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都盼着本国师死》
1. 这穿越就很缺德
蔺怀真现在很不好。
她在宿舍赶期末作业上火牙疼,刚翻出一颗止痛药,还没喂进嘴里,就穿了。
穿到烟熏火燎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周围全是宫女太监,眼前一张玉榻,榻上卧着个表情痛苦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无不彰显这人身份尊贵。
而自己弓着腰站在榻前,手里端着个木盘,盘里摆着一颗朱红似血的药丸。
白脸太监在旁唱喏:“国师进献灵丹,为陛下消解头疾——”
什么国师,什么灵丹,我是谁我在哪儿?
没等蔺怀真反应过来,榻上的帝王掀开眼皮,疑惑且不耐烦地看向她:“国师?”
哦,国师是她。
蔺怀真下意识看了眼盘中的药丸。好鲜艳,鲜艳得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作为中医药专业的苦逼读研人,她刚想研究药丸成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此处名为大煊朝。榻上的皇帝为追求长生,约莫十年前开始求仙问药。
蔺怀真穿的这身体和她同名,是个胆大且贪婪的道士,毛遂自荐在天子面前摆弄许多神神道道的仙术,自称能炼丹助其容颜不老寿命延长。就这样一年年混下来,混成了呼风唤雨的国师。
此人骗术高明,且在丹药里掺毒控制疗效。皇帝日渐依赖丹药,每每身体不适,都请国师过来。服丹之后痛苦减退,龙心大悦时便会赏赐财物。
原身赚得盆满钵满,却不料满朝文武都对她愤恨至极。今日献完灵丹,出去就会被众官堵路,当场诛杀。
嗯?不对,为什么记忆还能预知?
想到此处,脑内突然响起欢快童音。
【恭喜用户绑定功德不缺德系统!前情提要已传送完毕,请用户查收系统任务!】
【日常生存任务:“妖道祸国,人人得而诛之!”】
【蔺怀真太过缺德,朝堂百官忍无可忍。今日献丹事件将成为导火索,出门必死无疑。一个国师死亡,还会有新的国师,为拯救大煊朝,请用户扮演好蔺怀真,尽力积攒功德值,避开死亡结局!】
不是,等等。
蔺怀真有一千个问号,但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功德值?
【功德值,即为救人做好事赚取的数值。每积攒10个功德值,就可以多得一天生命。当功德值达到一定数值,可开启兑换功能,将现世的物资兑换到这里。功德值满额后,便能解绑系统,回归现世。】
很好理解的设定。
【相对的,每做一件缺德事,便会扣除50功德值。】
……这比例是不是太悬殊了点儿?
【那么,祝用户顺利完成生存任务!】
一阵滴滴叭叭的音乐中,系统闭麦了。
蔺怀真还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可时间来不及了。榻上头痛的皇帝显而易见开始暴躁,对旁边的太监下令:“福常侍,把灵丹取来,喂朕。”
眼见太监托着帕子就要碰到丹药,蔺怀真迅速搂着木盘后仰。
不管怎么说首先这毒丹肯定不能吃啊!
吃了她出门就是个死!
皇帝:“国师为何如此?”
蔺怀真咽了口唾沫,仿照记忆里的原主,缓缓道:“我……贫道忘了,这灵丹还需施一道精粹法术。”
声音先给自己吓一跳,这什么嗓子,不男不女好怪异。
皇帝用力摁了下额头,无言催促。
蔺怀真干瞪丹药。
死脑子快想办法啊!
一紧张,双手攥得更用力。左掌心似乎硌着什么东西,她摊开手,竟是一颗被汗水融化糖衣的白色药丸。
啊,是布○芬。
穿越前,因为牙疼,拿到手里打算吃来着。
蔺怀真不做他想,立即跪坐在地,大袖子虚张声势在木盘上方挥了几下,迅速换掉丹药。
“术成!”
她重新端起木盘,挤出笑容,“请陛下服用灵丹。此丹已受天地生气,返璞归真,精纯无比,势必能消除陛下头痛之苦。”
殿内一堆眼睛齐刷刷望向白色的小药丸。白脸太监小心翼翼拿帕子托了药,递到皇帝唇边。
蔺怀真屏住呼吸,看着皇帝吞下止痛药,又喝了水。
他眉头似有松解:“微甘,甚好。”
好!
感谢布○芬片的糖衣!感谢皇帝对原身的信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穿越还能捎带一颗药,总之很感谢!
蔺怀真微笑着退到一边。
片剂的止痛药发挥效用大约需要半小时。比起缓释胶囊速度更快。
所以她没等太久,就得到了天子的大力夸赞,以及新的赏赐。
系统音适时响起:【为皇帝献上止痛良药,功德+3,目前功德值-997】
刚退出寝宫的蔺怀真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台阶上。
不是,这对吗?
“哪里来的-997?话说我都负值了还能活着?不是说10点才能活一天?”
她脱口质问,左右引路的宫女顿时投来困惑目光。
【用户在心里交流即可,系统能听到。】稚嫩童音语气活泼,【原身缺德事做太多,换算功德值已跌至极限,所以是负一千。请用户放心,欠账不影响生存数值,只影响总数值。只要用户挣到功德值,可同步双边抵扣。另外,如果用户想要兑换物品,用以兑换的功德点会从总数值中扣除。】
“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天攒够10点,我可以多活一天,我的总功德值也变成-990。”
【正是如此。】
蔺怀真想了想:“多少功德值满额?”
【9999即为满额,届时用户可以解绑系统,回到原来的世界呢亲亲。】
蔺怀真:“我能投诉吗?这是非自愿绑架。”
【暂时没有开通投诉渠道呢亲亲,请用户认真积攒功德值,为大煊朝做贡献,建设美好明天。】
蔺怀真气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寝宫外面是漫长台阶。她低着头加快步伐,打算循着原身记忆前往宫城南边的祭星台。那地方是国师老巢。
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前方传来冰冷男音。
“国师留步。”
蔺怀真抬头,不远处站着个褒衣博带的青年。乌发束冠,肤似白玉,右手扶着腰侧长剑,好似一幅古典美人图。
走得近了,更能看清青年容貌。个子很高,眉眼像墨笔描画出来的,鲜明且冷淡。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下压,吐出克制话语。
“听闻国师今日用药不同以往,明夷颇感意外。”
蔺怀真从原身的记忆里翻出对方身份。
裴照野,字明夷。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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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对皇帝沉迷求仙问药颇为不满,在国师面前也总是冷面以对。
“裴尚书令。”
蔺怀真笑着打招呼。没办法,这人长得太好看了,很难不给好脸。
系统出声:【接触到关键人物,确认殿外诛杀危机消除。为用户播放原死亡结局画面,望用户提高警惕。】
蔺怀真眼前顿时浮现陌生场景。同样的位置,站着乌泱泱一群官员,最前方的裴照野倏地抽出长剑,干脆利落斩落她的脑袋。血水喷溅开来,染红青年眼尾。
看着滚落台阶的头颅,裴照野淡淡道:[祸国殃民之鼠辈,断不可留。]
画面播放完毕。
蔺怀真麻了。她摸摸完好无损的脖子,木然开口:“尚书令一个人来的啊?”
“原本还有其他几位同僚,与裴某政见有些分歧,便提前离开了。”裴照野抬手,展开一方绢帕。帕上隐约可见白色痕迹。
蔺怀真瞧着绢帕眼熟。
这不是方才白脸太监托药喂药的帕子吗?
“太医署已经验过。裴某杞人忧天,原以为国师手重,会掺些不该掺的东西,没想到今日国师技艺精进。”裴照野慢条斯理地陈述着,墨画的眼眸结着寒冷的冰,“只是,太医署也辨不清这丹药用了什么料。不知国师是否还有药?”
止痛片递上去的时候,外壳糖衣基本融化了。
所以,这沾染了些微药物的绢帕,被送出去查验是否有毒。
所幸没验出来。
加上皇帝服药效果远胜以往,又给蔺怀真赏赐,此时杀人不合时宜。裴照野口中的“政见不合先行离开”,应当就是这个原因。
蔺怀真挤出干笑。
“此等灵丹,集天地之精华,一次只成一粒。”
她小心绕开裴照野的佩剑,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贫道忙着修炼,改日再与尚书令闲聊。改日啊!”
说完拔腿就跑。
跑了几十步远,一扭头,那人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她。
噫,好吓人。
蔺怀真跑得更快了。
待视线里瞧不见国师身影,裴照野垂下眼眸,挥剑将绢帕斩断。利剑入鞘,发出刺耳尖啸。
……
跑回祭星台的蔺怀真猛敲系统:“10点功德才能多活一天,这一天从什么时候起算?”
【子正时分,也就是凌晨零点呢亲。】
“有赚功德的任务吗?”
【接触到关键人物,可开启对应任务。即便没接触关键人物,也可通过行善积德获取功德点。我们是开放式大世界系统,期待您的探索!】
“谁是关键人物?”
【期待您的探索!】
蔺怀真:“……你闭麦吧,我怕我口吐粗鄙之语。”
看看天色,眼瞅着太阳就要下山。她连感伤和整理思绪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开始踩点祭星台。
作为国师老巢,这祭星台建得辉煌阔气,正殿里的神像塑金身,偏殿的法器镶嵌着各种珍稀宝石。穿过偏殿往后走,便是炼丹的院子,大大小小的炉子工艺极其繁琐,还有许多看火扇风的小道童在旁边候着。
见她回来,最胖的道童猛地扑过来跪下,涕泗交流:“国师救救阿鹤罢!他偷吃丹药,结果一直喊腹痛,喝香灰水也没用,上吐下泻起不来身,如今快要死了!”
2. 扮演恶毒国师?我擅长啊。
这不赶巧了。
蔺怀真火急火燎跟着道童进到厢房。墙角果然蜷着个瘦小孩童,面如金纸,浑身打哆嗦。
她蹲下来,按住孩童手腕,问:“吐了几回?吐干净了没?腹泻几次,什么样的?”又扭头吩咐胖道童,“吃的什么丹药,拿来我看看。”
蜷缩着的孩童不过七八岁年纪,额头浸满冷汗。艰难张嘴,第一句话却是道歉:“我、我错了……不要罚我……”
蔺怀真厉喝:“先回答问题!”
这孩子吓得一抖,竟露出些绝望神色。他断断续续地讲,讲自己呕吐多次,已什么都吐不出来。暗房也一直去,泻至虚脱。又解释自己身子弱所以才偷吃丹药,若国师要罚,莫要牵连他人。
蔺怀真只顾听脉象。
待胖道童把剩余的丹药捧过来,她闻了闻,将其碾开,问炼丹用了哪些材料。结果道童一个劲儿摇头,说不懂这些,平日都是国师自己准备。
“这些洗髓丹品相不够好,按规矩要送到宫外卖给富贵人家。”胖道童一副天塌了的模样,“阿鹤身子贱,又偷吃,所以受天罚了么?”
蔺怀真:“胡扯。”
不过,既然这丹药不是给皇帝吃的,还要卖钱,故意□□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由此看来,小道童应当是重金属中毒诱发的痢疾。
蔺怀真用手指撬开对方嘴巴,凑近闻了下,没闻到强烈的丹药味。脉搏很微弱,显然也不适合催吐。
“有木炭和蜂蜜没?呃,就是石蜜。研炭粉三分,添石蜜调和喂给他。”她思索着,又道,“弄点儿炒粳米粥,石榴皮煮汤。再拿金针来。”
胖道童一一应了,为难道:“祭星台没有金针,太医署那边有。”
蔺怀真:“那就去借。”
她扭头,见房外挤着一堆偷偷摸摸观望的道童,招手喊人:“别愣着,都动起来,留两个在这里看着他。有任何变故,立刻告诉我。”
嘱咐完事情,蔺怀真出了厢房,回到炼丹院。她进到储藏炼丹原料的屋子里,好家伙,瓶瓶罐罐比药房的物资还多。
掀开盖子挨个儿看过去。朱砂,水银,铅丹,雄黄,硫磺,乌头……
一整个群英荟萃。
蔺怀真只是个苦逼中医药学生。但她站在这里,感觉自己脑门贴着四个字:绝命毒师。
她将所有的材料检查完,出门仔仔细细洗了手。胖乎乎的道童喘着气跑过来,向她禀告:“已经喂阿鹤喝过炭水,其余粥水也都备上了。只这金针……太医署不借,称现下没有。”
太医署怎可能没针灸器具。
蔺怀真看看昏暗天色,抬手一挥:“备辇,去太医署。”
太医署在宫城北边儿,刚好和祭星台遥相呼应。她急着救人,路上紧催抬辇侍从,到后来干脆自己跑。
一路跑进太医署,汗也顾不上擦:“贫道来借金针!”
太医署内灯烛大亮,老的少的许多人聚在一起聊天翻书。蔺怀真这嗓子喊出来,他们纷纷抬头,目光汇集在她身上。
冷漠的,嘲讽的,愤恨的。
蔺怀真咂摸了下医官们的情绪。她,是用毒丹哄骗控制帝王的妖孽神棍。他们,是正儿八经给人看病的大夫。
天子偏信国师,太医署的人怎会给蔺怀真好脸。
“国师修炼仙道,无所不能,哪里用得上治病的金针?”有个白胡子老翁扶着旁人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况且,诸多贵人仰慕国师仙术,鲜少想起太医署来。我们这针啊药的,恐怕也不好用喽。”
“确实……用不上啊用不上。”
其余人等点头附和。
蔺怀真根本不信。她吃了软钉子,想再斡旋几句,脑中冷不丁响起系统提示。
【倒计时两个时辰。用户今日获取功德值3,尚未满足下一日存活条件。加油哦~】
啧。
蔺怀真深深吸了口气。
她十指交叉紧握,眼睛一弯,向众人深深行了个礼。
“正所谓医道同修,诸位都是圣手,贫道暂且称一声先生。”
再起身,她的笑容已极尽夸张。
“偌大一个太医署,连副金针都凑不出来,岂不是天大的渎职之罪?贫道炼丹救人,诸位治病疗伤,都关乎性命啊。”
蔺怀真向前一步。
对面的人不由自主往后退。
她的嗓音非男非女,压慢了语速说话时,掺杂了某种难以描述的妖异感。
“此事非同小可,不如贫道禀告陛下,请陛下派人查验太医署,若有不合规之处,按律处置,如何?”
“妖道!尔敢——”
不知哪个愣头青骂了一句,又被旁人迅速捂住嘴巴。医官们神色难堪,双眼怒瞪,似乎要将蔺怀真嚼烂了吐掉。
蔺怀真只是笑。
笑容焊在脸上,如同套了个没感情的面具。
“罢了。”白须老翁闭眼,“将那套度厄针送与国师。”
蔺怀真满身大汗地来,嚣张悠闲地走。走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个沉甸甸的药箱。箱子里是全套针灸用具,还配了火酒和灸筒。
老翁是为太医令,姓唐。他对着蔺怀真的背影发问:“今日为陛下消解头疾的药属实罕见,不知国师下次何时炼丹,可否允我等旁观修习?”
蔺怀真神秘莫测地摇摇手指:“天机不可泄露也。”
年轻的医官差点儿冲出来打人。
蔺怀真搂着药箱往回赶,离了太医署的地界疯狂开跑。回到祭星台,已是汗湿重衣。叫做阿鹤的小道童气色已经好了些,她捏住对方指尖,拿金针刺血。然后检查体征。
【成功治疗痢疾,功德+2】
还差5点。
蔺怀真问胖道童:“你叫什么来着?”
这问题难免突兀,但没关系,她已经发现祭星台的人都对自己有极大的敬畏。
原主是个会唬人的,现在她也得学起来。
“弟子唤作问梓。”胖道童忐忑不安地回答。
“把祭星台所有人喊到正殿外面。”蔺怀真走到正殿,拎着宽袍大喇喇坐到殿外台阶上,换了自称,“本座今日行善,为座下弟子看根骨筋脉。”
问梓高高兴兴地去了。
不多时,正殿外面聚集了四十多人。蔺怀真数了数,其中有二十个道童,十来个仆役,剩下的是带刀侍卫。祭星台坐落在宫城内,归禁军管辖,所以分派侍卫驻守在此。
蔺怀真让人摆了张小案。她坐在案后,挨个儿给这些人问诊。
诊脉不能像太医,得神神道道地摸骨摁腕子。
问身体状况也不能直接问,要用话术。
“本座观你灵窍滞涩,何处不适?”
这是开场白。
“你灵光黯淡,根基不稳,显然内里亏空,脾中湿盛。”
这是断症。
“想锻体修炼?躺下,本座给你来套驱湿引灵针。”
这是穴位针灸。
蔺怀真拿腔捏调,忙忙碌碌,一边还得注意系统提示。
【倒计时一个时辰。用户为脾虚患者施针,功德+1】
【用户为支气管炎患者开自制药方,功德+1】
并非每个人都能加功德。及至明月高悬,蔺怀真将将获取4点。
【倒计时一刻钟。】
一个高大黝黑的侍卫站在案前,堵住了所有光线。蔺怀真抬头,看到他沉默凶厉的脸。
“有劳国师。”
他声如重钟。
蔺怀真已经初步熟悉业务。练武之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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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容易腰肌劳损,她借捏根骨之名,直接握住侍卫腰侧。隔着衣料,此人肌肉迅速紧绷。
“放松。”
蔺怀真仔仔细细捏过去,从腰身到肩背。指尖触及后颈,感受到一片热意。没等她开口,侍卫立即躲开,像什么受惊的大型犬类。
蔺怀真捻了下指腹。
这人在发烧。而且,她隐约闻到了药膏味道。
“寒痹腰痛,阳气不足啊你。”蔺怀真笑嘻嘻地拍拍地面,“来,趴这儿,给你疏通灵穴。”
黑皮侍卫却没有动。
“多谢国师好意,卑职粗人一个,不敢劳烦国师。”
【倒计时半刻钟。】
蔺怀真:“趴下。”
他沉默须臾,缓缓弯腰。蔺怀真着急,干脆摁住他脊背压下去,扯开衣裳对着后腰就扎针。
不得不说,这腰,这背,精壮无赘肉,是拔火罐的好苗子。
蔺怀真心中赞叹,手下功夫一点儿没留情。侍卫被迫趴在身下,双拳紧握,牙齿咬得死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蔺怀真捏着金针,听见自己耳朵里咚咚的声响。
【倒计时三、二、一……用户为腰伤患者施针,功德+1。】
噼里啪啦的烟花在脑内绽放。系统兴高采烈。
【今日共获取10点功德值,恭喜用户得到一日存活资格!】
【因用户第一次完成日常生存任务,特发放新手奖励,请注意查收。】
蔺怀真视野右下角多了个半透明的小药箱。目光凝至此处,药箱自动打开,弹出储物界面。第一个解锁的格子里,放着三粒胶囊。
是阿莫西林。
怦怦。医学生的心加快跳动。
蔺怀真起身,故作厌倦地驱赶众人:“都散了罢,已经看完了,本座要去歇息。”
身后一片感激称谢:“拜谢国师大人!国师仙寿恒昌!”
蔺怀真:“吵死了,快走。”
她看着他们离开。那侍卫整理衣裳退下时,她多看了一眼。
方才施针的时候,蔺怀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大腿外侧。算不上什么情况,但他身体反应很大,躲避得特别快。
药的味道,并非来自上半身。
这人受伤了。而且,极可能伤口在发炎。
“得摁着治一治。”蔺怀真嘀咕着,绕过神殿,走进旁侧寝居。这地方更是豪奢至极,进门摆着纯金朱雀,隔断屏风上明晃晃的山水真迹。屏风后面是更衣的地方,临窗摆着一架等身铜镜。
蔺怀真热得很,里面衣裳早已湿透。她扯松衣襟,随意瞥了眼铜镜,顿时怔住。
镜中人七尺有余,银发及腰,耳侧发丝编成几股细辫拢在脑后。双耳坠着符箓形状的纯金耳饰,脖颈也挂了一圈又一圈贝壳玛瑙和宝石。穿的是广袖红袍,外罩素纱禅衣,自腰身以下用朱砂写满密密麻麻的符咒。
肩挺宽。蔺怀真捏了捏,里面果然有垫肩。
白色里衣遮挡了半拉脖子。看不清喉结位置。她对着镜子左拧右看,发现胸膛也没啥起伏。
蔺怀真陷入沉思。
她呼唤系统:“国师女扮男装?”
【不是的哦。】童音掐着可爱的腔调解释,【原主自称天生异体,非男非女,亦男亦女,故而超脱凡俗不恋红尘。】
【当然,这是极力包装的结果。亲亲应该也发现了,蔺怀真嗓音特殊。请打开床头药罐,里面的药丸须每日含服,方能变化声音。】
“这些都罢了。”蔺怀真盯着镜子里的脸,“为什么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穿过来的时候,她手里还留着一粒原世界的止痛药。
“回答我。”
蔺怀真咬住牙槽。
“我,身穿?”
3. “蔺怀真今日便会死。”
系统诡异地停顿了两秒。
【不是哦亲亲,你看,原主是白毛,你不是。】
蔺怀真四周扫视一圈,从案桌拎起个酒壶,酒液泼在发尾,搓一搓,掉色了。
“什么白毛,这是诈骗!”她痛心疾首,“虽然我喜欢白毛但我不想自己变成白毛!还是虚假的白毛!”
【没关系,用户可以打开床头第二个药罐,里面有染发膏,原主倾心制作,纯天然无污染。她对自己还蛮用心的。】
“这不是重点。”蔺怀真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看,这挺拔的身姿!这端正的骨相!这特别让人安心的宽广胸膛!这不就是我吗?”
众所周知,魂穿和身穿的危险等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她还是个朝不保夕的神棍国师,特别招人怨的那种。就算能攒够功德值回家,也可能在此期间断个胳膊折个腿儿。
【亲亲冷静一下。试想,如果是身穿,怎会一睁眼就在皇宫里献药,而且是这副打扮?】系统有点儿委屈,【您要相信统。】
蔺怀真细想也对。
“那我的布○芬为什么也跟着过来了?”
此话一出,系统突然静默。
紧接着变成连接不畅的滋滋电流声。
【滋——滋——用户发现漏洞。】
“这很难不发现吧!”
【现在进行解释。】活泼童音骤然失去情感,毫无起伏地念道,【请用户观看一段实录画面,时间为昨晚凌晨。】
虚空再次展开影像。
银发红袍的“蔺怀真”抱着一匣金子回到寝居,醉得东倒西歪。她胡乱脱掉外袍,只着亵衣躺倒在地,金饼洒得到处都是。夜深人静,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翻进窗栏,提刀就要刺下。
然而他看清了她的模样。失去外袍遮掩后,性别不再是秘密。
仅仅一瞬的分神,反应过来的“蔺怀真”抬起右臂,隐藏在臂弯处的袖箭射中对方大腿。与此同时,黑衣人手中长刀没入心口,“蔺怀真”发出濒死尖叫,屋外灯烛渐次亮起。
黑衣人未作停留,跳窗逃离。室内只剩“蔺怀真”,她捂着溢血的心脏,喊不出任何话语,静静地死在了自己豪奢的居所。
画面定格。
【蔺怀真昨夜因刺杀身亡。】系统解释,【大煊天子求长生,蔺怀真的死亡并不会阻拦他求仙问药的行为,反而促使他愈发渴求真正的长生之道。】
【据系统演算,蔺怀真死后,大煊玄学更盛,入宫面圣的江湖人士愈发增多。朝堂官员各有心思,有人媚上欺主,有人极力弹劾,党派争斗愈演愈烈。此后数年天灾人祸接连发生,大煊最终覆灭。】
【蔺怀真关系到这条世界线是否能稳固运行。所以系统代为处理了尸体,并找到了与其匹配度最高的你。】
蔺怀真默不作声盯着眼前画面。影像继续放映,室内尸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愣怔的自己。黑发,短袖,左手还捏着没送进嘴的止痛药。
在无形外力的驱使下,自己双目无神地开始装扮,染头发编辫子垫肩膀穿袍子。
然后在地上坐了一夜,天亮取丹,做准备,送丹。
直至站在皇帝榻前,才恢复神智。
【为了让用户拥有最佳沉浸体验感和危机感,也为了用户能迅速配合任务,系统暂时接管了身体。所有缘由解释完毕,请用户发表意见。】
蔺怀真慢慢坐到地上。
沉思半晌。
“我居然一直握着药,而且能在腾不出左手的同时做完这么多事。太离谱了,不愧是我。”
她对自己珍惜药物的美德进行了诚恳夸赞。
“难怪给皇帝吃药的时候觉着它融化得有点多。”蔺怀真叹气,“皇帝也不容易,平时吃的得有多苦啊,才会满意这止痛片的味道。”
不过。
“以后可以不要再自作主张了吗?”她对着镜子弯眼睛,眼底没有笑意,“我的身体就是我的,不喜欢被随便摆弄。”
系统滋滋地响着:【收到用户反馈,同意用户要求。】
接着又变回童音。
【加油!又是新的一天!】
蔺怀真一点都不想加油。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倒在软榻上,眯了片刻又痛苦爬起,找沐浴的地方。好在原主的保密措施做得不错,睡觉的屋子连着暗道,暗道后面便是浴池。
洗掉浑身的汗,头发颜色也基本掉光。
蔺怀真飘回软榻,打开两个罐罐给自己染发变音。染完头发晾干了,便趴下来研究视野角落的药箱。
在储物界面盯视胶囊,没反应。默念取出,一枚蓝白色的胶囊就出现在手心。
哇哦,毫无科学可言。
蔺怀真捏着胶囊不说话。眼前仿佛还残留着原身死亡的画面。她是个活在文明社会的人,从未亲眼目睹这么真实的死亡。况且被杀的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不能扮好国师,稳稳当当地攒够功德,她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呢?
“我还没毕业呢。”蔺怀真自言自语,“总得全须全尾的回家。”
夜已深了。
这是她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天。
蔺怀真收起胶囊闭眼睡觉。
……
半夜。
黑影飘入房间,停在软榻前。他伸出右手,探向榻上隆起的被子,怎料身后突然冲出来个人,抡着纯金朱雀雕像狠狠砸来。
他急忙躲避,却还是被砸中额头。身体摇晃之际,蔺怀真对准风池穴斜劈多次。
只要使用巧劲,就能让人短暂昏迷。
蔺怀真默念秒数,趁对方倒地,迅速抽出他腰侧长刀。
“我就猜你还会来。”
她将长刀搭在他脖间,腾出手来掀掉面具。皎洁月色洒在男人脸上,果然是那黑皮侍卫。
他迅速清醒过来,正欲反抗,蔺怀真一巴掌拍过去,将胶囊送进他嘴里。
“此毒遇水则融,且剧毒无比。”蔺怀真咧嘴,作出阴森表情,“吐出来也迟了,你应该知道本座炼丹的本事。”
侍卫真就不动了。
蔺怀真手指拂过他的咽喉,很好,条件反射咽下去了。
【对受伤侍卫使用消炎药,功德+2】
“你是谁?”她问,“为何杀我?”
黑皮侍卫不肯吱声。
“想杀本座的人一定很多。”蔺怀真道,“但你也看见了,本座身怀仙术,已非肉胎凡骨。你杀不了本座,反而身中剧毒,如果不交代仔细,天亮就会化成血水。”
说完发出桀桀笑声。
这个还有点儿难度,幸亏蔺怀真是云养猫专家,经常冲浪看各种养猫人发癫怪笑的视频。
侍卫面露绝望。
侍卫无比屈辱。
他艰涩开口,声音颤抖:“我……本是御前侍卫,被调来祭星台。”
蔺怀真:“报姓氏。”
“陆一。”
“继续。”
“尚书令对我有知遇之恩。”陆一低声道,“国师作恶多端妖言媚上,尚书令心忧社稷难以容忍。”
蔺怀真恍然:“所以,是裴照野命你来杀本座。”
“不是他!”陆一竭力反驳,“是我自作主张,无人知情!他孤注一掷,打算冒着惹怒陛下的危险斩杀国师,但堂堂尚书令怎能脏了自己的手?”
于是,侍卫陆一提前潜入国师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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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刺杀蔺怀真。
但蔺怀真死而复生。
蔺怀真怎能死而复生呢?
“杀一次不行,就杀两次。”陆一看着蔺怀真,渐渐露出悲戚神色,“可惜我大意了,想先确认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才落入了你的陷阱。此事与尚书令无关,求你……”
蔺怀真问:“求本座什么?”
陆一:“求你莫要御前告状。”
蔺怀真特别小人地哈了一声。
“也求你……赐卑职解药。”
他深深低下头去。不顾颈间刀刃划破皮肤,重重磕在地上。
他说:“我还不能死。”
“没人想死。”蔺怀真笑了一下,“你想活下去,得给本座更有趣的理由。比如说……你今夜前来,行动不似昨夜果断,只是因为想确认本座的死活?明明晚上本座还给你施针,那时候不能推断?”
打蛇打七寸,她抓到了重点。
陆一抬起肿胀额头,眼里的光彻底黯淡。他什么都不肯说了,不管蔺怀真怎么吓唬。
真真戳一刀都喊不出声来的木墩子。
“又想活,又在本座面前藏私。你当本座是什么大善人?”蔺怀真扔了长刀,走来走去,半晌拍掌大笑,“有了!”
她弯腰,脸凑到陆一面前,充满恶意地说:“不如你给本座卖命当狗。本座正缺个贴身护卫,你做得好,每日来找本座领缓和毒性的丹药。”
陆一脸颊肌肉跳动。半晌,沉重点头。
“去罢,再过两个时辰找本座领药。”蔺怀真起身,漫不经心提醒道,“对了,在裴照野面前装着点儿,别让他发现你已叛变。”
眼瞅着陆一神思恍惚出门,她长长舒了口气。
反手摸背,冷汗又出来了。
【用户做事过于冒险。】系统跳出来,【凡事稳妥应对,生存几率更高。】
“如果你能给我开挂,那我就不用冒险。不能开你讲个锤子。”蔺怀真穿戴好一身零零碎碎的装备,出门大声喊道童,“来人!去炼丹房,本座要炼释毒丹!”
也不知陆一是否还潜伏在附近。
蔺怀真装出一副给他炼解药的架势,大摇大摆前往炼丹之处。在名为千珍阁的储药屋子里,她挑了些补气养血的药材,添点儿寒热相冲的料,给陆一捏小丸子。
吃不坏他,最多胃里难受一阵。
这么做,也好教他不生出疑心。
……
夜月倾斜。
陆一踩着幽暗树影,避开巡查侍卫,悄无声息潜入尚书台。
议阁烛火摇曳,执笔书写的人影斜斜映在窗纱上。他站在外边凝望许久,下拜行礼而后转身。
木窗吱呀打开。冷淡嗓音响起:“陆一?怎么这时候过来,有要紧事?”
陆一急忙回身。站在窗后的青年按住肩头滑落的外衫,墨眸微抬,打量陆一额头肿胀。
“无事。”陆一摇头,掩住所有情绪,“卑职夜里难眠,担忧您彻夜不休,故前来探望。卑职已知此举冲动,如今便要回去了。”
裴照野却没有被糊弄住。他视线放远,越过尚书台的重重围墙,眺望灯火明亮的九重高塔。那塔便是祭星台最高的地方。
“你突然前来,定是和蔺怀真发生了什么。但你不愿说,我只能猜测他为难你。”
裴照野抬起手来,隔空勾勒高塔轮廓。他的表情很淡,吐出的话语却藏着冰冷杀意。
“回去罢,从尚书台到祭星台近得很。”
“要让这祭星台彻底熄灭,不再晃陛下的眼睛,也不用再等日子了。”
裴照野手指弯曲,仿佛将这高塔折断碾碎。
“蔺怀真今日便会死。”
4. 国师为何如此紧张?
蔺怀真搓完小丸子以后,找地方眯了两个时辰。
她没敢回寝居,有阴影。
清晨蒙蒙亮,陆一果然来取药。蔺怀真晃荡着药瓶子扯了一大堆毒丹的可怖之处,然后勒令他当场服下。待陆一皱着眉头吞了,她又说:“腿上的伤,露出来瞧瞧。”
陆一不愿意,蔺怀真就抛手里的药瓶玩。
他只好咬着牙脱了左脚的靴子,将青布褌扯起来。大腿缠裹着麻布,一层层解开,露出红紫肿胀的血洞。
蔺怀真靠近来检查片刻,戳戳伤口附近完好的皮肤,阴阳怪气:“哟,疼么?”
陆一身体紧绷不吱声。
蔺怀真大笑,支使他在院中站着不许动。过往的道童,扫洒的奴仆,都对陆一露出怜悯的表情。
没人知晓夜间刺杀之事。原主闹出动静那天晚上,系统及时干预,处理了尸首又代管了穿越者,想隐瞒很容易。
所以谁也不清楚陆一腿上的伤哪里来的,只以为他得罪国师。
陆一站在原地,受到了各种注视和猜测。蔺怀真早就离开,他不知自己要站到何时。
日头渐渐升高。国师带着一身药熏气折返,身后还有两个抱药箱端铜盆的小道童。
“问梓,问桑,把他带到偏殿。”
蔺怀真吩咐两个道童,“本座要拿他试试最近学的新手法。”
她语气阴森,仿佛完全没拿侍卫当个活人。道童小脸吓得煞白,陆一依旧沉默不语。
然后蔺怀真就在偏殿给陆一扎了一套泻热毒的针。将火酒浇在他伤口处,命道童涂抹药膏,又强行灌下铜盆苦汤。
整个过程,陆一就像被铁夹子锁住的猎物,充满了愤怒的不情愿。
“这汤这药,皆非凡品。苦些罢了,你有何不情愿?”
蔺怀真完全适应了恶毒角色,呲着牙笑道,“你要给本座当狗,本座自然不要瘸腿的狗。”
药是调整了成分的金疮药,至于铜盆里的汤,现煮的黄连解毒汤。
待汤药全部灌下去,蔺怀真顺利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为受伤侍卫施针喂药,加速伤口愈合,功德+1】
忙活这一大通就给一点。蔺怀真默默吐槽。
好在她已经发现了,同一个人身上的病症可以多次诊治,不断薅羊毛。如此看来,今天把昨晚治过的人再治一遍,说不定还能攒几个功德点呢。
蔺怀真心里正盘算着,殿外来了宫侍。
“时辰到了,我等来接国师。”
蔺怀真:?去哪儿?
“国师大人忘记了么?”问梓以手遮口,偷偷摸摸提醒她,“今日是月中十五,得去太后那边设坛作法驱除邪祟。”
蔺怀真在记忆里翻了半天,没啥印象。
【亲亲,想不起来是正常的。】系统温馨解释,【给用户传输的记忆其实属于简略版前情提要,不重要的细节就省略啦。】
蔺怀真:“你确定这不重要?”
她内心沉痛地跨出殿门,看见外面已经候着许多道童。
问梓仰头:“国师,还是和上次一样么?”
蔺怀真点头:“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嗯个什么劲儿。总之,一群人带着各种法器,乌泱泱跟着她出了祭星台。
蔺怀真坐的是花里胡哨的步辇。陆一紧随其后。
“再强调一遍,我的专业是中医药。”她对系统说,“你觉得我会作法吗?”
【没关系的,原主也不是正经作法。她是邪道。】
“那我能像她一样念咒舞剑吗?万一流程不对,被人看穿怎么办?”蔺怀真讨价还价,“你得给我想个办法,不然我折在这里,你也白干。”
【那么,这边为您限时播放原主作法画面,用户可以模仿完成。】
没等蔺怀真高兴,系统又说:【此次播放需花费1点功德值。】
“……”
刚在侍卫身上挣来的1点,还没捂热,就飞了。
步辇抵达太后所居永宁宫。蔺怀真摁着疼痛的心脏走上长长台阶,停在主殿前。此处已经摆好法坛,道童们开始布置法器。蔺怀真视线绕过忙忙碌碌的人群,望向前方北侧。那里摆着云母屏风,屏风两侧是手持如意的宫女。
太后还没来。
再看南边,也有一排案几,案几后放着漆木坐具,不知给谁设的席位。
约莫一刻钟布置完毕。问梓踮起脚来,给蔺怀真肩头披了件写满符咒的黄□□袍。
起身时,她听见宫侍唱喏:“三公与尚书令前来观礼——”
杂乱脚步声传来,几个神情威严的中年男子登上高台,走在后面的青年着绛红官袍,眉眼微微挑起。
是裴照野。
系统咦了一声。
【以往只有太后在场。今日如此热闹。】
蔺怀真顿觉不妙。耳边又一声喊。
“太后到——”
她转头,只见到个老态龙钟的侧影,颤巍巍地隐没于屏风之后。
时辰已到。问梓递上鼓槌,与此同时系统展开画面。昔日原身作法的场景几乎和眼前之景重叠,蔺怀真接过鼓槌,目光虚虚落在空中。
击鼓,诵念。挥桃木剑斩开符咒。
模仿行动不算太难,蔺怀真一边舞剑,一边听系统叨叨。
【太后常受梦魇之苦,故请国师作法除祟。原主每月十五到永宁宫开坛请神,驱邪舞剑。】
蔺怀真跟着画面里的人收剑。走到摆满了瓷罐的案前。
【作法之时,要现场炼制符水请太后服用。】
蔺怀真扫了一眼。白石英粉,朱砂,蜂蜜,黄酒。有点问题,但这个朝代的人通常认为问题不大。
她依照画面里原主的动作,挨个儿舀起瓷罐里的东西,撒入金盆清水中。
不远处,裴照野略微前倾身体,不带感情地盯视着她的动作。
【炼制符水的材料均由永宁宫提前验查。太后每次服用符水后,便心神宁和,凤体舒畅。】
朱砂和黄酒都能起到镇静放松的作用,当然,长期使用朱砂会导致汞中毒。白石英粉没啥用……
等会儿!
蔺怀真瞪着虚拟画面里的原主:“系统暂停慢放!”
画面定格,随后缓慢变化。蔺怀真眼睁睁瞧见那人借着动作遮掩,从宽袖里洒出些许白色粉末,与白石英粉共同混入清水。
这绝对有问题,有大问题啊!
蔺怀真控制住表情,完成了缺斤少两的符水炼制。所幸今天不比昨日,她没带不明白色粉末来,应该不会像昨天一样陷入危险局面。
“符水已成,请太后服用。”
蔺怀真弯腰行礼。有宫女缓缓前来,取一盏符水,走向屏风。
“且慢。”
裴照野突然开口,站起身来,“臣听闻国师所制符水能驱邪宁神,恰好臣近来夜间难眠,不知太后能否赏臣符水一盏?”
蔺怀真心中警铃大作。
屏风后的老人呵笑出声:“明夷今日请求观礼,哀家还觉着奇怪。既是如此,这盏符水便先赠你。明夷平日太过操劳,哀家看在眼里心疼啊。”
裴照野称谢,接过符水就要喝下。
直觉疯狂报警,蔺怀真下意识大喊:“不可!”
所有视线瞬间汇聚到她身上。裴照野举着玉盏,眼瞳转过来,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有何不妥?”
蔺怀真不知道哪里不妥。
但她就觉着不对。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裴照野面前,对上他冷如冬雪的眼。后者语气平缓漠然:“国师为何如此紧张?莫非符水有问题?”
蔺怀真脑子似乎有木锤在敲。她竭力回想着,试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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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危险因素。
原来的蔺怀真给水里洒的东西是什么?色白,粉末状,混在没有意义的白石英粉里。能让太后感觉舒畅安宁……
是了,砒霜!
裴照野对国师有杀心,他定然已经知晓国师的小动作,所以才亲自前来抓证据。砒霜的溶解度不如石英,刚制作的符水肯定能看到细碎颗粒,只要裴照野现场提出疑惑,要求查验成分,蔺怀真必死无疑!
“国师?”
裴照野薄唇开合,神情流露出真切疑惑,“难道明夷猜对了?”
屏风后的太后气息不稳,扶着宫女要站起来。
蔺怀真笑一笑:“尚书令真会开玩笑,符水而已,贫道怎会闹出岔子。”
她不是原主,没有给符水里加砒霜。裴照野无法在符水里查出铁证,真要闹起来,他自己反倒难堪。
蔺怀真兜手挺腰,面上维持着假笑。裴照野看一眼符水,仰头尽数喝下。
蔺怀真的笑容裂开一条缝。
不是,哥们儿,你怎么真喝了?
你要查验砒霜,你喝它干啥?那个微量砒霜,按古代的条件,第一次喝下去能查出来吗?
甭管蔺怀真怎么嘀咕,裴照野全喝完了。喝完之后,还很客气地对着她道谢。
“多谢国师,明夷今晚想必能做个好梦。”
蔺怀真有许多问号。
眼见宫女又举着一盏符水呈给太后,她连忙赶过去,恭恭敬敬道:“贫道夜观天象,太阴冲犯凤宿,坤仪不安。今日虽已作法,仍需探查太后凤体是否安康,若有气血游离之状,贫道再为您添些灵药。”
屏风后的老人摆了摆手,叹道:“你那些药啊哀家不爱吃,不过,既然你有这个心,便看看罢。”
蔺怀真弓着身绕到屏风后,做足了奴颜婢膝的姿态。她跪坐在太后脚下,仰头冲对方笑,视线快速扫过全身。
这是个长相很有福气的老太太。满头银丝,慈眉善目,好似佛画里的菩萨。但耳鬓额头脱发,皮肤有些干燥,脸颊血色瞧着也不太正常。
蔺怀真央宫女拿了绢帕,垫着绢帕托起太后的手。
指甲有横向白纹。这么托着,能感觉到微弱的手抖。
“不知太后平日是否会经常神游太虚?近来可有其他不适?”她轻声问。
银发老人细思半晌,慢吞吞道:“许是冬天快到,宫里炭火足,总是烧得足底刺痛。其余便都还好,哀家年纪大了,走路不利索,平日爱出神,牙也渐渐不好……这倒也没什么办法,太医署的荣参茶喝得烧心。”
牙龈变黑,气息有金属味。足底刺痛,易摔倒,容易走神。
哪里没问题,这根本就是坤中毒和汞中毒的症状,而且已经伤及内脏。
蔺怀真叹了口气。
手头也没什么东西,她只好扯谎:“符水至阳,星象转阴,我观太后魂魄不稳,服用符水恐怕冲煞。不若暂停几日,先服用五行调和汤,再加上镇压地煞的黑赤之物。”
说着,她要来符纸,刷刷几笔写单子。
五行调和汤是绿豆甘草和蜂蜜。
黑赤之物是猪血羹与蒜泥拌菜。
解坤毒,补铁抗贫血。虽是效用不大的办法,总也有用。
如果能拿到维生素和解毒特效药就好了。现在功德值连活命都不够,实在没办法兑换。
蔺怀真将符纸交给太后身边的宫女。大概有裴照野先喝过符水,太后没怀疑蔺怀真的用意。
“改日贫道再来,势必想出妙法,让太后凤体康健。”
蔺怀真正要撤退,忽听背后咣咚一声重物砸地。惊呼声四起:“裴尚书令!”
她冲出屏风,便见裴照野跪在地上,捂着嘴闷声咳嗽,细细血流自指缝溢出。他抬眸看她,只一眼,蔺怀真浑身发冷。
下一刻,裴照野歪斜着倒下,彻底昏迷。
5. 你们是真想让我死啊。
问:我定期给太后调符水,结果这天尚书令抢先喝了符水,呕血昏迷了。我还阻止了太后喝。现在我还能留条命吗?
答案显然为否。
和裴照野同来的三个人,慌张的慌张,愤怒的愤怒,抢着去扶尚书令。其中一个眉目舒朗蓄着短须的紫袍男人,直接跨过案几,要亲手抓捕蔺怀真。
“果真恶毒妖道!竟然在符水里下毒,暗害太后与尚书令!来人啊,将蔺怀真拿下!”
【这位是当朝太尉,闻琢。】系统贴心介绍,【虽职权多被架空,但故吏门生众多,朝中声望很高。】
蔺怀真:“这重要吗?重要的是我被陷害要没命了啊!”
对,陷害。
这个符水配方喝一次出不了大事,太后虚弱是积毒导致。那么裴照野为什么变成这样?
她躲开闻琢的手,扭头一看,屏风后的太后已经扶着宫女走出来。同样满面怒容,只是情绪掺杂了怀疑和不确定:“国师此举何意?”
还有斡旋机会!
蔺怀真一个猛子扎到裴照野身前,扒拉开碍事的人:“都让开!且让贫道救治尚书令!现在救人要紧!”
她语气甚至带了颤抖的哭意,“无论哪个天杀的恶人要害明夷,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明夷的安危啊!”
表演得太过情真意切,周围人都有点儿愣怔。
闻琢率先反应过来,叱责道:“你这妖道还想骗谁?明明就是符水有问题,所有人都长着眼睛,这符水是你亲手调配,可曾经过他人之手?蔺怀真,太后纯善受你蒙蔽,我等却不能作壁上观!”
这可提醒了蔺怀真。
她握住裴照野的手腕,出声厉喝:“请太后下旨,此处所有人不得妄动!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中间!”
又道,“拿金针来!”
众人不由望向太后,太后闭了闭眼,艰难作出决定:“去取。急召太医署。”
蔺怀真按着裴照野的脉搏。跳得很快。跪趴下去,伏在他身上听呼吸,却是均匀的。
指甲正常,无呕吐物,瞳孔散大。
她将裴照野翻过来,左侧卧位。指腹抹过对方唇间鲜血,仔细嗅闻,然后放进嘴里。
就血味儿,没啥。
她抬头:“贫道要检验符水。”
站在下方的道童们挤作一团,问梓虽然害怕,仍然站了出来,要帮蔺怀真舀符水。太尉闻琢却抬手阻止:“你的人,谁能放心?不如由太后指定。”
太后颔首。点了身侧的宫女。
蔺怀真继续查看裴照野的情况。她的心跳得很快,因为紧张,周围细微的动静变得极为清晰。闻琢站在阶上冷哼,另外两个穿紫袍的贵人在她身侧着急观望。不远处,气息不稳的太后正在摩挲玉如意,也许下一刻就会倒戈。
太后与皇帝不同。虽然平日也依赖国师,但不像皇帝那般走火入魔,所以,她的态度极有可能随形势变化。
宫女已将符水端来。蔺怀真仔细端详后,又伸舌头舔了一口。
现场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国师虽非神农,真是啥都敢舔啊。
“呸。”蔺怀真吐掉符水,要清水漱口,“真苦。”
是类似黄连的苦涩味道。
她跟宫女借了根银簪浸入符水。此时太医署的人匆匆赶到,唐太医被人搀着令气喘吁吁爬上高台,张口赶撵蔺怀真。
“臣等前来诊治尚书令,请国师让开。”
蔺怀真没有强求,放下裴照野,检查泡水的银簪。没有明显变化。
“好奇怪。”她自言自语。
【哪里奇怪?】
“裴照野的症状,不像吃了砒霜,也不似钩吻。符水这么苦,他吐出来的血水却没有苦味儿。”
蔺怀真环顾四周。
唐太医令正在给裴照野催吐。催吐过后,以金针刺人中、指尖,吩咐宫侍准备甘草绿豆汤。其余医官围住道坛,检验可疑之物。现场乱糟糟的,她想过去检验盛放符水的金盆,却被宫女拦住。
这便是不让她主动靠近罪证了。
须臾,有人惊呼:“金盆有乌头粉残留!”
蔺怀真条件反射否认:“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闻琢扯住蔺怀真的手臂,这次没太后阻止,他径直将她拉倒金盆前,“你这物什故弄玄虚,藏些剧毒之物难道不容易?”
蔺怀真看向金盆。
这盆的确精致,内侧尽是浮雕花纹,刻的是经文符咒并神魔像。
“只需偷偷将毒物涂抹在凹凸纹路之中,谁能察觉?又或者,更简单些,你这妖道作法时直接将乌头粉洒入符水,想要害太后和尚书令一同丧命!”
闻琢气极反笑,显然将蔺怀真视作极恶之人,“你平生作恶多端欺瞒贵人,尚书令忍无可忍,昨日冒着忤逆陛下的风险佩剑前来,打算殿前斩杀你这妖孽!他心怀仁慈放你一马,怎料你怀恨在心,率先对尚书令下手……”
“说得挺好,不过,贫道如何得知今日明夷要来?”
蔺怀真脑子转得很快。
她用力挣脱闻琢干瘦的手,转身问太医令:“唐太医,明夷中的是乌头毒么?”
唐太医令扶着裴照野的肩膀,白胡子动了动,道:“应是乌头之毒。”
“肌肤干燥无汗,瞳孔散大,心脉洪大,也是乌头中毒的症状?”
唐太医令沉默。片刻,开口:“尚书令服用符水之后,咳血昏迷,确与乌头毒性相符。况且,符水已含乌头,不是乌头粉,是什么?”
对啊,不是乌头粉中毒,是什么呢?
太后出声道:“既明了毒物,便速速对症下药。”她看向蔺怀真,“无论下的什么毒,国师都难辞其咎,便交由廷尉狱处置罢。来人——”
“且慢!”
蔺怀真大喊一声。
【哇……用户您现在特别像古代探案剧里的配角,会冤死的那种。】系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配了吃爆米花的音效,【顺便一提,时过正午,亲亲用户今日还未攒到功德值。】
蔺怀真自动屏蔽系统声音。
她不能进大牢,姑且不论进大牢遭不遭罪会不会死,首先囚犯没办法给人看病,攒不到功德值,半天就得嘎。
正是危急时刻,昏迷的裴照野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太医令附耳过去,凝神细听:“什么?……蔺怀真必死?”
再次被视线扎穿的蔺怀真:……裴照野你是真该死啊。
她疲惫地抹了把脸。
在侍卫冲上来要抓人的时刻,她脑中闪过灵光:“给尚书令盛符水的玉盏呢?拿出来!”
太后隐隐露出不耐:“何必这般拖延。”
“唐太医令,生乌头粉是否极苦?”蔺怀真问。
太医令点头。
“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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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方才尝金盆符水,的确苦涩。”蔺怀真抚弄鬓边细辫,耳垂金符招摇晃动,刺得闻琢皱眉别脸。“若尚书令中乌头之毒,这玉盏残留的味道,想必也不会太好。太医令亲自辩证,如何?”
身后一群医官提出异议:“太医令年迈,不如我等代为查验。”
唐太医令眼睛眯起,缓缓道:“尝毒而已,我在太医署二十一年,若是畏惧此事,岂不愧对先贤。”
蔺怀真笑笑不说话。
先前盛放符水的玉盏已被送过来,太医令嗅闻后浅浅舔舐,面沉如水地漱了口。其余医官大抵得了表现的机会,争相去抢玉盏,你舔一口他闻一下,画面美不忍看。
“如何?”
蔺怀真问。
医官们犹疑不绝,齐齐望向裴照野身侧的老翁。唐太医令叹气摇头:“的确没有乌头的味道。”
可是,金盆有乌头粉,玉盏无,算怎么一回事呢?
若是裴照野没中乌头之毒,那他又是被什么所害?
“看来有人要害贫道。”蔺怀真唏嘘道,“对符水使这么多诡怪手段,便是想让各位误解,认为贫道想要毒杀太后和尚书令。”
闻琢犹自不服:“国师说话过于武断,你并非洗脱嫌疑。”
“那么,便让当事人亲口说出凶手。也许他比谁都清楚。”蔺怀真目光扫过裴照野的脸,“太医署无法诊断尚书令情况,由贫道来救人。贫道可立生死状,若明夷两个时辰未痊愈,不必让贫道下狱,当场斩了便罢。”
此言一出,无人再应。
也许是顾忌国师尚且是帝王跟前的红人,也许是被她的话语说服。
又或者,想静观事态发展。
良久,太后启唇。
“允。”
【恭喜用户暂时死里逃生。】系统滴滴叭呜吹了会儿音乐,【据系统演算,用户如果进大牢,等不到凌晨便会被人暗杀。毕竟死在大牢里很不好查。】
蔺怀真招呼着宫侍将裴照野抬到偏殿去。也喊了忍耐已久面黑似炭的陆一。
三公并医官都跟着过来,她干脆解开幔帐,称仙术有禁忌,只允许这些人隔着帐子观看。因为离得不远,他们勉勉强强同意了。陆一则站在幔帐旁边,拿杀人的眼神来回巡视。
这侍卫看谁都像凶手。
裴照野安静地躺在榻上。蔺怀真帮他解开发髻,梳弄鬓边散乱的碎发,又捏着袖口细细擦拭他的嘴唇。手指划过下颌,喉结,按在官袍衣襟。
穿着官袍的裴照野别有一番风味。
他肤白,绛红色的衣料衬得人愈发白皙,像雪堆的玉人。
蔺怀真低声哼着歌。吐字不清,便没人能分得出她唱念的是法咒还是别的离谱玩意儿。
眼见时间流逝,系统问:【用户不诊疗病人吗?该攒功德值了。】
蔺怀真不搭理它。
她在榻前坐了半晌,可能觉着无聊,俯身过去垂着脑袋看裴照野。银色发辫滑落下来,蹭到了青年沉睡的脸。
没人能看清蔺怀真的表情。
隔着幔帐,借由散发遮掩,她靠近他,越来越近,直至呼吸交缠。
“明夷啊。”
她用气音唤他的字。眼睛弯起夸张弧度,眼底不含半分笑意。
“你是不是该醒了?这场戏,演得还开心么?”
在极致的静谧中,裴照野缓缓睁开冷漠的眼。
6. 第六章
他张嘴,被蔺怀真一手捂住。
“嘘。”蔺怀真提醒道,“人多眼杂,尚书令小声些,别砸了自己的戏啊。”
她离得太近了。吐息是温热的,掌心也一样。裴照野忍了又忍,终是拂开蔺怀真的手坐起来。
守在帐前的陆一不觉迈步,外头挤着的人也纷纷惊喜出声:“尚书令!尚书令醒了!”
赶在一堆人闹哄哄围过来之前,裴照野抬手制止,礼貌且克制地开口:“有劳诸位挂念,明夷甚为愧疚。我与国师尚且有话要谈,诸位若是不嫌弃,可先至尚书台休憩一番。”
接着又挨个儿感谢了三公与医官,每个人他都念了一遍。
蔺怀真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人的确周到,况且摆着一张苍白病气的脸,谁都不忍心赖在这里。
作为捧哏的,她也很来劲:“正是正是,贫道借一口仙气竭力将明夷救醒,还需为明夷运气疏通,万万耽误不得啊。”
左一个明夷,右一个明夷,喊得这么亲热。
裴照野无情绪地看她。待所有人退出偏殿,他自袖间拿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帕,仔细擦拭银发碰到过的地方。蔺怀真知晓这是嫌弃的意思,好心提建议:“光擦侧脸没用,你睡着的时候,脸啊脖子还有手都碰过了。哦,对了,嘴唇也是。”
裴照野顿住,抬眸对着蔺怀真,数息过后,用绢帕掩住了轻微的呕吐。
蔺怀真:“……虽然你与贫道不和,这种反应是不是太伤人了?”
因为先前已经催吐过,裴照野什么都没吐出来。他靠在墙上,语气疏离:“谈正事罢。国师为何说我做戏?”
“这该从何说起呢?可剖析的疑点太多了。比如金盆有毒玉盏却无毒,乌头粉苦尚书令吐出来的血却不苦。”蔺怀真展开手指,一条条罗列,“性急的人查出金盆有毒便不会再深想,只当尚书令服下乌头粉。如此一来,调制符水的贫道,自然背上了最大的嫌疑。”
裴照野用指腹摁了下额角,没有说话。
蔺怀真继续讲。
“尚书令今日来得突兀,贫道推断你要借符水发难。”
没能来得及溶解的砒霜,可以拿来指控她。
但裴照野看了眼符水,就都喝下去了。微量的毒不会损伤身体,拿一丁点儿砒霜颗粒指控蔺怀真,却可能因太后犹豫而拖延时间。想要一棍子打死蔺怀真,得用更猛烈的办法。
“所以,你派人对金盆动了手脚,伪装中毒谋害贫道。”
“金盆有毒,玉盏无毒,即是说,舀取符水在先,暗洒毒粉在后。能这般动手脚的人,只可能是来取符水的宫女。贫道不记得她的模样了,不知尚书令可有印象?”
“你喝下符水约莫一刻钟咳血昏迷。贫道对医术略有研究,只觉得尚书令中毒症状与乌头粉并不相符,倒像是另一种东西。”
话至此处,裴照野总算神色有了变化。他问:“像什么?”
蔺怀真面含笑容:“洋金花。”
洋金花,又称曼陀罗。少量服用后头晕干燥,瞳孔散大。一刻钟即可昏睡,期间可能呓语,唤醒后遗留头痛症状。
她本来没往这个方向想。因为裴照野的表现太具有迷惑性了,正常人都会考虑中的什么剧毒该怎么解救。排除了一堆毒物,临了才想到,这位有可能是装的。
毕竟他想杀她。坑害她的可能性,远远高过他被其他人谋害。
“尚书令提前夹带此物,趁服用符水之际偷偷咽下。那所谓咳出来的血,也只是你自己咬破了颊肉舌尖的血。”蔺怀真沉痛道:“为陷害贫道,尚书令竟能做出如此不要脸之事!”
“比不得国师三日五日向陛下进言,污我蓄意谋反,只因我削减了祭星台的冗杂开支。”裴照野唇角下压,“国师挥金如土,做事全凭喜恶,还要牵连我全族。”
蔺怀真默默收起声音。
啊,还有这事儿?
【有的哦。】系统解释,【去年发生的,刚好裴照野在处理一宗结党营私的案子,被国师一闹,皇帝听信谗言,害得裴照野在廷尉大牢里坐了半月。出来以后,你俩便是生死仇敌了。】
“贫道承认说话有点大声。”蔺怀真瞬间折腰,双手交握恳切请求,“不如让贫道为尚书令熬些解毒清热的汤汤水水?洋金花少量服用虽然没那么毒,睡醒了也难受。瞧瞧尚书令这嘴唇还白着呢。”
她的嗓音经由药物伪装本已妖异非常,如此说话,简直让人抖落一身鸡皮。
裴照野秒拒:“滚。”
蔺怀真麻溜起身往外走。你不要我还不稀罕呢!倒霉催的被折腾这大半天!
走到半路又折返,很不高兴地对他说话:“太后那边自有贫道安抚。今日这事,你打算怎么了结?”
裴照野抬手整理仪容,修长手指抚平袖口褶皱,绸缎似的墨发逶迤腰间。半晌,道:“国师能将自己摘出去便罢,其余的事,不劳操心。”
“真的么?”蔺怀真又凑过来,屈膝抵在榻边,前倾身体问他,“若是我今后不扰明夷,明夷能否放我一马?”
她念出经典台词:“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裴照野看着蔺怀真。此人靠得极近,近得能闻到烟熏火燎的药味儿。明媚日光漏进窗栏,胡乱洒在国师身上,那精致梳弄的银发,微微晃动的耳坠,颈间缠绕的贝壳玛瑙,都摇曳着刺眼的光。而那狐狸似的狭长眼眸,挑着让人心烦的弧度,怎么瞧怎么犯恶心。
他浅浅笑了下,霎时冬雪融化,春寒料峭:“不能,滚远点。”
蔺怀真拳头硬了。
还能怎么地,她只能扁扁地离开。
及至殿门,恰好有年轻医官小心翼翼捧着汤进来,身侧还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官员。蔺怀真瞅一眼那汤,哟,是唐太医令先前叫人煮的甘草绿豆汤。
但凡这汤是她的主意,说不准还能加个功德值。
蔺怀真更难过了,出门就去找太后。
原主坑骗的人都是她能争取的助力,今日之事已经提醒了她,想好好活下去必须笼络好自己的人脉。况且,这些人十有八九都被丹药神水搞得病殃殃的,无论是出于良心,还是为了争取功德值,她都得给人医治。
所幸太后没有拒绝蔺怀真的求见。
裴照野无恙的消息已经传遍。蔺怀真见了太后一顿胡扯,讲自己如何用仙术把人救醒。至于裴照野中了什么毒,她含糊其辞没有细讲,也没完全否认乌头粉的问题。
因为不知道裴照野下一步搞什么事情,蔺怀真难免留个心眼。
她扯得离谱,太后听得开心。蔺怀真趁机多开了几个养气血排毒的方子,推荐太后服用。会不会用不知道,总之她平安无事地离了永宁宫。从太后那里出来的时候,还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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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照野擦肩而过。
裴照野眼睛未抬,只当蔺怀真是个死人。
他进到内殿,隔着幔帐行礼,左右宫侍随即赶来搀扶。
“不必劳烦。”
裴照野坐于蒲席,越过朦胧轻纱,望着榻上斜倚的贵人。宫女正跪坐在侧,轻柔地按压着她的腿。满室漂浮着发腻的甜香,仔细嗅闻,才能捕捉到若有若无的药味。
这药味难免让人想到蔺怀真。
裴照野蹙眉,听见太后叹息:“果然瞧着好了许多。先前真真吓哀家一跳。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照野道:“昨夜臣邀三公同行,已表露服用符水意愿。今晨阿絮冒险递信于臣,有人威逼利诱命她水中下毒。阿絮的身世您也晓得,她不可能害我,也不可能害您。故而帮臣调换下药顺序,玉盏无乌头粉,仅有相似之毒。至于第二盏,若无人阻拦,阿絮便会设法摔了符水,不会让您服用。”
“……哦?国师可知晓此事?”
“蔺怀真不知。但他与臣形同水火,臣抢先喝符水,他必定不敢将掺毒符水献于太后。”裴照野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道,“况且国师有通天仙术,怎会察觉不到符水有异。”
蔺怀真如果在这里,绝对要骂裴照野无耻。
“臣坐镇尚书台,自然有许多人不满。只是臣未料到有人如此狠心,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下毒,杀臣一人,栽赃国师,最最可怕的是,他枉顾太后您的安危。简直……狂妄至极。”
太后一时无言。
“臣以身入局,是心中尚存侥幸,以为此人能改悔。但您也看得到,臣吐血昏迷之后每个人的反应。臣不说此人姓名,您心里如同明镜,他改悔么?”
话音落在地上,久久没有回应。捏腿的宫女悄然退下,榻上的贵人扶着额头,吐出含糊话语。
“闻琢……毕竟是哀家的弟弟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罢。”
裴照野深深叩首。
“既如此,请太后护好阿絮。她是陆一的妹妹,也算是臣的妹妹。今日过后,太尉必然迁怒于她。念在她已服侍太后四年……”
“行了,哀家知道。”太后厌烦摆手,“去罢,今日烦心得很……阿喜,国师给的方子教太医署看过了么?”
便有宫女俯首答话:“看过了,无碍。”
“那便按着方子做……”
裴照野没有再听,默然退出永宁宫。
候在外头的亲随低声问:“如何了?”
裴照野摇头。
“本是一石二鸟的好事,闻琢狠毒,蔺怀真贪蠢,先行恶事便该祸及己身。”亲随咬牙道,“结果谁都安然无恙。”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裴照野踩着落日余晖,朝着尚书台的方向走去。他的声音隐隐落在晚风里。
“以及,蔺怀真……似乎也并不是那般蠢。”
【为重金属中毒患者开养生排毒方,功德+2】
“好耶!”回到祭星台,正忙着召集众人看病的蔺怀真举双手欢呼,“感谢养生汤和补血拌菜!她吃了她吃了!”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一石三鸟?一石二鸟!”突发事件“毒符水”安然解决,无人受到伤害,功德+20】
【今日获取22功德值,满足一日存活基本条件,是否开启兑换功能?】
7.第七章
蔺怀真感觉自己被系统pua了。
20个点都觉得很多。
不过,“既然有突发事件奖励,为什么不在触发事件的时候提醒?”她质问,“而且你昨儿还说接触到关键人物开启对应任务,太后真的不是关键人物吗?突发事件和人物任务的区分是?”
【原则上没有明确区分,用户只需要尽心尽责积攒功德点,任务的意义就是奖励。】
“总之你先搞个事件啊任务触发的提醒怎么样?”蔺怀真诚心诚意和它建议,“你看啊,你把我搞到这里来,肯定是为了这个世界的稳固运行。优化用户体验也是为了能更好地达成目标,双赢啊。】
【……用户提议通过。】系统滋滋转了一会儿,【是否还需要开启兑换功能?】
“开吧,我待会儿瞅。”
蔺怀真不着急。
手头可用的功德值太少,她不能当败家子。
而且,趁着天还没黑,她想把祭星台走个遍。比如说,祭星台后方这座灯火通明的九重高塔。太显眼了,实在没办法忽略。
昨天忙着苟命顾不上看,如今生存危机暂缓,蔺怀真便有闲心注意这些奇奇怪怪的建筑了。
九重高塔没有匾额。她独自一人推开沉重铜门,前脚踏进去,后脚退出来。
“……我眼花了吗?”
【没有呢亲。】
蔺怀真深深吸口气,再次走进塔中。迎面是巨大的浮雕恶鬼图,被灯烛映照得鬼魅非常。而那悬挂着的铜灯,竟然用头骨做防风罩。她不由屏息,继续往里走,看到中央有个圆形祭坛,深红的线条肆意交错,其上堆放着大量头骨。
【四年前,大煊边关动乱,蔺怀真提议为国祈福,向天借运。】
【建九重塔,以六十六个午时出生的八字纯阳男婴为基,五十五个子时出生的八字纯阴女婴引运。】
蔺怀真退后几步,撞上冰冷浮雕墙面。她扶着墙,踩住石梯往上爬。第二层悬空吊着无数骸骨部件,她看一眼就觉得眼球生疼。
【四十四个及笄女子为圣女,以身承接魂体……】
“不要说了。”
蔺怀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堆积着腐朽气味的塔内格外陌生,“我会自己看。”
她继续爬塔。
第三层摆放着无数个密封金箱,金箱外面贴着无数镇魔符。蔺怀真打开其中一个,看见里面腐败的混合脏器。
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是叫不出名字的法器。
第七层金饼堆山。第八层皆为珠玉。第九层满墙满地的魂灯。有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缓慢地行走在灯火间隙,偶尔俯下身来,给将要熄灭的灯添油。那双枯柴似的手腕与脚腕,拖着沉重的锁链。
蔺怀真走过去,拨开对方蓬乱披散的干枯发丝。她瞧见了一张骷髅似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像木然的僵尸。
“你一直在这里守灯么?”蔺怀真轻声问,“我不记得你了。”
怎料对方直接跪了下来,砰砰砰地开始磕头。蔺怀真听得头疼,连忙伸手垫住此人额头。乱蓬蓬的脑袋撞进温软掌心,一时顿住,极其滞涩地抬起来。
四目对视,戴着锁链的女人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蔺怀真将其抱起。她个子高,向来有力气,抱这么瘦的人原本没有问题。但拖地的锁链格外碍事。
【用户要带人出去吗?九重塔四年无变化,贸然做出异常举动,可能会被人怀疑身份。】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蔺怀真一层层下了石阶,抬脚踏出沉闷腐朽的高塔。外面已是明月斜挂,清风徐徐拂面而来。回头看向塔身,依旧憧憧灯火,明亮摇曳。
她抱着昏迷的女人回到炼丹院,吩咐道童准备间宽敞通风的厢房,然后径直进了千珍阁,抓了参片塞进女人嘴里。
将人摆放在房内蒲席上,蔺怀真刷刷写了几个方子,让问梓问桑配药煎熬。她检查一遍身体,见对方衣衫褴褛发臭,问道童们:“锁链钥匙在哪儿,本座不记得了。”
结果他们都摇头。
蔺怀真干脆喊来陆一:“砍断链子,别伤着人。”
陆一深深看了蔺怀真一眼,拔刀劈过铁链,沉重锁链应声而落。
“你没用了,出去罢。”蔺怀真把陆一撵出去,自己帮女人换了衣物,以金针取人中、百会等穴位,直至对方悠悠转醒。
醒了,依旧惊慌无比,爬起来就叩头。
“躺着,有药喝药,没药睡觉。”
蔺怀真把人摁下去。
她出了厢房,随便坐在台阶上,用力捏眉骨。
头疼。
【……一条迟来的提醒。】系统犹豫道,【刚才用户拒绝我介绍九重高塔,所以没能及时发布。】
【用户接触守灯人,“何人之罪”任务开启。九重塔是无数人心中的痛与恨,亦是裴照野眼中钉心中刺。请处理九重塔,避免皇帝问责并消减裴照野杀心。】
【任务奖励,功德值500点。】
蔺怀真什么也没说。
她没受过这么大的视觉冲击,现在口鼻似乎还残存着怪异作呕的味道。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死微不足道,恶欲催生蛮荒。她所扮演的国师,本就是恶的体现。
好想回家。
不,不对。
蔺怀真啪地一声拍打自己的脸。
不能软弱,不能逃避。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到,还有很多……
“国师大人,药都煎好了,问桑在里面喂给那个人喝。”问梓过来,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地问,“那个人是从塔里出来的罢?我记得她,四年前来的时候,好亮堂的美人。”
蔺怀真枕着胳膊,侧过脸来:“你认识她?”
“国都的人都知道呀。毕竟是闻氏女,太尉从族中选的,似乎是旁支侄女。当时太尉淌着眼泪将人送来,还得了陛下的嘉奖,说他为大义割肉。”
温和的秋夜里,蔺怀真后背发凉。
“闻琢主动送族女为塔守灯?”脱口而出后,见问梓表情莫名,立即补充道,“本座今日被闻琢气到了,想听别人再说说他当年做过的事。”
问梓恍然。
他循着记忆娓娓道来。
四年前,主掌军政的太尉已被尚书台分走大部权力。当时闻琢和裴照野闹得很不愉快,裴照野主张削减无用开支,世家捐钱充盈军饷,助边关大军平定乱事。而闻琢出身豪族,带着一大帮世家弹劾裴照野,朝堂整日鸡飞狗跳。
恰巧此时,国师出了个建九重塔祈福借运的主意。称有此法便无需耗费世家大量钱财,边关将士自有神助,必能大捷。
天子允了国师的主意,于是这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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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日夜不休地建起来,或抓捕或献出的婴孩少女也都运送过来。国师称此塔建成便不可灯烛熄灭,应有一至纯至善身份尊贵的女子为塔献身,成为灯女,从此守灯不出。直至魂断身消,再换下一个满足条件的人。
“当时世家人人自危,没想到太尉自愿献族女……”
此女名为闻珠。自幼喜读书,不止《诗经》,更有《尚书》,据说八岁便能写诗,九岁的时候跟着父亲一起去城外施粥。家中的婢子生了疮病,她竟然不肯撵其出去,照着医书给婢子诊治,治好之后人人称奇。
也正因如此,闻琢选了她。
送人入塔当日,闻琢泪水涟涟当众痛哭:叔父虽不舍阿珠,但割肉饲鹰是为大煊国运昌盛太平!若是这塔要的是我,我也不会犹豫分毫啊!
而闻珠沉默着,挺着脊梁一步步走进塔中,和谁都没有说话。
“听说尚书令一力反对建塔,国师您做人祭的时候,他甚至过来抢人,但是被禁卫拦住了。后来珠娘子进塔,尚书令已奉圣上诏令,远赴边关督战。就是不知道这督战是谁的主意了……我那时候还小,没选入祭星台呢,这些都是仆役们告诉我的。”
说完,注意到蔺怀真的脸色,吓得当即跪下。
房中突然传来陶碗砸碎的声音。问桑惊慌阻拦:“你不能起来,国师不允你起来……”
蔺怀真转身,骨瘦如柴的女子已跌跌撞撞跑出来,又要给她磕头。蔺怀真抓住闻珠肩膀:“你想做什么?”
闻珠抖着嘴唇,眼里没有任何光。她艰涩地挤出声音:“珠……但求一死……”
蔺怀真咬紧牙槽。
她能想象当初那个脊背挺直的贵女怀着何种心情入塔,也能明白闻珠如今为何求死都得跪拜乞怜。闻珠的命不由自己,如今捏着这条命的人,是蔺怀真。
可是。
“本座凭什么让你死?”
蔺怀真掩去真实情绪,不由分说将闻珠抱回房内,摁在蒲席上,“你得活着,本座若是见不到你日日好转,起卧自如,绝对不会放过你。”
原本微弱挣扎的女子听到此处,渐渐没了动作。那双无神的眼缓缓闭合,不愿见任何人。
甚至都不晓得哭。
蔺怀真让问桑重新煎药端过来。这次,她亲自坐在地上,一勺又一勺地喂给闻珠喝。
【救守灯人出塔,功德+10】
【解除守灯人桎梏,功德+5】
【为守灯人施针喂药,功德+4】
一连串延迟的提醒冒出来,蔺怀真听得烦不胜烦,喊系统闭麦。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仿佛有什么东西坠着胃。
【有一条温馨提示,用户确定不听吗?】
蔺怀真:“……什么?”
【国师每个月都得为皇帝献上延年益寿的仙丹。这个月的日子已经要到了,但仙丹还没炼制。】
【献毒丹会扣除功德点哦。但是,如果献上普通的养生药,效用无法说服皇帝。】
【用户打算怎么做?】
蔺怀真放下药碗走出厢房。她看见明亮的九重塔,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卧榻的皇帝,养尊处优的太后,愤怒指控妖孽的闻琢,最后是裴照野冰冷的脸。
“一个只愿长生,允许人祭,褒扬太尉献族女的皇帝……”
她喃喃自语。
“该治好么?”
8.第八章
没人能回答蔺怀真的问题。
她是个倒霉催的罔顾意愿被抓来填空的工具人,偏偏工具人有颗活人心。
“我要出去走走。”蔺怀真说,“我还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
【好哦。就当散散心。】
当晚。阿鹤过来道谢,在地上跪着久久不起。蔺怀真假意骂了他几句,要他一刻钟内准备些女子吃穿用具,若不满意再行责罚。问梓如释重负地拉着阿鹤出去,急急忙忙筹办去了。
呈上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估计绞尽脑汁,能弄的全给弄来了。
蔺怀真将大部分物件都送到了闻珠屋内。剩余的几件衣裙钗环并胭脂水粉装在小箱子里。次日一大早,她看完陆一伤势的愈合状况,对他说:“本座要出宫。”
陆一眼皮子跳。
“国师有何要务?”
蔺怀真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金市近来热闹,本座打算随便转转。不是什么大事,懒得叫那么多人了,你跟着就行。”
他似乎想说什么,末了又忍住没说。
国师通常不出宫。大部分时间待在祭星台,要么就在宫城转。如果要抛头露面,势必选择那种能享受前呼后拥大排场的日子。比如年末年初的祭祀。各个时令的问神仪式。
【原主贪财,但很少挥霍钱财。金市算是她宫外去得最多的地方了。此处主要交易珍宝丝绸,也有许多寻乐之处。】
系统孜孜不倦地科普。
蔺怀真乘车,陆一策马随行。加上车夫总共也就三个人。去金市途中,蔺怀真还抱着个小小的箱子,称是此次赏买珍品的资费。
陆一的眼神里既有对国师的鄙夷,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嘲讽。大概是笑蔺怀真今日脑子抽风,出行如此节俭小气,也不怕遇着仇杀送命。
蔺怀真还真不怕。
她带着陆一逛珍宝店铺,挑挑拣拣的,只选了两三件小物,便推脱脚疼,要去最热闹的地方玩一玩。
于是陆一将蔺怀真引到百戏场。此处定期有百戏唱演,看客众多。特别是角抵戏,许多人加了赌资押输赢。蔺怀真进到雅间,还没看底下的壮汉赤膊打架,便嫌弃这嫌弃那的,一会儿说屋子闷,味道重,一会儿说自己撞了邪祟头晕。
总之要去清净屋子里休息,谁也不允许过来打扰。
走前,还给陆一扔下两个金饼,叫他随便押一个人,待在这里仔细观赏,之后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
在国师诸多的折磨手段里,这只算毛毛雨。所以陆一忍着性子答应了。
蔺怀真独自来到宾客休憩的地方,火速拆了鞭子脱衣裳换装。头发扑打清水洗掉颜色,简单拢在腰间束好。穿上事先准备好的素色襦裙,胭脂一抹,眼妆一画,再戴个面纱就出门。
这装扮不能细看。细看还是能认出脸来。
但谁会想到国师扮成如此模样到处走呢?
蔺怀真赌的就是刻板印象。
出了金市,随便走走。内城东西皆为世家所居,门前森严行人寥寥,没什么看头。向南走,经过太学,三三两两的学生敞着衣襟满面红光地跑,形貌疯癫。到寺庙,香客来往不绝,有人甚至一路跪着上去,额头与膝盖都是血。
祈求父母大病痊愈,哀求子嗣得以延绵。
再往西南方向去,便能见到低矮成片的房屋。街巷内百姓衣着破旧,到处都是打赤脚的人,这家打骂那家吆喝,忙忙碌碌过日子。有新嫁妇倚着门板哭泣,拿棉帕子捂住淤青的脸,也有半老的妇人跪在泥地里,捡拾晾晒的米粒。
蔺怀真走啊走,路过一家医馆。
“这病怎么就不能治?她是女的,又不是妖魔鬼怪,怎么不能治了?”
有个少年郎扶着瘫软的女子,质问案后端坐的郎中,“你这里就是医馆,凭什么叫我们去找婆子看?”
那郎中皱着眉头直摆手:“跟你讲不通,你走,走,这里还有许多病人。”
少年郎正欲发作,身旁女子拉住他袖子:“罢了,多谢你扶我过来,我再去别处看看。”
蔺怀真站在外面,看着这二人迈出门槛。她问:“怎么了?”
见他俩面色犹豫,蔺怀真补充道:“我学过医术,说不准能帮上忙。”
少年郎顿时眼前一亮。他扶着女子到僻静处坐下,低声告诉蔺怀真:“我在前街遇见这位娘子,她本有孕三月,被夫郎推倒,便没了孩子。此后下红不止,家里又不愿治,所以独自到医馆来。”
“可这医馆也不愿意诊治。”
他愤愤地踹了一脚墙,“说什么男女大防,说她身子污秽!”
蔺怀真蹲在女人面前,捏住她手腕,细细问了一遍。
“我能开方子,有纸笔么?”
“没有……有!”那小郎君冲进医馆嚷嚷了会儿,还真借出纸笔来,交给蔺怀真。她把纸铺在地上,边写边说话。
“我给你开个止血的方子,你按着抓药。你再抓些蒲黄炒了服用,能化瘀生新。”想一想,又添几句,“黄芪当归熬补血汤,我把用量写在这里。不要冷水沐浴,别吃生冷之物。”
蔺怀真的字挺丑。女人不认字,递给少年郎看,少年郎歪斜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懂。
但是,“阿胶和人参能买么?”
显然不能。女人面露难色摇头。
“我回去找我哥问问,说不定有法子弄到一些。娘子家住何处?我到时候送过来。”
说罢,又和蔺怀真道谢。
少年坦诚,道谢也要多问两句:“你这方子果真没有错处?别把人吃坏了。”
蔺怀真:“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说学过就是学过,读书十八载有余,从医四五年。”
两人齐齐露出惊异神色。
少年郎搀着女子到路口,与蔺怀真作别:“我唤阿绪,时常在这一带逛。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以后如果有用得上的地方,随时唤我。”
没一个问题能回答,蔺怀真只好随便糊弄:“唤我阿珍就好。”
时候不早,她告别二人,雇车前往金市。路上和系统说话:“我总觉得这个阿绪很面熟,好像哪里见过。”
但是想不起来。
她回得晚,冲进房间迅速抹染发膏加垫肩穿衣裳。刚把零零碎碎的项链挂到脖子上,陆一敲门:“还没醒么?我已来过两趟。”
蔺怀真忙着给自己扎小辫。
陆一道声抱歉,撞开门板,与蔺怀真面面相觑。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没擦干净胭脂的脸上。
“你……”陆一表情怪异,“竟有如此癖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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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脂抹粉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蔺怀真擦擦脸颊,一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撵陆一出门赶紧回宫。及至回到祭星台,已是夜色朦胧。
陆一看着蔺怀真回寝居睡觉,见她再无吩咐,揉揉眉心往外走。
他休憩的地方在祭星台东南角的院子,和许多侍卫一起。但他不喜欢待在祭星台,瞅着空便走到外头透气。
今夜也是如此。
陆一迈出祭星台,迎面扑来个年轻女子。
“哥!你总算出来了!我今天到外面……”
陆一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嘴,把人拉到树影下,很不高兴地问:“阿絮,你又跑出去玩了?”
“哪里是玩。”阿絮笑着揉揉脸,“我每次出去都是做善事。”
阿絮不过十七八岁。有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如果蔺怀真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她就是白日的小郎君。
“那你今天做了什么善事?”陆一问。
“我帮了个生病的娘子。不对,也不算我帮。”她挠挠脸,“是遇到一个很好心也很厉害的小娘子,写了几副药,但是有些药物太贵了病人买不起,哥你有没有办法?”
她照着方子清单一一念出来。
陆一没说话。他只是个侍卫,每月的银子都有定数。攒下来的,都给阿绪留着做嫁妆。
“其实我也可以跟太后那边的女官要。但是她们肯定要问个仔细。”阿絮说,“太后待我如女,允我乔装外出,也爱听我讲外头的见闻。但是这事没过明面儿,我去讨药,会不会不太合适?”
兄妹俩各自沉思。
“你去墙根下等着。”陆一果断决定,“我去取药,你拿到药就走,不要和任何人声张。”
阿絮连连点头。
陆一回到祭星台。他知道药材都在千珍阁,而蔺怀真近来改了习惯,将一些常用药物摆在耳房,供亲近的道童取用。
他不可能去求蔺怀真。
所以,趁着夜色,陆一用石子声东击西调开守门道童,潜入耳房抓了两把参片阿胶并其他贵重药材,揣在怀里奔出去。及至墙下,他拿帕子包住,扔过墙头。
候在外边的阿絮开开心心接住药包回永宁宫。
她今天很快乐。虽然不知道那熟习医术的小娘子姓甚名谁,但认识了这么个人物,总归值得庆贺。
说起来,此人瞧着甚是面熟,究竟像谁呢?
……
第二天,蔺怀真依旧要出宫。
依旧带着陆一。
她将城南走了个遍。
第三天,继续出宫。又去了许多地方。
第四日。系统催促蔺怀真去炼丹。没几天就得献上丹药,她真的没时间做决定了。
蔺怀真大腿一拍:“去就去。”
她搓了个养生丸去见皇帝。白脸太监接过药丸,照旧搓了一点留在帕子上,不动声色地喂药。
蔺怀真看得清楚,但没声张。
服药后的皇帝目光逐渐涣散。蔺怀真上前半步,循循诱之。
“陛下,近来妖邪异动,九重塔似有不稳之兆。贫道请求征女子数十镇塔。”
白脸太监瞬间攥紧绢帕。
下午,消息传到裴照野耳中。他掀了案桌,取来长剑,杀向祭星台。
9.第九章
裴照野当然杀不了蔺怀真。
这是祭星台,护卫多得很,何况蔺怀真还喊了陆一挡在身前。
“在本座面前拦着,尚书令若是动手,你还手便不算犯上。是忠心护主。”
明知道陆一待裴照野忠心耿耿,蔺怀真还是要这么说话。她就爱看陆一气得手背脖子全是青筋。
裴照野也并非真的闯进来孤注一掷。他收了剑,仔细观察蔺怀真的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问。
蔺怀真笑得像只狐狸:“尚书令平生最恨这座塔。我偏要尚书令看着,这塔始终在此,不可动摇,千秋万载。”
裴照野的脸色瞬间比深冬的雪还要冷。
他转身离开,一个字都没多说。在场众人皆沉默不语,蔺怀真挥挥手:“散了散了,都散了,不要围在这里,堵得透不过气。”
她照常去给闻珠看身体。
【系统有话送给用户。】
“放。”
【不作不死,大作即死。】
【如果不能攒够功德点,或者意外横死,系统都无法送用户回家。】
“我知道。”蔺怀真目视前方,“我随时可能死在这里,尸体也在这片土地里烂掉。”
【也不一定。五马分尸或者凌迟炮烙,可能骨头也剩不下。】
“……所以是谁导致我必须面临这种危险的?我好好读我的书,写我刚开头的论文。莫名其妙就被你拉到这里。”蔺怀真痛心疾首,“我至今还记得,我那宝贝的论文,花了三天三夜,终于写出132个字的开头。132个字!你知道这有多宝贵吗?”
【如果能回家,用户还可以继续写哦。现实世界时间是停滞的。】
“别说了,我会心梗。”
心梗的蔺怀真进厢房给闻珠把脉喂药汤。出来之后喊陆一,陆一不来,显然是对她有严重的逆反情绪。
“毒药”恐怕诈唬不了太久,一旦他回过味儿来,她的小命就难保了。
得想个办法。
蔺怀真摸着下巴想。
另一边,裴照野坐在太医署内,和唐太医令交谈。其余人等均已屏退。
“这回蔺怀真给陛下的药,果真还是验不出问题?”
唐太医令摇头,眉心挤出深深沟壑。
“的确是普普通通的药丸,甚至没有朱砂的味道。丹参,黄芪,茯苓,枸杞……太普通了,普通得让人心里发毛。”这老翁思忖着,补充道,“不过,据福常侍说,陛下服药过后的反应很奇怪。”
“奇怪?”
“你我皆知陛下常受头疾困扰,脾性自然暴烈。但这次他服用丹药后,变得异常宽容愉悦。蔺怀真要人,陛下立即点头。后来中书监请求陛下严查地方豪族屯田和放恶钱的问题,他以往不愿回应,听得多了会发怒,这次竟然也允了。”
裴照野道:“此药必然有鬼。”
“好在蔺怀真只和陛下要数十人。而且,我听说,蔺怀真这次要人的规矩与以往不同。要病着的,孤苦无依的,情愿离家的。而且,一定得是自愿。”
唐太医令捻着白胡须,“既如此,倒也不算太坏的事。”
裴照野并不苟同。
“这如何不算坏事呢?人命不分贵贱,自愿也可能不是自愿。国师要人,多少人家情愿将女儿捆了送进来?”
提及此处,两人均陷入沉默。
四年前,堂堂太尉都敢牺牲族人给自己挣脸面,为自己赚呼声。底下的人,不可能比闻琢更有良心。
回到尚书台的时候,裴照野在院中见到陆一。
“不要总往这里来,人多眼杂,况且你我并非上下关系。”裴照野呵斥陆一。
陆一俯首称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议阁。裴照野解去外袍,坐着给自己倒水。陆一接过袍子挂好,跪坐在裴照野对面呈报情况。
“国师……蔺怀真如今很少关注卑职去向。她总忙着给人看病,最近又爱上出宫玩。出去了,也不买几件东西,只是换地方休憩。”
裴照野:“凡有异常,绝无好事。”
他思索片刻,问:“明日也出宫么?”
“明日不出去,蔺怀真被太后喊去了,听说是很喜欢先前给的灵药方子,想让她再看看,给宫里的嫔妃也开几道。”陆一满脸的不认同,“不过,后日她依旧要出去的。”
裴照野摩挲着盛水的杯子。
眼中明明灭灭。
“既如此,你尽量陪着蔺怀真,最好每日都出去。”
陆一应下了。
“我有我的主意,但首先,得让蔺怀真忙起来。一旦忙得自顾不暇,就注意不到别的变化了。”
【为宫妃开具活血药方,功德+1】
【为宫妃开具健脾药方,功德+1】
【用户今日功德已达20点,总功德点50,是否有兑换需求?】
“暂时没有。”
这天,在宫中忙活的蔺怀真打着呵欠回祭星台,“我不是昨儿刚兑换完吗?裸盖菇素,给皇帝用了。”
一种天然的致幻成分,可以无知无觉掺入养生丸,服用者会有愉悦欣然之感,共情能力迅速提升。很适合拿来引导皇帝。
如果不是兑换了这玩意儿,蔺怀真怀疑自己那只言片语的说辞根本无法迅速得到皇帝的首肯。凡事总讲究流程,理由,一大堆事情搞下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况且中间极易生出变故。有可能她还没做什么,就先被人刺杀了。
虽然现在局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打皇帝批准了征收祭品的请求,前朝不知多少人在骂蔺怀真。弹劾的奏疏今日已经放在皇帝案头。太后见到蔺怀真的时候,还敲打她莫要过于招摇。
但蔺怀真必须招摇。
她想推倒九重塔。不仅为了完成任务。
次日,蔺怀真出宫。依旧套用先前金蝉脱壳的法子,在西南一带行走。很凑巧地,她撞上了阿绪。这少年郎正在坡上帮着推牛车,脸上手上沾满了泥。
见到蔺怀真,他也高兴,差点儿撒脱了手。
蔺怀真也帮着推车。之后二人坐在河堤闲聊。阿绪给她讲先前那女子的状况:“已经给她送了药,她也按方子用了。说是好了不少。不过,她家夫郎还是打她,我没办法进家去拦,若是拦了,又要污蔑我们的关系,那她必死无疑。”
听了一会儿,又说,“阿玉自己说想死。”
阿玉就是流胎的女子。
“不说这么伤心的事了,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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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和我讲讲,你从哪里学的医术?”阿绪兴致勃勃问蔺怀真,“怎会有人家愿意送女子读书这么多年,还正经学了好几年的医术?”
蔺怀真从地上捡了片树叶掐着玩儿。
微风轻轻吹着,她莫名有些惆怅。
“我家那边,凡是女子,皆可入学。”
“是么。”阿绪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真好啊。”
“不过有件事你肯定没感受过。”
少年郎起身,攀着身侧柳树,三两下爬到高处,坐在枝干上冲她得意地笑。“你爬过树么?”
这个真没有。
主要小时候家里管得严,后来上学也顾不上玩。
日光明朗,年轻的少年郎坐在树影光斑里笑。他折了柳枝做花环,做两个,一个给蔺怀真,一个戴自己头上。
如此,回去的时候,两人头顶皆是阴凉。
路口道别,蔺怀真告知阿绪:“可以唤我阿蔺。”
“哦?是么,你怎么不让她喊你国师?”
某个熟悉的、压抑着怒气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蔺怀真转身,看见个杀意满满的陆一。
原本应该傻傻等在金市的侍卫,怎么今儿跑到这里来了?
她试图装傻:“这是哪家的俏哥哥,真会跟人家开玩笑。”
陆一:“这是你当狗使唤的奴才。”
蔺怀真持续微笑。
陆一怒气暴涨。
“哥?”阿绪喊出声,自觉失言,立即捂住嘴。
蔺怀真歪歪脑袋:“哥?”
陆一的怒气便好似水泡泡,啪的一声扎破了。
他垂首解释:“的确是我兄弟,没事可干整天在外面乱跑。”
蔺怀真若有所思。
“比起这个,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向卑职解释呢?”陆一按着刀柄,向前一步,“请国师上车,回宫之后详谈。”
天色已晚。蔺怀真的确该回去了。
她登上马车,阿绪依旧在路边愣愣站着,似乎没有回过神来。蔺怀真脱掉柳叶做的花环,丢弃在车前。车马起行,轮子碾过树枝叶,就像碾碎了她和阿绪刚刚萌生的关系。
坐在车里的蔺怀真闭目养神。
他们重新回到金市。蔺怀真扮回银发宽肩的模样,陆一见了并无神色变化。
也对,大老远赶来捉人,定是已经察觉她金蝉脱壳的行动,恐怕房间里的道具也都翻过了。好在这个人是陆一,一个已经知晓她男女性别的侍卫。
回到祭星台,蔺怀真将人引入寝居。
“你应该知道什么能对外讲,什么不能讲。”她威胁他,“哪怕是裴照野,你也不能和他讲。否则……”
“否则就让我毒发身亡?”陆一嗤之以鼻,“我已让太医看过,体内根本无毒。倒是腿上的伤,经你几次诊治,已然大好。”
蔺怀真眯起了眼。
系统在脑子里幸灾乐祸:【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本座要说的可不是这个。”蔺怀真手指点点陆一衣襟,语气充满恶意,“我说的是,如果你乱讲话,那个阿绪可就活不下去了。说起来,为何太后跟前的宫女,在符水里下毒的宫女,事后没有任何惩处,还能自由出宫?陆侍卫啊,你能否跟我讲讲原因?”
10.第十章
陆一霎时变了脸色。
长刀铮然出鞘,横在蔺怀真脖颈间。寒凉的刀气扎得她皮肤疼。
蔺怀真偏了偏头,强行维持着戏谑的表情:“哎呀,陆侍卫吓坏了?本座与阿绪有缘,先前在宫外已经遇见,亦被阿绪奉为知己。若她知晓你如此对我,不知有多伤心。”
陆一面颊肌肉微微抽动:“她认出你是国师,便不可能为你伤心。”
“那你们兄妹俩应当感激本座才是。”蔺怀真道,“符水下毒那日,本座可被坑害不浅。事后宽仁大度,未曾为难阿绪半点。在外头遇见了,也没有戳穿她女子身份,反倒帮她救治病患。陆侍卫爱妹如此,却也莫忘了自己身份,难道要恩将仇报,不顾自己身后事,在此谋害本座?”
阿绪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蔺怀真今日乘车回宫时琢磨出来的。
她原先觉着阿绪面熟,却死活想不起来。今日阿绪失口喊了陆一,蔺怀真穿越以来也就见过这么多人,联想到符水事件很容易。
陆一效忠于裴照野。那陆一的妹妹,自然也可能为裴照野做事。恰好,在符水里下毒的宫女虽然低头敛眉,蔺怀真当时也瞥过一眼。这一眼,总算在今日与阿绪的脸重叠。
平心而论,阿绪的男性装扮并不算太严谨。
她能认出来是迟早的事。
“陆侍卫,你要是个六亲不顾的狠人,便让本座血溅当场。”蔺怀真威胁他,“你若有个脑子,便把刀收了,纵使本座是天大的善人,耐性差不多也要消磨没了。”
陆一的眼里尽是不甘的恨。
他用力将刀插回鞘中,手背爬满鼓胀青筋。
蔺怀真打了个呵欠。
“知道该怎么做了?”
“卑职……”陆一深深行礼,“卑职会做个让国师放心的哑巴。”
如此,今夜危机便算糊弄过去了。
次日出门,蔺怀真演都不演,直接命令陆一自己找个地方凉快待着,傍晚再来接她。
陆一忍了又忍:“国师独自一人去那贫贱之地游荡,不怕出了闪失?”
蔺怀真:“只有你兄妹二人知晓本座身份,本座若是死在外头,你兄妹必然陪葬。”
陆一从未见过如此无礼无耻之人。没办法,他只好也给自己换了身行头,偷偷摸摸地跟着蔺怀真。蔺怀真进巷子里跟门头老妪聊天,蔺怀真跟泥地里打滚的小孩开玩笑,蔺怀真买了货郎的糖人塞给路边发呆的疲惫妇女。
蔺怀真进了医馆。
蔺怀真出了医馆。
医馆边上坐着躺着卧着面容愁苦麻木的病人。她接近他们,问他们症状,给他们把脉。教他们如何给自己按揉穴道,如何配些便宜的汤药来喝。
日头下去的时候,蔺怀真离了城南,路上遇见个卖肉的屠户,正捏着妻子的发髻要将她送到官老爷那里去。那妻子显然也是个干粗活的,风吹日晒膀大腰圆,却只是赖在地上大声嚎哭。
“天杀的哟……我家这人怎能如此狠心,送我去填鬼塔!”
“你少在这里胡咧咧!”屠户怒目圆睁,“这等好事再不抢着去,便轮不到我们了!你去了,是给咱家搏脸面,以后我儿在书塾也过得光彩!”
蔺怀真征召女子镇塔,并未给出任何好处。
但总有人争着抢着讨好她。
陆一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冷呵一声,端看蔺怀真反应。
蔺怀真脸上并无羞愧神色。她看了几眼,蓦地插嘴:“国师要的是病弱女子,你带她过去,岂不是故意给国师添乱?好处得不了半分,恐怕还得罪官家。”
又对着妇人道,“他当街拖行妻子,实是辱没国师名声,我看娘子生得健壮,与其坐地嚎哭,不如抡他几拳,扭送至官衙告他个不尊国师之罪。这罪名如此重大,想必官衙也不敢责难你,若是责难,那便是藐视国师,理应同罪。”
陆一:“……?”
哭啼啼的妇人止住眼泪,犹豫不决:“此话当真?”
蔺怀真:“自然当真。”
蔺怀真穿得虽然素净,却都是宫里的料子。寻常人看不出来玄妙,但也能判断出她并非贫苦出身。
妇人被说服了。
“我却是不怕的,我那可怜的女儿才刚会走路,受不得牵连,也不能没了娘……”她喃喃自语着,仿佛给自己吃了定心丸,扭住屠户手腕,将其冲倒在地。接着便抡起手臂,对着愣怔的丈夫啪啪两耳光。
“你、你疯了……”
“你才疯!”妇人咬着牙槽恨声道,“我不能让你毁了这个家!”
又是几耳光,甩得格外响亮。
蔺怀真没有再看,走到大道上,对一路窥伺的陆一招招手。
“出来,找你有事。”
陆一不知自己何时被察觉。他走到蔺怀真面前,蔺怀真道:“征召这事儿归哪个官署负责?”
“太常寺。”
“那便换装束,我们去太常寺。”
两人找了地方各自换好衣裳。陆一动作快,蔺怀真却磨蹭许多。无怪其他,她那身叮叮当当的配件实在太多,又要挂耳坠,又要染发编辫子。通身打扮完,便乘车往太常寺去了。
【太常寺主管祭祀、礼仪、僧道事宜,自从国师建了祭星台,便分揽了太常寺许多职务。不仅如此,遇着祭祀大典,国师还会差遣太常寺的人做事。】
【莫名其妙成了国师的下属,是个人都不高兴对吧。】
蔺怀真懂系统的意思:“反正就是他们也不待见我。不过这又怎么样?不待见我的人多了,而且都很有道理。”
她带着陆一进太常寺,要求面见太常卿。
“大人身体不适,今日告假不在。”属官态度很客气,“国师特意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不如稍候片刻,我等立即去请。”
蔺怀真坐在蒲席上,悠闲地品着端上来的清酒。她拿足了腔调:“也不算什么要事,不必劳烦他老人家了。贫道日前请陛下颁布诏令,征召病弱及无依靠的女子前来镇塔……”
“此事已经在办。我已写过征调文书,转由尚书台审查签发,如今应当已经昭告百姓了。”
蔺怀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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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了对方一眼:“你是……?”
年轻官员自报家门:“太祝令许荣。月前与国师见过的,国师似乎忘了我。”
蔺怀真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她将街头遇见的事讲给许荣:“贫道做事只求严谨,生怕错了分毫,有伤国运。如今闹出这些个难听的事来,传到贫道耳朵里,贫道难以安睡。便请太祝令再拟一道文书,敲打敲打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莫要违背征调本意。若是有人恶意卖妻卖女,妻女自可告官,届时便要请尚书台拨人主持公道了。”
这等事情根本劳烦不动尚书台。
但裴照野一定很乐意做好人,顺便跟蔺怀真打针对。
嘱咐完这事儿,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蔺怀真回祭星台,陆一沉默着一路不吭声。
“你是不是在心里偷摸骂本座?”她问。
“卑职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蔺怀真倒也不是真的要和陆一较真。她这一天走得脚痛,还没回房就犯困。问梓问桑凑上来,说宫城布防调整,白天调来许多侍卫。
“知道了。”
第二天,问梓问桑又早早过来禀告:“太后心神不宁,夜里惊厥,特请国师上紫霄顶祈福。”
蔺怀真困得要死,有气无力地问:“紫霄顶?”
“往年都是入冬时分过去。今年倒提前了两个月。”问梓怯怯不安,“说是事关重大,请国师即刻动身。”
哦?
蔺怀真的困意消散三分。
她问系统:“紫霄顶在哪儿?”
【城郊二十里处,是座很高的山。山上有道观,的确是蔺怀真的产业,不过她很少去。每次过去,得花时间提前准备打扫,如今这般匆忙,恐怕你待着不适应。毕竟山上很冷。】
“我要待几天?”
【根据往年情况,最起码要待足一个月。每日亲自抄写经文,凑够九十九篇祭神烧掉。太后身边的宫侍会全程跟着,所以此事做不得假。】
“……”蔺怀真想想不对,“那我的字迹和原身不一样,被认出来怎么办?”
不对,前些日子她已经给好多人写过方子了。
【没人在乎这个的,原身本也不会写字,写得不好。】
行吧。
蔺怀真忙着跟系统沟通信息,落在道童眼里,就是不辨喜怒的模样。
问梓捏着不安的手:“我已催促他们准备,尽量赶在入夜前,将紫霄顶清扫完毕。永宁宫的人已经在外边候着了,我们……”
这种情况,按国师的脾气,必然要发怒。
但蔺怀真抓了抓头发,没啥情绪:“本座带些东西。”
她回屋拿了瓶瓶罐罐,又吩咐道童们将千珍阁的常用药材打包装好。按规矩,整个祭星台的人除了看家护院的和洒扫奴仆,以及几个留下看守的道童,都得跟着她去。
阵仗大得很。蔺怀真干脆把闻珠也带上了。
走之前,她仰头那座高塔。
“我真走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裴尚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