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一个碗,所有人都逼我打天下》 第1章 开局一个碗 “开局一个碗,还真是只有一个碗......” “老天爷,你这不是在玩我吗?” ...... 寿州府,新安县。 寒风呼啸,卷起层层秋叶,生出几分萧瑟之意。 陆沉依靠在破庙的半截土墙前,手中拿着一只带着豁口的破碗,脸上带着几分苦涩。 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一个穿越者。 简单说,陆沉原身为地球上的一个普通企业牛马,一个人当成三个人用那种,终于在经过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加班后,他不幸地猝死了。 当陆沉心脏再次跳动时,他却已经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原本陆沉还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能够像小说里的穿越者一样依靠着脑子的记忆大杀四方时,在经过数日的了解后,他却意外地发现—— 这里不是地球! 陆沉所处的地方名叫寿州府,乃属于大雍王朝南直隶治下的一个普通州府,其开国皇帝名为元道业,至今已传承三百载,历经十六帝。 现任皇帝名叫元奉距,已然登基二十载,年号泰昌。 现今乃泰昌八年。 大雍王朝已历三百零八载,内部积弊丛生,民不聊生,边界连年战乱不休,北方数年大旱,南方则洪涝不止。 天下板荡,命如草芥。 也就是说,陆沉对于未来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 陆沉只知道自己是从北方一路逃难的流民,家人都死在了途中。 时至如今,只剩下陆沉孑然一人,身上除了一个破碗,再别无他物。 陆沉缓缓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似乎有些无济于事,他得想办法先活下去。 无论如何,他都得活下去! 陆沉强忍着胃中的饥饿,慢慢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破碗,一步步走出了破庙。 庙前有一条还算清澈的小溪,只是里面并无活物——若有鱼虾,只怕早就被附近的流民们给生吞了。 他慢慢蹲下去,双手合拢聚起一捧水,擦干净了脸上的污垢和尘土。 一张略显清秀的脸庞出现在水面上,五官还算周正,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陆沉知道,在他娘饿死之前,曾说过他生于甲子惊蛰,年庚十五,让他好好记住。 做人,不能忘了根本。 “你,你莫要寻死。” 一道低微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声音中似乎透着几分不安。 陆沉转过头看去,只见一名瘦弱白皙的小娘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小娘不同于寻常村野妇人,刻意涂抹了泥土的小脸依然显露出几分无法掩饰的精致,唯独身体过于瘦小干巴,否则还真有几分难以抵挡的魅力。 陆沉移开了视线,缓缓摇了摇头,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过于出众的相貌只会引来灾祸。 小娘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也不待陆沉开口,急急忙忙说道:“前几日你昏迷不醒,似乎被人丢在路旁.......是我救了你的性命。” 确有此事了。 陆沉的脑海中回想起一段记忆,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原身被一伙流民匪狠狠打成重伤,还抢走了手里最后一点粮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穿越过来。 摸着脑后的隐痛,陆沉目光微沉。 若非那个人背信弃义,原主也不会沦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 生死之仇,将来一定要报。 只是那个人眼下在流民当中混得如鱼得水,心狠手辣,拉起来了一支队伍。 眼下光靠自己一个人,怕是难以有所作为。 陆沉心思敏捷,迅速想清了自身处境,他抬头看了一眼小娘。 “什么事?” 小娘走近前两步,似乎鼓足了勇气,“前些日子,坊里派人来,每家每户当出一丁充役,我家两个哥哥已经战死在了军中,唯独剩下老父.....若他前去充役,我家怕是就彻底垮了。” 小娘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一抹绯红。 “你若愿意,我不白让你去,可嫁你为妻。” 说着话的时候,小娘低着头,嫩若细葱的手指搅在一起。 陆沉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好家伙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就有老婆了? 问题是,小娘固然清纯可口,可他现而今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又如何能成家?此外这从军充役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搞清楚缘由之前,他自然不会轻易答应下来。 眼见陆沉面露犹疑,小娘顿时泫然若泣,眼圈红了,低声道:“你若不愿,我并不强求。若是挟恩图报,我父亲也不会愿意。” 说完话,她便转身离去。 见少女真打算离去,陆沉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陆沉立刻叫住了少女,“先等等,县里可曾说过充役往何处?充役多久?还有你姓甚名谁?为表诚意,我可以先说,我叫陆沉,祖籍河东。” 小娘连忙转过头来,脸上又惊又喜,连忙解释道:“陆小哥,我姓沈,家父为我取名涤,就是本地人。此次县里募兵,无人前去应募,上面才让坊中家家户户出人充役.......据说是一个姓陈的老爷募青壮为乡勇,保卫新安乡梓,管吃管喝不说,每个月还能发一两银子呢!” 陆沉顿时有些意动,条件听上去还不错,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下一顿饭都没着落的流民而言,简直就是极佳的安身立命之所。 问题是,这么好的条件,前去充役的人应该不会少才对。 陆沉本性多疑,“为何要让坊中出人充役?若是募集流民充役,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沈涤倒是见多识广,“陆小哥有所不知,县里募集乡营只信乡梓邻人,具结作保,可放心任用......若是流民过多,恐有太阿倒持之危。” 除了这个原因,其实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充役辛苦,本地人日子过得还算稳当,怎么肯抛家舍业去刀口上搏碗饭吃? 陆沉下意识皱起眉头,反问道:“可我也是流民出身?” 沈涤的小脸泛红,轻声道:“你若应了,我自会嫁你,到时候你就不算外人了。况且我父兄在新安也算小有名气,也无人会在此事上为难。” 陆沉沉默片刻,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问题。 “为何会选我?” 是啊,新安内外流民并不算少,按照沈涤的条件并不难找人去充役,又为何非要他陆沉呢? 沈涤抿了抿嘴,脸色更加红润,道:“我已观察小哥数日,并非那种寻常欺良怕恶的小人,也非有心做歹的坏人,实为难得......况且,我也是女儿家,自然想寻的相貌堂堂的大丈夫,而陆小哥相貌不俗,恰好.......恰好颇合我意。” 陆沉顿时有些慌乱,说到底他再怎么强作成熟,在情感上也只是新手一个,何曾经历过这般阵仗? 少年红着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答应你就是,只是成亲一事,尚需从长计议。” 沈涤小脸羞红,头都快埋进胸口,一头秀发垂落。 “自然是先回家见过阿父再说。” 第2章 乱世命如草 沈涤的确没有说谎,家里除了老父沈约已经再无他人。 空荡荡的院落里面,除了一棵大柳树,便只有两间低矮的房屋,一名身形高大的独臂壮汉正站在树下单手舞剑,呼呼生风。 陆沉跟在沈涤的身后,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后悔了。 这位壮汉,莫非就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 “爹,我把陆小哥带来了。” 沈涤的一声呼唤彻底击碎了陆沉的幻想,她的脸色红扑扑的,仿佛刚刚打回了猎物的小狼,满心欢喜地向老狼献宝。 壮汉单手将长剑插进泥土中,顿时转过头来,却是一名面色沧桑的中年人,脸上顿时绽放出笑意。 “好好好,既然来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走上前来,用仅剩的左手一把拉着陆沉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看着瘦弱了点,但骨架好,将来入了乡营吃得好些,就是一条好汉子。” 陆沉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巨力,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中年汉子,同沈涤嘴里的孤苦老人相提并论,强笑道:“沈.......沈叔.......” “哎,还叫什么沈叔,等你入了乡营后,将来择个日子就跟涤儿成婚,到时候就一起叫爹吧。” 沈约似乎对陆沉颇为满意,当即张罗着给陆沉接风洗尘,先让沈涤烧水给陆沉沐浴,然后又拿来了一套簇新的浅蓝棉布直裰,让陆沉换上。 不得不说,洗净打扮后的陆沉,看着的确更显清俊朗逸,尤其是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不同于俗人的气度,更是让沈约满意不已。 陆沉倒没有想那么多,他原本还算强烈的戒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开始主动跟沈约相谈,主要是一些当世的风貌人物,来加强对这个社会的了解。 沈约看上去有些沧桑,但实际年龄并不大,只有大概四十五岁,早年应募去了浙东当兵,后来在战场上攒下了一份家业就回了老家,先后生下了两子一女。 然而世事变幻,大雍朝早已动荡不安,两子成年没多久就从征入伍,先后死在了辽东和陕南。 老妻田氏接受不了先后丧子的痛楚,后来一病不起,同样撒手人寰。 唯独只剩下了沈约和独女沈涤。 沈约谈起往事时,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并不是那种单纯的悲伤,也不只是对往事的追忆,更多似乎是对命运的感慨。 “当年老大死在辽东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不是我去死.......” “后来老二死在陕南,我又在想怎么不是我去死.......” “要不是断掉了这只胳膊,怕是我早就走在他们前面了。” 陆沉顿时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了。 当晚,沈约拿出了家中仅剩的一点村酒,全部用来招待了陆沉。 菜肴并不丰富,但是也能看得出颇尽心力,几只碟子里盛着菜色,唯独一点荤腥也全都放在了陆沉面前。 酒过三巡,沈约忽然开口道:“情况你应该也都知道,从军入伍并不是一个好前途,将军难免马上亡,纵使只是一个小小的乡营,也未必能保全安生,你若是后悔,等天亮后就自己走吧。” 沈涤抿着嘴,依然一言不发。 陆沉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沈叔,这年头谁又能比谁过得容易呢?家人带着我从北地一路南下,不知道见了多少路倒,也不知见了多少丑恶。实不相瞒,若非亲手将我带大的忠叔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今日我早已成路倒了。” “我见过生死,也体会过生死,但是更难忘的,还是饥饿的滋味。” “饿到极点的时候,人的眼睛都是绿幽幽的.......就跟狼一样。” 听着陆沉诉说时,沈涤忽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能从这样的地狱中活着逃出来的陆沉,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约却并不奇怪,叹了一口气,“早年间,我还跟着大帅一路征战时,当时寿州也经历过一次大旱,方圆数百里人尽相食,能逃出去的还算走运,逃不出去的早已化为枯骨,天底下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经历这些事情......” 陆沉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决绝。 “沈叔,就算沈涤不嫁给我,我也愿意去投军充役,只为了能吃饱饭,求得一条活路。就算是死,死在战场上,也总好过被人活吃了去。” 沈约微微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 自古煮盐之利,重于东南,而两淮为最。自大雍立国以来,便于两淮设两淮巡盐使,领敕巡视禁约、催督盐课。 每年的两淮盐银多达五百万两,是大雍朝廷财源中的关键,因此大雍便于两淮广设护盐兵丁,而寿州新安位于淮水以北,乃两淮必经之地,常常为兵家所看重,曾经此地也多屯军队,只是北虏屡犯边境以来,新安的兵丁才逐渐抽调一空。 新安现如今虽然没了兵丁,却留下了一座十分宽阔的校场,过去用来检阅护盐兵丁,如今成了招募乡勇之所。 沈约带着陆沉赶到校场的时候,空地上已经排起了数条长龙,每条长龙约一二百人,最边上则有几个身着青袍的小吏,正在逐人登记造册。 前来投军的大多都是底层流民,人人面黄肌瘦,脸有菜色,连衣着也都破烂不堪,不过队伍中也夹杂着少数本地青壮,这些人谈不上健壮,但也算得上衣着干净,面色红润。 到了地方,沈约看了一眼队伍,拍了拍陆沉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下一个!” 声音时不时在人群中响起,而前面排队的人也在逐渐减少。 小吏们认真细致地询问年龄和姓名,看看青壮们身上是否带有恶疾和异状,还会让人张开嘴巴,仔细看看牙齿——跟集市上买驴子差不多。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留下,反倒差不多一半人离开了这里,他们有的年龄太大,有的则年龄太小,有的过于瘦弱,还有的身带疾病。 总之,等长龙逐渐排到陆沉时,空地上仅仅只留下了三百多人。 “叫什么?” “陆沉。” “多大了?” “十八岁。” 为了能顺利入营,陆沉特意将自己的年龄略微报大了三岁。 那小吏却抬起头看了陆沉一眼,“看你这年纪怕是都不到十六,想必也是个苦命人......算了,过去等着吧。” 陆沉领了一只木牌,上面写着姓名和籍贯,便站进了人群里。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凭什么不让我入营?” 陆沉下意识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小个子正被旁边维持秩序的兵丁推推搡搡,他脸庞黝黑,身体看着倒没那么瘦弱。 只见原先询问陆沉的小吏脸色一沉,道:“你说你是从北边过来的流民,并无从军经历,可你的指骨分明有常年射箭才会留下来的痕迹,往往只有拉重弓的人才会有这种痕迹,你分明就是逃卒!” 第3章 谁输谁滚 听完小吏的分析之后,陆沉心中一动。 此人还真是心细如发,观察入微,不像一个寻常书吏。 众人则是看向了少年,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之意。 北边常年战事不断,边军苦不堪言,逃亡者甚多,他们大多选择隐姓埋名,以躲避朝廷和军中的追索。 如今新安乡勇募兵,倘若里面混进去了一个逃卒,一旦闹出了什么事,责任怕是承担不起。 小个子脸色涨红,显然也知道其中关节,分辨道:“我的确是北方流民南下,却不是边军逃卒,家父乃罢戊遣归之人,在家中便传授了我射箭技艺。” 小吏有些不耐烦,“有何凭证?” 小个子摸了摸口袋,又转头看了众人一眼,就在他脸色有些焦急时,却忽然面露喜色,只见他一路匆匆朝着陆沉走来,一把抓住了陆沉的胳膊。 “表哥,你也来投军了?” 陆沉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但面前此人又给他几分隐隐的熟悉感。 “你是......石头?柳石头?” “表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二姨家的石头,四年前在河东的时候还见过你呢!对了,姨父和姨母呢?” “他们已经不在了......” 陆沉叹了一口气,终于确定了这个表弟的身份。 柳石头,其母与陆沉之母为亲姐妹,嫁给了边军中的一个姓柳的都尉为妻,后来生下了柳石头,大名柳基。 前些年,都尉死在了战场上,其妻便带着柳石头一路回了河东,与陆沉有过一面之缘。 遇到了表兄弟,一切就好说了。 陆沉上前作证,他口齿伶俐清晰,很快就将其中的缘由讲得明明白白。 小吏又盘问了二人几句,见都能对得上,便没有继续故意刁难,也给了柳基一块腰牌。 到了午后时,五百青壮全部征募完毕,乌央乌央站在一起。 陆沉仔细观察了片刻,他发现这五百青壮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看着都极为老实,几乎都是握锄头出身,既没有市井之徒,也没有凶恶之辈。 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时代里,奸诈狡猾的市井之徒和老实过头的农民都不是当兵的最佳人选。 前者往往会想太多,会过于顾惜性命;后者则会偏向懦弱,往往一击即溃。 反倒是那些看似刺头的凶恶之辈,反而敢于拼杀,只要笼络住了,稍加训练整顿,就能上阵杀敌。 这些道理都是原主记忆中自带的,似乎他从小都在学习和接触这些知识。 就在陆沉胡思乱想时,几名身着布甲的骑兵疾驰而来,其中为首一人带着铁盔,腰间插着宝剑,下巴上长着几撮胡须。 来将看了一眼杂乱无章的校场,顿时皱起了眉头,重重咳嗽了一声。 几名小吏连忙围拢过来,紧接着开始整顿队伍,让众人粗粗排成了一个方阵。 直到此时,那将领才舒缓了眉头,走到众人面前。 “都听好了,当今天下动荡不休,四处乱匪频出,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尔等既入我军,便当好生从军,立功受赏,将来也好广大门楣!” “本将名陈鼎,乃陈大人亲手所拔,特来统领尔等,以后此营便唤作新安营!” “大家伙放心,在新安营当兵吃粮,你们好好干,将来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陈鼎并没有继续废话,立刻让人抬上来早已准备好的硬馍和稀粥,还有几大包咸菜。 众人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流民,平日里连树皮都吃不饱,更别说这些馍和稀粥了。 诸葛方当即指挥着众人,分别领取馍和稀粥。 一人一个馍,一碗粥。 至于为数不多的咸菜,已经倒进了稀粥里面。 陆沉也领了一个馍和稀粥,他没有像旁人一样狼吞虎咽,而是细嚼慢咽着,感受着身体渐渐恢复力气。 他每一口都吃得极为认真和享受,哪怕一点掉在地上的残渣也捡起来放进了嘴里,等到吃完馍后,再将整碗稀饭也倒进了口中,不留一粒剩米。 “总算吃了个半饱!” 柳基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对食物的渴望表露无遗。 陆沉双手搭在兄弟的肩膀上,沉声道:“以咱们的本事,迟早能有出头之日,到时候别说这些,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未尝不可,不过前提是咱们得拼出一片天!” 柳基点了点头。 待所有人吃完后,陈鼎也丝毫不耽搁,立刻开始选兵后的第二步,也就是编练。 新安营全营五百余人,陈鼎自任营将,负责统率全营上下。 负责面试陆沉的那个小吏来头也不小,名唤诸葛方,被任命为营司事,负责专职管理粮草、军械、饷银等后勤事务,算得上实权人物。 营以下分两哨,每哨二百五十人,陈鼎带来的两个亲信担任哨将。 每哨以下又分为五旗,其中每一小旗五十人,由卒长统率。 卒长之下则分为五队,每队十人,各自推举什长一人。 陆沉所在左哨第二小旗第一队,而柳基同样在这一队里,队中另外还有八人,年岁与陆沉大多相仿。 按照规矩,每队的什长由本队共同推举而出,并非由上级任命。 陆沉自然是想进步,争得这个什长的位置——什长不仅各方面待遇更好,也更加容易立下功劳。 柳基自然全力支持。 等陆沉在众人面前表露想法后,一名壮汉则狠狠盯着陆沉,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十个人里面真正想争什长之位的,也就陆沉和壮汉二人。 “你也想当这个什长?” 壮汉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陆沉一眼,轻蔑道:“就凭你?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狗,简直不知死活!” 陆沉没有开口,脸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壮汉,没有丝毫的畏惧。 “军中的道理简单,手上功夫说话!” 壮汉也不废话,当即发出挑战。 军中以力为先,不以口舌争雄,若陆沉只是个耍嘴皮子的,那接下来就别怪他不客气。 壮汉名唤成虎,是新安本地良家子,家中有几十亩田地,平日里吃喝不愁,惯会耍枪弄棒,习练过弓弩,驾驭过骏马,虽不能说样样精通,但一个小小什长却是志在必得。 在他看来,陆沉一个流民出身的家伙,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能力与他相争? 一旁的柳基顿时脸色不妙,说到底他才跟陆沉重逢,也不知道陆沉到底能不能对付眼前这个明显看着就不好惹的家伙。 他心中担忧,却又阻拦不得。 军中比试天经地义,只要不故意伤了人命,任何人来了也说不了什么。 陆沉自然不会认怂。 “可以,谁胜谁做什长!你说,比什么?” “既然是我提的挑战,那比什么随你!” 成虎一脸自信,他自认为无论徒手还是器械,陆沉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陆沉没有丝毫犹豫,道:“比弓箭吧。” “那就比弓箭!” 成虎一脸自信,当即向左哨哨长郑天恩申请弓箭两副用于比试。 他望着陆沉冷哼道:“不过,我要追加一个条件,谁输了,谁就从这里滚出去!” 第4章 高低立现 两名小卒比试弓箭,原本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却引来了陈鼎和诸葛方的注意。 只因乡勇大多温良,少有人会为了一个区区的什长发生争执,大部分人都是按照年齿来推选什长,并不愿平白与人结怨。 当成虎和陆沉要比试时,众人便都自发围了过来。 陈鼎听说了二人比试一事,微微一笑,“这样,我也给你们加个彩头。谁赢了,不光能当什长,我还赏他五两银子,如何?” 一听到这个奖赏,众人顿时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这可相当于五个月的饷银! 当中不少人顿时后悔得跳脚,早知道有这些好处,那不如争上一争呢。 陆沉心中暗自思索,在这个年代里,五两银子也不算一笔小钱了,过去逃荒路上听人说,城里一桌上好的席面也才只要一两银子。 若是平日里只用来嚼谷,省着点用完全足够一家三口一年吃喝用度。 陆沉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瞥了成虎一眼,只见那人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心中顿时暗恨不已,又是一个该死的有钱人! 无论如何,这一次比试,他只能赢,不能输。 众人很快就清出一块空地,在前方八十步的位置放置了两个竖起来的木靶,靶径约一尺,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大概。 八十步是大雍朝弓箭考核的普遍标准,一般要求十箭中能至少中三箭,通常中五箭以上为优异。 很快有人拿来了两幅弓箭,分别给了陆沉和成虎二人。 陆沉接过长弓,温润的触感使得他莫名有些兴奋。 一种来自灵魂中的记忆与他结合在一起,似乎他天生就极善于使用弓箭一般。 原主的来历并不普通,出自边将世家,其祖父陆约曾官至总兵衔,只是子嗣稀薄,到了其父陆定一代时家室已经败落,陆定后来为了博取战功不惜投身辽东军,只可惜到最后战死在沙场时,也只做了个守备。 陆沉因家世渊源之故,也算是从小习武,尤其是一手箭法的军中高人所传,颇有几分小李广的味道。 因此,在比试弓箭方面,他是非常有自信的。 陆沉缓缓闭上了眼睛,心神渐渐合一。 成虎那边动作很快,他刚刚拿到弓以后,就迫不及待试了试弓力,紧接着便抽出长箭搭在弦上。 只听见嗖的一声,长箭化作一道黑影疾驰而出,呼吸间便钉在了木靶的边缘。 “好!首发命中,是个好苗子!” 左哨哨长郑天恩顿时喝彩,他乐于看到自己麾下拥有这样的好汉,将来与右哨争雄时便多了几分把握。 众人顿时又看向了陆沉,这小子自从拿到弓以后,就一直站着不动,莫非不知道怎么使用? 当即便有人议论不止,许多人甚至觉得成虎会赢得很轻松,陆沉压根就不配做成虎的对手。 甚至有人暗暗捶胸不止,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上,说不得还能争一争那五两银子。 成虎却没有看陆沉一眼,只是继续迅速挽弓引箭。 “嗖-嗖-嗖——” 连续三箭脱手而出,瞬间两箭钉在了靶子上,唯有一箭在空中化作了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四箭中三,看来这场比试已经不用继续比了。” 陈鼎心中多少有些不满意,他已经不愿再看那个尚未射出一箭的小卒了。 一旁的众人也都带着些许失望,看向陆沉的眼神中也越发不屑。 军中不怕输,就怕输都输不起。 陆沉尚未发出一箭的表现,分明就是未比先怯。 “你还不出手吗?再不出手就不用出手了。” 成虎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会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就在成虎打算继续搭箭时,陆沉却睁开了眼睛。 右手持弓,左手搭箭。 他几乎用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极为迅速地引弓搭箭,每一处动作都充满了技巧的美感。 “嗖——” 箭矢如流光一般射出,稳稳钉在了靶子的正中,远远看去比苍蝇还小的红心上。 “不可能.....” “这小子一定是凑巧碰运气的吧!” “成虎虽然中了三箭,却也一箭都没有中在红心处!”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就连营将陈鼎也吓了一跳,若是让他来引弓,十箭至少能中七八,可想要命中红心就没那么简单了。 难道这小子真是蒙的? “好样的!” 柳基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在家多年习练弓箭,除了自身箭术不凡,也练就了旁人练不出来的眼力。 陆沉真正让他震惊的地方并非命中红心,因为他手感好的时候同样也能做到。 问题在于,陆沉适才出手的速度极快,引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这种成熟的技艺往往只有在战场上才看得到! 当年他父亲柳都尉曾经就说过,北方胡人大多都是骑马射箭的好手,而其中的精锐者就能做到这般一气呵成,寻常弓手若是对上,往往还在搭弓时就被一箭射落,而像这样的精锐通常被称为落雕者。 落雕者数量极少,在北方胡人中也不过百余之数,地位极为尊崇,寻常难得一见。 成虎脸色一凝,下意识引弓搭箭,想要模仿陆沉一气呵成的射箭姿态。 然而他终究没有那般天赋,只见射出去的长箭迅速在空中化作黑点,与箭靶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节奏已经被带乱,也不再顾及旁人,停下手平复节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众人感慨不过瞬间,陆沉继续从箭袋抽箭,依然是一气呵成的射箭方式,一枝枝长箭化作黑点,冲向了箭靶,牢牢钉在了中心处。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箭快似一箭,充满了美感。 陆沉气定神闲,仿若旁人。 “笃—笃—笃——” 就在众人眼花缭乱间,陆沉剩下的九箭尽数射出,箭尖尽中木靶中心。 十支长箭密密麻麻扎在木靶正中,长箭尾羽犹自震颤不止,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幕。 太强了! 简直赏心夺目! 军中高手层出不穷,不乏那种百发百中的强人,但是箭箭具中靶心,绝非寻常人所能为,更别提这般潇洒从容,传说中的李广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而眼下这人竟然出自一个乡兵营,简直不可思议。 陈鼎望向陆沉的眼神顿时炙热无比,若说成虎的表现让他还算满意,那陆沉简直相当于出门捡了个宝! 像这般骁勇,怕是整个州府都难以寻见! 众人下意识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成虎,而此时成虎已然脱靶三箭,尚有三箭未曾射出! 胜负已分。 成虎脸色十分难看,他丢下了手中的弓箭,转过头来望向陆沉。 “是你赢了!” “但是某不服。” 陆沉当然听懂了这句不服的潜台词,倘若比拼其他方面,成虎光是在体型力量上怕是都能碾压他,仅仅只是射箭一道上,并不完全体现成虎的实力。 成虎咬了咬牙,摘下腰间悬挂的木牌,打算践行承诺,离开兵营。 陆沉却拦在了他的面前。 成虎冷哼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沉摇了摇头,道:“适才相赌已然分出高低,无需再多生他事。我知道你心中对我不服,我也随时等着你挑战,还是留下来吧!”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陈鼎顿时连连点头,陆沉不仅有勇力,还能接纳人心,着实不同凡响,绝非寻常! 他连忙走过去,笑道:“你们已经分出胜负,任何一人都无需离开乡营。” “自即日起,陆沉,你就是左哨第二小旗第一队的什长!” “成虎,你做伍长,日后当好生襄助陆什长。” 二人齐齐领命。 陆沉看了一眼成虎,只见对方眼中原本的敌对之意已然消散许多,仅仅存有几分不甘。 不过他心中知道,拿下这个什长仅仅只是第一步! 第5章 浙东军故人 陈鼎不仅仅亲口任命了陆沉的职务,也践行承诺,赐下了五两白银。 接过银子后,陆沉顿时不免心跳加速起来,胸中更是一阵痛快。 有了这五两银子,他就可以经常去买些肉食来补充营养,进一步锻炼体魄,恢复身体的状态。 待编队结束之后,天色也渐渐来到了傍晚,陈鼎便命令众人各自前去领了衣物和兵器,其中陆沉所在的小队被编为了弓箭什,一人领了一身灰色里衬、一套宽长黑棉衣和一条红色的抹额,还有一双棉鞋。 至于武器则是一张五力硬弓,还有一壶弓箭,里面一共装了二十只羽箭。 除此之外,每人还发了一柄直刀。 等陆沉等人穿好棉衣,带上护额,腰上别着直刀,手里拿着弓箭时,整支队伍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军队的影子,看着都威武了许多。 至此,乡营编练均已宣告结束,随着主将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准备各回各家,待三日后再至校场进行合练。 陆沉这才知晓,原来新安乡营并无专属军营,平日里也并不是每日都要进行操练——如果用这种操练的法子,没有足够的肉食供给,兵丁的身体压根就承受不住。 按照要求,新安乡营前三个月训练时期为每五日一练,待三个月过后则是每逢初一、十五进行一次训练。 至于其他时间,军营内并无太多约束。 陆沉抓住临走前的时间,将所在弓箭什众人召集到一起,进行一番训话。 对于陆沉这个什长先前的表现,什中众人大多都心悦诚服,就连成虎也是亲手败在了陆沉手中,也按捺住了心中的争锋之意。 望着众人面庞,陆沉心中升腾起几分雄心壮志。 谁说乡营就干不得大事?他偏偏要在这支乡营里出人头地! 一个月以后的训练上,他陆沉一定要夺得头筹,担任卒长一职! 在此之前,他必须要统一思想,将所有人的意志都拧成一股绳。 “谁能告诉我,你们进乡营,是为了什么?” 陆沉环视众人,问出了一个问题。 众人顿时一愣,当兵吃饷,还能为了什么,什长莫非是脑子坏了? 一名身体瘦弱的少年主动站出来,道:“为了能活下去,这里可以让我吃饱饭。” 陆沉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而是继续问向其他人。 “那你们呢?” “没错,当兵吃饷,我们就是为了吃饷来的。” “是啊,什长,当兵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唯独成虎和柳基没有附和。 陆沉笑了笑,望着成虎道:“成虎兄弟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成虎不屑地看了众人一眼,神情间带着几分傲气。 “某自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陆沉紧追不舍。 成虎沉默了一会,道:“某只为了出人头地,不愿庸碌一生罢了。” 众人若是往日听到这番话,定要取笑一番,却不知为何,所有人竟然都有些沉默,或者这句话从来都埋在心底,只敢在夜半梦回时才能吐露一二吧。 陆沉点了点头,望向了众人,轻声道:“成虎兄弟不愿一辈子庸庸碌碌,我也不愿意就这么混过去,相信你们在吃饱之余,也想能做出一些事来。” “你们若是愿意,就跟着我在这一个月里舍下一身力气,我带你们拿下全营第一!” 听完这句话,成虎顿时有些意动,他虽然败在了陆沉的手里,可傲气依然存在,若是能拿下全营第一,也能说明他成虎的本事了。 陆沉继续看向众人。 “拿到第一后,所有的奖赏我分文不取,尽数分给你们,到时候无论是买酒还是买肉,都够你们好好吃几顿。我只要这个第一,你们愿不愿意同我一起拿下?” “什长之命,我等不敢不从!” 众人异口同声表态,人人眼神中升腾起一丝火苗。 ...... 沈家。 当陆沉简单介绍了今日的经历后,沈家父女望向陆沉的眼光顿时有些异样。 这小子还真有几分不简单! 沈涤异样中则多了几分惊讶,莫非这次出门还真找到了一个宝贝疙瘩? 可他为什么还不向爹提亲呢? 少女一想到这里,顿时心生几分患得患失。 反倒是老爹沈约则是欣然无比,一方面陆沉能在军中拿下一个不错的开始,将来定能如鱼得水,另一方面这小子没有食言,看来是一个能托付大事的人。 除此之外,沈约从陆沉的描述中,也发现了一些细节。 前面的箭术比拼倒也罢了,就当是陆沉少年天赋秉异,这种人虽然少见,但是军内天才禀赋者也不算少——可陆沉后来的讲话和甘愿分奖赏的行为,却有着非同寻常人的胸襟和手段。 别看话本小说里经常说什么收买人心的套路,但实际上这种事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舍不得分下来的钱财,就算做出来也总是失了几分本心,让人浑身不自在,到头来舍了钱财也落不得几分好处。 但是陆沉却不一样,他对于成虎这样的精锐用‘名气’来引诱安抚,对底下的普通士卒则采取纯粹的‘利诱’,这样人人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一起齐心协力,何愁事情不成? 沈约沉吟了片刻,道:“既然陆小哥已经入了乡营,老夫也须践行承诺,当为你安排婚姻,几日后就找个良辰吉日给你和沈涤的事办了吧。” 陆沉却缓缓摇了摇头,道:“沈叔,这事尚且不急,我这些日子得忙着一个月后的大比呢,等到时候拿到了卒长一职后,我再向沈叔提亲。” 对于沈涤,陆沉还是多少有些好感的,况且娶了她有利于扎根新安,对未来也极有帮助。 沈涤听得心中一喜,小脸微红,当即便去张罗做饭。 沈家家境算不得好,粗茶淡饭倒也吃得颇有滋味,吃完饭以后,天色已经黑了。 月明星稀,乌雀扑朔。 陆沉像一个男主人一样,自然地关上了院门,拿着门闩顶好了门。 他寻思着总不能天天白吃白喝,便将得来的五两银子交给了沈涤。 沈涤不愿接银子,连忙推辞不受。 却不料这一幕给沈约撞见,他笑道:“涤儿,你快把银子收起来,剪成散碎银子,等开集后去市上买一些肉,给陆沉补补身体。” 他又叮嘱陆沉,“我知道你除了去军营会锻炼体魄,就连在家里也不肯闲着,但是光练不吃容易亏损元气,到时候怕是把身子骨给累垮了。” 陆沉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个道理,要在军中出人头地,没有一副强壮的体魄自然不行。 好在接下来一旦拿下了卒长职位,他每个月的饷银都有足足六两,不怕没有银钱去补足营养。 等到沈涤回了后房休息,沈约却将陆沉叫到了院子里。 “接着!” 陆沉下意识接过了一柄木剑,剑长三尺,乃军中常见制式。 沈约独臂手握木剑,大踏步向前,每一步向前似乎都带着莫大的力道,长剑挥舞间大开大阖,他似乎将木剑用出了刀法的味道,凶猛的剑锋裹胁着沉闷的风压,自头顶呼啸而下。 陆沉瞳孔微缩,他没有盲目后退躲避,反而左脚一蹬地面,身形如同游蛇一般向前窜来,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刀锋,手中的长剑则是由下而上奋力上撩,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直取沈约因发力暴露的腋下。 沈约反映极快,信手长剑回撩,木剑险险磕开了陆沉的剑锋。 他回身站定,没有继续发动进攻,神情中有些复杂。 “你怎么也会‘撩刀式’这一招?” 陆沉有些不解,他也感觉到沈约剑法,或者说刀法给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沈叔,我家出身边军,这一套刀法是曾经辽北边军中一名老卒所授,只是他并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沈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当年浙东军留在辽东的余脉......既然有人教了你这一套刀法,我也就不再费事了。原本打算将它教给你,让你在军中走得更顺一些。” “浙东军?浙东军余脉怎么会在辽东?” 陆沉有些疑惑。 当年的浙东军算得上声名赫赫,屡屡大破倭贼于浙闽之地,打得倭船不敢靠岸,统率这支军队的浙东都督戚南塘,更是被世人称为伏波将军。 只可惜,戚南塘后来卷入了朝中斗争,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打下诏狱,后来于狱中自尽身亡。 至于大名鼎鼎的浙东军,则迅速消亡了。 沈约作为当年浙东军老卒,自然清楚其中发生的一切,叹息道:“当年朝廷将戚将军下狱之前,就将浙东军北调辽东战场,抗击东虏。” “原本浙东军一路作战极为顺利,就连东虏铁骑也未曾讨得丝毫便宜......后来虏酋围攻辽阳,辽阳告急,而接到命令一路驰援赶到的浙东军却落入了东虏的圈套,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三千浙东军先后血战六场,毙杀东虏近万人,只是后援迟迟不到,以至于浙东军近乎全军覆没......” 沈约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臂,苦笑一声,“我的左臂就是丢在了这一仗里,若是戚将军还在,浙东军三千子弟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第6章 令行禁止 戚南塘,一个威震天下的名字。 在天下武人心中,戚南塘就是神。 他屡屡率军以少击多,还屡屡取得惊天大胜,一度打得东虏虏酋赤术发出惊呼,“遇南塘,当避三百里。” 陆沉幼时就听说过戚南塘的大名,却没想到自己从小学的刀法竟然与戚家军有如此渊源。 “只可惜,戚家军刀法虽然得以留存,可是戚将军的兵法却已经失传了。” 沈约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戚将军得以横行天下,创下许多惊天功绩,一生兵法所著堪称绝学,无一不是当代兵家所梦寐以求的宝贝。 陆沉却心中一动,他从小跟着老卒不仅学过刀法,老卒还教授过他不少练兵带兵的法子,比如怎么选兵选锋,怎么处理军务,还有许多行军打仗的心得——莫非这些法子和心得,也与戚家军有关? 只是那老卒身份来历神秘,向来不肯开口说往事一句,陆沉只知道老卒姓盛,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陆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他知道这件事无法验证,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夜色渐深,沈约叮嘱了陆沉几句,便回屋歇息了下来。 陆沉一人持刀站在院中,将原身所会的一应刀法一一练习,将心神渐渐融入其中,只觉得越发纯熟精炼,心中也不由得痛快了许多。 次日清晨,沈涤早早便出了门,去街角的银铺子里剪了碎银,再去东市买了一些肉菜,她终究有几分少女心性,买了肉菜之余,还去西市细细挑选了一只木钗,插在了一头乌黑的秀发中。 陆沉也早早起床,磨炼筋骨,练习技巧,现在每多一分努力,将来在战场上也就多了一分保命的可能。 等沈涤回来打算做饭时,陆沉却拦住了对方,道:“今天这顿饭我来做,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沈涤白了陆沉一眼,不满道:“行了,你去忙你的,可别浪费我这买来的肉,要知道现在东市里的肉一天比一天精贵!就这五斤肉,花了足足三钱银呢!” 陆沉若有所思,道:“现在市里的鸡子贵吗?” 所谓的鸡子,也就是鸡蛋。 “鸡子倒是没那么贵,但是也要八文钱。现在物价腾贵,石米都要到了三两五钱银子的高价呢!上个月才只要三两一石,都让人活不下去了!” 沈涤一直当家做主,对这些物价早已了如指掌,脸上带着几分愤愤之色。 要知道,寻常百姓家里一年下来累死累活也就十来两银子的收入,就眼下三两一石的粮价,显然无法养活一家人。 因此,卖儿鬻女之惨况屡见不鲜。 听到鸡蛋的价格相对便宜,陆沉心中也有了计较,道:“我平日里打磨筋骨,确实不能缺乏营养,否则身体扛不住,但是咱们也不用吃那么多肉,后面可以多买鸡子,咱们每天吃一颗鸡子,胜过许多大补。” 对于穷人来说,最廉价的营养品莫过于鸡蛋,只要每天能吃一颗鸡蛋,陆沉身体状况就不会因为训练垮掉。 沈涤仔细盘算了一番,兴高采烈道:“若是只吃鸡子,咱们家这五两银子省着点用,至少能撑三个月哩!” 陆沉笑道:“好了,你去帮我生火,这顿饭就让我来做吧。” 他前世颇擅厨艺,对吃的方面其实颇为挑剔,过去沈涤做的饭菜虽能下口,但是口味的确一般,若是再让沈涤下厨,怕是有些浪费刚刚买的这些食材了。 陆沉洗菜切肉下水蒸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也让一旁的沈涤相信了陆沉会做饭的说法,这些举动分明比她这个姑娘家还要来得利索。 不一会,到了午时。 “这道叫酱烧茄子酿肉,这道叫糟熘鱼片,还有这道是素烧豆腐。你们都尝尝!” 陆沉将沈约父女二人引到桌前,顿时让二人大为惊讶,只见面前几只素盘里的菜品摆放得颇为精致,香味诱人,颇得色香味三者之要。 沈涤小心翼翼夹起了一块鱼片,只见鱼片晶莹剔透,滑嫩无比,她放进嘴里仔细咀嚼一番,差点好吃到将舌头吞下去。 她抬起头一脸惊讶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 简直给了她太多的惊喜。 “你怎么还有这么好的厨艺?” 眼前的少年哪里是什么流民,一手厨艺连泰香楼大掌勺怕是都比不上! 沈约也夹了一筷子茄子,又夹了一筷子酿肉,奇道:“陆沉,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手艺?这简直是大师技艺了。” 的确,在后世想学会一手好厨艺,可以在网络上看一众大师们的视频,但是放在这个年代,厨艺那是能传家的宝贝! 想学厨,先去干几年苦役再说,能不能学到也得看师傅愿不愿意发慈悲! 陆沉笑了笑,道:“我也算是自幼就学过厨,手艺还算一般般,你们快吃,以后有时间天天给你们做。” 做人,也是将心比心。 沈约、沈涤父女对他的帮助,他也都记在心中,自然希望能有所回报。 沈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那就说好了,以后你来做饭!” “涤儿,休得胡言。” 沈约一面大口吃着,一面训斥着沈涤,但是陆沉从对方的神情中,也不难看出这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你们多吃,多吃。” 陆沉伸出筷子捡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了起来。 这日子,真好。 ....... 两天后,校场。 “表哥,你真有把握带我们拿到第一吗?” 陆沉和柳基正蹲在校场的一角,各自手里拿着一只馒头,正在用力咀嚼着。 柳基往左右看了几眼,眼见无人注意这边,低声道:“表哥,你若是为了笼络人心才这么说,小心闹得他们反噬!” 陆沉点了点头,他明白其中的道理——大饼已经画出去,许下的不仅仅是承诺,也是陆沉的名声,倘若能拿下第一也就罢了,一旦没拿到,到时候这一什内众人,怕是不会服气了。 “我做事,你放心。” 陆沉言简意赅,他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馒头上。 柳基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别人都好说,那个成虎怕是不服.......表哥,莫非你心中已经想好了对策?” 陆沉将最后一块馒头扔进了嘴里,将其仔细吞下后,又舔了舔手指上的馒头屑,认真道:“拿下演练第一,绝不是空口白话。实际上,我早已对一个月后的演练有所研究。” 这个年代里的乡兵演练,实际上就两件事,其一是基础队列操练,其二是演练阵法。 “你看,像基础队列操练,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行进转向时以鼓声、旗语为令,听得懂鼓声,看得懂旗语,步伐足够整齐,前后左右间距相等即可。” 陆沉拿着一只草棒在地上勾勒了一番,“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令行禁止。你需要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不得质疑,以后在军中称我什长。” “是,什长。” 柳基看了一眼陆沉,只觉得对方的形象越发高大威严起来,与记忆中的那个表哥形象渐行渐远了。 陆沉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只够操练基础队列,后面两个月才会练习合阵,但是究其根本也是令行禁止这一套,只要这个月打足了根基,后面的考核无需多虑。” “咚咚咚——” 陆沉话音刚落,营中鼓声便响了起来,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7章 无人掉队 随着鼓声响起,众人渐渐汇聚了起来,排成了几条稀稀拉拉的队伍,不仅看着没有丝毫军队的痕迹,甚至还有些拖泥带水。 直到三通鼓声响罢,几乎所有队都有未到的缺员,有的队到了八成人数,有的队到了一半人数,还有的队甚至只到了两三人。 汇聚在一起的众人也是嘻嘻哈哈,行为作风懒散,神态中更是透着几分不以为然。 站在高台上的陈鼎顿时皱起了眉头,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虽然是得到陈大人的提拔当上新安营的营将,却并非徒有其表的关系户,过去曾一直都在金陵军中任职,在底层也曾摸爬滚打过几年,还算有几分治军练军的能力。 陈鼎心中知道,陈大人虽让他来带兵练兵,却不会给他多久时间,而新安营的用处也绝非只是用来安顿新安,将来是要派作大用场的。 而眼前这一幕,分明让他感觉到格外棘手,想要在几个月内就将这一营兵练好,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见陈鼎脸色不豫,一旁的营司事诸葛方微微一笑,上前道:“营主,新安里初立,营中人事纷杂,作风散漫,也实属正常。毕竟下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市井之人或是乡间农夫,不识军规,也不知军事,照理说还得需要得力骨干辅佐,才能迅速脱胎换骨。” 陈鼎顿时苦笑连连,他对这个颇有来历的营司事向来很客气。 “诸葛老弟,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知呢?练兵首要在于有一批骨干撑起来,这样以老带新就能迅速成效。可你也知道,我这一次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左右两哨的哨长,下面别说什长一级,就连卒长都要在这些新兵当中选拔,何其艰难?” 陈鼎这番话的确是大实话,也是当下练兵的首要问题。 他手上若有一批精干种子,人数不用太多,只需要几十个人,就足以充当全营的骨架,全营练兵进度自然一日千里。 诸葛方微微一笑,用手遥遥一指下方的校场,“营主,这些人里面倒也不是完全无人可用,你看那一队人,不就有几分模样吗?” 陈鼎顺着诸葛方所指方向看去,确实看到一队乡卒正排着整齐的横阵,为首之人则正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陆沉。 “没想到这小子不光箭术厉害,带兵倒是也有一手,倒要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 陆沉所在的一队人的确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并不是因为他们这队人排得最为整齐划一,而是他们近乎是唯一一队全员满编的队伍。 十人,无一掉队。 除此之外,与其他队伍里面的散漫的风气不同,陆沉所在的什伍整体显得较为精炼,每个人都抿着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面孔坚毅。 原因很简单,在列阵训练之初,陆沉就告诉了所有人一句话。 今天只练习一件事,那就是学会闭嘴,学会说话。 没有什长的许可之前,任何人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大声说笑。 如果有任何问题或者需要请示的事情,需要先打报告,得到了什长的批准后,才能开口。 这一命令最初下发之际,众人都有些不理解,甚至也有人产生了抵触情绪,但是陆沉也用一句话说服了所有人。 “倘若你们有任何不服,可以继续下场挑战我,我输了,什长就归你,我赢了,你就从我的什里滚出去。”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都听我说的,咱们拿下了全营的第一,得到的所有赏赐,我分文不取,尽数分给你们。” 恩威并施,赏罚有度。 众人皆服。 就连所有人都以为会出幺蛾子的成虎,也表现出了极大的配合,他严格遵守着陆沉的命令,身姿腰板站得最为笔直。 日头渐渐升起,陈鼎再也不能忍受混乱无序的新安营,他亲自下场让人将十几个闹事不安分的新卒捆了起来,每个人狠狠打了十军棍,这才止住了营中的散漫风气。 除了惩罚以外,还有奖赏。 队列表现得最为优异的陆沉所什,再一次被陈鼎当做了榜样进行表彰,而这一次的表彰则是针对全什,他们午时的饭菜中将会多一只鸡和两斤肉。 新安营里大部分人出身都不太好,都是素户佃农较多,平日里吃饱肚子都很难得,又怎么可能会有多少油腻荤腥? 多一只鸡和两斤肉的待遇,怕是过年都难吃得上。 直到此时,无论是陆沉所在的什伍,还是其他的什伍里,众人看向陆沉的眼光都多了几分尊崇和敬畏。 若说先前陆沉是以箭术折服了众人,而这一次陆沉则是证明了他的带兵能力。 跟着能力强的人,就有肉吃! 到了这个时候,成虎也已经没有多少跟陆沉争雄的心思,对方的能力和手腕都不是凡俗可比,让他成虎来做这个什长,恐怕也做不到眼下这个程度。 柳基对表哥的尊崇也变得无以复加。 这就是领袖! 一个能带着团队不断向前不断向上的领袖! 紧接着,趁着全营纪律安顿的当口,陈鼎也立刻让人宣读了营规,主要条款都是照搬的金陵军,内容也大同小异。 等军规宣读完毕后,陈鼎又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从今天开始,全营中合练表现最为出色的什将会作为本将的亲兵什,每天都会开小灶吃饭,全什都能拿双饷!” “今天的亲兵什就是左哨第二小旗第一队,什长陆沉!”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无数炙热的目光顿时落在了陆沉的身上,他们有羡慕,也有嫉妒,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复杂心情。 当即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道:“营主,我等今日没有准备好,让陆沉捡了个便宜,若是下次合练,绝不会如此。” “就是,就是,营主,也得给我们一个机会罢!” “望营主开恩!” 听到这些人不要脸的话语,陆沉所什的士卒们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若非陆沉严令不得随意开口,怕是早就回头骂了过去。 成虎也死死瞪了几个跳得最欢的人几眼,分明是要记住这些人的相貌,将来营中比试的时候,绝不会留手。 陆沉则是表现得极为淡定,他当然知道亲兵什是陈鼎抛出来的诱饵,目的就是为了激发全营争胜之心,绝不会那么轻易就给自己吞下去。 但即便如此,陆沉也无所谓。 只要每一次的合练都能拿到第一,那这个亲兵什就能一直当下去! 陈鼎将场上的局面尽收眼底,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放心,本将绝不会不给你们机会,本将说了,每次合练中表现得最为出色的什将会作为本将的亲兵什,那么只要你们胜过陆沉所什,你们就是亲兵什!”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顿时都兴致昂扬,摩拳擦掌地想要抢回这个第一。 要知道,拿下这个亲兵什,饷银就直接翻了一倍!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陈鼎看了陆沉几眼,只见对方气定神闲,似乎压根没有将竞争者们看在眼里,心中更多了几分欣赏,笑道:“看来这个陆沉还真是一个好苗子,光是这份气度,将来的前途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区区的什长和卒长了!” 诸葛方若有所思,他看了几眼人群中的陆沉。 “营主好手段,想来这一次合练结束后,下一次会大有改观。” “哎,只盼......只盼他们能够早日成长起来。” 陈鼎的眼神有些飘忽,他望向远方的时候,更是多了几分焦虑。 第8章 条件还不够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新安营进入了一段快节奏的训练周期。 原本定下来的五日一练,不知因何缘故,被营主陈鼎改为了三日一练,这样一来虽然使得新安营士卒们快速成长,但是高强度的训练也让众人的身体疲惫不已,不得不让诸葛方加大了后勤支持。 在这个过程中,陆沉所在的什每一次训练都能拿下第一,也将亲兵什的帽子牢牢戴了下来。 尽管其他地什在这个过程中也十分努力,但是士卒的身体素质却一直跟不上来,以至于差距甚至在慢慢拉大。 原因很简单,陆沉所在的什从一开始就得到了亲兵什的待遇,吃饭开了小灶,其次他还早早让沈涤去买了二百颗鸡蛋,花了近二两银子出去,除了他自己每天一颗鸡蛋,还经常会带给什内其他人吃。 这么一来,陆沉这一什的营养补充就跟得上高强度的训练需求。 反观其他的什伍在这方面压根跟不上,就算想拼命也没得拼。 尤其是陆沉,在这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也渐渐恢复了身体的原本状态。从一开始的射术,再到后面其他兵器,徒手肉搏之术,也都已经练习精熟。 在营中的个人武艺比试一项上,陆沉除了偶尔一次在肉搏中输给了成虎,其他时候都拿下了全营第一的名头。 陆沉的武勇之名,也在新安营中传播开来,就连陈鼎等营主也都知晓,在接下来即将举行的合练大比中,没人会怀疑陆沉拿不下一个卒长的职位。 问题关键就在于,全营左右两哨十卒,最具含金量的卒将会单独划分出来,将会成为营主陈鼎的亲兵卒,其地位还要在其他各卒之上,堪比两哨哨长的威势了。 对于现阶段各什的什长们来说,这同样也是他们所梦寐以求的,没人愿意放弃争夺这个职位的机会。 在临近大比前的最后一次训练结束后,陆沉也如愿再一次拿到了亲兵什的名头,这也意味着陆沉所在的什,已经成了整整一个月的亲兵什,每个人这个月的饷银都翻了一倍有余。 “哼,也就是他们运气好,跟了一个靠谱的什长,要不然就这些货色,也配拿第一?” “是啊,他们训练,咱们也训练,可他们这个月人人都能拿二两银子,凭什么?” “哎。你们是不知道,这个陆沉怕是跟上面也是有关系,你们没发现吗,不管是营主还是诸葛司事,都对他高看一眼呢。” “嘿嘿,难怪,说到底又是一个走后门的主!” 众人分散开休息的时候,几个右哨的士卒窃窃私语着,嘴里还多有些不干不净。 “哼,你们这些个酸货,有本事在比试中赢下我们!” 陆沉所什中的一名身材矮小的士卒正好听见了几人的议论,顿时有些不忿,站出来反驳了一番。 他名叫方政,原本身形极为矮小瘦弱,放在其他什里都是被欺负的角色,可是在陆沉的什伍里,却没有人欺负他,反倒是经常给他照顾,使得他早已养成了与之共荣的心气。 听见有人出言不逊,方政顿时忍耐不住,也不顾对方人多,立刻挺身而出。 对面的士卒也毫不客气,几人站起来围成了个半圆,其中为首的士卒脸上长着一脸的麻子,神情中带着几分桀骜不逊。 “怎么,就许你们干下龌龊事,还不让人说了?要我说,他陆沉就是一个舔屁股的,要不然这个亲兵什能有你们的份?”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咱们就分个你死我活!” 方政血气上头,他怒而举拳,正准备冲过去的时候,却被一只手臂给拉住了。 手臂的主人正是陆沉,而在陆沉的身后,成虎、柳基、许平还有一个叫赵邵阳的年轻士卒,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陆沉等人也是正好走过来,他们几人在人群里也听到了对方的污言秽语。 “什长!” 方政一脸通红,死死咬着牙齿,眼圈也红了。 陆沉点了点头,松开了方政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交给我。” 他转过头看向对面几人,沉声道:“你们是哪个什伍的?你们叫什么名字?” 对面那个长了一脸麻子的士卒见陆沉来了,顿时有些慌张。 他有胆子在背后嚼舌头,却没胆子敢在全营武勇堪称第一的陆沉面前嚣张。 尤其是全营武勇第二的成虎,也在对方阵营当中。 “我.......” 那几个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张嘴结舌,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怎么,敢说不敢认?” 陆沉一挑眉头,他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便打算让人将这几个嘴里不干净的绑了,直接送去诸葛方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冒出来了一名体型魁梧的黑脸汉子,他急忙快步上前,拦在了陆沉等人面前。 “这几个嘴贱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陆什长,在下王波,乃右哨第一小旗第二队什长,他们都隶属本队,实在多有得罪。” 陆沉看了一眼黑脸汉,心中顿时明白了这里面是怎么回事。 看来最近还是太出风头了,遭小人忌恨了。 “王什长,客气了。” 陆沉也懒得废话,道:“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闹大,你让这几个嘴里不干净的,跟咱们道个歉,这个事就算完了。” 王波顿时眉头一皱,他原本以为自己出来打个哈哈,这个陆沉多少给点面子,却没想到这小子还得寸进尺了。 “陆什长,在下可能没有介绍清楚,在下王波,新安王家的王。家兄王昀,乃新安县典史。家兄向来欣赏有才之辈,将来或许跟陆什长还有打交道的地方。” 王波说话间虽然态度客气,可脸上却止不住带着几分傲气,到了最后,更是隐隐透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一旁的成虎顿时脸色微变,他拉了陆沉袖子一把。 陆沉虽然不知道这个新安王家何许来历,但是他也明白能让成虎这么认真,看来对方肯定不简单。 陆沉却不愿就此罢手,若是这次低头,怕是接下来更是数不清的打压和排挤。 “王什长客气了,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上门拜访。只是今日此事,却不能就这么了结,否则将来我还如何有脸面出入乡营?有何脸面带兵打仗?” 在这件事上,陆沉考虑得非常清楚,那就是不能让步。 说到底,这几个人真正的目的是冲着自己来,说的坏话也都是自己,方政也是为了维护全什和他这个什长的荣誉,才愤而出手,若是自己就这么算了,在军中势必会被人当成无胆小人,到时候不光是外人看不起,就算是本什怕是也无人再服从他了。 听到这里,王波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他冷冷望了陆沉一眼。 “看来陆什长对这次大比拿到第一的把握很足啊!” 王波冷笑一声,道:“不如这样,咱们两队不妨打个赌,如何?” 陆沉点了点头,干脆利索道:“怎么比?” “就比这一次大比,你们队若能拿下第一,算我们输,不光道歉,我还带着他们给你们跪着请罪!” “若是你们队没有拿到,算我们赢,到时候也不用你们全队跪。只要你,陆沉,在我们队面前跪一次,如何?” 王波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 “光是跪来跪去的,没什么意思,就这个条件,还不够!” 陆沉摇了摇头。 第9章 劈开一线天 听到陆沉这番话,王波顿时有些疑虑,他也不愿丢了面子。 “不够?那你说!” “军中无戏言,多少得添点彩头。” 陆沉伸出了一只手掌,道:“也不多,五十两银子,如何?” “若是我们拿下第一,你赔我五十两。若是我们没有拿下第一,我赔你五十两,如何?” 王波顿时脸色一黑,纵使他出身新安王家,但是却并不是家中最受宠的子弟,平日里身上的散碎银子加起来也就七八十两,这几乎算他的全部家当。 他皱了皱眉头,“可以,但是我怎么觉得你拿不出五十两,若是你输了,如何赔我?” “这个简单。” 陆沉笑道:“我若是拿不出这五十两,你可将我拿去发卖,一个善使弓箭的家奴,怎么值个百八十两。” 听到这番话,身后众人顿时急了,纷纷出来阻拦。 成虎皱着眉头道:“什长说笑了,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吗?你若是输了,我们几个凑钱借你便是,将来总有一天能还得起。况且,咱们这次只能赢,不会输!” “就是,咱们相信什长,咱们也相信自己,只会赢,不会输!” “王什长,你就早点准备银子吧!”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也不顾王波的脸色越发难看。 王波恶狠狠看了几人一眼,再看看自己这边不成器的几个东西,不由得冷哼一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到大比之日,再论高下?” 见王波等人离去,成虎转过头看向陆沉。 “过去看你做事那么稳重,怎么今日这般得罪人到底?你可知王家是什么来路?” 陆沉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已经将我逼入墙角,若是不狠狠反击,怕是后患无穷。说到底,还是拦了别人的路。” 成虎微微一怔,道:“王家在新安是地头蛇,从他老太爷开始就在新安为吏,关系早已经扎得深,方方面面都有人说得上话,现如今的新安典史王老虎就是王波的大哥,他的手腕可不是王波能比,你若是将王波得罪狠了,怕是会有祸事。” 陆沉还是第一次看成虎表露出这般担忧,看来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还真不像外表一样粗豪。 “这件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最要紧的是拿下全营大比第一。” “没错,咱们全什兄弟都一定会努力拿下这个第一!” 柳基、许平、赵邵阳以及方政也都连连鼓噪,他们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陆沉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眼下所在的这个什里,众人基本上都算得上可造之材,除了自己以外,剩下的九个人也没有一个是瞧着一团乱泥。 像成虎不用多说,全营勇武排名第二,几乎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柳基,自己的表弟,真正意义上的心腹,也有一手好箭术,个人武勇只在成虎之下。 至于剩下的七个人,像方政、许平、赵邵阳也都是本地人,心思灵巧,做事会动脑子,态度也十分积极,只要多加锻炼,都是可靠的帮手。 还有剩下的四个人,分别是冷平洲、王选、高阔、高平,其中冷平洲算是个特殊人才,家里曾经传承过一门医术,会几手雌黄方子,有个头疼脑热都能找他。 王选在陆沉的记忆里印象不是非常深刻,这个人性格内敛,平日里少言寡语,但是训练也好,干活也罢,算得上几个人里面最用心最卖力的。 高阔和高平是一对兄弟俩,他们两个人长相相似,但是性格相反,哥哥高阔朴实无华,性格憨厚,弟弟高平则相对油滑许多,平日里对陆沉也是极为讨好。 陆沉在脑子里将这些人迅速过了一遍,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 为了确保能将五十两银子的赌约落实下去,王波还专门起草了一份文书,还邀请了营司事诸葛方作为见证,二人签字画押,算是正式落定赌约。 至此,这件事也就彻底板上钉钉。 诸葛方对于陆沉向来高看一眼,可也没想到他会牵涉进这么大赌注的赌约里,叹了一口气道:“这个赌约看似对你有利,实际上对你并不公平。” 陆沉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诸葛方这句话的意思。 倘若陆沉赢了,王波最大的损失也就是身上这五十两银子,对于他这样的王家子弟来说,并不算伤筋动骨。 可是放到陆沉身上,他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除了被发卖为奴,并没有别的选择。 就好比上赌场的重注,赢则罢了,输则再无翻身之地。 陆沉眉头微皱,道:“不这么做,这件事怕是没个消停。” “你且好自为之吧。” 诸葛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二人的赌约转身离开。 回到沈家院子。 沈约望着身形越发强壮的陆沉,缓缓点了点头,道:“今日看你这身子骨,倒是有资格上阵搏杀了。” 陆沉顿时一愣,奇道:“沈叔,你的意思是我之前连上阵厮杀的资格都没有?” “哼,你自己也不看看之前虚弱的样子,别说上阵厮杀,真要让你披重甲,怕是都扛不住一炷香的功夫。” 沈约摇了摇头,道:“我也听说了新安营平日里是怎么吃怎么练,说一句不好听的,若是那个陈营主再这么练下去,又不给足肉食供给,怕是会累死许多人。” “哎,新安营只是区区的乡营,能养活眼下的五百人就很不易了。” 陆沉也知道其中缘由,只是摇头叹息。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眼下的问题也不是几百两甚至几千两银子就能解决的,光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陈大人,又能有多宽裕呢? 沈约沉默片刻,道:“当年的浙东军常年都是三日一练,这是浙东军横行天下的根基所在。但是你要知道,要支撑常年三日一练,背后投入的钱财怕是不计其数,光一个普通士卒的吃食费用都能顶得上你们数倍......按道理来说,一个区区的乡营,何必这么着急?” 听到这番话,陆沉顿时也陷入了沉思。 “从一开始规定的五日一练,到现在的三日一练,所需要的物资供给怕是翻一倍都打不住,这个道理新安营背后那些人不应该不明白。” 沈约缓缓道:“除非他们马上就要用这一支军队,而且还是有大用,否则不会这么着急。” 的确,这个年代中枢直辖的禁军通常才是五日一练,地方上的标营则往往都是十日一练或者半月一练,而连标营都算不上的乡营团练,一年时间里能拉出去集合三两回也就差不多够数了。 新安营这么大的训练强度,绝不是一支普通乡营所应该出现的现象。 沈约见陆沉沉默不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一个有前途的,遇事还是要多仔细,多留几个心眼,倘若真有让你送死的一天,你需以自身安危为重。” “沈叔,我明白。” “不管新安营背后有什么蹊跷,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天下已然大乱,并没有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反之越是在军队中,越多了几分辗转腾挪的余地。” 陆沉若有所思,道:“光靠自己手中的刀,怕是劈不开这一线天。” 第10章 六成把握 沈约的判断,其实与陆沉自己的观察早已不谋而合。 在陈鼎和诸葛方不遗余力的推动下,新安营正在迅速脱胎换骨,渐渐有了几分军队的影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支乡营至今未能上阵见血,如同一把匠人锤炼了许久的刀,还没有真正开刃以试锋锐。 但是陆沉能感受到,在陈鼎与日俱增的压力下,潜藏着一些淡不可言的焦虑,以至于他在训练中越发脾气古怪,甚至屡屡迁怒于人,导致营中风气也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人人像被赶上了热锅上的蚂蚁,漫无目的地四处奔跑着。 所幸的是,在士卒与营军将间还有一层桥梁,那就是亲兵什。 亲兵什在陆沉的统领下,不仅成为了全营的标杆,也成为了士卒与陈鼎之间的联系窗口,许多不能说不方便说甚至是难听的话,都被陆沉婉转表达给了陈鼎。 而陈鼎每一次得到这些消息后,却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 距离全营大比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天,新安县乡营中也充斥着一种急躁的氛围,这一次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演练,同时也会决定一大批职位变动。 两哨十卒,再加上一个亲兵卒,整整十一个卒长的职务,还有这些人升迁后空缺下来的什长职务,足以挑拨营中每个人的心思。 作为右哨第一小旗第二队什长的王波,正有些急躁地在城外驿亭中踱着步,不时会看向远方,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亭中的木桌上面正摆放着几碟菜肴,还有从家里拿来的一壶上好的玉壶春。 “该死的氓隶.....” 氓隶,乃时下人们对流民的蔑称。 陆沉,就是他心中该死的氓隶,不好好去做氓隶,竟然还加入了新安乡营,甚至成了他的拦路石。 在王波心里,他早已经将亲兵卒这个位置视为己有。 论家世,他出身新安王家,百年积蓄近乎掌握了新安的实际大权,所谓的县令等流官想要做安稳,还得看他们王家眼色。 而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贱民罢了,能当上一个什长就该天幸,怎敢再觊觎更多? 他不服,他嫉妒,于是便常常在营中同下属言语中多有冒犯陆沉,这也间接导致那一日的事情出现。 原本王波以为,自己出面应付一番,这件事也就算了,却没想到对方寸步不让,逼得自己立下赌约。 五十两银子,这笔钱对他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 要知道,这个年代里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这已经是一户中人之家两年的开销了。 更何况,这件事已经传得全营上上下下都知晓,真要让那个氓隶拿下第一,他也会颜面扫地。 “总之,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这个竖子拿第一!” 一辆马车停在了亭外,两名中年人先后迈步下了马车,其中为首一人颔下留着一把细细的胡须,一只手虚引,笑道:“赵哨长,近些时日实在有劳你了。舍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今日特意设酒相待。” 他正是王波的兄长,正是新安县典史王昀。 后者下来的中年人则相对魁梧许多,乃新安乡勇营右哨长赵雄,他是陈鼎原本的腹心手下,也一道跟着过来编练乡营。 王波连忙热情地迎上去,道:“大哥,哨长,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赵雄微微一笑,对着王昀拱手道:“王兄实在太客气,王波的确是一个可造之才,在营中也算是如鱼得水,将来在营中定然大有作为。” “哪里哪里,还得赵哨长多加栽培,请!” “王兄,请!” 二人一番客套完,分主宾而坐,王波则坐在一旁当副陪。 酒过三巡,王昀也毫不客气,道:“舍弟近些日子与人发生了一些误会,签下了一桩赌约,赌资倒是不多,也就五十两银子,输赢都无所谓——”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但是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舍弟个人得失,也关系到我王氏一门在新安的名声,因此,想请哨长襄助一番。” 赵雄也轻叹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了,若是旁事倒还好说,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 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王兄应该知晓新安县乡营的来历?” “略知一二。” 王昀轻声道:“据说前任两淮巡盐使陈寅大人转官回京后,得朝廷林相看重,特地请旨让陈大人回新安练兵,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之数,将来却有一番大用。我也是用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到这件事,才让舍弟早早入营,只为抢得一番先机。” 赵雄左右看了眼,低声道:“王兄果然消息灵通,但是有一点却不仅如此,将来新安乡营恐怕会被改编为巡盐营!” “什么?” 王昀顿时大惊失色,筷子都差点抖落在地。 并非他城府不够,实在是这个消息过于惊人。 天下人都知道,两淮盐利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每年光是盐银就多达五百万两,也是朝廷上上下下都盯死的聚宝盆。而想要插手其中,非得是手眼通天之辈不可,而巡盐营则是其中的重中之重,直接关系盐利的产出。 通常来说,巡盐营都是从外地调拨而来,唯有两淮巡盐使和两京有司衙门才有资格过问,旁人胆敢觊觎,就是一个死字。 而眼下,赵雄竟然说新安营有可能成为巡盐营,且不说可能性多大,光是有这个可能,就足以让王家下一番重注。 “这件事,有几成把握?” 王昀故意试探,他并不是有意怀疑,只是以赵雄这个级别,应该接触不到这种机密才是。 赵雄沉吟不语,显然是待价而沽。 王昀轻笑一声,从袖子中掏出一张银票,上面写着一百两的数字,推了过去。 赵雄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地将银票塞进了袖子里,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我也是无意间从陈鼎陈将军那里得知......这可是通天的机密,事关朝廷博弈,再多细节我就不清楚了,只能说这件事的可能性高于六成。” “六成,那也够了。” 王昀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放在了赵雄面前。 二百两银子。 赵雄心头一阵火热,即便是以他们哨长的身份,一年下来也就七八十两银子的饷银,这可足够他两年的饷银了。 王昀拱手道:“这一次大比,还请赵哨长务必成全。” 赵雄顿时摇了摇头,“这件事光我说了可不算,上面至少还有三个人,一个是陈鼎陈大人,一个是诸葛方司事,还有一个是左哨哨长郑天恩。” 他似笑非笑地按住了银票,“当然,这件事我会尽力促成。” “那就拜托赵兄了。” 王昀的眼睛眯起一条缝隙,想要钓得金钱鳖,怎能不投香肉饵? 等到赵雄心满意足地拿钱离去,王波这才急急说道:“大哥,这可是三百两银子,就这么给这个小人拿去?” “你懂个屁。” 王昀脸色阴冷无比,道:“两淮的盐利,那是泼天的富贵。若是能将你推上亲兵卒长这个位置,将来就有机会谋求执掌一哨,甚至执掌整个巡盐营的机会。为了这个目标,就算投下再多银子,那也是值得.......” 他喃喃道:“就算这个可能性只有六成,只有六成,那也够了......” 第11章 暗藏玄机 十月初九,大比之日。 新安县校场上面已经聚集了整整五百人,他们人人都身着棉衣,分别手执长矛、或弓弩、或刀盾,看着倒有几分威武肃杀的模样。 陈鼎身披甲胄,头戴铁盔,正站在点将台上,面孔冷峻,看上去比一个月前要更加衰落几分。 而在他的身侧一旁,则站在营司事诸葛方,他依然穿着一身青袍,双手负于身后,颔下短须随风摆动着。 右哨哨长赵雄和左哨哨长郑天恩分列左右两边,二人也都顶盔掼甲,右手则虚扶腰间长剑。 “一个月了,终于要见见真章了。” 陈鼎望着下方排布整齐的乡营兵卒,脸上也露出几分感怀之色。 诸葛方则拱了拱手,道:“营主,这一切皆有劳营主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之功。” 陈鼎点了点头,他倒也不自谦,这一切的确是多亏了他,否则又怎么可能让一群乡下汉子在一个月里就脱胎换骨? “开始吧!” “是!营主” 左右两哨哨将赵雄和郑天恩齐声称诺,联袂步入校场之中,他们接下来要负责调度各队展开队形演练和最后的整体合练。 当然,这一次的合练关键就在于前面的各队演练,将会重点考核各队的基础动作是否标准,基础阵型是否标准,以二者定高下,而后的整体合练反倒无关紧要,只要不出大问题就可以。 伴随着两名哨将下场,鼓声也伴之隆隆响起,大比正式开始。 ....... 新安校场上,初秋的落叶被微风吹得翻滚,涌动的尘土在烈日的暴晒下洋洋洒洒,远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则在尽情展露身姿。 左右两哨的兵丁们以各自的拾伍为单位,排成整齐的队列,开始逐一上场演练。 原本站着还算整齐的队伍,在动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暴露着自身的或大或小的不足,让站在台上的陈鼎略微有些失望。 当然,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像如臂似使和整齐划一这种要求,通常只会冠以那些真正的强军头上,而不是一支区区刚训练一个月的乡营所能实现。 一列列队伍开始演示着基础队形,在当世兵书当中,这都是基础中的基础。 凡列阵,务要齐整,不许参差。 正所谓‘齐’以首要,纵使不要求每个动作都整齐划一,但也要保持步伐如一,进退有序,尤其是在行进和转向过程中,需要保持行列间距均匀,这样才能避免混乱而导致指挥失灵或者出现破绽。 在这一点上,新安乡营的确成立时间太短,还没办法做到十分融洽丝滑。 除了演练整齐以外,还需要演练‘分合有度’。 对于军队而言,光是齐整还不够,还需要具备灵活转换能力,也就是在面对不同的战局情况下,需要迅速转变阵型,既能“合”为密集阵形来抵御敌军冲击,又能“分”为小队去执行任务,在这一点上则需要考核队伍“分则不散,合则不乱”的能力,需要队列具备快速响应能力和执行能力。 “队列不齐,是人心不齐。” “分则散漫,合则参差。还是训练的时间太短了。” 陈鼎缓缓摇了摇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太心急了些。 全营各个什伍的演练是从右哨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二十来个什伍完成了演练,可是没有一个能让陈鼎点头。 直到目前为止,稍微像点样子的就是王波所率的什伍。 原因也很简单,右哨哨长赵雄收了王家给的好处,也算是出了心力,屡屡帮着王波整顿了一番队伍,也传授了许多小技巧,使得整个队伍在阵列上还算齐整,只是到了分合阶段,基本上也不能看了。 至于其他的什伍就更不用说了,有些什伍光是列阵就排布的间隔不均匀,一走起来恨不得互相踩踏,到了分合阶段基本上一分出去,就别想再合回来,需要重新进行整队才能勉强完成合队。 王波也看完了其他队的演练,心中略略有些自得,恐怕整个新安乡营,也就陆沉那一队有些威胁...... 但是没有关系,兄长早已经做好了安排,到时候就静观这小子自败即可。 一想到这里,王波下意识朝着陆沉所在的什伍中看了一眼,只见众人都挺着胸抬着头,唯独有一人的目光转移过来时,似乎带着几分暗示的味道。 “好,只要有这颗暗子,定让陆沉这小子如意算盘打歪!” 王波冷笑着看向队伍前列的陆沉,幻想着到时候狠狠嘲讽对方一番,再将此人发卖为奴,以泄心中之怒。 就在王波心中得意之际,陆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了王波一眼,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 “让你继续得意......看你还能蹦跶到几时!” ........ 随着其他队伍逐步完成操练,陈鼎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压根不敢带着这样的军队去找陈寅大人进行检阅,唯恐到时候误了大事。 “营主,接下来就是左哨了。” 诸葛方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希望陆沉就别让我太失望了。” 陈鼎心中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指望,他只希望陆沉的什伍能稍微给力一些,不至于让这一场大比变得虎头蛇尾。 “左哨第二小旗第一队,开始检阅!” “是!” 阳光下,陆沉拔出身上的佩刀,刀尖斜斜往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立!” 什伍的士卒们随着陆沉的命令声,整齐划一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长矛重重顿在地上,长矛矛尖整齐地斜斜指向了前方,几乎保持着同一角度。 “好!”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陈鼎十分敏锐地就察觉到了陆沉这一队与其他队的区别,如果说其他队的队列整齐程度最多只在形似则神无的阶段,而陆沉所在的这一队则达到了形神皆备的阶段,可以说已经被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整体。 一旁观看的诸葛方也有些惊讶,抚须微笑,暗道这小子果真有些东西,难怪之前有底气与王波进行比赌。 然而同样也在观看的王波却陷入了一种极为愤怒的状态,他恶狠狠地望着陆沉队伍中的某人,牙齿都恨不得咬碎了。 这人竟然变卦了! 好好好,真以为我王家是好欺负的,你们这些个泥腿子,看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王波心中一边盘算着各种恶毒的报复,一边又心存希望,以为那人要等到最后才发动,眼下列阵一道已经差不多要结束,接下来就要到‘分’与‘合’的阶段,难道那人是在这一阶段发动? 他转动着略略发红的眼珠子,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 第12章 夺取第一 “进!” 陆沉再一次挥动佩刀,嘴里发出了高声。 士卒们迅速跨步向前,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迅速结成了一个小阵,而队形交错间也十分得体,人人和谐流畅,长矛所指的方向也都保持在了同一水平的高度,丝毫没有因为动作的变化而受到影响。 站在队伍中间的王选,正竭力地保证每一个动作都足够标准,与队伍的节奏也高度一致,他的脑海中却回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切。 就在陆沉和王波签订了赌约之后,王昀就采取了双管齐下的战术,他迅速就了解到陆沉所在的什伍中有一人,与新安王家存在着联系,这个人就是王选。 王选并非新安王家的嫡脉子弟,而是早已经出了远服的庶脉,家境贫寒,父亲早早就因为意外身故,唯有留下一名老母在世。 那一日,王昀派人请来了王选,给了对方二十两银子,要求很简单,只要在正式大比当天故意破坏阵型即可,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二十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王选心中充斥着纠结,他的确很缺钱,可是他也同样很钦佩什长陆沉。 他也知道兄弟们在这段时间里,付出了多少的辛苦和努力,若是因为他个人的缘故,导致大比最后失利,恐怕会愧疚一生。 他有心想要拒绝银子,可是又担心王昀又去收买别人,便故意应承了下来。 随后,王选悄悄一个人找到了陆沉,将一切都告诉了对方。 就连那二十两银子,他也没有丝毫保留。 陆沉得知王家的小动作后,心中也有些后怕,倘若王选不是这般秉性,恐怕还真让王家投机取巧成了事。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此事深深记在了心中。 校场上的演练还在继续进行着,士卒们的动作也越发精准,衔接过程堪称行云流水,一幕幕让在场众人看着心惊——他们几乎已经可以认定,大比第一非这一队莫属了。 唯有王波,这个时候才终于确定,王选这个小人收了钱,却没有办事。 他已经对争夺第一毫无希望,心中只有无尽的懊恼。 “好,实在是好!” 陈鼎从这一进的动作标准中,甚至看到了几分当世强军的影子。 随着紧密的鼓声响起,士卒们的动作越发眼花缭乱起来,他们娴熟地展示着队列的默契程度,十个人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个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均衡,是那么游刃有余。 陆沉十分果决地下达着一条条指令,不需要重复强调,也不需要回头示意,他相信自己的战友,正如这些战友们也在无条件相信着他。 “合!” 伴随最后一道指令下达,全什迅速重新回到了最开始整齐划一的状态,人人脸上冒着汗,身姿站得笔直,昂首挺胸,目光如炬。 “好,好,好!” “果真不错!” 陈鼎脸上带着笑容,他望着站在首位的陆沉,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味道。 像这样一什兵丁,就算拿到金陵去,也是一等一的强兵锐卒,丝毫不会落得下风。 远处的王波则是一脸嫉恨,显然陆沉这一队恐怕已经稳拿第一,虽然后面还有二十多队没有上场,但又有哪队能比他们更加出色呢? 演练还在继续进行中,可陆沉这一什的表现也让后面的演练彻底索然无味,无论是阵列排布,还是进行分合,没有任何什伍能有一较高低的机会。 过了晌午后,分队演练也终于宣告结束。 陈鼎并没有第一时间宣告名次,而是迅速安排了整体合练,原先阵列当中的问题在整体合练时显得没有那么明显,可但凡眼光敏锐之人,都可以看出整体阵形在运转时的怪异和死板。 等到合练结束后,陈鼎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转向了陆沉所在的什伍。 恐怕这已经是唯一的亮点了。 全营合练结束后,所有人都重新排列好了阵型,一同站在了校场之中。 经过了这一次合练后,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陆沉所在的什队,很明显这一次最大的赢家就是他们。 “拜见营主!” 陆沉一步步走上前来,站在将台之下,朝着陈鼎拱手行礼。 陈鼎微微一笑,对于眼前这个不断给他惊喜的年轻人,他心中也产生了惜才之意。 “上前一步说话。” “是,营主。” 陆沉沿着一侧的阶梯走上了将台,停在了距离陈鼎几步距离的位置,比两个哨长站立的位置要稍微远上一步。 “是个知分寸的。” 左哨哨长郑天恩下意识在心中点了点头,他性情内敛,与陆沉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是心中也极为欣赏这个下属,也在陈鼎面前说过陆沉不少好话。 陈鼎近距离上下打量了陆沉几眼,只见对方身材结实匀称,五官端正,目光如炬,更是多增加了几分好感。 这些日子里,陆沉也逐渐一改最初的落魄与瘦弱模样,变成标准的汉子了。 “之前只知道你箭术过人,这一次没想到你带兵也颇有一手,你可曾读过兵书?” “回禀营主,属下未曾读过兵书,只是幼时得到家中长辈的教导,对军营之事有几分了解。” 陆沉没有说谎话,也没有必要说谎话。 陈鼎笑了笑,继续问道:“一个月的训练,能练到这个地步的确难得,就算是金陵军中寻常什伍也难以相比。你可有什么诀窍?” 陆沉也没有藏私,将自己训练的过程娓娓道来。 “《孙子》《谋攻》有云:上下同欲者胜。” “光靠我一个人厉害,肯定没办法拿下第一,必须要将整个什伍的目标明确起来,统一起来,这样大家才会心往一处,力合一处。” “有了这一点前提,再进行训练,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 陆沉拱了拱手道:“此外,下属还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左哨哨长,一个是营司事。” “哦?为何要感谢他们?” 陈鼎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郑天恩和诸葛方二人,多少有些疑惑不解。 陆沉沉声道:“下属并非刻意去讨好他们,实在是因为左哨哨长助我等颇多,练兵有方着实出力不小,而营司事于后勤一途也尽心尽力,使得我队上下也都有力气和状态进行训练,若非二人,今日全队亦无此功。” 这小子还真是会做人啊!连送人情都送得这么漂亮! 郑天恩和诸葛方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所想——严格来说,陆沉的理由并不是多么过硬的理由,左哨哨长郑天恩并不是单纯指导陆沉所在的什伍,其他的什伍同样也在指导之列,而诸葛方就更不用说,他保障的是全营的后勤补给,并不是单独给他陆沉开了什么小灶。 但是话说回来,陆沉不愿意独揽功劳也颇符几人的口味,即便是陈鼎对这件事也是心知肚明,同样也不会去刻意阻拦陆沉送人情。 说到底,任何地方都是人情练达之所,哪怕是军队当中,同样也讲究这些,真要把自己玩成了孤家寡人,那简直就是自绝前途。 没有人情味的政治是短命的,没有人愿意跟着一个不讲人情的老大。 陈鼎点了点头,认可了下来。 他望着众人高声道:“此次演练,优劣高下,相信各位心中也有杆秤。本将也不再啰嗦,便直接揭晓此次大比第一——” “那就是左哨第二小旗第一队!” “什长陆沉上前听命!” “属下在!” 陆沉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陈鼎沉声道:“自即日起,陆沉担任亲兵卒卒长一职,统领亲兵卒一部。左哨第二小旗第一队训练出色,特赏银一百两,予以表彰。” “多谢营主栽培!” 陆沉缓缓直起腰,终于完成了目标,无愧于所付出的一切努力。 接下来,就该要找某些人算账了! 第13章 同生死,共富贵 陆沉领了赏,连忙退了下去。 陈鼎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安排统计除了陆沉以外的前十名什长,分别委任这些人担任了剩下的卒长之位。 王波脸色变得极为难堪,他固然能拿到一个卒长的职务,却无缘亲兵卒卒长一职,还要输给那个竖子五十两银子,实在损失有些大了。 若是再算上送给右哨哨长赵雄的钱,还有送给王选的钱,简直就是血亏。 一想到这里,王波就恨得有些牙痒痒。 在新安这个地方,从来都只有他们王家占便宜,还不曾让他们吃亏过——一个区区的流民仗着些微本事,还真以为能翻了天去? 就在王波心中盘算着报复计划时,台上陈鼎也再次宣布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原本计划接下来的两个月训练周期,将会缩短到十五天。 也就是说,十五天后,新安营正式成立。 听到这里,陆沉不由得绷紧神经,这也意味着沈约跟他的猜测基本验证成立。 问题就在于,陈鼎到底意欲何为呢? 陆沉隐隐约约间似乎有所猜测,只是还不能确定。 等到众人消化完消息后,陈鼎随之宣布解散,率先带着左右两名哨长先行离开,其余人则各自回家。 而对于陆沉来说,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陆沉带着本队的一众人,很快就来到了王波等人面前。 “王什长,不,恐怕要称呼王卒长了。” “哼,陆卒长,你放心,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吗,我可没忘。” 王波冷哼了一声,他从怀里直接掏出了一张银票,爽快地递了过去。 这笔钱他不能赖,真要赖了他今后在新安营里还如何做人?别人还怎么看待新安王家? 陆沉接过银票,笑道:“还是王卒长做事磊落,以后再有这种好事,可一定要想着我们呀,哈哈哈哈!” 成虎、柳基等人也齐声大笑起来,直笑的王波脸色难看至极。 王波深深看了一眼王选,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愤怒,道:“好好好,没想到我王家花的钱,都喂给了狗!” 王选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从怀中掏出了那张二十两银票,递了过去。 “这二十两脏钱,今日就还给你。王波,我虽然也姓王,却跟你们王家不是一路人。” 王波接过银票,气得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黑,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心头的那口恶气,冷哼一声便快步离去。 其余的几个狗腿子,见王波快步离开,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这一次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等到那几人离开后,柳基轻轻摇了摇头,朝着陆沉道:“卒长,这一次算是得罪死了,以后恐怕还少不了事端。” “无妨,我有分寸。” 陆沉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妥协,自然也不会害怕王家的报复。 况且新安营也不是王家能为所欲为的地方,从这一次比试就能看得出来,王家撑死了也就能影响到哨长一级,可对于陈鼎和陈鼎背后的陈大人却无可奈何。 双方势力很明显利益并不一致,那么这个时候只要抓紧基本盘,就算王家想要生事,也会有所顾忌。 陆沉笑了笑,将众人一起召集了过来。 “兄弟们,走吧,咱们分钱去了!” “多谢什长!咱们分钱去!” “瞎说,现在该叫卒长了!” “还是叫什长亲切!” 几人一路走走笑笑,沉浸在这快乐的氛围当中,他们望向陆沉的目光中,已然带着十分的崇敬和佩服。 当然,这里面除了金钱带来的魅力,更多的还是陆沉的个人魅力。 营帐内,整个什队围坐在一起,望着面前端来的一盘银子,众人的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 整整一百两银子的赏赐! “什长......这些银子,真的全部都分下去吗?” 柳基率先开口,有些话也只有他更适合开口说。 陆沉点了点头,环视了众人一眼,道:“当然。从一开始我就答应了你们,只要你们相信我,听从我的号令,我就带着你们拿下第一,所有的赏赐分文不取!” “不行,什长,没有你我们哪里能拿到这么多钱?我们就拿自己的一份,大头还得您拿!” 方政开口嚷嚷着,他激动得几乎有些手舞足蹈。 众人看在眼里,他们也都十分激动。 是啊,过去奋斗的每一天的记忆,已经深深镌刻进了他们的心中,永远也忘不掉。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产生过懈怠心理,也有人觉得训练太辛苦,但终归还是陆沉的坚持,强行拖着大家一路挺了过来。 在这一刻,一百两银子的赏赐似乎都显得没那么重要,更关键的是,人心。 有过经历的都知道,一群人一起做一件事,结果固然重要,但是那个过程同样也很关键,唯有凝聚人心,才能成就一切。 而这个过程中,首领人物的重要性则显得极为关键,每个人在心中都自问一番,倘若没有陆沉的带领,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吗? 一直处于沉默的成虎忽然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卒长,我成虎从来不服谁,但是从今日以后,我就服你,你就是我的大哥!” 柳基顿时急了,要说认大哥,还有谁能越过他? 他才是陆沉正儿八经的表弟,真要叫大哥也是他先叫才对! 柳基连忙也站起来,道:“我早就认定卒长是我的大哥了!无论将来到了什么地方,卒长也永远是我的大哥!” 其他几人也连忙站起来,一个个踊跃说着心里的话。 “卒长,我也愿意认你做大哥!” “没错,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大哥!” 一群热血激昂的少年,眼角带着泪花,大声地表露了自己的心声。 哪怕一向沉默寡言的王选,经历了今日之事后,也没有丝毫犹豫,叫了一声大哥。 从这一刻开始,陆沉就知道,他与这些人真正结成了心连心的兄弟关系,而非只是过去的上下级关系。 陆沉望着面前的众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兄弟们,从今以后,同生死,共富贵!” “大哥!同生死,共富贵!” 众人齐声喊道,彼此间看向对方的目光中,都显得更加亲近了许多。 第14章 不死不休 等到众人平复下内心的激动之后,陆沉也适时伸出手往下压了压。 “兄弟们,听我说。这一百两银子,我还是那句话,一分不取。这不仅仅是我对你们的承诺,他希望兄弟们接下来好好干。” “你们应该都知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亲兵卒,一个槽里面吃饭。按道理来说,我还需要有一个副手,而这个人,我选成虎。” 对于这一点,众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毕竟在众人当中,除了陆沉的威望至高无二,再往下便是成虎。 不仅是成虎个人能力过人,也是因为成虎已经率先表露了忠诚,于公于私都是陆沉之下第一人。 陆沉用银子堆里数了三十两,递给了成虎,道:“这三十银子,也是成虎该得的。” “大哥——我——” 成虎手里捧着银子,黝黑的脸庞上却红彤彤的,仿佛喝醉了酒一般。 这个时候,就算陆沉要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其余人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陆沉,银子在这一刻不仅仅只是银子,也成为了个人能力的见证。 陆沉从银子堆里,分出了五份,每一份是十两银子。 “柳基、许平、王选、冷平洲、高阔。” 陆沉分别点出了五个名字,“你们五个人各有所长,平日里也颇为用心,我已经举荐你们做亲兵卒下面五队的什长,这里每个人十两银子。” 被点出名字的几人顿时又惊又喜,而没有被点到名字的几人则有些失落。 但是这些人仔细一想,又发现陆沉所点的名字确实是最合理的,剩下的三人当中,无论是哪个都不敢说比上面五个人要强。 方政捏着手掌,他在心中大声呐喊着,将来一定要好好干。 他要向兄弟们证明,他方政也是一条响当当的的汉子! 赵邵阳则有些失落,他原本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怎么也能当上一个什长,只是再看看被点名的五人,也只能轻叹一口气。 高阔和高平本身就是一对兄弟,平日里则是高平更加突出,却没想到这一次输给了哥哥,高平心中有些酸涩,却也只能接受。 陆沉将众人的反映都收入眼底,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数出来了三份银子,每一份都有五两。 “剩下的方政、赵邵阳还有高平,你们每个人五两银子,分别先做伍长。” 眼看着一摞银子被分得只剩下最后五两,陆沉的脸色却没有半点变化,一副毫不心疼的模样。 柳基忍不住开口道:“那还有最后的五两银子,怎么办?” “这五两银子,我打算建立一个小金库。日后但凡有赏赐,均会从赏赐当中拨出一部分放进来,一来有备无患,二来也算是给兄弟们一条后路。若是遇到了急事要用钱,咱们总有一个小金库可以支撑。” 陆沉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他沉声道:“现在咱们暂时没办法找其他人代管,所以为了防止出现问题,小金库暂由我来保管,我会定期给你们公布账单。倘若将来有了更加合适的人代管,我会将它分文不少地交出来。” “大哥,只是这么一来,你最后分文未得,我心里也不痛快。” 成虎犹疑了一番,最终吐露了自己的想法。 陆沉摇了摇头,笑道:“我这里不是还有赢下王波的五十两银子吗?真要说起来我还是你们当中最有钱的......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多谢大哥厚爱!” 众人纷纷拱手,他们各自欢喜地将银子收入怀里,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色彩。 ...... 陆沉分银的事情如同旋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新安县,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从来没有人这么去分银,竟然将一百两银子都分给了下属,自己分文未取——这简直不可思议,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将大部分银子都收入囊中。 别说一百两,能拿一半出来分的,恐怕都少之又少。 “这个人还真会收买人心啊!” 刚刚得到消息的新安县典史王昀神色阴沉,他已经知晓了王波狙击失败的消息。 陆沉顺利地成为了亲兵卒卒长。 在这个过程当中,右哨哨长赵雄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甚至连挑刺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帮着王波提高了整体的水平,可跟陆沉一比却又差得太远了。 原因也很简单,陆沉做得实在太完美,跟其他的什伍相比太出色,哪怕他存心带着挑刺的心态来看,也没办法去鸡蛋里挑骨头。 一旁垂头丧气的王波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个陆沉的确是个会带兵的,别说我们这些人,就算拉到金陵也是出色的,只可惜王选那个狗娘养的,竟然不听咱们的话——大哥,咱们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别的办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王昀冷冷地看了一眼王波,“还有十五天,到时候新安营的训练就会结束,到时候再想动手脚可没这么简单,到了那个时候,咱们靠什么才能确保掌控新安营?” 一想到这里,王昀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王波的眼神中也透着几分嫌恶。 “你这个废物,给你花了这么多钱,到头来还是拿不到第一,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卒长,将来能干得了什么事?” 王波讷不敢言,在这个家里,他最怕的就是大哥王昀。 他从小跟王昀一块长大,曾经亲眼看到王昀因为迁怒下人,而将下人给活活打死的场景,当时王昀所展现出来的暴虐,绝非面上的谦和所能掩盖。 王昀发泄了一通后,冷声道:“还是小瞧了这个氓隶,竟然还有那么几分本事.......要对付此人,终究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想了想,将王波先打发了去,“你在新安营中给我好好盯着这个陆沉,别再出了什么其他的幺蛾子,要是有任何的变动,一定要及时来禀报。” “是,大哥。” 王波畏惧地看了王昀一眼,应诺了一声便退下了。 等王波走后,王昀思来想去,终究派了一名小厮,去请了县衙户房书办李书办前来。 不多时,一名长着三角眼的瘦子走了进来,他的脸颊上都没什么肉,看着就像一个骷髅,他就是户房书办李义。 这个李书办与王家有姻亲关系,他的女儿就嫁给了王昀的一个堂弟,两家人关系一直走得很近,也是王昀的智囊。 王昀并没有隐瞒什么,将新安乡营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番,最后才提到陆沉这个人,气道:“原本我只以为是个小角色,一脚踢开也就是了,没想到最后却成了拦路虎。若是不除掉这个人,王波想要上位怕是没那么容易。” 李义两眼一眯,原本的三角眼显得越发丑陋。 “大爷,要对付这个流民子倒是没那么难,咱们的手虽然没办法插进新安营里面,但是大爷可别忘了,现在的新安营名义上还是乡营,咱们可以换个思路来对付这人。” “你是说通过衙前排役来对付这个人?” 王昀一点就通,他确实没办法影响新安乡营,可是却有办法对付新安县的人。 “这个事得抓紧,若是等新安乡营转为了正军,到时候怕是没那么容易。” “县去给我查查这个陆沉的底细,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依仗?!” 王昀心中发狠,第一次将陆沉当成了一个正式的对手。 不死不休。 第15章 均徭名单 十月深秋渐至,天空一片瓦蓝,枯黄的落叶已经堆积了一地。 陆沉拿着一把扫把,正在沈家院子里打扫着落叶,将这些落叶堆积在一起,就是冬日里绝佳的助燃柴火。 沈涤一大早就起床了,烧火做饭,忙里忙外,干起家务来确实是一把好手。 最近这两日,沈涤越来越喜欢同陆沉待在一起,听陆沉讲他知晓的一切,就好像从他的嘴里,永远能听到各种好玩的事情。 自从陆沉拿下了亲兵卒卒长一职后,沈约和沈涤都十分开心,意味着陆沉一个月饷银足足有六两银子,几乎堪比左右两哨哨长,其次也就意味着二人的婚事即将就要摆上日程了。 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安稳已经成了所有人渴盼的东西,即便是沈家父女也不例外,尤其是对于沈涤而言,陆沉早已经进入了她的内心之中。 年轻,俊朗,有担当,又有才华,简直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良缘。 而对于陆沉而言,沈涤又何尝不是他的最佳选择呢? 以他的流民身份,想要在新安扎下根,就必须要跟本地女子结下姻缘,而沈涤相貌不俗,家里又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老丈人沈约也颇为欣赏和支持他。 想到这里,陆沉抬头看了眼沈涤,道:“到了年前的时候,手上的银子也差不多够把家里修缮一番,到时候再置办一些家当,咱们就该成亲了。” 沈涤面色微红,低声道:“一起都听陆郎的便是。” “哈哈哈,哪用到年前,等几日我就去西市里采买一些物事,再请两个人,咱们就可以开始修缮——有我在,也用不到那么多银子。” 不知何时,沈约从里屋里走了出来,他这些日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的一些皱纹都似乎抹平了许多。 他笑了笑,“陆沉,正好等会你跟我一同去一趟社庙,咱们坊里的乡邻们要办秋社,到时候大家伙也都见见面,也都认识认识。” 陆沉当即应允了下来,这是一个扎根的机会。 新安县逢春秋两季都会办社会,由街坊邻里的乡老和里正负责牵头,祭祀土地,到时候会安排社宴和分胙肉,本身也是一个交际和化解矛盾的过程。 沈约也是早早就想好,要在秋社上宣告沈涤和陆沉的婚事,到时候也就代表陆沉在新安县真正扎下根基,不再是流民了。 三人一起吃过了早饭后,天色都还刚刚露白,沈约和陆沉各自带着一个包袱,就往社庙赶去,这事关系到祭祀,耽误不得。 陆沉一路上紧跟着沈约,中途还遇到了不少沈约的旧相识,人们停下来互相拱手道好,纵使平日里有些仇怨的,也会在这一刻放下心中的芥蒂,互相道一声辛苦。 日子虽然那过得不容易,但是大家伙终究还是希望在这一个真正放松下来的日子。 等二人赶到社庙的时候,社庙前的开阔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都是各家各户的当家人和青壮,见到沈约过来,一个个连忙叫着沈叔或者是沈爷。 沈约在街坊里的地位不低,他虽然只是一个断了一只胳膊的老卒,却做人十分板正,平日里没有谁敢有个不服,街邻们有事也经常会来找他做个了断。 “大家伙好啊,咱今天把姑爷给大家带过来看看,也让大家伙认识认识,将来有个照应。” 沈约脸上露出笑意,他拉着陆沉走进了人群,继续道:“他叫陆沉,现在是乡营的亲兵卒卒长,算是有些本事,但是终究还是年轻,需要咱们老家伙们帮衬帮衬,你们也都当成自己子侄们看,算是给我老沈几分面子。” 众人连连拱手道客气,他们也确实能看得出来陆沉颇的沈约脾气,要不然这个老卒也不至于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陆沉没有贸然开口说话,将主角让给了沈约在做,他这个时候更多还是在观察着这些街坊们,只觉得人人都很热情。 不多时,人都渐渐来齐了,大家伙们也就不再寒暄,由乡老负责引着众人进了社庙,里面已经点了几只油灯,神位前则放着几碟祭品。 所有人在社庙里都保持着沉默,静静听着乡老念诵着祭文。 陆沉仔细听了片刻,才发现祭文内容其实很简单直白,无非都是一些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的话。 等到祭祀结束后,沈约便拉着陆沉去吃社宴。 社宴说是宴席,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主要就是一些祭祀的鱼肉,加上一些干果,每一桌再配了一壶素酒,看着分量也不多。 就在众人打算入座的时候,忽然远处来了一人,高声道:“哪个是平康坊的里正?” 来人三角眼,身形瘦弱,看着像是被一股风就能刮走,正是新安县户房书办李义。 人群中钻出来了一个个头矮小的老者,他一脸赔笑走到李义面前,低声道:“李书办,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今个我们这些老兄弟们在这里办秋社呢.......” “哟,有钱办秋社,就是没人去办均徭?” 李义阴冷的目光如同蛇蝎一般,死死盯在了里正赵同身上。 听到均徭一词,众人心中都是一突,这可是一桩要命的差事,各人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陆沉对于均徭也有所了解,其实就是大雍王朝的一种徭役,通常按照户等人丁编排,均输徭役,故称“均徭”。凡省、府、州、县衙门的杂色差役以及杂项劳役,都属于均徭范围。 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正税和杂捐苦则苦,终归能应付下来,但徭役尤其是均徭却不一样,属于真正意义上能让人破家破门的恶政,因此人人畏如蛇蝎。 原因很简单,均徭主要都是力差。 力差又分为祗候、禁子、皂隶、仓夫、驿夫以及铺兵等几种,主要特点就是需要本人亲自服役,但是这些都是正役,早早就安排了人选,轻易不会变动,以至于力差只剩下了筑城、修河以及运粮等几种苦差,这种就又被叫做杂役。 如果是正役也就罢了,好歹也是做了官府的基层狗腿子,负担相对比较轻,有些个黑心的甚至会跟伙同上官一同鱼肉百姓,从中赚取油水。而另一种杂役就不一样,本身需要干的都是要命的苦差事,也没有什么油水,甚至连基础的物资供给都没有,需要百姓自己出钱干活,这么以来百姓的负担就会极重。 更关键的是,杂役干的很多活都要耗费钱财,但是衙内通常会想办法把损耗转给杂役,就比如运输,出发前给的都是定数,到了以后也要按照定数来算,若是有任何的损耗,那都是杂役自己来填补,否则就是贪赃,抓到了就要杀头。 哪怕是中产之家,一旦轮到了几次均徭杂役,那也会破家破户。 很显然,李义这一次来的目的却不是找人去充正役,很明显是要去充杂役。 里正赵同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了二两银子,塞进了李义的手里,强行挤出一丝笑,“李书办,上半年的时候,咱们的均徭不是已经办结了吗?” “你这是哪里话?上半年是省里和府里办得均徭,这一次是县里要办徭,你们坊里还差五个人哩。” 李义也毫不客气,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名册,一边用手指捻开,一边沉声道:“这次我也不劳你郑里正安排,县里已经圈了五个名字,你把人给我交出来就行——” 他一边摇头晃脑地说着,一边开始念着名字。 “苟四娃!” “王通才!” “许高平!” “王猛!” “还有最后一个,沈约!” 念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李义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缠绕过来,低声笑道:“老沈呀,实在没想到你也在这个名单里面呢!” 第16章 须知三尺剑,只为不平磨 听到李义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沈约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望着李义这个小人的丑恶嘴脸,恨不得直接拔剑杀了此僚。 二人并非初次见面,实则很早就有了仇怨。 当年的李义还没有巴结上新安王家的时候,是平康坊里大名鼎鼎的地皮无赖,平日里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调戏良家妇女,为此当时刚刚回乡的沈约实在看不过去,狠狠地教训了对方几次。 李义生的一副猥琐瘦弱模样,自然不可能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沈约对手,很是吃了几次亏,也让他深深恨上了沈约,却又对沈约无可奈何。 直到后来李义想办法将女儿送给了新安王家,再加上他本人曲意逢迎,使得他通过王家的关系进了县衙做了吏,并且在短短十年时间里爬上了六房书办的位置,算是彻底压在了沈约的头上,屡屡刁难沈家。 考虑到女儿需要有人照顾的原因,沈约一直忍气吞声,没有出头反击。 然而直到有一天,李义一次偶然下见到了沈涤,一时间惊为天人,硬要替他儿子来沈家提亲——实际是上整个新安县里谁不知道李义是色中恶鬼,他明面上为儿子提亲,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染指。 沈约自然严词拒绝,算是彻底跟李义撕破了脸,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要积极地让陆沉迎娶沈涤的缘故。 如今的沈家,已经处于被豺狼觊觎的状态了。 沈约心中明白,这恐怕又是李义为了为难自己,当即站出来怒道:“李黑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分明对我沈家有所图谋,才用了这般绝户的手段——你当我不知道,县里今年怎么可能平白会有均徭,还不是你们这帮人托名徭役,实则害民!” 众人也都纷纷鼓噪起来,尤其是其他四个被抽中的倒霉蛋,他们叫得更大声些。 李义冷笑了一番,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布告,将其展露在众人先前,道:“你们且好好看看,这张布告上面已经盖了新安县令的大印,怎可能是我李某之举?你们若是抗拒,那就是灭门杀头的大罪!” 陆沉走上前去,仔仔细细看了一番,上面确实写了均徭一事,也盖上了血红的大印,只是他心中却十分愤怒,当今的朝廷怕是已经彻底朽了。 里正郑同也同时看了一遍,他哀叹了一声,道:“大家伙,既然县衙已经发了布告,那就是王命,为了自己的家小,可千万别起什么心思.......你们走后,街坊乡里能照顾的,都会照顾下,你们且安心去。” 沈约却不肯就范,继续道:“就算县衙发派了均徭,可如何会轮到我的头上?” 他摆了摆自己的空缺的右臂,沉声道:“朝廷明明有令,肢体残缺者可免均徭。况且我也为朝廷立过功劳,就连这条胳膊也丢在了浙东!” “少拿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来说事。” 李义很显然有备而来,他冷哼一声,道:“朝廷早已下了明旨,戚南塘身涉逆案,浙东军也不清不白,早已剥夺一切出身,投闲罢用,你就算是肢体残缺,也不得例外。” 听到这番话,沈约顿时有些绝望,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里正郑同,却发现对方低头沉默不言,并不愿意为了这件事出头。 一旁的老街坊韩明顿时有些不快,他高声道:“李黑子,你别忘了你也是从咱们平康坊走出去的,如今却回来咄咄逼人,别忘了根本!” “嘿,好你个韩瘸子,今个没找你,你不偷着乐还敢出来聒噪?不妨告诉你。你若是不服,大可以代替沈约去,谁去不是去?但是你可别忘了,你要是去了,看你那一家子老小该怎么办?” 李义一副吃准了对方的模样,果然震慑住了韩明。 韩明嗫喏了片刻,只能轻轻叹一口气,不再开口。 李义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个刁民不想想,朝廷眼下多事,北方要打鞑子,南方要平土蛮,就连左近的山东都爆发了民变,哪里不用钱用兵?你们能为朝廷报效一二,那是你们的福气!” 就在他得意地说着话时,却无意间扫到了一道如同寒芒一般的眼神,眼神森冷如铁,让李义顿时有些不寒而栗。 这道目光的主人正是陆沉,他站了出来,道:“我愿意替沈约去。” “不可!” 沈约顿时一急,连忙出来阻拦。 “你,你又是何人?” 李义心中有所猜测,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我是陆沉,眼下在乡营担任亲兵卒卒长一职。不置可否代役?” 陆沉也丝毫不加隐瞒,当即道出了自己的底细。 李义心中顿时一阵狂喜,这个人正是王昀交代下来的真正要对付的目标,没想到此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他一开始的确清查过陆沉的资料,虽然没有见过陆沉的模样,却知道陆沉正住在沈家,正好他可以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沈约,新仇旧恨到时候一起报。 若是能借助这件事彻底弄死沈约和陆沉二人,到时候沈涤岂不是他手到擒来的掌上玩物? 一想到那女子能落入手里,李义心中就一阵激动,他恨不得立刻就想办法将这二人一起干掉。 “好,你若是替沈约去,自无不可。你放心,均徭一事与你乡营任职不相干,到时候衙内会有移文给到乡营,等你办结了役差,回来交了令就能正常回乡营任职。” 李义担心夜长梦多,当即一句话直接扣死。 陆沉也有些无奈,他原本想着能尽早熟悉亲兵卒的工作,却没想到卷入了均徭一事,关键是还不得不去——若是让独臂的沈约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到时候不仅仅沈涤痛哭难过,就连陆沉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无论怎么说,沈约都帮了他许多大忙,让他避免沦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路倒,还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己。 这份恩,他应该报答! 况且,陆沉自己作为一个健全人,保命的几率也大许多。 沈约却再次决绝,他望着陆沉道:“沉儿,这件事不能让你去,还是我自己去,你跟沈涤还是尽快成亲——若是我还能回来,到时候就再喝一杯喜酒。” “沈叔,你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这件事你去不了,只能我去。” 陆沉点了点头,安抚了沈约一番。 眼看众人目光越发不善,李义也不敢继续嚣张,丢下一句让众人限期三天内前去县衙报到,便灰溜溜走了。 出了这件事后,众人也没了心思继续参加社宴,草草吃完后便各自回了家。 回家以后,沈约将情况同沈涤简单说了一番,当听到陆沉要代替老父前去充役时,沈涤的眼圈顿时红了。 “怎会......怎会如此?” “哎,也怪我,得罪了这个小人.......” 沈约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早知这个小人会巴结上新安王家,当年就该下狠手,把这个小人给活埋了!” 听到新安王家,陆沉微微一怔,他再结合前些日子的风波,道:“沈叔,这件事恐怕不是单单冲着你去的,恐怕也是因为我拦了新安王家的路。” 沈约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他再仔细琢磨了一番,也渐渐回过味来。 “他们怎敢如此?新安乡营也由得他们胡作非为不成?” “哼,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李义又如何?新安王家又如何?我陆沉也绝非怯懦之辈。” 陆沉目光如炬,他望着沈约父女二人,表明了自己的心志。 “沈叔,须知三尺剑,只为不平磨。” “大不了,就是一番死斗罢了!” 第17章 提前准备 对于陆沉而言,眼下这桩事情的确已经触发到了他的底线。 新安王家若是只同他来争斗,那么无论胜败,他都心甘情愿,各凭本事罢了。 可眼下这一招分明用心歹毒,新安王家以对付沈家的方式来逼迫他,还用了这么恶毒的手段,就是摆明了不给活路。若是陆沉不进行对等的反击,又怎能让王家知道怕? 陆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地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确保思维清明,不会因为情绪而出现错误的判断。 从眼下来看,新安王家选择曲线从沈家来对付他,至少说明一点,他们在乡营内部已经对陆沉无可奈何——这也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新安王家的手伸得再长,也有克制他们的势力,新安乡营背后的陈家就是其一。 陆沉从来没想过,光靠自己一个人去对付偌大的新安王家,这既不现实,也很愚蠢。 至少在现在,新安乡营就是一个很好的抓手,也是他身上的一道附身符。 陆沉思考了许久,才定下了方略。 次日,陆沉穿了一身乡营军衣,腰间斜插着一柄长剑,他好生叮嘱了沈家父女一番,这些时日就不要随意出门,等到这件事平息下去后再说。 沈涤依依不舍地给他打点了包袱,目送着陆沉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沈约先是到了新安乡营,第一步就是去正式拜见营主陈鼎。 新安营大帐内,陈鼎正在忙着军中的各种俗务,半个月以后新安乡营即将成营,大量需要处理的事情都集中在这半个月内,使得他没有丝毫空闲。 一旁的诸葛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时而奋笔疾书,又时而喊来营中其他的小吏安排一些事务。 在这种时候,陆沉的拜访显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这小子这个时候不去好好整顿亲兵卒,跑过来干什么?” 陈鼎有些不满地冷哼一声,他对陆沉固然颇为欣赏,可是这些欣赏都是建立在陆沉是个可造之材的基础上,若是也老是玩什么蝇营狗苟的事,那就着实令人失望了。 诸葛方搁下了笔,缓缓道:“营主,说来还真有些奇怪,今日新安县衙竟然移文过来,说要调陆沉充均徭役,这件事我原本想跟你说下先,一时给忙忘了,这小子倒是自己主动找上来了。” “充均徭役?这干他何事?” 陈鼎顿时皱起了眉头,在新安乡营即将成营的日子里,他有些讨厌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诸葛方沉吟了一会,道:“营主,或许这件事背后是王氏的手笔,你也知道前几日为了大比一事,王氏从中兴风作浪,不知做了多少小动作,可结果最终还是让陆沉这小子给拦了下来......” 他说到这里也就没有继续说,但是言外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哼,总有些人觉得新安乡营是块肥肉,也不怕崩掉自己的一口牙。” 陈鼎有些讽刺地笑了笑,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着实不宜做些大动作,新安县衙的移文,咱们也不能真的视而不见。” 他仔细想了想,道:“先见见这小子,看看他到底什么想法再说。” 陈鼎下定了主意,当即下令面见陆沉。 陆沉面上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不紧不慢走进了营帐,他最担心的是陈鼎这个时候不见他,只要还愿意见他,那就有说头了。 “属下见过营主,见过司事。” 陆沉弯腰行礼,恭敬有加。 陈鼎轻轻点了点头,道:“今天新安县衙有移文,调你前往充均徭役,可有此事?” “没错,确有此事。” 陆沉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这件事的缘由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不过他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把这件事从王家的报复行径,说成了是他陆沉知恩图报的行为。 “启禀营主,这件事的确是属下冒昧之故,但绝非属下冲动之举,若是有违营令,属下愿意接受任何处置。” 对于任何一个上位者而言,都十分看重下属的忠诚,谁也不希望自己带的人都是那种两面三刀吃里扒外之辈,而对于陈鼎而言,同样如此。 陆沉愿意抛开前途,为了沈约顶替充役,这就充分说明了此人的秉性。 陈鼎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能知恩图报,就说明你是个好汉子。我陈鼎也绝不是那等小人,岂会为难你?” 他缓缓道:“那你这次前来,除了说明这件事,可还有什么要求吗?话先说明,你的亲兵卒卒长一职,我可以为你保留至少两个月。” 听到这里,陆沉心中顿时颇为惊喜,他原本还以为这个卒长的位置保不住了。 没想到陈鼎还愿意进行保留,说明自己在对方的心里,还是有一定的位置。 当然,陆沉也知道好歹,陈鼎这么说就已经堵死了其他的可能,也就是说,这一次充役是非去不可了。 “回禀营主,属下别无所求,只盼能够顺利完役归来,为营主效犬马之劳。” 陆沉也毫不客气,当即就单膝跪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倒是越发欣赏这个小子,道:“你也把心放进肚子里,不就是完个均徭役吗?完事了就尽快回来,我会给新安县令写一封亲笔信,若是有人想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咱们新安营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说到底,你是咱们的人。” “多谢营主。” 陆沉这下是真正的感激不尽了,有了陈鼎的这句话,他才算是真正有了一道护身符。 至少有了陈鼎的过问,新安县衙就算想动一些手脚,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陈鼎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陆沉恭恭敬敬地行了道礼,随即打算出去,却不料营司事诸葛方却忽然开口道:“你先去外面等下,我等会有话要跟你说。” 陆沉只得老老实实出了营帐,站在了外面十几步的位置等候。 不多时,诸葛方快步走了出来,他也没有停下来,只是走到陆沉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去。 陆沉连忙跟着诸葛方,稍稍落后了半个身位。 “知道这次是谁在谋划你吗?” “知道。” “那就还不笨。” 诸葛方缓缓道:“有些人胆大包天,以为什么都可以动,他们想要拔掉你,实际上是在跟陈大人作对。” “营主很欣赏你,但是有些话我得替他说在前头。” “这个世道里,有能力不代表什么,有机会才能出头。现在的你还太弱,所以别人伸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你。” 诸葛方渐渐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定定地望着陆沉,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这一次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陆沉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营主和司事栽培。” “不用谢,这一关能不能闯过去,全得看你自己。” “去吧。” 诸葛方重新转过头,目光清冽,好像是头一回说了那么多的话。 第18章 阎王殿送拜帖 回了营中后,陆沉抓紧时间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属下们,他现在还来不及用卒长的身份去培植更多势力,真正可用的还是之前的那一什人。 不一会功夫,成虎、柳基、许平、王选、冷平洲、高阔、方政、赵邵阳以及高平等九人鱼贯进入了原本只属于陆沉的卒长营帐。 陆沉环视了站在面前的众人一眼,沉声道:“刚刚我去见了营主,接下来我会离开乡营一段时间,具体多久现在还不好说。”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一凛。 成虎追问道:“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错,就是之前说的那样,王家的后手已经来了,所幸的是他们只选择了对付我,所以接下来你们应该无恙。” 陆沉没有隐瞒这件事,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道:“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亲兵卒不能停下来——你们要充当起骨干和支撑力量,要把亲兵卒的实力迅速提升起来,我有一个预感,咱们这支人马可能很快就要上战场了。” 柳基一愣,道:“大哥,可你那边不能没有人手,若是王家下了什么歹心,到时候岂不危险?” 陆沉缓缓摇头,道:“不行,这次的事情,我自己来想办法解决。你们不能牵扯进去,这事关全局,你们执行命令即可。” “是,大哥。” 众人齐齐应了。 陆沉继续道:“对于接下来亲兵卒的训练,由成虎为主,王选和柳基为辅,每日需要有训练计划,需要进行复盘总结,就像当初我训练你们一样。” “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们需要转变自己的思路,过去你们都是兵,可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什长或者伍长,每个人都需要负责统领一部分人,怎么把这部分人给凝聚起来,怎么将他们的战斗力发挥出来,需要你们沉下心去思考。” 陆沉有意停了下,等众人进入思考状态后,才继续开口道:“就像最初我跟你们说的一样,我们一定会拿下第一。那么今天,我也会跟你们说,我们的前程也绝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卒五十人,将来一定会逐步扩大我们的势力,以后的前程也绝不会仅仅只在一个新安乡营,或许还会统领数千人,甚至是几万人。” “今天的你们,只是什长,只是伍长,可是未来的你们,一定会有机会成为营主,成为校尉,甚至成为将军,但是无论将来如何,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奠定基础,打牢根基,千万不要自满,也千万不要放弃。” 说到这里,陆沉微微沉默了片刻,道:“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也一定不要冲动,一定要忍耐下来......让自己强大起来,直到他们再也不能威胁到你们。” “大哥,我们听你的。” 成虎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等你回来!到时候一定给你一个足够强大的亲兵卒。” ....... 陆沉已经换下了身上的军服,重新穿上了沈涤为他浆洗一新的浅蓝棉布直裰,头上则戴着四方平定巾,眉目间俊逸不凡,看着不像一个武夫,倒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士人。 唯一有些扎眼的,就是陆沉的腰间依然斜挎着一柄长剑。 陆沉从校场出来,沿着官道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沿途草市鳞次栉比,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颇有几分兴旺的架势。 若非有事在身,陆沉还真打算好好逛逛这里,也好给沈涤买些脂粉和绸布。 新安县城虽然只是一座小县城,却因为地理位置关键,在百年以前就经由当时的官员扩建了城墙,外面还铺着一层青石墙砖,绝非寻常的夯土城墙可比。 陆沉一边走进了城门,一边习惯性地打量着新安县的防御措施,只见城外围绕着一条略略狭窄的护城河,由于眼下是枯水季节,护城河水位较浅,应该只有两尺左右深。 城墙下则有一队巡城的兵丁,人人顶盔掼甲,手持长矛。 看上去全副武装,但是以陆沉的观察,这队兵丁早已经懈怠,近乎没有半点警觉心,若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需要几个得力的干将,就能将这一队兵丁迅速解决。 他抬眼望去,只见城墙上站着几名弓手,远处还矗立着两座箭塔,但是箭塔内只有一个人,似乎斜靠在上面打瞌睡。 陆沉缓缓摇了摇头,这些守城官兵的素质恐怕连乡营平均水准都比不上,可见早已懈怠了。 若是大雍王朝绝大部分县城都是这个水平,恐怕这个江山已经坐不稳当了。 陆沉收回了目光,重新整理了一番思绪,径自朝着县衙方向走去。 新安县衙很好找,陆沉很快就来到了县衙大门口,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前树立的一座高大照壁,宛如一道屏风,矗立在县衙前,上面雕刻着十分精美的花纹。 陆沉没有驻足停留,他直接绕过照壁,便看到了门明间外檐悬挂着一块金色黑底大字的匾额,上面写着‘新安县署’四个大字,左右两侧的檐柱上,则镌刻着一副楹联。 上联“天听民听天视民视”。 下联“人溺己溺人饥己饥”。 守在门口的一名衙役很快就看到了走近前来的陆沉,当即上前拦了下来。 “做什么的,来这里干什么?” 陆沉拱了拱手,道:“在下陆沉,新安乡营卒长,特来衙内户房完均徭役。” “哦,一个卒长,来完均徭役?莫不是得罪了谁?” 那衙役顿时有些惊讶,他的脸上长了一脸麻子,看着有些丑陋。 说起来,这些个衙役实际上也是来服均徭役的一员,不过他们都是正役,是属于可以传给子孙的好差使,对于杂役向来瞧不起。 陆沉摇了摇头,道:“或许是得罪了一些人,这次是户房李书办递解下来的徭役,我们平康坊需得出五个人,不知其他人到了没有?” “哦哦哦,原来你就是平康坊的短命鬼啊!” 那衙役顿时一脸恍然大悟,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沉一眼,道:“进去往右走就是户房,到时候有李书办给你递解差使!” 陆沉却没有急着往里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两碎银,递给了对方,道:“不知道兄弟怎么称呼?” 衙役娴熟地将银子收进了袖子,显然平日里也没少收钱,他左右看了眼,见无人注意到这里,才笑道:“陆兄弟,要是事情不急,不妨先跟我去门子里坐坐?” “在下正有此意,还请贤兄带路。” “看你这文绉绉的样子倒像个读书人,不像是个卒长哩。” 衙役当前带着路,领着陆沉进了门房,在路上也简单介绍了一番。 衙役姓黄,因为小时候出了天花,侥幸保住了一条小命,却留下了一脸麻子,于是平日里别人都叫他黄麻子。 黄麻子给陆沉倒了一碗水,笑道:“也算你老兄通人情事理,才没有像你那几个倒霉鬼催生的老乡,平白做了冤死鬼!” 见黄麻子卖着关子,陆沉也知情识趣地又递上了一两碎银。 黄麻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也怪你们倒霉,前些日子山东闹了民乱,流民四起,朝廷调了大军进了山东,但是粮饷得从南直隶走,咱们寿州新安就是转运的一环,你们平康坊的杂役就是负责这一次的转运!” 说到这里,黄麻子同情地看了陆沉一眼。 “嘿嘿,接了这桩差使,跟去给阎王殿送拜帖有什么区别!” 第19章 转运军资 “哼,只要他陆沉接下这桩转运军资的差事,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新安县衙户房内,李义正恭敬地站在典史王昀面前,亲自执壶为其倒酒。 二人面前立着一面圆桌,上面则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 王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李义做事情的效率还是非常满意的,笑道:“李书办,这件事干得不错,不过还是要谨慎一些,狮子扑兔,亦要全力而为。” 李义放下酒壶,三角眼挤在了一块,显得越发狰狞,“一个区区的流民子,还没激两句就自己主动跳了进来,我又怎会让他再从容跳出去?” “那小子身上毕竟还带着新安乡营的职务,这个时候陈鼎和诸葛方肯定也在盯着咱们,事情得做得干净一些,不能漏了把柄,否则闹到了台面上,我这个典史也不是什么都能包得住。” 王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两句。 李义有些不以为然,道:“大爷,你也知道这次的差事是谁解下来的,田大人那边可不好轻易糊弄,无论是延期还是缺了数目,都会治一个转运不力,若是延误了军机,那可是要杀头的罪名,就凭陆沉这小子,想顺利脱身那是痴心妄想。” 王昀沉吟了一番,道:“有些事要做须得做绝,不能有半点闪失......等陆沉小儿押运上路后,就派个人去通知过山风,做成半路截杀。” 李义顿时一怔,道:“可这么一来,事情怕是有点大,到时候上面肯定会追查。” “无妨。只要过山风那边把住风,就没人知道这事的缘由,况且这一次我王家损失也不少,正好也弥补一二。” “如此,那我等会就派人去联络。” 李义脸上浮现一丝狠辣,他心中已经盘算好,只要陆沉入彀,到时候就可以想法子把丢失军资的罪名落到沈家头上,到时候区区一个断臂老头和一个女子,如何不能就范? 一想到沈涤那个小娘,李义心中顿时一阵火热,若是把这个小娘收进房内,不知是何等销骨滋味? ...... 作为衙门的门子,黄麻子的确是耳目灵通,对于陆沉即将要接到的这桩差使内情了解颇多。 尤其是在陆沉给了几两银子后,二人关系也迅速升温,黄麻子便十分干脆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倒了出来。 “陆老弟,这个事可非同小可,你得赶紧花钱去买通关系,把这个差使给推了,或者给换了,我看你也不是一般人物,没必要把命送在这件事上。” 黄麻子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道:“这次转运军资,你们要从新安出发一路赶到沂州,沿途小四百多里地,半个月就要抵达,到了沂州大营后,还得签令才能解役,要是数量上有任何不对,那都是杀头的死罪。” “尤其是这一次是田大人坐镇沂州大营,他老人家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到时候什么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这种事,可是千万做不得。” “要我说,你还是赶紧回去想想办法,找找关系吧。” 陆沉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事我躲不过去......多谢黄老哥,等这一次差使办结后,回来请你喝酒!” 说完后,他干脆利落地将茶碗往桌上一放,转身便出了门房。 黄麻子顿时一愣,摇了摇头。 还真是个愣头。 陆沉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但是眼下却容不得他推托,如今已经将新安王家得罪死了,对方肯定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只要一露出破绽,恐怕就会迎来狂风骤雨,反倒是接了差使,未必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陆沉按照黄麻子的指点,他一路穿过庭院檐廊,来到了县衙大堂前——不过没有正式身份或者不是审问官司,寻常人自然是不让上堂的,便直接绕过了大堂,从一侧的偏门走了进去。 大堂两侧各有一扇偏门,右手边偏门后分别是吏、户、礼三科房,右手边偏门后则是兵、刑、工三科房,一切都是仿照的朝廷六部布置。 进了偏门后,只见里面二堂已经坐着两人,其中一人陆沉认识,正是户房的书办李义,而另一人却不认识。 那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浓眉大眼,显得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李义见陆沉进来,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道:“陆沉,果然是你来了,这样也好,省得别人说县里做事不妥帖,让一个断了胳膊的来充均徭役。” 陆沉面无表情,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平康坊陆沉拜见李书办,还请书办吩咐差使。” 李义也毫不废话,从身后的书架上取来了一卷纸张。 “陆沉,你已然应了杂役,那就要依令行事。此次你们平康坊五人再加上右贤坊五人组成一队,从新安县仓内将一应军资转运到沂州,从明天开始算,必须在半个月运到。” 陆沉看着李义不善的神情,心中自然知晓这就是一个陷阱。 可眼下想要破局,就必须主动跳进去。 “好,差使我接了,敢问何时出发?我那几个乡邻可是一同前往?” 然而没等李义开口,一旁的中年人却笑了笑,道:“陆沉,你听过你的名字。” 陆沉顿时心生警惕,他望着中年人,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我是王昀,王波是我的从弟。” 王昀微微一笑,他轻声道:“听说你在新安乡营与我从弟有一些误会,还起了些争执,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事情其实也就过去了,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人啊,有时候得分得清好歹,要知道什么路是阳关大道,什么路是独木小桥,只有这样你才能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多谢王典史教诲。只是陆某小路走惯了,忽然有一条平阔的大路出现,怕是还不敢贸然去走。” 陆沉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想要在这个临了的关头想让自己低头。 可问题是,王昀倒是演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一旁的李义却面露杀机,分明早已经决定了对付自己的法子。 这个时候就算低头,怕是也躲不过后来的报复,以陆沉的为人,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低头? 陆沉平静地拱了拱手,接了役令,头也不回地便转身离开。 出了县衙大门之后,陆沉回过头看了一眼阴森森的衙门,也不知道多少孤魂野鬼飘荡此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发誓,绝不会再任人摆布自己的命运。 按照役书上的命令,这一次转运的负责人正是陆沉,而给他另外还调拨了三十个民夫,其中平康坊剩下的乡邻也在其中,其余的民夫则是各坊中送过来的倒霉蛋。 李义之所以将负责人安排成陆沉,并不是什么好心思,而是因为陆沉作为负责人,一旦出了事情,他需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无论是缺少了数目,还是延误了日期,甚至连走失了民壮,都由陆沉一个人负责。 转运将在明日十月二十七起程,限令在十一月十二抵达沂州大营,按照路途来计算,差不多一天要走三十里地。 陆沉心中盘算了许久,心中渐渐有了定计,打算今夜先宿在城内的寺中,明日再过来清查人手和转运的物资。 就在陆沉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道旁出现了二人,正是柳基和王选。 “你们怎么来了?” 陆沉顿时感觉有些奇怪。 柳基连忙开口道:“我们俩也是不放心大哥你一个人来,特意前来做个帮手。” 陆沉顿时沉下了脸,“我不是早已有了吩咐,你们好生在营中训练,这件事就不用你们掺和了。” “大哥放心,我们俩出来也都安排妥当,都跟营主请了假。至于咱们各队的训练,剩下的兄弟也能带着完成,不会耽误事。” 柳基摸了摸头,陈恳道:“成二哥也说了,这次大哥得罪了新安王氏,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大哥,一定会生出一些事端,大哥纵使勇猛,双拳也难敌四手,我与王选兄弟一同前来,也可助大哥一臂之力。” “没错。” 王选点了点头。 陆沉沉吟了一番,道:“如此,那你们先跟我去寺里休息,咱们再好好商定下对策。” 第20章 十死无生 这年头出门在外,尤其是对于男客而言,通常多借宿于寺庙,而非客栈。 法照寺正是新安县中的一座规模极小的庙宇,只有两重进的院落,里面住着几个和尚,平日里除了收一些香火钱,便是靠着左近一些香客投宿的住宿钱来维持。 陆沉也早早就从沈约嘴里听说过法照寺,比起县里的客栈,住宿环境虽然清苦了些,但要便宜一半房钱,还清净许多,不怕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搅。 三人住了一间屋子,将里面略微打扫了一番,倒也还算干净。 陆沉将役令情况说了一番,道:“那王昀和李义摆明了要陷害我,这一路上肯定不得太平,二位贤弟到来,倒是让我稍微放心了些,但是你们二人只能悄悄跟在一旁,却不能跟我一同。” “我明白,我们是出其不意的暗子。” 王选忽然开口道,引得陆沉点了点头。 “你们是出其不意的暗子,所以一定要注意别泄了行踪。刚刚我们来法照寺的一路上,我仔细看过,没有人跟踪。明天早上我会先去县库和民壮回合,清点物资,你们先出发去打个前站。” “请大哥放心。” 二人纷纷拱手。 陆沉脸色微沉,继续道:“现在我们处于被动挨打状态,可是不能一直这样,得想办法进行反击,这一次王家既然要出手,就势必会留下破绽和痕迹,只要咱们能抓住,到时候局面可就不一样了。” 从一开始,陆沉就没想过通过官面路线去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他很清楚,在新安县这个说大不大的地方,他跟王家相比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上到县令县丞,下到衙役小吏,没有一个人会向着他说话——哪怕他身上还有个所谓的卒长职务,对于新安县而言,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想要破局,就必须要脱离这个环境。 李义给他安排这个差事,表面看上去危机重重,可是又何尝不是远离新安的机会,至少在这一路上,陆沉可以大展拳脚,而不需要担心他人的目光。 “好了,接下来需要再做两件事,估计王家正盯着我的行踪,所以我不能贸然露面,得靠你们去做。” “第一件事,去先办法打听下沿途有哪些不安定的因素,比如有没有规模大一点的流寇,或者是山匪。总之,哪段路能安心,哪段路要多留意,咱们去之前心里得有个数。柳基,你脑子活泛,这个事你去打听。” “是,大哥。” 柳基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陆沉看向了王选,从怀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十五两银子,递给了王选。 “咱们这一次路途凶险,偏偏民壮不得配备武器,必须得自己做些准备,你拿这些银子,去西市找一个叫老耿的铁匠,去买三套弓箭,一张七力弓,两张五力弓,各配五十羽铁箭,再买三把刀。” 这个老耿是沈约告诉他的关系,他那里的弓箭力道比较足,比起军用的都要好上许多,七力弓正好可以满足陆沉的需求,而剩下的两张五力弓则可以给柳基和王选用。 “是,大哥。” 王选也点了点头,他性子沉稳可靠,不会冒失。 幸好时间尚早,二人便立刻出了法照寺,各自去做事。 陆沉则是继续留在寺内,静静思考着接下来的所有事项,力求不出纰漏。 等到天色渐晚,柳基和王选二人才陆续回来,其中王选已经买好了弓箭和腰刀,直接堆在了桌上。 陆沉先是拿起牛角弓试了试力道,只觉得弓沉力足,再拿起箭头看了看,磨得也十分锋利,在油灯下泛着寒光,顿时颇为满意。 他放下了弓箭,再拿起一柄腰刀,拔开刀鞘后,刃口处也发着寒光,显然是一柄质量不错的好刀。 看来,这个叫老耿的铁匠跟沈约的关系不错,寻常人要拿到这些好东西,十五两银子估计有些不够。 见陆沉试完了武器,柳基才开口道;“大哥,我悄悄去打听了一番,咱们从新安出发到沂州大营,路途还算平坦,沿途也有不少村寨,但是需要留意的是,咱们走了二百里路后,就要穿过一片叫毛家岗子的乱丘,那里过去就不太平,最近据说还有不少流民匪盘踞,需要小心这些人。” “除了毛家岗子,后面只要一路走官道,就没有太多的危险。如果王家要派人动手,恐怕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毛家岗子。” 陆沉点了点头,道:“看来我预料的不错,路途本身没有多难走,就怕中途有变故。好了,咱们接下来需要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起程!” ....... 深夜时分,新安县内一片寂静,李义一路急匆匆地赶到了王家宅院门前,他轻轻扣动了一旁的角门,发出了沉闷的敲击声。 不一会功夫,从里面出来了一名青衣小厮,他见到李义便将其引入了门内,低声道:“李爷,你可算到了,大爷等你有一会了。” 李义点了点头,三角眼一撇,道:“别废话,快引我见大爷。” 小厮乖巧地闭上了嘴,带着李义顺着外进廊厅一路进了书房。 书房中灯火通明,王昀穿着一身棉衣,手里则捏着一本书,身前则放着一杯茶,发出淡淡的清香味。 见到李义风尘仆仆走了进来,王昀先是挥退了下人,这才回过头来看向李义。 “如何了?先喝茶!” 李义坐在椅子上,端起桌面上的茶杯饮尽,方才点了点头。 “大爷,一切都办妥了,我下午去跟过山风留在新安的人叮嘱了一番,这一次务必将陆沉小贼以及剩下的民壮尽数灭口,所有转运的军资到时候先送到东平,再从东平的老路子送到北边去。” 王昀点了点头,负手踱步,轻声道:“原本还想给那小子一个机会,却没想到给脸不要脸,既然他非要送死,那就由得他去。” 话说到这里时,一张平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狠厉。 作为盘踞在新安县百年之久的地头蛇,王家也是靠着几代人才挣扎出今日的模样,王家老爷子将家主之位交给王昀的时候,曾经让王昀亲口发过誓。 将来的王家,一定要走出新安,出一个至少三品以上的前途! 从此,从一个循吏之家,成为官宦之家。 王昀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了能够达成这个目的,他这些年来可谓是手段百出,无论是谁挡住了他的道路,最后都被他一举消灭,家破人亡。 “大爷且宽心,这一次我在民壮中也安插了两名眼线,他们二人到时候会盯着陆沉的一举一动,绝不会给这小子任何可乘之机,一旦快接近毛家岗子,到时候他们就会想办法跟过山风报信,里应外合之下,定当万无一失。” “如此就好。” 王昀左思右想,只觉得这个计划已经毫无破绽,便开口道:“一定要跟过山风交代清楚,这件事做好了,将来好处不尽,要是办砸了,将来一两银子都别想拿到。” 他沉吟了一番,道:“还有一桩,派人骑快马去沂州大营,找到管库的老何,将情况跟他说明,万一出了什么变故,让他寻个错处,将这小子给了结掉。” “这......大爷,这又是何必呢?有了过山风他们出马,陆沉这小子算是九死一生,何必还要去找老何,您又不是不知道,老何这人贪心不足,找这个人办事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打发不了。”李义有些不解。 “哼,我要的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王昀冷声道:“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但是这件事一定要给我做瓷实了!” “是,大爷!” 王昀喃喃道:“总之,绝不许有任何的意外!” 第21章 黑吃黑 大雍泰昌八年十二廿七,陆沉收拾了自己的行囊,背着弓箭,斜挎着腰刀,整个人显得颇为利落,便孤身前往县衙常平仓。 柳基和王选趁着天没亮就早早出发,一路打起了前站,查探道路情况。 等到陆沉赶到常平仓的时候,民夫也都已经赶到这里,他们大多人神情都有些低沉,很显然都清楚这一趟转运差事有多艰难。 不多时,户房书办李义和常平仓大使也不紧不慢走了过来,完成了差事的交接。 一辆辆骡车被拉了过来,上面堆积了大量需要押送的粮食,还有一些则是犒军的棉布和酒水,陆沉拿着役书一一清点物资,连最底层的粮食也都检查过,确认没有问题才画了押。 实际上,李义一开始的确想过从出发的时候就在账目里玩一些小动作,但是后来因为王昀要将这一趟的物资到时候都转出去,干脆也就不再动手脚,省得到时候麻烦,他也担心陆沉为人机敏,如果一开始就看出了情况不对,那么就有理由拒领差事了。 见到陆沉画了押,李义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行了,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出发吧,一定要在限期内赶到大营,否则就是违抗军令,到时候你们可就要自己担待,还是赶紧出发吧。” 陆沉面沉如水,他随意地拱手抱拳行了礼,当即便吆喝着众人出发。 这一趟从新安转运到沂水大营的物资一共装满了十五辆骡车,每个骡车配备了两名民夫,陆沉则作为领队,走在了队伍的前面,剩余的骡车则是一路跟在后面。 由于有四个民夫跟陆沉都出身于平康坊,他们也都知道陆沉的情况,在营中有意宣扬了一番,也让众人都知道了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家伙,竟然是乡营的卒长,大多都表示叹服,不敢违背命令。 陆沉一路只走官路大道,严格按照行军的法子来走,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停,哪个地方适合扎营,哪个地方不适合久留,他心中渐渐也有了数,尤其是暗中相随的柳基和王选会定期给他通告路况,以至于出发的前三天,一切都十分顺遂。 眼看着流程顺利,陆沉又是一个极为有经验的,民夫们对他也越发敬佩,不敢有丝毫的差池,以至于整个队伍都很顺利,也没有出现任何民夫逃亡和物资失散的情况。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希望一切顺利,至少对于混在民夫中的李贺和郭小三这两人来说,他们正是李义安插在民夫中的内线,专门盯着陆沉的一举一动,可眼看着陆沉行事老道,没有什么差池后,心中就急了。 “三十个民夫让他整顿得井井有条,这前三天每天都能走四十多里地去,只怕到时候都用不了半个月就能走到,要是再不整出点动静,到时候怕是没办法完成交差啊。” 趁着众人停下来休息的空档,李贺悄悄拉着郭小二说起了私语。 “可是白天人多眼杂,盯得又紧,就算想搞什么事,也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不如前面咱们什么也不做,等快到了毛家岗子的时候,再发动也不迟。” 郭小二多少有些为难。 李贺眼睛眯着,低声道:“何须如此麻烦,咱们两个晚上找个机会,直接给这小子做了.......事情也就了结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自己的脖子前比划了一番。 原来,这个李贺是李义的族人,平日就喜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鬼混,尤其是喜欢去赌钱,为此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因此这次李义找他来干通匪的脏活,他也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但问题是,这一次李贺虽然得了李义的差事,事成后也能拿一笔不菲的银子,可这笔钱却还不够还清他的赌债,倘若就这么把事给办了,到头来还是要去想办法凑银子。 于是,李贺心下一横,决定来一个黑吃黑,他决定想办法先做掉陆沉,然后再把货给截到一个叫老河口的地方——他背着李义联系了另外一批人,他们愿意吃下这批货。 “只要干掉了陆沉,咱们夜里悄悄把那些转运的军资都藏起来,再放给营地里把火,伪造成走水,到时候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切责任干系都让这个陆沉担了!如何?” 其实李贺临时想的这个法子并非天衣无缝,真要细论起来有不少漏洞,但问题是李、郭二人都是贪心作祟之辈,眼看着有个能挣一大把钱的机会,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李贺左右看了眼,见没人注意,悄悄从怀里掏出了一柄匕首,递给了对方。 “拿着,我已经想好,就今晚动手!” “这么急?” 郭小二哪里知道,这个李贺早就让贪欲蒙了心,他只想早点把军资给转卖,把钱拿到手再去赌场上潇洒一番,自然想着越快越好。 李贺冷哼了一声,道:“夜长梦多,再继续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好,那就今晚上干。” 郭小二点了点头。 二人商量妥当之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重新混入了人群当中。 然而早有一双眼睛悄悄盯住了二人,那人见李贺和郭小二没有继续商量,便悄悄一路来到了陆沉的身旁。 “陆小哥,这几天你让我留意的人我找到了。” 来人正是平康坊一同出来的民壮苟四娃,为人颇为机灵,一双贼眼看谁都能看出个几分门道来。 于是,在刚刚出发的时候,陆沉就悄悄找到了这个人,让他专门做一件事,那就是留意民壮当中有没有那种形迹可疑的人物。 陆沉从一开始就怀疑民壮当中,应该有李义安插的眼线。 必须要把眼线找到,他才能放心通过毛家岗子,否则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恐怕就多了几分变数。 苟四娃低声道:“陆小哥,我这几天看了,就那个叫李贺的和那个叫郭小二的最有问题,他们都是昭义坊的,可是我悄悄去跟昭义坊的打听过,这两个人是临时加进来的,以前名声就不咋的,然后这两天我也看了,他们两个老是掉在最后面,就好像在观察着什么。” 陆沉心中一凛,几乎已经确定了二人的身份,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苟四娃,“四娃,继续盯着这两个人,他们有任何动静,你就随时通知我!” “哎。” 苟四娃喜滋滋地收起了银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容,便转身重新混进了人群。 陆沉心中有了数,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在看到李贺和郭小二的时候没有半点停留,他暂时还不能惊动了这两个人,得搞清楚他们的目的。 “看来夜里得多加几分小心,若是他们有任何动静就先下手。” 陆沉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为了防止这两个人偷偷破坏军资,便将平康坊的其他几个民壮也叫了过来,吩咐他们晚上要多加注意,尤其是防着有人去破坏军资。 平康坊几个民壮都指着陆沉能带他们平安回家,也就都答应了下来。 就在天色将晚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陆沉心中一动,连忙让众人都集结起来,防止有宵小袭击。 不多时,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一名身材修长的骑士正在策马疾驰,他似乎看到了陆沉等人,在临近只有十余步的距离勒紧了缰绳,马蹄顿时高高扬起。 “你们可是这一次从新安转运军资到沂州的人?” 陆沉站了出来,沉声道:“正是,你是何人?” 那骑士从马上跳了下来,走过来道:“你可是负责这一次转运差事的陆小哥?” “正是,你是何人?” 陆沉又问了一次。 那骑士笑了笑,拱手道:“我叫邵捷,你也可以叫我三郎。奉了河道衙门的差事,前往沂州大营办结军务。正好可以跟你们一路。” 陆沉顿时有些疑惑,一脸奇怪地望着那人。 “哦——估计是陈将军没有跟你说,原先我是陈鼎陈将军的部下,前日得到了他的书信,才知道我们两个的路线一致,便快马追了过来,也好有个关照。” 陆沉心中顿时了然,看来陈鼎终究还是给了一些支持,这个邵捷恐怕就是过来帮自己的,免得当真出了什么意外。 “也好,三郎,你就叫我陆沉吧。赶紧请!” 第22章 夜袭破贼 天色已晚,今日也走了四十里地,陆沉便选好了营地,吩咐众人安营扎寨。 邵捷则是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知道陈鼎十分看好这个年轻人,要不然也不会亲自写信过来非要同走这一路,分明就是让自己保着这队人的安全。 在观察之下,邵捷顿时觉得陈鼎的眼光确实不错。 陆沉看上去十分普通,做事也没有什么高举高放的模样,看上去显得十分低调内敛,可是只有常年在军中的人才知道,陆沉的所有举动都极有章法,绝非误打误撞出来的幸运之举。 就好比一个看似寻常的扎营,邵捷就看出了陆沉颇为不简单。 首先在选址上,陆沉并不是走到哪算哪,而是提前查看了地形,专门找了地势开阔没有遮挡的位置,这样如果有人来袭击,很早就能发现。 其次,陆沉安排扎营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将骡车简单摆一下就完事,而是充分结合了地利环境,再适当安排骡车的位置,这样就通过仅有的十五辆骡车构成了一个还算完整的阵型。 最后,陆沉在分布人手的时候,选择将同坊的人尽量安排在一起,这样一旦夜间出了事,这些民夫都能迅速通过熟人集合在一起,避免出现大的混乱。 这些举动在军中看似寻常,但是能通过这么一群民夫施展出来,着实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邵捷原本还打算帮着陆沉一起整顿一番,眼下一看就觉得没有必要了。 待众人都收拾好以后,陆沉则专门去拿了酒肉过来招待邵捷——他们这些民壮一路上的消耗也是有定数的,只要在定数以内,到时候交差的时候就不会有差错。 邵捷顿时大喜,他本就是一个好酒之人,见陆沉拿来了酒肉,二人也不多话,拉过来一张桌子,就开始吃喝起来。 经过了一番畅谈后,陆沉对于邵捷这个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邵捷身材高大,长相俊朗,言谈之际也颇为娴熟,他早年间出身小户,为了想办法出头,专门从了军,打算在疆场上拼出个前途来。 但是他在军中的前途并不顺利,陆续混了几年后也还是在伍长和什长之间折腾,后来得到了陈鼎的赏识,这才侥幸做了卒长一级,但是再想往上走就很艰难,没有钱财通路,光靠陈鼎也没办法提拔。 “原先我是打算去边军的,好歹厮杀一场下来,帐下拿几颗贼头,怎么也能升到哨长一级了。若是运气好,将来还能做个营主呢!又何必向今日这样,只为了给人去跑腿送信!” 邵捷心中有些郁闷,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常常吐出一口气。 陆沉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说一些安慰的话,邵捷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心中不得志的地方。 “三郎,今日你来了,我也可以稍微放下心了,大恩不言谢。来,咱们继续喝!” 陆沉这话倒也不是完全的场面话,他虽然做了许多准备,但这个时候多一个可靠的人,自己的胜算也就多上一分,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陆小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左右就是搭把手的功夫,当不了你的谢。” 邵捷也极为痛快,将酒水一饮而尽。 二人又吃了几碗酒,将下酒菜也都吃了干净,便各自回了帐中休息。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一双眼睛悄悄睁开,原来正是李贺,他拍了拍郭小二的肩膀,二人便悄悄地走到了帐外。 皎洁的月光下,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郭小二有些担忧,低声道:“今个不是来了个军汉吗?要不就再等等,今天就先不动手了吧?” “你懂个屁。今天这两人都喝了不少酒,正是咱们动手的好时候,再说这个军汉也是去沂州大营,这一路上都会跟着咱们,若是今天再不动手,怕是后面更没有机会!” 李贺心中想得明白,他冷哼了一声,道:“今夜就趁着机会,将这二人都给杀了,到时候再放一把火,谁能知道是咱们干的?” “好,那就依你。先去杀哪个?” “自然是先杀那个姓陆的。” 李贺拔出身上藏着的匕首,刀刃在冷月的照耀下就好像镀了一层银光。 二人蹑手蹑脚地朝着陆沉的营帐方向走去,只见陆沉的营帐中一片漆黑,原先还亮着的油灯也不知何时早已灭了。 刀刃慢慢划过营帐,发出细微的撕拉声。 李贺没有选择从营帐正面走进去,他为了出其不意,专门选择从背面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从缝隙中钻了进去。 等他完全钻进来以后,只见帐中一片漆黑,他摸着黑来到了陆沉布置的床铺前,也不管看不看得清楚,操起匕首就是往里一阵捅刺。 然而,捅刺的手感分明告诉他,里面似乎没有人。 李贺顿时感觉不妙,就在他打算转身就走时,只感觉一道巨力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他的胳膊发出一阵剧痛。 啪嗒,匕首顿时掉落在地。 他的胳膊被人从后面直接给扭断了。 陆沉一脸冷意地望着李贺,他踢开了李贺丢在地上的匕首,紧接着将李贺按在了地上,拔出腰刀抵住了喉咙。 “说,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李贺一阵眩晕,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人给抓了,又努力伸着脖子,想看看郭小二到底在哪里。 没等李贺看到,帐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正是邵捷,他正一只手提着郭小二,另一只手则提着腰刀。 “还真是有贼人来,陆小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沉微微沉默,低声将这几日的发现说了一遍,又将自己跟王昀、李义等人的仇怨讲了,“王昀和李义应该没那么简单,绝不可能只靠这二人就能拿下我。” 邵捷点了点头,他刚刚也见识过了陆沉的身手,像这样的货色别说两个,就算再来两个也是丝毫不惧。 陆沉用刀尖抵住了李贺的喉咙,道:“给你三个数,说,要不然一刀捅死。” “咳咳.....我说,我说。” 李贺这种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死士,他的全身上下都在颤抖,显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别废话。” 陆沉手里的腰刀微微用力,刀尖顿时在李贺的脖子上刺出了一颗血珠。 李贺感受到了危险,急忙道:“是李义,李义让我们来对付你......” “就凭你们两个?” 陆沉冷哼一声,道:“说些有用的。” “在毛家岗子,李义让我们盯着你,等快到了毛家岗子,再找机会发出信号,到时候过山风的人会来截杀.......” “过山风?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大概有一百多号人......” 李贺大口大口喘着气,哭道:“爷,陆爷,我真的什么都说了,一句话都没敢骗您,您饶了我吧!” 陆沉眯着眼睛,道:“没别的了?若是让我搜出东西来,到时候你的命也就难保了!” “有,还有!” 李贺再也不敢抱有丝毫的侥幸心理,将李义卖了个干干净净,“陆爷,我身上还有一封给沂州大营库管何立的信,若是军资顺利到了沂州大营,李义就让我把信交给何立......” 陆沉点了点头,一脚直接踩在了李贺的肩上,道:“老实点,把信拿出来。敢乱动就扎死你!” 李贺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上面用油戳密封了起来。 陆沉点了点头,他接过信件,没有贸然拆开信,而是让听声音赶过来的民壮先将两人捆起来。 “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包天,竟然敢通匪截杀军资!” 邵捷看了陆沉一眼,若有所思,道:“难怪陈将军让我走这么一通,以陆兄弟你的本事,对付这两个小蟊贼易如反掌才对。” 陆沉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也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疯狂。” 他转头低声道:“三郎,这伙匪有一百多号人,你还是赶紧走吧!” 第23章 三箭杀三匪 月色皎洁,撒照下来如同在地面铺上了一层银霜。 邵捷听到陆沉这番话,却冷哼一声,道:“怎么,嫌我邵某人多喝你酒了,这个时候让我走?” “三郎这是哪里话?若是能度过这一关口,等回到新安去,三郎要喝多少酒,我都陪着三郎一醉方休!” 陆沉摇了摇头,露出几分苦笑,“我们这一趟转运有时限要求,不能停下来,只能眼睁睁往贼窝子那边走,到时候过山风一百多号匪下来,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怎好连累你?” “嗨,谈什么连累不连累,你陆小哥是个汉子,我邵某人就喜欢结交你这样的汉子,不就是一百多号匪吗,咱们兄弟俩杀出去就是!” 邵捷一脸大大咧咧,浑然不怕事的样子。 “好,既然三郎你这么说,我再说就矫情了。” 陆沉脸上露出笑容,他也不再继续废话,抱拳行礼后便转身去了隔壁。 对王昀和李义的计划,他还要再好好拷问这两个人,必须要把所有的情况都一五一十了解清楚才行。 当然,为了有效沟通,陆沉在这个过程中也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手段。 只听见关押李贺和郭小二的帐篷里不时传来杀猪一般的叫声,还伴随着求饶的声音,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等到天色快蒙蒙亮的时候,陆沉才将二人的所有口供都记录了下来,叮嘱两人画押按了手印。 “记住,你们想要活命,到时候就得出来作证!否则就算我放过你们,王昀那帮人也放不过你们,你们需得想清楚了!” “陆爷,陆爷,您放心,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李贺已经被彻底整怕了,他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 一旁的郭小二也是一脸惨白,唯唯诺诺不敢再说半句话。 等陆沉出了营帐后,邵捷也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他低声道:“如果这两个人活着到了沂州,怕是事情就闹大了。” “我正愁事情闹不大。” 陆沉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虽然大雍王朝国力衰退,地方民乱不断,但是针对整个两淮的控制力度还是有的,这时候想要对付王昀这些地头蛇,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上层的力量,直接一举拿下。 只要他们能顺利赶到了沂州大营,到时候王昀等人通匪截杀军资逆案就会彻底暴露出来,到时候无论王昀在新安乃至于寿州构建了多么严密的关系网,都会被彻底撕碎。 在解决了李贺和郭小二这两个眼线之后,再加上来了邵捷作为援助,外面还有柳基和王选两个兄弟充当斥候,陆沉也就放心了许多,再次起程赶往沂州大营。 又经过了三日的劳累奔波后,众人终于走过了一半的路程,按照这个速度继续走下去,估计还能提前个两三天抵达沂州。 一直到了第七天的时候,陆沉等人也终于来到了毛家岗子,众人也走得疲惫,便找了个位置停下来歇息。 毛家岗子位于两省交界处,入目间都是起起伏伏的丘陵地带,就仿佛一道道被随意揉搓的绿绸子,分布地并不均匀。 时值深秋,遍地枯黄落叶掩盖住了沟壑,不算高峻的陡坡上生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中间点缀着酸枣丛和歪脖子矮树,把丘脊与凹谷遮得若隐若现。 陆沉抬眼望去,只见丘与丘之间的排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有些地方看着不大,但是密密麻麻的草丛间甚至能藏下大几十人,有些地方的宽窄则只够一个人通过,四处的杂草也往往能掩盖了踪迹。 “此处当真是一处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陆沉感叹了一声,也难怪王昀和李义他们选择将动手的地方放在这里。 邵捷也看了几眼地形,道:“陆小哥,我们眼下除了从这里走,应该没有别的路了。” “没错,关键是这里藏个百八十人实在太容易了,咱们也绕不了路。” 陆沉沉吟了一番,道:“三郎,不如这样,我走前面,你走后面,咱们各顾一头,若有任何变动也能及时发觉。” “没问题。” 邵捷骑着马,手里拿着弓箭,马下则挂着长槊,转身去了队伍的末端。 陆沉则是持着弓箭,走在了最前方,警觉地望向了四方。 毛家岗子地形虽然复杂,但是整片区域并不大,陆沉等一堆人穿过去撑死了也只要半个时辰,因此就算藏人,也藏不了太久。 “你们都各自打起精神,等会若是遇到了贼人,千万不要慌张,也不要逃跑。” 陆沉一面盯着远处可能有埋伏的地方,一面向民壮们叮嘱道:“有我跟邵三郎在,可保你们无事。但若是你们惊慌失措,冲撞了队伍,导致军资受损,到时候也别怪我弓箭不认人。” “是,陆小哥,我们都听你的。” 几名年长的民壮虽然有些慌张,但是好歹也稳住了心思,他们也都清楚,无论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能平安抵达沂州,这件差事才算了结,否则一旦误了事,连累的可就是在新安的家人们。 “有贼人!”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阵呼哨声,只见远处一处灌木丛中,忽然跳出来了十几名手持长刀弓箭的贼人,远处的土丘也出现了二三十人,他们各自嘴里一边发着呼哨声,试图震慑住陆沉等人,一边冲了过来。 “后面也有贼人!” 邵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也伴随着一阵阵呼哨声响起,算上来就算没有一百号人,起码也有七八十人了。 陆沉脸色阴沉如水,两头同时遭遇了袭击,可见这帮山匪们是没打算放过一人了。 他先是看了一眼已然惊慌的民夫们,高声道:“你们守住骡车,切记不可逃跑,否则就连累家里了!” 陆沉心中知晓,光是这么说其实也顶不了太久的作用,必须要抵挡住贼人的进攻。 “嗖——嗖——嗖——” 陆沉提弓在手,一手搭箭,再一次施展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连珠箭法。 随着几道羽箭如同流光一般飞去,瞬间就有三人倒地,他们都是额头各中了一箭,倒地气绝。 “点子扎手!” 过山风只是一帮盘踞在寿州和淮安附近的小股山匪,平日里哪里见过陆沉这般箭术的狠角色,一刹那间往上冲的队形似乎都停滞了下来,因为迎面倒下的三个匪徒算是整个过山风里面最勇猛的几人了。 这三个人瞬间被点杀在地,对山匪们的震慑极大,以至于后面的人都产生了畏惧心理。 “怕什么,就他一个人!冲上去,剁了他!” 不知何时有个人在远处大声吼着,山匪们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也都重新往陆沉所在的方向扑来。 面对着乌央乌央的山匪,陆沉却是不慌不忙,将手指放进了嘴里,吹了一个响哨。 一瞬间,只见冲上来最靠前的五名山匪,被不同方向来的羽箭纷纷点杀当场,而这一幕对人的震慑更是不下于适才陆沉的三箭杀三匪! 正在队伍后持弓待射的邵捷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感惊讶。 “好家伙,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第24章 斩草要除根 妙安寺。 王昀捻起一撮香,放在烛火前点燃,淡淡的檀香味顿时萦绕其间。 与陆沉之前所居住的法照寺相比,妙安寺是新安县正儿八经的大寺庙,其中往来的香客也都是新安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光是每年的香火钱,一般人还真拿不出来。 李义悄悄从殿外踏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大爷,估计也就这两天就要动手了。” “嗯。” 王昀点了点头,他将檀香插进了香炉中,双手合十。 “等消息传回来后,就立刻以通匪的名义,将沈家父女给抓了。” “是。” 李义心中顿时一阵兴奋,脸上也冒出了几分油光。 王昀站起身,道:“走吧,今天陪我在这里吃顿斋饭,消消罪孽。” 李义连忙应允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王昀的一个习惯。 每次除掉一个对手后,王昀都会来妙安寺点上一束檀香,吃上一碗斋饭。只是过去每次都是对付的像有品级的官员,或者是同样是盘根错节的地方大族,而非一个区区的流民子。 这让李义有些不以为然,若是这个世道真的讲究报应,只怕这些年做下的恶事,早已让他被天雷劈个把时辰了。 然而,王家也好,李家也好,这些年做了越多的恶事,势力也越来越大。 可见,哪有什么老天爷? 妙安寺的素斋是整个寿州都有名的,几道菜做得都颇具心思,不少人也都是冲着素斋的名头,每逢秋冬就来这妙安寺奉上香火。 大和尚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王昀和李义进了斋房以后,便上了几道斋菜,一道是‘罗汉卧雪’,用了陈年竹荪泡发后撕成细丝,用妙安寺的山泉反复漂洗,再裹上磨得极细的绿豆淀粉,入滚水焯出半透明的质地,光是看上去就显得极为诱人。 王昀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入口是冬腌菜带来的微酸,有效中和了松子的油脂香,最后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花香缠在舌尖,不禁点头道:“这道‘罗汉卧雪’越发用心了,最后是不是加了茉莉花瓣?” “施主真是好舌头!” 智通师傅笑了笑,双手合十唱了个禅诺,低声笑道:“施主请慢用。”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厢房。 王昀又夹了一筷子,慢声道:“这次办完事后,让过山风的人别留在寿州了,去山东避一避风头。” “是。” “这次动了手,上面肯定会怀疑下来,军资被劫走不是一件小事,恐怕压力会不小。” 王昀沉声道:“尤其是那边的人肯定会趁机发难,别留下什么马脚。” 他擦了擦手,继续道:“需得防着万一,若是真有个把人逃了出来,要第一时间灭口,老何那边也得多上点心。” “总之,斩草要除根!” 新安王家之所以传承百年,到了今天还能兴盛,靠的就是对敌人的狠辣,绝不会留下任何的后患,王昀还想继续往上爬,就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的尾巴。 ...... 过山风并非单纯指一个组织,其实这是一个人的外号。 这个人早年间其实是一个读书人,屡试不中,后来家境败落后,家产又遭到了侵吞,于是他索性选择上山落了草,起初是给一股山寨贼人做文书,取了个叫‘过山风’的废号,靠着自身才智,慢慢取得了贼人们的信任,逐渐成了山寨的二当家。 直到有一天,大当家下山抢劫,结果被官兵反过来给剿了,不幸当场就被砍了脑袋,而山寨也被官兵捣毁,过山风只能带着一帮亲信下了山,从此就在两淮、山东做起了买卖,随着买卖越做越大,名头也越来越响。 从此以后,过山风这个绰号逐渐流传于两淮之间,成了方圆数百里有名的悍匪。 朝廷也不是没有派兵围剿过,可过山风的消息十分灵通,每一次都趁着大军集结的功夫就舍弃了老巢,让官兵最终扑了个空。 许多人都在猜测,过山风会占卜,所以才每次都能猜到官兵进军的路线。 然而,过山风本人才知道其中的缘故——他之所以能横行在两淮之间,纯粹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还经常会跟新安王家的地头蛇合作,专门为对方做一些脏事,从而换取生存的空间。 “大当家的,这一次点子太扎手了啊!” 一名独眼山匪连滚带爬地挪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惶,“我们的弟兄都没了十来个了,再这么下去,怕是不成啊!” 过山风望着面前的战局,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严格来说,这一次的伏击计划安排得十分成功,山匪们从首尾两处同时发起攻击,令其不能兼顾,只需要完成合围,面前的三十来人也就顺利吃进肚子了。 可问题是,谁也没想到,这支队伍里莫名出现了一个,不,两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其中打头的一个年轻人善使一手连珠箭法,三箭射三匪的绝技让前面的贼人近乎胆寒,而后面的那个年轻人也不简单,先是用弓箭精准射杀两人,然后提着马槊就展开了冲锋,近乎有一种万军无可匹敌的气势。 倘若如果只有这两人也就罢了,蚂蚁咬大象,靠着数量磨也能磨死这两个人。 可问题是不知道从何处又出现了两个神秘角色,从远处也展开了点射,且这几人分布的位置不同,以至于山匪们连躲都不好躲。 过山分咬了咬牙,脸上浮现出一抹凶狠,“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吃下这一批军资,若是事情没办好,到时候那边怪罪下来,咱们可不好应付。” 说完这番话,他望着独眼山匪厉声道:“老四,老二和老三现在都在对面,他们已经冲了进去,接下来不管如何,你必须要带人杀人进去,不管死几个人,死也要给我死出个样子来。”” “大当家的,我去了,你老人家保重!” 独眼山匪也不再废话,他用力吹响了一个呼哨,高声呼喝道:“兄弟们,并肩子上啊!谁要是敢后退一步,我要谁的脑袋!拿下对面那个射箭的,你们每个人分银子,分姑娘!” “拿下那个射箭的,分银子,分姑娘!” 原先士气已经低到谷底的众匪终于再次呼喝起来,在银子和姑娘的刺激下,二三十个贼人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往车队的方向冲去。 正在贼人中左右拼杀的邵捷听到了贼人们的呼喊声,他下意识看向了前方,心中顿时起了几分担忧,这下光靠陆沉一个人,真能拦得住这么多的贼人吗? 民夫们也都吓得双腿颤抖,他们眼下还没有跑,可是大多已经面如土色,若是真被贼人们攻破,到时候这帮人估计一个都活不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在担忧的时候,陆沉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化。 一个人,一张弓,一壶箭。 陆沉再一次发挥出他那超乎常人的箭术,开弓搭箭,箭出如雨。 在短短的刹那间,陆沉接连射出了七箭,其中第一箭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贼人的咽喉,他捂着脖子倒了下去,第二箭则是命中了一个贼人的额头,巨大的冲力将额头直接贯穿,带出了些许红白,第三箭和第四箭分别命中了一个贼人的胸膛和另一个贼人的左眼,同样也是一击毙命。 剩余的三箭也是箭箭不空,将三个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的贼人,钉在了当场! 远处正看着这一幕的柳基,他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第25章 这事还没完 在这一刻,无论是过山风,还是邵捷、柳基等人,看着陆沉的目光就如同看一个怪物。 无论是养由基也好,还是李广也罢,都是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可眼下就有这么一个真实的家伙,正站在他们面前,进行精准的点杀。 冲在最前面的七名贼人被再次点杀之际,柳基也乘机痛打落水狗,他的箭术固然无法与陆沉相比,但也是家学渊源,接连两箭射杀了二人,其余的贼人见状只能纷纷退走。 正在阵后冲杀的邵捷这才明白,为何陆沉有这么强的自信心,他也尽去心中担忧,一把长槊在人群中挥舞得密不透风,接连挑杀了数名贼人。 前面攻不动,后面被追着打。 过山风见此情形,也是目眦欲裂。 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四当家被人一箭射中了咽喉,当场毙命,而三当家在后面也被邵捷一槊穿胸,惨死当场,若是再算上其他被击杀的贼人,过山风众匪已经丢下了二十余具尸体。 所有人都是直接毙命,一个活着惨叫的都没有。 此时的战场上透着几分瘆人的安静,没有人发出惨叫,也没有人高声求饶,只有接二连三的响弦声,和弓箭透体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可是这一幕却又是最让人胆寒的场景。 “撤!都给我撤!” 过山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表面上他带来了有近百名贼人,可实际上真正的支柱力量无非也就是三四十人,剩下的只能敲敲边鼓,压根不能承担重任。 眼下已经栽了二十多人,继续拼下去,恐怕把老底拼完都弄不死面前这几个家伙。 过山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都在怀疑这是不是王昀故意给他设下的圈套。 他深深看了一眼正站在远处射箭的陆沉,似乎要把陆沉的脸牢牢记在心里。 总之,这件事没完! ...... 随着贼人们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剩下的民夫们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李贺和郭小二神情复杂地望着陆沉的背影,他们不是没想过趁乱逃跑,但是对方如同杀神一般的身姿彻底震慑住了二人,在这样人物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恐怕跑不到半路就会被一箭射杀。 尤其是后面还有一个勇猛过人的邵捷把守着,可以说从头到尾看似危险,可局势却一直在陆沉的掌握之中。 在贼人彻底退却后,陆沉也是小心戒备着,他并没有前去追击,一方面人手不够,另一方面也要防着贼人施诈计。 直到半晌后,众人再也看不到一个贼人后,陆沉才下令让民夫前去将贼人的头颅都割下来,将来也好拿去大营表功。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差事,民夫当中却没人敢去做。 他们畏惧地看着陆沉,纷纷摇头,说到底这些人都是一些庄稼汉,平日里也没见过厮杀场,现在要去血淋淋地割头,心理上也承受不住。 远处的邵捷笑了笑,他很清楚这些人的情况,朝着陆沉道:“将你那两个躲在暗处的兄弟交出来,咱们几个去将头割了了事。” 陆沉点了点头,将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提示柳基和王选可以过来了。 不一会功夫,看着精神颇为抖擞的柳基和王选也是兴冲冲赶了过来,他们也都背着弓,手里拿着刀。 “大哥,过瘾啊,太过瘾了!” 柳基兴冲冲地道:“原来杀个人跟杀只鸡一样,这么简单,这么过瘾!” 王选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也暴露了内心的激动,眼神中也透漏着还可以大战一番的想法。 陆沉过去当流民的时间里,对生死早已看淡,他这一次光是射杀贼人就有十人之多,心中却毫无波澜,朝着邵捷介绍道:“这是我两位兄弟,这个箭术过人的叫柳基,这个闷葫芦叫王选,也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邵捷点了点头,拱手道:“某家邵捷,你们可以叫我三郎,咱们也都是兄弟!” “三郎!” “三郎!” 等几人打过了招呼,陆沉才开口道:“先去把头割了,咱们这次虽然是民夫的身份,算不得功劳,但也能拿去换些赏银。” “是!” 几人让民夫们将贼人的尸身都搬了过来,随后就用刀割了头颅,用随身携带的石灰将头颅都腌了,免得在路上腐烂。 对于陆沉而言,这一战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没有抓到活的贼人。 若是能有活的贼人,再加上李贺和郭小二二人的口供,再加上那一封书信,就完全可以将王昀、李义等人通匪的罪名彻底钉死。 就在这个时候,陆沉却看向了邵捷的肩膀。 半截流矢扎进了他的胳膊中,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肩膀,只不过适才众人都十分兴奋,就连邵捷也没有喊半句疼,竟然无人发现他受伤了。 邵捷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运气不好,被蚊子咬了一口,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陆沉却十分看重,他沉声道:“别小看这点小伤,你现在还年轻,觉得没什么,等你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这些小伤加小伤,发作起来不是一般要命。” 实际上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邵捷的伤口若是遇到了破伤风,那是真的要命的玩意,谁也不知道那些贼人的流矢有没有生锈或者是沾了什么东西。 邵捷摆了摆手,道:“没事,就算要处理,也得到了沂州大营才能处理。” 实际上,对于这一战,邵捷其实心中多少有些不太甘心,原先他无论在哪里,都是战场上理所应当的主角,可这一次风头无疑被陆沉完全盖过去,他自然不可能对陆沉产生嫉妒心理,只是多少有些失落。 有了这般心理,邵捷索性摆出一副硬汉的模样,对胳膊的伤是一声不吭。 陆沉摇了摇头,从怀中拔出来了一柄匕首,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让邵捷好生坐着,解开了对方身上的棉甲,再撕开胳膊上被鲜血浸透的衣服,狠狠一刀快准狠地扎进了对方的伤口,将那半截箭头挑了出来。 “日他娘的——” 邵捷疼得脸色发白,他破口骂了一句。 陆沉将匕首递给了一旁的柳基,再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瓷瓶,里面是沈约给他准备的金疮药,将药面撒到伤口创面上,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小布包,从中拿出一根绣花针,穿了蚕丝线,动作麻利地给伤口缝了几针。 整个流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却有无人敢于出声质疑。 只是在他们的心中,都觉得自家这位领队,着实有些神奇。 就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一般。 第26章 天下要大乱了 邵捷一脸好奇地看着陆沉,半开玩笑道:“你这一手从哪学来的?淮安顶好的大夫怕是都没你这么利索!” “倘若你在流民堆里滚个两年,你也什么都会了。” 陆沉没有多说什么,干净利索地缝合好了伤口后,再找了一块布将伤口处包扎妥当,算是完成了救治。 幸好这一箭并没有伤及骨头,若是那样的话就不是这么轻松解决,不过陆沉还是有些不太满意,眼下条件有限没有进行煮沸消毒,幸亏现在已经进入了冬天,大大减少了感染的可能性。 等处理了这件事后,陆沉让人将李贺和郭小二带了过来。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陆沉的问话一如既往的干脆,没有丝毫的废话。 李贺和郭小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惊慌,生怕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把他们俩也顺手砍了计入军功,连忙跪下求饶。 “想活,想活!” “好,想活命,那就听我说。” 陆沉冷哼一声,道:“王昀、李义暗中勾结贼寇过山风,于毛家岗子伏击我军资转运队伍,你二人原本是王昀和李义派来里应外合的奸细,后来深感大义,弃暗投明,主动将计划告知我等,我等将计就计做好准备,击退过山风等贼寇,获首级二十三,缴获刀十五柄,长矛七柄,弓箭一副。” 李贺和郭小二听到这里,吓得肝胆欲裂,跪下磕头不止。 “爷爷,爷爷,我们不敢贸然居功啊......” “哼,你们不是不敢居功,你们是怕得罪了新安王氏。” 陆沉冷笑道:“但是我要提醒你们,这一次新安王氏的罪行定然败露,你们二人若是想摆脱干系,就必须出首揭发,否则就是从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二人!” “到现在,你们已经没了退路,不如跟我一起,将新安王氏的罪责彻底钉死,到时候这番大罪足够将王氏灭族,你们还能有一条生路,否则就是死路一条,谁也放不过你们!” 道理很简单,但是经过陆沉这么一说,却显得格外血淋淋。 李贺不是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关节,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索性不敢细想,可眼下陆沉这番话却揭破了他心中不敢面对的部分,这个时候的他,也只能按照陆沉给出的这条路走了。 这已经是最后能走的生路了。 想到这里,李贺索性光棍了起来,道:“陆兄弟,我愿意听你的,我还愿意继续揭发王昀和李义的罪行,尤其是李义,过去还干了许多坏事......” “好,你赶紧全部写下来。” 陆沉微微一笑,连忙让人拿来了纸笔,让李贺写下了王昀、李义等人的罪行,郭小二不识字,掌握的东西也不多,就只在李贺的画押后面同样副署。 邵捷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见陆沉没有丝毫瞒他的意思,他心中也有几分感动。 看来好歹也是一起厮杀过的兄弟,关系的确大大拉近了许多。 陆沉见邵捷好奇,也担心他心中会有别的顾虑,便主动解释道:“三郎无需担忧,等我们到了沂州之后,这件事也就有个结果。” 邵捷微微沉没,拉着陆沉略微走远了几步,才低声道:“陆兄弟,你怕是要多加几分小心,王家在新安发展百年,关系盘根错节之下,只怕早已超出了新安一地的限制,恐怕就连沂州大营都有他们的关系!” “没错,那个沂州大营的库管何立就是其中一个,谁又知道只有这一个人呢?” 陆沉微微一笑,道:“但是这个问题,我相信邵兄应该有解决的办法吧。” 邵捷顿时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陆兄弟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三郎这一路不仅仅只是为了护佑队伍周全,还担负了另一项重任,那就是拿到新安王氏的把柄。” 陆沉缓缓道:“以我对诸葛司事的了解,他做事向来缜密,心细如发,我自问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能让陈营主专门调邵兄一路相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陈营主一定有其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与这件事也是不冲突的。” “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邵捷再一次在陆沉身上感受到震撼,大家明明都是靠着手头功夫吃饭的,你怎么转眼间表现得比诸葛方那个狡诈鬼还要奸诈? 陆沉笑了笑,没有说话。 邵捷一咬牙,道:“好了,好了,我也不瞒你什么了,这一次我的确还肩负一桩使命,那就是搜集到新安王氏的罪证——但是陆小哥你放心,我绝没有利用你的意思,陈营主和诸葛方也没有利用你的想法,只是我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陆沉缓缓点头,道:“这些罪证我都可以交给你,但是我想让你满足我一些好奇心——如果不能说的,我也能理解。” “没有什么是不能跟你陆小哥说的,就怕我知道的也有限。” 邵捷苦笑了一声,道:“你问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拦了新安王氏的路,所以他们想要除掉我,这一点很正常。可是陈营主或者说,那位背后的陈大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付新安王氏呢?” 陆沉轻轻摇了摇头,道:“总不能是匡扶正义,报效社稷吧。”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但也不至于毫无关联。” 邵捷罕见地绕了个圈子,他进一步解释道:“有些事恐怕陈营主都不一定知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能说我们所有人的目的,包括新安乡营的成立,都是为了保障一笔银子能够顺利收上来,从而缓解当下局势。” “一笔银子?什么银子?” 陆沉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邵捷看了眼远方,低声叹了一口气,“两淮盐税银。” 陆沉顿时一怔,多达五百万两的两淮盐税银,恐怕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进去,难道这件事的水已经深到这个地步了吗? 实际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陆沉除了每日里习武锻炼以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从其他的方面去了解大雍王朝的方方面面,而对于陆沉来说,最要紧的其实是两件事。 一是大雍的军力,二是大雍的财税。 二者相互表里,也是大雍江山的真正支撑。 但是经过陆沉的了解,他发觉二者其实早已不再稳当,由表入里来看,用一句话可以概况。 军力尚算可用,财税腐坏入骨。 倘若继续这么下去,尚算可用的军力迟早会被财税的无力支撑而垮掉,反过来说没有了军力的支撑,财税也会陷入进一步的恶性循环。 这个天下,迟早要大乱了。 第27章 沂州大营 大雍泰昌七年十月,山东出现民变,一支号称布衣军的起义军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聚众十余万人,于青州发动,短短时间内接连攻陷了三十多个州县,震动天下。 原本对于大雍王朝而言,这等规模的民变算不得什么大事,只需要派遣重兵即可短时间内剿灭——但问题是,大雍王朝刚刚经历了北方与鞑子的惨败,又需要剿灭陕南的流寇,使得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聚集一下子就能平叛的大军,以至于民变逐渐做大,最鼎盛时候甚至控制了大半个山东。 直到这个时候,兵部侍郎李原上书陛下,请命前往山东整理军务,并愿意立下军令状,愿意在限期两年内完成平乱之举。 泰昌皇帝大喜,特赐兵部侍郎李原二百两白银,加封其领兵部尚书衔,领山东制置使,负责总督山东一切军务。 李原抵达了山东以后,整合山东军务,于临清、东昌以及济南募兵万人,严格加以训练,组织了成了一支平叛大军,并任命李昭贤为将,接连数次击败布衣军,并将义军的势力逐渐压缩到青、登、莱三州之地。 到了泰昌八年五月,李原在沂州设立了沂州大营,由李昭贤全权总理南线军务,负责对布衣军展开合击。 在李原的全力支持下,李昭贤将整个沂州城外的青土岗都生生削平三尺,夯土成墙的大营显得格外肃穆,墙头上每隔两步都站着一名披甲的兵卒,他们手中拿着的长矛斜指天空,在日头下发着寒光,就连盘旋过来的鸟雀也不敢轻易落在沂州大营的墙头上。 大营前挖掘了一条宽两丈的壕沟,里面的营门则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铁皮,门轴上也用铁皮包裹,每一次开关都发着沉闷的吱呀声。 营门内中军大帐外面则立着一杆旗,上面写着大大的‘李’字,显得各位肃穆庄严。 郑悠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沿着既定的训营方向走着,人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戒备。 据说就在半个月之前,布衣军曾经派人渗透进了沂州大营,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和损失,因此李昭贤亲自下令,加强了军营中的戒备,每个人夜间训营也都必须牢记口令,凡是答不上来的,或者回答错误,都要第一时间控制起来。 “有人来了!” 站在大营哨塔上面的小卒挥舞着一面绿色的小旗,代表着有商队要入营。 郑悠点了点头,索性停止了巡营的步伐,让兵丁们也松口气,大家伙都在等着商队前来。 自从沂州大营建立以来,源源不断的物资从两淮方向汇聚,并转运到大营当中来——尽管每天都有转运物资的车队到来,但是以沂州大营驻扎三万兵马的体量,就好像一个无穷无尽的吞金兽,再多的物资都能吃得下来。 作为训营的兵丁们,他们作为第一道关卡,自然也是有些好处的,至少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或者是好玩意,他们可以自行截留一部分下来,因此只要有商队或者转运车队过来,他们都会停下训营的脚步。 过了半晌,车队终于抵达了沂州大营百步左右,众人也渐渐看清这只车队的规模,不由得都有些失望——区区十五辆骡车的转运车队,基本上不太可能有什么好玩意了。 郑悠也有些失望,他正准备让人随便拿点东西,忽然看到了车队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连忙呼喊道:“邵三郎,邵三郎!” 这正是陆沉所率领的转运车队,又经过了数日的跋涉后,车队终于顺利抵达了沂州大营。 邵捷一路上都骑着战马在前面引路,有时候也会停下来跟陆沉进行闲聊。 时间过得很快,却也很充裕。 听到熟人的呼喊,邵捷下意识抬头望去,连忙道:“郑大郎,你竟然还活着!” 原本兴高采烈的郑悠顿时一脸黑,他望着下面这个不知好歹的邵捷,差一点都想下达射箭的命令。 郑悠一想到这个鸟人的秉性,决定先不跟他计较,道:“邵三郎,你怎么到了这里?” “某有军务在身,需要面见李总兵!” 在沂州大营,能称得上总兵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李昭贤。 郑悠点了点头,他也不再废话,让人将队伍迎进了沂州大营。 骡队进入大营时,邵捷也跟陆沉做了个简单的介绍,“他叫郑悠,原先也是在徐营主的麾下做什长,后来得了贵人看重,调到了沂州大营,也不知眼下前途到什么地步了。” 陆沉点了点头,笑道:“还真是看不出来,你邵三郎的面子还真的通四海,不管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邵捷嘿嘿一笑,道:“陆兄弟,那你可就不知道了,当年在金陵的时候,咱邵三郎也是名动四方,不知多少英雄儿郎要跟咱邵某结拜哩!” 陆沉早已知道邵捷是个顺杆爬的性子,你若是顺着他的话头说,他能夸口到天涯海角去,索性闭了嘴。 见没人接过话茬,邵捷也不好继续说,嘿嘿了几声后,便牵着马一路跟着进了沂州大营。 郑悠见好友至此,也没有多问些什么,只是与陆沉简单沟通了几句,随后就给了放行的命令,让骡车队伍顺利进了大营。 邵捷拉着郑悠的肩膀,道:“我这一次真不是耍笑,确实有要务面见李总兵,我还带了一封我家徐大人的信。” 郑悠自然知道徐大人是何人,他也不敢怠慢,连忙解释道:“最近这些日子,布衣贼有些蠢蠢欲动,我家大人已经率领三百骑兵出了大营了!” “李总兵果真是英雄不改本色,早就听说了他老人家常常亲自上阵厮杀,这一次就见识到了。” 邵捷笑了笑,继续拱手道:“那就还请郑兄帮个忙,让我这陆兄弟的差事先了结了。” 郑悠下意识看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陆沉,他早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一点,那就是邵捷对陆沉的态度极为熟络,甚至隐隐有几分老朋友的味道。 “这事简单,你们只需要去找何立就可以完成交接,不过陆兄弟也得注意,这人多少有些难缠,但是他喜欢这个,稍微给点好处就不会为难你。” 郑悠做了个捏钱的动作,显得极为形象。 陆沉哑然失笑,道:“多谢郑兄提醒,等我完成交接后,再来找二位一同喝酒。” 郑悠摆了摆手,道:“算了,还是我直接带你们过去,有我从中说和下,这个老何也不会太过分。” 陆沉心中一动,看来这个郑悠的地位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绝非一个普通的巡城官。 倘若结交了此人,倒是可以少去许多麻烦。 第28章 司库何立 一行骡车队伍在郑悠的率领下,朝着大营转运物资的库中赶去。 众人的情绪都颇为高昂,尤其是参加这一次转运的民壮们也都很开心,这是他们进行过最刺激,却也是最简单的一次转运,甚至都不需要他们自掏腰包来填补缺损。 郑悠的目光从一辆辆骡车移过,不经意间来到了最后一辆装满了首级的骡车,尽管上面已经用布盖住,但是浓重的血腥味还是让他忍不住过去看了一眼。 “嘶——你们不会是洗劫了一个村子吧。” 郑悠回过头,半开着玩笑,眼睛却盯住了陆沉。 陆沉摇摇头,道:“这些首级都是过山风的人,他们在毛家岗子袭击了车队,被我们给击退了。” “过山风?你们竟然在这股贼人的袭击下活了下来?” 郑悠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重新看了一遍押运车队的众人,确定了在场一共只有三十来人,其中绝大部分就是手无寸铁的民夫——也就说,完全是这几个人将过山风的袭击给打了回去。 这一幕着实让郑悠感觉到惊讶了。 因为过山风这股贼人的大名,早已经传到了沂州大营这边,原因就是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过山风已经劫掠和屠杀了三支转运队伍,甚至还将沂州大营派出去的一股人马给击败了。 要知道,那三支转运队伍可不是眼下这么点人,都是二三百人的大队伍,其中负责护卫的人手至少也有百余人。 但即便如此,这些队伍也都被过山风吃得干干净净,以至于这伙贼人的大名连李总兵都已经听说了。 郑悠下意识看了邵捷一眼,想要从这位好友的嘴中求证。 邵捷冷哼了一声,道:“这么多脑袋,你自己不会去看?也就是那个过山风自己太惜命,要是敢往前多走一些,陆兄弟早就一箭要他性命了。” 说完后,他便将陆沉先是三箭杀三匪,而后七箭杀七人的事迹全部都讲了一遍。 听得郑悠一愣一愣的,他拱手道:“不知陆兄竟如此神射,怕是养由基、李广之射术也不过如此了。” 郑悠又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陆兄不是咱们这边军中的人,要不然光这些个首级,完全可以升到忠翊郎了。” 陆沉轻轻叹了一口气,尽管他心中早已有这个准备,可依然有几分失落。 在大雍王朝当中,武官的晋升主要有两个体系,一是武阶,一是军职。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其中武阶对应了个人的品级待遇,核心作用是确定武官的品级、俸禄、礼遇,与具体职权无关。 简单来说,武阶是一种荣誉性质比较强烈的等级标志,类似于文官中的散官,比如光禄大夫,仅仅只是体现官员的资历和地位。 但是,武阶官跟实际的军职并不绑定,比如大雍王朝有一些个老功臣几乎都是武阶之首的太尉,可这些人并没有任何实际军职,也没有掌握任何兵权。 而军职则代表实际的职位,就比如陆沉身上的新安乡营卒长一职,这代表陆沉可以统率新安乡营五十名士卒,拥有实际的兵权。 当然,眼下的陆沉身上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武阶官,其地位和资历跟正式军队中的一个普通大头兵,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大雍王朝的体系当中,像陆沉这样的兵丁想要进步,就需要首级功劳,多多砍敌人的头就能迅速跳级。 当前大雍朝廷命令,在九边地区,一人斩一级者,进一秩,至三秩止。再往后就需要统率军队获得首级,再根据功劳的大小进行升级。 倘若陆沉是沂州大营的正丁,那他这样一次斩首十级,首先就可以靠三颗人头升三秩,也就是从一个布衣升到从八品的武阶,即忠翊郎。 剩下的七颗首级则可以用来换取银子,或者分给部下,让他们也各自升上一秩。 陆沉收起心中的遗憾,他知道这一次来的最主要目的,当即道:“郑兄,看来这一次只能换取赏银了。” 郑悠点了点头,“换银子是最简单的,你放心,这笔账是赏功司到时候亲自算,跟何立没有关系。” ....... 此时的沂州大营军库中,一名长着尖嘴猴腮的青袍小吏正在接见一人。 这个青袍小吏正是沂州大营司库何立。 “王昀派你来,就是为了让本官亲自动手,将那个刚刚到的陆沉给弄死?这里面到底是何缘由?” “启禀何总管,这事非同小可,乃我家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要紧大事,只要您动手拿下此贼,将其杖毙营中,到时候我家大人还有五百两银子送上!” 跪在地上的人正是王昀派来的一名家奴。 原来在李义安排好人手以后,王昀谨慎多疑的性子实在放心不下,就又安排了一个家奴赶到沂州大营,就怕前面路上出了差错,让这个陆沉给活着走了过来。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有了何立这一手暗棋,也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何立微微一笑,看上去倒显得颇为和蔼,可但凡沂州大营中听说过这人名字的,无一不表示唾弃,实在是因为这个人太过于阴险狡诈,且心狠手辣,人送外号何扒皮。 可以这么说,倘若差事落到了其他人的身上,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可一旦落在了这个何立手上,先是剥皮抽筋喝血,等人倾家荡产之后,再细细炮制一番,常常连命都丢在了这里。 何立也不在乎这些,只要拿钱来,他就能办事。 “原本这只是一桩小事,应了你家老爷也无妨。可最近风头有点紧,总兵大人常常过来寻常,若是这件事被人捅上去,怕是光五百两银子,还不足以消灾。” 何立眼皮子颤了颤,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那王家来人只能低声道:“谁不知道您何总管在沂州的大名?就算是总兵大人,对何总管向来也是看重的,我家大人也是希望等这件事了了后,再好好酬谢大人。” 何立冷哼了一声,道:“你家老爷这些年也是做事颟顸了,对一个区区的均徭也这么上心......行了,快滚吧,这事老爷我应下了,就算是给你们王家一个面子,但是你得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你们王家在我这里的面子,已经不多了!” “哎,何老爷的话,在下一定带到。” 就在这个时候,库门忽然被敲响,从外面传来了一道恭敬的声音。 “何总管,有一趟转运的军资到了,需要总管您去入账。” 何立顿时一愣,下意识问了一句。 “领头的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陆沉......” 来人恭敬地回答道。 何立顿时眼睛微微眯起来,瞌睡遇到枕头,还真是巧了。 第29章 双方博弈 何立仔细思索了一番,道:“先安排人去核对数目是否对得上,若是数目对得上,再仔细看看他们带来的物资,是否符合要求。” 下面的王家来人一听,心中顿时就安稳了。 转运军资向来的难题就是在转运中,不可能完全没有损失,无论是遗失,还是自用,都会造成数量对不上号,而且很多物资想要自己补齐都很难,因为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如果临时拿其他的来凑,就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司库这个角色就会显得很重要。 倘若跟司库的关系搞好,那么一点点的细微差距完全可以直接抹平,若是数量差距多了,也有办法解决,因为任何一个司库都会在公库之外另设司库,许多物资在这里都能找到对应的,尽管价格贵了几倍,但是能让人交差,否则就是罪过。 其次,在质量上面,那就更是司库的一言堂,他说好那就是好,哪怕发霉生虫一样能入库,反之则不行。 因此,哪怕陆沉一行人带来的物资足够,也能对得上号,何立也完全可以判定物资不合制,到时候就可以有理由拒绝签收。 何立站起身,道:“回去,让你家老爷再送一千两过来,这次我把外面那队人按住,到时候上面还需要填补一下亏空的部分,还需要打点一番。” “是,何总管。” 来人小心翼翼地应,从偏门退了出去。 何立挥退了来人之后,便摆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打算出去‘公事公办’。 实际上,这也是何立有心给自己塑造的一副形象,他向来不收旁人的小贿,以营造自己铁面无私的面孔,这么一来真正的关系过来后,他再摆出一副打破原则的模样,从而能够拿到更大的好处。 而就在何立刚刚出了营帐之后,正好看到了一队人马正在清点物资,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一道身影拦在了面前。 正是郑悠。 由于一些缘故,何立对郑悠并不陌生,也知道这家伙不只是巡城官那么简单,平日里也都较为客气。 “郑兄今日竟然大驾光临库房,也不早些派人通禀,实在是多有怠慢。” “哎——老何,这话就没必要说了,我也是因为一个朋友过来的,喏,就是这队转运物资的,正好你也在,照顾照顾。” 郑悠似笑非笑地看了郑悠一眼。 何立细细看了一眼,再找来了一旁下属问了句,确定了正是王家要对付的陆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为难道:“郑兄,这个忙怕是帮不上,最近总兵大人对军资入库这事看得紧,要是出了纰漏可了不得,我还想多活十几年呢。” 郑悠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何总管大公无私的为人谁人不知呢?就连总兵大人也是认可的,既然如此,那就正常查就行,也都了为了朝廷效力。” 他稍稍停顿了一番,“兄长过去也曾经多次说过,让我多过来跟何总管好好学学,正好这也是个机会。” 听到这里,何立的脸色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瞳孔却微微一缩。 郑悠这番客套话说得极为漂亮,可实际上的含义并没那么简单——你可以查,但是我要好好盯着,别想耍什么花样。 如果换一个旁人,何立自然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是郑悠的兄长郑先在李昭贤帐下担任兵曹参军事,协助处理军法文书、记录战功或过失、协调各营军纪事务,属于隐形权力非常大的人物。 像处理军纪也是在郑先的职责内,倘若他何立有什么以公谋私的把柄被抓住,到时候还真是由郑先来进行处理。 何立被话架住,他这个时候也不好再改变态度,只能吩咐手下人开始检核。 双方也没有继续沟通下去,充满怪异的沉默氛围顿时笼罩了全场。 在场的司库杂役们大都用着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好像没事人一样的陆沉。 连郑悠都亲自过来给面子的主,看来还真不是一般人,只是有背景的人又如何会被摊上转送军资这桩苦差事呢? 说不通,还真是有些说不通啊! 陆沉却面带微笑,他其实从来都不怕这个所谓的司库,哪怕没有郑悠的帮助,他也有信心能完成这趟差使——谁让他手里有一封王昀写给何立的信呢。 只要到时候做实了王昀通匪的事,连带着就能查到何立的头上,到时候再把这封信给拿出来,还需要担心一个区区的何立? ...... “何总管,数目......数目没有问题,与役书一致。” 一名小吏战战兢兢地站在何立面前,硬着头皮送上了结论。 何立眉头一挑,道:“转运的物资成色呢?” “成色......成色都没问题。” 小吏只觉得额头一直在淌汗,一旁的郑悠正在虎视眈眈,他若是敢乱报,怕是马上就会有兵曹的人上门了。 何立心中也有些恼,他愿意给郑先面子,不代表连郑悠也能剥他脸皮。 他冷冷望着面前的小吏,不阴不阳地说道:“陈司事,军资入库非同小可,不可有丝毫的疏忽,你可有完全的把握?” 小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人......小人再去查一遍。” 一旁的陆沉冷眼旁观,他已经确定这个何立在找事,却并不着急。 这个时候何立越是蹦跶,将来也就死得越快。 郑悠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他都已经摆明了车马,这个何立还敢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他,甚至也不把郑先放在眼里。 “哼哼,咱们沂州大营司库还真是尽职尽责啊,查入库查完一遍都不够,非得再查一遍,还是何总管主事有方,将来定是能飞黄腾达了。” 明眼人都能听出郑悠嘴里的讥讽,可何立却当做没听到一样,就是要坚持再查一遍。 他自然也有依仗,眼下总兵大人不在沂州,身为游击将军的赵嵇也就成了武职之首,而他何立正是这个赵嵇的门下人,真要比起后台来,也未必怕了他郑先。 况且,何立怎么也不相信,郑先会为了区区一个均徭来彻底得罪死了赵嵇。 何立从内心更相信的是,这只是郑悠的个人举动。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陆沉笑了笑,走上前来。 “何总管,王家给的五百两银子,拿着不烫手吗?” 听到这句话时,何立的目光瞬间就集中到了陆沉的身上,充斥着杀气。 “呵呵,哪里来的野狗,敢污蔑老子,来人,给我拿下!” 第30章 明争暗斗 “我看谁敢!” 还没等郑悠开口,陆沉当即拔刀露刃,柳基、王选和邵捷也都纷纷拔刀。 陆沉望着盛怒中的何立,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何总管,你是不知道,我们兄弟几个这一路走过来,可是发生了不少事呢!” 何立脸色变得铁青,他高高举起手,一旁的负责看管库房的兵丁们顿时围拢了过来,人人手中举着长矛,将陆沉等人包围在其中。 “哦?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总管就不想想,我是怎么知道王家送了五百两银子,而不是二百两,或者是一千两?” “哼,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立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气,如果情况真是如同他所料,那么这里的任何人,都走不了了! 陆沉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高高举在手中。 “何总管,不如咱们赌一赌,就赌我手中的这封信,到底是不是王家送的原件,如何?” 陆沉没有丝毫的紧张怯懦,脸上充斥着无穷的自信。 赌? 何立自然明白这个赌局的真实含义,倘若他认为这封信的确是王家送来的原件,那么完全可以现在下令杀人灭口,总之彻底将威胁消灭掉。 可如果这不是原件呢? 那也就意味着,只要原件还在外面,那么等到李总兵回来后,他们何家怕是从上到下都没个活口! 毕竟勾结乱匪截杀军资,属于彻头彻尾的大逆,一旦事情出了漏洞,那满门上下都得死一块去。 何立能猜到那大概就是原件,可是他不敢赌。 一旦赌输了,那就是灭顶之灾。哪怕这个可能性再渺小,他也不敢否定这种可能不会出现。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何立终究没了年轻时的光棍脾气,如今的他在淮安、寿州都积攒了不小的家业,自然不愿意为了王家的区区五百两银子,就闹得个不可收拾。 他紧紧盯着陆沉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郑悠,低声道:“我让你们入库,差使就这么了结。这封信,现在就烧了。” 一旁的郑悠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陆沉见好就收。 陆沉轻轻点头,道:“何总管,多有得罪了。” 见陆沉答应了下来,却迟迟没有动作,何立心中暗自骂了一声小狐狸,当即要来了役书,在上面完成了签押,还盖上了沂州大营公仓的印信,也就代表着这桩差使了结。 陆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直接将信凑到火把前点燃,等着信件焚烧完毕,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何立见此情形,也慢慢放下心来。 他朝着郑悠点了点头,拱手道:“有劳给郑大人带句话,这次我何立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可再没下回了!” 放完狠话后,何立一甩胳膊,连陆沉看也没再看一眼,转头就回了內衙。 ...... 交接了差使,郑悠带着陆沉、邵捷等一行人赶往了大营北端的一处大帐中歇息,其余的民夫则去了南边的一处营寨,那里专供所有各地转运车队歇息,环境要差上许多。 进了营寨后,郑悠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沉一眼。 “信呢?” “郑大郎,信不是已经烧掉了吗?” 邵捷有些不明所以,陆沉可是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烧掉了信件。 郑悠没有说话。 陆沉若无其事地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封信,道:“原件在这里,烧的那封其实是假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郑悠点了点头,道:“那你自己先收好,这件事我得跟大哥细细说一遍,到时候可能会排得上用场。” 陆沉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道:“郑兄,这个情分欠大了。” 郑悠笑了笑,让外面的兵丁进来沏茶,再招呼着众人坐下,扭过头看向邵捷,“三郎,像你这般一根肠子的夯货,是咋解释陆兄弟这般九曲玲珑心的家伙?” “嘿,你们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 邵捷的确有些没听明白,道:“陆兄弟说什么情分,是不是扯太远了。” 陆沉轻轻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四溢。 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向郑悠表达了一个态度,那就是郑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参合进来,甚至打着郑先的名头跟何立这种人作对? 光是邵捷这边的关系,还不值得郑悠这么做,郑先也不会允许郑悠这么意气用事。 也就是说,排除了感情用事的可能,郑悠之所以这么做,还存在一个陆沉所不知道的理由。 很显然,这句潜台词的问题,也让郑悠听明白了过来。 郑悠仔细思索了一番,道:“陆兄弟九曲玲珑心不假,可这件事却也想得复杂了。在回答陆兄弟问题之前,我想问陆兄弟一句,你可知沂州大营之所以扎在这里,根本原因是什么?” “根本原因?郑兄这么问,看来防范布衣军南下只是一个幌子了。” 陆沉迅速组织了思绪,将问题推了回去。 “陆兄真是一点就通啊,的确,防范布衣军其实用不着在沂州驻扎三万兵力。” 郑悠轻声道:“沂州大营之所以还存在,就是因为朝廷里有一部分人,还需要它矗立在这里,也意味着战事尚未结束,这里就可以用军管的形式,将原本已经彻底废掉的两淮盐政体系,重新恢复一部分。” 几人听到这里时,无不表示震惊,唯有陆沉前世见识太多,对于这些反倒没有什么感触,他喃喃道:“山东民乱发展到今天,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吧。” 郑悠笑而不语,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意味深长地说道:“眼下的沂州大营,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指着它吃饭,可现在有些人觉得自己碗里少了,他们就开始勾结一些人,打算重新掀桌子,可是这件事还有更多的人不会同意。” “他们......是谁?” 陆沉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郑悠轻声道:“游击将军赵嵇,还有下面的几个守备和千总。” “那就说得通了。” 陆沉心中下意识感叹了一声,果然是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他这刚刚抵达沂州大营,就又被卷入到了一场更大的斗争当中。 关键是,也不管他乐不乐意,都必须要参与进去。 可问题是,现在的陆沉,真的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第31章 公开招揽 在当前的沂州大营权利结构中,山东制置使李原更多是一个象征和符号,总兵李昭贤是真正的大权在手,李昭贤之下则是参将赵志远,此人兼领一路兵马,再之下也就是游击将军赵嵇和兵曹参军事郑先。 从品级上,游击将军赵嵇是从四品,而郑先是正五品,可是从实权上来说,赵嵇相对于郑先差了许多。 尤其是在文武分制上面,赵嵇属于武官,本就矮了郑先这个文官一头。 可很多时候不是这么算的,尤其是落到了郑悠和何立这一层面的时候,单纯的后台比拼是一回事,支持力度则是另一回事。 陆沉心中也知道这个道理,前番他表现出了潜力,所以郑悠破例亲自陪同过来,甚至愿意给他提供一定的庇护。 但是还是那句话,到底能庇护到什么程度,不仅仅要看郑悠的想法,也要看陆沉的表现。 而眼下,陆沉的表现已经足以进入了郑悠的眼界。 只是有一点,陆沉的本身到底有多大,到底值不值得郑先进行栽培,还得看看他的本事。 于是,郑悠很快就派人送来了酒菜,一方面给众人接风洗尘,另一方面他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观察。 无论在什么年代,酒桌永远都是拉近关系的最好地方,随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关系的也渐渐熟络起来。 陆沉先是敬了众人一杯,感慨道:“若非众兄弟舍命相助,我陆沉怕是已经死在了毛家岗子了。” 这话的确是他发自肺腑之言,表面看上去大部分击杀都是陆沉所为,可真要是只有陆沉一人,无人牵制其他贼人,他的射艺再精,也是难以挽回大局。 众人也纷纷喝酒,连声道了几句客气。 陆沉转过头看向了邵捷和郑悠,轻声道:“这次王氏通匪勾结过山风,截杀军资转运一事,还得有劳郑兄代为通禀。” 郑悠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这件事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待总兵回来后,到时候就移文州县,到时候定然诛尽王氏一门。” “干!” 众人纷纷举起了碗中的村酒,满饮了下去。 陆沉也大口喝着酒,吃着羊肉,显得格外痛快,心思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陆沉就一直有一种紧迫感,生存的危急、王氏的逼迫,都促使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而眼下仇人即将被诛杀一空,他也略微放松了几分。 邵捷也是喝得脸色通红,他揽过郑悠的胳膊,道:“兄弟们有所不知,我跟老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们别看老郑现在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当年要不是我,老郑这货怕是要被吊在树上打!” 他得意地笑了笑,见郑悠一脸无奈,才继续道:“当年老郑还跟我,都在陈营主的麾下,那时候他大哥郑先还不是今天这样子,当了个破县丞,后来有一天也不知怎的,就在金陵跟人干起来了,对面一窝人,要把老郑吊在树下打!还放了话,谁敢求情,就一块给绑了!” “老子当时就不乐意了,老郑这家伙平日里虽然有些闷骚,但是总不至于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带着几个弟兄,从人手里抢了下来。” 说道这里,邵捷喝了一大口酒,才向陆沉卖着关子,道:“陆兄弟,你猜猜老郑干了什么事?” 陆沉摇了摇头,道:“那就实在猜不出来了。” “哼,老郑这小子,居然偷偷把人新娘子给带跑了!” 邵捷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有些酸溜溜,“还是这小子鸡贼,那个新娘子漂亮得简直没话说,我老邵当初要是知道是这么个事,怎么也不会救他了!” 郑悠苦笑着摇了摇头,主动开口解释道:“其实也是一桩误会。” “当年我郑家家境还没有彻底败落的时候,家父曾经给我许了一桩婚事,当年年龄小,就常常与她一起玩耍,却没想到后来家里出了变故,等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然要嫁为人妻,我当时冲动之下,就把人给劫了出来。只是刚刚把人安顿好以后,我就被对方男方家里的人给围了。” 郑悠叹了一口气,道:“幸好三郎当时赶了过来,要不然结果怕是比吊在树上抽还要惨上许多。” 陆沉感慨了一番,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娶了她。” 郑悠继续道:“再后来,我大哥机缘巧合下,被当时还只是兵部职方司郎中的李原看重,被一路提拔,而我也正好沾了光,来到了沂州大营。” 李原。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陆沉的耳边时,他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郑悠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起这个名字,看来是准备交些底了。 邵捷轻声道:“我听说,当年李大人只是一个普通的郎中,他能够迅速脱颖而出,是因为他见到了当时鱼龙白服的圣上,还献上了一份平寇方略。” “没错。” 郑悠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他沉声道:“朝堂党争痼疾难解,可事情终究需要有人去做,李大人也就成为了一个不错的人选,将李大人调到山东来,目的也是为了给他铺路。” “铺路?也就是说,山东的战事应该不会继续放任下去,在最近的短时间内恐怕就会有进展了。” 陆沉下了一个判断。 郑悠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家伙真是善于举一反三,他越发欣赏起来,道:“朝廷下一步恐怕就要调他去北面,但是这里不能留下一个尾巴——有些人觉得这里的局面可以持续维持下去,可是大哥早已经断定,接下来李大人会想办法结束山东的乱事。” 他望向陆沉,意味深长地说道:“陆兄弟有大才,也有抱负,想必不愿意将一身本身埋没于乡野。若是能赶上这一战,想必将来的前途绝不会区区在一个乡营了。” 好家伙,这就公开发出招揽了? 陆沉顿时一愣,他没有想到郑悠竟然如此直白,而一旁的邵捷脸色也有些尴尬,只是他并没有开口说。 若是这个时候就坡下驴,顺势答应了郑悠的拉拢,想必邵捷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跟徐大人那边的关系也就彻底断掉了。 陆沉不是一个目光短浅之人,他能看得出来,邵捷或者说徐鼎背后的那些人,对他同样是寄予了厚望。 若是这个时候分道扬镳,将来就真把路走窄了。 第32章 三分军事、七分政治 除了不想把路走绝这个原因,陆沉同时也不想被郑先给看轻了。 说到底,现在的陆沉什么狗屁都没有,要投甚至都投不到郑先的门下,只能投到郑悠的门子,到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 当然,这个时候的陆沉,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他也想得到郑先的赏识,将来在军中也好立下根基,而眼下就是一个表现自己才能的好机会。 陆沉故意接过话头,道:“山东自古以来都是富庶之地,只是想要建功立业,终究还是要往中原进取。” 他站起身来,给郑悠和邵捷各自斟满酒,笑道:“李大人不甘心屈就在山东,难道李总兵和郑兵曹就甘心了?天下英雄纷纷攘攘,怕是谁也不肯落于人后。” 郑悠的一番心思被陆沉勾起,他倒是忘了眼前还在招揽陆沉这件事,轻声道;“陆兄,依你之见,眼下朝廷的真正大患,终究还是在中原。” “正是如此。” 郑悠却摇了摇头,道:“莫道中原贼寇气焰嚣张,可是这些贼寇大多本事不济,纵使数万贼寇,每每遭遇我数千官兵,都会被打得大败,从平天王、憾地王开始,不知道多少贼寇被砍了脑袋。” 他继续道:“眼下也就是朝廷的重兵都布置到了九边,没有多余的兵力挪出来,真要是能抽调出一支强军,覆灭当面之敌,也花不了太多的功夫。” 陆沉却摇了摇头。 “这话大抵是没错的,可是眼下不能这么简单地理解,因为我们面对的,同样是有思想的敌人。” “自古以来,未有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故欲攘外,必先安内,此一定不移之理。北方九边虽有虏寇迭次入塞,骚扰畿辅,可终究成不了大事。只要朝廷对虏寇施以羁摩之策,拖延时日,而对内迅速平定山东、陕南、湖广等地的贼寇,天下方可稍安。”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没有了内顾之忧,也就可以放手整军经武,对东虏实行雷霆扫穴,光是靠着体量,就足以覆灭蕞尔小邦。” 陆沉见郑悠听得入迷,他索性加了一把火,道:“眼下朝廷之疾,不在外患,而在内忧。,若要平定乱局,需多管齐下,协同施策,方有转机。”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东西过去他们从未听人说起过,眼下只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 郑悠如有所思,道:“你说多管齐下,协同施策。那若是平定山东民乱,该用何等方略呢?” 陆沉满饮了一杯酒,摆了摆手,道:“我姑且一谈,你们也姑且一听。” “若是想要彻底平定山东民乱,需要践行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之策,方能见功。” “首先,军事上需要实行‘剿抚兼施,以静制动’之策,过去朝廷平乱之所以屡屡不能快速获胜,就是因为这些乱军本身流动性极强,而官兵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实在是妄想之举。眼下乱军主要集中在青、登、莱三州之地,就必须围绕三州屯集重兵,切断乱军进入他地的可能性。” 陆沉继续道:“当然,光是这么做还不够,需要再对乱军内部实行分化之策,对于可以拉拢的部分积极联络,对于不服从的坚决进行打击。这样以来,就能实现分化瓦解之策,再进行军事围剿,也就能够事半功倍。” 郑悠听得陷入了沉思,陆沉虽然是信口之谈,却也是有理有据,并非单纯的胡吹大气。 他听出了陆沉似乎还有未说透的部分,便主动问道:“今日一听陆兄所言,如饮甘霖,还有什么话,且一并说来。” 陆沉微微一笑,道:“方才所言,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朝廷可以铲除布衣军,却没办法避免山东再出现第二支或者第三支布衣军。” 郑悠微微沉默,道:“那该怎么做才能标本兼治?” “需要迅速推行‘轻徭薄赋,固本培元’,让天下的百姓,尤其是让山东的百姓缓上一口气。” 陆沉的声音渐渐低沉,道:“实际上,我们这一路走来,方圆数百里竟没有多少炊烟,路上还分布着大量的路倒,实在触目惊心。山东之所以产生民乱,关键原因就是朝廷索求无度,光是加派的苛捐杂税就足以让一个中产之家败亡。” “长期以往下去,就算朝廷能剿灭一个布衣军,也不能避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布衣军,要改变这一点,就必须迅速实行轻徭薄赋,固本培元之策,要立刻停征绝大部分的杂派,并且要严查地方官吏私派苛捐,将追缴的赃银用于赈济灾民。” 陆沉继续道:“需要迅速在一些荒废的地方上推行垦田政策,由官府发放耕牛种子,三年免征赋税,等到三年之后,这里不仅使得百姓安稳下来,也让朝廷多了一项税源。” “另外,还需要整饬吏治,收拾民心,天下之乱,源头就在于那些官员。许多地方官员多以搜刮为能事,官府视百姓如肥羊,百姓视官府如虎狼,需要重新检核天下官员,选派清正廉明之辈,督导农桑,修复水利,使百姓重拾生计,才能彻底断绝乱源。” 说完了长篇大论之后,陆沉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相信这些话应该不止一个官员向上提过,但是到头来却都是一纸空文罢了。 可对于眼下的郑悠来说,其意义却大不一样。 他仔细思索了良久之后,沉声道:“这些都是上佳之策,我会跟兄长一一说明,若是能够取其一二用于山东,想必也是一件佳事。” 其实陆沉所言,并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过去提出来后,仅仅只是花了一个美好的蓝图,却从来没有人真正去进行过实践,也根本无人在意和重视。 话说到这里,郑悠也才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沉。 “陆兄,客套话我也不再多说,眼下朝廷用人之处颇多,绝不缺乏陆兄施展才能的位置.....而以陆兄如此远见卓识,如是困于区区流弊,着实可惜,不如投身于此,助我兄长一臂之力,将来也未尝不能博个封妻荫子,也算是了却心中志向。” 第33章 宝珠蒙尘 当郑悠不加掩饰地说出招揽之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陆沉的身上。 陆沉却没有直接开口,他知道此时的他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一个小的集体,尽管这个集体的人还不多,可是众人都是将前途押注在了他的身上,绝非小可。 光是郑悠的招揽,还不够。 见陆沉笑而不语,郑悠当然也明白了过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巡城官,比陆沉这个卒长也高不到哪去,这种邀请对陆沉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必须是作为高官的郑先发出邀请,陆沉才会考虑是否答应下来。 郑悠也不气馁,有能力的人做事都是这样,毕竟只要宝珠蒙尘,不怕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就不说其他的,身旁的邵捷所代表的陈家同样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郑悠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陆兄稍歇,待我禀告兄长缘由。” 陆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道理,不过总算是进了对方的眼线。 几人畅聊已至深夜,郑悠也就不在多言,早早告辞而去。 ....... 沂州大营中,来去的小吏如同潮水一般,他们大多手里都捧着文书,统一送到高堂之上,高堂上正坐着一名长相清癯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些瘦弱,此人正是兵曹参军郑先。 而正拿着一杆墨笔的郑先则是头也不抬,在一份份文书上面或勾或圈,或者写上一段文字。 整个沂州大营里曾经都流传着一句话,总兵大人最离不开的就是郑兵曹,若是没有郑兵曹在后方筹划,沂州大营怕是连出兵的粮草物资都凑不齐。 郑先望着手中的一份文书,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 总兵率领大军出击已有数日,可连日传来的军报却并不理想,甚至都不是胜或者败,而是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这让郑先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说明对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许也布置了陷阱,就等着李总兵踏足其中。 可这个时候,总兵大人也不愿意或者说无法退兵,朝廷上面早就对沂州大营的设立颇有微词,若是继续让沂州大营消耗海量的物资,却无法拿下一场胜利,哪怕是制置使也没办法交代。 一场胜利,只需要一场胜利,就足以平息掉那些异议。 郑先左思右想之际,还是手书了一封信,信中他认为继续分兵不是好事,必须要合兵一处,到时候就算找不到敌人的踪迹,也能避免被敌人分头击破。 写完了信件,郑先盖上了火漆,让家仆火速带着信件赶往青州。 而就在这个时候,郑悠却急急走了进来,道:“大兄,我为你挖掘到了一名大才啊!这次绝不让你失望!” 郑先神情淡然,他头抬也没抬,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郑悠也是这么推荐了几个角色,最后郑先一经考察发现,全部都是夸夸其谈之辈,没有一个是有实才的。 他索性也不开口,仍由郑悠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日的交谈情形说了一遍。 郑先一心二用,一边听着郑悠的介绍,一边照常批阅文书。 他知道从弟郑悠性情直率,就是心机城府欠缺了些,他所描述的那些内容虽然有几分见地,但终究没有特别出色。 若是对方心思深沉,想借着这个机会搭上郑家的船,从郑悠的身上下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直到郑悠介绍到垦田策的时候,郑先才抬起头看了看,实际上他先前就为朝廷上书过准许在山东垦田一事,只是到现在还没有被批准下来,因此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他现在所任何职?” “新安乡营卒长。” “哦,那就相当于是布衣了。” 郑先点了点头,他决定给兄弟一个面子,正好也想进一步问下对方垦田的具体方略,“那你不妨去告诉他,兵曹司眼下缺一个书办,不知可否愿意前来?” 兵曹书办无品无级,正合适白身调任,而这也是小吏当中的一个比较关键的职务,书办做得好了就可以升任兵曹史,而兵曹史是一个正九品的职务,算是一下子跨越了两级。 郑悠听到这里却有几分为难,道:“兄长有所不知,这一次陆兄弟在路上遭遇了过山风的截杀,他率领众人力拒群贼,斩首二十三级,倘若他有官身,怕是一下子就能连升三级,而眼下没有官身,想必......想必此人也不愿屈就刀笔吏。” “先等等,你说遇到了过山风?” 郑先对这股群贼的名声也有所耳闻,之前有三趟转运物资的车队均被这些贼寇截杀,在他心中也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他们伤亡几何?” “无人身亡,只有一人胳膊中了箭伤。” 郑先没有继续开口,他忽然在桌前的文书中翻找了片刻,最终找到了一封文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可知来袭的贼人共有多少人?” “陆兄弟声称有百余人,我也问过邵捷,确实有那么多。” “斩首可曾验过?” “兄长,二十三颗首级尽数验过,全是青壮男丁,没有妇孺老者。” 郑先点了点头,道:“截杀军资非同小可,这是一桩大案,背后的主使是谁?” 凭借老道的经验,郑先自然一眼看出来这件事里面的蹊跷,倘若没有人勾结贼寇,贼寇又怎么会恰到好处地前往截杀? 就在之前三次截杀军资案中,郑先也看出来了有内贼的痕迹,只是他当时在沂州大营清查了许久,可最终也没能锁定出来。 “幕后的主使是新安王氏,不过咱们沂州大营这边也有一个人牵扯进去了。” 郑悠将情形尽数讲了一遍。 “哦,是谁?” “司库何立。” 郑先点了点头,他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番,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马上移文给寿州知府,你要让那个陆沉将一应的证据都准备妥当,这一次定然要斩草除根。” 郑先知道,要对付这种盘踞地方百年的地头蛇家族,绝不能轻易小看,他们的关系定然是盘根错节,因此需要从上层出发,从而彻底掀翻对面。 “陆沉那边,你让他先不要打草惊蛇,先留在沂州。” 郑先冷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会跳出来。” 第34章 初次见面 对于陆沉本人的招揽,郑先却没有急着做出决断,很明显对方不甘心做一个小吏,这对于郑先来说不是坏事——对方的野心越大,将来这把刀也就越发好用。 “你先跟陆沉正常来往,但是不要轻易许诺什么了。” 郑先仔细思索了一番,继续道:“至于见面的事,先不急,等这一网鱼起来后,咱们再看。” 郑悠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句,“现在陈家跟他来往也很密切,若是等他回了新安,到时候怕是就难以招揽了。” “嗯,我心里有数。”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先才真正打算将陆沉收为门下,但是他不会轻易让陆沉得偿所愿,否则在对方眼里,机会也就没那么珍贵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沉等人没了役令,却也因为郑先没有签发回令,只能老老实实留在沂州大营。 郑悠也将情况与他讲明,陆沉倒也没那么着急,真要是能借助这一次的机会,将新安王家满门覆灭,那简直就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 几人每日里无事便一同饮酒作乐,谈论时局,直到一日,郑悠找来了陆沉,二人赶往沂州大营北门。 “等会我兄长会见你,你需把握好机会。” 郑悠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然而陆沉早已打定了主意,这次他需要藏。 从前番的沟通中,陆沉自然知道郑先对他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或许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但是陆沉也不愿意舔着脸巴结上去,这样得到的官职肯定也高不到哪里去,如此一来就失了本心。 陆沉走进了人群,第一眼就看到了郑先,对方身形消瘦,面色发黑,整个人显得纪委清癯,一双眼睛中则带着坚定,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人心底的鬼蜮。 果然是兵曹参军做久了的人物,着实不凡。 毕竟兵曹参军不仅仅要负责一应的杂务,平日里军法军纪也都是由他来负责,可以说郑先的笔下实际上杀了不少骄兵悍将。 以陆沉前世的经验,对付这种人千万别试图用语言去打动对方,这是不可能的。 “小民见过参军。” 陆沉表露出不卑不亢的神情,拱手行了礼,一切都表现得如同平常。 郑先扶手而立,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无意同陆沉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问起了伏击之事。 陆沉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原原本本将整件事都说了一遍。 等听完之后,郑先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陆沉,这个人真的很聪明,从头到尾都是描述事实,没有加入任何的个人判断,这一点其实非常难得。 郑先平日里在军中与人打交道很多,他习惯于将人们沟通时掺杂的个人感情和喜好剥离掉,仅仅留下事实本身——而眼下陆沉竟然就是这样的人。 “也就是说,你们是事先从那两个内应的嘴里才知道,过山风会选择在那里设伏。” 陆沉点了点头,“是啊,若是没有提前察觉到,就算能击退众贼,恐怕损失也不会小。但是设伏一事,其实我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陆沉重点将新安王氏勾结串通过山风一事讲了一遍,道:“此番学生性命事小,但是沂州大营军资转运事大,如是不铲除一路上的众贼,怕是将来军资转运也会受到影响。” 郑先点了点头,神情中浮现出一丝笑容。 “做得不错。” 紧接着,郑先望向了郑悠,道:“先去把陆沉的功给报了,二十三颗首级,也算是不小的功劳了。” “是,大哥。” 郑悠连忙点头答应了,而陆沉的神色则是丝毫未变,似乎压根就不在乎其中的赏赐。 郑先见这边事了,他也就立刻驱马而去,并没有继续跟陆沉洽谈的意思。 陆沉苦笑着摇了摇头,但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带着首级,跟着郑悠进行叙功。 二十三颗首级,已经算得上一笔不小的功劳。 由于众人中只有邵捷有军职,因此他以三颗首级叙功升到了忠翊郎,尽管军职还没有变化,但是等他叙职回去后,肯定会进行提升。 剩下的二十颗首级,则全部换成了银子,其中一颗首级值五两银子,一共换取了一百两银子。 陆沉没有把银子全部独吞,他分别给柳基和王选各给了二十两,自己则是留下了六十两银子,至于邵捷拿了人头换了军功,也就不再参与分银子。 叙了军功之后,陆沉心中就知晓郑家已经做好了全盘准备,迟早会对新安王氏下手,这个时候他若继续留在沂州大营,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好处了。 反之,陆沉必须得尽快赶回新安,一旦拔掉新安乡营,那么剩下来的这块蛋糕,可不能给人做了嫁衣。 次日清晨,陆沉等人告别了郑悠,带着骡车队往新安的方向赶去。 与来的时候的紧张刺激不同,回的这一路上,陆沉则多少放松了许多,再加上归期没有时间限制,索性每日也就走个二三十里,然后就安排人歇息。 邵捷骑着马来到陆沉面前,笑道:“这一次郑家可是给你抛了不止一次橄榄枝,怎么没想着留在沂州?” “沂州大营水太深,不是我们这个身板能参合的。” 陆沉轻轻一笑,道:“再说了,这一次回去也是有好戏看的。” 邵捷撇了撇嘴,比起背后的钩心斗角,他更喜欢在战场上正面搏杀。 陆沉心中则是仔细算着日子,要动王家这种地头蛇势力,估计少不了利益的交换,而眼下这些日子,估计背后的交易也都差不多了。 在众人还有三天抵达新安县的时候,新安县则是下起了大雪,远远看去只把路面严严密密盖了一层,陆沉带着人走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远远处,众人来到了一处酒肆,上面的旗招在风中猎猎作响。 “来人,上酒!上好酒!” 邵捷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从出发开始到现在,他的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陆沉摇了摇头,只是叮嘱了一番,“除了上酒,再切几斤羊肉过来。” 而就在众人纷纷落座之际,隔壁忽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你们知道吗?新安王家勾结过山风,已经彻底栽了!” 第35章 再重逢 正在隔壁饮酒的几人听到这话时,都下意识竖起了耳朵,继续听着隔壁议论。 “听说这一次朝廷派去沂州大营的军资队伍,被过山风截杀,背后的主使就是新安王家!” “真的假的,王家.....王家在咱们新安可是扎根了一百多年,从我太老爷开始,王家就是咱们新安的豪族呢!” “没错,海捕文书都已经发下来了,听说王家大部分人都被抓了,好像就一个叫王波的逃了出去......” 陆沉心中一动,朝着柳基使了个眼色,“把海捕文书拿过来。” 柳基点了点头,抄起一壶酒,走到了隔壁。 “兄弟几个喝着呢?我们东家请你们喝一壶酒,能不能那个海捕文书拿来看看?” “哟,你们也想去夺赏银呢?拿去吧,这玩意在新安的大街小巷四处都是。” “嗯,哥几个喝着啊。” 柳基拿着海捕文书回转过来,递给了陆沉。 陆沉展开海捕文书,只见上面画着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正是王波,下面则写了一些他的资料,最后就是悬赏白银五百两。 “啧啧——五百两,还真是不少呢!” 陆沉微微一笑,随手递给了柳基,“你们也多留意些咱们这个老对手,五百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没错,等咱们回去后,就发动兄弟们多找找!” 柳基嘿嘿一笑。 陆沉的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继续平淡地喝着酒。 邵捷喝了一杯酒,皱起眉头道:“这件事似乎太过顺利了一些,一切都好像话本里一样......” 陆沉当然明白邵捷的言外之意。 新安王家不同于那些小门小户,想要对付没有那么容易,从一开始,当陆沉选择跟王家硬碰硬的时候,几乎没人觉得陆沉会赢——毕竟王家在新安积蓄百年,关系上上下下早已经营得盘根错节,而陆沉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流民子。 可以说,哪怕是王家也没有真正将陆沉放在眼里,以至于事态逐渐升级,矛盾更是无法调和,到最后双方都站在了你死我活的悬崖边上,可陆沉却在不动声色之间,就让新安王家彻底陷入族灭的局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邵捷很难想象,这是陆沉仅凭借一份王氏通匪的书信就能办到的事。 “因为利益。” 陆沉轻声道:“对于我们来说,王氏的确是一个庞然大物,如果我们一直都在新安内跟他斗,势必处处受制,就算拿到了王氏跟过山风勾结的证据,怕是也没办法将其连根拔起。” “可是在州府一级却大为不同,狼多肉少,而积蓄百年的王家就是一块大大的肥肉,且没有真正保护财富的实权......他们需要一个理由,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理由。” 邵捷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利益之争,我还以为......” “你以为那些上上下下的官员变了性子吗?” 陆沉深深感叹了一声,“倘若是我们实力不济,被人摆上了桌子,到时候同样也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 正如陆沉所言,新安王氏倒台的关键并不在于通匪,而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当郑先的行文到了寿州府以后,背后的巨头们早已在悄无声息的默契中完成了利益的交换,看似强横而不可一世的新安王氏,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一块肥肉。 谁让他们在官面上就没有出过大官呢,自然也就跟省里和府里牵扯不到关系,面对这桩大案,也无人愿意为他们说话,或者开脱。 就在陆沉赶回的前五天,上面就已经下令对新安王氏进行彻头彻尾的查抄,所有涉案人员都必须捉拿到案。 而原先跟王昀亲善的新安县令田有光、县丞文运也都撇清了关系,专门派了巡检司的官兵在头前带头,引领着寿州府的官差们前往王家大宅进行查抄。 王昀从一开始就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木门被撞开的巨响将门楣上积年灰尘震落,前来查抄的官兵们将所有的王氏子弟都驱赶到一处时,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你们是谁?怎可贸然闯入这里,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带头的巡检冷哼了一声,道:“王昀,你勾结乱匪截杀军资一案的事发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如遭雷击的王昀,高声道:“你们都不许乱动!上头有令,要对王氏抄家籍没,所有财物都不许私藏,违令者斩!” 几名丫鬟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个瑟缩地挤在角落里,头也不敢抬起来。 王昀心中又气又怒,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山风这帮人竟然失了手,还泄了风,连累到了自己身上,关键平日里用银子供养的那一批人,到头来没一个有用的! 平日里点头哈腰的差役们这个时候也变了脸,个个如狼似虎地进院子里翻箱倒柜,上好的黄花梨木箱被撬开发出沉闷的裂响,不时有瓷器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还不时传来一些妇孺的尖叫声,以及伴随着差役们的笑声。 王昀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望着一旁家人们担忧的目光,心中生出了几分悔意。 瓷器不如瓦器碰啊! 悔不当初! 王昀实在没有想到当初以为随手可以捏死的家伙,有朝一日尽然变成了自己毁家灭族的大祸! 以大雍朝的律法规定,通匪、截杀军资,光这两条罪名就可以定下一个大逆,而大逆则是夷三族,女子则发配教坊司。 也就意味着,王昀的五个儿子也都没了活路,如果再加上王家的直系,恐怕大大小小几十口子都要上菜市场问斩了! 一想到这里,王昀恨得心脏如同敲鼓一般,血液似乎在迅速奔流中,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了。 ....... 腊月廿八,距离大年三十还有两天时间。 沈约、沈涤以及成虎等人正静静地站在官道一旁的亭中,等待着陆沉等人的归来——就在前天,陆沉就已经派了快马回来报信,让沈约、沈涤放下心来,也让其他民壮们的家属都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这次众人算是平安归来了。 寒冬腊月,众人不时走动着,或者跺跺脚,来抵御那股子彻骨的寒冷,而整个天地似乎都显得寂静无声,唯有远处的乌鸦,不时传来几声嚎叫。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颗黑色的点,黑点渐渐成线,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支骡车队,而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陆沉。 他似乎显得黑瘦了许多,也干练了许多,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显得越发充满生机了。 第36章 王家的仇,不能不报啊! 随着骡车队走近以后,沈涤内心却越发紧张起来,她手里牢牢攥紧了手帕。 等过完年后,就到了她跟陆沉成亲的日子了。 这一点让她心中十分欢喜,却也十分紧张。 沈涤从一开始就知道,陆沉不是那种会困于儿女家长的人,他是一个有着大志向的人,而她不应该成为他的拖累。 于是,沈涤在努力扮演着贤内助的角色,她会将陆沉的衣物浆洗得干干净净,再整齐地收拾好,她也会去尽可能多买些肉和蛋,来为陆沉补充营养。 而这一次,陆沉去往了未知的远方,沈涤心中除了担忧,更多的则是一种与君同生死的心底许诺——若是陆沉出了意外,她绝不会苟活。 面对那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时,沈涤心中的思念也越发汹涌,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冲上去拥抱的冲动,可眼眶却红了。 “陆......陆郎,你总算回来了。” 陆沉点了点头,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沈涤的小手,只觉得一片冰冷。 “这么冷的天,何必跑这么远来接!” 见到二人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沈约也是一脸欣慰,他已经知晓了王家覆灭的消息,那个李义也同样是案犯,也就意味着外部的威胁已经消除了。 一旁的成虎起着哄,道:“卒长,你这一回来就可以当新郎咯~” 其他前来迎接的兄弟们也都笑成一片,不时有人挤兑成虎一句,你什么时候成亲啊,成虎则是大大咧咧地说着还早呢,他是要先立业再成家的,将来一定要拼出一番成就来。 陆沉看着众人打闹,只觉得没有什么能比眼下这一刻,更能让人觉得欣慰了。 ...... “奸贼!恶贼!陆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新安县乡下的某一处宅子中,大门一直紧闭,几个青年正汇聚一堂,人人的脸上带着恨意。 其中为首之人正是海捕文书上的王波,站在他身旁的则是王昀的长子王松,剩下的几人则是王家残存的青壮。 自从王家被查抄之后,王昀和王松几个年幼的弟弟都被第一时间捕获,而王松正好在外舅家,这才躲过了官兵的追捕,至于王波则是因为在乡营里面,率先得到了消息,也就乘机逃走了。 这些最后仅存的王家余孽们已经来不及痛苦,巨大的仇恨已经彻底淹没了他们。 王家百年基业传承之下,使得王家族人从小就过上了吃用不尽的日子,表面上看只是区区不入流小吏之家,可实际上过的日子并不比寿州府里的那些达官显贵们要差,只是平日里王昀担心惹来那些官员的注意,这才尽可能要求家中低调。 然而,到了今天这一切几乎都毁掉了,百年家业已经被人瓜分殆尽,自王昀之下的七十多名族人也都等着开审定罪——结果早已经注定,那些拿了王家基业的显贵们,很显然不愿意看到王家有东山复起的可能。 王松脸上挂着泪痕,道:“四叔,咱们还有办法将爹他们救出来吗?” “只怕是没办法了。” 王波也不是没有起过劫囚的心思,只是他稍微一打听,就知道王昀等人早已押解到了寿州府城,戒备重重,别说他们几个人,就算是把整个乡营拉过去,也未必能打得开囚门。 也就是说,他们都已经死定了! 一想到自己的老爹王昀,再想想自己的那些兄弟手足,王松就恨得咬牙切齿,他们王家明明是蒸蒸日上之势,若是一切顺利,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富贵相替的显赫大族! 而这一切,都毁在了陆沉的身上! “杀了陆沉!” “杀了他们所有人!” 王松咬牙切齿。 王波也是眼角带泪,恨恨道:“松儿,你放心,我留在平康坊的眼线已经传回了消息,陆沉贼子已经回来了!就住在那个姓陆的老儿家中!” “好,好,好,四叔,那咱们还等什么?” 王松的声音压抑无比,充斥着怒意。 王波摇了摇头,道:“你不了解这个陆沉,我知道他,能在咱们乡营拿第一的狠角色!你以为等闲几个人就是他的对手?!” “可是咱们王家的仇,不能不报啊!” “你放心,四叔早就计划好了,这次李义也被抓了,但是他家的两个小子也逃了,我已经联络了他们,到时候他们会跟咱们一起。” 王松沉声道:“这次过山风也算是栽在了陆沉这帮人的手里,死了二十多个弟兄,我也派人去联络了他们,过山风也答应了下来,过两日就能到。” “到时候就在除夕夜,咱们一伙人,把陆沉和姓沈的全杀了,到时候再逃出去投奔布衣军!” “四叔,陆沉一个人换我五代的家业,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无论如何,都不让陆贼过了这个年!” ....... 腊月三十,平康坊内迎来了许久不曾有的喜乐,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了对联,还有许多地方则挂着桃符。 众人一方面是庆祝新年到来,另一方面也是庆祝平康坊这次抽调的五名民夫顺利归来。 尤其是这一次,陆沉这个名字正式进入了所有平康坊百姓的耳中,他们从那些回来的民夫嘴里,听到了陆沉一路上的风光事迹,听到了他如何三箭杀三敌,又如何七箭灭七贼,甚至这些民夫都断言,将来陆沉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物。 除了这些以外,最让乡邻们有感触的,则是这一次陆沉居然扳倒了李义这个常常鱼肉乡里的家伙,这是更让乡邻们感觉到震惊的事情。 李义是什么人?是县衙户房的书办,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就连平康坊的里正看到都要点头哈腰的,更别说这些普通的乡邻,人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一次陆沉扳倒了李义,无疑于做了一件大好事,甚至要比陆沉杀贼要更加有冲击力。 平康坊的乡邻们为了表达谢意,许多人家特意上门送来了一些干肉和腊鱼。 沈约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个架势,他多少有些与有荣焉,也有几分自得,老脸笑得都挤成了一朵花。 “哎哎,他婶子,这多见外啊!” “哎,是啊,等过了年,我就让他俩成亲,到时候我也好去见祖宗!” “嘿嘿嘿,有啥麻烦的,陆沉也是咱们平康坊里出来的人,他不照顾咱们坊里,难不成去照顾外人?” “行行行,到时候办席了,一定请你们,都来!都来啊!” 正趴在窗边偷偷瞄着外面的沈涤,见了这一幕也是小脸微红,害羞地立马关上了窗子。 第37章 兄弟演武 腊月三十的寒风如同淬了冰的小刀子,在刮过光秃秃的树桠后,吹在人的身上,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陆沉站在破庙以北的小槐树林里,当初他就是倒在了这里,被沈涤救了性命。 他一步步走进了林中,穿着的靴子碾过冻得发硬的枯草,发出细碎的脆响,顺着脚步往前,远处百步开往则竖起了一只草靶子。 陆沉提起了牛角弓,侧身站定,左手食指第二关节顶住弓身内侧的老茧,那是十余年练习弓箭所留下来的痕迹,比任何护具都要可靠。 右手三指扣弦,手腕微沉,肩胛骨呈现出优美的弧度,整个人的上半身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嗖——嗖——” 噌噌弦响,一支支长箭发出短促而锐利的破空声,箭矢在空中近乎连成了一条线,仿佛卷帘一般,应声纷纷钉在了草靶上,似乎一瞬间就开出了一朵花。 “好箭法!卒长的连珠箭法越发精进了。” 站在一旁的众人纷纷叫好,邵捷、成虎、柳基、王选、冷平洲以及方政等人连忙围拢了过来,脸上透着钦佩的神情。 自从前日回来后,邵捷就去见了陈鼎和诸葛方一面,聊完后他准备告辞离去,却被得知消息的陆沉给留了下来——在这一路上他跟邵捷相处莫逆,也知道了邵捷的家世情况,他同样也是北方的流民出身,家中早已再无亲人。 陆沉知道邵捷跟原先的自己一样,其实根本无处可去,无非就是去城里的馆子或者花街浪荡数日,但终究没有家里的味道,索性就让邵捷留在新安一起过年。 今日就是除夕,陆沉也没有别的事情干,索性就拉着邵捷,叫上成虎、柳基、王选、冷平洲以及其他原先什内的兄弟过来习武,也算是个人校验一下武艺,增添点趣味。 为了让众人多点乐子,陆沉还专门拿出了五两银子,当做今日演武的彩头。谁表现得最为优秀,那么谁就能拿下彩头。 没想到,众人一听之后,就连连摇头,因为现在就连邵捷也见识过陆沉的神射技艺,没人愿意在这方面与他较劲。 无奈之下,陆沉只得宣布自己不参与夺彩,只作为第一个出场给兄弟们加点乐子。 陆沉见了箭靶上箭箭都在靶心,心中也有几分自得,毕竟是百步开外的靶子,非同军中的寻常较艺。 柳基走上前来,他仔细看了看箭靶,摇头叹息道:“表哥,你这般射术,只怕是在军中也是万人挑一了。” 陆沉笑了笑,“好了,接下来这里就让给了你们,人人都要上来展示一番!等会练完了回去吃肉!” 成虎等人则是看向了邵捷,道:“邵三郎远来是客,还请三郎先展示一番吧。” 邵捷摇头苦笑,陆沉一口气直接射出了九箭,箭箭都保持着准头,关键每一箭都是一百多斤的力道,简直可以说得上神乎其神,他在箭术上是绝对没有这般技艺,索性也就不在这个方面献丑。 见众人一副审视的目光,邵捷也没想着藏本事,索性直接来到了一旁的武器架前,将自己的长槊取了下来。 柳基和王选在先前已经见识过了邵捷马上使槊的本事,可谓万夫不当其勇,如今见他打算在地面使槊,也是颇为期待。 成虎和其他人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他们之前就听过柳基和王选对邵捷的评价,说是马上功夫连成虎都不是对手,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索性也专注看了起来。 邵捷握着丈二长的水磨长槊,槊杆用了弹性极佳的柘木,经反复浸油晾晒,坚硬如铁却带着韧性,杆身还裹着一层鲛鱼皮,鳞纹交错处嵌着铜箍,槊头则是八棱形铁制,长近一尺,前端收窄成锐利的尖锋,两端开了血槽,整体透着实战的凌厉之气。 邵捷摆出了一个不丁不二的架势,左臂伸直如铁臂,右臂弯曲拉着槊杆,槊尖斜指地面,将挡在前面的一片枯叶挑飞,紧接着腰身一转,槊杆贴着身侧划出一道弧线,而槊头扫过一棵碗口粗的树干,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将树上的落叶都震落下来,如同雪花飘落。 邵捷丝毫未曾停歇,顺势将槊杆往身后一荡,槊尾直接磕在了后面一棵树的腰部,他接着槊身传来的反弹之力,猛地向前一突,长槊如同一条长龙一般,槊尖直接从树干中间透体而出,整根长槊几乎一半都穿了过去,而槊尖依然闪烁着寒芒。 “好槊法!好武艺!” 陆沉是有眼光的,他拊掌赞叹道:“先前还没仔细见过三郎的槊法,今日仔细一瞧,倒有几分高家槊的影子,可后面又有几分尉迟槊法的精髓,可谓难得。” 邵捷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拳道:“哎,一些小把戏,当不得谬赞。倒是陆兄弟好眼光,我幼时曾经机缘巧合下跟一个人学过几年槊法,他的确说过这路槊法取自高家槊和尉迟槊法的精髓,再结合他自身多年的经验融会于一炉,方成此法。” “可取了名字?” “没有名字。那人也从未说过这路槊法叫什么名字。” 邵捷摇了摇头,很显然他也没有给这路槊法取什么邵家槊法的打算。 陆沉心中有所猜测,索性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让成虎等人继续进行演武。 而刚刚众人在见识过了邵捷的槊法以后,原本心中的不服也都已经彻底消散,事实就摆在眼前,这般刚猛的槊法在地面上都有偌大威力,更别说骑在战马上了。 成虎倒也没有自惭形秽,他也早已考虑清楚,以自己力大的特点,选择了长锏作为兵器,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套颇具威风的锏法,将力大势沉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等锏法结束后,成虎将长锏放了回去,他拱了拱手,脸上泛着红光,道:“当着几位兄弟的面献丑了!” “成兄弟何必客气?这一套锏法在战场上厮杀怕是无往而不利,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陆沉揽过了成虎的肩膀,脸上浮现出笑容。 紧接着,众人也都继续展开了演练,剩下的人通常要么演练箭术,要么就演练长矛,虽然都是好手,却跟前面几人明显拉开了差距。 众人演练结束后,公推邵捷第一。 陆沉将彩头给了邵捷后,便领着一众兄弟回了陆家的院子,他早早就跟沈约和沈涤说好,今日会来不少人,让他们早早就去东市割了大块的猪肉,买了不少菜,还去称了五十斤村酒。 酒肉加一起虽然花了七八两银子,但对于此时的陆沉来说,这笔钱确实算不得什么,因为光这次的赏银就有一百两,再加上其他零碎的收入,现在的沈家也算是阔绰了许多。 就在众人进了院子里,忽然门外传来了一人的喊叫声。 “陆沉兄弟在吗?我是李贺,有大事要跟您说嘞!” 第38章 半根筷子,也是军令 李贺正是当初李义安插在转运队伍中的奸细,他与郭小二原本计划在路上里应外合勾结过山风,从而截杀陆沉等一行转运队伍,然而这个李贺却起了别样心思,打算先行下手截胡,却没想法反过来被陆沉捕获,最终得知了王昀和李义二人的勾当。 更重要的是,陆沉还从李贺身上拿到了王昀要交给何立的密信,从而确定了王昀的通匪罪名。 陆沉为了让李贺和郭小二出首,还专门给他们粉饰了一番,将他们的行为美化成弃暗投明,也使得二人再无回头路可走。 原本在回来的路上,李贺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不安,可是最后他发现竟然没人知道是他告密,甚至连王家的倒塌之速,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就在这个时候,王波竟然好死不死地忽然找上了门,原来王波还不知道李贺出卖了王家的消息,只以为是陆沉太勇猛才导致过山风无功而返,就连过山风的人也不认为有人出卖他们,因为当天转运队伍也的的确确迈入了陷阱中。 因此,机缘巧合之下,李贺并没有遭到王波等人的怀疑,甚至王波为了让过山风的人过来后有个落脚之地,还专门上门对李贺进行了一番威胁,大概就是他们只为了过来陆沉,一旦杀了陆沉后,他们就会洗劫平康坊,到时候再将李贺一起给带走。 听完王波的计划后,李贺吓得冷汗直冒,因为他出卖王家的消息不可能一直瞒得住,要知道还有那个郭小二也回来了,到时候一旦让王波等人知道罪魁祸首就是他,估计连好好死都是一种奢望。 除此之外,李贺也还有一个老母和一对儿女要养活,他就算不考虑自己,考虑到老母和儿女,也不可能跟这群贼人余孽彻底搅和一起。 因此,李贺一直在想办法脱身出来报信,但是王波一直都不愿意让李贺出来,直到今天除夕,李贺才得以用买年货的名义跑出来,他索性哪里也没去,直接上门来找陆沉。 等李贺讲完一切之后,陆沉这才知晓原来自己一直被王家的余孽给盯上了。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四五十个人!” 面对着院子里的一群大汉,李贺忽然觉得今天上门告密还真是来对了,当初光是陆沉和那个姓邵的,就把上百个贼人击溃,今天这里这么多人,看来区区四五十个贼人应该不打紧。 陆沉冷声道:“这四五十个人里面,有多少是王家的人,有多少是过山风的人?” “爷,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王家这边领头的叫王波,哦对了,还有一个是王昀的儿子,叫王松,剩下王家应该还有三四个人,其余的基本上都是过山风的人。” 李贺不敢怠慢,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表露出来。 “那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动手?” “肯定是今晚,不会超过子时,因为我听那个王波说,说不会让陆爷你们活过除夕——” “贼子,好胆!” 邵捷顿时怒气冲冲,道:“这帮贼人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过去给他们平了!” “不可冲动。” 陆沉拉住了邵捷,道:“你是说,这帮贼人现在都在你家?” “是啊,陆爷,我家就在平康坊最偏僻的北端,再往北边走就是林子,那帮人当初就是从林子里钻出来的。现在我们一家老小都在这帮贼人的手里呢,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放我出来了。” 李贺跪在了地上,用力磕着头。 陆沉一把拉起李贺,他虽然瞧不起李贺为人,却也知道这次李贺帮了挺大的忙,于情于理都应该将对方家人也救出来。 “这件事不能贸然打草惊蛇!” 陆沉环视了众人一眼,道:“这次王家余孽勾结过山风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可同样也是我们将这帮人一举消灭的机会,尤其是这些人都是朝廷缉捕的要犯,拿下这批人对咱们也有好处。” 柳基点了点头,道:“表哥说得对,不如这样,今晚咱们几个就在院子里悄悄埋伏起来,等贼人来了以后,再打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不行,贼人若是狗急跳墙,到时候平康坊的乡邻们就危险了。” 陆沉仔细思索了一番,将沈约也叫了过来,将具体情形告诉了对方,道:“沈叔,这事是我引起的,我负责解决,但是要避免贼人狗急跳墙,所以您看要不要悄悄通知乡邻先做好准备?” 沈约仔细思考了一番,这个老兵的思维向来敏捷,很快就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能判断乡邻里面,有没有王家其他的暗线。现在告诉乡邻们,只怕事情会有所泄露。” “我倒是有个办法。” “沈叔,您说。” 沈约眸子中精光一闪,他望着围拢在一起的汉子们,似乎又有了几分当年征战沙场的激情,沉声道:“贼人的首要目标是沈家大院,所以在没有得手前是不会随意攻击其他的乡邻,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从一开始,诸位小哥都要撒出去,你们也不要聚在一起,分别从东南北三个方位进行半合围,我跟陆沉就守在院子里,到时候来了敌人,我们两个靠着地势应该能守住,到时候你们从三方同时发起进攻,营造出大批人马的样子。” “贼人受到内外夹击,势必会出现动摇,到时候咱们再发起反击,号召乡邻们一同把声势造起来,到时候贼人除了西逃,便无路可走了。” 陆沉摇了摇头,道:“若是如此,流贼们怕是四散乡野,到时候恐怕会有祸事。” “陆沉,那是因为你在这里生活的时间短了,平康坊东和南都是其他的街坊,若是放任这帮贼人去了这些地方才是危害乡邻,可若是贼人从西走,你忘了西边有一条河吗?” “沈叔,据我所知,那条河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冰,但是那里都是薄冰。” 陆沉顿时恍然大悟,他看向沈约自信的脸庞时,下意识在心里感慨了一声,或许当年的沈叔也是一股英雄气...... 沈约点了点头,放声道:“所以,就按照这个计划来吧。” 一旁的方政却看了一眼沈约断掉的胳膊,为难道:“沈叔,我可不是小看您,但是您这样子,我怕您到时候真出了个好歹,不如让我留在这里,您就进屋里去,看我们杀贼就是了。” 沈约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别以为老子半只胳膊就好欺负,你信不信,就半只胳膊,老子一样能把你打趴下,行了,别废话了。各自都分好各自的位置。” 陆沉跟沈约练过剑,知道这个老兵的底色,也不废话,道:“行了,就我跟沈叔在这里,接下来邵兄和王兄弟在北面,北面最为开阔,但是也最适合你们,记住,邵兄为主,王兄弟为辅,但是邵兄切勿冲昏了头。” 说完后,陆沉拿起桌上的筷子,掰断一根,将其中的半根递给了邵捷。 邵捷拱手领命,严肃地接过了筷子。 此时的筷子就如同军令一般,似乎具备着莫大的威信。 陆沉看向了成虎,道:“成兄和方政兄弟去东边,东边街道复杂,适合短兵相接,不适合弓箭,所以你们二人驻守要关键要道,不要让贼人漏到东边街坊去。此战成兄为主,方政兄弟为辅。” 成虎也是一脸严肃地接过了半根筷子,脸上尽是激动,他向来渴望与敌厮杀,而前番只能看着陆沉出去过瘾,自己的手也早就痒痒了。 陆沉最后看向柳基和冷平洲,道:“表弟善于射术,你们就去南边,那里地势更高一些,视野也十分开阔,冷兄弟到时候负责协助即可。” “是,表哥。” 柳基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半根筷子。 看着陆沉分发命令的这一幕,沈约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小子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帅才,运筹帷幄的架势,竟然隐隐有了几分当年戚南塘的影子。 陆沉最后环视了众人一眼,道:“兄弟们,今晚一战,我希望能够大获全胜,咱们千万不要有一个兄弟有了折损,若是如此,我真的难以面对你们的家人。” “但是,话说回来,今晚也是战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兄弟们,还是各自保重!” “待大胜之后,咱们再把酒言欢过新年!” 第39章 贼人进坊 除夕夜,半轮明月悬挂于夜空中,带着几分冬夜的清洌,像枚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璧,清辉不疾不徐地漫下来,给平康坊家家户户悬挂着的灯笼上镀上了一层银边。 除夕夜,家人团聚之日,平康坊内处处张灯结彩,不时有小孩子嬉笑玩闹的声音传来,劳累了一年的乡邻们,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乐。 陆沉站在沈家的院子里,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色直裰棉衣,是沈涤亲手为他做的,领口袖口镶着细麻边,虽无棉絮,却胜在层数多,穿起来密不透风。 身旁则放着一张牛角弓,还有整整一壶羽箭。 沈约独臂持刀,慢慢走了过来,坐在了陆沉的身旁。 不一会功夫,沈涤从厨房中端出来了一个红色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还有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 她关切地看了一眼陆沉,又看了一眼老爹,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又一个人回了厨房。 “来,喝两杯。” 沈约平日里并不好酒,或者说连吃饭都比较困难的时候,哪怕是最低廉的村酒,依然是一种不小的奢望。 而等到陆沉来到这里后,沈约发现家里条件开始变得越来越好,平日里喝点酒也就不算什么,只是他依然不怎么爱喝酒。 老汉觉得没什么意思。 “陆沉,过完年,到时候你就跟涤儿成亲,然后再要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啊,也就满足了。” 陆沉轻声道:“沈叔,您还年轻着呢,日子可不能就这么过下去。过两年您也找个老伴,我看隔壁坊的王寡妇不错,人勤快,家里操持得也不错,只要您中意,到时候我来给您操办。” “你说什么胡话。” 沈约闹了个大红脸,矢口否认道:“瞎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涤她娘过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会想别的女人了,只想将沈涤带大,让她能嫁个好人家就行了。” 陆沉嘿嘿一笑,没有继续说话,却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来,先喝酒,贼人要来估计得等夜深了.......” ........ 夜色渐渐深沉,北边槐树林中一片黑暗,不时传来夜风刮过林间的啸叫声。 从远处忽然走过来了一人,他径自走进了林中,尽管身上已经裹了好几层棉衣,可是彻骨的寒气早已经将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至于手脚则早已冻得变了麻木。 来人正是王波,他看了一眼寂静的林子,忽然开口道:“山爷,该准备动手了。” 随着王波说完这句话以后,林中忽然扑簌簌站起来了数人,他们都穿着羊皮袄,手里各自拿着刀剑,其中为首之人正是过山风。 过山风抬起头看了一眼王波,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道:“还没到时候。” 王波顿时有些着急,道:“山爷,我的人都已经藏了进去,只要等咱们这边发动,他们就立马配合,到时候不光可以杀了陆沉,还能在平康坊发上一笔财!” “哼,你们王家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改不了心急的毛病。” 过山风冷声道:“在毛家岗子,我带着兄弟们伏击陆沉的时候,他可比你稳得多!再等等看!” 王波也不知过山风到底要等什么,只是这个时候的他也没有敢继续催促的勇气,只能耐心地陪着过山风一同等了起来。 寒风越刮越烈,如若刀子一般割得王波脸皮生疼,也只能一直咬牙苦撑。 反观过山风,他的脸上都生了冻疮,身上蒙着一层冰霜,整个人站在寒风中,却一直纹丝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开始飘落着雪花,几粒雪籽混着风钻进了王波的脖子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过山风抬头看了看雪,又看了看王波,终于开口道:“走吧!” ...... 邵捷和王选一直就待在距离北边槐树林不远处的一处地洞里,他们知道贼人们大概会从槐树林,一直连呼吸都不敢喘大气,生怕被人发现了踪迹。 二人轮流休息和望风,一直到林子里响起了动静时,这才一同趴在地洞口,仔细观察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八个,九个,十个......” “十七个,十八个,十九个......” 王选一直在默默数着,唯恐漏了一个人,直到最后从林子出来的黑影彻底没有后,他才统计出了精准的数量。 “三十五个!” 邵捷轻轻吐出一口气,贼人的数量还真不少啊,看来过山风这一次应该也是精锐齐出,再无保留了。 “咱们先等着吧,等着下面传来的信号,只要院子里没有发出信号,咱们就不要轻举妄动,到时候走了风就没办法彻底全歼这批贼人了。” 王选点了点头,他将一旁的弓箭拿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坚定的神色。 ....... 过山风的人很快就汇聚到了平康坊最北端李贺家院前,里面王家的几个人也都走了出来,还有李义的两个儿子,洋洋洒洒加起来也有四十多人。 见兵马如此雄壮,王波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豪气,接下来只要顺着道路一路赶往沈家院子,到时候就能将陆沉等人大卸八块,也好一报前仇。 “山爷,这边走!” 王波殷勤地带着路,过山风也没多说,朝着贼人们打了个手势,一众人等便跟着王家的人,朝着平康坊里面走去。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甚至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响起,王波心中也有几分自得,谁说带兵打仗不如那个陆沉了,他这可是雪夜直击仇家,堪称兵法了。 可对于做事老道的过山风而言,眼前的这一幕却多少有些怪异,毕竟狗与人不一样,嗅觉十分灵敏,这么多陌生人进了平康坊,却连一条吼叫的狗都没看见,实在有些怪异。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阵锣声忽然响彻夜空。 “有贼人进来,乡邻们,守好门户,准备迎敌!” 沈约的嘶吼声也响了起来,一时间原本一片漆黑的平康坊变得灯火通明,到处都是青壮们的喊声,还有看门狗的狂吠声,显得极为热闹。 王波顿时一愣,难道这就被人发现了? 过山风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知道这一次的行动算是漏了风,最佳的选择就是赶紧撤退,可问题是这一次过来已经是压上了他的个人威名,若是再这么无功而返,只怕原先的团伙也要彻底瓦解了。 一想到这里,过山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阴狠。 “无非就是从偷袭变成明杀而已,兄弟们,赶紧上,谁杀了陆沉,谁就是接下来的二当家!” 第40章 大获全胜 随着过山风的一声吼,这群刀口上舔血的悍贼们也不管不顾地朝着沈家院子冲来,先前王家的人早就打探过,沈家院墙并不高,寻常人也能翻过去。 就在十余名贼人冲在最前面的时候,院墙上却出现了一道身影,天黑看不清面庞,但是在月光照耀下,却能看到来者手中的弓箭。 过山风顿时心中一惊,下意识里就觉得是陆沉本人,对于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更是心有余悸,高声道:“注意避箭!”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陆尘右手持弓,左手拿箭,再一次发挥出出神入化的连珠箭法,只听见嗖嗖数声,冲在最前面的贼人接二连三便倒下去数人。 在这一刻,自过山风之下的所有贼人心中都升腾起了一丝绝望,一种无力对抗却又不得不去对抗的绝望。 实际上,跟着过山风的这些贼人并不是什么生瓜蛋子,他们大多都是各处的逃卒、囚犯以及江洋大盗,烧杀劫掠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家常便饭,可是这些人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弓箭手,顶上去,跟他对射!” 过山风咬牙切齿地说着,为了对付陆尘,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准备,专门找了三名弓手,目的就是集中与陆尘对射。 过山风倒不是不想找更多弓手,实在是射箭这门技艺寻常人根本掌握不了,没有个三年的苦工连入门都算不上,即便是在大庸的军队中,成熟弓手的数量也并不多。 那三个拿着弓箭的贼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一起持弓朝着陆尘的方向射箭,但是羽箭在夜空中划了几道弧线,迅速消失不见。 而对于陆尘而言,他却可以十分轻松地从黑夜环境中观察到羽箭射来的方向,从而准确判断出敌人的方位。 接下来瞬息之间,陆尘连拉弓弦,射出了三箭,每一箭都精准命中了一名贼人弓箭手,三箭齐出,那三个弓箭手都直接被钉死当场。 就在这个时候,冲在最前面的贼人也抓住了空档,将距离拉近到了不过十余步,接下来一个翻身就能绕过院墙。 沈约冷哼一声,他独臂持刀直接顶了上去,左劈右砍数刀之后,冲在最前面的贼人顿时倒下了三人。 “这又是何人?” 过山风顿时惊怒交加,他实在不敢相信随便一遇就是高手,可眼下的情况却让他又不得不信。 一旁的王波连声道:“那是个独臂的老汉……” 过山风犹如看傻子一样看向王波,这个砍他兄弟就跟砍瓜切菜一样的家伙,能是一个独臂的老人? 王波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心中已经有了逃跑的想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只怕所有人都得留在这里。 似乎印证了王波的心中所想,涌入平康坊的贼人们的周围仿佛都被人包围了一样,到处都能传来喊杀声,也到处都有射来的羽箭。 贼人的士气越发低落起来,他们这一刻竟有几分进退不能的感觉。 上次临时逃脱的三当家冲了过来,高声道:“大哥,点子杀手,撂吧!” 过山风没有开口,他死死盯着正距离他十几步的陆尘,嘴角都咬出了血。 “撤!” 王波听到这句话时,如同得了解脱一般,竟率先跑在了最前面,他的心志早就在陆沉的羽箭中彻底崩塌。 正站在院墙上进行逐一点杀的陆沉,也看到了这个老熟人,他十分冷静地搭箭拉弦,羽箭瞬间射出,化作一道弧线消失在夜空中。 几乎一瞬间,王波仿佛挨了重重一锤,一头栽倒在地,他下意识看下身体,只见一只箭头从后背穿胸而出,带着大量的血沫淌了出来。 “好…..好狠的箭!” 正在一同逃亡的王松看到这一幕,顿时大声叫道:“四叔!” 一旁的王家人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们推着拉着王松,沿着原先的道路一路逃向北边。 就在众贼奔逃之际,北面开阔地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邵捷骑着战马握着长槊如同雷霆万钧一般,直直冲入了贼人群中,长槊如同毒龙一般,直接从一名贼人胸口穿膛而过,血花顿时喷薄而出。 王选则站在高处,用手中的弓箭对这些反应不过来的贼人进行精准点杀。 王松看到这一幕,他却不敢继续从北走,又朝着西边逃,其余的贼人也都被打破的胆子,一起往西逃。 至此,北、南、东三面的伏兵尽数杀出,尽管每一路只有两个人,可是对于这帮已经被打破了贼胆的贼人而言,已经成了不可逾越的障蔽。 陆沉也没有继续留在沈家院子,他带着纷纷赶来的民壮们,一路朝着逃跑的贼人展开追击。 过山风被几名贼人架着强行撤离,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意,实在不该听信王家人的蛊惑,早知道有今天这般状况,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陆沉这等杀神! 就算这一次能侥幸逃出去,纵横两淮数年的过山风贼众也算是完了。 算上这一次的损失,骨干力量近乎彻底被消灭,而他过山风的威望也降到冰点! 一想到这里,过山风都恨不得把死去的王波重新拉起来鞭尸,若不是他们王家人瞎折腾,局面又怎么会到今天这样子? 此时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彻底明朗,所有的贼人被陆沉等人从各个方向一路往西驱赶,而西边此时却有一条河拦住了贼人的去路。 那河上结了一层冰,但是谁也不知道冰有多厚,一时间没人敢踏足上去。 等过山风到了河边时,剩下的贼人只剩下了七八个,王家人也只剩下了王松和另外两个王家的青壮,至于李义的两个儿子,则分别在逃亡中死在了成虎的锏下和柳基的箭下。 看到这幕凄惨的样子,过山风却有些欲哭无泪,他望着越来越近的追兵,也管不了许多,一咬牙一跺脚就朝着冰面上走。 见过山风快走到河中间也没有出事,王松和剩下的贼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 然而一开始的结冰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却承受不了七八个人的同时行走,因此还没走几步,冰面就一下子就彻底裂开,连同走在最前面的过山风,十余人一同都跌进了冰河之中。 寒冬腊月的季节,河水冰寒刺骨不说,众人身上的棉衣和羊皮袄,瞬间吸饱了水分,也让他们的身上重如千斤,扑腾几下后竟再也爬不起来。 一路追到河边的陆沉,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由得有些咂舌,这般活生生被冻死在冰河里,还真不如死在他箭下痛快。 第41章 王氏覆灭 雪夜的一场杀戮,终于彻底宣告结束。 陆沉拿着弓箭,望着水中的贼人先是剧烈挣扎,随后就一个个沉入了水中,激烈的水花裹胁着碎冰四处激荡,直到再无动静,水面上的余波也彻底消失。 “留两个人在这里,继续守半个时辰。” 陆沉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当即吩咐了下去,以冬日这般刺骨的河水,半个时辰就足够冻硬尸体了。 众人簇拥着陆沉回了平康坊,他们人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喜气,以及还有几分残余的激动——毕竟这一次可是亲手将来犯的贼人都给送进了河底,这种感觉的确颇为振奋人心。 所有人都知道,没有陆沉的迎面痛击,没有他的指挥,根本无法完成这么大的成果,搞不好就让除夕夜变成了平康坊的灾祸夜。 这一刻,陆沉的威望已经高到了极点,他近乎已经快成为平康坊的领袖。 留下来的乡邻们也都欢欣鼓舞地去抬着贼人的尸身,等到天亮之后,就可以去衙门里报官,到时候这些贼人的尸首包括王家余孽的尸首,都是可以换来赏银的。 “从今以后,咱们总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陆沉望着一直等待的沈约和沈涤,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光是担心自己,更大程度上也是担心沈家父女,毕竟得罪了王家和李贺,他们也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沈约笑了笑,道:“一帮土鸡瓦狗,自然不会是你的对手,解决了这件事,也算是丢开了一个包袱。” 陆沉看了一眼众兄弟,又看了一眼乡邻们,却摇了摇头,“这事非我一人之功,若不是众兄弟用命,乡邻们大力支持,怕是也没办法彻底消灭贼人。” 一旁赶来的邵捷却摇了摇头,道:“好了,你也莫要自谦,兄弟们各尽其力,也得你统筹帷幄才能建功。” 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王选也感叹道:“哎,王家人也是咎由自取,好好的家业全给这帮人败落了。” 陆沉却并不奇怪,新安王氏能走到这一天,说到底还是家族底蕴不足,遇到问题总是想着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对于利益也是从来都是多吞多占,以至于王家表面上看似繁花似锦,可实际上早已经被许多人盯上,成为了这些人眼里的肥肉。 因此,陆沉的出现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借口,实际上想让王家彻底败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而且还都是身居要职的权贵。 众人收拾了战场之后,连同冰河内飘着的十一具尸体也都捞了上来,全部都清点了一遍,最终由李贺去辨认了一次,确定过山风、王波以及王松等人被一举歼灭,并无漏网。 等到天亮之后,陆沉亲自带着人,前往了新安县衙报案叙功。 尽管这个时候还处于县衙休沐时期,但是新安县出现了这么大股贼人犯境,新安县上上下下的官吏也都坐不住了,立刻安排了人前来清查贼人尸首,确认战果。 陆沉也很在意这个事情,专门让柳基和方政一同来负责对接——毕竟每一颗贼人的脑袋,都代表着一笔赏钱,尤其是过山风这个首领以及王波、王松这几个榜上有名的王家余孽,人头是一颗比一颗要值钱,笼共算下来,这一批人头光是官府的赏银都能给到三千五百两。 其中真正的大头是过山风,光他一个人的脑袋就值一千五百两。 其次就是王波和王松,这两个人作为王昀的亲属,也作为在逃的骨干,每个脑袋都值五百两。 至于剩下的四十多号人,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值得一千两左右。 当然,这三千五百两银子并不是现在一下子就能给到,新安县令承诺等开年后,就进行兑付。 对于这笔钱,陆沉并不会有多担心,因为这一次真正拿到好处的其实并不是他,也不是平康坊这些人,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 果然,就在开年之后,王昀、李贺等人通匪截杀军资一案被火速提审,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百姓前去查看,尤其是平康坊去看热闹的百姓还真不少。 王昀作为新安县前典史,他的部下故旧数量其实还真不少,但是这些人在出事后为了划清界限,反而成了对王昀下手最狠的人——光是过年期间,王昀就被人在大牢里收拾得惨不忍睹,如果不是为了拿来提审定罪,怕是在大牢里就被人弄死了。 到了提审大堂上,王昀一开始将自己的罪过一推二五六,推了个干干干干净净,他原本就是新安县的典史,精通律法,将负责审案的寿州知府驳得脸皮发红,最后知府一恼怒之下,索性上了一顿夹板,将王昀治了个半死不活。 见了王昀的下场,剩下受审的一干人等也就痛痛快快承认了罪行,尤其是李义更是交代得清清楚楚,不仅仅将这一次通匪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还将之前的数次截杀军资的内幕也透露了出来,这么以来罪名自然也就板上钉钉。 由于通匪截杀军资属于大不逆,按照大雍律法无需大理寺复核,只待按察使衙门复核完成后,即可定下罪名。 在许多人盯着王家巨额财产的情况下,这桩案子的进程自然堪称神速,寿州知府过堂后迅速以谋逆给王昀等人定罪,其中王昀、李义二人身为主使被判凌迟,王家剩余被捕的所有男丁和李家被捕的男丁,均判斩刑。妻女尽数流遣岭南,没入官奴。 卷宗迅速被发往了按察使衙门,并迅速得到了认可,定于正月二十五行刑。 用新安老百姓的话来说,这是让王家的人,都活不过正月。 等到了正月二十五的时候,王昀等一干三十多名囚犯被押往新安行刑,以赎其鱼肉乡里之罪,而整个新安县内也都响起了鞭炮声,老百姓们也都庆贺着新安一霸被除去。 这也是整个新安县历史上最大一次规模的处决,除了王昀和李义两个被凌迟的,还有整整三十六人被斩首——这么大规模的斩首以至于让新安县的刽子手都不够用,只能又用寿州府衙里调拨了三名刽子手,还有一个专门掌大刑的姥姥。 而就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当口,陆沉却没有亲自前往刑场观刑,他正在准备面见一个十分重要的贵人。 第42章 自污之道 当初陆沉在接下了转运军资一事后,陈鼎曾经邀他去谈过一次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陆沉能靠自己的能力解决掉这桩麻烦,那么陈鼎就会给他一个机会,带他去见一见真正的贵人。 陆沉并没有把这句承诺特别放在心中,他知道任何人其实本质都是靠不住的,唯有增强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但是,陈鼎并没有忘记这句话,他甚至要比起之前更加重视陆沉了。 原因很简单,陆沉实在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快刀,他竟靠着自己和区区几个兄弟,就将百年大族王氏彻底赶尽杀绝,其中展露出来的能力和眼光着实令人侧目。 于是,陈鼎派人传了话,让陆沉即刻前往寿州,准备去见一见大人物。 陆沉原本还打算在家里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却没想到陈鼎在这个时候要为他引荐,而这也的确是一个好机会——他在新安县再怎么蹦跶其实也就那样,短时间内新安乡营的角色没有彻底转变前,是没办法跟陈鼎去争夺对乡营的控制权,能够理顺那一卒人马就不错了。 因此,倘若能够认识大人物,那么可能会节省陆沉好几年的时光。 与此同时,陆沉也好趁着这一次机会,去将那三千五百两的赏银拿到手。 正月二十五,就在全县人围观斩杀王氏之际,陆沉却带着柳基一同赶往寿州,而带上柳基也是为了能有个伴。 邵捷在年后就离开了新安县,他要马上前往金陵,这一次也得了不少功劳,回到金陵后应该很快就能升迁。 从新安到寿州的道路并不算遥远,陆沉和柳基到了傍晚就赶到了寿州城。 晚霞尚未彻底散去,陆沉和柳基骑着马,抬眼就看到了正矗立在前方的寿州城,城墙是青灰色的,似乎是年头久了,许多地方的砖面都摸得有些光滑,仿佛被无数只手抚摸过,墙头上的垛口则有些歪歪斜斜,有些地方还缺个只角。 陆沉二人顺着道路一路抵达城门前,递交了身份路引,这才进了城,只见脚下的青石板路一路延伸下去,似乎都看不到尽头,过了城墙后,道路两边分布着许多房屋,沿边还有几个摊位,摊主似乎正在叫卖着什么。 陆沉按照陈鼎给的地址,很快就抵达了一处客栈,他们刚刚卸下行礼,就听到了远处诸葛方亲切的叫声。 “陆兄,别来无恙?” “见过司事,真是好久都没有见过了。” 陆沉这话的确有些感慨的意味,不仅如此,从这一次诸葛方的称呼变化来看,他陆沉也算是真正进入了大人物的眼线了。 诸葛方看了一眼柳基,又看了一眼陆沉,笑道:“不知陆兄可愿意随我一同喝一杯?” 柳基听出了话风,当即表示:“表哥,你就跟司事喝一杯,我先去把咱们的马安顿好,到时候在楼下等你。” 陆沉知道诸葛方估计有些不方便的话要说,索性点了点头。 诸葛方拉着陆沉的袖子,一路上了二楼,走进了其中的一间包厢里。 “营主还没有回来,让我先在这里等候陆兄。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几碟小菜,咱们边吃边聊。” 陆沉顿时笑了笑,道:“那就有劳司事了。” 诸葛方摆了摆手,“咱们就别太客气,这一路也是不容易,总算没白干一场,值得庆祝一番。” 他给陆沉倒满了酒,道:“实不相瞒,新安乡营马上就要调到淮安分司成为正式的护盐营,陈营主到时候将会担任淮安分司护盐营主将,而我则要调任沭阳县县令。” 陆沉顿时一怔,他早已经猜到新安乡营绝不是那么简单,却没想到转变竟如此之快,不过能够改为淮安分司护盐营,到时候的福利待遇各方面估计都要上升一大截,倒也算得上一桩好处。 “恭喜营主,恭喜司事。” 诸葛方却摇了摇头,道:“我跟营主的前途早已有了定数,而你原本也是有定数——营主打算提拔你担任中军哨哨长,将来倘若能够再立下一些功勋,未必不能转为营参将,到时候就有机会独领一军,届时你跟你的兄弟们,也算是有了上升之阶。” “可是,现在确有新的情况。” 诸葛方神情复杂地望向陆沉,道:“营主打算让你去面见陈寅陈大人,陈大人马上要重任两淮盐运使一职,但是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于是听说了你的事情以后,就对你产生了兴趣。” “这一次营主也的确觉得是个机会,所以他也不愿意拦你的路。” 陆沉听到这里,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并没有被这一看似的好消息冲昏头脑,沉声道:“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未必是好事。” “没错。” 诸葛方十分欣赏陆沉的原因中,有很大一条就是陆沉识时务、知进退,他决定再提点一番,“陈寅陈大人的看重自然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机缘,可问题是陈大人这一次身上背着重任担任两淮盐运使,是要来替朝廷握好这个钱袋子,而这个过程中也少不得去得罪人,到时候恐怕你就会成为一把时时刻刻都要上阵杀敌的刀了。” 陆沉听懂了弦外之音,成为一把时时刻刻都要上阵杀敌的刀,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刚过易折,陈寅想要重整两淮盐政,其中得罪的人估计数都数不完,这些人固然不能拿陈寅如何,可要对付一个小小的陆沉,实在太容易了。 一想到这里,陆沉心中也有些发寒,他并不愿意去做这样的棋子。 “司事这么说,莫非这件事还有转机?” 陆沉看向了诸葛方的脸色,似乎想要找到一些可循之迹。 诸葛方却摇了摇头,干脆利落道:“陈大人的决定没人能反对,还好你先前还算聪明,把不少功劳都让给了旁人,那么眼下唯一的转机就是让陈大人认定你只是一个虚有其表之人,所有的功劳都是运气所在,这样你固然没了前途,可也不用再去顶着压力了。” 自污,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对于眼下情况的陆沉,他的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愿意,因为自污简单归简单,可终究不是他想要的,况且没有了进身之阶,一个区区的哨长恐怕就是他仕途的巅峰了。 第43章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深夜,陆沉与诸葛方的聚会早已经结束,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陈鼎回来,心中多少也有些遗憾。 陆沉换上了一身青衫,观摩着月色,心中却还在想着适才跟诸葛方的谈话。 诸葛方的建议并不一定完全正确,他更多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或者是自己的利益立场上给出的答案。 倘若陆沉脱离了原先的新安乡营,选择成为了陈寅的直属属下的话,也就意味着陆沉很有可能利用陈寅的关系,将自己在新安乡营的老部下一同调走——也就意味着新安乡营的实力会严重下降,这并不利于陈鼎。 诸葛方虽然接下来脱离了新安乡营,转任地方县令,但是沭阳县令的根基实际上还是在盐场,也就是跟陈鼎依然是绑死的关系。 陈鼎的利益,也就是他诸葛方的利益。 从这个角度来说,若是听从了诸葛方的建议,未来看似更加平稳了几分,却也少了许多机会。 陆沉的脸上顿时泛起一丝苦笑,他身边暂时笼络不到什么谋士之类的人物,兄弟们也没有真正能够从大局上去谋划的角色,这些还得看他自己。 就在陆沉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客官,外面有人找,他说他姓陈。” “他姓陈?好,我马上来。” 陆沉急匆匆整理了一番衣裳,一步一步地从容走出来。 小二已经等在了门口,他也没多说什么,带着陆沉穿过了一条檐廊,随后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前,示意陆沉已经到了。 陆沉轻敲房门,恭敬道:“营主。我已经到门外了。” 里面的确是陈鼎的声音,“进来吧。” 陆沉推开了房门,走进以后目光微扫,却发现陈鼎正站在一旁,里面则坐着一名老者,面容清癯,头发花白,挽成了一个发髻。 老者看了一眼陆沉,道:“你就是那个三箭射三贼的陆沉?” “区区微名,不值一提。” 陆沉弯腰拱手,态度十分恭谨,甚至透着几分谦卑。 原因无他,若是没有猜错,这个老人应该就是新任的两淮盐运使陈寅,大雍朝堂堂正正的正三品高官,寻常州县官员都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在这种见过风浪的大人物面前,最忌讳的就是仗着一点功绩翘起小尾巴。 老人没有说话,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陈鼎看了陆沉一眼,紧接着说道:“大人,刚刚寿州府衙传来了消息,王氏余孽勾结过山风意图洗劫新安,已经被乡人平息,陆沉正是当事人,不如让他给您介绍一二。” “好。” 老人点了点头。 陆沉哪里不知道这是陈鼎给机会,他连忙将当夜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既没有任何夸张,也没有故意谦让——这个时候的陆沉反而想明白了,无论前途如何,在这个高官面前耍小聪明绝不是什么好事。 陈寅似乎来了几分兴趣,他仔细询问了一番,尤其是着重询问了陆沉应对贼人的部署,比起其他方面要更加着重一些。 反倒是对于战果情况如何,陈寅却没有多问半句。 陆沉也老老实实说明,最后才说道:“也是仰仗大人恩威,上下用命,才让贼人无一远窜,避免对百姓造成伤害。” 陈寅望向陆沉的眼神中温热了几分,道:“你能这么想,就还不错。朝廷里人很多,不缺那种天天说着为国为民大话的人,但是缺像你这样做事还能顾忌到百姓的人。不错,不错。” “大人,谬赞了。” 陆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很平静,任何的算计似乎在这个时候都显得是那么渺小。 陈寅继续道:“如果你是一个读书人,我也就不干预什么,好好读书赴试也就行了。可你是一个有能力有才华也有志向的武人,那就不能让你走太多的弯路......” 他仿佛不是在解释,而是在陈述着什么,“你年纪还小,前途远大,就先跟着我去淮安吧。” 去淮安? 陆沉心中一动,拱手道:“属下愿意跟随大人。” 陈寅点了点头,端起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示意会面就到这里了。 陈鼎将陆沉送了出来,他还有几句话要跟陆沉提点,索性一同来到客栈的大堂。 这个时候的大堂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二人坐在一张桌子两端,说话倒也不用顾忌太多。 陈鼎看着陆沉年轻的脸庞,心中多少有些感叹,道:“原本是计划带你明天去见大人,今晚先提点你一番,却没想到因为一些阴差阳错,大人竟然要在这里提前见你,就没有来得及提点,幸好你做得很好,大人很欣赏你。” 陆沉连忙拱手道:“多谢营主赏识。” 陈鼎摆了摆手,道:“当初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想必昨天诸葛方应该跟你说了什么要藏拙的狗屁话,对吧?” 说完,他饶有兴趣地望着陆沉,果然看到了陆沉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色。 陈鼎冷笑了一声,道:“还好你没听他乱扯,也幸好你自己坚持了本心。你若是真故意退让,大人不会看不出来,若是这样,你在大人心中就永远是一个不能担事的形象,纵使再有能力,也没有提拔的价值了。” 陆沉这个时候倒也没有失色,他原本就没打算听诸葛方的那一番话,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大丈夫,但凭本心,莫问前程。”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陆沉,千万别学的娘们唧唧瞻前顾后的。” 陈鼎笑了笑,道:“当今天下,已经不同以往了。过去的那一套东西渐渐不好用了,你知道咱们两淮最年轻的知府是谁吗?” 陆沉摇了摇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些东西,主要是这个时代信息过于闭塞,很多信息想要了解需要花很大的力气。 陈鼎也不卖关子,直接回答:“是现任扬州知府蔺九安。” 他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又给陆沉倒了一杯酒,才继续娓娓道来:“此人一个区区的举人出身,仅用了十年的功夫,就从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一路升到了从四品的扬州知府,今年也才三十一岁,比我都小几岁。” 陈鼎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羡慕地看了陆沉一眼。 “陆沉,你还年轻,千万别被俗世洪流裹协了。”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我等来此世间一场,又岂会甘心只看他人跃居潮头?” 第44章 盐茶生意 深夜,回到房间后,陆沉心潮澎湃,久久不愿睡去。 陈鼎的一番话,在他的心头如同拨开了久存的云雾,终于指出了真正的方向。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陆沉渐渐与这个世界融合,也使得他生出了几分懈怠——好日子过久了以后,所有的志向似乎都会变得模糊,人也就会逐渐变得苟且起来。 尤其是在除掉了新安王氏之后,来自身边人的鼓吹也渐渐让陆沉迷失,他甚至开始满足已经拥有的一切——接下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似乎也是很好的生活。 可是,陆沉却一下子忘记了。 新安,只是天下的一隅之地,而整个天下正在酝酿着一场久违的雷霆,它会逐渐撕碎毁灭眼前看似一切的美好,暴露出它最真实也是最不堪的一面。 这一次见面,也算是彻底将陆沉惊醒了过来,他也下定了决心。 次日,陈鼎专门派人来告知了陆沉,陈大人打算在新安留三天,三天后陈鼎会带着新安乡营改编的淮安分司护盐营护送陈寅大人前往淮安。 也就意味着陆沉有什么事情,就需要在这三天内完成,三天后就要随着陈寅赶往淮安。 陆沉得知消息后,立马带着柳基赶往了寿州府衙,前去领取三千五百两赏银。 这件事原本他还担心会有反复,但索性有陈鼎事前派人打好招呼,领取赏银的过程算是毫无波澜,整整三千五百两银子,被装在了一口大箱子里,直接交给了陆沉。 负责派发这三千五百两赏银的是寿州新任推官吴玉良,他早就听闻了陆沉的大名,对于这位让上面大老爷们好好发了一笔财的家伙也是颇为好奇,一直拉着陆沉问东问西,言辞间也颇为客气,勉励陆沉再创新功。 当然,这也都是场面话,像过山风这种价值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大贼寇,实际在整个两淮都不多,若非此人做下的都是大案,能得个几百两就不错了。 陆沉和柳基领了赏银,也不敢有极少耽搁,这么一大笔巨款都够去买个官身了。 他们带着银子立马赶到了银庄,先是换了三千两的银票,紧接着又去买了大量的物资,包括棉布、粮食、酒水还有食盐,整整买了十二车,将剩下的五百两也花得差不多,还雇了些人,将这十二车的物资送往了平康坊。 这些物资全都是陆沉送给乡邻们的,那一天夜里乡邻们没有旁观,选择了出手相助,那么这份功绩中就有他们的一份。 等陆沉等人将物资押送回新安县平康坊后,也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 陆沉叫来了沈约,将情况同他讲了一遍后,干脆道:“沈叔,我也不瞒你,剩下的三千两我都有大用处,这五百两的物资,算是我给乡邻们的一个心意。” 沈约却连说够了,他摆了摆手道:“你能花这么多钱,就已经够了,乡邻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你放心,这事我给你办好,十二车物资到时候一样不少地发下去,不会出什么漏子。” 见沈约没有询问那三千两的用途,陆沉仔细想了想,道:“沈叔,我马上要跟着陈大人去淮安,到时候打算用着三千两作为本钱,开一个商会。” “商会?什么商会?” 沈约顿时有些不太理解。 实际上,这也是陆沉一直想了许久之后才萌发出的一个主意,那就是基于新安为锚点,做盐茶生意。 盐,不用多说什么,陆沉马上就要去两淮盐运使下面做事,这玩意对于别人来说不好弄,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的困难——这一点实际上也是陈鼎给他的暗示,陈寅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苛责下面人,只要别干得太出格,一般不会有问题。 以陆沉目前的地位,一年想弄几十万引盐想都别想,但是一两万引盐却不是什么大事,而以目前市面上私盐的价格来看,每引盐转手就能赚个二两到三两左右,也就是一年下来三五万两银子收益总是有的。 除此之外,新安这边的茶叶也能做得,虽然赚得钱不如盐利那么高,但是胜在平稳,可以作为细水长流的买卖。 陆沉也是第一次跟便宜老丈人说出自己的计划,“沈叔,淮安那边我能想办法顾着,新安这边必须有个自己人看着,我看您最合适帮我把这摊子拾起来,我想着咱们有了这个商会,不说将来日子好不好过,终归是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路。” 他没有进一步去讲自己心中的雄心壮志,因为还不到时候,也没有这个必要。 沈约仔细思考了一番,他倒不是担心别的,主要就是怕做不来,最终还是咬牙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个事他得帮陆沉支起来。 大事聊完后,沈约拉着陆沉,道:“我看了黄历,明个就是个日子,你跟沈涤把事给办了吧,咱们小门小户,也不讲究那么多,简单弄一下,也算是告慰了天地了。” 陆沉仔细想了想,道:“那沈涤呢?” “你还看不出来?这丫头心思早就在你身上了。” 沈约笑了笑,道:“行了,就这么定下了。” 陆沉一时间感觉有些荒唐,却又发现十分合理——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他都必须要把沈家的关系给处理明白,因为这将会成为他的大后方,必须稳定、巩固,同时也有利于进一步扎根平康坊。 陆沉接下来倒也没有再忙别的,直接将众兄弟们也都召集了过来。 “明天我就成亲了,这是一件事。” 听到这句话,成虎、柳基、王选、方政以及其他几人顿时连道恭喜,倒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陆沉在沈家的地位,大家也能看得清楚。 陆沉继续道:“接下来,我会成立一个商会,而你们每一个人,都会从商会里拿一股分红,刚开始钱不多,但是这笔钱,将来会越来越多。” 众人顿时一愣,却没有听明白, 见此情形,陆沉将自己拿那三千两成立商会的想法,尽数讲了一遍。 实际上,陆沉考虑分红这个事情,其实考虑了很久,给这帮兄弟进行分红,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他们彻底绑死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因为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是他辛辛苦苦打造磨合出来的班底。 有了这些人的支持,陆沉才有信心和勇气去做更多的事情,而这一次转运物资就能充分说明,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须要有人望,要有更多的帮手。 “不行,我们无功不受禄,不能要这个钱。” 成虎率先站出来反对,他望着陆沉的眼神中充满了诚恳,“大哥,兄弟们跟随你,绝不是冲着钱去,该我们拿的,我们都会拿。可这个钱,怎么也不该我们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