相连,抵御玄力的侵入。
“攻击它的肚子。”苏影传音。
铁壁以盾做掩护,李乐瑶绕过虚噬者前足的攻击,大刀砸向那不停蠕动的肚子,虚噬者行动受限,大刀笔直的砍了进去,玄力注入,本就涨到极致的腹如撑爆的球般炸裂开来。
虫卵飞溅,尚未成型的虫魅四处逃窜,似乎还有一鹅蛋状硬甲,偷偷藏入虚噬者烂掉的肚皮下。
但两人无法注意到这些,意识到幼卵被伤害的虚噬者如同发疯般卷起地上黏液,混合着前足的黏液子四边八方飞溅而来,二人避之不及,生命力被侵蚀,心悸恍惚。
然虚噬者已是强弩之末,吸食再多的生命力亦于事无补。
虚噬者化作黏液坍塌的那一刻,白色玄力自四面八方涌入,两人身体上附着的液体瞬间凝结碎掉。李乐瑶和铁壁合力将武器砸向地面,子巢收缩,二人重返地面。
***
当苏影注意到雌雄同体虚噬者消失的时候,玉衡便释放玄力净化半影界的虫卵,他也发现了此子巢的异常,净化的阻力异常之大。
玉衡已经感受到生命力透支,但山林间铺天盖地的影蜮必须困住,半影界数以万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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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卵更是不可漏出,哪怕一点失误,后果都不堪设想。
面具下,他的脸色苍白的骇人。
他又一次释放玄力侵入半影界,强大的阻力让他忍无可忍,一口鲜血闷出。
李乐瑶刚出半影界时,见到的便是玉衡素白的衣物上被鲜血染红大片。她看着依旧排山倒海如傀儡般无休止撞向玉衡的影蜮,怒从中来。
“他本就一碰就碎,你们还敢欺负他!”李乐瑶抡起大刀蹦到玉衡身前扫荡一周。影蜮在灵息师玄力的长期浸泡下本就有所削弱,李乐瑶全力一击瞬间击溃数百只影蜮。
她顾不得生命力受损的不适,继续毫无章法地清扫剩余影蜮。
外面是五姐姐,是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些影蜮必须清除。
玉衡得以喘息。
他察觉到李乐瑶生命力有缺,一丝白色玄力悄然落在她身体上。
铁壁也没做停歇,大盾砸中的地方,影蜮消散一片。
没了源头,再多的影蜮对两个中阶斩影卫而言,绞杀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一刻,山林间黑压压的影蜮便被他们一扫而空。
李乐瑶畅快的将大刀插到地上,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这回应当能换不少银子。”
铁壁却是喘着粗气,不自觉的翻白眼,似乎马上便会厥过去。
玉衡这才注意到铁壁的生命力也受到了侵蚀,他赶紧将铁壁用也玄力覆盖,修补他的生命力。
李乐瑶将神清气爽的自己和奄奄一息的铁壁比了比,有些疑惑:她怎么没事,难道铁壁白长了一身肌肉,实际上太弱了?
苏影盯着方才扭曲的裂缝,直觉告诉她,没这么简单。
“有人。”玉衡身体陡然一震,他的玄力覆盖着满山遍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属于四人的气息,这气息上次反噬他的气息极为相似。
李乐瑶大刀掷出,果然将一人钉在树干上。
那人神情本是惧怕,却突发癫狂,眼珠消失的一干二净,满眸红肿眼白,他胡乱挥动四肢,企图挣脱,正如上次的老妪。
碍于对方显然是人身,李乐瑶和铁壁束手束脚,一时不差竟让他跑了出去。
李乐瑶下意识地护住玉衡。
然而这失心疯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打算,他只是四肢并用奔到某一个地方,从心口拽出一团黑气,虔诚的捧到空中。
黑气被虚空吸入,失心疯的人也随之倒下。
苏影记得,这个位置是原先那扭曲裂缝。
“快用玄力护住自己!”她大喊。
话音刚落,空中陡然被撕裂出一段更长、更宽的漆黑裂缝,黑色巨影从中挪出。
刹那间草木同腐,深林呈现前所未有的枯黄,四人更是眩晕难言。
**
李乐熙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她时而梦到爹爹丢弃她而离去,时而梦到阿骋客死他乡,满头大汗,辗转反侧。
不止李乐熙,所有在峙青坳睡下的人皆噩梦缠身。
若有天赋者在,会见到每个人的头上,都附着着一只影蜮,乃至虚噬者。
10.幻境(2)
黄昏,宫道沉寂在青砖筑成的高墙洒下的阴影中,仰头不见日,只余一角如褪色赭石般的天。
“听闻车里这位是骠骑大将军的夫人,陛下他当真……”年轻宫人噤声,随后比了个口型,“强抢臣妇。”
略微年长些的宫人只当没看见:“进了这皇宫,便少说话,多做事。”
李乐瑶在颠簸中悠悠转醒,记忆中方才发生了何事有些混沌,倒是那位出了幻境便忘掉的“赵昱”,此刻无比的清晰。
车舆被厚重的布帘遮挡,让逼仄的空间更加沉闷。
她眯上眼,掀开车帘,并没有想象中刺眼的光线射入,只有一舆夫赶马,三两宫人尾随。
上次误入幻境,她只当自己在做梦。
而这次……她记起来了,方才她刚杀完影蜮,然后出来个怪物,便来了这里。
她试着释放玄力,而玄力就像凭空消失般毫无踪迹。
经验告诉她,这不是梦。两次离奇的遭遇让她无法对任何遭遇掉以轻心。
“我是谁?”李乐瑶挑了个看着跳脱些的跟车宫人问。
“您是骠骑大将军的夫人呀。”那宫人不解李乐瑶这么问的意图,但依旧如实回答。
她觉得自己的嗓音过于细腻了,心底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姓甚名谁?”
“您是临……”那宫人正打算接话,却被一声咳嗽呵止了,她似乎突然也意识到这些话不该说,满脸惧意地垂下头,不再开口。
宫舆在一处大殿前停下,宫人为她拉开车帘,伴车的小太监趴到地上,作为人凳供她垫脚。
李乐瑶避开宫人的搀扶,更没有踩人凳,而是自己跳了下去,却落入了一个怀抱。
好浓烈的龙涎香。
她推开那人,但那人也用劲儿,竟……没推开。遂抬头,显然吃了一惊。
“三堂兄?”另外一个身影自脑中飘过,她皱眉,“还是赵昱?”
那人的肩膀显然一抖,主动松开了她,向后退了两步,一双眸子温柔似水:“是我,你的三堂兄。”
宫人们在发抖。
“他们怎么了?”李乐瑶问。
她与李闻昱虽不熟,却清楚李闻昱绝不会有这么多表情。
况且眼前此人身着紫金蟒袍,举手投足间便自带威压,不见半分李闻昱病中青涩的少年气。
“管他们作甚?和三堂兄回家。”他笑着,如哄似骗。
“什么家,临安李家?这里明显不是。”李乐瑶见这人的表情隐约有破碎的迹象,她逐步紧逼,“况且,我不是骠骑大将军夫人吗?临安李家顶多算娘家。”
那人的眼神变得慌乱,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你不是李闻昱,你是赵昱。”李乐瑶看准时机,一把掐中他的脖子,“说说看,你是什么东西?”
每次见到赵昱,都和虫魅有关。守玄司对于虫魅的了解似乎只是冰山一角,譬如很明显与虫魅有关的失心疯,守玄司就没注意到。
所以,她大胆猜测:这“赵昱”,就是某种虫魅。
“瑶儿,我是你的三堂兄啊,不要伤害我,好吗?”赵昱似乎在哀求,整个人濒临崩溃。他丝毫感受不到咽喉被掐住的痛,相反顶着她的手逼近她。
李乐瑶没有后退,手掌紧贴赵昱颈上几欲跳断的脉搏,这是属于活人的带着血液的跳动,她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赵昱也意识到了,他突然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得泪滚落到她的手腕上,才缓缓道:“对,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
李乐瑶:?
哪有人这么骂自己?
他似乎真不是虫魅,只是一个单纯的疯子。
又穿越了?不能吧。
“是,我杀了阿爹,我杀了祖母,我杀霁儿……我一道圣旨,他们所有人都得死。”赵昱变得有些得意,像在炫耀什么,“允彦也是,我动动笔,他就回不来了。”
赵昱反将李乐瑶的双手控制住,捧住她的脸,期期艾艾地妄图寻找一丝破碎的表情。
然而他找到的只有四个字:你、有、病、吗?
***
丑时三刻,峙青坳。
以一位伛偻老者为首,包括将军在内,约莫数十位斩影卫从裂缝中走出。
“捉出来了?”贵妇打扮的人道。
他们都是天赋者,但无一人佩戴面具。
老者将一甲壳装物自虚空取出,贵妇用白色玄力将其包裹。
她将李乐瑶四人围成一个圈,方在她的一周,覆以玄力。
她是名灵息师,代号冰兰。
“孩子们怎么样了?”老者问。
“除了这个兔子面具,都从幻境里出来了。”贵妇道。
老者取出的甲壳状物,正是魇主幼体。
雌雄同体噬虚者在孵育数十亿只影蜮后,会有一只魇主应运而生。
魇主生长速度极快,一般魇主在长成前不会踏出影蜮,而这只魇主应是恰好被李乐瑶几人误打误撞伤了母体,所以才迫不及待召来傀儡破开半影界,外出觅食。
魇主擅制造幻境,四人正是陷入魇主的幻境。
但依常理而言,此时魇主幼体已伏诛,李乐瑶也该破开幻境。
“这孩子似乎对幻镜格外敏感。”将军犹豫了片刻,“上回她进那影蜮幻境,也睡了许久方醒,我都险些吓到了。”
老者摇头,他取出一颗棕褐色药丸,微微神动,那药丸便被碾碎在李乐瑶的身体上方,顺着灵息师的玄力汲入身体。
“安知其为瑕,非禀哉?”他哑然笑道,一道黑色玄力身周散开,穿透整个峙青坳,在碰到玄力的瞬间,所有跟随魇主走出的虫魅仓皇而逃。
峙青坳摆脱梦魇,恢复宁静。
“你且留意于她,若品端,考虑招入守玄司暗部。”待确认威胁完全解除后,老者领着其余人离开,仅留将军等待。
将军讶然,守玄司暗部,才是直面半影界的地方。天赋重要,心智更重要。
守玄司招揽一般天赋者,只问能力,不问出身。天赋者不尽知其事,只作为一份差事,通过守玄司为自身谋利。
而暗部隐于世间,现与影界。如果说普通天赋者是守护世人的盾,那么暗部就是深入敌人腹脏的矛。
惊鸿不过是一个心性未定的小丫头。
老者和冰兰离开后径直步入一个伪虚界,这个伪虚界不似苏影的伪虚界般空洞,倒像是雌雄同体虚噬者的巢穴,各个洞口阡陌相通,各司其职。
屹立于空间之外,这里才是守玄司真正的核心。
他们步入一个洞穴,将魇主幼体以灵息师玄力封存起来,嵌入墙体。
“这是……魇主?”一名年近半百的书吏凑上前去,炽热的眼神几欲将魇主生吞。
老者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小老儿也不曾料到,这趟倒是意外之喜。”
守玄司几十年前埋下的钩子,可算要上鱼儿了。
“先生,我有一问。”自老者提出招李乐瑶如暗部时,冰兰便隐隐有所猜测,“那自名‘惊鸿’的孩子,是否为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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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见老者不语,冰兰便明白过来,她泪忍不住下坠,语中隐有责怪:“您知道的,我刻意隐匿她的气息,好让书吏莫要找到她,您为何还要将她招入暗部?”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1]。
老者眼中似闪过一丝哀思,很快又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冰兰儿你在说什么?小老儿我听不懂啊,听不懂。”
冰兰嗔怒了瞪了老者一眼,而她倒底明白老者亦以大局为重,只得暗自忧心。忽而,她想起了李乐瑶身边那名为“玉衡”的灵息师,他的气息……
冰兰看了老者一眼,终是没说话。
***
李乐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噩梦,什么都记不清,但心有余悸。
她猛地坐起,头撞倒一个人,自己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那人被撞得摔到了地上,手还捂着额头。
“瓷娃娃?”李乐瑶赶忙将人拉起,想起玉衡不爱别人碰他,又忽然放手,好在玉衡这次有准备,才没再摔下去。
“你干嘛坐这儿?”若要李乐瑶坐起来时头撞头,玉衡只能是把头倾到她的正上方才对。
玉衡认真道:“担心你。”
李乐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自心底对玉衡此行为发出了高度的赞扬,队友之间就是要这样才对。
“可算醒了。”将军大了个哈欠,从信物中取出四粒金黄色的药丸分给四人。
苏影和铁壁面露惊愕,连忙道谢,当即便利用玄力服用药丸。
玉衡没有表情,却也将药丸融于玄力中。
李乐瑶随不明所以,有样学样。
“喂,我们这次杀了这么多小鬼,能换多少银子?”她边吸收药丸边问将军。
苏影和铁壁嘴闻言嘴角一抽。
“吃了这盈气丹你还想换银子?再绞十个虚噬者巢,也不够你换的。”将军愈发怀疑老者招这满身铜臭的女娃入入暗部的决策,他没好气道,“得了便宜还不知足,我这盈气丹便是你拿白银千两也换不来。”
李乐瑶闻着周围飘散的药香心痛的滴血。管它什么稀世奇药,她宁愿吐出来。
若是换成银子,明日她就可以考虑怎么脱身自立门户了。
“既然你们各自安好,那我就走了。”将军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并不想在此地久留。
“将军,我们今日陷入幻境前见到了一个失心疯。”苏影叫住他,欲言又止。
“与我和瓷娃娃在王家坳见到的那疯妪相似。”李乐瑶帮她说完。
“方才那是魇主傀儡。至于疯妪,我只能说,不是所有的疯病都和虫魅有关。”将军背对着他们,话说得模棱两可,他划开甬道,又恢复了寻常模样,“做好你们自己的任务,不该你们管的事别来烦我。”
李乐瑶抱臂看着消失地将军。
肯定有问题,但她懒得管。
“那我们回家?”铁壁伸了个懒腰,服用盈气丹后,他可算浑身舒畅了,他蹦到李乐瑶身边,健硕的胳膊撞了撞她,“喂,我认可你了。”
“哦,可喜可贺。”她语气淡淡,却并没有躲开。
李乐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厢房,而是绕着李家兄妹住的别院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影蜮后,正打算回房补觉时,听到一阵瓦片滑动的声音。
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
头上传过一声闷哼,转瞬一人便从屋顶摔落,他急忙调整身姿才没摔到地上。
“朱十三郎?”正是昨日凉亭外持弓射雁的朱家十三子,朱允彦。
11.疯子
昨日日落,朱三娘差人把阿弟唤了去,天上有地上无的把李家六姑娘夸了通,话里话外都在明示,如果他点头,便要去帮他提亲。
朱家二房五个孩子,但余下最小的朱十三郎,其余都是姐妹。而朱家二老爷常年携子征战沙场,刀剑无眼,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故虽然朱允彦还有两年才行冠礼,但朱家无一人不着急他的婚事。
恨不得小十三一回祖宅,便马上给他按头成婚。
朱允彦听着自家阿姐口中那恬静可人的姑娘,嗤之以鼻地顶了回去:“李六姑娘那么好,三姐怎么不自己娶了?”
“我倒是愿意,”朱三娘没好气,那李家风头正盛,恰朱家与李家祖辈便多姻亲,可不得赶紧近水楼台先得月,“改日我便上门给你提亲,届时那边应下了,你不娶也得娶。”
天色暗下来后,朱允彦邀三两好友一块狩猎,带着一身郁气打下来,收获颇丰。
“今日火气这么大,”友人知他平日被逼婚逼得紧,便劝道,“娶妻不过是娶一个门面,你便顺着家里,日后有喜欢的再纳回来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但朱允彦不愿平白糟蹋一好姑娘。
他在席上小酌两杯,路过李家兄妹住的别院,竟临时起意翻上了李六姑娘的屋顶。
本想只掀开瓦片见识一下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便离去,不知为何睡了过去,梦里还尽是魂断沙场的兄弟。
他被异响惊醒,却忘了自己睡在屋顶,不慎滑落。
***
李乐瑶无处叫苦,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在外面晃悠,还叫熟人瞧见,这该如何解释。
“巧。”她打个呵呵想敷衍过去。
而朱允彦却好似依旧沉浸在噩梦中,他分不清梦里的血腥与现实,捏着皱起的眉心,意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这是被虫魅吸食过生命力的迹象,李乐瑶悄悄用玄力驱散影蜮留下的气息,提醒道:“明日午后浴日,便相安无事了。”
“怕是夜里外宿着凉了,”她补充了一句,想起这人是与自家相交的熟人,遂把嗓音掐的细腻些,屈膝做福:“朱十三哥哥万福。”
朱允彦清醒过来是满脑子都是姑娘娇声娇气的“朱十三哥哥”。
面前的姑娘穿着身元青的胡服,站得笔直,颇有英气,唯一的饰物是头上那菡萏色的玉兔簪,随风晃啊晃,就像她时不时眨动的大眼睛,甚是……可爱。
“他娘的。”朱允彦迎头朝自己狠打了一拳,这一晚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儿。
深更半夜被一男子当面爆粗口,这世道寻常姑娘怕是得受不小的惊吓。
李乐瑶思索着,若是五姐姐,此刻该是何反应。
李闻昱尚未入睡,他闻屋外有些响动,点灯站在窗棂前看了过来。
是李家的姑娘在私会情郎。
他熄灯入睡。
忽而,那姑娘的玉簪在他脑中一晃而过。
***
“这该如何是好?”李乐瑶做出惊恐的模样,举起袖子半掩面,声音掐出了泫然欲泣的调,踩起小碎步就跑。
她见东厢有一间屋子灯亮了,想着若是大堂兄或二堂兄定会出来帮她解围,结果看清床边站的人是三堂兄时,她便不指望了。
果然,那盏灯又灭了。
还是要靠自己。眼见就要跑进屋,朱允彦突然将她叫住。
“六姑娘,我朱允彦以我大名担保,定不会让此事有损你的声誉。”他眼中尽是懊悔,实在真诚。
有完没完。
李乐瑶不耐,却只能期期艾艾转身,万福,抬头。
二人中间赫然多了一个人——李闻昱。
熄灯后,李闻昱隐约觉得自己在那李家姑娘的头上看到了惊鸿的粉兔簪子。
回想起李家姑娘无故砍梨树、惊鸿擦拭血迹时露出的的下颌……一道道身影无一都重叠了。
她在干什么?她在私会情郎!
李闻昱惴惴不安,他惶然失色地奔到窗前,不敢开灯,只敢在暗处窥视李家姑娘。
是今夜她的衣服、是她的体态、是她那支与整个人都不协调的信物……
惊鸿……是李家姑娘。
他失神的滑坐到地上,面色惨白,嗓子腥甜,一口血涌到嘴边,怕李乐瑶察觉,又吞了回去,闷声咳嗽。
她说的护着他,还能作数么?
那情郎又说了句什么?
她还没进屋……
***
李乐瑶和朱允彦中间,李闻昱面向她,无异于常。
“不成体统。”看似兄长教育妹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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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却半分不严肃,毫无感情,甚至隐约夹杂着些委屈。
他眼中尽是疲惫,一张唇红得妖艳。
“李三哥?”朱允彦先反应过来,他虽没见过李闻昱,却也听说过李家三郎的潘安之貌,便认了出来。
朱允彦对着李闻昱长揖,此番人家的兄长便是打他骂他,他都认了。
李闻昱侧身避过,沉默不言。
“朱十三哥哥无需忧心,离开便是。”李乐瑶低头掩面。
你想多了,快点走吧。
朱允彦向来不注重这些繁文缛节,他这才发觉此刻离开才最为妥当。
李乐瑶这才稀奇的欣赏三堂兄,没想到这病美人平日对谁都爱答不理,却也是注重家族名望的。
李闻昱闭上眼,身形不稳晃动了下,像是做了极费体力的事儿又气急攻心。
糟了,李乐瑶一个大跨步上去扶住他:“你今日若身体坏了可真不赖我。”
怎么一个两个都病弱成这样?
家人面前她不必再装模作样,说话又恢复了那雄厚的质感。
声音也一样……
李闻昱甩开她的手,颤颤巍巍的顾自回房。心口痛、鼻子酸、眼睛涩。
又不理她?
三堂兄穿着身寝衣,背影莫名萧瑟。李乐瑶有些担心他半道晕倒,目送他进屋后才安心离开。
***
李乐瑶睡得迟,次日早是被五堂姐从床上抓起来的。
这日才是林间比猎的日子。朱家仆役早早便在林间放生了野兔山鹿,众人只管比猎尽兴,断不会有人空手而归。
不下场的姑娘被邀至溪涧凉亭,茗茶鉴香、作诗赋曲,有兴致的还会偷偷聚在一起博猎,别是一番意趣。
顾言骋入林前下马走来李乐熙的车架旁,李乐熙红着脸差人将一只绣着兰草的荷包送给他。
顾言骋打开荷包,砑花纸上沾着软香,上面娟秀的小楷写着:俟尔荣归,赠我琼英。
他小心翼翼的将荷包藏到胸前。
车厢里,李乐瑶的眼神冰冷的像刀子。
李乐熙从喜悦中走出时,被她吓了一跳:“你又在作甚?”
“无事。”李乐瑶闭上眼睛,掩去杀意。
顾言骋的身上,虫魅味儿浓地过分。怎会如此?
12.顾园祟
顾言骋散发的气味很奇怪,既不是虫魅自内而外流淌出的腐臭,又不是生命力被侵蚀后残留的微弱气息。
倒似长期与虫魅接触而沾染上的。就像小狗长期睡的褥子,会有洗不净的小狗味儿。
而昨日顾言骋来找五堂姐时,她尚未问到这种气味。
【你在峙青坳?】
李乐瑶想起昨日有个大聪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铁壁:【我不在】
李乐瑶:【我看见你了】
铁壁:【你也在峙青坳春猎?!】
铁壁正追着一只狐狸,见李乐瑶传来的话和见鬼了似的,她怎么认得他的。
另一边李乐瑶沉默了片刻,这人脑子真够光滑的,随便一诈就诈出来了。
【帮我盯一个人,顾言骋,他身上有虫魅味儿】
她直入正题。
【好】
铁壁没有犹豫的答应,但他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用威胁的语气向惊鸿传话:
【绝对不能告诉苏影知道我是谁,不然我也曝光你的身份!】
李乐瑶有些同情这个傻子,很配合的写了句:
【我保证】
“喂,小朱十三!”铁壁老远见到了纵马奔过的朱允彦,“你四表哥呢?”
朱允彦的亡母是顾家女,他自回临安起,便和表兄顾言骋走得近。
“往岩开隙的方向去了。”他讶于这人的称呼,似乎是季家郎,他们熟吗?
这一分神,方才直追的那麋鹿便不见的踪影。他暗骂一声,势必要猎到这鹿。
岩开隙?很阴的地方啊。
那晚放出魇主的傀儡他是见过的,铁壁打了个寒颤。顾言骋……不会吧?
***
李闻庸将三个妹妹送到溪涧后,掀开车窗的一角与李乐熙嘱咐道:“我与闻昱先行离宴,春猎既罢,你们随闻烨回。”
“为何?三哥哥身子又不好了?”李乐熙皱眉,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
“礼闱再即,我回去温书亦是好的。”李闻庸避开妹妹的问题。
是父亲修书一封,派家仆快马加鞭送来。
他说,吾思子心切,原汝与三郎速归。
李闻庸与父亲分离近十年,父亲所念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宁愿谴责自己的小人之心,也不愿说出事实。
“大堂兄,我想和你们一块回去。”李乐瑶伸出个头。
“这……”让李乐瑶跟来是祖母的意思,他答应李乐瑶的请求是否忤逆了祖母。
“大哥哥你便让她回去吧,”李乐熙被丫鬟搀着下车,与李闻庸道别,无奈道,“她昨日在凉亭坐了半日,该她见的人家都见过了。你若要她今日还在这儿端一日,我真怕她惹出什么事儿来。”
李闻庸失笑:“也罢。”
有了甬道,对李乐瑶而言距离不是问题。若留在人多的峙青坳,相反限制了她的行动。
李乐瑶遂随李闻庸与朱家道别,然后与李闻昱汇合后一道进城。
李闻昱弃马坐进了李乐瑶的马车里。
大老爷特地嘱咐了李闻庸不要让三弟驾马进城,初春风大,恐不慎着凉。
李闻昱披着氅,被壮硕的仆役搀扶进马车。哪怕他此刻面色无异,也会被当做病中人。
一道上,三人皆是无言。
李乐瑶和三堂兄坐在一张车里,如芒刺背。
分明他如往常一样垂着眸,眼中没有任何人,李乐瑶却莫名的感到有一道怨怼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浑身不自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看她。
“三堂兄好娇气。”李乐瑶原本想说“贵气”,奉承一下自家堂兄,分散注意。
怎料一开口就把心理话说出来了。
好在那怨怼的目光淡了些。
说错便说错罢,反正是实话。
李闻昱自然不会搭理她,倒是大堂兄听出了层别的含义。
他愣了片刻,方对着车内道:“闻昱十五岁染了怪疾,体况骤衰,父亲方加严护。”
话虽如此,即使李乐瑶两辈子都稀罕父母,但若她爹像大伯父一样处处管着她,她亦吃不消。
三堂兄如此顺承大伯,性子怪些并不稀奇。
三人自角门入府,拜过老夫人便分开了。
李乐瑶关上门,打开她的妆沓,拨动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铆钉,妆沓底部弹出一个暗格。
里面装着一个扳指、一道剑穗、一本破旧的笔记。
这是她爹临走前留下的母亲遗物。
她将玄力挨个注入扳指和剑穗,扳指没有反应,剑穗不出意料的亮了,是她娘生前在守玄司的信物。
笔记被撕掉了书衣,第一页纸张泛黄,字迹潇洒,写着:
「偶闻世间有虫魅者,怪谲之生物也,吾心甚向之。」
后面记载着进入守玄司后的各种异闻。她小时候当志怪看,无事便会翻一遍。
最后残缺的半页记录边陲疯人村,她更是烂熟于心,是故遇到疯妪后,她便想到了这段。
老汉说,疯病会传染,恰能接上与母亲笔记中“村民皆狂”。而昨夜遇上的魇主傀儡,虽性状相似,却不会成片的感染普通人。
二者并非同类。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在“究其端由”四字上按下了深深的印子。
发觉后,李乐瑶自嘲地笑了笑。倒底是半道父母,遗物都不珍重。
她将笔记和剑穗重新收好,扳指戴到了手上。
无聊透了。
【今晚接个任务?】她给三人传话。
玉衡今日倒是第一个回【可】,接着是苏影,铁壁那边半晌也没动静。
约莫等了半刻,铁壁先写来一个【可】,又单独给李乐瑶留下一段咆哮式的话:
【你把老子坑惨了!那顾四、那顾四绝对有问题!老子跟着他走,半道他马发疯了!跟峙青坳的疯人一样。哎呦被那玩意儿咬上小腿,疼死老子了!】
李乐瑶正喝着茶,饶是她再镇定看到这段话也呛住了。他与顾四摆了是相识之人,铁壁为何不直接邀他同行,反倒鬼鬼祟祟地跟踪人家。
顾言骋若有问题可不得对付他。
苏影拉出一条近期守玄司发布的特殊任务。
“顾园祟”几个字分外显眼。
【我要这个!】铁壁抢先接取。
***
世人不知虫魅的存在,总把无端的伤害归咎给怪力乱神。
西郊归善寺常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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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发修行的人,便是书吏。
他们听百姓之所求,若困扰可能与虫魅有关,便会将其作为特殊任务,等待狩猎小队接取。
一来而去,这归善寺便成了临安最灵验的寺。
原是顾家老太太莫名心慌,夜里入睡总觉阴气重的很,平日里伺候她的丫头都看着萎靡。
她见李家老太太去归善寺住了一阵子回来长子便升了官,一合计也领着俩媳妇住寺里去了。
“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拜拜我们。”铁壁蹲在墙脚,不知从哪儿揪出几只鼠妇放手里把玩。
“知道是我们,就没人会求了。”李乐瑶持刀靠墙站在一边,等待苏影确定子巢的位置。
顾家亦是世代官宦,顾老夫人的长女是宫里那位独宠的贵妃。哪怕多年来未曾育有一儿半女,圣宠也不曾旁落。
这顾府共分为东南西北四个独立的院子,外面一道高墙围起来,后面还开了个角门,与旁支的小顾府相连。
单论规模,两个王家坳都比不上。
苏影收回玄力后,思索片刻,再次释放玄力覆盖顾府。
“未见子巢。”半晌,她看向三人,摇摇头。
“绝对有问题!”
“有问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李乐瑶和铁壁。
苏影眼波在二人间流转,饶有兴致:“哟,今日你二人怎生得如此默契?”
“才不是!”铁壁矢口否认,他把鼠妇扔到一边,着急解释,“这方弥散的腐臭味儿挺明显的。”
“很臭。”李乐瑶附和。
顾府之上只是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天赋者不留心只会当做坏死的花草。
李乐瑶和铁壁都见过顾四的异常,这极淡的味道在他们看来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只鼠妇收到惊吓,跳到了苏影的裙摆上,苏影花颜失色又不敢尖叫,只能捂住嘴扑到李乐瑶身上。
李乐瑶提起大刀,刀尖还没碰到鼠妇,那可怜的小虫子便把自己卷成一个球滚向了玉衡的方向。
“我看你比虫魅还恶心。”苏影含泪瞪铁壁。
李乐瑶轻抚着苏影的背安抚她,想起瓷娃娃会不会怕这些东西。
她看向玉衡,玉衡却跪坐在地上观察鼠妇。他身下依旧垫张白色垫子,月白的长袍落在上面,纤尘不染。
见了几回她总算知道玉衡为何能随时拿出张干净的垫子了。
细看会发现这垫子冒着淡淡白雾,是他实体化的玄力。
厉害的天赋者可以做到玄力实体化。一般斩影卫会用实体化玄力做武器,灵息师则会建立起实体化的屏障,阻止虫魅靠近。
李乐瑶对着玉衡敬佩地竖了根大拇指,玄力多就是任性。
而玉衡非但不理她,还竖起一道玄力屏障阻断她的目光。
李乐瑶看了眼一脸无措的铁壁,与借住她将自己与铁壁隔离的苏影,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何时得罪这只瓷娃娃了。
“埋深点、手儿、地下。”玉衡忽道。
苏影和铁壁没懂。
李乐瑶蹙眉:“老妪的疯言?”
王家坳,老妪拿铲子砸地时,含糊不清的话中正含有这三个词。
“虫,都在这里。”玉衡站起来。
13.地穴
墙角处有一个两指宽的洞,几乎垂直向地下,鼠妇、潮虫、黑蚁、蜚蠊以及各式各态叫不出名字的虫排成一列,无形中被牵引着爬入这个洞。
但玉衡所言的虫,似乎不单只它们,还包括虫魅。
“你是说,子巢在地下?”苏影与玉衡相识的更早,玉衡此言一出,她便顺着虫洞将玄力注入地下。
是虫魅气息的巢穴,但并没有感受到半影界的存在。
“可有典籍记载过,地穴能代替半影界支持虫魅存活?”苏影没有妄下结论,而是先问三人。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李乐瑶蹲下,用刀柄敲了敲地面,很结实。
“地下,虫魅密度极大,”苏影依旧难以置信,她组织好语言才继续道,“没有影界、没有子巢、不明何种虫魅,只是一个自然的极深的地下洞穴,密封着浓密的虫魅气息。亦不知如何才能进去。”
甬道只能通向使用者已知的地方,这种全然未知的环境,无法利用甬道前往。
“去找顾四。”李乐瑶直起身,双臂抱头,撒起谎来毫不心虚,“我家杀猪的,早上送肉碰到顾四,一股子虫魅味儿。”
她在扯谎。
玉衡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她说过的话倒底哪句是真的。
苏影玩味的看着她,但并没有戳穿。她曾在市井讨过生活,李乐瑶的气息很清爽,但那杀猪的身体上腥味儿是洗不净的。
四人不知顾彦骋寝房在何处,只得潜在屋顶上一间间地揭瓦。
“难怪你认得顾四,”铁壁凑到李乐瑶身边,压低声音,一脸了然,“还得是我。方才我就纳闷哪个好人家能把姑娘养成你这样。”
李乐瑶夸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阿谀道:“铁兄甚慧!”
铁壁以为李乐瑶真的在夸他,猫着腰也能走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苏影跟在后头憋笑,险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玉衡落后一段距离,不再是平日里淡然的模样,他的目光如同揉碎的琉璃,迷茫又冰冷。
现在没有人注意他。
他歪头看向屋檐下 ,是池塘,有东西。
他踢上一块翘起的瓦,让自己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玉衡!”铁壁和苏影大惊失色,二人虽然走在前面,却一直留心着玉衡的动向。
他们毫不犹豫地追着玉衡跳入水中。
李乐瑶正揭瓦,她回头时已不见人影,只闻三声相继的落水声,以及被惊动的府兵。
“搞什么名堂?”她嘀咕一句,干脆地跟着跃入池塘。
玉衡用实体化玄力为自己建立起一处气穴,站在水草丛里,他漠然看着铁壁和苏影为了找他,不断的换气又下潜。
直到映着湖面映过火光,一张兔状面具缓缓靠近,他才放松下来,收回玄力,闭上眼,飘到水草上方。
不多不少,刚好可以让她看见。
***
顾园。
府兵举着火把赶到顾言骋房前。
“四爷,您没事吧?”为首的那名府兵敲开顾言骋的门。
方才落水的动静实在有些大,顾言骋住处比邻湖畔,人工湖出事儿,值守的府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春猎似乎耗费了顾言骋大部分的精力,他眼窝凹陷,眼下一片乌青,与白日里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您的脸色……”府兵迟疑道。
“什么?”顾言骋打了个哈欠,如梦游似的又走回去,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守夜的书童虽不知为何自己主子径直离开了,还是与府兵示意后合上了门。
四爷许是太困了吧。
府兵这么想。
他带人将人工湖围了起来,贵妃娘娘圣眷正浓,想害顾家之贼人数不胜数。
今夜这湖里飞不出一只鸟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
李乐瑶远远的看见一片白衣飘了起来,是玉衡的模样。
这人不会死了吧!死人才会上浮。
他弱成这样,游水都不会,来当天赋者凑什么热闹?
她抓住玉衡,晃了晃,而他双眸紧闭,没有一丝反应。
李乐瑶抬头看向湖面,不知何时来了大批府兵举着火把将湖面包绕住,若是现在上去,守玄司便暴露了。
“见鬼了。”她心里暗骂,不知道水下如何急救,遂捏住玉衡鼻子。
正当她打算拼一把,带着玉衡浮出水面后立刻进入甬道时,却在不远处见到一条向上的洞道。
她将玄力凝聚在一起,就像初次在天坑见到的玄力灯一般,黑色玄力发出的光线虽黯淡,却足以顺着洞道射上去。
一道完美的反射黑光同时以一个极小的夹角投射在湖底。
有气穴。
水面可以反射光线,湖面下亦是。她向洞道上方射出的光线被反射下来,就说明洞道上方一定存在气穴。
李乐瑶单手揽住玉衡向通道上游,把大刀扔在洞道下,如果苏影和铁壁看到,可以顺着洞道找到他们。
洞道很窄,李乐瑶将玉衡举过头顶,推着他全力上游。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她大口喘气。
憋死了。
这里果然是水面。但并不是密闭的气穴,而是变成了横向的无水洞道。
她摸向发间,却不见信物玉簪。
没有信物便无法使用甬道,没有甬道该如何带这个半死不活的离开?
李乐瑶看着石壁上昏迷的玉衡,来到这个世界后初次感到心慌。
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她跨跪在玉衡的身体上,洞道很矮,两人相对,仅有一臂的距离。
她一手紧扣另一只手,尽管距离受限,她还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向玉衡的胸部按压下去。
按下去的瞬间,玉衡睁开了眼。
正打算按压第二下的李乐瑶一时间也定住了。
现世急救方法这么有用?他都不用吐个水啥的?
二人面面相觑。
玉衡率先从胸口传来的剧痛中反应过来,垂下眼,却用余光窥视身上的姑娘。
她乌发湿尽,水珠顺着散开的发丝滴落,面上的粉色茸兔面具并非实体,并未被湖水浸润,干爽如初。
一双眼中有震惊、有恐慌,但更多的还是见他醒来后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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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护着他,这句话没骗人。尽管她是李家的人,也没骗人。
玉衡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但转眼瞥见了李乐瑶按在他胸脯上的手,又嫌弃地将那两只手拽开。
李乐瑶的背脊本就贴着洞壁,靠一双手支撑着。
她没想过玉衡会忽然将她的双手拽开,不留神整个身体砸了下去,鼻子磕到了玉衡的牙,生疼。
玉衡花颜失色地推开她,李乐瑶也不客气地侧身翻到一旁。
“叫你一声瓷娃娃才不与你生气。”她捂着鼻子,小声嘀咕,“不想恃强凌弱罢,若换个人,多少得打一架。”
李乐瑶背对着他,懒得管这人不让人捧的怪习,踢了脚玉衡的小腿:“喂,知道谁救的你吗?”
玉衡身体一颤,他亦背对着李乐瑶,他远离李乐瑶一分,便贴近石壁更近一分。
但石壁上尽是些湿黏的液体。
好脏,玉衡闭上眼,浑身紧绷。
这人可真有趣。
李乐瑶扭动身体向前爬了一段,洞道变得略微干燥些、宽敞些,允许她躬着腰盘腿坐下。
“你若是知道,方才你昏在水里,是我揽着你游上来的,岂非要嫌弃的晕过去?”她故意道。
玉衡蓦然睁开眼,他在水里并未昏迷,自然知道李乐瑶揽着他游上来的,但他为何没有感到抗拒?
他不知道。
“多谢。”玉衡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起伏。
“嗯。”李乐瑶当之无愧,又问,“你信物呢?打开甬道一块出去。”
“不见了。”玉衡平静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信物,他的玉佩就在腰间,包括李乐瑶的玉簪。
但他不想说。
“哦,”李乐瑶嫌坐着累,又躺了下去,“那便躺一宿,明早外面的人走了出去。”
她总觉得头枕的地方怪怪的,那块似乎不大结实,与地面还会摩擦出“咯吱”声。
她伸出手摸了摸,光滑干杂,但凹凸不平,还有几个洞。
不会是……李乐瑶心脏骤停,她将那怪东西举到脸上。洞里过于黑了,凑的很近才能看清。
“鬼啊——”整个洞道都是李乐瑶的惨叫。
玉衡沉默片刻,掌中聚拢一团玄力。
他用实体化玄力将自己与黏腻的洞壁隔开,侧身看向李乐瑶。
她手指卡在一个骷髅头的鼻孔里,如何都甩不掉。在她的周围,还散落着些发黄的白骨。
玉衡挪到李乐瑶身边,隔着玄力把骷髅头拔了下来,细细端详。
“我们来对地方了。”他说。
李乐瑶方才骤然与一个骷髅四目相对才被吓到,这会看清了,便不害怕了。
鬼算什么,砍了便是。
“虫魅地穴?”李乐瑶环视一周,猜测道。
玉衡操控玄力向洞道深处飘去,约莫三丈远的地方,洞壁上开始出现黑色黏腻液体,就像雌雄同体虚噬者子巢中见到的一样。
“没有腐臭气息。”李乐瑶很快发现差异。
“子巢中,是胎液;这里,是仿制的。”玉衡的手覆着玄力,指尖微动,头骨霎时粉碎。
14.黑水
寻常人类头骨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玉衡拾起一块蝴蝶状脊骨,用玄力包绕着,悬在半空观察。
长久的风化使枯骨变得疏松多孔,但每个空隙都被黑色“泥垢”填满。
细看会发现根本不是泥垢,而是指甲盖长短的极细黑色蛆虫。
是它们经年累月的腐蚀,才导致枯骨触即粉碎。
李乐瑶控制玄力穿透脊骨,黑色蛆虫碰到斩影卫玄力的瞬间变烟消云散,毫无抵抗。
那晚反噬玉衡的虫魅……
她看向玉衡,歪头:“你一早便知道?”
当玉衡观察墙脚虫子的时候,便知道顾园有地穴;当他跃入池塘前,便知道地穴入口在这里;当他见到蛆虫后,便知道这是王家坳那晚反噬他的东西。
“不知道,”玉衡避开李乐瑶的目光,“无意摔了。”
“好啊,”李乐瑶无甚在意的扫过他,“我们进去看看。”
行至挂着黑液的洞道,二人便勉强可以站起来躬身走路。
玉衡用玄力屏障将二人覆盖,避免与黑液的接触。
走进才发现,这些黑液孵育着密密麻麻的小黑虫。
与脊骨中的蛆虫一样,这些蛆虫对战影卫的玄力毫无抵抗力,触之即溃。
在横向洞道的尽头又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洞,窄洞四周不再是岩石,而是泥土,洞口轮廓崎岖,不像天然形成,而像是用钝器一点点挖掘而成。
“我先进去。”李乐瑶拦住玉衡。
泥土洞呈“勾”形向上,不过一人高,覆以草席。借助玉衡的玄力可以看清,上面是一个洞厅。
她撑身跃出后,把手伸给玉衡,挑眉:“我拉你一把?”
玉衡犹豫片刻,用指尖试探性的碰了碰李乐瑶的手,却触电式的弹开。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方丝帕裹住手掌,方握住李乐瑶的手借力爬出。
好凉的手掌,李乐瑶感叹。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地穴,不如说是地牢。
他们钻出的土洞,似乎是被关在这里的人为了逃跑偷凿的。
油灯还亮着,也不知是这人刚逃不久,还是他的逃离已经被建造这里的人发现。
“瓷娃娃!”李乐瑶推开玉衡,一脚踢开直逼玉衡心脏的利爪,胳膊却不慎被利爪划伤。
一只长着人面的虚噬者,赫然垂直趴在墙上。
二人这才闻到虫魅独有的腐臭味儿。
它会隐藏自己的气息。
没有信物,她无法召唤扔在湖底的大刀。于虚噬者而言,不用武器破开它坚硬的外壳,斩影卫的玄力难以对其造成伤害。
还能干什么?
跑呗!
既然他们误入的洞口是偷偷开凿的,那么这个地穴一定还有其它连通外界的通道。
至于出去后怎么办,姑且想不了这么多。毕竟她来守玄司是赚银子的,不是送命的。
李乐瑶拽住玉衡的袖口向外跑,好在虚噬者行动缓慢,二人顺着错杂的洞道乱跑一通,竟真的甩开了它。
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洞厅。
“好旺盛的生命力。”李乐瑶下意识看向玉衡。
玉衡摇头,他释放玄力布满整个洞厅,沉寂在黑暗中的景象霎时间变得清晰。
在洞厅的中间,有一个足以容纳十人的黑水池,黑水中浸没着数不尽的蛆虫。
“在水里。”玉衡的意思是,李乐瑶感受到的旺盛生命力,是黑水散发的。
“小心!”一只影蜮从地缝中钻出,摁头撞向玉衡。
李乐瑶学着玉衡的模样,将玄力团成一个球,砸向影蜮。
没有外壳保护,影蜮被玄力砸中后便消散。
但这里并不只一只影蜮,数量虽然不似峙青坳所见影蜮潮般庞大,但它们可以总任何地方钻出,哪怕石壁上针孔大小的缝隙。
“瓷娃娃,收起玄力,它们冲你来的。”李乐瑶很快的掌握技巧,一次可以砸出三个玄力球。
但这些影蜮似乎对李乐瑶丝毫不感兴趣,径直撞向玉衡。
它们渴望灵息师的生命力。在虫魅眼中,玉衡与她的区别只有玄力。
玉衡自然能想到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收起玄力,反而用出实体化屏障罩住二人。
“你这样会引来更多的虫魅,虚噬者来了我们就完了。”李乐瑶并没有生气,耐心道,“相信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玉衡心中一颤。
影蜮是冲她来的,和李家六姑娘无关,她此刻抛下他逃走不会收到任何伤害。
她是李家六姑娘,要相信她吗?不,他会不安。
可……
她说护着他,没撒谎。
玉衡收回玄力屏障,影蜮肆无忌惮地向他扑来,身体前所未有的紧绷。
只见李六姑娘轻笑一声,将玄力凝聚成一个大球,滚动至影蜮群中间,爆炸开来。
这是玄力实体化的先兆,她天赋很好。
“气聚于心,循脉抽引,器成。”
多年前,那个人传授给他的十个字,他现在一字一顿的教给李乐瑶。
李乐瑶见玉衡先是右手中出现一块实体化玄力碎片,继而玄力随着边缘蔓延,很快地凝结成实体化屏障罩住二人。
她一瞬间便明白玉衡要做什么。不多犹豫,立刻收回玄力,用心感悟。
睁开眼的同时,她右手自身体中抽出一并黑色大刀,散发的杀气让影蜮不禁后退。
“收!”她对玉衡道,玄力刀一挥,所有影蜮随之消散。
玉衡盯着李乐瑶。
但……
她成长的太快了。
强大的斩影卫会被暗部抢走。
不会属于。
她不行。
她说过护着他,便只能护着他。
“厉害啊,瓷娃娃。”李乐瑶转身称赞。
而玉衡的眼神晦暗的可怕。
她回头,见四个连通洞厅的通道,各走出一头人面虚噬者。
“来得正好。”实体化玄力刀用着实在称手,影蜮太不经打,虚噬者刚好让她过一把瘾。
李乐瑶持刀如一只箭矢般冲向最近的虚噬者。
虚噬者伸爪欲刺穿李乐瑶手臂,但她侧身一避,手起刀落,虚噬者的褶皱人头坠地。
“这么弱。”李乐瑶尤记她和铁壁围攻雌雄同体虚噬者的狼狈,而这噬虚者比想象中还弱,她抽出实体化玄力刀,怀疑道,“难道是我太强了?”
但人面噬虚者十分聪明,剩下三头自知不敌这个斩影卫,便试图褫夺一些灵息师的生命力再离开。
噬虚者近在眼前,但玉衡依旧没有用出玄力罩,他在等。
果然,李乐瑶解决那头后,见一头虚噬者几欲抓住玉衡,她一个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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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玉衡和虚噬者中间。
虚噬者褶皱变形的人脸上还爬着蛆虫,她一脚踢中虚噬者的节肢身体,拉开距离后横向挥刀,斩下又一颗头颅。
而这边虚噬者并不止一头,另外两头见状立刻放弃灵息师,合力攻击斩影卫。
在李乐瑶斩断头颅的同时,一头虚噬者的利爪便刺入了李乐瑶的身体。
而它太贪婪了,利爪刺入后便不再动弹,享受着从天赋者身体中抽吸出的甘甜的生命力。
李乐瑶岂会任它抽吸。
她顾不得疼痛,反手将刀刺向虚噬者坚硬的身体,用力将虚噬者连同它的利爪顶出五米开外。
她一个转身将虚噬者压到地上,尖刀斩下头颅:“长得丑,该死。”
从吸收生命力到被杀死,人面虚噬者还没有反应过来,褶皱的脸上一半享受一半痛苦,更加丑陋。
最后一头虚噬者趁机钻入洞道,消失不见。
“别追。”玉衡叫住李乐瑶,声音中似乎有乞求的意味。
追到洞道口的李乐瑶顿时定住了,玉衡这语气,听得她浑身抖了一个激灵。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撒娇?
李乐瑶双腿不受控制的跑回玉衡身边,见玉衡漂亮深邃的眸子隐隐泛着水光,头如捣蒜:“好,我不追。”
玉衡垂眸掩去闪过的得意。
她没撒谎。宁可自己手上也没让他受伤。
而且……
看见没?她很好控制的,她不会离开他的。
他再抬眸时,泛着水光的眼中隐隐多了一层薄雾,似乎是在掩饰自己对虚噬者流露出的“恐惧”。
太好看了!这人怎么能美成这样?
李乐瑶被这双眼盯的心都要化了。
要忍住啊,不能揭开他的面具。李乐瑶在心中默念亿遍职业操守。
“看黑水池。”见目的达成,玉衡便收回目光,走到黑水池附近。
李乐瑶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生命力是从黑水中散发出来的。”她很快便捕捉到黑水散发的生命力与灵息师生命力的区别。
灵息师的生命力是给予,黑水的生命力是褫夺。
“嗯。”玉衡无法释放玄力将自己与这些脏东西隔离,他离黑水池远远的便驻足,不愿弄脏鞋底。
李乐瑶走到黑水边,用手指沾起一些。意料之中,丝丝生命力自指尖被剥夺。
她释放黑色玄力杀死黑水中的蛆虫,生命力流逝的感觉消失了,余下的只有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玄力不被抢走的黑水。
“真有意思。”李乐瑶蹲下,捏了一颗玄力球在手里把玩。她若将这玄力球扔下,一池的蛆虫怕是能死掉小半。
但没必要。
这些蛆虫完全没有攻击性,与其杀掉它们,不如取出一小罐带回守玄司让云章他们看看。
“这顾园倒底是被虫魅挖穿了,还是本身就是虫窝。”李乐瑶琢磨。
“有人。”玉衡转身,掷出玄力钉将来者定在石壁上。
在他们进来的那个洞道,一个浑身黑袍,头戴生锈铁皮面具的人,黑色玄力化作锋利刀刃,割断被定住的衣袍,扭头就跑。
李乐瑶拎着玉衡去追。而那人好像对这个地穴了如指掌,熟门熟路的绕到洞口木门前,逃了出去。
他走出去的瞬间,像是打开某个机关,洞口轰然倒塌,彻底堵死。
15.看脸
李乐瑶止步,嘲讽道:“这人不跑没人怀疑他;这一跑,谁都知道他有鬼。”
玉衡似乎被她扯着跑的太激烈,一时间有些眩晕。
“没事吧。”李乐瑶关切道,满是歉意,“我怕留你一人在那处有危险。”
几个呼吸过后,玉衡缓过来,轻声道:“无碍。”
他似乎真的不生气,语气中还带着些暗戳戳的满意。
想岔了吧。李乐瑶对自己很是无语,怎么活了两辈子,依旧见到好看的人就走不动道了。
她靠墙坐下,方才被吸食了不少生命力,隐隐有些疲惫。这种疲惫感倒是冲淡了背脊被虚噬者戳出一个血洞的疼痛。
“现在什么时辰?”李乐瑶问。
“不知。”玉衡摇头。
“我有些困,先睡会。”李乐瑶打了个哈欠阖上眼,“待会我游出去看看,府兵走了我们再游出去。”
玉衡盘腿坐下,将玄力中浓密的生命力注入李乐瑶身体。
“干嘛?”李乐瑶睁开一只眼,见玉衡又垫起了他那实体化玄力垫子。
“怎么,我若是引来虫魅,你解决不了?”玉衡专心给李乐瑶修补玄力。
“自然可以。”被生命力浸润的感觉很舒服,李乐瑶笑了出来。
这冰冰凉凉的瓷娃娃居然也会反问了。
生命力修补完毕后,李乐瑶顿感神清气爽,非但不困了,连伤口都不疼了。
果然有一只影蜮被吸引过来。
但许是李乐瑶实现玄力实体化后周身气息不同了,那影蜮探头探脑的有些不敢靠近。
“人脸虚噬者杀多了,看影蜮都觉得可爱。”李乐瑶叹了一口气,她懒得杀死这毫无威胁的影蜮,放它溜走了。
“虚噬者,无人面。”玉衡纠正道。
他的意思是,寻常虚噬者,是没有长着人脸的。
几乎话音刚落的那一瞬,李乐瑶便联想到洞道中的头骨。
他们刚爬出时人工挖出的泥土洞时,草席上牢房中的油灯是亮着的,这说明不久前一定有人类生活。
牢房中不见人,却出现一只人面虚噬者。
人类骨骼空隙中的蛆虫,以及充斥生命力滋养蛆虫的黑水。
这些东西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倒是有些意思。
“我想去别的洞道看看有没有其它牢房,”李乐瑶站起来,问玉衡,“你还可以吗?”
玉衡点头。
二人原路返回,但行走不过数十步,便发现洞道如洞口一般,被碎石堵住,难以前进。
玉衡用玄力屏障将二人罩住,甬道就这么打开了。
“你知道在这儿怎么打开甬道?”李乐瑶震惊。
“方知。”玉衡面不改色。
信物能力恢复的瞬间,眼前弹出几条苏影铁壁玄力传来的话。
苏影:【安否?】
铁壁:【顾园有鬼、顾园有鬼、顾园有鬼!】
苏影:【吾已求援(附带一个位置信标)】
李乐瑶写道:【二人皆安,片刻归】
有了甬道,一切便方便许多。
他们先去到黑水洞厅,用玉衡的实体化玄力装了一罐黑水放入信物,继而打算去看看其它牢房,然而每个洞道都被碎石封死。
未知的地方,甬道也无法前往。
***
“此番打草惊蛇,再想在地穴中发现些什么,怕是再不容易。”李乐瑶和玉衡凭苏影发来的信标与他们汇合,将所遇悉数讲出。
苏影铁壁铁壁在顾园后山,除了他们还有一支年长些的高阶猎杀小队。
他们是苏影找来的增援小队。
正如李乐瑶所料,增援小队在池中搜寻时见到了她留下的大刀,也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洞口。
但他们抵达时,洞口已被封死。
苏影与增援小队的蹑踪客交涉,此次任务功勋将会给他们三分二。
李乐瑶心痛难言:“所以您因为怕我们淹死在水里,才爽快分走我们一大半的功勋?”
“自然不是!”铁壁决不允许李乐瑶言语间对苏影有一丝冒犯。
他们二人在寻找玉衡未果后,见伏兵围住池塘,便在跃出水面的瞬间进入甬道后离开了。
府兵都是普通人,他们不信会有人无故消失,只觉自己眼花了。
但苏影和铁壁并没有立刻求援,也没有离开,而是潜入了顾园马场。
夜晚,顾园的马儿见人便攻击,正如咬伤铁壁的那匹,尽管被关在马厩,也伸出头来撕咬。
“我现在倒觉得兔子说得有点道理,顾园、顾四和这批疯马都有虫魅味儿,她说得疯妪或许也不是简单的疯病。”
铁壁觉得惊鸿的气质和她的代号不搭,便也叫她兔子。
他好不容易聪明一回,苏影却心不在焉:“是这样吗?那我求助守玄司的增援吧。”
铁壁虽不觉得有必要找增援,但他无条件支持苏影的一切决定。
当看到苏影选择高阶猎杀小队增援后,还暗自敬佩苏影真是谨慎。
“我们是为那疯马找增援的!”铁壁振振有词。
苏影其实有些心虚,玉衡在水中消失后,她便无法心安,找增援,多半是为了救玉衡。
李乐瑶语塞,她问:“那疯马呢,如何处理?”
“喏,他偷了一只,放我伪虚界里呢,待会给守玄司。”苏影打开伪虚界。
“不是偷……”铁臂小声委屈。
李乐瑶把那一小罐黑水蛆虫递给苏影:“你将它一并带去,注意观察马儿的骨头。”
“自然。”苏影接过黑水。
玉衡咳嗽了两声,还在和苏影说话的李乐瑶立刻闪现过去。
见玉衡孤零零的,衣服还湿漉漉的,眼中满是疲意。
美人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李乐瑶揪心地痛。
她急忙用玄力帮玉衡烘衣服,自己穿着湿衣服固然无妨,但玉衡本就体弱,他穿了这么久的湿衣可不得着凉。
玉衡顺利的将李乐瑶从那两人身边叫过来后,目的达成,便不再伪装。
眸子恢复淡然,也懒得搭理人。
铁壁目瞪口呆:“她这是怎么了?就一个晚上,变得这么殷勤。”
苏影无奈摇头:“不过是漂亮的人使一点小伎俩,她便走不动道了。”
铁壁咳嗽两声,李乐瑶没动静。
“哎呀,人家头好晕。”苏影扶着额头摇摇晃晃。
李乐瑶见状再次闪现,扶住苏影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她向玉衡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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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娃娃你来看,苏影莫不是生命力被侵蚀了?”
铁壁认同了,李乐瑶对好看的人一点心眼都没。
不对……他不好看吗?
李乐瑶感到两道冰冷的目光刺向她,打了个寒颤。
朝阳已经探出个头,四人这才惊觉,早过了鸡鸣时分。
李乐瑶拉开甬道逃似得进去,她被盯得如芒刺背。
苏影掩嘴偷笑,亦进入甬道,往守玄司去了。
顾园的后山,依稀可以见到李家园子。玉衡目光扫过时变得格外冰冷,摘下面具,换上外衣,这才回家。
***
“六姑娘,您开开门呐。”青梧坐在自己六姑娘的廊前,有心无力地反手敲门。
六姑娘这些日子格外嗜睡,夜里休息不让人值守,还总锁着门。如今晨一般半晌叫不醒的事儿太过寻常了。
苏影把前些日子在顾园找到的东西交给守玄司后,便没了后续。
李乐瑶私下问过几次云章,云章说来说去不过那几句话:“此事非同小可,吾已禀于上。待有定夺,必告诸位。”
“那银子呢?”她问。
“什么银子?”云章疑惑,他义正言辞,“哦,你是说功勋。将军说了,你是可塑之才。年纪轻轻还是莫要总掉钱眼里,功勋他都给你换成药材了,打好身体才是要紧的。”
万恶的上司,不食人间疾苦……李乐瑶恨的牙痒痒。
她夜夜偷溜出来干活,若是哪天东窗事发叫祖母发现了,日日看着她,莫说可塑之才,守玄司怕是再没“惊鸿”这人。
她在梦里练刀法,靶子是将军还有云章这个狗腿。
打着打着,隐约听觉有天外之音在喊她六姑娘。
她的事儿被发现了?
李乐瑶惊醒,才发现梦中那几声气若游丝的“六姑娘”是屋外的青梧。
她来不及穿鞋跑出去拉开门,满是歉意:“对不住啊,青梧。我实在是没听见。”
昨晚和小队一道做了些收集材料的任务,寅时才睡下,此刻看天色应是刚过了辰时,正是睡的沉的时候。
“六姑娘说什么呢,怎么鞋都没穿?”青梧见自家姑娘房门打开立刻来了精神,她从地上窜起来,推着李乐瑶往屋里走,还唤来了一群小丫头。
穿衣的、梳头的还有描眉的,好大阵仗。
“这是怎么了?昨日也没听说有甚么大事。”李乐瑶问,任由她们摆弄。
“顾家的准姑爷来拜谒,还有贺家大夫人他们。”青梧解释。
原不是什么大事儿,谁料昨夜朱十三郎偷偷放了几件狐裘到门房,女儿的款式,还夹了张字条:
此为谢罪于六姑娘,冀勿见弃。
允彦字。
一大早门房的人见到直呼不得了,赶忙上报老夫人。
老夫人气急攻心,本欲直接叫来六丫头来兴师问罪,幸哉顾四郎来了。
朱三娘嫁在贺家,与李家离得近。听闻这事儿后便差人去叫幺弟,押着他上李家赔罪。
但毫无由头地上门平白惹人非议。
她与十三郎的生母是顾四嫡亲的姑母,顾四是李家的准姑爷,遂又差人找了顾四,一道上门。
当然,此次上门朱三娘还有层别的目的,若能促成便再好不过了。
16.谈婚
“顾四来了?”李乐瑶直接忽略了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问,“五姐姐在做甚?”
李乐熙和顾言骋幼时定的亲,六礼已经走到了纳吉,只等四姑娘嫁人了,就是下聘的日子。
但不论顾家人知不知道地穴的存在,顾园下面有那样一块虫窝,都是不好归宿。
“顾七姑娘一道来了,五姑娘陪着说话呢。”青梧边给李乐瑶挑选首饰边道,“老夫人都差人来催了几回了,让您一道去陪贺夫人与顾姑娘说话。”
李乐瑶到了从后门直接拐进姑娘们在的花厅,李乐熙示意她先去与长辈们问个安。
里间是老夫人、大夫人和大嫂王氏。
朱三娘与王氏未出阁时是手帕交,原接了拜帖,只以为她是来找自己说说体己话,怎料顾家准姑爷也要来,还带了顾七姑娘和朱十三郎。
而朱三娘夸了番今年的茶好,透露出说亲的意思。
王氏想着这事儿哪儿轮得到她插手,便顺着朱三娘的话,遣丫鬟请老夫人和大夫人来做主。
朱三娘原本想得便是拜谒老夫人,但她一个外嫁女替弟弟说亲面子上过不去。
而朱家其他几房巴不得她们这一房绝嗣,遂自个儿走王氏这条道,弟弟便让顾四带着。
“那裘本是彦儿叫下人送的,谁料下面的人听不懂话,庚帖也没送一副,竟直接放到了门房。”大夫人和老夫人方走近,朱三娘便福身,故作气恼道。
“那日猎场一面,彦儿便与我说几位表姊妹皆身若蒲柳,尤其是六表妹温婉贤淑、秀外慧中,侥幸猎到些上好的狐裘,便想着给妹妹们送过来。”朱三娘一番胡话说得声情并茂。
李家与贺家是五服的亲戚,朱三娘嫁了贺家,朱允彦叫声表妹倒是没错。
李乐熙一早便与她们通过气,朱三娘此次上门虽说有些突然,但也不算太过意料之外。
家里三个姑娘,只有六丫头的婚事还没落定。
老夫人觉着朱家小十三的名声虽是纨绔些,但上午婆母下无妯娌,于六丫头而言倒是个好归宿。
故两方都很默契地没提字条的事儿。
李乐瑶进来后对堂里的人依次问安。
朱三娘瞧见她忍不住满意道:“快来让表嫂看看,隔些日子不见,越发水灵了。”
然后她就被老夫人打发回了花厅。
“怎么样,她们是不是在说你的婚事?”李乐熙八卦。
李乐瑶眼皮在打架,哑着嗓子:“我怎么知道。”
顾七姑娘似乎有些被李乐瑶的模样吓到,她一双小鹿眼眨了半晌才起身做福。
“昨日着了凉,妹妹莫见怪。”李乐瑶发现有顾家人在,立马装出正形,顺道在顾七姑娘身边坐下。
在时下流行的沉香中,顾七姑娘的身上也隐约透着股淡淡的腐臭。
地下是虫子窝,顾家人都被熏些上虫魅味儿也寻常。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顾四身上的虫魅味儿那般浓烈。
要是今日能找着机会再闻一闻便好了。
“喏,嫂嫂,我哥哥来了。”顾七姑娘扯了扯李乐熙的袖子,顽皮道。
“小坏蛋,怪会作弄我。”李乐熙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禁被引了过去。
顾言骋远远的作揖,便需离去。即使情意再盛,但学了孔孟之道后他便明白,发乎情,止乎礼,才是对心里的姑娘最大的敬重。
李乐熙眸中隐有酸涩,每每相逢,都是匆匆一眼,然后匆匆离去。
俟彼霜降,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顾言骋的虫魅味味儿没飘过来,似乎不如春猎那日一般浓烈。
“顾四哥不与五姐姐说两句话再走?”李乐瑶声音清亮。
顾言骋抬了抬手,终是笑着回绝:“于礼不和……”
李乐熙身体紧绷着,听到顾言骋的回答才放松,手伸到桌下狠掐李乐瑶的大腿。
李乐瑶没来得及喊痛,便被一道声音喊过去。
“虽然有些冒犯,但我想与六姑娘单独一叙。”朱允彦跟在顾言骋身边,言辞恳切,没了初见的气焰。
李乐瑶张嘴便欲答好,但想到有顾家人在旁,便用用眼神询问五姐姐。
李乐熙也不知如何是好,她觉得这朱十三颇不懂礼,既知冒犯,便不该说出口。
她看向顾言骋,顾言骋微微点头。
“去吧。”李乐熙递了个团扇给妹妹,向花厅对处的廊亭抬指。
这处既未离开众人的视线,也能说些悄悄话。
李乐瑶经过顾言骋的时候特意嗅了嗅,虫魅味儿比顾七姑娘还淡。
他散发浓郁腐臭的日子,恰是魇主出世的后一日,这会是巧合吗?
她压低声音说了句:“你最好对我姐姐有没什么隐瞒。”
顾言骋与李乐熙是自幼的情意,他见过李乐瑶刚回临安的霸道样。
顾言骋没什么反应,倒是已经走出几丈的朱允彦顿了下:他生来耳朵就比常人灵光,该说吗?
二人相对而坐,李乐瑶持团扇半掩面。
朱允彦本想好了措辞,而方才乎闻李乐瑶那样一番发言,不由得有些怀疑。
“那裘是在西境偶然得来的,本当晚就打算拿了给六姑娘赔礼,怎料你同两位兄长提前回去了。”朱允彦边说变抬起一只眸偷偷观察她。
李乐瑶提扇起身道谢。
他满腹狐疑,却还是愧意居多,深深作揖:“我自知昨夜的裘送得愚蠢,长在戎地,行为粗鄙,多有冒犯。”
“实不相瞒,长姐此番来,是想要你嫁我。若你无意,我设法拒了这亲,定不叫你名声受损。”他语速加快,罕见的有些有些羞涩:“若你有意,我朱允彦保证,绝不负你。”
对此事,李乐瑶心里早有了决断,只是没想到对方说得这么直白。
“我视朱十三哥哥为君子,只需要你的一个承诺。”她看出了朱允彦的疑惑,猜到方才威胁顾言骋的那句定是要他听去了,“为了女儿家的名声,还望今日说的话一句也莫要传出去。”
“自然,我以我余杭朱家百年声誉为誓。”朱允彦保证。
“好,”李乐瑶背对着花厅,放下扇子,一脚跷上廊椅,“懂了?”
朱允彦只是愣了一瞬,便笑了出来:“我早该想到的,寻常姑娘怎会深更半夜出门散步。”
“我怎么不是寻常姑娘?”李乐瑶皱眉。
“也对,和戎地姑娘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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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彦也坐了下去,将腿跷上廊椅。
“那你之前说的话可都作数?”李乐瑶问。
“自然。”朱允彦勾起嘴角,“怎么,那我即可去找长姐闹一场?”
“不是,我说娶我。”李乐瑶面不改色,“你要食言?”
朱允彦定然还会回西境,她嫁给他,去西境找他,遇匪寇,最后“死”在寻夫路上。
她便是贞洁烈妇。李家能多个烈女。
逃不开,便“死掉”好了。
更重要的是,祖母养她六年,盼得便是她成婚的那一日。
她遂了祖母的心愿,先嫁人,再离家,再为贞洁赴死。
祖母估摸着也没那么伤心了。
多么完美。
“倒不是,”朱允彦突然开口,上下大量了她一通,过于露骨的话语让他有些脸红,“你就这么想嫁我?”
哦,她忘记考虑眼前这位了。
若她是男儿,李乐瑶想,为了孝道娶一门妻子,会为世人称赞。哪怕他日后冷落妻也好、养外室也罢,都成了他的家务事,不会为人诟病。
她死了,他再娶一门又何妨?
“嗯。”李乐瑶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君子一诺。”朱允彦扬眉,伸出拳头。
李乐瑶拾起扇子掩面,离去前轻碰那拳头。
朱允彦回味着六姑娘拳头温热的触感,在他的印象中,姑娘的手应该冰冰凉凉的才对。
真实的李六姑娘,与三姐说得大相径庭。他开始有些期待,娶这样一位姑娘回去,家里那些见了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临别的时候,顾七姑娘对李乐熙说:“我在家中筹办邀芳宴,下月给姐姐递帖子,得闲便来玩。”
姑娘出阁前会独自操持几场闺中宴会,常请些闺中密友,办得好能留下个贤惠的好名声,若办不好便权当是为嫁人管家后的锻炼。
李乐熙十三便开始操持这些,在临安有淑质英才的好名声。
顾七姑娘第一次办,有些琢磨不定要不要请李乐瑶,这位姐姐平日很少出门的,但不请又显得她小气。
李乐瑶扯了扯五姐姐的衣袖,光名正大去顾园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李乐熙看出顾七的无措,微笑道:“你只管给她递帖子,她必然愿意去的。”
“听闻娴姐姐下月待嫁,我便不请了,也祝娴姐姐喜得良缘。”小姑娘口头邀人后很是激动,迈着轻快的步子上自家哥哥的马车去了。
李乐娴一直挂着笑,不多说话,见顾七姑娘提到自己便点头回应。
客送走后,李乐瑶见五姐姐面有郁色。
“我觉着顾园风水不好。”她试探道。
李乐熙觉得很是荒谬,气道:“对,你是归善寺的方丈。”
“我觉得顾四哥也就那样,五姐姐考不考虑嫁别人。”李乐瑶坚持。
“就会说胡话。”李乐熙已经不屑于与她气了,翻了个白眼就拎着裙子下花厅。
而她刚走了两步,却回头看向李乐瑶,满脸苍白。
“着火啦!着火啦!”东南角跑来的府吏和丫鬟到处乱窜。
黄昏,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那处是李闻昱的院子。
17.纵火
砚溪院背靠着山,浅溪自山涧流入,将其与李府隔开,仅一道平桥相连,最是僻静。
天尚未亮,水边湿寒,院前值守的丫鬟忽见一人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赤脚跑过鹅卵石。
细看,还有些跛。
“鬼啊!”丫鬟吓得扔掉灰红的灯笼,瘫坐在地上。
那人突然凑上前来,双眸赤红,嘴上扯出笑,沟壑如裂纹般爬了满脸:“别怕,是我啊。”
“大……大老爷?”丫鬟向后爬了两步,有些不敢确定。
“是我,吓到你了。”李砚卿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一圈,便会平日里儒雅的样子,呵呵笑道,“我家三郎呢,出去过吗?”
“不、不曾。”丫鬟恐惧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吞吐回答。
“你辛苦了。”李砚卿将衣服理整齐,伸出手。
丫鬟不确定地把手放上去,却被李砚卿一把扯过,撞在刀上,一命呜呼。
不能有人见过他这副样子。
藏在暗处的亲信擦干地上的血迹,将人丢进山里。
而李砚卿走上平桥,一手背在身后,长衫垂至脚踝,袖口随步履轻晃,哪怕没穿靴子,都是一派儒雅的文人风骨。
砚溪院内侍候的人都是跟着他们从岭南来的,知晓老爷的习性,无人出声。
“昱儿,为父来看你了。”他敲敲门,但并没有给屋内人回应的机会,迫切地推开门扑进去,像是要求证什么。
为了御寒,窗棂被厚重的布片遮挡着,门推开的一刹那,屋内才有了一束的光线,灰蒙蒙的,现出扬起的尘土。
李砚卿一把扯开床旌,没有人,被褥冰凉。
他着魔似的抓乱自己的头发,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哪怕床缝、桌底都不放过。
他喘息未定地直起腰时,见李闻昱正站在他的身前,穿着身素白的寝衣。
李砚卿狠狠的一巴掌扇上去。
李闻昱比他年轻、比他高,但他完全没有反抗,任由巴掌打在脸上,然后摔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地擦干嘴角的血迹,垂眸看地。
李砚卿看着发麻的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跪下去,颤抖着手去触摸昱儿脸上肿起来的部分,惊恐道:“为父没想打你!为父只是……只是太担心你了。”
他不顾李闻昱会不会痛,用力捧着他的脸摩挲,满眼惋惜:“为父说的话你为何不听,作甚一定要偷跑出去?”
话是对他说的,惋惜却像是对着另一人。
“都说了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为父会生气。”李砚卿熟练的走到矮柜旁翻出一盒药膏,如一个慈爱的父亲般闲话家常,“昱儿今晚没歇息,是去哪儿了?”
他用银片挖出一团药膏,欲给李闻昱上药。
李闻昱看见他伸出的手,下意识地缩头。
李砚卿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头掰正,另一手细致地把药抹匀。
见李闻昱缄默,他便用力去捏,直到昱儿下垂的睫毛上沾上泪。
但他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闭口不言,
像极了,那个人。
“好啊,你不说、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李砚卿扯住将他的头发将他拉到床边,冷笑道,“伪欺不可长,早有人告诉我在顾园见过你。孩子,为父是不是教过你君子当诚?”
他从哪里得知的他去过顾园,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跟守玄司扯上关系。
李闻昱抬头审视他,顺承道:“是。”
李砚卿满意点头,叫来亲信侍从,怜悯地看着李闻昱:“三郎身子弱,你去寻些木块把窗子订上,在他的榻前守着他。”
他亲自给昱儿煎药,丫鬟来传话,说顾四郎和朱十三郎来拜谒,正等着。
他也不急,而是盯着昱儿将药一滴不剩地喝下,又换了壶茶,才离去。
李闻昱将药碗递给亲信,躺到床上。
亲信没有离开房间半步,在门口随意唤了个人将药碗取走,便又合上门,守到榻前。
外面的光透不进来一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扶着床架坐起来,亲信盯着他:“三郎君要做什么吩咐小人便可。”
“你去喝茶,喝完。”李闻昱气息奄奄,毫无征兆道。
自李砚卿换茶,他便是口渴也不曾喝那壶水。
亲信不解,却依言乖乖将一壶茶尽数喝下。
老爷吩咐付过,除了不能让三郎君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视线,剩余一切要求都必须满足。
“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1]。”李闻昱默默地吟唱童谣,不知是多小的时候,谁在他耳边唱的。
然后看向亲信,不出所料,亲信全身瘫软倒了下去,但他意识清醒,遂难以置信地盯着李闻昱。
李闻昱扶着墙蹒跚地走到烛台旁,拿着燃着的烛台放到床幔下,欣赏着火苗一簇簇的窜上去,才将烛台扔到被褥上。
干燥的被褥上,火势霎时间蔓延起来。
亲信想去把火扑灭,但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就像刚喝完药的李闻昱。
李闻昱不稳地扶墙走到门前,他可以出去,但他没有,而是席地坐下,歪头看向亲信,微微勾唇:“要被烧死了,怎么办?”
亲信眼中满是惊惧,这父子俩都是疯子,一个比一个疯。
李闻昱闭上眼。
和他有关系的人,都该死。
只有一个人例外。
***
“砚溪院着火了!”府吏慌乱的跑,那边火势太大了,即使挨着浅溪,火也扑不灭。
三郎君在里头,哪怕不备烧死,也会被熏死。
“砚溪院,三哥哥……”李乐熙怔住,她默念。
诚然,她嫉妒李闻昱,但她也曾幻想过与这个从未谋面的亲哥哥相处会是什么样。
直到发现他待人冷冰冰的,又高傲的谁都不理,她才真的开始讨厌李闻昱,孤立他。
“他是我的亲兄弟,我是讨厌他,但我不想要他出事儿。”李乐熙抓住李乐瑶的胳膊,又是着急又是担心,止不住的流泪,“怎么办啊,瑶儿,怎么办啊?”
李闻昱是祖母的孙子,李乐熙的亲哥哥,得救。
李乐瑶扒开五姐姐的手,三两步攀上屋顶,就着最近的道向着火的方向奔去。
李乐熙的眼泪都干了片刻,她不知道李乐瑶功夫这么好,也没指望她去救人。
好在现在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没人看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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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终究还是担忧更多些,抹了把泪也往哪个方向跑去。
“瑶儿当心!”李乐熙用出平生最大的嗓门。
她跑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仆役在灭火,也有人尝试进去,但无一不被逼退回来。
李乐瑶跳进浅溪把衣服都打湿,然后用丝帕捂住口鼻,找了个散落的木桶提了桶水,翻上墙揭开瓦自屋顶跳下去。
“李闻昱!”她把丝帕系在嘴上喊。
但没走两步,便被一个微弱的力道抓住脚踝。
看上去是李闻昱的仆役。李乐熙将他敲晕,扛起来一路向门口找去。
在一展白玉屏风前,李乐瑶发现了昏迷的李闻昱。
她将李闻昱搀起,被他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
在火场里,哪怕死掉了也不该是凉的啊,更何况他显然有呼吸。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
李乐瑶扫了眼那美惨的脸,没心思多想,她被熏得够呛,大火烧断门枋,走不出去了。
她先确认这两人都晕着,然后选了个院旁没人的地方,用甬道拖着二人走了出去。
仆役是被她敲晕的,李闻昱是被熏晕的。
出了火场后她就把不省人事的仆役放到了地上,正当她也打算把李闻昱放下时,他却悠悠转醒了。
脚下却仍是无力,整个人都依在李乐瑶的身上。
苏影和玉衡的好看,都是隔着面具,身形和气场显露的。
但三堂兄哪怕脸上沾了灰,也是实打实的美人,美得与大伯父和大伯娘都不像了。
李闻昱血缘上是她的堂兄,刚大难不死,还无力得倚着她。把这种属性的美人扔地上,她有些为难。
罢了,李乐瑶任他倚,站在原地叫人。
救火的仆役来了再把人给他们。
比府吏闻声先赶来的,是凌乱的李乐熙。
她宽袖绑在肩上,额头上黑乎乎的一块,平日最是精致头发也炸了毛。
见李乐瑶一边躺着个脸生的男子,一手扶着神志不清的三哥哥,才放下心来。
但她很快又警惕起来,瑶儿一个人冲进火场救出两个男人,那边救火的仆役不全是家生子,还有些临时打杂的,人多口杂传出去了该如何是好。
她走进李乐瑶,小声道:“一会儿你不要说话。”
说罢,她转过身,以手掩面似泣道:“忠仆护主,将三哥哥救出来,自己却晕死了过去。”
一番话说出来,旁的人便都明白,三郎君是倒在地上的仆役救的,六姑娘应是恰巧赶来,搀住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堂兄。
“你、你,”李乐瑶随手指了两个小厮,“你们快接过我三哥哥。”
三郎君整个人完全卸力靠在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六姑娘身侧,两人闻言立刻小跑过去接过三郎君。
谁料三郎君原本垂在下面的手却紧紧地抓住六姑娘,眉头紧锁,不让旁人碰。
他无神的双眸流露出嫌弃,含糊不清地说:“不、不要。”
好萌。
李乐瑶感觉心骤然缩紧,无私道:“没事,就我扶他。”
李闻昱一双手无意识的在下面不断摸索,紧紧地扣住李乐瑶的十指,汲取她手上的温度。
18.种子
次日晚膳后,李乐瑶得了老夫人的吩咐便去探望李闻昱。
她没有亲兄弟,在老夫人看来,这些堂兄便是她日后最大的倚仗。
“你清醒了吧。”李乐瑶找了把太师椅坐下。
“嗯。”李闻昱又恢复了一派冷淡的模样,昨日被熏迷糊的人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
“清醒就好,那我看过你了,走了。”李乐瑶有些害怕与他掺上关系,起身便欲离开。
“等等,”李闻昱叫住她,走到茶床前,斟了杯茶,“喝杯茶再走。”
他的宽袖落至肘间,手腕上露出新旧交叠的伤痕,恰好让李乐瑶看到。
“干嘛?这可不是我干的。”李乐瑶的目光落在他腕见,撇清关系,“昨日是你拽着我不放,我可没拽你手腕。”
李闻昱全然没想到李乐瑶会这般理解他的举动,他端着茶杯的手故意发抖,热茶撒到骨节分明的手上,在感受到被烫到的痛意时,眉毛微蹙。
这下,她当能看出他的处境了吧。
“你喜欢自残?”李乐狐疑。
早在三堂兄连骑马还是坐车的事儿都要受大伯父管束时,她便隐隐猜出了李闻昱性情怪异的原因。
昨日跳进砚溪院救人,发现大大小小的窗户都被木板封了起来,才真心实意的觉得,这孩子不长歪才怪。
李闻昱睫毛颤了颤。
罢了,她若是这么想,也并非不可。
他抬起一双满是忧伤与自嘲的眸子,却做出不敢直视李乐瑶的模样,轻声道:“我以为,你算不上厌弃我。”
说罢,他便背过去,似有说不尽的瑟索。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明什么都没干,李乐瑶却总觉得自己像是欺负了李闻昱。
她刚回祖宅时,大伯母和兄姐对她都是像对外人般客气疏离,仅有祖母匀给了她一份名为关切的管束。
可幸她骨子里并不是小孩,才没心没肺地长这么大。
而李闻昱呢?大伯父过分的关切非但造就了他的孤僻,还让他的亲兄妹乃至母亲疏远于他。
“挺惨的。”李乐瑶忍不住叹气,她与三堂兄终究不会有过多交集。
而后告别离开,没有任何表示。
李闻昱的眼中升起一片阴霾。
他很不满,只不是他要的结果。
为何玉衡能轻而易举地控制她,而他却不行?
李乐瑶在回院的路上遇到大伯父。
李砚卿穿着紫色公服,很是和蔼,看上去就像一个儒家文人,没有半分官架。
“大伯父安。”李乐瑶规矩问安,她提醒道:“我见三堂兄腕上有伤痕……”
“许是意外。”李砚卿微笑打断,“昱儿身子弱,见不得风,瑶儿也不必费神探望了。”
大伯父态度温和却不容置疑。
但李乐瑶并没有问李闻昱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如此迫切解释,反倒像心里有鬼。
她归咎于自己的胡思乱想。都怪突然出现的守玄司过于匪夷所思。
***
明日是他们小队负责王家坳的最后一晚,李乐瑶又问了问云章关于蛆虫的事儿。
和以往的糊弄不同,云章这次特意让四人一道前往不周峰悬岩洞。
只李乐瑶和铁壁两人到了,苏影和玉衡临时无法脱身,云章将他们拉入精神伪虚界。
李乐瑶这才见识到,所谓精神伪虚界便是一潭幽深的玄力池,精神体进入其中的天赋者可以与外界的人交流。
“所以招募我那天这里人还挺多?”李乐瑶稀罕地绕着玄力池转了一圈。
“哪有,就我一个人。”云章毫不犹豫道,当时应该只有他的声音传入伪虚界了。
“你招募的我?”李乐瑶发现重点。
云章意识到说漏了嘴,转移话题:“那蛆虫的作用,我们大致查出来了。”
“什么?”铁壁将扯闲话的李乐瑶推到一遍,他深受其害,很是关心真相。
“与其说是蛆虫,不如说是影界的种子。”云章清了清嗓子,“当其进入人或牲畜的身体,会嵌入骨髓生根发芽,吸收生命力转入黑水。”
“我们在顾园捉来的疯马骨髓中发现了‘种子’;同样,给家禽种下‘种子’,它们的确会产生攻击性。至于疯妪,我们推测可能有联系。”
“只有我们。”玉衡的声音自伪虚界传出。
“他是说为何单独把我们四个叫来说。后日便是部署日,你大可以当众公布。”李乐瑶替玉衡解释。
“这便是我今日叫你们来的目的。”云章小心翼翼道,“希望你们做出天赋者的承诺,暂时将‘种子’的事儿保密。”
天赋者的承诺,便相当于不能将守玄司的事儿告知于世人。一旦违诺,便会被书吏强行清除记忆,永远失去天赋者的身份。
“这是将军的意思。就像虫魅于世人一般,‘种子’有些邪乎,冒然公布于众天赋者,怕是会引起恐慌。”云章解释。
“自然,若给你们派遣相关的任务,危险程度会提高,功勋也会提高。”
四人承诺的爽快。李乐瑶是为了钱,其他三人不得而知。
“所以,‘种子’只是虫魅?”李乐瑶认为云章并没有将所知全盘托出,顾家地穴的建构,分明是人类的习性。
“待有定夺,必告诸位。”云章又开始他那句说烂了的话,美其名曰对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
他关掉伪虚界,拉出一个甬道送客:“请便。”
铁壁没有急着走,反倒凑到李乐瑶身边压低声音:“我前几日无事便去顾家拜访,瞧顾四,就是顾言骋那小子越来越奇怪了。他不仅虫魅味儿重的要命,还与那被种了‘种子’的马儿格外亲昵,堂堂一个大少爷,每日亲自跑去刷马。”
自从被顾言驰的马咬到腿,他便和顾家杠上了。
“继续帮我盯着他。”李乐瑶想到五堂姐,提起顾言骋语气并不友好。
“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知道我是谁吗?”铁壁趾高气昂。
李乐瑶瞥了他一眼,心思一动,故作惊恐道:“谁?”
铁壁将盾插到地上,走两步揽住云章,抬头挺胸:“我乃临安首富季家长房长子,季奉祖是也!怎么,听到爷爷的名号要巴结你爷爷我了吧。”
守玄司有隐瞒身份的规定更多为的是李乐瑶这种不方便暴露的人。即使如此,云章听到铁壁自暴身世,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哦,帮我看住顾四,不然我告诉苏影。”李乐瑶面无表情。
铁壁气急败坏,却又无法反驳,只得对着云章发泄诉苦:“她她、她这人,你说她这个杀猪的人怎么敢的?”
“杀……猪的?”云章眨眼,半晌,他捧腹大笑,原来铁壁这么轻易暴露身份是脑子不好。
***
次日晚,四人都得以脱身,便趁负责王家坳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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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天再次探访。
此次他们没有为零散的影蜮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潜入疯妪的泥土房。
夜色如墨,门扉虚掩,随着晚风发出咯吱的声音。
“我怎么瞧着不像是有活人。”铁壁打了个寒颤,屋里飘出的气味很是阴凉。
苏影指尖萦绕起一丝透明的玄力,如蛛网般无声探入屋内。
片刻,她收回手,面具下的脸色异常难看:“没有虫魅,反倒有微弱残留的玄力。”
李乐瑶率先闪身进去,很快又出来,摇摇头:“空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褥子、没有碗筷,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
“难道那老汉带他老娘躲山里去了?”铁壁想起那日李乐瑶说官府的人要老汉活埋了她娘,给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被清理了,灭口。”玉衡的声音显得格外冰冷。
灭口,这个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别瞎猜啦,”苏影扯出一个笑,声音却并不轻松,“我们去搜,分头搜。里里外外,掘地三尺,总能翻出点什么。”
四人分散开来,玄力如无形的触须,细致地扫过土屋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
屋内陈设简陋,几乎一目了然,除了灰尘和几件破烂家什,一无所获。
“我找到了一个地穴!”铁壁在屋后一处杂草丛生的角落发现了端倪。
一块厚重的木板半掩着一个向下的入口,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他掀开木板,一股混合着浓烈土腥味儿的淡淡的腐臭铺面而来。
玉衡捏出一团玄力做光源。李乐瑶率先跳下去,玉衡和苏影紧随其后,铁壁殿后。
这里不似顾园的地穴是虫子窝,倒像农家普通的地窖。
地窖不大,阴暗潮湿,堆着些早已腐烂的菜梗和杂物。
玉衡将玄力光分散到各处。
苏影心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用丝帕包住手,捡起几颗如大米般的黑色颗粒,放在手心唤来李乐瑶:“你看看,这与你们上次在地穴见到的‘种子’有何区别?”
只见角地面上散落着几粒极其微小的、干瘪的颗粒,若不细看几乎与泥土无异。
李乐瑶控制玄力覆盖在苏影的手上,干瘪颗粒灰飞烟灭。
“像是‘种子’,或许地窖没有活物,它们饿死了。”李乐瑶猜测。
玉衡刺破自己的手指,一滴血落到地上。
灵息师血液中旺盛的生命力让触碰到的干瘪颗粒很快地活了过来,它们本能地向着血液蠕动。
“这虫魅怎么一类比一类恶心。”确定地上的异物为“种子”后,便基本确定了疯病与虫魅脱不开干系。
左右是害人的东西,铁壁用玄力将地面扫荡一遍,清除所有的“种子”。
“这是什么?”铁壁走到地窖深处的土墙前,发现了用几块粗糙的石头垒起了一个简陋的、约莫半尺高的平台。
平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中央位置,却有一小片区域被刻意清理过,露出下面颜色稍深的泥土。
而在这片被清理出的泥土上,赫然有一个人为写上的、歪歪扭扭的、干涸暗红的字符。
那字符形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鸟,线条却充满一种原始的、扭曲的恶意。
鸟喙尖锐,眼神空洞,双翼的末端如同滴落的血泪。最引人注目的是鸟的利爪下,抓着一只扭曲挣扎的虫子图案。
19.王家坳(2)
“这是……灰鹞?”铁壁迟疑道。
他幼时无事翻阅家中藏书,厚重发黄的古籍中便有一页画出了这个符文,那时只觉有趣才多看了两眼。
铁壁问询地看向玉衡。这四人中,除了他,便只有玉衡可能知道灰鹞。
“是。”玉衡点头。
他只扫了符文一眼便肯定,并没有仔细观察。
“你见过?”铁壁忍不住问。
玉衡侧眸看向一边,不再开口。
“你做甚总问人家?倒是和我们说说。”苏影走到铁壁身前,隔开玉衡。
“在守玄司成立之初,有一派认为或许能利用虫魅的力量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力。并不是利用它们做出甬道那种简单的工具,而是在虫魅吸食普通人的生命力后,将这部分生命力据为己有。”
“简而言之,就是天赋者有可能通过虫魅吸食普通人的生命力。”
“他们认为,既然在影界侵入后,道法没有驱走它们,而是诞生了天赋者。这便意味着,是万物之道将普通人淘汰,给予天赋者机缘。”
“最终产生这种思想的天赋者叛逃,守玄司称他们为‘灰鹞’。好在,在当初守玄司首领的带领下,叛逃的灰鹞尚未有机会对他们的思想付诸行动,便被悉数绞灭。”
铁壁在苏影面前总是得了机会便开屏,他洋洋自得:“我只看了一眼,这些便全……”
他的话被一声刺耳的陶碎声打断。
苏影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释放玄力感知周围,最后目光定在土墙边一个空置的破旧木柜上。
“虚噬者。”她比了一个口型,继而又摇头。
那边的气息很奇怪,有虚噬者的味道,却更像是人。
李乐瑶轻脚走到木柜的左边,铁壁则在另一边掩护。
她与铁壁对上目光后,大臂发力,竖劈开木柜,一柄大斧头迎面向她砸下。
铁壁上盾,斧头被弹飞。
“又是你们。”老汉举着骤然变轻的斧头柄,满脸惊恐。
在木柜后面是一个更隐秘的地窖,与土房相较,这里便有了生活气息。
老妪被绑在一块木板上,中间铺了层薄草,算作床。她没有上回见到的疯癫,而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脸颊青灰凹陷,即将油尽灯枯。
“你们倒底是啥人?”他跑回去捡起斧头,警惕的对着他们。
“不是人,是神。”李乐瑶收起刀,用玄力做垫托着自己向老汉飘去,信口胡诌,“你孝感动天,特派我们来点化你。”
她靠近,也不顾他握着斧头,面具中仅露出的一双眼放空,似乎真有几分神性。
“神仙……”老汉似乎真的被唬住了,大步后退,将他娘护在身后,“俺不管你是什么人,阎王也不行,不许带走俺娘。”
所有的人都愿意将救赎与惩戒归咎于神仙,他们不愿相信事在人为。
与其费力解释,不如装神弄鬼直接。
“前番乃吾化身凡间,偶见汝母为厉鬼所侵。奈何汝伤吾座下仙徒,故吾拂袖而去。”李乐瑶只用一根手指指向玉衡,指完便有些后悔。
玉衡果然不配合。
没关系。
她操控实体化玄力托起老汉手上的斧头。老汉看不见玄力,只见面前上次那个怪力姑娘这次只动了动手指,斧头便不翼而飞。
“神悲悯众生,把你的苦难告诉我们。”
老汉浑浊的眼睛盯着悬浮在半空的斧头,半晌,目光扫过她身后那几个沉默的“仙徒”,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长久以来积累的恐惧、绝望以及对那丝虚无缥缈希望的渴望,终于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丢下空荡荡的斧柄,重重跪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额头抵着泥土,发出沉闷的呜咽:“俺叫王大牛,求神仙娘娘做主,俺娘她是叫恶人害了!”
铁壁扯了扯苏影的袖角,脱臼的下巴很好的诠释了他的惊愕:这也行?
“上个年头,俺娘病倒了。那病来得邪乎,好好的一个人,几天功夫就起不来炕,浑身疼得直打滚,眼窝子也凹下去了,看着吓人。”
“俺掏空家底,请来郎中,几服药吃下去,屁用没有!眼瞅着俺娘就要、就要不行了……”王大牛的声音中夹杂着蚀骨的恨意。
“就在俺都打算给俺娘准备后事了,村里来了个游方的道长。”王大牛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含糊的光,似感激又似怨毒。
“那道长和你们一样遮着脸,穿着青布袍子,手里还拿着个拂尘。他说能治俺娘的病,还不要钱,只要俺心诚,供奉他给的道符。”
“俺王大牛一辈子在地里刨食,不信神也不信鬼,儿子给人挖煤累死了,老婆病死了,就连心疼俺到老的娘也要死了。”
“俺那时就想,老天爷要是有眼,活该要那些坐在官衙里、吃得脑满肠肥的畜牲去死!俺凭啥信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道士?”王大牛咬着牙,声音里是刻骨的悲凉。
“可……可俺娘那时候就剩一口气吊着了,俺看着心疼啊!那郎中老爷也摇着头走了,说没救了。俺……俺是实在没法子了!”他声音哽咽。
“那道长就看着俺笑。他说,命是你娘的,信不信由你。符搁这儿,供起来,心诚则灵。”
“后来,他给俺家送白面,送汤药,俺娘清醒了,俺的日子也算是好了一阵。俺和老娘把那符供在床头,自己舍不得吃的白面都供上去。”王大牛难得露出柔软的表情。
但只一会,他的手便开始发抖,表情也变得狰狞:“但那符、那符像是有眼睛,夜里睡觉就盯着俺,盯得俺整夜整夜的不敢睡。”
“有一天晚上,俺娘夜里喊疼,俺一睁眼……老天爷啊!那符自己卷起来,冒着黑烟,钻到俺娘的鼻子里去了。”
地窖里一片死寂,只有王大牛粗重的喘息声。李乐瑶、苏影、铁壁都屏住了呼吸,连玉衡的目光也似乎更沉了几分。
“俺娘……俺娘当时就醒,眼睛瞪得溜圆、力气大得吓人,一把就把俺推得撞在墙上!然后她就疯了,见啥咬啥,隔壁狗娃子来送点吃的,差点被她扑倒咬断脖子!要不是俺拼死拉住,俺娘就杀人了!”
王大牛涕泪横流:“村里人都说俺娘是厉鬼上身,要烧死她。官府的人来了,说是什么会传人的恶疾,逼着俺逼着俺把俺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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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咯。”
“俺舍不得啊!俺娘拉扯俺长大不容易,她糊涂了也是俺娘!俺跪着求他们,头都磕破了,他们才答应宽限几天,让俺……让俺自己……料理……”
“俺下不去手!真的下不去手!俺把家里能吃的能用的全都给村里人,把俺娘偷偷锁进了这个地窖里,求他们不要告发俺娘,想着说不定就好了。”他绝望地看着木板床上形如枯槁的老妪。
“那晚,道长又来了。俺给他磕头,求他救救俺娘,他说,俺娘阳寿已尽,要把俺娘带走。”
“去他娘的骗子!俺娘原本可以善终的,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他害的!俺要杀了他!”王大牛的通红的眼中满是怨恨。
“俺拿起锄头砸他,他跟您们一样,真会仙术!强行掳走俺娘,一闪就没影了。再然后,俺就看您把俺娘踩在脚下,见白衣服的仙人和那道人一样都遮着面,好像受伤了,就……伤了他。”
王大牛猛地扑到李乐瑶脚边,咚咚地磕头,额头瞬间见了血:“神仙娘娘!俺不是故意伤您徒弟的!俺娘是叫那个恶道士害的!是那张鬼符!求您显灵,救救俺娘!俺给您当牛做马!俺这条贱命给您都行!求求您了……”
李乐瑶侧身避开,蹲下去紧紧地搀住老汉,不忍说话。
她是个混蛋,老汉原本不信神佛,被骗了几次,因为一丝希冀依旧选择相信她。
而她呢?又骗了他,就为了多赚点功勋,图省事儿。
地窖里回荡着王大牛撕心裂肺的哭求和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
“老伯,地窖墙上那符,怎么来的?”苏影跪坐到王大牛身边,眼眶湿润,柔声问道。
“前两天,俺娘拿刀子戳她心窝,沾血画的。”他双手抱头,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要抵御那恐怖的回忆。
这便对得上了,那道长给的符八成便是孕育“种子”的黑水,而地窖干瘪的黑虫,是顺着老妪的血溜出来的。
扭曲的鸟状符文,会“仙术”的道长,以及“种子”和吞噬生命力的黑水……如此一来,一切便都只向了那部分消失多年的叛逃天赋者——“灰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玉衡身体微不可查的紧绷起来。他眼神锋利的像刀子,声音寒凉的如同冰窖:“那道人,可曾挂着一枚青玉腰牌?牌上刻着一只衔着虫子的鹞鸟。”
“是、是!那要命的东西,俺看一眼一辈子都不会忘。”王大牛黯淡的眼似乎再次燃气了火,“俺没有做任何错事,他为啥害俺娘!”
“……大牛……大牛……”枯木般的老妪似乎忽然恢复了神志,她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挣扎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诶,娘!”王大牛蓦然抬起头,老眼散着欣喜的光,“神仙仙灵,俺娘真的醒了。”
李乐瑶四人阻拦不及,他连奔带爬的跪倒稻草榻前,握住老妪的手,开口便崩溃大哭:“娘,是大牛。你看看儿吧……”
话未说完,那双那凹陷的眼窝猛地睁开,躯体化为白骨,一只手刺穿王大牛的胸膛瞳。
王大牛最后一声“娘”卡在喉咙里,永远喊不出来了。
20.故人
“娘,昱儿该跟着我住。”李砚卿恭敬地躬身,语气却不容置喙。
“父若失范,家必失和;家若失和,仕路难通。你父亲在时,便这么教你,你怎么就不懂呢?”老夫人带着抹额,侧躺在榻上,丫鬟拿着檀木梳,轻柔地在老夫人发间按摩。
六丫头顽劣,但倒底是姑娘,她有权管也管得住。偏偏两个儿子,次子看似温和恭顺,却好好的仕途不要,为了妻出走十余年。
长子看似谦逊孝谨,却是最劝不得的,对三郎的偏爱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这段日子,陈年的头疾又犯了,老夫人好几天下不得床。
“娘,有些事儿您不懂,我也不能解释给您听。”李砚卿恳切道,“您不要再为难儿子了。”
他接过下人递来的汤药,亲自侍奉老夫人用药。
“长成的儿子随父亲住,你想要别人怎么戳我们脊梁骨?”老夫人激动地咳嗽。
她别过脸:“是,你是大孺、是大官,娘待在后宅一辈子,理解不了你。但我知礼法、懂家训,你若想在我眼皮子地下做出有违礼法的事儿,就是不行!”
老夫人生于世家,嫁于世家,这些家训规范就像烙印般刻在她的思想里,她不管缘由,只认礼法。
就像女子需贤良淑德是为妇德,子大不与父同住便是齐家。
“若你还认我这个娘,就让三郎搬到他二叔原来的院子去住。”她推开药碗,“不然,这药也不用给我熬了,你只当没我这个娘!”
李砚卿端着药碗的手剧烈抖动,滚烫的汤药晃出来,撒了一地。
半晌,他叹了口气,重新舀了一汤匙药,送到老夫人嘴边:“儿子听您的便是。”
***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冻结。
铁壁的惊呼声卡在喉咙,苏影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只有老妪,暴露出骨骼的身体咯吱作响,脑袋一截截地扭向他们。
她眼距失焦,似人非人,像是收到召唤一般,拖着不协调的四肢便冲向地面。
而玉衡似乎早有预料,他将充满生命力的无害玄力覆于老妪之上。
老妪先有一瞬迷茫,继而露出一个姑且算得上是笑的表情。
在她的笑容骤然放大的瞬间,玉衡遭到反噬,呕出鲜血。
而他的眼神却变得锐利,一改往日平和的模样,不顾生命力被抽吸的虚弱,一道实体化玄力拴住老妪,任由老妪磕磕碰碰地拖着他跑。
“瓷娃娃!”
“玉衡!”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老妪只在这片刻内,皮肉已尽数腐烂,只留下一具发黄的枯骨。
长着褶皱人面的虚噬者从枯骨中剥离,每剥离一块,枯骨便散落一块。
完全化为虚噬者后,它的速度变得极快。只在刹那间,拖着玉衡的“老妪”便没了踪影。
李乐瑶疾步跟上。
“铁壁!”苏影拉住亦追过去的铁壁,“你得看住符文。”
***
“今晚的月光,倒是亮。”
悬崖边,黑袍男子遮住了半张脸,他托着浮尘,仰头眯着眼,似乎在享受月光。
他举起手,一只鹞鸟落至他的手指,硕大的身躯在男子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好鸟儿,你挡住我看风景了。”他将嗅了嗅四周的味道,收回胳膊,“瞧,故人来了。”
宽大的兜帽被山风吹落,露出一张不算年迈的脸,他的胡子油亮光滑,却有一头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如同枯草般的灰白头发。
他的目光越过着老妪变化而成的虚噬者,精准地落在了被强行拖拽、气息紊乱的李闻昱身上。
“啧啧,”黑袍男子嫌弃地咂嘴,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黏腻的怀念,“为师的好徒儿,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他猛吸一口气,满面享受,毫无保留地赞赏:“不亏是我倾注心血培养的容器,这么多年,身体里蕴藏的生命力,还是如此纯净、如此磅礴。”
“青、鹞。”李闻昱一字一顿,距离上次见到这张脸,已经过了五年。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爬起来,流露难以言喻的复杂怨愤:“顾园里的黑袍是你,把我的行踪告诉他的人,也是你。”
“对。”青鹞轻快答到,眼珠子转到一边,像是心虚,但很快他又透露出不满,“不过,你该叫我师父。”
呵,师父……
可笑、嘲讽、悲戚、痛苦像利爪般抓挠着他的心脏,李闻昱捂住胸口,铁锈味蔓延到舌根,一口恶血喷到地上。
好一个师父,把他从李砚卿那个伥鬼身边带走,教导他,告诉他世界不是那一方狭小阴暗的房间。
而是……地狱。
“为什么?”李闻昱问,带着一种执拗。
青鹞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孩子,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
是阒寂的夜,穿着青布袍的道长从甬道里走出来,解开拴住他脖子的麻绳,对他说:“孩子,别怕,和我走。”
还是在简陋却温暖的林间竹屋,教他用玄力去抚慰受伤的草木,教他喜怒哀乐,教他去忍耐、去反抗李砚卿。
又或是……
在那间刻满被鹞符文的密室,将虫魅吸食的恶臭生命力强行注入他的躯体,看着痛不欲生的他,青鹞的脸上却仅有贪婪。
李闻昱不在乎,只要他对师父有用,师父就会一直留下他。
但是他抽吸了他将近半数的生命力后,将他丢回李砚卿的官邸,走了。
再也没有出现过。
***
“为什么?”李闻昱不甘。
青鹞摸着自己的胡子,眯着眼睛笑:“果然是小孩子,给颗糖就能唬住。”
“可惜了,这么好用的炉子。”他手点向一直觊觎李闻昱的虚噬者“老妪”,摇了摇:“不过我的‘炉子’很多,还是和那个人的交易更有用。”
“有个人用更有价值的东西跟我说,教你这些,保你一命。剩下的,随便。”
所以,他们说他尊贵、说他纯净,不过是在夸一只血脉珍稀的小狗罢了。
哪怕他曾将青鹞当父亲依赖。
用完了,榨干了,再见到伤痕累累的他。青鹞连欺骗他谎言都懒得编。
他算什么?
“只是,既然你千辛万苦找来了……”青鹞思卓片刻,他挥动浮尘画出一个燙金的、扭曲的符文,“这么纯净的生命力,不点拿走,实在太可惜了。”
李闻昱被符文托到空中,玄力如抽筋剥皮般从身体中被褫夺而出。
他恢复了一派的空洞。
痛又如何,消亡又如何?生在地狱,逃到哪儿都是地狱。
“放开他!”
李乐瑶人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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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刀先从甬道中砸出来。
青鹞措不及防被砸中手臂 ,符文霎时消失。
她自甬道跃出,单手接住落下来的李闻昱,稳稳落地。
“敢欺负我们家瓷娃娃。”李乐瑶眯眼打量这个黑袍男一通,召唤大刀笔直地砍了下去,“顾园地穴里爬出的老鼠也配?”
青鹞伸出手,一道黑色的玄力墙横在他的身前。他脚踏虚空,如履平地般走到裂缝之上。
他摸到自己手臂渗出的血,面色怨毒:“好啊,学会叫帮手了。今日算我没功夫与你们纠缠。”
他抓过虚噬者,消失在甬道。
李闻昱半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烈咳嗽而不断抖动。唯有一双眼直勾勾的、如火炬般的盯着这位“堂妹”。
她是李砚卿的侄女。
他突然好恨啊。
凭什么李砚卿那种披着人皮的伥鬼就能无条件的得到她的尊重,得到门生的爱戴。
凭什么独他生来便像那蛆虫般在阴暗的地穴,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要付出代价。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要再摇尾乞怜,不要再患得患失地去确认她的话中是否藏有半分虚假。
他要她只属于他。
只有他成了她不可替代的唯一,她才会永远履行她的诺言。
李闻昱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他看见她因担忧而急匆匆向自己奔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很好,就是现在。
他不再强撑,任由沉重的身体向她倒下。
“瑶、瑶儿……”,喉咙里挤出几丝气若游丝、破碎不堪的声音,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他精准地捕捉到她听到这声呼唤时,脚步那一瞬间的迟滞,眼中掠过一丝怔忪,甚至能想象落入她的怀抱时,她略带慌乱却强作镇定的表情。
就是这丝怔忪,让他心满意足地阖上疲惫不堪的双眸。
利用这张脸,利用她的心软,利用她那份该死的同理心……他早已洞悉如何轻易拿捏这个姑娘。
但是,他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要的,是他的全部。
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
在彻底坠入黑暗深渊前,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
“喂,不会又要死了吧?”李乐瑶小心翼翼地将失去意识的李闻昱扶坐到地上。
她伸出手指,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轻轻探到他的鼻下。
温热的、平稳的气息拂过指尖,让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还好,应当只是生命力损耗过度虚脱了。
灵息师的生命力,好像是能自己慢慢恢复吧?
她正准备收回手,指尖却不经意间蹭到了他柔软而微凉的唇。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探出一截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李乐瑶的指腹。
那细腻湿润的触感,混合着他微弱却温热的呼吸,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手指,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
李乐瑶心头一跳,飞快地蜷缩回手指。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在空中甩了好一会。
“要不是你长得好看,八百年前就死了。”话虽这么说,李乐瑶还是抱住他的小腿,将他扛到肩上,自顾咕哝,“真是瓷娃娃,磕碰不得。”
21.定亲
“所以你都没有看清那个黑袍男的脸,就把他打跑了?”铁壁几乎是吼出来的。
事关重大,将军亲自带人再度前来。
这几位天赋者单看年纪便知资历深厚,仅仅是站在地窖中,就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的肃穆气氛。
除却在接受治疗的玉衡,其余三人很识相地退到地面上,免得碍事。
李乐瑶心虚地抠掉了一颗纽扣,不自然道:“倒也不算吧,他自己跑的。”
“你至少该将他拖住片刻!”铁壁满腔火气,换作是他,拼了命也要把人留到支援赶来。
灰鹞时隔百年再次重现,看他们这副架势,摆明是要跟守玄司为敌。
这远不止多一个敌人那么简单,这类明显有预谋的行动,更是意味着身边的每一个天赋者,都有可能是叛徒。
“你要我拼命?”李乐瑶抬头,莫名其妙地瞥了铁壁一眼,“老铁,我来干这行就是为了赚钱,干嘛去拼命。”
“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守玄司?不在乎那些被他们伤害的人?”铁壁不可置信。
李乐瑶挪开目光,指向地窖:“那些大人物不在?管我什么事儿。”
她只想攒钱、买大宅子、自在过日子。
天塌了,有站得高的人顶着。
“我们是天赋者,生来都有这个责任!”铁壁气得一把将盾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打住!”苏影将手横在二人中间,戳了戳铁壁紧绷的胳膊,撇嘴,“你作甚求别人都和你一样?”
“我……”铁壁刚想辩解,却一眼看到了苏影腕上那枚淡紫的玉镯,刹那间,所有火气都泄了下去,心里只剩抽抽地疼。
苏影说得对。他的家族世代供效力于守玄司,苏影亦是被守玄司养育长大,玉衡更是……
“我早就说过,她这种人满脑子铜臭,根本不配与我们做队友。”铁壁丢下这句话,委屈巴巴地跑了。
李乐瑶白了一眼,不稀得搭理这个白痴。
苏影靠着李乐瑶躺下,静静地望着深夜的星星。
她抓过李乐瑶的一只手捏着玩,像是随口一提:“铁壁的家族,不论是不是天赋者,所有人都在守玄司供职。守玄司这样的家族,只有四个。他们在外面,想必也风光的很呢。”
“他就是少爷脾气。”苏影笑笑,将李乐瑶的手指圈成一个圈,对准天边的星星。
“守玄司也能有家族?”李乐瑶一直以为,守玄司当真是所有人戴上面具,便谁也不认识谁。
除非关系好的,如她爹娘那般,私下透过身份罢了。
“那是自然,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差别。”苏影翻身趴下来,饶有兴致地端详了李乐瑶一会儿,“小惊鸿,你不会真的以为守玄司像他们说的那么好吧?”
她挪开目光,嘴角挂着一丝玩味,道:“它的好,只属于铁壁那种守玄司里外都是少爷的人罢了。”
李乐瑶正想着,铁壁让她向苏影隐瞒他在守玄司外面的身份,准是用季家郎的身份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准确来说,是见不得苏影的事儿。
“你不会被吓到了吧?”苏影见李乐瑶半天没反应,撑起身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捂嘴咯咯地笑,“其实人家是开玩笑的啦。”
李乐瑶觉得是苏影被她吓到才对,淡淡道:“与我何干?守玄司那群人别再把我的银子折成乱七八糟的物什就成。”
***
距离几人发现灰鹞已经过了数月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军不再让他们插手相关事宜。
反而亲自给他们把部署外的任务安排的满满当当的,用铁壁的话说,就是将军这是在栽培他们。
李乐瑶没什么不满意的。
在守玄司上了几个月的夜班,她总算攒了人生的第一笔私房银子,统共二十多两。
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五年,便能实现穿越后的人生愿景。
只是她将爹娘留下的东西,刻意放到了平日里看不见的高处。
这段时日没什么大事儿,无非是……
四姐姐成亲了,五姐姐被提亲了,而她,定亲了。
李乐娴嫁了商贾人家,老夫人不喜,迎亲那日都没有露面。但三叔和三叔母却是欢喜的。
顾家上门向李乐熙提亲时倒是风光,院里头堆起的聘礼小山似的。
绸缎匹子用红绳捆着,一匹挨一匹码在廊下;旁边还摆着四个描金漆盒,打开来,里头金镯子叠着金镯子,还有些翡翠佩件,绿莹莹的在匣子里发亮。
只听亲家管事念着聘礼单子,便知晓五姑娘嫁过去后过不了差日子。
李乐瑶只盼着在五姐姐成婚前,守玄司能把那甚么“种子”给查出个门道来,尽快处置了顾园地穴。
眼见着李家上面两个姑娘的婚事都落定了,立秋前后,朱三娘便为自己小弟张罗起来。
媒人说定之后,她便以二房叔母名义遣人备了束锦与聘雁,亲自上门。
李乐瑶是露不得面的,她被关在院子里,不许踏出半步。
大嫂和五姐姐在外头替她张罗,李乐熙还专门遣丫鬟与她说道前面的情况。
而李乐瑶白日里嗜睡,来递消息的丫鬟到时她尚未醒,只得与青梧一同蹲在外头等。
日上三竿,直到她醒了,那丫鬟说完该递的话,才悄声说道:“五姑娘说,您若是感兴趣,便带您在屏风后头偷偷瞧着,保准不让人发现。”
其实李乐瑶更愿意睡觉,但五姐姐觉得她感兴趣,她便感兴趣罢。
***
静远堂。
这里原是李乐瑶亲爹的院子,李砚之失踪后,老夫人一直盼着儿子哪天就回来了,是故一直收拾着。
砚溪院走水后,在老夫人的坚持下,李闻昱便住进了这里。
二房的院子与大房隔开,砚溪院离李乐瑶的梨影轩倒是近。
铁壁,现在应该叫季奉祖,从窗里翻进来,啧啧称奇:“有人高升就是不一样,李家近来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何事?”李闻昱没有抬眼,捧着卷书,半依在窗榻上。
“看来李砚卿那老贼近来消停不少,”季奉祖顾左右而言他,打量一圈发现原先那些厚重的窗布都撤了,他话头一转,“即便如此,你也该回去,那位都发话了,没人敢拿你怎么样的!”
“嗯。”李闻昱应了声,不置可否。
季家与苏影皆系那位麾下,所以李闻昱来到临安后,才入了他们这一队。
季奉祖受命,不论是在守玄司内或是外,皆需护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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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周全。
至于那个惊鸿,大抵只是个意外。
“李家哪个姑娘的喜事?”季奉祖见劝说无用,便不再纠结,说起闲话来。
李砚卿虽是个衣冠禽兽,但李家姑娘在临安名声实在好。
季家明面上是商户,世家们待他们面上客气,心里却是根本瞧不上的。
“李家三个姑娘,四姑娘嫁人了,五姑娘许在顾家,那今儿的角儿是……哦,那个养在深闺都不见人的六姑娘。”季奉祖扳着指头数。
“你说谁?”李闻昱手中的书卷落下,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分明……分明前些日子,不论是惊鸿还是李乐瑶都好好的,怎的,就订婚了?
“和谁?”李闻昱面色未变,捡起书,声音却开始发颤。
“好像是朱十三那小子。”季奉祖只以为他不小心才弄掉了书,抓了把瓜子边嗑便道,“我听说啊,春猎那日,二人只隔着帘旌瞧了瞧,便对上眼了。”
春猎,他记起来了。
那晚,他亲眼见到的,李乐瑶和朱十三在夜半幽会。
只是,女子婚嫁悉听尊长,他原以为,不会有什么的,怎会……
李闻昱扶案站起,袖角扫倒茶具,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你这实在赶客啊?”季奉祖一脸莫名。
“嗯。”李闻昱煞白着脸离去,只留下一抹冷影。
“郎君、郎君您不能出去。”院口,他被岭南跟来的府役死死地拦住,“老爷说了,您的身子见不得风。”
李闻昱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从未学过如何显露情绪。
他只是不知从何处掣出一柄短刀,刃尖直抵自己咽喉。
面色苍白,眸色冷寂,没有人会怀疑他要做什么。
她不能嫁人。
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别人的娘。
他要的是,他是她的唯一。
府役不敢阻拦,比起失职,他更怕三郎君真的伤了自己,遂紧紧地跟着他。
“不许跟着我。”李闻昱冷冷道。
服役不敢违背,只能赶忙去通知老爷。
府里大多数仆役都是在前面帮忙,空旷的廊道上,只剩李闻昱一人。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冲出来要干什么。
以堂兄的身份?这简直荒谬至极。
他面色冷淡如常,心却揪成了一团。
他该怎么办?明明,惊鸿对玉衡言听计从;为何,李乐瑶却要毫不犹豫地嫁给别人?
明明算计的好好的,究竟是哪里错了?
远远的,他见一个姑娘怏怏向他走来。
是……李乐瑶。
李闻昱只看清了这个姑娘一瞬,视线便模糊了。
被压抑住的情感与泪水一并,如决堤般迸发。
头脑骤然的发热让他晕眩难耐,不住低头撑住朱墙,那些从眼中流出的东西,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
李乐瑶拽起裙子跑过去,只看虚弱的侧影,她险些将三堂兄认做玉衡。
她站得远远地,遣丫鬟去叫人。
每次碰上李闻昱,她总会莫名被祖母或者大伯父指责,这回是当真不敢靠近了。
“你且忍着些,她们已经去叫人了。”李乐瑶对着李闻昱喊。
22.真相
“能不能……帮我个忙。”李闻昱撑着墙,微微侧过脸来看她。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他似乎有心忍住泪意,从鼻头到眼角却早已红透,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平旦时分,来看我。”
“这不合适吧。”李乐瑶几乎是脱口而出,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她与这个三堂兄是最不会有交集的,何必平白惹上个麻烦。
但每次看到他,她都不自觉地想到刚回到祖宅的自己。人生地不熟,无声无息地被排挤。
“求你。”李闻昱看出了李乐瑶拒绝中的犹豫,他扶着墙划到地上,将那张苍白却难掩精致的脸完全朝向她,像是献出最后一点指望。
今日他这么一闹,李彦卿怕又是会发疯。他算好的,她平旦过来,应当能撞上。
他就是要将李闻昱最不堪的一面撕开给她看,就像那个总是虚弱的玉衡,次次都能牵住她。
“去做什么?”李乐瑶语气软下几分。
“只看看,”李闻昱趁机掩嘴咳了两声,面色泛起病态地绯红,“趴在墙上、伏在屋顶上,都成。”
他一双好看地眸子恳切的看着她,还被他刻意杂糅进去些许些坚定与惧怕。
“只看看。”他柔声重复道。
罢了!
“好。”李乐瑶一咬牙,应下了这个不情之请。
他说的对,就离得远远地瞧一眼。深更半夜,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保证绝对不是因为看到李闻昱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软,而是她好奇。
真的很好奇,他这莫名其妙的请求背后究竟为的什么。
别的都能忍,唯独好奇,忍不了。
***
秋闱在即,李彦卿在钦差公馆见不着人。
静远堂门口的府役最后只找来了大夫人。
大夫人找来大夫,亲自把人送回去,便算是尽了责。
一套动作下来滴水不漏,却看不出半分为母的忧心,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
临走前,她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李乐瑶一眼。
李乐瑶则去了前厅,由传话丫鬟引着,匿在屏风后头。
只见朱三娘坐在客座与老夫人和大嫂闲话,媒婆将小厮捧着的朱漆描金的长匣子一一打开。
先是打开那最大的匣子,里面铺着层大红撒花软缎,一对雁儿静静卧在其中,毛色乌亮,颈间还系着粉绿丝绦,竟是用通草细细扎成的,翎羽分明,倒比真雁儿更添几分雅致。
“瞧见没,这通草的手艺多好,怕是特意寻的苏绣班子。”李乐熙将准备好的茶点指派人送过去,凑到她的耳边打趣,“朱家那边,看重着呢。”
接着又是两个描金漆盒,打开时,里面卷着几匹绸缎。
一匹是杭绸,在窗下泛着淡淡的水光;一匹是藕荷色的软缎,上面用银线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得瞧不见线头。
还有一匹绛色的妆花缎,铺开时,牡丹花纹随着光影流转,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我们老爷一听说新妇是李家六姑娘,便快马传书,叫人把宫里赏的料子取出来了,”媒婆在一旁陪着笑,指着那绸缎道,“姑娘是金枝玉叶,寻常东西配不上,用这料子做几身衣裳,才最是妥当。”
李乐瑶听着这话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转念一想,把“李家六姑娘”当成五姐姐的模样,便合理多了。
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角的皱纹里都堆着笑意:“难为你们老爷费心了,替我回谢一声。”
家里的三个姑娘,除了四丫头被她爹娘许给商贾人家有些丢了脸面,余下两个亲生丫头的归宿,她都是满意的。
“知道我为何叫你来了吧,”屏风后头,李乐熙悄声道,“今儿晨东西搬来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两眼,饶是我见过那么些稀罕物,也被唬住了。”
“但是五姐姐,这么金贵的料子,你瞅着我能穿吗?”李乐瑶毫不客气地泼了盆凉水。
想起她平日糟蹋衣裙的德行,李乐熙没好气地拍她一下:“便是委屈你自己,也瑶把这料子护好了。”
***
夜里,李乐瑶她们小队被将军安排了个进影蜮子巢找材料的任务。
难度不大,但是能学到不少东西。
有斩影卫相护,灵息师和蹑踪客也能短暂地进入半影界。
玉衡今日似乎格外黏糊。
往日碰到虫魅扑上来时,他往李乐瑶这边躲便罢了。
而今日方进半影界,玉衡便紧跟着她,清冷的身姿下,是紧握住李乐瑶的手。
似乎相处久了,他那不乐意让人碰的毛病便自己好了。
“放开,影响我发挥了。”拿到材料后,碰上几只拦路的影蜮,李乐瑶将玉衡的手甩开。
玉衡手心空落落得发凉,声音淡淡:“子巢内,斩影卫本就该时刻护着灵息师和蹑踪客。”
铁壁大表认同。
“不牵我也能护住你。”李乐瑶莫名。
她转过头,发现玉衡那人乍一看是冷淡的,实则一副委屈样,眼里的幽怨能把她吃了。
“好,牵。”李乐瑶将那只微凉的手抓回来,觉得他像只胆怯又惹人怜的小兔子。
任务结束时尚未至平旦,这么些时候她回房也睡不了多久,索性直接躺在静远堂的屋顶上赏月。
躺了半个时辰也没见的什么异常,她掀开挖,屋里漆黑着,李闻昱估摸着正在睡觉。
她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忘了求她来看看这茬。
直到见大伯父赤脚散乱着头发,还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仆役推门而入,李乐瑶才提起兴趣。
还不等她掀起屋瓦,屋内传出一声沉闷的巴掌声,夹杂着桌椅被移动的响动。
她俯身望去,一盏昏黄油灯被点亮,李闻昱倒在歪斜的桌腿旁,脸上指印鲜明,嘴角渗着一缕血丝。
那眼生的仆役倒像镖局的打手,恶狠狠地盯着李闻昱,
这……是什么情况?李乐瑶一时怔住。
“昱儿,你作甚要胡闹,爹对你不好吗?”李砚卿起先还似个寻常严父,渐渐却语调大变,他一把揪住李闻昱的衣领,疯癫似的摇晃他,全然不顾他的头一次次撞在桌腿上。
“爹对你不好吗!对你不好吗!不好吗!”李砚嘶声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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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若癫狂。
这是那个翰林院出身、儒雅端方的大伯父?李乐瑶捂住嘴,心里飘过了千百个想法,甚至想过大伯父也被种下了“种子”。
但他神智是清醒的,与老妪显然不同。
李闻昱倚着桌腿,一动不动,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李砚卿骂够了打够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满脸悔恨地抚过儿子脸上的伤,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碗药,要喂他喝。
李闻昱一见那药,却如见毒物,死死抿紧唇,用手撑地向后缩。
李砚卿有些疑惑,这药他给昱儿灌过千百回,他从不反抗,甚至有时会主动喝,今日是怎么了?
好在他有帮手,那壮硕的打手一手按住李闻昱的胳膊,另一手掰起他的头。
李砚卿捏住他的下颌便强行灌与他。
那怕冰山美人般的三堂兄奋力挣扎,药还是被灌如喉。
这是家暴啊……
别管、别管,不能管……
屋顶上,李乐瑶别开脸,下意识向后退。
李砚卿是李家的天,这种事,她管不起,真的管不起……
她手一抖,一片屋瓦滑落,发出清脆一响。屋内人警觉地抬头望来。
罢了,来都来了,就管这一次!
李乐瑶心一横,索性跳下去,推门而入。
“大伯父,何如此对待亲子?”李乐瑶直面李砚卿,话说的掷地有声,却透露着一丝不坚定。
李砚卿是封建大家长啊,毫不夸张地说,李乐瑶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女,命都捏在他的手里。
若是从前,她定然不敢反抗李砚卿。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自己的活计,能自个儿挣银子。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提前离开,来不及同祖母和五姐姐好好道别。
她本就一心想要逃离,现世成长二十余年的思想让她与这个表面繁盛的烂泥地无法苟同。
今日,便当她第一次彻底做自己罢。
李砚卿转身,有些诧异地看着深夜出现在此的侄女,面上恢复了一派的儒雅:“瑶儿何出此言?怎见得我虐待亲子?”
“我在屋顶上看见了,”李乐瑶不闪不避,“伯父,我一直以来都是敬重您的……”
李砚卿根本不在乎她要说什么,抬手打断:“你是二弟唯一的血脉,我不会与你计较言语上的不敬,今日之事,我全当没发生过。”
“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深夜伏于堂兄屋顶,成何体统?此事我必禀明你祖母,小惩大诫,以免后人效尤。”
为何三堂兄会如此抗拒喝药,为何喝完药他的精神如此萎靡?
李乐瑶似乎把一切都串起来了,李闻昱的冷漠、体弱,以及他的求助。
哪怕她能从方方面面对李砚卿提出质疑,也没有说出来了必要了。
只是一瞬她便想明白,李砚卿只当她是一个叛逆的小孩,只是她一个人看到了,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莫说她无势无名、无父无母,哪怕这个人换成五姐姐,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是她疯了。
既然如此,他何必同已故弟弟的孩子较真,不如宽容些。
23.种子(2)
李闻昱身体变得瘫软,但意识却异常清醒。
不知从何时起,李砚卿便有半夜虐打他的习惯;但自他记事起,便从未有过反抗的想法。
挨打算什么?喝那让人虚弱的药又算什么?他好像从来就不在意。
原本,他只想让李乐瑶看见他的处境,像她怜惜玉衡那样,也心软对他。
她也是害怕的,他知道。
但她怎么就走出来了?对着这个伥鬼说他不对!这可笑吗?
只是……她也要被罚了。
李闻昱挪动他唯一能动的目光扫向李乐瑶,她面色晦暗,不见平日的光彩。
李闻昱冰冷的目光中罕见地掺着几分愧悔,很快又被一抹委屈的不服取代。
为什么,玉衡做了那么多,她连手都不愿意牵。
而李闻昱与她无甚交际,她为何就答应了李闻昱的请求,还为他冲出来?
是为李闻昱这张脸吗?还是,她能对每个人都这样。
***
天大亮后,李乐瑶被大伯父的人送到寿安堂。
原以为少不了一顿家法训斥,大不了再挨几戒尺。
却没想,祖母只命人将她一应衣物用具搬进西厢,备好金线软缎,房门落锁,只留周嬷嬷在内看守。
“祖母,我不服,”李乐瑶朝门外说道,声音闷闷的,“您就不问问我为什么顶撞大伯父?”
不成想这次祖母却只是命人将她的一应起居用品搬到西厢,备上金线与软缎,便将房门落了锁,只留下周嬷嬷在里面盯着。
老夫人脚步微顿,面上似有不忍,终是闭了闭眼,加快步子离开了。
“六姑娘,成婚前您便安心在这儿绣嫁妆罢。”周嬷嬷在一旁温声道,“往后上午老奴陪您绣完这枕套,午后女师来讲书。”
见李乐瑶不言语,周嬷嬷又劝:“这算不得老夫人罚您,在民间,姑娘出嫁前在屋里被关上一年半载,磨磨性子,都是常见的。不过我们书香门第,不兴这些陋习。”
“花样老夫人都叫人替您描好了,您只管用心绣,绣完便能出去。”周嬷嬷转开话头,递过绣棚,“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您也晓得……”
话及此,李乐瑶深吸一口气,掩去眼中一丝叛逆与执拗,又便回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接过绣棚坐到窗边:“又不是不会。”
夜间,老夫人靠在榻上,由小丫鬟伺候着服药。
王嬷嬷端来木盘,上头是李乐瑶才绣了一半的鸳鸯缎料。
雄鸟翎羽以金线勾勒出轮廓,雌鸟的眼却还空着,只在一旁拿浅青线绣了几缕水草,针脚细如发丝,却透着一股生硬。
“六姑娘手艺是好的,就是心思没沉下来。”周嬷嬷替她说情。
“谁家姑娘到头来不服个软?”老夫人指尖轻抚过鸳鸯,叹了一声,“六丫头打小聪明,学什么都快。随她姐姐出门几回,装起娴静模样,哪家夫人见了不夸。”
周嬷嬷连声应是。
“我只怨她主意太多,又嫌她主意不够多。”
“一个姑娘家,要么心思少些,糊里糊涂过完一辈子;要么就再通透些,晓得如何哄好夫家主君,日子才能顺遂。”
“女子出嫁之后,唯一的倚仗便是娘家。她今日敢顶撞大伯父,来日就敢忤逆夫家。待我百年之后,还有谁能护着她?”
老夫人被药气呛着,咳得厉害,喂药的小丫鬟吓得跪倒在地。
老夫人顺过气,和蔼地扶起丫鬟,一双浊眼却咳得发红。
周嬷嬷宽慰道:“可朱家是个好归宿,上无公婆要侍奉,下无妯娪需周旋。虽说他家亲戚难缠些,但朱小将军年纪轻轻已有军功在身,调任京官也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这才露了点笑意:“这丫头是有福的。只要在她出嫁前把性子磨平,日后有儿女傍身、娘家可依,一辈子也就安稳了。”
“老夫人,天色不早了,睡下吧。”周嬷嬷担忧道。
终其一生,老夫人都在为子女忧心。
***
今夜无事,李乐瑶早早地便睡下了。
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云章拉到了半虚界。
“没别人了?”李乐瑶神情怏怏。
“这是家里遇上什么事儿了?”云章稀奇道,李乐瑶平日都是六亲不认的做派,今日这般低落倒是头回见。
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看得更透彻罢了。
“说正事儿。”李乐瑶打了个哈欠,懒懒的。
“行,”云章不是第一次吃瘪,不以为意,“你们在顾园发现‘种子’的事儿,有进展了。”
“总算有信儿了?”李乐瑶不忘先刺一句,她有意开玩笑,“为何就找我一个人说,保密层级更高了?”
今儿心情不佳,得趁还记得,把该问的先问清楚、
“那不是怕你一姑娘家,身份暴露了之后不方便。”云章自觉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玉衡苏影亦是,我都是单独告知的!”但他还是不予计较,好脾气道,“自然是有特殊任务安排给你。”
“二十两银子,少了不接。”李乐顺势瑶拿乔,大半夜单独拉她来的特殊任务,自然是非她不可,她得趁机多捞点银子。
“好!”云章一口答应。
李乐瑶瞬间觉得自己亏了,应该把价再喊高点。
“所以顾园是怎么个情况?”见云章半晌没有下文,李乐瑶踢了两脚地,“进来说不行?老熟人了还故弄玄虚。”
悬岩洞的云章其实都打算离开了,经李乐瑶提醒,他才顿悟正事儿还没说呢。
话题都被这丫头带偏了十万八千里。
云章跳进半虚界,于李乐瑶的精神体会面。
他清了清嗓子,凭空捏出三团云朵状的玄力。
“这是种子。”云章指向一团最小的黑色玄力,将它拍入一团稍大的白色玄力,融入的瞬间白色玄力尽数染黑。
云章拿过这团被染黑的玄力:“看见没,白色玄力相当于人类,种子入侵的瞬间,他们就已经被污染,可以说……已经无法算作人了。”
“那疯病是怎么来的?”李乐瑶望向另外一团更大的灰色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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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诶,这便是我要说的重点了。”云章卖了个关子,“这团灰色的,我们代表‘灰鹞’,就是你在王家坳见到的那个符文所属的组织。”
“据守玄司对他们的了解,以及那天现场获取的证据,我们推测:“‘种子’类似志怪里的子蛊,而灰鹞手握母蛊。母蛊一动,就能瞬间剥夺被种者的神智,变成我们所见的‘失心疯’。”
“种子会不吸食这些‘失心疯’的生命力,将其转移至黑液之中,直到他们彻底死去,蜕去皮肉之身,变为虚噬者。”
“所以说,那日我在地穴杀死的那些人面虚噬者,其实是和王家坳那老妪一样,被种下种子的人?”李乐瑶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
云章面色一肃:“不能这么说,他们早在被灰鹞种下‘种子’的那一刻就死了。你杀的,只是虫魅。”
“哦,”李乐瑶含糊应了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转而问,“那这么看来,神志清醒的正常人,也可能被种下了种子。”
若真如此,顾言骋可就不是被地穴熏入味儿那么简单了。
“是这个道理,但这只是推测,所以——”云章拉长声音,“听闻月末顾园有场清商宴,届时与顾家有来往之人皆会到场,守玄司正好借机排查,入夜后清缴。”
清商宴,她倒是有印象。
似乎不久前顾七姑娘请她过,五姐姐替她应下了。
算算日子,请帖也该送来了。只是依照祖母的意思,嫁妆绣不完是不会放她出门的。
那又如何,不过绣一对枕头而已,她在李家这么多年不是白长的。
就当为了五姐姐那个痴情的姑娘,也必须去。
李乐瑶答应得爽快,若守玄司查出顾言骋确实有问题,她想尽办法也不能让五姐姐嫁顾家。
“所以‘种子’的事儿依旧不会在部署时公开?”
“自然,”云章叹了口气,“人心不古,灰鹞最初便是想你我一般,是满怀信念的天赋者,如今为了生命的延续,残害人类。”
李乐瑶别开视线,仿佛在说她可不是为了守护来的守玄司。
“无论如何,我们无法预料其他天赋者知晓后,会不会也有人投向灰鹞;更无法判断,身边是否早已有了他们的人。”云章语气略显夸张,反倒冲淡了几分沉重。
“所以说,守玄司可信之人不多。既然是你们四个最先发现灰鹞踪迹,清商宴这趟行动,你们四个能者多劳吧。”
“若办得漂亮,说不定能进‘那个地方’。”云章神秘兮兮地补了一句。
李乐瑶:“涨银子吗?”
云章:“涨!”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如此便说定了。你且等着吧,是日清商宴见到咱守玄司都有哪些人,定大吃一惊。”云章几乎肯定。
李乐瑶挑眉。
她对此倒是真又几分兴趣,尤其是一睹玉衡究竟是和模样。
精神体被云章放回之后,李乐瑶几乎没醒便沉沉入睡。
再大的事儿,等睡一觉天亮了再忧心罢。
24.欲雨
中秋这日,四姑娘回了一趟娘家。
李乐娴嫁得不算远,但来回也需数日车程。夫家看重,姑爷特意推掉了近期的生意,备足金银细软,亲自陪她回来。
只是三房态度冷淡,李乐娴连自家院门都没进,直接去拜见了祖母。
老夫人虽对庶子一家颇有微词,到底还是派人把三房的人都叫了过来。
她虽不甚满意这商贾出身的女婿,可见他待四丫头体贴周到,脸色也缓和了些。
寿安堂的气压有些低沉,只有因这团圆被暂时放出东厢,得以光明正大地在院子里晃晃的李乐瑶心情颇美。
尽管四姐姐盘起了髻,堂里人多了,却还是与两个姑娘一并被遣到了花厅。
看似是让小辈姑娘们腾出地方,实则是告诉四姑爷,李家姑娘就算嫁为人妇了,回家来也还是姑娘。
时隔数月再见,又是这么个形势,三姊妹单独待在一起,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李乐熙勉强寻了个话头,笑问:“堂姐瞧着丰润了些,於潜那边饮食可还习惯?”
她有意避开亲事不提。李乐娴素来清高,写得一手好词,当初应下这门外地商贾的亲事不曾反对,今回门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风俗吃食,与临安相差不大。”李乐娴唇边挂着淡笑,却无意接话。
李乐熙干笑两声,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一直在窗边看花的李乐瑶忽然回头:“李闻昱怎么没来?”
李乐熙眼睛一亮,这倒是个能聊的话题,忙接话:“三哥哥啊,他养伤呢。”
说罢又嗔怪地瞪她一眼,“没大没小,怎可直呼兄长名讳?”
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前些日子院里进了贼人,伤了他。我与嫂嫂去瞧过,他脸色白得吓人,床都下不来……也不知还能不能大好。”
“堂姐别介意,他不是故意不来的。”李乐熙拉着李乐娴的手,又瞥了眼李乐瑶,“我们这些日子都提心吊胆的。只有她,被祖母关在院里什么都不知道,才能睡得踏实。”
为贼人所伤?李乐瑶轻蔑一笑,原来这就是大伯父找的托词。
应该是那日经她一闹,李彦卿深夜前往静远堂的事儿瞒不住,李闻昱的伤也瞒不住,便只能搬出这样一套说法。
“我原先总怨父亲偏心三哥,如今才算明白他的苦心。”李乐熙语气释然,眼里满是对父亲的敬爱和对兄长的担忧。
“五姐姐,顾园那宴席,我能去吗?”得了答案,李乐瑶话锋一转。
“帖子上有你的名。按理说,就算祖母禁你的足,那日也该放你出去的。”李乐熙耐心答。
“你有多喜欢顾言骋?”
“你……胡说什么呢!”李乐熙霎时满脸通红,又羞又恼。
好了,这是很喜欢。
李乐瑶得到了答案,紧接着又问:“要怎样你才能不喜欢他?”
李乐熙忍了又忍,总算爆发了,指着门外:“你给我出去!把我当犯人审呢?”
“遵命!”李乐瑶丝毫不墨迹,得了五姐姐的话就跑出去,“我去去就回,两位姐姐帮我瞒着点祖母她老人家。”
也不知这丫头用了什么法子,一眨眼便没了影。
“狗丫头,我又没真叫她走,快去告诉祖母。”李乐熙反应过来后,为时已晚,她急得站起来指着门口守着的丫鬟。
丫鬟一脸懵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罢了,”李乐熙不想让祖母因此事上火,遂改变主意,“等她两刻,若还不回来,再去告知祖母。”
***
另一边,李乐瑶在静远堂的书房堂而皇之地从甬道中跳出。
她原以为,既然五姐姐说李闻昱伤重不起,书房定然无人。
谁知甫一落地,便直直对上了李闻昱投来的目光。
一双乌黑的眼从竹简上抬起,带着些微讶异,静静看向她。
李乐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得李闻昱伸手扶住。
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道,李乐瑶只想立刻打开甬道钻回去。
五姐姐误我!
“你伤好了?”李乐瑶站稳后,将那只托住她的手按了按,倒比玉衡还有劲儿。
“我……”李闻昱急忙抽回手,暗中咬痛舌尖,逼得眼眶发红。
广袖之下,另一只手悄悄握住冰凉的玉件,贴紧皮肤。
好在底子虚,不过片刻,唇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
“瑶儿怎会在这里?”他装作不解道,声音放得很轻,仿佛说话都费力。
“我从屋顶跳下来的。”李乐瑶闭着眼睛扯谎,只盼李闻昱大病初愈,眼神不好。
“原是如此,”李闻昱掩唇咳嗽,直到眼下恰如其分地挂上一滴泪。
他垂眸任那滴泪落下,矜贵中带着几丝悔意:“你走那屋顶的险路来静远堂,是因我牵连。”
原先李乐瑶确实有些怨他,他明知大伯父是怎样的做派,明知她无法左右,却偏要拉她下水。
但一夜后便明白过来:这个家,她似乎是唯一曾向李闻昱投递出善意的人,或许,她是他最后能抓住的浮木。
可惜他看错了人。
“小事。我今日来是……”李乐瑶话说一半,便被李闻昱打断。
她来是为了告诉三堂兄,他的事儿,她管不了。
人活一世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由着对他的几分同情,亲自来一趟已是仁至义尽。
李闻昱眼眸灰蒙蒙的,下唇血色尽褪,如红梅覆雪。
虽是自责,却让人不忍责怪。
李乐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大伯父养我长大,他的做法我不敢苟同,但也做不了什么。”
“日后我若解了禁,白天得空便偷溜来陪你说说话。”她咬咬牙,算是承诺,又补了一句,“嫁人之前。”
书案下,李闻昱的手指攥得发白,指甲嵌入肉内,压出血痕。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要急于求成。
“好。”他似乎真的有些喘不上气,目光移到地上,缓了半晌,才问,“那嫁人后呢?我……怎么办。”
“我们没那么熟吧。”李乐瑶无情撂下这句话,转身就从窗口跃了出去。
真是造孽。这样一张绝顶的脸,偏生是她的堂兄。
李乐瑶胸口那颗心打鼓似的乱跳。
这个李闻昱精神绝对不正常,再和他聊下去,被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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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怕是自己了。
窗外,季奉祖见一个影子从身边闪过,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那人并没有发现他。
确认书房里没人后,他从窗户外爬进来,坐到案上。
见李闻昱虽然捧着书简,却俨然魂不守舍,神情堪称破碎。
“想不到有人竟对自己的族妹存了这种心思,”饶是季奉祖再迟钝,也明白了这层意思,他故意长叹:“可惜你不肯回去,你若回去,莫说定亲,便是李六姑娘成亲了你都娶得。”
“那位可是你的亲祖宗,冰兰先生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依照那位的意思来,守玄司内外都能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李闻昱只听到了这四个字,他默默地不断重复,黯淡的眸子忽而凝起一点光。
“我只是说说而已!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季奉祖浑然不觉,挠挠头承认,“好吧,其实……是那位又让我来带话了。”
“你是赵家如今唯一的正统。你不回去,诸王侯便蠢蠢欲动。玉衡,你既愿用玄力救治世人,为何不愿用别的力量止息干戈?”他学着苍老声调,悠悠道。
“再等等。”李闻昱望向李乐瑶离开的窗户。
在她出嫁之前……他会回去的。
他似乎嗅道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好像那些伪善的人也有软肋,而他,似乎有机会让他们流血。
他想回去了,为了看到那些人痛苦,为了让她没有机会违背诺言。
***
三老爷对这女婿倒是满意得很。许是姑爷会来事,给李府备礼时,没忘单独给老丈人备上一份厚礼。
李家是六世望族,但仅他们这一支兴盛。俸禄、生意赚的银钱大多要上交中公,再由中公分配,养着全族。
三老爷是庶出,不掌家,捞不到油水,分到的银子只够维持体面,官场打点是万万不够的。
士农工商,商为末流。可新姑爷的银钱,实在给得大方。
“夫人。”四姑爷亲自来花厅接李乐娴去用膳,与李乐熙打了个照面。
听闻还有位六姑娘,却寻不见人。
李乐瑶从厅外走进来,敛衽一礼:“四姐夫安。”
家中人多,便分了男女席。
李乐娴只在门口与三老爷打了个照面,全然视而不见,径直入内坐下。
“娴儿!”三老爷在屏风前站定,声音压着怒意,“嫁了人,连亲爹都不认了?”
八仙桌旁,三夫人看着女儿,也是一脸怨怼。
这一句,便是将“不孝”的帽子直接扣了下来。堂内顿时一片死寂。
李乐娴放下筷子,向老夫人一拜:“祖母,娴儿失礼了。”
随即在众目睽睽下无视父母,公然离席。
“混账!”三老爷将筷子摔在地上,几步冲出去,指着李乐娴,“你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四姑爷追出去,揽住新婚妻子,冷声道:“早听闻娴儿在家过得不易。她如今既是我家的人,如此……不来往也罢!”
第一顿归宁饭,便这样不欢而散。
此事传开,十里八乡都知晓:此番李家四姑娘,无论荣辱,怕是皆与娘家无关了。
25.变故
素商方至,便是秋闱。
金风拂苑,桂魄初圆;墨卷收锋,杏榜将揭。
顾园的一场清商宴,借闺阁小聚之名义,实则宴请考生。
凡今年下场之才,不论身份贵贱,中榜与否,皆在受邀之列。
贵妃特以执掌中宫之名拨款款待。一时间,文人墨客笔下皆是对贵妃、顾家乃至天子的赞扬,顾园风光无限。
李乐瑶下午听女师讲书,晚上上班,早晨再绣嫁妆自然精力不济。那对鸳鸯枕绣了好几回,祖母都不满意。
是而,到了清商宴这天,她依旧被禁足在西厢。
在她考虑是旷班还是偷溜过去之时,王嬷嬷把她带到了祖母处。
描眉的、梳头的丫鬟,以及荷叶描边的绣着碎花的衣裳,一应俱全。
“还以为您不放我去了。”李乐瑶在妆台前坐下任丫鬟们捯饬。
老夫人依旧半趟在塌上,八月气温尚未转凉,却盖着被衾。她哼道:“要不是熙儿来说,倒不知你这么想去。”
“被您再那四方大点地儿关了两个多月,论谁都想出去走走吧。”李乐瑶无奈。
“哼,照你来看,还是我的不是了?”老夫人板着脸,却听不出气恼,“在外面,开口的时候,别让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
“姑娘说话,气儿要像噙着颗珠子搬在舌尖上打转,那话音从嗓眼儿尖尖上飘下来,才好听。”
“知道——”李乐瑶打了个哈欠,拖到长长的尾音像是从胸腔中冒出,雄厚而有力。
“嫁人后我管不了你了,可万万不兴这样。”老夫人知道六丫头是故意的,但还是忍不住嘱咐。
“明白、明白。”李乐瑶提起嗓子。
约莫巳时,大夫人便领着一众子侄一道去了。
喧闹过后,偌大的李府又只剩老夫人一人。
她被丫鬟搀着,坐到日光下,拿着李乐瑶那幅尚未绣完的鸳鸯图一针一线的填补。
“到底是老了,针线都看不见了。”老夫人自嘲的笑道。
她年轻的时候,绣活虽比不上那些绣娘,绣作的意境却是扬名四方的。
那时候,宫里的太后是她的亲姑姑,她绣的那面扇子,被姑姑带回宫装裱了,至今怕是也在宫里摆着。
“您面上对六姑娘没一个好脸色,实际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这又是何苦呢?”王嬷嬷劝不得什么,只得吩咐下人熬好药,等老夫人歇着了好给她熏熏眼睛。
略微大户些的人家,姑娘的嫁妆都会给外人置办。
但老夫人总是记得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女将出阁,枕衾与盖头,皆当自绣。如此,婚后方可得福泽庇佑。
六丫头不肯费功夫,她这个做祖母的,却要让福泽传承下去。
***
原本这种场面,李砚卿也当去的。只是作为秋闱主考官,考生出贡院后正是要紧的时候。
为了避嫌,他这些日子都待在贡院不曾离开。
顾园门前,青石板路扫得纤尘不染,两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落英沾了阶前青苔,倒添了几分活色。
顾大夫人穿着件石青杭绸褙子,襟上绣着几簇折枝玉兰花,正扶着女儿的手立在檐下。
“姐姐可算来了,”顾二夫人笑着迎上去,身手攥住李家大夫人的腕子,“听闻亲家姐姐来了,我便把府中那一摊子事儿都丢下,亲自来迎。今儿可一定要尝尝宫里赏下来的新茶。”
李家大夫人拍拍她的手,眼尾笑纹李都是热络:“可不是么,前儿乐熙还说,入秋了该来给伯母请个安呢。”
“母亲。”李乐熙害羞地背过去。
顾二夫人却不放过,接过话便打趣:“可惜骋儿是最后一批放闸的,要不他肯定亲自在此接新妇呢。”
“好伯母,就会笑话我。”李乐熙扯了扯顾二夫人的袖子。
两家是世交,相处起来便和自家长辈似的。
府里头走出一个丫鬟,屈膝道:“夫人,茶沏好了。”
“瞧我真是糊涂了,净拉着你们在门口说话,”顾儿夫人唉呀了一声,忙招呼,“正好去品我的新茶。”
李乐瑶上回正式来顾园,还是刚回祖宅那阵子。
那日夜里来去匆忙,也顾不上看。今日一路虽顾二夫人走到内宅,她细细地记了一遍。
顾园的布置不似寻常居住的府第四方,几排屋子毫无规律可以言,倒像是在画着什么。
李乐瑶特意记了路,好传给守玄司。
依着云章的意思,她踏入顾园的那一刻起便留意着,有任何异动都写给守玄司。
“这园子可真别致。”李大夫人夸道,但她这话说出来,与其说赞扬,不如说有些吃惊。
两家常来往,从前都不是这般布置。这些日子事儿忙,小一年没来,就大变了样。
这格局,实则说不上别致,倒是让人莫名觉得阴冷的很。
“是呢,贵妃娘娘的懿旨,工部下了文书来修的。”顾家二夫人似乎是发自内心地喜欢。
走到一处人造湖旁,李乐瑶略微驻足,不是一个方位,但她还是认出,是那日误入地穴的池子。
此刻湖畔有微风,而湖面却平静无波。过于平静,便是诡异。
“发什么愣呢?”李乐熙唤过盯着湖面的李乐瑶。
“无事。”李乐瑶摆摆手,快步跟了上去。
走过宴请士人的院子,喧闹声传来,那种阴冷感才消散了些许。
正厅、东厢房、西暖阁都摆了席,连穿堂回廊下也设了几桌。
廊下搭着戏台,一班小旦正唱着,笙箫笛管吹得热闹。
而秋闱下场的士人们大多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踌躇满志,高谈阔论,人声嗡嗡几乎盖过戏文。
丫鬟凑到顾二夫人身边说了些什么,顾二夫人拉进李乐熙,低声道:“你顾四哥哥要回来了,我差人带你绕到前面,你亲去接他,可好?”
李乐熙眼神闪了闪,这是顾四哥哥人生的大事儿,她自是想要见证的,只是姑娘家,这般……好不矜持。
“我陪你去。”李乐瑶看出五姐姐想去,另一面又担心她独去会遇到什么事儿。
“是啊,瑶儿和小七都陪着你,角门那便没人,你躲在照壁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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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顾儿夫人也劝着,这二人自幼的情谊,她都看在眼里,“那日你们春猎回来后,骋儿嘴上不说,身上却一直挂着个荷包,拿针法,一看便是你绣的。”
李大夫人劝,顾七姑娘也劝,李乐熙这才羞哒哒地跟去了。
【保持警惕,顾园有异】
云章的消息发到每个潜伏在这场清商宴的天赋者的信物中。
守玄司来人原本只为排查,而那个早被暗部天赋者亲自围剿的地穴,却来了不该来的东西
***
顾言骋在贡院待了几天,虽然开闸一出来便在马车里换了衣服,他的身上还是洗不尽的疲态。
尽管如此,他面上难掩兴奋。中举是次要的,此次过后,他便要迎娶熙儿了。
科举若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但他的五妹妹,只有一个。
“家里是不是有宴席?”顾言骋忽然想起来。
“是娘娘的意思。”书童承认。
“那和母亲说一声,咱们从角门进,别太张扬。”顾四把那绣着兰草的荷包摘下来,放在手中摩挲。
日积月累,布料上原本的颜色已经有些褪掉了。
不只为何,贡院虽然又挤又累,他却有一种莫名的轻松;而临近家宅,内心的压抑感却越来越强,像是有一根线,冥冥中缠绕着他的心,让他喘不过气。
“四爷,你瞧们口站的那人,是咱家七姑娘和李家姑娘吗?”坐在车外的书童探入个头。
顾言骋掀开车帘,见角门处,高大的红墙下站了三个姑娘,各个白纱帷帽垂到脚下。
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中间那个正是熙儿。
他蓦然收回头,心脏的跃动抑制住了那难缠的压抑感。
顾言骋催促车夫,深呼了两口气,整理好行装,从马车上走下。
“五妹妹!”他惊喜道,欲两步走上前,却在半道止住了,保持着合乎礼法的距离。
帷帽下,李乐熙抿着嘴唇笑,脸颊上的酒窝却是遮掩不住。
“哥哥只记得招呼嫂嫂,倒忘了我这个亲妹妹。”顾七咯咯笑,向前跳了一步。
“小七?怪我没认出你来。”顾言骋有些歉意,隔着帷帽,他望着李乐熙,“我考过秋闱了。”
这句话的意思,无人不懂。
李乐熙心跳停了一瞬,她轻声道:“我等你。”
“我……,我、我……”顾言骋正欲说些什么,却觉万虫钻心的痛。
三道目光都注视着他,两道关切,一道凝视。
再次抬起头,再抬头顾言骋的目光变得呆滞,嘴角的笑似乎要将皮肤撕裂,蔓延到耳根。
顾七离他太近了,他的手化为白骨刺入顾七腹中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饶是李乐瑶时刻注意着顾言骋,她警惕着顾言骋突然发疯,却没料到他会直接丧失理智,化为虚噬者。
和地窖中的疯妪一样,顾言骋的皮肉一一种极快的速度腐烂着,露出白骨,白骨嘎嘣做响,畸变为虚噬者干瘪的身体。
李乐熙脑子空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两行泪无意识的滑下。
26.开始
顾言骋全身已尽数糜烂,只有姑且算的上完整的头部,突然歪向李乐熙。
他闪步移到李乐熙的身前,身体因为骨骼膨胀而长高了两倍之多,那只已经化为附肢手,自头顶刺入李乐熙的身体。
李乐瑶来不及拿出武器,只得全速抢过李乐熙,扛着她跃到十米开外。
这不是李乐瑶第一次与常人变化而成的虚噬者交手,她用玄力化刀,在顾言骋尚未完全化作虚噬者之际,斩下他的头颅。
***
李乐熙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倒底怎么了。
好像……方才母亲和顾伯母相劝后,她便和两个妹妹在这里等阿骋了。
看见空当巷道里慢悠悠靠近的马车,看着车里风尘仆仆的探出的脑袋……而现在,这颗脑袋滚到了地上。
他还好好地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就鬼魂似的,一闪一闪的,怎么突然就用一只手,把他的亲妹妹杀死了呢?
但是青天白日,怎么会有鬼呢。
可他的头掉了,身体……就这么消失了,留下几根骨头。
“阿骋……”她喃喃。
她不敢相信,这是梦吗?似乎天地都在运转,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是他?”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昏迷前,李乐熙隐约看到一抹白色的拂尘在墙角边晃过。
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梦魇,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
接到李乐瑶的消息后,云章第一时间赶来。
“带她去安全的地方。”她来不及多说,将昏迷的李乐熙交给云章,便追向那个影子。
李乐熙看到的拂尘不是幻觉,正是那日在王家坳欺负瓷娃娃的那只老鼠。
地穴里见过,王家坳见过,这次又出现了。
每次,她遇到人畸变而成的虚噬者,都有他出现,这绝不是巧合。
“你要干什么?”云章看着头也不回地跃进顾园的李乐瑶,叫住她。
“抓老鼠。”
李乐瑶带上面具,追着道人再奔入顾园时,并没有掩人耳目,现在不是歌舞升平的时候。
尽管惊动了不少人,但没人能认出这个在屋檐上健步如飞的人是她。
李乐瑶叫他老鼠丝毫没有委屈了他,他东躲西藏,在一处假山只后变消失的不见踪影。
云章好不容易追上她们,只见李乐瑶围着假山转圈,不只在寻找什么。
“你在追什么啊?”云章把李乐熙交给了其他的书吏,她找李乐瑶有别的事儿。
“王家坳,出现的灰鹞。”李乐瑶看到一处缝隙。
“这有何难?”云章气喘吁吁,“我请求支援蹑踪客,一会儿就给他找出来。”
“用不着这么麻烦。”李乐瑶盯了裂缝半晌,突然将玄力注入大刀,对着假山一砍,成片假山轰然倒塌。
假山下,赫然出现个一室宽的,深不见底的洞窟。
“我记得,守玄司不是早就派人将顾园地穴的出入口都监视起来了,怎么这儿还有一个?”云章眉头紧锁。
“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李乐瑶将刀丢给云章,纵身跃入,“叫人来。”
相继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变成虫魅,还有他对玉衡施的那奇怪的术法。
她这人,可以不管任何事儿,但唯独不能不管自己的好奇心。
“臭老鼠,出来。”她喊。
地穴与上次所见并无不同,只是似乎是另外一个他们尚未来过的洞厅。
洞壁上点着燃了一半的红烛,昏暗的光下隐约能见地上规律的石窟中,深浅不一的分布着长满“种子”的黑水。
每个石窟上都贴着图案不一的符文,与上次所见的庞大黑水池不同,这些种子像是被精心养护的。
洞里只有回音,道人不见踪影。
她将玄力打入石窟中的黑水,水中“种子”瞬间消散,她戾声道:“出来。”
洞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紧接着洞口轰然坍塌,挡住洒下的天光。
“你逼我的,”青鹞尖声道,他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对着洞窟好一顿哭。
哭过,他才凑到李乐瑶跟前,一双眼又红又肿,凶恶的似乎要瞪出来。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变了,似乎在思索什么,围着她看了半晌后,恍然道:“我认得你,十年了……我还记得。”
“呵。”李乐瑶嗤笑,任由这道人绕着她转来转去,她确实好奇,她分明带着面具,这人凭甚说认得她。
“不对,不是你,气味不大一样。”青鹞深吸一口气,脸上那股邪气消失的一干二净,像个平凡的长辈般问,“沈惊鸿是你什么人?”
“干你何事?”蓦然从他的口中听到母亲的名字,李乐瑶先是心跳骤停,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恶心。
她将用玄力做刀,避开要害,砍向道人。每招每式都用尽全力,足以断肢。
“小姑娘,放尊重点。你就不好奇我跟沈惊鸿什么关系么?”青鹞毫不费力地避开,不满道。
李乐瑶冷哼一声,趁他说话分神,一刀挑起他的拂尘,在空中将拂尘砍成两半。
“啊——”青鹞尖叫,苍老的脸有一瞬便的疯狂,他捡起拂尘,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沈惊鸿是你娘,她当年有个女儿。”
李乐瑶与他拉开距离,全身警惕,脸上看不出半分动容。
“是吗?”青鹞试探的问,他的表情逐渐破碎,周身冒出近似灰色的玄力不断冲击着四壁,吼道:“是吗、是吗?是吗!”
一个个的,都是疯子。
“想知道?好啊,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李乐瑶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没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目光抛向石窟:“告诉我,为什么是顾家?”
“孩子,你的要求有点过分,这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青鹞停止动作,沉着脸,似乎带着阴恻恻的温柔,“不过,如果你是沈惊鸿的女儿,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好,我告诉你。”李乐瑶笑了一声,眼中却没有笑意,“我们见过,在这里,在王家坳。”
青鹞似乎在思索,他的印象中,办事儿的时候碰到了两次李闻昱,那小子身边确实有个丫头。
李乐瑶趁机与云章传讯,但传到一半,却顿住了。
守玄司会尽全力去救临安的百姓,但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费力。
她娘死了那么多年,而她在守玄司数月,尽管是知情的云章,也没提过她娘的事儿。
她真的要,直接将人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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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守玄司吗?
“呵,地穴里的死老鼠,你也配谈我娘?”李乐瑶故意激怒,她瞅准时机,拔刀跃至道人上空,对准要害劈向青鹞。
青鹞躲不过,玄力化出一道符文抛至空中,牢牢地将李乐瑶锁住。
没错了,是上次锁住玉衡的符。
强大的吸力剥夺似的在李乐瑶身体间穿梭,似乎五脏六腑都在被撕扯。
青鹞拍拍手,啧嘴道:“果然是她的女儿,啧啧,嘴巴这么不干净,那我来帮她管教管教呢。”
“轮不上你。”李乐瑶强忍着不适感,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围绕着玄力与虫魅,道人的术法看着诡秘,却必然不会是破不开的。
她操纵自己的玄力化作及细的丝线缠绕住着奇怪的灰色力量,与影蜮碰到斩影卫的玄力一样,这灰色的力量有所溃散,尽管只溃散了部分。
她抓住机会,千丝万缕的玄力涌出,符文笼果然破开。
青鹞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如此轻易的破开他的符,在他吃惊之时,李乐瑶已经持刀抵上他的脖子,将人按在墙边。
不知道这人之前是什么,但绝不是斩影卫,花招多,但实体不堪一击。
“说,和我娘什么关系,为什么是顾园?”李乐瑶一脚踩住他的身体,逼问,并把消息传给云章。
“哈哈哈哈……”青鹞忽然狂笑不止,笑得眼角流出泪水,才道,“孩子,我只是不忍心让那些虫子去啃你的身体,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不尊重。”
青鹞不知何时又画出一道符文,趁之不备印上李乐瑶的额头。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种子”裹着黑水,从洞窟中升起,它们没有触碰李乐瑶,但是却将她包绕住。
从前用玄力能轻而易举地杀死“种子”,而如今,玄力却似乎被封印,使用不出,只能任凭“种子”不断从她的躯体中褫夺生命力量。
“孩儿们,喝饱了就回去吧,记得,不要伤了她。”青鹞对着这些“种子”,慈祥的像一位长者。
“我倒是想起来了,引守玄司那群脏东西来我家的人,除了那小子还有你;那日把那小子从我手里捞走的人,也是你。”青鹞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就要好好管教才好。”
不似受伤时的疼痛,生命力被剥夺时,身体是自内而外的无力与酸麻,比之更难以忍受。
但……守玄司的人,该来了。
地穴内破开一道甬道,洁白的玄力瞬间让整个地穴都明亮几分。
几人相继走出,有将军,余下的她不认识。
队伍的最末,是玉衡。
“你们都来找我?哈哈哈哈……”青鹞像是见了什么笑话,一闪身边消失不见,“等着吧,这只是开始。”
其中两人向青鹞追去,余下则处理洞窟中的黑水。
玉衡随地坐下,没有顾忌肮脏的洞壁,柔和的玄力将李乐瑶包裹住,看着李乐瑶唇上的血色逐渐恢复。
洞外,顾园。
正如青鹞所说,偌大的顾府,在这一瞬,坍塌了将近半数。
地穴中的黑水暴露出来,有些不幸的人落入黑水,瞬间殒命,躯体形容枯槁。
空中破开了几道半影界裂痕,顾园内,有影子的地方,就能有虫魅苟且。
27.幻境(3)
被“种子”包围之后,李乐瑶便一直处在恍惚的状态,身体上没有伤口,却好似大量失血般眩晕、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暖的力量将她包裹,滋润着她的五脏六腑,就像凛冬的雪地上遇到一间燃着篝火的小屋,屋里是言笑晏晏的亲人。
她缓缓睁开演,玉衡还是带着那张银白的面具,脖颈白皙的近乎透明。
蓦然间,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一个同样的脖颈,深思,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真漂亮。”她蔫蔫地看着这张脸感叹,觉得自己活像个流氓,却不以为耻。
玉衡的脸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但她却似乎能见到他的表情。
有些羞恼、有些嗔怒,或许还有些忧心。
“真可爱。”她又忍不住托腮,眯眼赞美。
“好了,”玉衡别过脸,收回玄力,声音闷闷地,“请自重。”
“咱们都这么熟了,我为何要自重?”李乐瑶不解。
“这样与我说话,成婚后,你的丈夫怎么想?”玉衡瞋目扫了她一眼,像个和尚规劝不知礼的□□。
但他说完头却砸了下去,像是在掩饰什么。
李乐瑶身体好,一会儿的功夫就恢复了八成。
她凑到玉衡身前,仰头刚好对上那双眼,眼睛暗暗的,潜藏着好些委屈。
“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李乐瑶把他的头扶起来,晃了晃,“我开玩笑而已。”
玉衡把她的手扒拉下去,不看她:“若有婚约,就莫要与我开这种玩笑。”
“好——”李乐瑶满口答应,转身走了几步,大叹一口气,“没想到我们瓷娃娃竟是个老学究。”
她目光落到那些紧密排列的石窟上,这才发现,石窟内的黑水都消失不见了。
方才一次性补充了太多生命力,脑子都不清醒了,竟忘了正事儿。
“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皱眉。
“‘种子’,处理了;外面,影蜮潮。”玉衡冷淡地叙述。
***
京城,郊名寺。
刚入秋,暖烘烘的阳光驱散了不少秋日的寒凉,老者坐在藤椅上,背靠一棵老松树,享受这午后斜阳。
“先生,寺里的人说,临安这次的影域潮怕与西境那只有关。”冰兰从甬道中走出,犹豫了半晌才道,“玉衡,他能行吗?”
“行与不行,皆是命数。”老者摸着胡子,很是惬意。
“先生,自上次一见,冰兰心中便一直有一个疑惑,不吐不快。”冰兰一口气说完,“您显然很是器重玉衡,此次更是刻意栽培他,而他身上的气息,亦出奇的像……”
“好了。”老者睁开眼,伸手打断,冰兰霎时脸色惨白,噗通跪了下去。
“小冰兰这是做什么?”老者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用玄力将冰兰扶了起来,缓缓道,“我们不该管俗世之事,有些事儿,还是莫要说出来了。”
“是,先生。”冰兰顺从道,方才那一瞬,她似乎在老者身上瞧见了几十年钱的模样,这才情不自禁地下跪。
她挣扎了片刻,依旧抬起头直面老者的目光:“尽管如此,把临安百姓的性命交给他,我不放心。请先生恕我抗命。”
说罢,她便拔出自己的信物,进入半虚界,自行点将,赶往临安。
***
洞口被守玄司的人清理过了,李乐瑶拎着玉衡轻轻一跃,便到了地面。
她兀自走在前面,总觉得顾园静得有些诡异。
若说人都在前院忙活,那偌大的顾园,也该处处有人值守才对。
更何况,她进洞前日头还大得很,有些返暑的迹象。而前后不过数个时辰,天空便被黑压压的云遮住,没有风,却升起一股凉意。
“瓷娃娃……”她回头,却发现玉衡不知何时摘下了他的面具,露出一张和李闻昱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些可爱的小表情,他满眼都是悲凉。
“三堂兄?你怎么在这里?”她有些没明白过来,梳理思绪后才问,“玉衡还是李闻昱?”
“谁是玉衡?”他脸上泛起一抹警惕与不耐,脸部的棱角顿时分明起来。
……赵昱?
一段被封住的记忆如破土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曾两次卷入幻境,见到了一个人,他自称赵昱,长得与李闻昱一模一样。
只是,她为何会下意识将此人当做是玉衡。
这里倒底是不是幻境,如果是,她又是何时进入了幻境?
“我允你回临安,不是让你来这种地方伤神。”赵昱眉头紧锁,似乎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让他嫌恶。
一次两次,姑且可以算作巧合。但又一次遇上赵昱,她想弄清倒底发生了什么。
“你可知我为何要来这里?”李乐瑶不知“她”应该如何说话,便压着嗓音,中规中矩道。
“瑶儿……”赵昱忽而几步走上前,将李乐瑶圈进宽大的怀抱,头埋在她的颈间,柔声道,“我不问你来做什么,只要回去后,你能与我好好的。”
这不是李闻昱、这不是李闻昱。李乐瑶在心里默念,前几次见到这人,她与二人都不熟,便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
而现在,看着这张脸,李乐瑶却难受得要命,只想快些挖个地洞遁进去才好。
“你很紧张?”赵昱抓住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中。
这是李乐瑶第一次感受到绝对的力量的压制。
“我在问你,为什么?”她遏制住自己说话的习惯,让声音变得冷冷淡淡。
“你非要我说么?就这样不好么?”赵昱更用力地抱住她,压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他贪婪得嗅她的头发,蹭她的脸颊,又把她的手扣开,拨弄她的手指,像是对待一只狸奴,随意玩弄。
若她能用玄力,这人定没有活路,李乐瑶恨狠得像。
“离我远点。”她忍无可忍,这人顶着李闻昱那样一张绝无仅有的脸,净干些畜牲事儿,说些畜牲话。
“说真心话了,终于不再装了?”赵昱漫不经心道。
他捧起李乐瑶的一只手,放到嘴边哈气,连哄带骗:“乖,手都冻凉了,和我回去吧。”
“等等。”李乐瑶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尽管这身体十分羸弱,但直觉依旧能告诉她,这里不对劲儿。
哪怕是幻境内,在任何地方,都不该如此安静。
果然,在她远离后不过片刻,一支箭在从不远处朝着赵昱的胸□□去。
千钧一发之际,十数名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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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各处飞跃而起,拦截短箭,行刺之人也在这一刻被抓了出来。
“好了,游戏也陪瑶儿玩了,现在,瑶儿该和我回去了。”赵昱无奈地摇摇头,牵起李乐瑶,像是纵容一个不懂事儿的孩子。
但李乐瑶的眼镜却直直地盯着那个被暗卫压下去的刺客。
“顾言骋!”她喊。
那刺客果然抬起头,眼里尽是焦急,似乎在和她说,走啊,不要喊了,装作不认识他,走啊。
赵昱背对着这一切,脸上一片阴沉。
但李乐瑶却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她在想:这个幻境里,也有顾言骋,而且,顾言骋没死。
她甩动被赵昱牵住的手,没甩开,便扯过他的衣领,指着顾言骋问:“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不该知道吗?”赵昱垂着眸,对下人温柔笑道:“把他带下去。”
李乐瑶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无法判断,这里倒底真的是幻境,还是另一个现实。
但有一点很清楚,在这里,她手无缚鸡之力,她的一切,都受这个叫赵昱的人摆布,所以,她无法做到她的从容。
“夫人要和我好好谈?”赵昱掩唇轻笑,眸子抬起时,里面尽是狠戾,“可以,但我要先把另一只小贼抓出来。”
顾言骋突然变得激动,他挣开压住他的暗卫,向赵昱冲来。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又被重新押了回去。
“狗皇帝,草菅人命,你不得好死!”顾言骋大骂,不管不顾,似乎要就义于此。
“哦?我草菅人命?”赵昱似乎来了兴趣,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贵妃谋害皇嗣、欺君罔上,我杀她,是众望所归;至于你们顾家,为虎作伥多年,理应受罚,何来草菅人命之说呢?”
“看那边,另一只小贼也来了。”赵昱掰过顾言骋的头,迫使他看着被五花大绑抬过来的李乐熙。
五姐姐?李乐瑶看向她的一瞬,恰与李乐熙对上目光。
活下去。
李乐熙对着她摇头、比口型,泪糊了满脸。
“熙儿、熙儿!”顾言骋看到李乐熙被抓来,瞬间慌了神,他眼中的愤恨全部消散,被恳求取代,“她什么都没做,你放过她,不要动她……”
顾言骋的声音戛然而止,暗卫把血淋淋的刀从他的腹中拔出。
转而,是李乐熙撕心裂肺的哭声。
“吵死了。”赵昱嫌恶地扫了一眼,暗卫的刀又刺向李乐熙的腹部。
“住手!”李乐瑶大喊。
她见顾言骋死了两次,一次,化为虫魅而死;一次,被人,活生生的杀死。
许是她杀过许多虫魅,那一次无甚感受,而这次却难以接受。
暗卫看向赵昱,赵昱挥挥手,暗卫才停下来。
“夫人,做了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赵昱心疼地捧着李乐瑶的脸,安抚地轻拍她的背脊,“李家的人,除了你,都不无辜。你说,我凭什么住手。”
李乐瑶想骂他,想揍他,让他清醒。但她知道这都是徒劳的。
眼前这人,虽和李闻昱有着一样的脸,却不知是何人。
她捏紧拳头,强压自己心中怒火,轻声道:“求……你。”
28.迷局
赵昱并没有妥协,反而神色变得凝重,他屏退众人,审视着李乐瑶。
哪怕她假意顺从,她眼神中那股叛逆依旧不可遮掩的流露出来。
这是她万万不会拥有的,生机。
“你不是她。”赵昱几乎肯定的说,他沉思片刻,变得欣喜若狂,“你是她,我们见过两回……不,你才该是她!”
“你在说什么鬼话?”李乐瑶懒得再装,她知道自己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何必虚与委蛇。
“哈哈……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赵昱不止是哭是笑,他身体抖动,有些站不稳。
“疯子。”李乐瑶不住后退。
在这里,她又见到了顾言骋和李乐熙;并且,赵昱的话让他真实的可怕。
他记得她每次进入“幻境”的情景,而她却不记得。
每次走出幻境后,她会将这里的一切抛之脑后,就像从未发生过,连梦境都算不上。
她来到原本的世界,本就是因为超自然的穿越;此刻这个“幻境”,又焉知不是另一个世界?
她不禁毛骨悚然。
原本的世界,她是天赋者,能杀虫魅,没有人能替代她。她尚且可以逃离自己不喜欢的一切。
但是在这里,她如此的无力,除了依靠于赵昱、求他,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如此,”李乐瑶的手中满是冷汗,她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条件是,放了五姐姐。”
“好。”赵昱没有思考,一双含着泪的眼温柔沉静地看着她,“你只要回答,你会喜欢我么?我是说,现在的你。”
他说完,似乎有些慌乱,补充道:“你留在这里,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我的。”
李乐瑶没有说话,但她冷淡的眸子已经代表了一切。
她不再想搞清楚为什么,就算知道了,出去后她也不会记得。
“好,我懂了。”赵昱都声音低了下去,但他的眼中很快又像燃气两团火,捧住李乐瑶的肩膀,不留余力的摇晃,“明明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生,我没有杀了李家人、你也没有家人、我还是你的好堂兄,凭什么?凭什么!”
这具身体太弱了,被用力的摇晃后,李乐瑶咳嗽不止。
她有些惊于赵昱的疯狂,喘过气后,抬眸疑惑地看着他:“需要理由吗?”
赵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她造成伤害,把她搂在怀里,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呵护。
李乐瑶感受到阵阵眩晕。
淹没在龙涎香中,她想。
总算要离开这个破地儿了。
***
李乐瑶是被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顶醒的。那是一只黑白的猫儿,不只为何会出现在这地穴中。
她心里莫名堵的慌,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与人大吵了一架。
洞口依旧被坍塌的石头堵着,她记得方才自己明明和玉衡一道走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对了,玉衡呢?
石壁上的烛台尚未燃尽,她拿上烛台四处观察。
一处石窟前放着一张石盏,石盏底部与石窟项链。
她推动石盏。果然,一块石门随之打开。
李乐瑶长时间待在暗处,石门内发出的白光晃得她不禁闭眼。
白光是灵息师玄力发出的,而星星点点洁白的玄力,正从玉衡身体中抽离。
墙上密密麻麻画满符文,他被铁链拴住,蜷缩在空中,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
李乐瑶见识过这种符文的威力,没有贸然踏入。
她先是释放玄力试探,摸清规律后才用玄力包裹住自己,只身进入,斩断锁链,接住玉衡,扛了出来。
她用自己的实体化玄力给玉衡做了一张垫子铺在墙角,才把玉衡放上去。
“喂!能听到吗?”李乐瑶拍拍他的脸,触感凉丝丝的。
隔着面具看不到却能触到,她情不自禁在玉衡的脸颊上捏了两把。
皮肤如羊脂玉般,细腻又温润,比闺阁小姐的脸还要好摸。
鼻梁高挺,窄窄的,像平原上蓦然凸起的山峦。
顺着鼻梁往下,便是那张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红润的唇。
李乐瑶有些好奇这唇是如何长成这样的,便捏了又捏。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被窝住,无力的将她往下扯。
李闻昱想说话,却张不开嘴,最后只发出了哼哼声。
他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李乐瑶距离他只有一掌的距离,他能清晰看见那双琥珀色眼睛中忽闪的充满探究欲的光。
他的脸上有些发热,突然有一种想要靠近她的感受,却不知从何而来。
一定是她从不肯给他安全感,他才想要靠近、要贴近。只有时刻在一起,掌握着她的一言一行,才能保证她永不背叛。
这一天,很快了。
鬼使神差的,李闻昱伸出舌头,在不停揉捏他嘴唇的那只手上轻轻的碰了一下。
李乐瑶的手如触电般闪开,而他则垂下眸子,满意地回味。
“变态啊你!”李乐瑶弹起来,边甩手边后退了数十步,指尖尽是那股湿湿热热的触感。
她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吞回去,大舌头道:“你你你、上回就……念在……呃,我不和你计较;这次又这样,你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她头一回遇到雌雄同体虚噬者都没有这么狼狈。
李闻昱睁开一双蒙着水雾的眼,似乎还没从昏迷中清醒,声音清冷如常:“怎么了?”
说罢,还扶住额头,眼神涣散,好像随时都能再晕过去。
“你……我、唉,罢了!”李乐瑶大叹一口气,终是她不对,好像是她先去玩别人嘴巴的。
好端端的干嘛去作弄别人嘴巴,幸而他昏着,什么都不知道。如今难堪,也只能自己咽了。
见李乐瑶还在远处踌躇,李闻昱便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他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栽去。
李乐瑶一个闪步冲过来撑住他,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路扶着他向洞外走。
“这么弱,当叫我过来,再起来。”李乐瑶责怪。
“我以为,你不愿意靠近我。”李闻昱声音逐渐变弱,似乎这话十分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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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你早晚是要成婚的。”
李乐瑶霎时便认为自己理亏,让玉衡平白委屈,又觉他走得实在吃力,便大义凛然:“我扛着你出去吧,抱着也行!”
“……倒是,不必。”李闻昱语塞,想了会儿,他又补充道,“有你扶着,我便很安心。”
***
在玄力的加持下,洞口的碎石清理的很轻松,不一会儿天光变漏了下来。
跳上去的时候,李乐轻拉一把,玉衡便爬了上来。
看样子,这人恢复的还不错。
她在日头下走了两步,伸了个懒腰,回头:“瓷娃娃……”
这三个字一出口,她便顿住了:“我总觉得,我们已经出来过一次。”
玉衡神色凝重,他盘腿坐下,释放玄力覆盖周围:“我亦有此感,附近或许有魇主;方才,我们在幻境中。”
“那顾园……不对,”李乐瑶握住玄力幻化而出的大刀,回到玉衡身边,与他保持不超过一臂的距离,以便有危险随时反应,“你还记得我们来做什么的吗?”
“来救你。”玉衡的心情很好,认真的思索起来,想完,他便蹙起眉头:“我为什么来救你?”
“因为我追一只臭老鼠追到了这里。”李乐瑶回答,但她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受伤的明明是你。”
是的,受伤的明明是玉衡,为何要救的人是她?
幻境倒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尽管假山在顾园的后院,但今日宴会宏大,唱曲儿的以及说笑声都能传道这边。热热闹闹的,倒是不像有魇主作祟的样子。
“走,我们去人多的地方看看。”李乐瑶拉住玉衡,却发现玉衡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
她顺着玉衡的目光看去,她方才追了一路的那道人正堂而皇之的站在屋顶上,沐猴而冠。她总觉得自己对这人有一种别样的气愤,却记不起为什么。
不等她做出反应,玉衡已经飞快地追了出去。
李乐瑶也立刻跟上。
追到后山,二人都不见踪影。搜寻片刻,她在一棵枯树后,见到了道袍的一角。
李乐瑶当即用玄力捏出实体刀扔了过去,将那人订在树上。
她随后冲过去,见青鹞被固定在树上无法动弹,但他手里却握着一把小刀,架在玉衡的脖子上,制胁她。
但李乐瑶很清楚,青鹞手里的刀快不过李乐瑶的玄力,这场博弈下,青鹞必死无疑。
她不合时宜的突然想起玉衡以及自己被青鹞符文折磨的场景,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动着她,促使她去杀掉青鹞。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他。”玉衡冷冷道。
正是这一声,让李乐瑶清醒过来。
玉衡看着冷漠,实则是一个脆弱的人,和她说话总是包含着各种情绪,绝不是这样的冷。
哪怕刚认识的时候,他只是惜字如金,不会如此漠然。
更何况,青瑶哪有这么弱,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符文随便画一个出来都够她招架,哪里会沦落到拿一柄小刀来威胁她。
如此,便只有一个解释——这里,依旧是幻境。
29.皇嗣
她的脑中多了一段记忆:顾言骋变虫魅,她追青鹞至地穴,自己被控制。
虚实混杂,互为悖论。她究竟该相信什么?
“众生妄想颠倒,皆从心起,强生分别,系念我身,触景生迷,举心皆妄(1)。”空灵之声在山林间回荡。
执念于自身,强行分辨,因此迷惑。
李乐瑶将意念移至自体之外,想象她是这里的一草、一木。
她不再是她,便能认请她。
霎时间,天地变得迷幻。这里哪有什么青鹞,只有一只庞大的不知何物的东西投下一大片阴影。
玉衡垂头站在阴影中,眼神空洞,尽管生命力不断被剥夺,也没有反抗。
而她,正握着一把刀,一步步逼近玉衡。
她意念返回身体,双眸紧闭,在心中勾勒出所见之景,然后全身发力,猛冲而上,刀尖刺入大物之眼。
随着那庞然大物的惨叫,幻境破裂,李乐瑶落下,顺势接住倒下的玉衡。
四周景象并没有变化,她依旧在顾园后山的深林中,日光被密林遮蔽,深林之内,暗如子夜。
只是,这里没有青鹞,亦没有那个庞然大物,只有一道绰绰之影站在树上,面戴白纱,随风而动。
“方才点醒我的人是你?”李乐瑶望着她,她不敢放松警惕,“你是谁?”
那人嫣然一笑,柔声道:“你可以叫我冰兰,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她记得,春猎那日遇到魇主幼体,听闻他们都是获救于一个灵息师前辈,那位灵息师,便是冰兰。
“把他给我,我来帮他修复生命力。”冰兰高高地站在树上,她传来一丝玄力,纯白的玄力就像她这个人一般温柔无害。
玉衡不省人事的靠着李乐瑶,他呼吸时断时续,手指颤动,身体凉的瘆人。
李乐瑶看着那抹玄力,揽住玉衡的手逐渐用力。
她将玉衡拦腰扛起,另一手抓住玄力丝线便跃上树,挥腿踢向冰兰。
果然,她的腿径直穿过“冰兰”的身体。这根本不是冰兰,而是一道投影。
“少在这儿装神弄鬼,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李乐瑶将刀往地上一插,玄力余波扫过数百米。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她循声而去,见到一只猫状小兽,与地穴中“唤醒”她的那只一般无二。
她将玄力探去,几乎确定这是一只虫魅。
能完成实体化并在人界活动自如的虫魅,绝非善类。
奈何这小兽实在可爱,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她,人畜无害。李乐瑶没忍住,把这只小兽拎了起来。
而下一秒这只小兽便露出獠牙,咬上玉衡的胳膊。饶是玉衡尚在昏迷中,也不由得一颤。
以貌取人,危矣!
李乐瑶玄力汇入双手,一记手刀将小兽砍倒在地上,尖刀要刺入的瞬间,那小兽忽然极速膨大,几乎超过半树之高。
她不放心让玉衡单独留在地面,遂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料,将玉衡手腕合拢系在她的脖子上,连带着玉衡一道腾空而起。
她从未见过此等怪物,却懂得一个道理:虫魅都害怕光,哪怕是魇主,在自然法则之前,也得退避三舍。
她的目标便是砍断这些树冠,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怪物体型庞大行动却并不迟缓,李乐瑶游走在树冠指尖,还背着玉衡,躲避并不轻松。
怪物利爪凌厉如风,爪爪直击玉衡,李乐瑶闪避不及,只得一个闪身将玉衡护到身后,自己大腿则遭到重创,摔到地上,渗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幸而这一方的树冠亦开始摇晃,隐约有倒下之势。
怪物攻势更甚,双爪齐用攻击倒在地上的二人。
李乐瑶搂着玉衡躺在地上不断后退,哪怕被这黑色尖锐指甲刺中一次,她二人也要亡命于此。
尽管如此,她还要时刻注意躲避方向,必须保证这怪物躲不出阳光暴露之地。
不要是阴天、不要是阴天!
李乐瑶祈祷。
好巧不巧,树冠倒下的那一刻,天上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阳光。
而怪物似乎有灵智,它注意到了这一点,变得更加狂躁。
不行,她不能第二世依旧英年早逝。
大爪挥来的同时,她一个翻身将刀锋砍过怪物的巨腿,怎奈其身体如沼泽,玄力化作的刀非但没能对其造成伤害,反而深陷进去。
好在天不亡她,一阵大风吹来,天空阴云被吹散,毒辣的日光直射林底,怪物几乎将两人罩入血盆大口之时,化作黑烟,荡然无存。
而怪物腹心,空间初出现一道裂缝,冰兰从中落下。
与投影所见着装相似,冰兰一袭白裙,脸上蒙着半透的面纱,依稀可见柔和的五官。
李乐瑶盯着她看了半晌。
冰兰笑笑:“怎么?确认我不是投影或者幻境了?”
李乐瑶回神,尴尬道:“如果你还是假人,那可真是见鬼了。”
她大腿上的伤口一直在失血,此刻已不再疼痛,只觉麻麻的,失去了知觉。
“他应是被褫夺了过多生命力,”见冰兰缓步走来,李乐瑶将玉衡平放到地上,“听说你是很厉害的灵息师,请救他。”
“自然,”冰兰轻笑,她将一抹玄力笼罩住玉衡,却没有看向他,而是径直走到李乐瑶面前蹲下,柔声问:“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即便是在暗部,冰兰也拥有最高权限,守玄司的面具充其量不过是障眼法,根本挡不住冰兰。
但她依旧希望得到李乐瑶的同意。
“好、好啊。”李乐瑶这时脑子不太灵光,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如此温柔的和她说过话,她什么都没想便答应了。
粉色玉簪亮了亮,面具自脸上消失,露出一张算不上十分精致,却张扬又充满灵气的脸。
像她的,太像了。
冰兰抹去眼泪,却发现,这张脸苍白的过分,眼睛都失去了神采。
“你的腿……”她捂住嘴,眼泪簌簌的下坠。
李乐瑶腿上的伤很深,早已不知流了多少血。只是她穿着深色的胡服,血液渗透出来,只让人觉得是打湿了。
“不打紧,你先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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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瑶打了个哈欠,倦怠道,“我就是有点困。”
“还不打紧!”冰兰将眼泪抹干,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息下来,将大半玄力覆盖在李乐瑶身上,又分心从信物中取出药包,剪开李乐瑶的衣裳,处理那条可怖的伤口。
李乐瑶见不得人哭,男人女人都不行,她看得心里忐忑。
“方才那甚么‘触景生迷,举心皆妄’是你说的吗?”李乐瑶找了个话头。
“少说些话。”冰兰更是心疼,泪水如决堤般又涌了出来。
“你是什么状况,我想知道。”李乐瑶闭上眼,不去看,慢慢的,逐渐被困意侵占。
见李乐瑶想知道,冰兰软了心,轻声道来:“说来,倒是我疏忽了。”
……
说完,李乐瑶却早已睡去,一句都没听上。
冰兰将伤口包扎好后,取出一颗绿色的丹药,融在玄力中,打入李乐瑶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她便盘腿坐在一边,以玄力竖起屏障避免虫魅靠近,静待二人苏醒。
【安否?】她联系自己带来的暗部天赋者。
来到临安后,他们每个人都严阵以待,想过会有魇主的投影,甚至想过魇主亲临,但他们没想到,影界居然在这里设下了幻境。
此种幻境,似真似假,于现实之上锻造虚无,让人难以辨别,思绪混乱。
就像李乐瑶根本无法判断倒底哪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
暗部前来的天赋者共五人,一名灵息师、一名蹑踪客、三明斩影卫,现都向她汇报平安。
除了蹑踪客天生的敏感,余下几人都不同程度的陷入了幻境,因而走散。
冰兰破除幻境后遇到李乐瑶,仅仅指点一句话,便遇上了魇主投影。而她作为灵息师,在魇主投影面前便如烹羊待宰。
她没有想到的是,在魇主擒住她之后,李乐瑶竟以一己之力将其消灭。
虽是借助外力,但在她这个年纪,却已是不易。
惊鸿的女儿,本就该是这样。
***
李闻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他带人进入地穴,救出为青鹞所困的瑶儿。
又不知怎的,瑶儿又将他唤醒,还……调戏他。
而后,便是他追青鹞而去,魇主投影的利爪划破瑶儿的肌肤……
他惊醒,下意识的便检查李乐瑶的身体。
看道那道被包扎好还渗出一掌长血印的伤痕,他脸色阴沉的可怕。
好恨啊,为什么他是没用的灵息师。
“醒了?”冰兰没有睁开眼,她一门心思的扑在为李乐瑶修补生命力之上。
“嗯。”李闻昱也没有看她。
“或许,你该叫我姑姑。”冰兰的声音冷冷清清,与那温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又如何。”李闻昱盯着李乐瑶的伤口,似乎整个人都处在阴霾之中。
“先生如此看重你,我能想到的,便只有你是皇室之人。”冰兰并没有理会李闻昱的异样,她自顾道,“再结合宫里二十年前的事儿,我便断定,你是皇兄流落在外的唯一子嗣。”
30.魇主
李乐瑶醒来时,冰兰已不见踪影,玉衡蹲在一棵树边,不知在干些什么。
她睡了一觉只觉清爽许多,哪些是幻境也明了了。
林中静谧安和,仿佛就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她知道,这不是。
“为何你会带着一群人来?”李乐瑶问,心情很是沉重。
玉衡背对着她,一言不发,手里依旧不停捣鼓着。
“喂,快些,我们没工夫耽搁。”李乐瑶走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扯起来。
玉衡蓦然被拉得转身,看着尚未回神。
他手里拿着两根缠绕在一起的狗尾巴草,它们不知被他如何编织成一只小兔子,绿油油的兔脑袋圆乎乎、毛绒绒,任何一个小姑娘看了都会喜欢。
李乐瑶也不例外,她盯了盯这只小兔子,又看了眼玉衡。
玉衡眼睛别到一边,轻声道:“送你的。”
“谢了。”李乐瑶难得有些难为情,她夺过小兔子,强装正经,“但你还是得说,究竟怎么回事?”
“方才,冰兰说,”玉衡眼神一暗,并不想打破这个氛围,但感受到李乐瑶审视的目光,他不情愿道,“整个顾园,都在幻境中。”
或许,顾言骋的死是幻境。
李乐瑶心头一紧,打开甬道便欲回顾园。
“做什么?”玉衡叫住她,站在原地不动。
李乐瑶不得不退回来先将玉衡推进去,才无奈道:“当然是赚银子去。”
***
李家大夫人左等又等也不见得女儿与侄女回来,连带着顾家七姑娘。
她惴惴不安,鬼使神差鬼差地便拜别了顾二夫人,差人驱车回府去。
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十余年前,熙儿尚在襁褓之中,庸儿搬着个小板凳坐在照壁前,一坐就是一天。
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把庸儿捉回来,那板硬的戒尺边往他的小手儿上打,没个轻重。
她不忍看,在一旁捂着眼垂泪,却忤逆不得老夫人。
老夫人嫌她溺子,大夫人不服,庸儿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然不会心疼。
入了夜,她贿了看门丫鬟银子,偷偷跑到寿安堂给庸儿上药。
小小的孩儿,一见到娘亲便号啕大哭:“娘,我想爹,爹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他日日在府门前盼着,就望有一天爹爹能回来。
“庸儿乖乖听祖母的话,好好读书,书读好了,爹爹高兴了,就回来。”她搂着孩儿轻拍他的背。
“那三弟被爹爹带在身边,是不是因为他读书好?”李闻庸天真的问,他吸了吸鼻子,反过来安慰母亲,“我会好好读书的,爹、娘、熙儿和庸儿,肯定会早早团聚的!”
大夫人看着李府这扇门,思绪万千。
她是小门小户的女儿,爹娘告诉她临安李家的人上门提亲了,一家人都欢天喜地。
当年,李家二位公子之名,谁人不曾思慕?
只是真的嫁了,她才逐渐发现,李砚卿的心从来不在她这儿。
直到那年,他抱回那个私生儿,如珍似宝的带在身边,她才明白,李家不过是看中她温顺、好掌控,找个明面上的媳妇罢了。
“夫人,这些年苦了你了。”本该在贡院李闻庸不知为何出现在府门前,看着她,愧意满满道。
这么多年,她留在祖宅操持家务,不甘过、痛苦过、心冷过,丈夫这一句“辛苦了”,让这一切都化作子虚乌有,似乎,她受到的都是值得的。
她顾不得礼义廉耻,满腹委屈,像个小姑娘似的,向李砚卿跑去。
***
“大伯母!”李乐瑶大喊。
顾园乱了,百年家宅一朝崩塌,池中黑水弥漫了整个地穴。
李家大夫人红着眼,满怀期待地奔向塌陷处,跃入黑水。
李乐瑶在半空中将她接住,甩给半虚界中的书吏。
一派险象中,却无一人意识到自己的境地,他们或悲痛欲绝,或欣喜若狂,或纵身跃入黑水,或一动不动,任凭虫魅肆无忌惮的吸食他们的生命力。
【守玄司的人呢?就放任他们在这儿不管吗?】李乐瑶质问云章。
她知道书吏此刻就在这里,空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是他们的半虚界。
得知李乐瑶和玉衡回来,云章便从半虚界中探出个头,短时间内,已经有好几只影蜮不要命似的扑上来,被李乐瑶一掌解决。
“天赋者本就数量极少,况且现在是白天,人手实在有限。”云章用最快的语速,“地穴中可能有魇主亲临,才会造成如此大范围的幻境,所有的前辈,包括你们,现在应当下地穴找到魇主,才能彻底解决这场危机。”
“否则,魇主的可怕你也见识过,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这里有冰兰前辈守着,能最大程度上避免丧尽生命力而导致的死亡。”
“——你干什么?”云章看着一头砸进甬道的力乐瑶,着急道。
“有你说话的功夫,救几个人。”她钻到虫魅最密集的地方,不管不顾地便开始乱砍。
“你能救几个人?回来!”云章气恼,“若真有魇主在,你杀再多的虚噬者都是徒劳!”
他通过信物给了李乐瑶和玉衡一个地点:“这是苏影和铁壁所在的位置,你们直接通过甬道去找他们。”
“记住,进入地穴后,你们见到的‘普通人’都是遭‘种子’侵后的,我们暂时称其为傀儡,不要怜悯他们,他们现在,就是虫魅。”
李乐瑶和玉衡与苏影他们汇合,与她在一起的不止铁壁,还有另外两名斩影卫。
“原本每个临时行动小队应该至少拥有一位蹑踪客和灵息师,但我们不愿意耽误时间,便率先下来了。”苏影苦笑。
玉衡将玄力覆盖在他们身上,几人略做休整,他们每个人的生命力都或多或少的收到了侵蚀。
“一路上我都在刻意避开子巢多的地方,但它们密密麻麻的就像蜂巢般,几乎每条路上都有,只要我们经过,那些恶心的虫魅便会钻出来,根本无穷无尽。”
“更何况,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傀儡。我以为,脚边路过的只是一具尸体,可它下一秒就畸变成了虚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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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像疯狂滋长的树苗一样,从尸体中窜出来,拖的时间越长,这些傀儡便越厉害……”苏影干呕着,精神逐渐有些崩溃。
李乐瑶不知如何安慰她,将她搂在怀里,笨拙道:“没关系,我来了,我现在有多强,你又不是不知道。”
铁壁和另外两名斩影卫只堪堪恢复了精神,便继续出发。
“我们一共有四支临时小队,自内二外分为四个环搜寻地穴,据书吏演算,若魇主亲临,则出现在内环的机会最多;而我们作为拼凑出的小队,实力最弱负责外环。”苏影解释。
话音未落,玉衡便一个踉跄,闷哼一声。
李乐瑶赶忙将他扶住,在苏影玄力的覆盖下,玉衡脚上那只的手清晰可见。
他们正路过一小摊黑水池,池中浸泡着人体,人体呈现青灰色,不断蠕动,抓住玉衡的脚后迅速化为白骨,然后畸变,膨胀为虚噬者。
面对这所谓傀儡,李乐瑶可谓经验之盛,她在那“人”尚未化为白骨之时,便迅速砍下他的头颅。
青灰色的人头落地,哪怕她知道这已经不再是人,也忍不住恶心。
另一边,苏影发现了子巢,铁壁三人都在极度戒备状态。
“你救了我。”玉衡反握住她的手,温和道。
这一声柔弱之音却坚定无比,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全心投入对子巢的围剿中。
“我怎么感觉你又变强了。”铁壁由衷感叹。
剩下两个斩影卫看着李乐瑶几刀一只虚噬者,亦十分惊讶:这真的是他们初级天赋者小队成员该有的实力吗?
有李乐瑶在,他们一场战斗下来的损失明显少了许多。
“你是唐僧肉吗?”李乐瑶忍不住调侃玉衡,每次遇到厉害的东西,玉衡总是被当做靶子攻击。
“什么?”玉衡疑惑。
李乐瑶这才反应过来,唐僧是她上辈子的民间故事。上辈子有些东西,看来已经烙进她骨子里洗不掉了。
“没事。”她无所谓道。
“我日后真该重新认识你了,”铁壁有些喘气,心里默默估量,决定从今往后不把她看做一个女孩。
“安静。”李乐瑶一道实体化玄力封住他的嘴,只身提刀蹑脚向前迈步,玉衡和苏影皆是一脸警惕。
铁壁被捂着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悲凉:不会这么惨吧,真被我们遇上了?
一片死寂中,阵阵阴风吹来。
地穴中,有风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些风从一个方向鱼贯而入。
“年轻人类天赋者的滋味,我还没尝过呢。”桀桀之音从四面八方穿刺而来,几欲震碎耳膜。
听到声音后,几人已经动弹不得。
“我的臣民们不过想吃点晚餐,就被你们屠戮。”那声音充满怨念,仿佛自带威压,让他们身体不受控制的跪下。
“什么守玄司!不过一群伪君子!借守护之名行杀戮之实!”空气骤然变得潮湿黏腻,伴随着让人窒息的腐臭。
李乐瑶忽然意识到,魇主,可能融在空中,无处不在,凝视着他们。
31.离别
寿安堂。
一只影蜮不知怎的被传送到了这里。
它受了很重的伤,身体接近透明,几乎消散。
它不想来这里,这里的光打在身体上很痛,这里的物种对它们很不友善,这里一直都在排斥它。
但它不得不来,因为自那场浩劫后,它们便没有了粮食,要活下去,就必须忍受这一切。
它环顾这一周,有一人的生命力格外虚弱,它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吸食这团最稀薄的生命力。
它克制着,只吸食了一半后,它变缩回影界,先苟延残喘几天吧。
***
“猖狂。”苏影闭上眼,原本透明的玄力却在空中映照出星点之芒,这便是魇主之形。
显然,魇主本体并未亲临,让守玄司大为戒备的,不过是一道意识分神而已。
而这已经远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
魇主之力又如一道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们剥离这个空间,似乎顷刻间便要将他们吞噬。
然而魇主却突然收手,星点之芒随即迅速向一个方向汇去。
“快追。”苏影最先反应过来,而几人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后,魇主之形已然不见踪影。
另一方向的将军几人亦察觉到这一异动,他们追去之时,魇主的身躯已在撕裂的虚空前骤然坍缩,化作一道浓浊的黑烟,倏地钻入裂隙,消失无踪。
那裂隙随即弥合,只留下空中弥漫的焦臭与地穴的一片狼藉。
魇主的目的显然并非杀戮本身。
“又让它跑了!”将军一拳砸在身旁断裂的石柱上,面具下的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倒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它亲自来找。”
李乐瑶几人追寻苏影留下的标记找来后,这里仅余一卷残风。
将军猛地转头,吩咐书吏:“魇主离开后,幻境片刻便会消失。立刻清理现场,所有的伤亡都算在地动上。至于顾园的地穴,就让人们去猜疑罢吗,左右顾家也干净不了。”
有地方去发泄,这些创伤后的人才不会胡思乱想。
云章脸色发白,闻言点了点头,手中玄力光芒流转,开始引导周遭惊恐未定的百姓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继而修改他们短暂的记忆片段。
“地龙翻身了!快跑啊!”很快,人群中响起了的哭喊和惊呼,真实的恐惧被巧妙地嫁接到了虚假的灾难上。
李乐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书吏们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就像她第一次前往不周峰,魇主制造的活人雨一样。
用一场“合理”的天灾来解释虫魅造成的破坏与伤亡,粉饰太平,让世人继续活在“安稳”的假象里。
“惊鸿。”将军的声音将她唤回神,“你今天做的,很不错。”
他将李乐瑶单独带入一个半虚界。
冰兰、老者,以及一些从未见过脸的长者依序坐在这里。
将军走到老者身旁站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怀疑,灰鹞不止是叛逃那么简单。他们可能已经和影界深处的某些东西勾连上了。甚至,得到了来自我们这边的‘帮助’。”
李乐瑶心头一跳,看向那边。众人皆是眉头紧锁,唯有老者笑眯眯的,浑浊的眼中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叫李乐瑶,是沈惊鸿和李砚之的女儿。”苍老又慈祥的声音带着几丝惋惜,“他二人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了。”
李乐瑶不由自主的对这人产生了几分尊敬。
老者似乎有某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的信服。
“是。”李乐瑶罕见的乖顺的回答。
“他是季奉祖的父亲。”老者指着座下几位长者,依次介绍,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带着孩子认人。
李乐瑶注只记住一个魁梧的男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皆与铁壁相似。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暗部,自此,可能去京城,可能去西境,直面魇主。”老者的话谦逊到让人不忍拒绝。
“我考虑考虑。”李乐瑶忍住冲动,终道。
***
回到梨影轩,天色已大暗。院子里空荡荡的,被砍倒的梨树残骸早已清理干净,只留下一片平整的土地。
她在这里站了片刻,然后才走回屋子落了锁,才从取出那页泛黄的纸。
这是似乎是青鹞与她争斗时偷偷放入的,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李乐瑶有些疲惫,她坐到妆奁前,下意识地打开暗格,取出母亲那本破旧的笔记。
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停留在那次记录边陲疯人村遭遇的残缺处。她摩挲着那参差不齐的撕痕,与这张纸被撕毁的纹路,以及字迹,都恰好吻合。
李乐瑶的心跳快了。她小心地将这半页纸取下,就着昏黄的灯火,看向那熟悉的、潇洒中带着急迫的字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1]。其上位者,视人命如草芥,以众生为资粮乎?」
「夫君亦有所察,劝我莫再深究,恐招大祸。然,吾心难安,岂能与豺狼为伍?」
「若吾遭不测,见此页者,毁之、慎之。」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慎之”几乎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甘与惊悸。
青鹞究竟为什么要将这半页纸给她,他又是如何得到的?
与豺狼为伍……说的是谁?守玄司还是官府?总之,他在挑拨。
鬼使神差的,她打开暗格,将那枚玉扳指拿出来。
对着月光,玉扳指内侧的龙纹清晰可见。
她拿着纸页的手微微颤抖,皇室。
这点她早就知道。
但,守玄司高层对“种子”和灰鹞的态度如此暧昧,甚至刻意隐瞒,书吏们可以轻易修改所有人的记忆,将真相埋葬。如果这一切的源头,来自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背部窜起。
“五姑娘,六姑娘已经歇下了,您回去吧!” 突然,院外传来青梧极力阻拦的声音。
李乐瑶一惊,迅速将两页残纸重新藏入怀中,起身开门。
李乐熙一把推开青梧,走进屋内,将门摔上,狠狠地盯着李乐瑶,只余她二人。
李乐熙发髻散乱,脸上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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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全然不见了往日一丝不苟的贵女模样。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知道什么?”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乐熙冷笑一声,擦掉脸上的泪,逐渐变得歇斯底里,用力摇晃她的肩膀:“你早就知道顾言骋有问题,你早就知道顾园不对劲儿,什么地动,我不信、我不信!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在李乐熙看来,那日地上骤然裂开一条缝,顾言骋就那么凭空掉下去了,这怎么可能呢?她不相信!
“我……”李乐瑶不知如何回答,她晃得站立不稳,看着五姐姐彻底崩溃的模样,耳边回荡着她凄厉的质问。
一时间,母亲笔记里那力透纸背的“慎之”二字,与眼前五姐姐痛失所爱的脸庞重重叠叠。
她知道吗?她猜到了顾园有问题,猜到了顾言骋可能不对劲。可她有确凿的证据吗?她能说什么?说五姐夫可能被虫魅寄生了?说顾园底下是个虫子窝?
没有人会信。就像将军说的,不该管的别管。
哪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她此刻看着李乐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辩解和苦衷,在生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能怪,她生来便是个冷漠的人。
李乐熙满面都是凄惨与失望,她一巴掌落到李乐瑶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在这时,大嫂王氏带着人撞开了李乐瑶的门,她见状大惊失色,忙叫几个壮硕的仆妇将李乐熙拉了过去。
大夫人也闻讯赶了过来,她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搂在怀里安慰。
“是她!她害死了阿骋!她明明知道……”李乐熙哭喊着,挣扎着,却被几个人死死的控制住。
大夫人一边安抚李乐熙,一边对李乐瑶歉然道:“瑶儿莫怪,熙儿她是伤心过度,才满口胡话。那顾家四郎,唉,全是意外,与你何干?快别往心里去。”
王氏亦是一副尴尬的模样站在一旁,她把五妹妹当家人,六妹妹当亲戚,这才替自家尴尬。
满屋子的人,显然没一个人信她。
一个丫鬟哭丧地跑过来,更添一份混乱:“大夫人!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故去了!”
李乐熙骤然安静,晕死在大夫人怀里。
寿安堂顿时乱作一团。
照顾的丫鬟说,老夫人下午还好好的入睡,到了晚上,却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李乐瑶跟着人群冲过去,只见老夫人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边残留着骇人的血迹,察觉不到呼吸。
李砚卿、大夫人、李闻庸等人围在床边,哭声、喊声、请大夫的声音响成一片。
李乐瑶在人群外围,看着眼前一片混乱,默默跪下。寿安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虫魅味儿。
杀死祖母的,是影蜮,只是一只她视作蝼蚁的影蜮。为什么她不在?
她在干什么?
这世上,最后一个长辈去了,再也没人管她了。
十六年后,她再次成了孤儿。
一切就像一张悄然收拢的网,而她正站在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