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毒士帝婿,开局怒怼淮西勋贵》 第1章 人在大明,家父李善长 月华初上。 韩国公府内宅的软床上,李琪惊坐而起。 他抬头瞧着身前的芙蓉暖帐和锦绣阁楼,琉璃金瓦,玉器银饰应有尽有,只是瞧着眼前的富丽堂皇李琪却满脸惊恐,忍不住抓了抓自个儿的脑门子:“这他妈不对啊。” 作为一个穿越者。 一日的时间足够李琪理解当下的处境。 他穿越了,从灯红酒绿的现代社会中因为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上辈子的历史系高材生被迎面驶来的卡车结结实实撞了个满堂红。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穿越到了古代的大明皇朝中成了当朝左相李善长的独子李琪。 作为一名文科生,李琪对于明初的历史自然十分熟悉。 而作为如今的淮西勋贵的核心领袖,朝堂中滚滚诸公的文官之首,自家的便宜老子李善长的下场却并不算美好。曾经随着洪武大帝南征北战,扶持建立了这一座崭新皇朝的李善长功不可没,韩国公府声势如龙,荣耀满屋,是大明的中流砥柱。 只可惜这老小子虽然功劳甚笃但却飘的太高。 偌大的本以为躺在功劳簿上就能传承百年,享尽荣华富贵与国同休。 只可惜啊,李善长虽然以谋士自居却仰仗皇恩隆宠,恃宠而骄。自然了,若是碰到开明君主念及开国恩情,或许老李家能够平平安安,再不济也能解甲归田,做个富家翁。 奈何当今的圣上是谁? 那是翻起脸来练自个儿的亲兄弟都能够反目成仇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往后边看,谁人不知道这老朱的心眼就那么针尖儿大一点。 偏偏自家老子李善长贪恋权势,仗着有‘免死铁卷’在手恃宠而骄,在朝堂上斗倒了刘伯温率领的浙东派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淮西寻贵集团日益跋扈,反复在老朱的敏感神经底线上来回蹦迪。 而本就是小心眼的老朱忌惮淮西勋贵一家独大,正愁着不知道如何下手呢,谁知道自家老李好死不死的把脖子洗干净的伸了过去。 如果李琪记得不错的话,荣誉满门的韩国公府最后是被胡惟庸一案牵连,落得个满门杀绝诛尽的下场正儿八经的玩了一出九族消消乐,而自己这个韩国公府的世子爷日子也不过好。 纵然高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洪武大帝顾念与公主临安的亲情,饶了他这个当朝驸马一命,却也因此被株连落得个被流放江浦,最后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李琪清楚,当下正是淮西寻贵集团在朝堂上刚刚斗倒了浙东派的时候,清高如刘伯温也只能被老朱一句辞归乡里不得不解甲归田。 这他妈不是搞笑吗。 李琪噌的一下就窜了起来,这么看的话,往后自己就得掰着手指头数以后的好日子了? 妈的,不行,老子得自救。 李琪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下了软床,他赤着脚匆匆忙忙的就要朝着外头走,谁曾想,李琪的手还没来得及推开房门。‘哐当’一声响,门户被从外踹开。 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李善长走了进来。 纵然此刻这位大明的百官之首,中书左丞相,因开国辅弼之功而御笔亲封的韩国公已经年余古稀,但身在高位,李善长气势如虹,未见半点老态。 而此刻,李善长面色不善,手中抓着一根皮鞭。 刚刚进屋,这位被老朱比作‘在世萧何’的第一文臣就猛地甩了一鞭子,张牙舞爪的朝着李琪的面门抽过来。后者吓了一跳,连忙向后躲去。 “老头儿,你疯了?” 一听这话,李善长怒气更甚。 他一手扬鞭,一手指着李琪的鼻尖,气的那是浑身发抖:“逆子,逆子,今日老夫就抽死你,也省得你惹下这弥天大祸。” “你可知杨宪是何人?那是陛下手中的刀,是朝堂上出了名的酷吏。” “在朝堂上,纵然就连为父也要忌惮那杨宪三分,而你这逆子竟然仗势欺人,将其独子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你就不怕那杨宪将此事闹到御前,治你一个欺压良善的大罪?” 闻声,李琪听着一愣。 怪不得老子觉得醒来后浑身酸痛,没成想却是打架斗殴去了。 不过那杨宪之子杨德清良善? 这他妈不是开玩笑嘛? 谁人不知道这位专权自恣,结党营私的酷吏后来接替了自家便宜老爹位置没多久,就被老朱搜罗了罪名被玩了一出九族消消乐,他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过,见到李善长的话说到这儿了,李琪眼珠儿滴溜溜一转,连忙道。 “非也,非也啊,爹,这你就错怪我了。” “孩儿之所以暴揍杨德清,实在是事出有因,爹,您消消气,消消气,孩儿做这些可全都是因为您啊。爹,你可知,咱们老李家即将大祸临头了。” 大祸临头?! 一听这话,李善长顿时愣了一下。 这其一是因为他没想到事已至此,杨宪的御状都已经告到了上位那里,自家的儿子还要巧言善辩,这其二嘛,则是因为今日这混小子竟然有胆子在自己这个亲老子的面前顶嘴了。 他李善长四十从龙,于国有辅弼之功。 奈何人无完人。 他李善长老来得子,视若珍宝。 只可惜啊,他的这位独子李琪却是典型的文不成武不就,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一撮。 为人木讷不说,更是没有继承半点他李善长的优点,平日里若说遛鸟耍鸡,逛花街住青楼是一把好手,其他的简直一塌糊涂。 而此刻, 李琪竟然吐出如此惊人之语,如何能让李善长不感到惊愣莫名。 而随即,便是恼怒。 作为当朝左相,李善长官居一品,更是朝堂上的百官之首,是大明的功臣。 而现如今,刘伯温的浙东派已经倒台,纵然如杨宪一般的跳梁小丑后来居上,哪怕是他这位左相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但在这朝堂之上,淮西寻贵集团稳坐头把交椅几乎是登高一呼,万众瞩目。 志得意满。 正是李善长此时心里的真实写照,如何肯信逆子的一家之言。 “大祸临头?放肆,李琪,看来为父今日要好好教训一下你这逆子,也好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规矩。省得他日闯出弥天大祸来。” 说这话的时候,李善长神情倨傲,完全不屑一顾。 谁知,李琪一听这话,顿时还就不跑了。 “行啊,您老抽吧,抽死我算完事儿,躲一下我李琪就不是您的种。” “反正左右也是个死,您老抽死我,咱也算是尽孝了。” 李琪光棍道。 一听这话,李善长眉头皱起,可手中的鞭子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若是往常,李善长必定要好好动用一下家法,但是此刻,他眼瞧着李琪眉宇中的情绪狂涌,万没想到自家的逆子竟然还有这等骨气。 于是李善长放下皮鞭,冷哼道。 “此话何解?” 第2章 儿有一计,请爹赴死 有戏! 李琪心中顿时一喜,但面上仍是一片肃容。 “这就要问爹爹您了,如今爹爹是百官之首,中书省的左相,位高权重,这等权势地位不说恒古未有,但怕是也无独有偶了。” “只可惜啊,爹爹您志得意满,可曾想过一句木秀于林?” 闻声,李善长眉头皱了皱。 “那又如何?” 他哼了一声,半点没有被李琪的狂妄言语给吓到,木秀于林怎么了? 想他李善长四十投奔上位,历经周折,险死还生,穷尽十五载之功终于辅助上位成就了帝王伟业,这才有了如今定鼎天下的大明皇朝。 甚至,就连上位都曾言‘擅长功绩’堪比大汉萧何。 而现在,苦他李善长吃了,罪他李善长也受了。 如今的大明天下归心,自己身为百官之首是当朝第一官,纵然是木秀于林,可是问遍满朝文武,谁人又敢说半个不字儿? 一旁的李琪一瞧李善长抬头挺胸的模样,就知道自己个儿的话算是白说了。 迷之自信不是? “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老话您比我熟。” “可您听没听过其他的,比如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李琪一咬牙就来了一句狠的。 果不其然,李善长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花白的胡须都颤抖了起来。 “胡说八道,上位乃是千古明君,堪比秦皇汉武,如何是越王勾践和汉高祖刘邦那等出尔反尔的小人可以比拟的?李琪,此等妄言不可在说,否则的话,信不信为父真敢抽死你?!” “我李家一心为国,陛下曾钦赐‘免死金牌’这等无上殊荣。这等荣宠,恒古未有。” “李琪,此话是谁交给你说的?” 李善长瞪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冷冽。 若非知晓眼前之人是他膝下的独子,这一刻,李善长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谋士出身的李善长当然清楚狡兔死,走狗烹的典故,只是上位雄才大略,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让人寒心之举,纵然是上位肯,难道就不在乎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这种话,绝对不是自己那个中庸的儿子能说得出口的。 谁教他的? 闻声,李琪抿了民嘴没回答,只是眼中的不屑却溢于言表。 您老还指望着老朱钦赐的那两块免死金牌吗? 那玩意就跟催命符差不多,真当是什么宝贝呢? 如果这玩意真他妈有用的话,那也就没有后来老李家被满门杀干诛尽的事儿了。 开玩笑,那可是老朱。 真要翻脸那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儿,就连他自个儿的结拜兄弟徐达都难逃肥鸡噎死的下场,你李善长喝了几个啊能有这想法? “爹你别管谁教我的,儿子只问一句,若是陛下真那么信任李家,为何会将杨宪此等酷吏抬到了几乎与您齐平的地步?” “因为杨宪是山西太原人,是青田先生刘伯温的得意弟子,与咱们这些淮西勋贵天然对立,所以在浙东派倒台之后,杨宪才扶摇直上。” 一句质问,瞬间就让李善长变了脸色。 他没想到这种话竟然屡次从自己不懂事的独子口中说出来,而更主要的是,李琪字字在理,纵然是他李善长从未细想,而此番听来,却是细思极恐啊。 “不可能,不可能,咱们李家有从龙之功,从龙之功呐……” “为父陪上位南征北战,历经宠辱,若非我淮西勋贵集团鼎力扶持,上位纵然是天命授受的真龙天子也未必能够如愿坐上这至尊九五的宝座,为父不信……” 但话虽如此,李善长声音发颤,脸色逐渐苍白。 他是李善长,大明的开国功臣,有定鼎之功。 李善长如何不清楚儿子口中的话入木三分,说的恰如其分。只可惜,如今他李善长身在高位,早已被权势地位蒙蔽了双眼,纵然下属有心劝解,他也未必能够听得进去。而此刻,李琪一字一句的剖析,李善长如何分辨不出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是陛下对淮西集团产生了怨怼之情啊。 否则的话, 杨宪之流,为何会登临朝堂,和他李善长平起平坐。 而陛下为何又会为了小辈在青楼斗殴这种小事闹上了大殿之上,任凭朝臣们评头论足,这毫无疑问是在敲打他啊。若非如此,两个小辈子侄的争斗,无非就是意气之争罢了,随口申斥两句就算顶了天了,怎能登上早朝这等大雅之堂。 简直细思极恐。 这一刻,纵然是李善长这位百官之首也是遍体生寒。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随着刘伯温被上位‘赐归乡里’,浙东派倒台,自己率领的淮西勋贵集团日渐跋扈,朝堂上揽权专政,参议李引冰,罢黜杨希圣,独断专行,桩桩件件看似风光无限,可上位会怎么想?李善长四十跟随上位,最清楚这位主子的品性。 那是出刀的利剑,用短短十五年时间就平定了天下的铁血枭雄。 上位怎么忍得了? 而上位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动手,怕是在捧杀啊,捧杀到自己得意忘形,到连‘免死铁卷’都救不了的地步,才会快刀斩乱麻。 “错了,都错了啊……” 李善长呢喃自语,心神震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瞬间,李善长身形佝偻下来,心中产生了归于田野的心思,作为文臣之首,李善长并不缺乏急流勇退的勇气。只是这念头刚起,李善长便在心中否了。 韩国公府是他李善长的韩国公府,而作为淮西寻贵集团的领袖,他李善长的意志却并非是自己单独个人的意志。 纵然他可以辞官不做,但身后的整个集团意志还是会强行推着他走,直至到他日万劫不复的境地,再无转圜的可能。 只是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真要让他捧着当初上位钦赐的‘免死铁卷’去求上位的宽恕不成? 见状,李琪摇了摇头。 熟读历史的高材生当然知道这件事基本上就是个死局,自家便宜老子久居高位,多年积累下来的权势交错,错综复杂,想要全身而退,哪里有那么简单。 不过…… 李琪吸了口气,拱手道。 “爹啊,儿有一计,可保我李家安枕无忧。” “要不爹,您就先死一回如何?” 第3章 我李善长后继有人呐 一听这话,李善长呼吸止住。 他盯着身前的亲儿子整个人都呆住了,李善长做梦也没想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竟然会从李琪这个亲儿子的嘴里头说出来。 若非李善长确信眼前的李琪是他的亲生子。 否则的话这话一出,他都差点以为这小子是哪个后娘养的了。 妈的,这小子这么孝顺的吗? 简直是哄堂大孝啊有没有? 下意识的,李善长就要发怒,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琪的身上。后者挺胸抬头,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压根不像是在开玩笑。 只是瞬息之间,李善长脑海中就灵光乍现想通了事情的关节,忽然道:“琪儿你是要为父扎死?并且借此急流勇退?”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刚刚李琪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差点都已经做好了疯狂躲避球的准备。这年头,哪有自家的孝顺儿子让自个儿老爹赴死的,若是传出去怕是得被钉上道德的耻辱柱,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可李琪也没得办法。 这是无解的死局。 谁让如今高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是历史上开局摆个碗就拿下了这偌大天下的草根皇帝? 正因如此,洪武大帝朱元璋才无法忍受权臣的存在。 这么说吧,为了他们老朱家的千秋万代,这老小子几乎是举起了屠刀就没停下来过。多少曾经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功勋之臣都惨遭清算?可以说,当初靠着义子义侄起家的朱元璋,有能耐活到寿终正寝的估计满打满算凑不齐一个巴掌。 就是为了给老朱家的后代子孙铺路。 哪怕人算不如天算,太子朱标的意外死亡让老朱爱屋及乌将皇位传给了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太孙,最终落在了朱家老四的手里。 但毫无疑问,某种意义上朱元璋的狠辣和无情是成功了的。 事实也是如此。 肃清了朝堂的洪武大帝留给皇太孙建文的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大明,若非皇太孙建文帝急于削藩,导致朱老四造反,怕真就能在方孝孺等一众大儒的支持下坐稳这大明天下。 与其相比。 你李善长算个啥? 你李善长功勋卓著,有从龙之功,是大明第一的百官之首。 可你能多个卵啊。 能和老朱家的江山社稷相比? “正是如此,爹爹不愧是堪比萧何再世的谋臣,儿子佩服。” 李琪轻描淡写的马屁送上,李善长面色顿时好看了一些。 只是随即,李善长皱眉道:“此事不妥,假死容易,为父也不缺乏急流勇退的勇气,只是淮西勋贵集团均已为父马首是瞻,如何能那般轻飘飘的抽身而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淮西勋贵功勋卓著,那可都是躺在功劳簿上的,如今整个形成的利益集团以他李善长马首是瞻,可其中关节错综复杂如何是那般轻而易举就能用假死脱身的? “不诈死的话,重病垂危也是好的啊。” “爹,这个节骨眼上了,您不会还想着自己个儿的权势地位呢吧?您这位中书省的左丞相已经呆了好几年了,你信不信,只要你一病,咱们那位伟大的朱皇帝怕是第一时间就要扶持杨宪上位,挤了您的位置?” “你以为儿臣为何会与那杨宪之子杨德清斗殴,还不得都是为了您老着想?有了我这个逆子,您一气之下卧床不起,这不就齐活了吗?” 李琪生怕自家的便宜老爹又起了什么别的心思,连忙道。 只是这话入耳,李善长是真的震惊了。 他万没想到,李琪数日前在青楼勾栏中与那杨宪之子争风吃醋,不惜大打出手惊动了圣颜竟然是为了这个? 我儿竟有如此谋略? 甚至连病重的理由都给为父找好了? 李善长凝眉思索,诚如李琪所言,其中顾虑并非无的放矢。而一旦帝王对他这个当朝宰相起了疑心,哪怕仅有一丝,可那是帝王啊,他一介臣子如何敢去赌朱元璋这样一位铁血帝王骨子里那丁点的良善。纵然此刻,李善长仍旧对老朱抱有一丝幻想。 毕竟,上位钦赐的那“免死铁卷”如今正躺在韩国公府的祖祠里呢。 但他敢吗? 敢不了一点儿啊。 跟随朱元璋一路走来的李善长太清楚上位的品性了。 但就此让出手中的权势? 李善长是万万没有这等决断的。 “如琪儿所言,那明日为父便启奏陛下,暂时称病不早朝如何?” 李琪一听就知道李善长这是又舍不得手中那些权势了,没得办法,谁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太过于让人迷恋。老李四十投靠老朱这个反派头子,一路走过了腥风血雨,如今位极人臣,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呢,就叫他交出手中的权势。 莫说是李善长,怕是换做他李琪自己恐怕也要掂量一番。 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屠刀一日没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棺材板没钉死,自家这个便宜老子恐怕就会对老朱抱有希望,万一呢?不过李琪却明白,老李最多也就是想想罢了。 他敢打包票,但凡明日老李的折子递到了御前,怕是这中书省左丞相的位置就得换个人来坐。 老朱可不会跟你客气。 但是这一回李琪倒是也没说啥,李善长这个便宜老子既然已经有了归隐之心,在李琪看来自个儿一颗悬着的心暂时就能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了。 所以他也没劝。 不过…… “爹,此番急流勇退,儿子佩服,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有这般胆识。” “只是爹啊,只做这些,儿子以为还不够。在爹你明日辞官之前,我还需要去后宫走一趟,加上一层双保险。” 后宫? 一听这话,李善长眉头皱了皱,想不通李琪到底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索性,有前车之鉴在前,李善长倒是没有横挑鼻子竖挑眼,而是看向了李琪,犹豫道:“去后宫作甚?儿啊,外臣未经准许,不得擅入后宫,你并非不知晓……为父……” 李善长的话说了一半,李琪就开口打断了。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 “爹,放心我此番进宫,只为看一看皇后娘娘,给娘娘请个安而已。” “您也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和皇后娘娘感情甚好,若有国母在背后与咱们背书,纵然就算是陛下以后想对您老动手,怕是也要顾及皇后娘娘的情分不是?” “再者说,我又不干别的,只为惧怕陛下降罪,求个情这总行吧。” 李琪的话没说透。 可李善长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老狐狸了,怎么可能听不懂自家儿子话音儿中的隐喻。 皇后娘娘,这果真是一招妙棋。 吾儿竟有如此计谋,我李善长果然是后继有人呐。 第4章 中书省杨宪! 一时间,李善长老怀大慰,转身就出去安排了。 诚然,深夜入宫入的还是后宫,任何外臣想要这个时间出现在内城中怕是都毫无办法。 不过对于百官之首的中书省左丞相却并不苦难。 少顷时间,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门口,赶车的是一个宫内的小太监。 李琪坐上马车,笑着朝着李善长挥了挥手,这才随着马车的一路疾驰朝着皇城中跑。 求助马皇后,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爆发。 对于李琪而言,他当下能够想到的主意也就是这个了。 毕竟,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马皇后,几乎是天下女子感恩戴德的存在。 若非这位随着老朱起家便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奇女子,那么后世中的千百年则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出嫁时候能有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纵然后来的清朝对于前朝极尽诋毁,但在这位大明国母马皇后的描述上却也仅仅只能用脚大来污蔑,德行方面甚至不敢有任何诋毁。 很快,李琪出现在了皇城根下。 随行的小太监不知发出了什么信号,高大的红墙上顿时有竹筐扔了下来,李琪顺从的坐进竹筐中这才进了紫禁城中。 一路走去,李琪打量着这一座由昔日太祖高皇帝亲自督造的宫殿建筑群。 这一座最初被命名为‘吴王新宫’的建筑,在两代帝王的加持下才逐渐成为了大明开过后的都城。不过后来,随着朱老四的靖难成功,这才迁都于北平。 放眼望去,一片肃穆。 尽管李琪是历史系的高材生,也曾在书卷上得到许多关于明代皇城的描述,可当他真正的置身其中,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甚至能够从那些垒起的青砖红墙缝隙中,感受到这个皇朝初建的帝国那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压抑感觉,是皇权的压抑。 不多时,李琪的脚步出现在慈宁宫外。 “外臣,韩国公世子李琪,求见皇后娘娘。” …… 与此同时, 慈宁宫内,长明灯燃起,虽是深夜,却灯火传空,亮如白昼。 主殿中,朱元璋阔步坐在主位上手中的玉如意漫不经心的敲打着后背,仔细批阅着奏折。这位尚在壮年的帝王相貌平平,并无半点出奇之处。 可偏偏朱元璋顾盼垂眸之间,隐有雷霆气势,稍稍流露出半点都叫身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如坐针毡,头都不敢抬一下。 “气死咱了,真是气死咱了。” “咱的那些义子义侄一个个咱都待他们不薄啊,可他们怎么敢的,嚣张跋扈,鱼肉乡里,贪污受贿,真就不怕朕的屠刀落在他们的头上?不敢要了他们的脑袋?” 啪! 朱元璋重重的将奏折拍在了案几上,眉头拧成了川字。 随着浙东派的倒台,朝堂上本来分庭抗礼的局面被打破,纵然他朱元璋乐见其成,顺水推舟般将刘伯温赐归乡野。可谁曾想到,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勋贵集团竟然跋扈至此,丝毫不知收敛。 纵然他已经破格提拔杨宪来牵制李善长等一干淮西勋贵,谁曾想到,他们竟然目无王法到这个地步,就连李善长的独子,世子李琪竟然也在押妓的时候和杨宪之子大打出手。 嚣张跋扈至此,已然让朱元璋动了真火。 “重八不必如此,事情也未必如你想象的那般棘手。” “李善长的独子李琪本宫还是见过的,那孩子性情憨厚,老实木讷,本宫所见此子绝非那等押妓斗殴的狂徒。若非如此的话,临安也不会那么喜欢他。” 一旁的马皇后开口缓和道。 作为大明的国母,身兼白月光,初恋,相濡以沫等BUFF拉满的马皇后几乎是在这天下唯一能够和朱元璋平心静气交谈的女人。 也是这大明唯一能够封得住老朱这把屠刀的‘刀鞘’。 提及女儿临安公主,朱元璋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重重哼了一声,玉如意在掌心烦躁地转了个圈。 “性情憨厚?老实木讷?妹子,你是没见着那杨宪在朝堂上哭诉的模样!他那儿子杨德清,鼻青脸肿,胳膊都吊着,太医说没个把月下不了床!” “李善长那老东西教子无方,纵容其子行凶,打的何止是杨宪儿子的脸?打的是咱大明的法度!是咱这皇帝的脸面!” 他越说越气,猛地站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绯红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得侍立角落的小太监把头埋得更低了。 “浙东那群酸儒刚消停,淮西这帮老兄弟就蹬鼻子上脸!” “李善长,好一个韩国公,百官之首!他眼里还有没有咱这个皇帝?” “他儿子都敢当街把朝廷命官的儿子往死里打,他李善长在朝堂上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结党营私,独断专行,参这个罢那个,这中书省都快成他李家的后花园了!”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殿内滚过,带着积压已久的怒意。 “咱念着旧情,念着他从龙辅弼的功劳,赐他免死铁券,让他位极人臣!” “可他是怎么回报咱的?他以为那铁券是护身符,是免罪金牌,就能保他李家世代富贵,就能让他儿子横行无忌了?” “明日早朝!咱非得好好治一治这老匹夫,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大明的天,到底姓什么!他李善长,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显然老朱已下定决心要在明日朝会上对李善长发难,敲打乃至削弱其权势。 马皇后张了张嘴,还想再劝。 她深知丈夫的脾性,一旦认定,九头牛也拉不回。 此刻的朱元璋,就像一座压抑许久的火山,急需一个宣泄口,而李善长父子,恰好撞在了这喷发的当口。 然而,她劝慰的话还未出口,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青色宦官服侍的小太监,躬着身子,几乎是贴着门槛溜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着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启禀陛下,启禀娘娘,中书省参知政事杨宪杨大人,于宫门外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务必要面呈陛下!” “杨宪?” 朱元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他没想到,这杨宪竟敢追到后宫来! 深更半夜,外臣擅闯后宫,本就是大忌! 这杨宪,是仗着今日在朝堂上受了委屈,就敢如此放肆? 还是说……他另有所图? 第5章 三方博弈!事情变得有趣了! 朱元璋心头疑云顿生。 杨宪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对付浙东派、制衡淮西勋贵的刀子,这刀子够快够狠,但也得小心别割伤了自己的手。 他深夜追来,是急于表功诉苦,还是嗅到了什么风声,想借机再添一把火? “哼!” 朱元璋重重一哼,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告诉他,咱乏了,已经歇下了!天大的事,明日早朝再说!” 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此时他正在气头上,杨宪此刻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更让他觉得此人太过急切,失了分寸。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叩头:“奴婢遵旨!” 起身就要退出去传话。 可他的脚还没迈过门槛,又一名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比前一个还要白,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 “陛……陛下!娘娘!宫……宫门外……韩国公世子李琪……李琪求见!他说……他说自知闯下滔天大祸,特来向陛下和娘娘请罪领死!” “什么?!” 朱元璋和马皇后几乎是同时失声。 朱元璋猛地转身,那双蕴藏着雷霆风暴的眼睛死死盯住报信的太监,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琪? 李善长那个据说木讷平庸、只知道遛鸟斗鸡的独子? 那个刚刚在青楼把他制衡朝局的棋子杨宪之子打得半死的纨绔? 他竟敢夜闯宫禁? 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请罪领死?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马皇后,只见马皇后也是一脸愕然,那双温婉的眸子里同样写满了不解。 李善长父子,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老子在朝堂上默不作声,儿子却深夜跑来求死? 是李善长教他的苦肉计? 还是……这李琪,真如妹子所说,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杨宪被挡在了宫门外,而这个本该吓得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的李琪,却自己送上了门。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从朱元璋喉间溢出,打破了死寂。 “让他进来。”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冷硬,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慈宁宫内。 “咱倒要看看,这位韩国公的‘好’世子,给咱演的是哪一出‘负荆请罪’!”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如蒙大赦,刚想爬起来去传旨,却又被朱元璋叫住。 “慢着!” “去,把刚才那个……杨宪,也给咱追回来。就说咱改主意了,让他也进来候着。” “啊?” 小太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刚才把杨大人挡回去,这转脸又召见? 万岁爷的心思,真比金陵六月的天还难测。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朱元璋眉头一蹙,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压得小太监喘不过气。 “是!是!奴婢这就去!”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殿门,生怕慢了一步就惹来雷霆之怒。 一旁的马皇后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针线,温声道:“重八,你这是……?” 她实在不明白,丈夫明明对杨宪深夜闯宫的行为极其厌烦,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要见他? 而且,还是和李琪一起? 朱元璋端起案几上的温茶,呷了一口,那浑浊的眼珠子里闪烁着深不见底的算计光芒。 “哼,”朱元璋鼻腔里哼出冷气。 “那杨宪,不是哭着喊着要咱给他个‘交代’吗?不是觉得咱今日在朝堂上对他儿子被打的事儿,处置得不够‘公道’吗?好啊,咱今日就给他个‘交代’,省得他整日哭丧着脸在咱面前晃悠,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扎在寂静的空气里。 马皇后听明白了,丈夫这是要借李琪之事,把杨宪也架到火上烤! 一个处置不当,杨宪所求的“交代”,恐怕会变成他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 这哪里是给交代,分明是借题发挥,一石二鸟! 慈宁宫外,宫灯昏暗。 杨宪正一脸灰败地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被皇帝拒之门外,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今夜确实逾越了,不该仗着几分委屈就追到后宫来。 可实在是……憋屈啊! 儿子被打得半死,凶手是李善长的儿子,可陛下在朝堂上只是不咸不淡地申斥了几句,连个像样的惩罚都没有! 这口气,他杨宪如何咽得下? 他本想趁着夜深人静,陛下怒气稍歇之时,来打打感情牌,哭诉一番忠心和委屈,说不定陛下心一软,明日朝会就能狠狠发落那李家小子,甚至借此敲打一下越发跋扈的李善长。 可万万没想到,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 “唉……” 杨宪长叹一声,心中既懊悔又愤懑。 正欲抬步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 “杨大人!杨大人留步!陛下……陛下口谕,召您回去觐见!” 杨宪猛地转身,只见刚才传话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像是庆幸又像是……同情? 峰回路转! 杨宪心中瞬间涌起狂喜,那点懊悔立刻被巨大的侥幸冲得无影无踪。 陛下还是念着他的! 还是愿意给他机会的! 看来自己这步险棋,终究是走对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整了整绯红的官袍。 “有劳公公带路!” 跟着小太监,杨宪不是走向灯火通明的慈宁宫正殿,而是被引向了正殿一侧光线稍暗的偏殿。 偏殿?陛下为何在此见他? 踏入偏殿,光线骤然一暗。 朱元璋并未端坐主位,而是背着手,站在一扇巨大的镂空雕花木屏风前。 听到脚步声,朱元璋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幽深难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 杨宪心头猛地一紧,那股子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惶恐取代。 陛下这神情……不对劲!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臣杨宪,深夜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治罪!” 第6章 地狱难度开局! 杨宪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夜的行为,恐怕不是“险棋”,而是“死棋”! “哦?万死?” 朱元璋踱步上前,带着刺耳的嘲讽。 “杨爱卿,咱看你胆子大得很嘛。后宫重地,你说闯就闯,还‘十万火急’?咱看你是急着来给咱上眼药吧?”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杨宪吓得魂飞魄散,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浸湿了鬓角。 “臣……臣只是忧心如焚,犬子被殴,伤势沉重,而凶手……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臣……臣一时糊涂,乱了方寸,才做出此等大不敬之事!求陛下开恩!” 他语无伦次,只能拼命磕头。 朱元璋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偏殿里显得格外瘆人。 “咱看你清醒得很!知道拿儿子被打的事儿来烦咱,知道在朝堂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杨宪,咱最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些?” 这话太重了! 杨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瘫软在地,连磕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朱元璋不再理会几乎瘫软的杨宪。 “今夜啊,原本是真乏了,不想见人的。” 朱元璋的声音忽然放轻了些。 “可谁曾想,有意外之喜啊。” “杨爱卿,你说巧不巧?” 朱元璋踱到屏风前。 “就在咱刚把你打发走,准备歇下的时候……呵,韩国公家那个刚刚把你儿子打得半死的好世子,李琪,他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 杨宪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狂喜?! 李琪?那个纨绔?他自己来了? 还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这是天助我也?! 朱元璋将杨宪瞬间变幻的脸色尽收眼底,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他说什么来着?” 朱元璋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杨宪听。 “哦,对,他说他自知闯下滔天大祸,特来向咱和皇后……请罪领死。” 他故意把“请罪领死”四个字咬得很重。 杨宪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脑子嗡嗡作响。 李琪来领死? 李家父子这唱的是哪一出?!苦肉计? 还是……这小子真疯了? 但无论如何,这对杨宪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朱元璋不再看杨宪,他整了整绯红龙袍的袖口,对侍立在偏殿角落、同样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太监吩咐道:“去,让正殿那边……把那个‘孝子贤孙’,给咱带进来!咱倒要好好听听,他这‘死’,打算怎么个领法!” “罢了,你且随我一道去会一会他吧!” 杨宪这才送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今日上位要对自己兴师问罪。 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正殿的大门被推开。 “罪……罪臣李琪,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臣……臣罪该万死!特来……特来请死!” 李琪那句“罪该万死,特来请死”的话音在灯火通明的慈宁宫正殿里回荡。 他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那股子皇权特有的、仿佛能沁入骨髓的森寒,瞬间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大半。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蹦出来。 口干舌燥? 不,简直是喉咙里塞了一把火炭! 原计划是趁着夜深人静,凭着记忆中马皇后对“老实木讷”的李琪那点好感,以及临安公主的情分,来一场声泪俱下的哭诉,求皇后娘娘在陛下耳边吹吹那足以平息雷霆的枕边风。 他甚至在路上还反复琢磨着措辞,如何显得真诚,如何点出淮西勋贵跋扈的根源并非李家独子斗殴,而是更深层的积弊…… 可谁能想到!老朱本人就在这儿! 更要命的是,旁边那锦凳上坐着的儒雅文臣…… 李琪跪伏的视线角度,正好能瞥见那人绯红官袍下摆精致的云雁补子,还有那双看似平静搁在膝上、指节却微微泛白的手。 杨宪! 李琪心中哀嚎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位浙东派的急先锋,他儿子杨德清的“苦主”,此刻正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端坐一旁,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在他背上。 计划全盘打乱,这哪是来求援? 简直是把自己洗剥干净送进了虎狼窝 !一个不慎,别说后续计划,今夜就得人头落地,还得连累整个韩国公府! “咱也见着洪武大帝了,而且还是有血有肉活的那种……” 李琪下意识地,极轻微地抬了抬眼皮,想再确认一眼那位坐在大明权力巅峰、亲手缔造了无数传奇与血案的男人。 “兔崽子,偷瞄什么?!” 一声炸雷般的冷喝骤然劈下!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震怒。 李琪浑身剧震,膝盖一软,本就跪伏的身体彻底瘫了下去,几乎是五体投地地紧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点刚刚冒头的、属于穿越者的兴奋和好奇,瞬间被无边的恐惧碾得粉碎!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 “混账东西,还不跪好!” 旁边的杨宪,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充满了怨毒和即将得逞的快意。 完了! 李琪心中一片冰凉。 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一个盛怒的洪武大帝,一个虎视眈眈的政敌杨宪,再加上自己这“罪证确凿”的纨绔身份…… 他仿佛已经看到诏狱的刑具和老朱那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刀在向他招手了。 朱元璋没有立刻问话。 他用如意的一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光滑的紫檀木御案边缘。 笃…笃…笃…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朱元璋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酷玩味: “李琪……抬起头来。” 李琪的心脏猛地一缩。 来了! “说说吧,”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砸在殿内每个人的耳中。 “你,韩国公府的世子,咱大明的勋贵子弟,是怎么在秦淮河的温柔乡里‘骁勇善战’,把朝廷命官的儿子打得下不了床的?” “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深更半夜,擅闯宫禁,跑到咱的眼皮子底下来演这出‘请罪领死’的戏码?!” “你爹李善长,是不是觉得他那块免死铁券,真能保你项上人头?!” “还是说,你们李家……真以为这大明的天,已经姓李了?!” 最后一句,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帝王积压已久的猜忌与杀意,轰然炸响! 第7章 到底是谁忘恩负义! “大明的天,是不是姓李了?” 此言一出跪在殿中的李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原来这老朱的威慑这么强! 既然是地狱难度,那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他知道,任何一个字答错,今夜就是他人头落地,甚至整个韩国公府顷刻间灰飞烟灭之时! 侍立一旁的杨宪,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快意的弧度。 成了! 陛下这雷霆之怒,这诛心之问,目标直指李善长,直指整个跋扈的淮西勋贵集团! 他杨宪的委屈,他儿子被打的仇,此刻都化作了点燃陛下怒火的引信! 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心中那杆秤,终究还是偏向他杨宪,偏向浙东派这一边! 一股巨大的兴奋和底气瞬间充盈了杨宪的胸腔。 他甚至开始飞速盘算:只要接下来火上浇油,运作得当,今夜这出“负荆请罪”的闹剧,未尝不能成为彻底引爆陛下对淮西勋贵不满的导火索! 借陛下这把最锋利的刀,将李善长乃至其党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浙东派独掌朝纲的日子,指日可待! 就在杨宪心中蓝图初现,眼中精光闪烁之际—— “呜哇——!!!” 一声突兀、凄厉、宛如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般的哭嚎,猛地撕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是李琪!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此刻涕泪横流,糊得一片狼藉,五官扭曲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肝肠寸断! “陛……陛下!娘娘!罪臣冤枉啊!罪臣该死!罪臣是一时糊涂,一时冲动啊!呜呜呜……” 这突如其来的“鬼哭狼嚎”,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朱元璋眉头狠狠一拧,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极度的厌烦。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马皇后也愣住了,看着地上哭得毫无形象的李琪,眼中担忧更甚,却也带着深深的不解。 难道真是自己看走了眼? 杨宪更是猝不及防,那点刚刚升起的得意瞬间被这魔音灌耳般的嚎哭冲得七零八落。 他心中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放肆!李琪!” 杨宪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锦凳上站起,指着李琪厉声呵斥。 “陛下面前,安敢如此失仪!你殴打我儿,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如今竟敢在御前狡辩,还妄图攀诬我儿?!简直无耻之尤!” 他气得浑身发抖,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儿子被打成那样,这纨绔居然还敢反咬一口?! 李琪被杨宪这声厉喝吓得哭声一滞,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一下脖子,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 “杨……杨大人!是令郎……他……他太过分了啊!呜呜……” “你!你血口喷人!” 杨宪气得眼前发黑,几乎要冲上去撕了李琪的嘴。 “明明是你嚣张跋扈,无故行凶!我儿一向老实本分,怎会……” “老实本分?” 一直冷眼旁观的朱元璋,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杨德清? 那小子在金陵城里的名声,跟李琪不过是半斤八两,老大别说老二! 他朱元璋心里门儿清! 这声冷哼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杨宪头上。 陛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却不再理会杨宪。 “哦?他杨德清怎么个过分法?李琪,你给咱……好好说道说道。” 那语气,仿佛在说: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李琪心中一凛。 他哪里还看不明白? 今天这局面,根本就是老朱一手导演的! 把自己和杨宪这对“苦主”凑到一起,就是要看狗咬狗,就是要借题发挥,敲山震虎! 自己那点找马皇后哭诉的小算盘,在老朱这帝王心术面前,幼稚得可笑! 想要破局? 唯有……不要脸皮了! 把水搅得更浑! 把火烧到老朱真正忌惮的地方去!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涕泪,断断续续地开始辩解。 “陛……陛下明鉴!那日……那日在秦淮画舫,罪臣……罪臣确实与杨德清发生了一些口角……但……但那都是因为杨德清他……他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啊!呜呜……” “胡言乱语?” 朱元璋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更深了,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李琪是什么货色? 金陵城出了名的纨绔二世祖,遛鸟斗鸡,眠花宿柳,他会本分老实? 然而李琪却仿佛完全没看到朱元璋脸上的讥讽,他沉浸在自己“悲愤”的表演里,自顾自地继续哭诉,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 “是……是啊陛下!杨德清他……他仗着酒劲,口出狂言,目无尊长!他……他竟然说……说家父……说家父李善长……已经老了!不中用了!” “说我们淮西勋贵……都是……都是些只知舞刀弄枪的莽夫!说……说如今朝堂之上,是……是他们浙东文人的天下!” “他们……他们才……才是陛下的肱骨栋梁!我们淮西……早就该……该让位了!呜呜呜……” 李琪一边哭诉,一边“砰砰”磕着头。 “陛下啊!罪臣……罪臣虽然愚钝,但也知道,无论是淮西勋贵,还是浙东文臣,都是……都是为陛下您效力,为我大明江山效忠的啊!都是陛下的臣子!” “为何……为何要分得如此清楚?为何要如此……如此贬低同僚,诋毁功臣?家父……家父随陛下起于微末,鞍前马后,纵……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杨德清他……他怎能如此……如此忘恩负义,口出恶言?!” 李琪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哭腔的控诉,字字句句却像淬了毒的钢针! “淮西勋贵老了……该让位了……” “浙东派才是肱骨栋梁……” “贬低同僚,诋毁功臣……” “忘恩负义……” 每一个词,都精准无比地戳在了朱元璋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上——党争! 浙东与淮西那看似平衡实则暗流汹涌的党争! 以及……对勋贵尾大不掉、功高震主的深深忌惮! 尤其是那句“忘恩负义”,更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元璋的心头!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忘恩负义之人! 第8章 既然说不清,那就把水搅浑! 淮西勋贵是他起家的老兄弟不假,但若真有人敢倚老卖老,甚至生出异心…… 而浙东派,若真以为自己扶持他们是为了打压淮西,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妄图一家独大,甚至挑拨离间,诋毁功臣…… “轰——!” 杨宪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住口!李琪!你……你血口喷人!构陷忠良!!” 杨宪再也顾不得御前仪态,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我儿……我儿德清绝不会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这是污蔑!是构陷!陛下!陛下明察啊!!” 他猛地转向朱元璋,扑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狠狠砸在金砖上。 完了!全完了! 这该死的纨绔子,他哪里是在辩解? 这分明是图穷匕见! 是要拉着整个浙东派和他杨家一起陪葬啊! 大殿格外的安静。 朱元璋脸上的讥讽早已消失不见。 李琪依旧伏在地上,但低垂的眼帘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赌对了! 就在杨宪肝胆俱裂时,御座上的朱元璋忽然动了。 他嘴角的线条似乎微微一松。 “呵呵……” 一声低沉的笑声打破了死寂,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杨宪身上,那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温和。 “爱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说话。” 朱元璋对于今晚的局面很是满意。 他没想到这个李琪竟然能帮着他敲打杨宪! 一个巴掌已经打出去了。 自己只需要给个蜜枣便够了! 此时的杨宪则是如蒙大赦。 他心里暗暗咒骂。 若不是陛下信任,恐怕真的要被这浑不吝的臭小子恶心到了。 “陛下……臣……” “咱知道,爱卿是忠臣。” 朱元璋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杨宪起身。 “儿子不争气,惹了祸事,做老子的心里焦急,咱理解。爱卿在朝中兢兢业业,替咱分忧,这些,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朱元璋含笑点头:“起来吧,地上凉。” 陛下终究还是信任我的! 陛下知道我的价值! 他看重我杨宪! “谢……谢陛下隆恩!陛下圣明!!” 在杨宪看来,自己已经占了上风。 陛下亲自安抚,亲口说“重视”,这分量,岂是李琪那点粗劣的哭嚎和构陷能比的? 淮西勋贵? 哼,终究是些过气的老朽! 就在杨宪心中那点刚刚死灰复燃的得意刚刚冒头,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 一直“伏地请罪”,仿佛被遗忘的李琪,突然抬起了那张依旧糊满涕泪的脸,目标直指杨宪: “陛下!罪臣……罪臣该死!方才……方才情急之下,尚未说完……” 他吸了下鼻子,才颤巍巍地指向杨宪。 “那杨德清依仗某人权势,长期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秦淮河畔多少良家女子遭其毒手?多少商户被其巧取豪夺?其恶行罄竹难书!”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立刻派遣检校卫前去查证!一查便知!他杨德清就是金陵城一大祸害!” 李琪的声音带着“悲愤”的控诉,突然他好似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 “哦!陛下恕罪!臣……臣倒是忘记了……” 李琪猛地用手捂住嘴。 “杨左丞……杨左丞他本就是检校出身啊!难怪……难怪那杨德清如此跋扈,却能只手遮天,其恶行竟……竟不能上达天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陛下恕罪,臣失言了!臣该死!” “轰隆——!!!”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死寂!绝对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那句“该让位了”是点燃了朱元璋心中的猜疑,那么李琪此刻这看似“失言”的补充,狠狠按进了朱元璋最不容触碰的禁区!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呼吸都停滞了。 杨宪脸上的血色,在听到“检校出身”四个字时,就已经彻底褪尽,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前脚刚说检校卫可以查证他儿子杨德清的罪行,后脚就来了一句他杨宪正是检校出身! 这哪里是“失言”? 这分明是诛心!是绝杀! 潜台词是什么? 检校卫? 那里面多少人是您杨宪的老部下? 多少人是您提拔起来的? 您儿子杨德清在金陵城作恶多端,为什么检校卫从来没向陛下汇报过? 是不知道? 还是……不敢报? 不能报? 检校卫到底是陛下的耳目,还是你杨宪用来包庇儿子、铲除异己的私人工具? 分明就是在给皇帝陛下上眼药,指责他杨宪广结党羽,连检校卫都成了他的党羽! 检校卫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皇帝陛下亲手缔造、直接掌控,用以监察百官、洞察一切阴私,维系皇权绝对安全的最后屏障! 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最锋利、最无情的剑! 老朱听了这话,会怎么想? 朕的检校卫,朕的耳目喉舌,朕最核心的鹰犬爪牙…… 结果你杨宪倒好,连检校都成了你的羽翼?! 那朕的朝堂,还有何事是朕能真正知道的? 那朕的身边,还有何人能是朕真正信任的? 那朕晚上还能够睡得踏实吗?! 这个念头一旦在朱元璋心中升起,那对杨宪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个李琪,太毒了啊! 这一刀,直接捅在了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命门上! 李琪心里清楚的很。 最是无情帝王家。 尤其是老朱这种狠绝之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手里的剑有不安定因素。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目光此时冷冽了几分。 他阴恻恻的盯着杨宪。 “爱卿,令郎伤的严重么?” 听到这话,杨宪的心凉了半截! 他儿子伤的重不重难道陛下不知? 可是为何陛下还要问自己? 这是逼着自己低头啊! “多谢陛下关心,今夜微臣前来本就是来跟陛下说一声,犬子身体已然无碍,无需陛下过多挂念!” 朱元璋冷笑一声。 “那咱还真是嘀咕了你家德清的身子骨了!” 杨宪吓得冷汗直流。 “陛下恕罪!微臣教子无方……”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朱元璋打断。 “罢了,下去吧!” 第9章 这是为君分忧? 杨宪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淋漓的冷汗和粘上的灰尘,那张原本意气风发的脸此刻灰败如土。 在转身踉跄着退出大殿的瞬间,他那双充满怨毒和刻骨恨意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依旧伏在地上的李琪一眼,那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 朱元璋把一切看在眼里,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眸子,此刻却微微眯了起来,心里忍不住开始打量起地上那个“不成器”的李琪。 这小子……今晚的表现,太反常了! 那个只知道斗鸡遛狗、惹是生非的纨绔李琪,什么时候有了这份急智? 这份……狠辣? 那看似粗鄙的哭嚎,那看似冲动的攀咬,最后那看似“失言”实则诛心绝杀的一击…… 时机、火候、分寸,拿捏得简直刁钻狠毒! 仅仅几句话,竟然就把权倾朝野、心思缜密的中书左丞杨宪逼得如此狼狈退场! 其实,在他看来,浙东派和淮西派都一样,都是他平衡朝局的棋子。 他要的是平衡! 哪一方都不能过强,哪一方都不能彻底倒下。 杨宪今晚的得意忘形和隐隐显露的“一家独大”之念,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而李琪这混小子的“搅局”,歪打正着地帮他敲打了杨宪,维持了这微妙的平衡。 所以这次既然李琪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他自然乐得清闲,甚至有些……意外之喜? 他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李琪,那眼神不再像看一个纯粹的废物或待宰的羔羊,而是带上了一丝探究和玩味。 马皇后似乎知晓接下来的话题她不该参与,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 殿内只剩下李琪和朱元璋二人。 “李琪啊……” “罪臣在!” 李琪连忙应声,身体伏得更低。 “你爹……” 朱元璋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李琪心头一凛,知道这是试探!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污迹,急忙叩首。 “陛下谬赞!罪臣……罪臣愧不敢当!” “若非陛下圣明烛照,洞察秋毫,给了罪臣辩解的机会,罪臣此刻恐怕早已……早已……” 他声音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后怕。 “罪臣这点微末伎俩,全赖陛下教导有方!陛下天威浩荡,罪臣在陛下面前,犹如萤火之于皓月,岂敢有丝毫逾越!” 他这话说得极其谦卑,把功劳全推给朱元璋,同时,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开始铺垫退路: “况且……此番因为罪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连累家门蒙羞……家父……家父他……” 李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愧疚。 “家父得知此事后,忧心如焚,又痛恨罪臣不成器,急怒攻心之下……已然……已然气的生了病……至今卧病在床,难以理事。罪臣……罪臣深悔不已!” “经此一事,罪臣痛定思痛,深知往日荒唐,实在愧对陛下,愧对家父!自己也该……长大了!” 李琪这也是给李善长做铺垫。 把李善长塑造成一个被不成器儿子气病的老臣,淡化韩国公府在此事中的“主动”色彩,暗示李善长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甚至可能萌生退意。 好让他接下来能够全身而退,远离这朝堂漩涡的中心。 毕竟,一个被儿子气病、无力约束子弟的“老朽”,威胁性自然大大降低。 朱元璋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李琪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半信半疑的笑了笑。 “哦?知道长大了?知道替父分忧了?” 朱元璋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那你觉得……如今这朝堂的局势,浙东、淮西,还有咱这皇帝……合理吗?” 图穷匕见! 这才是朱元璋真正想问的! 刚才的敲打杨宪,不过是顺手为之。 他真正要看的,是李琪这个突然“开窍”的纨绔,对眼下这盘棋局,到底能看到哪一步! 李琪立马磕头如捣蒜。 “陛下!罪臣万万不敢妄议国事!罪臣……罪臣只是个小辈,身无官职,于朝政大事一窍不通!此等社稷重器,唯有陛下乾纲独断,罪臣岂敢置喙!陛下明鉴啊!” “哼!” 朱元璋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不敢妄议国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 “你刚才……不就当着咱的面,把咱的检校卫,把咱的中书左丞,把咱的淮西勋贵,都议了个遍吗?! 李琪吓得浑身一哆嗦,暗叫不好! 果然,忽悠过去杨宪只是第一关,老朱这关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刚才那番搅动风云的话,在老朱眼里,就是赤裸裸的“妄议朝政”! 而且是极其敏感、极其危险的议论! 暗想自己好不容易忽悠过去这件事,眼下却没有那么容易过去了啊! 稍有不慎,之前所有的表演和铺垫都将前功尽弃!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但李琪心中反而升起一股狠劲! 好歹他穿越而来! 而且上一世对明朝的历史,尤其是洪武朝这段波谲云诡的权力斗争,熟稔于心! 他熟知朱元璋的性情、手段,更知道杨宪、胡惟庸这些人的结局,甚至知道……那件即将改变大明监察体系的重大变革! 所以,他立马做出调整。 既然躲不过,那就迎上去! 但要换个说法,把“妄议”变成“献策”,把“僭越”变成“为君分忧”! 他猛地抬起头。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方才……方才罪臣被杨大人逼得走投无路,只求自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确实……确实有些僭越了!事后想来,惊出一身冷汗!陛下天威,罪臣岂敢妄测朝局?罪臣有罪!” 他先认错,姿态放到最低,紧接着话锋一转。 “然则经此一事,罪臣亲眼目睹杨左丞之威势,又思及家父之忧惧……心中实在惶恐难安!” “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纵然陛下治罪,罪臣也要斗胆一言,只为……只为陛下江山社稷计!” 第10章 图穷匕见! “哦?”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后靠。 “说。” 李琪深吸一口气。 “罪臣以为,杨左丞位高权重,执掌中书,位极人臣,此乃陛下信任倚重!然……然其检校出身之背景,实乃隐患!” 他再次点出这个致命点。 “检校卫,乃陛下之耳目,监察百官,直达天听,维系社稷安危!此等要害之权柄,若被某位重臣之旧部、故吏所牵制、所蒙蔽……”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则陛下之耳目,恐有……阻塞之虞!陛下虽圣明烛照,信任杨左丞,然天长日久,陛下恐会很被动啊!” 李琪的话,句句不离“陛下”,句句以“社稷”为名,实则直指杨宪对检校卫的潜在影响力对皇权的威胁! 朱元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哼!杨宪的中丞之位,乃咱亲授!咱……很是信任!” 李琪心中暗笑一声。 信任? 老朱啊老朱,你这话骗鬼呢? 如果不是穿越而来,熟知你朱元璋刻薄寡恩、猜忌成性的本性,熟知你日后对杨宪、胡惟庸甚至李善长这些“心腹”的酷烈手段,我还真就信了你这鬼话! 他脸上却露出“深以为然”的恭敬表情。 “陛下圣明!陛下信任,自是杨左丞之福!然……” 他话锋再次一转,声音压低。 “史书昭昭,前车之鉴啊陛下!汉之霍光,魏之司马,唐之安禄……权柄过盛,能力太大者,纵然初始忠心,天长日久,身处漩涡中心,耳濡目染,也难免……难免会生出二心啊!此非人臣之过,实乃……权势之毒!” 这番话,字字诛心! 将杨宪直接摆在了历史上那些著名权臣的位置上! 更重要的是,点出了权势本身会腐蚀人的道理,既给了朱元璋台阶,又点出了最深的隐忧! 朱元璋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没有说话。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琪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再次叩首,抛出了最终的目的。 “罪臣每每思及此,便寝食难安!家父近些日子也一直就很惶恐,常在病榻前对罪臣叹息,说自己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近些日子有些力不从心了!” “尤其面对朝中某些汹汹之势,更是心力交瘁……”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杨宪已经开始针对他李善长,针对整个淮西勋贵集团了! 将李善长的“病”和“退意”与杨宪的咄咄逼人联系起来。 朱元璋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越发深邃难测。 他抬起手,食指轻轻向下点了点,示意李琪继续。 李琪猛地抬起头。 “为陛下计!为社稷安!罪臣斗胆,恳请陛下圣裁!”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臣请——以检校卫为基础,革故鼎新!改仪鸾司为锦衣卫!” “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兼理诏狱,监察百官!” “使其权责分明,层级清晰,直属陛下,内外肃清!” “如此,则陛下耳目通明,权柄归一!奸佞无所遁形,社稷……永固矣!” “臣请以检校卫为基础,改仪鸾司为锦衣卫,监察百官,以定社稷!” 锦衣卫? 改仪鸾司? 权责分明? 直属皇帝? 监察百官? 这些词,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挠在了朱元璋对权力掌控最痒、最警惕的地方! 检校卫好用,但确实存在李琪所指出的隐患——组织松散,身份隐秘,权责不清,极易被渗透或蒙蔽。 若真能如李琪所言,将其脱胎换骨,打造成一个更高效、更直接、更……纯粹的鹰犬机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在朱元璋心中疯狂滋长! 但他脸上依旧沉静如水。 过了足足有十息,朱元璋那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锦衣卫……监察百官?”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 “李琪,你给咱……好好说道说道,这锦衣卫,到底是个什么作用?怎么个监察法?” 李琪心头一松,知道老朱已经上钩了! “回禀陛下!锦衣卫者,乃陛下之亲军也!其核心之作用,便是‘监察’二字!” “其一,明察暗访。遍布朝野市井,刺探百官言行,凡有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图谋不轨、诽谤圣听者,无论官职大小,皆在监察之列!其行踪隐秘,手段百出,使奸佞无所遁形!” “其二,巡查缉捕。赋予其缉拿之权,凡有罪证确凿者,可不经有司,直接拿人!省却层层转圜,防止通风报信,使国法如雷霆,震慑宵小!” “其三,典诏狱,理刑名!设专属诏狱,独立于刑部、大理寺之外,专司审理涉及谋逆、大不敬等危及社稷之重案!审讯结果,直呈御前!此乃断绝内外勾结,确保陛下掌握核心机要之关键!” “其四,掌直驾侍卫!精选忠诚勇武之士,拱卫陛下周全,出入随行,既为屏障,亦为耳目!确保陛下所闻所见,皆为真实!” 李琪将记忆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的雏形勾勒出来。 “总而言之,锦衣卫当权责分明,层级清晰,一切行动只对陛下负责!如同陛下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匕首,直刺黑暗,肃清内外!使陛下耳目通明,权柄归一,江山……永固!”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李琪描绘的蓝图,无疑极具诱惑力 !一个更强大、更直接、更听命于他个人的监察机器! 这几乎完美地解决了他心中对现有检校卫的担忧! 然而,就在李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朱元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便死死钉在李琪脸上。 “监察百官?说得好!”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可李琪,你别忘了!” “你爹李善长,他也是百官!” “而且……他还是百官之首!” “你提议设立这专司监察百官的锦衣卫……第一个要监察的,岂不就是你爹?!你这是在……大义灭亲?还是……另有所图?!” 图穷匕见! 这才是朱元璋最深的疑虑! 第11章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李善长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是淮西勋贵的领袖! 设立这样一个机构,第一个要对付的,很可能就是李家! 李琪此举,究竟是真心为君分忧,还是……借刀杀人? 或者,是李善长授意的以退为进? 李琪心中剧震! 老朱的疑心病,果然名不虚传! 但他早有预案! “陛下明鉴!家父……正是此议的首倡之人!” “什么?!” 朱元璋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错愕和震动! “李善长……他提议的?”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正是!” 李琪重重叩首。 “家父卧病期间,忧心忡忡!常对罪臣言道:‘陛下乃千古圣君,励精图治,欲开万世太平!然,朝堂之上,党争暗流,地方之间,蠹吏横行!此乃社稷心腹之患!’” “家父深感,检校卫虽为陛下耳目,然权责不清,易生弊病,恐难为陛下彻底分忧!尤其……尤其似杨左丞这般位高权重者,若其旧部盘踞检校,则陛下之耳目,恐有阻塞之危!” 李琪巧妙地将杨宪的威胁与李善长的忧虑联系起来。 “家父言:‘吾等淮西旧人,随陛下起于微末,蒙受天恩,位极人臣!然,盛极必衰,月满则亏,此乃天道!吾等老迈,精力不济,已难当大任。陛下欲行新政,肃清朝纲,非有更利之器不可!’” “家父思虑再三,深感唯有设立一个权责更明、直属陛下、层级更清之新衙署,方能彻底杜绝内外勾结,确保陛下耳目通明,权柄归一!” “此议,实乃家父一片赤诚,只为陛下江山永固,绝无私心!家父自知位高权重,恐惹非议,故……故才假托罪臣之口,于御前禀奏!家父言道:‘吾儿顽劣,然此议关乎社稷,纵使陛下震怒,牵连吾家,亦不可不言!’陛下!此乃家父泣血之言啊!” 李琪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将设立锦衣卫的“功劳”推给李善长,既化解了朱元璋对他“大义灭亲”的猜疑,又将李善长塑造成一个主动自削权柄、深明大义、只为君王社稷着想的忠臣! 同时,再次强调了李善长的退意,彻底打消朱元璋对韩国公府的忌惮! 朱元璋脸上的神情,在短短几息之间,经历了震惊、错愕、思索,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李善长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错怪他了? 这老狐狸,竟然能主动提出自缚手脚、加强皇权的建议? 这份觉悟实在出乎意料! 若真是如此,那李善长……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远比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蠢货强得多! 一股释然的情绪,瞬间冲淡了朱元璋心中积压已久的猜忌。 他甚至对之前怀疑李善长感到一丝愧疚。 “好!好一个韩国公!好一个李善长!” 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许! “哈哈哈!咱就知道!善长兄是明白人!是咱的老兄弟!懂咱的心思!” 他笑声一收,目光灼灼。 “来人!” “传旨!” “即刻召韩国公李善长……入宫觐见!就说……咱有要事相商!” “遵旨!” 小太监领命,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对于朱元璋临时传召李善长,李琪心中非但不害怕,反而暗自松了口气。 成了! 老朱这反应,说明他信了! 而且信得很满意! 以他爹李善长那老狐狸的智谋,只要稍后自己给他递个眼色,他爹绝对能瞬间领会,把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 甚至演得比他李琪描述的还要“忠肝义胆”! 一旁的朱元璋此时心里却是大喜过望! 困扰他多时的权臣之忧,似乎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之道! 李善长的主动,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坦和掌控感。 他嘴里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刘伯温啊刘伯温……” 朱元璋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郁。 “你不愿意为咱出谋划策,整日里装神弄鬼,躲在青田称病不出……你以为离了你,咱就找不到人替咱分忧了?哼!” “你看看!” “不还是有人愿意吗?!而且是咱的老兄弟!主动为咱着想!比你那扭扭捏捏、藏着掖着的强百倍!” 朱元璋其实对于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一直有些意见,甚至是深深的不满和猜忌! 尤其是刘伯温! 此人智计百出,却始终若即若离,不肯真正归心。 每次献策都留有余地,总让朱元璋感觉他有所保留,甚至……感觉他们这些文人只是害怕自己的屠刀,并非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效力! 这种“被利用”、“被防备”的感觉,让朱元璋极其不爽! 想到这里,他是越想越气! 胸中那股郁积的怒火和对文人的不信任感瞬间升腾! 仿佛刘伯温那清癯、疏离的面孔就在眼前,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 “砰!” 朱元璋猛地一巴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上! 发出一声震耳的巨响! 震得案上的笔架都跳了一下! “混账!”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从他齿缝里迸出! 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殿内侍立的小太监们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 随后,朱元璋那带着未消怒火的、如同鹰隼般的目光,猛地扫向下方依旧跪着的李琪! 他刚才拍桌子发泄时,眼角余光分明瞥见这小子…… 似乎偷偷抬了下眼皮,在偷瞄自己?! “嗯?!” “李琪!你胆子不小啊!龙颜也是你能随意窥测的吗?!” 李琪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靠!这不是你自己搞这么大动静拍桌子吗?我下意识看一眼都不行?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 虽然心里疯狂吐槽,但他表面上反应却快如闪电! “陛下息怒!罪臣该死!” 李琪立刻以头抢地。 “罪臣绝无窥视龙颜之心!实是陛下天威震动,如雷霆乍响,罪臣惊惧之下,本能地抬了下眼……罪臣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姿态放得极低,认错极快。 朱元璋冷冷地盯着他,那股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李琪心念电转! 刚才老朱骂刘伯温,骂文人…… 这不正是另一个表现的机会吗? 一个既能转移老朱怒火,又能进一步博取信任的机会! 第12章 钝刀杀人! “陛下息怒!罪臣斗胆,其实关于这些自命清高、不识抬举的文人,罪臣倒是有个笨办法,或许能治一治他们的臭脾气!” “嗯?” 朱元璋那冰冷的怒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意外的光芒。 他没想到这纨绔子又如此精准地戳中了他此刻最窝火的地方! “哦?治一治文人的臭脾气?” “呵!小子,你口气倒是不小!要知道,这满朝文武,从咱的宰相到下面的御史,对着这些读圣贤书、骨头比石头还硬的酸儒,都束手无策!” “软的硬的都试过,软的他们当你软弱可欺,蹬鼻子上脸;硬的……哼,他们反倒觉得是成全了他们的‘气节’,巴不得你砍了他好青史留名!” 朱元璋越说越气,声音也高了几分。 “尤其是最近!有个叫夏伯启的文人,仗着在元朝那边当过几天芝麻官,读过几本破书,在地方上有点虚名,咱三番五次征召他入朝为官,许以高官厚禄!你猜怎么着?” 朱元璋猛地一拍扶手,发出“啪”的一声。 “他居然……他居然宁可自断其指,也不肯来给咱当官!” “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放屁!元朝都亡了!他忠的哪门子主?!他这就是看不起咱!看不起咱这个出身微末的皇帝!用这断指来羞辱咱!简直混账至极!” 他死死盯着李琪。 “你说!此等冥顽不灵、目无君父之徒,该如何是好?!砍了他?成全他的‘清名’?还是……你有办法,让他乖乖地、心甘情愿地给咱跪下磕头,称臣效忠?!” “陛下息怒。对付这等不识抬举的酸儒,法子自然是有的。就看陛下您……是想要快的?还是……想要慢的?” “哦?” 朱元璋眉头一挑。 这小子,竟然还分快慢? “快?慢?有何区别?给咱……说清楚!” 李琪脸上那阴恻恻的笑容更深了。 “回陛下!这快的法子嘛……简单、直接、见效快!” “对付夏伯启这等自诩清高、把气节看得比命还重的腐儒……只需派几个手脚利落的检校卫,趁夜摸进他家!” “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扒光他那一身象征‘清流’的破儒衫!让他赤条条、一丝不挂!然后……” “扔到那金陵城最大、最热闹的青楼楚馆门口!让那些他平日里最看不起的莺莺燕燕、贩夫走卒,都来好好看看这位‘断指明志’的大才子,这身‘冰清玉洁’的皮囊!” “嘶——!” 饶是朱元璋杀人如麻、心硬如铁。 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对于一个把“名节”、“清誉”看得比天还大的文人来说…… 这简直比凌迟了他还要痛苦百倍!是彻彻底底、永世不得翻身的羞辱! “文人最要面子!” 朱元璋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你这法子……是能要了他们的命!是要让他们发狂啊!” 李琪摊开手表示无奈。 “陛下圣明!此法立竿见影,保管那夏伯启羞愤欲绝,要么当场撞死,要么……嘿嘿,从此在金陵城再也抬不起头,比死了还难受!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 “陛下若是担心……担心这么做了,有损您‘礼贤下士’、‘宽仁待士’的圣君之名,怕被天下文人戳脊梁骨,说您刻薄寡恩、羞辱斯文……那此法,就有些不太妥当了。”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李琪这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杀功臣可以找理由,但如此公然、下作地羞辱一个有名望的文人,传出去,他朱元璋在史书上绝对会留下千古骂名! 被那些笔杆子钉死在“暴君”的耻辱柱上! 这代价太大! “哼!” 朱元璋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李琪的顾虑。 快法子虽解气,但后患无穷。 李琪立刻顺杆爬。 “既然陛下顾惜圣名,不愿行此雷霆手段……那咱们就用这慢的法子!虽见效慢些,却如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保管让这些自以为是的酸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得乖乖念着陛下的‘恩典’!” “说!如何个慢法?” 李琪挺直了腰板。 “陛下!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日月所照,江河所至,莫非王土!” “既然这些所谓的高士、大儒,骨头硬,脾气臭,看不起咱这泥腿子出身的皇帝,不屑于在殿前为陛下出谋划策,尽忠效力……” 李琪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 “那好!陛下就成全他们这份‘清高’!” “他们不是自诩‘不慕荣利’、‘安贫乐道’吗?那陛下就给他们一个‘体面’的去处!” “下旨!着吏部,将夏伯启之流,凡征召不至、或托病推诿、或如夏伯启般自残抗命者——统统授官!” “授官?” 朱元璋一愣,这算什么惩罚? 给官做还不好? “嘿嘿,陛下莫急。” 李琪的笑容越发和善,却让人心底发寒。 “授的可不是什么清贵的翰林学士,也不是富庶之地的父母官……” “授他们为——边塞卫所之典吏!或,西南烟瘴之地之教谕!哪里偏远,哪里苦寒,哪里是九死一生的蛮荒之地,就让他们去哪里!” 李琪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辽东苦寒之地,冰天雪地,胡虏时常叩边!云贵烟瘴弥漫,毒虫遍地,苗蛮不服王化!西北大漠戈壁,黄沙漫天,缺水少粮!琼州海外孤岛,飓风海啸,蛇虫鼠蚁横行!” “这些地方,不正是需要教化吗?不正是需要忠臣义士去戍守、去宣扬圣德吗?” 他看向朱元璋。 “陛下!您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去!让他们这些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对着野人、对着戍卒、对着漫天黄沙、对着瘴疠之气,继续之乎者也,继续讲他们的圣贤大道!” “让他们好好体会体会,什么叫‘天高皇帝远’,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嘶——!” 朱元璋听完,整个人都僵在了龙椅上! 这小子…… 这小子也太恶毒了吧! 这哪里是什么“慢法子”? 这分明是杀人不见血! 是诛心! 是钝刀子割肉! 是最残酷的精神凌迟! 这李琪……真的只是李善长那个只会闯祸的儿子吗? 第13章 这哪是儿子?这是逆子啊! 狠!太狠了! 这份算计人心的狠辣,这份借刀杀人的阴毒,这份将帝王心术运用得如此赤裸又如此隐蔽的手段! 让朱元璋这个开国雄主,都感到了深深的心悸! 然而,震惊的同时,朱元璋心底深处,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佩服! 这法子虽然阴损恶毒到了极点,但……确实是一个好方法! 一个能让他出了胸中这口恶气,又不会落人口实、背负千古骂名的绝妙好计! 他重新审视着李琪,目光复杂难明。 这小子,今晚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 朱元璋突然感觉,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看似狼狈不堪的李琪,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正当他思索之际,太监匆匆赶来。 “启禀陛下!韩国公李善长……已在殿外候旨!” 朱元璋心头一笑,来得正好! “看来今晚是够热闹的了!”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吧!” “宣——韩国公李善长觐见——!” 殿外,李善长心怀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今晚明明按照计划,应该是琪儿那不成器的混账去后宫向马皇后哭诉求情,借皇后娘娘的仁慈化解这场祸事…… 怎么自己也被牵连进来了? 而且还是在这深更半夜,被陛下急召入宫! 琪儿那小子……到底干了什么?! 一进殿门,李善长的目光就下意识地扫视全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李琪,依旧狼狈不堪地跪伏在金砖上! 李善长的心猛地一沉! 完了!琪儿这祸闯大了!连累到自己头上了! 陛下深夜召见,定是龙颜震怒! 在他看来,李琪这是被抓了现行,惹下了滔天大祸! 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揣摩朱元璋的脸色,李善长几乎是凭着本能,扑通一声跪倒在李琪旁边不远的位置。 “老臣李善长,叩见上位!上位息怒!上位息怒啊!” “老臣教子无方!养出此等孽障!冲撞天威,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狠狠剜了旁边的李琪一眼,恨不得当场打死这个逆子! “老臣岁数大了,精力不济,未能严加管束,以致此子顽劣成性,犯下大错!” “惊扰圣驾,罪无可恕!万望上位念在老臣随陛下多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这孽障一命吧!上位要责罚,就责罚老臣!是老臣之过啊!” 李善长说的情真意切。 好歹李琪是自己的亲儿子。 今日豁出去不要这张老脸也要保下来! 然而,朱元璋却并没有像李善长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甚至没有接他的话茬。 “善长兄,起来说话吧。地上凉,你身子骨要紧。” 这声“善长兄”和关怀,非但没让李善长安心,反而让他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谢陛下隆恩!” 李善长不敢起身,只是惶恐地抬起了头。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李善长脸上。 “咱深夜召你入宫,不为别的。是咱……刚刚听到一个绝妙的计策!”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绝妙”二字。 “这计策嘛……是关于如何处置那些冥顽不灵、自命清高、宁死也不肯为咱所用的酸腐文人!比如……那个宁可自断手指也不肯应召的夏伯启之流。” 朱元璋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跪着的李琪,又回到李善长身上。 “咱觉得此计甚好,甚合咱的心意!不过嘛……兹事体大,关乎朝廷体面与士林人心。善长兄你是百官之首,又是老成谋国之臣,所以……咱想听听你的意思。你觉得此计,可行否?” 李善长心中警铃大作! 他强压着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老臣愚钝,不知上位……所闻是何妙计?还请上位示下。” 朱元璋将李琪那“授官流放、钝刀子割肉”的毒计,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李善长听的是……浑身冰凉,冷汗涔涔! 这……这哪里是计策? 这分明是绝户计! 是断子绝孙的阴毒手段! 此计一出,不仅那些被“授官”的文人生不如死,他李善长这个“百官之首”也必将被天下士林唾骂!视为奸佞! 这简直是把整个文官集团往死里得罪!后患无穷! “陛下!万万不可!此计……此计断然不可行啊!” 他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 “此计过于阴鸷酷烈!有伤天和!更有损陛下圣德仁君之名!若行此策,天下士子必将离心离德,视朝廷如虎狼!恐……恐非社稷之福!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李善长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喊了出来。 看着李善长如此激烈的反对,朱元璋脸上的玩味之色更浓了。 “哦?善长兄觉得此计不可行?可咱……倒是觉得,很合咱的胃口呢!” 他抬起手,用食指随意地、带着浓浓恶意地朝李琪的方向点了点:“喏,这绝妙好计……就是你家这位‘不成器’的‘孽障’……刚刚亲口献给咱的!” 李善长只觉得眼前一黑! 是……是他?! “逆子——!!!” 李琪似乎早有预料。 他立马解释起来。 “陛下,父亲。” “大明开国,陛下登基之初,便向天下广发诏书,征召饱学儒生入朝为官。诏书上说,‘天下初定,朕愿与诸儒共商治国之道。有能辅佐朕、惠泽万民者,各地方官员当以礼相送’。这份求贤若渴的心意,可谓至诚。” “然而天下文人,应召者寥寥。究其缘由,无非两种。” 李琪仿佛没看见父亲李善长那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自顾自地往下说。 “其一,自然是那些心念前朝,自认元朝遗民的!” “忠君爱国、恪守君臣大义,本是儒家推崇的正道。这些人抱着‘忠臣不事二主’的念头,才拒了陛下的征召。” “既然他们念念不忘胡元,始终不肯承认我大明乃天命所归,那他们就算不得我大明的子民。将这些人逐出大明疆土,有何不可?” “他们甘愿给蒙古人当奴才,思念那胡元朝廷,那就让他们滚到海外蛮荒之地,继续做他们的胡狗去!” “李琪!” 李善长终于忍不住,一声断喝。 “住口!休要在此胡言!” 第14章 此子真乃奇士! 朱元璋却摆了摆手,面上带着笑意:“由他说去,朕听着。” 天子既已发话,李善长只得将满腹怒火强压下去,只能狠狠瞪着儿子,目光如炬,警告他切莫再出妄语。 这等歹毒计策一旦出口,便是与天下士人结下死仇,顷刻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李琪浑若未觉,继续言道: “这第二类人嘛,世间既有汲汲营营求官的,自然也有效仿先贤归隐山林的。元朝时文人入仕之路阻塞,许多人索性便隐居乡野,或埋首学问著书立传,或设馆授徒传播学问。加之元末兵连祸结,他们更是无意出仕,在民间养望修身反倒成了风尚。” “朝廷征召的那些大儒名士,情形更为明显。他们多出自士绅之家,衣食无忧,且大多年岁已高,自然不愿来大明官场搅这趟浑水。” “对于这些人,我们倒不妨换个法子。譬如,召集天下鸿儒,共修《元史》。对读书人而言,能参与修史,乃是足以名垂青史的美事。能入《元史》馆者,必是享誉天下的耆宿或崭露头角的俊彦。” “这些大儒声望卓著,门生弟子遍布四方,影响力深广,正可借此树立一个极好的榜样。” 朱元璋眼中精光微闪,紧接着问道:“倘若他们修完史书,便执意要告老还乡呢?朝廷到时又拿什么由头留下他们?” “陛下无须多虑!”李琪成竹在胸,从容笑道,“只要陛下有意留人,法子岂会没有?” “《元史》修毕,我们大可再修另一部巨典。比如,修一部《万典辑要》,将古往今来的经史子集、百家之言,乃至天文地理、医卜星相、释道技艺种种著述,尽数搜罗汇集,编纂成一部旷古未有的鸿篇巨制。” “此举既能彰显我大明赫赫国威,亦可泽被后世,功在千秋!” “如此这般,那些大儒名士修完《元史》,又怎会甘心错过修纂这等‘古今第一奇书’的良机?修史本就是耗日持久的功夫,短则七八载,长则数十寒暑亦未可知。” “在此期间,朝廷有的是法子去亲近、拉拢这些大儒名士的门人弟子。” “大儒们或许清心寡欲,可他们的那些弟子门生呢?等上个十年八载,他们的恩师在修史任上终老,这些后辈已然尝到了官位权势的滋味,哪里还肯轻易放手?” 这番话落地,朱元璋只觉眼前迷雾尽散,心底一片透亮。 原来如此! 李琪所言,他已尽数洞悉。 文人拒不出仕,确实可分两类。 一类是那些以元朝遗民自居,不肯归顺我大明的。 对此等人,朝廷何须留情?直接发配到那蛮荒烟瘴之地便是。 另一类则是那些志在山水、淡泊名利的大儒名士,正好借修史之名,将他们悉数聚拢于京师,一直修到老,修到终! 至于他们的门生弟子?自有那锦绣前程、丰厚俸禄去收拢人心! 朱元璋满面春风地望向李琪。 此子果真是栋梁之才! 寥寥数语之间, 竟解开了满朝重臣都束手无策的困局! 他提议修纂那“古今第一奇书”,在朱元璋看来,更是正中下怀。 这不正是足以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文治之功么? 老朱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 此子真乃奇士! 定当重用不疑! 李琪一番言语, 竟将明初文人不愿为官的难题,解了个通透! 朱元璋龙心大悦,看向李琪的目光满是激赏。 此子当真不凡! 比起朝堂上那些庸碌之臣,强了何止百倍? 简直是云泥之别。 计策虽略显狠绝,却深合朕意。 于是朱元璋转向李善长,笑问道:“李先生看,此策可行否?” 李善长此刻脑中一片混沌,半晌回不过神。 他那素来敦厚老实的儿子呢? 怎地撞了头后,竟变得如此模样? 张口便是这般毒辣计策,还是他儿子吗? 敦厚老实? 简直荒谬至极! “陛下,老臣……” 李善长踌躇良久,终究不敢直言。 这毒计是他亲儿子献的,他能说什么? 儿子要紧,还是那些文人要紧? 自然是儿子! “老臣……以为……此计……极好!” 李善长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他心下已定,待下朝回府,定要狠狠教训李琪这逆子一顿! 他李善长谋略一生,竟被这臭小子瞒骗至今! “哈哈哈……” 朱元璋开怀大笑:“李琪,你献策有功,想要何赏赐?” “陛下误会了。” “此非臣之计,实乃家父所授!” 李善长:“???” 好个孝子! 你这是铁了心要把为父推到天下士子文人的刀尖上去啊? 朱元璋神情也变得颇为玩味,只觉这李琪当真有趣。 “也罢,你们父子一体,便算作李先生的功劳!” “来人,李先生献策有功,赐蟒袍一袭,金玉若干!” 事已至此,李善长不敢推辞,只得沉着脸叩谢皇恩。 随后父子二人知趣告退。 李善长在前头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走。 李琪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大殿内。 朱元璋带着笑意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离去的背影。 李琪,你这混小子! “明日给朕拟一道旨,告诉那李琪,三日后宗勋子弟校阅大考,他必须参加!” “若考不出个像样名次,朕叫他仔细他的皮!” …… 韩国公府,书房。 沉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间的喧嚣,只余下烛火在灯罩里噼啪作响的细微声响。 李善长背着手,在铺着厚绒地毯的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那张素来沉稳威严、仿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此刻却罕见地布满了浓重的好奇与深深的困惑。 他不再是那个朝堂之上位极人臣、心思深沉的韩国公,更像是一个急于解开谜题的老父亲。 “琪儿,”李善长的声音压得很低。 “现在没有外人,你给为父说句实话……今夜在奉天殿,在为父赶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为何突然传召为父?他口中的‘妙计’那等阴毒绝户之策,你怎敢在御前胡言乱语?!还有那锦衣卫……” 李善长一口气抛出心中积压的无数疑问。 第15章 演一出好戏 “你给为父一五一十,从头道来!不许有半句虚言!” 李琪抬起头,他揉了揉眉心。 “父亲息怒。儿子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啊。” 他叹了口气。 “今夜入宫,本是依计去求皇后娘娘的。谁知……杨宪那厮竟也在场,且咄咄逼人,陛下更是……更是问出了‘大明的天是不是姓李’这等诛心之言!” 李善长瞳孔猛地一缩! 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句足以让整个韩国公府灰飞烟灭的质问,还是让他遍体生寒! “儿子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能硬着头皮,使尽了浑身解数……” 李琪将如何哭嚎、如何攀咬杨宪、如何抛出“检校出身”的诛心之言、又如何被朱元璋逼问朝局、最后无奈抛出锦衣卫之策以求自保的过程,半真半假、有所保留地叙述了一遍。 重点突出了自己的走投无路和急中生智。 没办法啊,他总不能给李善长说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吧。 “最后,儿子实在被逼无奈,才将设立锦衣卫之事,推说是父亲您深思熟虑后的建言。陛下听后龙颜大悦,这才召父亲入宫。” “此番儿子已做了铺垫,将父亲塑造成一个忧心国事、深明大义、甘愿自削权柄以固皇权的忠臣形象。” “接下来,父亲只需再顺势演一出急流勇退的戏码,以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为由,主动请求致仕或退居二线……恐怕……就能全身而退,远离这朝堂漩涡的中心了。” 李琪说完,微微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然而,李善长听完这惊心动魄的叙述,脸上的困惑和好奇非但没有消散,反而皱紧了眉头,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精光。 “琪儿,你想得……太简单了!” 李善长缓缓摇头。 “你以为,为父退了,这事就完了?李家就真的安全了?” 他踱到李琪面前,目光锐利如刀。 “你错了!大错特错!陛下是何等人物?他岂会看不透你这点小伎俩?” “他今日能因锦衣卫之策和对付文人的毒计而欣赏你,明日就能因你这份急智和狠辣而对你生出百倍的忌惮!” “为父若退了,李家这棵大树,看似倾颓,实则陛下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猜忌,所有的试探,都会集中到你一个人的身上!” 李善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李琪心上。 “你以为陛下那句‘李善长生了个好儿子’是真心夸奖?那是试探!是警告!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今日之后,你李琪的名字,已经入了陛下的眼!” “你再想如从前那般做个纨绔藏拙,已是绝无可能!” 李善长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李琪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侥幸。 他脸色微微一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在生死关头为了自保,说的实在太多了! 锋芒露得太过了! 在朱元璋这种多疑的雄主面前,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父亲教训的是……” 李琪苦笑着,无奈地叹息一声。 “儿子昨夜为了自保,口不择言,确实……说的有点多了。锋芒毕露,木秀于林……接下来,恐怕会有些麻烦啊。”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后怕。 穿越者的身份给了他先知,却改变不了伴君如伴虎的本质。 在朱元璋的棋局里,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看着儿子脸上露出的疲惫和忧虑,李善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更多的是凝重。 他拍了拍李琪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些。 “罢了,事已至此,懊悔无益。至少,经此一夜,杨宪被陛下猜忌,浙东派气焰受挫,我淮西一脉的燃眉之急算是暂时过去了。” “你……也算为李家立了一功,虽然这功劳……唉!” 李善长长叹一声。 “先回去歇息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琪点点头,疲惫地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一层薄雾还笼罩着金陵城。 韩国公府的门房刚打着哈欠卸下沉重的门闩,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得睡意全无。 只见宫里的太监总管赵成,身着绯红蟒袍,手持拂尘,在一队锦衣卫的簇拥下,神色肃穆、步履生风地径直闯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明黄卷轴的小太监,阵仗不小。 “圣旨到——!韩国公李善长、世子李琪接旨——!” 赵成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在清晨宁静的公府前院响起。 早有下人飞跑去内院通传。 李善长和李琪刚用完早膳,正在花厅喝茶。 听到“圣旨到”三个字,李善长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圣旨?这么早?” 李善长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昨夜才经历了那番惊涛骇浪,今日天刚亮圣旨就追到了府上? 这绝非吉兆! 他立刻看向李琪。 李琪倒是显得平静许多,只是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凝重。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父亲,陛下有旨,咱们快去接旨吧。” 他特意加重了“咱们”二字。 “嗯,”李善长深吸一口气。 “这次……还点名让你去了?” 以往圣旨多是召他一人,点名父子同接,实属罕见。 李琪心中了然,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父亲宽心,儿子心里大概已经知道是因为什么了。没事,咱们……先晾赵公公一会。” “什么?!” 李善长闻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差点跳起来,压低声音厉喝道。 “胡闹!赵公公乃是陛下身边的红人!秉笔太监,内相一般的人物!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你竟敢……竟敢晾着他?!你可知怠慢天使、藐视圣旨是何等大罪?!你这是要把李家往火坑里推吗?!” 李善长气得胡子都在抖,恨不得立刻捂住这逆子的嘴。 李琪却显得异常镇定,甚至慢悠悠地又端起了那杯温热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父亲稍安勿躁。儿子要的……就是让他着急。” “因为儿子今天……要演一出戏。” “一出给陛下看,也给这满金陵城的人看的……好戏。” 第16章 唉!都是报应啊! 韩国公府前厅。 宣旨太监总管赵成,身着象征内廷显赫的绯红蟒袍,手持玉柄拂尘,脸色阴沉地站在厅堂中央。 他身后两名小太监手捧明黄卷轴,肃立如桩。 厅内侍立的国公府下人个个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喘。 时间一点点流逝,李善长父子却迟迟不见踪影! 赵成那张保养得宜的白净面皮上,焦躁和不满如同水面的油渍,越来越浓。 他可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秉笔太监,掌管内廷机要,人称“内相”! 平日里,便是六部尚书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称一声“赵公公”。 今日亲自来宣旨,已是给了韩国公府天大的面子! 可这李善长父子倒好,竟敢如此怠慢? 让他这位天使在这前厅干等?! “哼!” 赵成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却极其不满的冷哼。 “莫非……朝中那些传言是真的?李善长真以为自己功高盖世,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如此怠慢天使,藐视圣旨……他李善长想干什么?!” “都说韩国公精明过人,最是懂得揣摩圣意,进退有度。今日这番做派,却与传闻大相径庭,这反差……实在令人费解!莫非真有什么变故?” “好!好得很!李善长,你既敢如此托大,就休怪咱家回宫如实禀报陛下了!陛下最恨的,就是这等骄矜跋扈、目无君父的臣子!” 赵成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事情透着诡异。 “看来韩国公父子贵人事忙,无暇接旨!咱家这就回宫复命!走!” 他转身,抬脚就要带着人离开。 就在赵成即将踏出前厅门槛的瞬间,一阵急促慌乱、带着哭腔的呼喊猛地从内堂方向传来。 “赵公公!赵公公留步啊!!!” 只见韩国公世子李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脸色煞白,脚步踉跄,仿佛天塌下来一般,一把就死死拽住了赵成的蟒袍下摆! “赵公公!救命!救命啊赵公公!” 李琪的声音带着哭腔。 “求您……求您快救救我爹吧!他快不行了!” 赵成猝不及防被拉住,吓了一跳,随即被李琪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一愣。 “世子?你这是……韩国公他怎么了?” 李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嚎啕大哭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啊!今早我与父亲争执了几句,他老人家一时气急攻心,竟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府里的郎中正在施救,可……可看着……看着怕是不好啊!” 赵成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韩国公李善长,百官之首! 他若真在此时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他刚才的焦躁和不满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大半。 他狐疑地打量着哭得毫无形象的世子李琪,对方那情真意切的恐惧不似作伪。 事关重大! 赵成瞬间权衡利弊。 宣旨固然要紧,但若韩国公真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而自己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就回宫,这责任……他也担待不起! “快!带路!” 赵成当机立断。 “咱家去看看国公爷!” 一踏入李善长所居的内室,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多种苦腥药材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赵成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张大床上。 只见韩国公李善长仰面躺着,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国公爷……” 赵成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试探着唤了一声。 床上的李善长毫无反应。 赵成定了定神,从身后小太监手中取过那卷明黄圣旨,清了清嗓子,准备履行他的职责。 “韩国公李善长、世子李琪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噗!!!” 床上的李善长猛地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呃啊!!!” 李善长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布满了血丝,空洞而狂乱,他死死盯着床前一脸惊愕的李琪。 “孽障!逆子啊!” “我李善长一生谨小慎微呕心沥血,为陛下,为大明,到头来竟生出你这等这等忤逆不孝、气死亲父的畜生!!!” “苍天呐!我李善长……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他一边嘶吼,一边疯狂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状若疯癫! 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百官之首的威仪? 分明就是一个被不孝子活活气疯了的可怜老翁! 这突如其来的“喷血”和疯狂的控诉,把赵成吓得魂飞魄散,连退了两步! 手中的圣旨差点掉落!他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不止! “国公爷!国公爷息怒啊!保重身体要紧!” 赵成慌忙喊道,试图安抚。 李善长却仿佛完全没听见,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愤”中,捶胸顿足,口中喃喃自语,语无伦次。 “完了,李家完了。家门不幸啊!” 赵成看着李善长这疯疯癫癫、答非所问的模样,心中那点疑虑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怜悯取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尽量提高声音,想快速把旨意宣完: “着令世子李琪,务必于三日后,参加宗勋子弟校阅大考!钦此!”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李琪,冷漠地开口了。 “赵公公,旨意我们领了。您也看到了,我爹他……怕是没几天活头了。早死早清净!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连累我们李家门楣!您快回去复命吧,别在这晦气地方待久了。” 这番话,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了赵成的心窝!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李琪! 孝感动天? 眼前这世子,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父亲病重垂危,口吐鲜血,神智不清,他非但毫无悲戚,反而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令人发指的言语! “好……好……”赵成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强忍着甩李琪一耳光的冲动,将圣旨胡乱塞到李琪手里,声音冰冷刺骨。 “圣旨在此!世子……好自为之!咱家……告辞!” 话音未落,赵成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带着两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太监冲出了这间充满药味的内室! 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李善长精明一世,竟栽在自己儿子手里?” 他喃喃自语。 “虽觉事情蹊跷,但这李琪的表现,未免太过混账!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忤逆之子!看来韩国公真的是被这不孝子活活气疯、气吐血了,唉,报应,报应啊!” 第17章 可以拿奥斯卡影帝的演技! 韩国公府内室。 房门紧闭,确认赵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国公府的下人和“大夫”们早已识趣地悄无声息退下。 刚才还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状若疯癫的韩国公李善长,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琪儿!如何?” 李善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脸上带着邀功般的笑容。 “为父喷血那下,时机拿捏得可还精准?疯癫之态,装得像不像?没吓着你吧?哈哈哈!” 李琪也早已收起了那副冷漠不孝的嘴脸。 “父亲演技炉火纯青,堪称炸裂。” 他顿了顿,看向李善长手中的圣旨卷轴。 “只是……这校阅大考……” 李善长脸上的笑容收敛,拿起圣旨,并未展开。 “琪儿,你以为陛下真是心血来潮,考校你们这些勋贵子弟的弓马骑射?” “这宗勋子弟校阅,非同小可!此乃陛下在为即将到来的北伐,选拔将才、储备军力啊!” “北伐?” 李琪心头一凛。 “正是!” 李善长站起身,走到窗边。 “如今天气转凉,秋高马肥正是胡骑最盛之时!那胡元伪帝,盘踞应昌府,虎视眈眈,对我大明北疆威胁巨大!其势,堪比前宋时燕山之失,乃我大明心腹之患!” 他转过身,看着李琪。 “陛下起于微末,深知胡患不除,国无宁日!” “自登基以来,已八次挥师北伐!” “尤以捕鱼儿海一战,陛下亲率大军,长途奔袭,直捣北元王庭,俘获其嫔妃、王子、重臣无数,缴获玺印、金印、马驼牛羊不计其数!此役重创北元,使其元气大伤!”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元残部退守漠北,犹控弦数十万,占据漠南漠北广袤之地,如附骨之疽!” “今其稍得喘息,又蠢蠢欲动!此战,势在必行!刻不容缓!此次校阅,便是陛下为即将到来的大战,遴选年轻俊才,充入军中效力!此乃国之大事!” 李琪听着父亲的分析,心中那份不安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父亲,儿子明白此战重要。可是……儿子……儿子是文臣子弟啊!” “虽习过些弓马,也不过是强身健体,从未想过上阵杀敌。陛下为何点名要我去参加这等武事校阅?” 李善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琪儿不必过于忧心。陛下此举,依为父看,未必就是要你上阵搏杀。校阅之事,重在参与,表个态度。” “陛下昨夜刚赏识于你,今日又赐下圣旨命你参加校阅,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 “至少目前看来,陛下对李家,尚无即刻动手之意。你且安心准备,听命行事便是。校阅场上,尽力而为,莫要太过丢人即可。” 李善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记住,藏拙,未必是坏事。” …… 此刻的皇宫大内。 朱元璋坐在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刚刚躬身复命完毕的太监总管赵成。 “赵成,”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 “你给咱……好好说说,李善长那老狐狸,是真病了?还是……又在跟咱玩什么花样?!” 赵成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和笃定。 “回禀陛下!奴才亲眼所见,千真万确!韩国公他当时就躺在内室的床上,那脸色蜡黄蜡黄的,跟涂了层金粉似的!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都探不到了!奴才唤他,他毫无反应啊陛下!”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元璋的脸色,继续详细描述。 “奴才刚拿出圣旨,才念了个开头韩国公猛地就抽搐起来!紧接着,‘噗’地一大口暗红的血就喷了出来!那血看着就吓人!然后他就睁眼了,那眼睛全是血丝,跟疯魔了似的!” 赵成说到最后,语气斩钉截铁。 他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信心的,何况李善长那喷血的场面和濒死般的嘶吼,实在太过震撼。 朱元璋沉默地听着,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 “够了!”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赵成的复述! “混账东西!禽兽不如!” 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度的厌恶而有些变调。 “朕……朕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当女婿?!”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善长那老狐狸虽然有时也让人恼火,但至少识大体、懂进退! 可这个李琪……昨夜在御前还显得有几分急智和狠劲,虽然手段阴毒了些,但好歹是为君分忧。 怎么一转眼,在自己亲爹病危之际,竟能说出如此丧尽天良、毫无人伦的话来?! 这已经不是纨绔了,这是畜生! 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他本以为李善长这老狐狸生了个有点歪才、可以打磨一下的儿子,没想到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骨子里烂透了的畜生! 朱元璋开始在心里急速地盘算起来。 本来,昨夜李琪献上的对付文人的“钝刀子割肉”之策,深合他意。 他原本打算借着李善长这个百官之首的名义来推行,让这位老臣出面顶雷,既能达到目的,又能将天下文人的怒火引向李善长和淮西勋贵,自己则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 这计划在他心中已经勾勒清晰。 可是如今,李善长却“病倒”了! 而且是被儿子“气”得吐血垂危、神志不清!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太凑巧! 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李善长这老狐狸察觉到了什么,或者从李琪那里得知了风声,干脆演一出“病遁”,把这块烫手山芋甩开? 毕竟,这计策一旦实施,可是要得罪死整个天下读书人的!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 “你确定?李善长那样子真不是装的??他那疯癫做不得假?” “你可给咱瞧好了!若是此事出了差错,那非同小可啊!” 第18章 惹祸二人组 赵成心中一凛,声音无比坚定。 “陛下!奴才以项上人头担保!韩国公绝非作伪!奴才亲眼所见,那血色泽暗沉,绝非鸡血朱砂之类!那气息微弱,绝非闭气能装!那眼神狂乱疯癫,绝非清醒之人能演!” “奴才伺候陛下几十年,绝不敢欺瞒陛下!韩国公是真的被世子李琪气倒了怕是凶多吉少啊!” 看着赵成如此笃定,朱元璋眼中的疑云终于消散了大半。 对于赵成这个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心腹太监,他还是很信任的。 赵成或许有些私心,但在这种关乎人命和欺君的大事上,他绝不敢撒谎。 “唉……” 朱元璋长叹一声。 李善长真倒了,那计划怎么办? 朱元璋开始思索要不要让李琪来背这个锅。 这主意本来就是他出的,让他去推行,似乎也说得过去? 正好也让他尝尝被天下文人唾骂的滋味!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朱元璋自己否定了。 李琪是什么身份?一个无职无权的纨绔世子! 让他去推动这种涉及朝廷大政、关乎天下士林的国策? 名不正言不顺!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朝野上下谁会服气? 那些清流御史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而且,这等于把他朱元璋的帝王心术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太蠢了! “废物!都是废物!” 朱元璋越想越气,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拳头狠狠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一阵乱跳。 “李善长老奸巨猾!李琪这混账更是蠢笨如猪!烂泥扶不上墙!朕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父子?!”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蓄力已久的雷霆一击,因为李善长这突如其来的“病倒”和李琪那令人发指的“不孝”,变得无处着力,憋闷得难受! 就在朱元璋胸中郁结难平、脸色铁青之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稚嫩、如同黄莺出谷般的声音。 “父皇!父皇!” 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小女孩,径直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 正是朱元璋最宠爱的小女儿临安公主朱镜静。 看到临安那纯真无邪的笑脸,朱元璋脸上的阴霾和暴戾瞬间消融了大半。 “静儿,胡闹!” 朱元璋故意板起脸,但语气却带着宠溺。 “这里是父皇处理朝政的地方,是奉天殿!规矩森严,女人不能随意入内的!你怎么又跑来了?当心你母后知道了训你!” 临安公主一点不怕,反而像只小兔子般灵活地跑到朱元璋的御案旁,伸出白嫩的小手抓住朱元璋龙袍的袖子,撒娇般地摇晃着,嘟着小嘴: “父皇骗人!静儿才不是女人呢!静儿是女孩!女孩儿来找父皇玩,怎么就不行啦?” 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烂漫。 “静儿想父皇了嘛!母后说父皇昨夜忙到很晚,静儿担心父皇累着,特意给父皇送甜甜的莲子羹来!” 说着,她献宝似的举起另一只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 朱元璋被女儿这歪理和贴心逗得哭笑不得,心中那点郁气彻底消散了。 他接过食盒,摸了摸女儿的头。 “好,好,静儿有心了。莲子羹父皇待会儿喝。” 临安公主见父皇心情好了,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父皇,父皇!李琪哥哥……他最近怎么样啦?静儿好久没见到李琪哥哥进宫来玩了!他是不是又惹父皇生气啦?” “李琪哥哥”四个字一出口,朱元璋脸上的慈爱笑容瞬间僵住! 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噌”地一下又窜了上来! 手里还拿着那碗温热的莲子羹,此刻却觉得无比烫手! 好啊!好啊! 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真是……真是完了啊! 这还没嫁过去呢! 怎么一颗心就全系在那个混账畜生身上了?! 大清早巴巴地跑过来,送羹汤是假,打听那个小畜生才是真! 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醋意和一种“自家精心呵护的白菜被猪惦记上了”的愤怒瞬间塞满了朱元璋的胸腔! 他看着女儿那充满期待和天真的小脸,想到李琪在病榻前对他父亲说的那些禽兽不如的话,再想到这个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未来要嫁给那样一个东西…… 朱元璋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静儿乖,你的李琪哥哥……好得很!”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好得很”三个字。 “不过嘛……” 朱元璋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父皇最近觉得,他有点太闲了,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 短短三日,匆匆而过。 金陵城的深秋,寒意渐浓,而韩国公李善长“被世子李琪气病垂危”的消息,如同这凛冽的秋风,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勋贵圈子和朝堂上下。 一时间,韩国公府门前冷落车马稀,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景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压抑的沉寂。 这三天,李琪为了应付那些闻讯而来、或真心探病、或打探虚实的淮西派官员,也是煞费苦心。 今天,终于来到了演武校阅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李琪便被府中管事唤起。 他换上国公世子规制的骑射劲装,却故意将衣襟扯得有些歪斜,腰带也系得松松垮垮,头发也只是随意束起。 这副尊容,活脱脱一个被硬拉来应付差事的纨绔子弟。 西郊皇家猎场,旌旗招展,号角低鸣。 一股肃杀而热烈的氛围扑面而来。 李琪策马刚至猎场辕门,便见前方一行人马驻立。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身着麒麟补服,目光如电,正是曹国公李文忠! 这位朱元璋的亲外甥,战功赫赫的名将,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李琪。 李文忠身旁则站着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勃勃英气的年轻小伙子,正是他的次子——李存垣。 李存垣看到李琪,眼睛一亮,立刻挤眉弄眼,朝着他咧嘴一笑。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臭味相投,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惹祸二人组”。 第19章 老朱这是想我死啊! 上次在秦淮画舫痛殴杨宪之子杨德清,李存垣便是主力之一,事后若非李琪一人扛下所有罪责,他李存垣也少不了脱层皮。 因此,他对李琪这份“义气”感念于心。 李文忠在一旁看着二人挤眉弄眼,心里一阵烦躁。 这两个小子平日里胡作非为,他岂能不知? 只是碍于李善长的身份和地位,加上李存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许多事情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此刻见李琪这副吊儿郎当、精神萎靡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琪儿!” 李文忠沉声开口。 “今日校阅,非同儿戏!陛下亲临,诸多勋贵子弟都在场!你……你好歹打起些精神来!莫要再惹出事端,徒惹陛下不快,也让你父亲……唉!” 他终究没把“病危”二字说出口,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李琪连忙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做出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样。 “世叔教训的是,侄儿省得了。” 态度看似诚恳,但那眼神里的散漫却怎么也藏不住。 李文忠见状,眉头皱得更紧,正想再浅浅地提几句,诸如“弓马骑射尽力即可,莫要逞强”“谨言慎行,多看少说”之类的。 “文忠兄,还是这般喜欢说教啊!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朝气,管束太紧,反倒失了锐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位身披玄色大氅、气度沉凝如山的中年将领缓缓行来。 来人面容方正,目光深邃,行走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不怒自威的气势。 正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魏国公——徐达! 李琪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大明战神。 只见徐达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骨架宽大,步履沉稳,尤其那双眼睛,平静中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与李文忠的刚猛外露不同,徐达的气势更加内敛,却更显厚重磅礴。 众人看到徐达,无论是李文忠还是其他先到的勋贵子弟及其父辈,纷纷神色一凛,不由自主地在马上躬身行礼:“参见魏国公!” “参见徐帅!” 徐达只是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微微颔首。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校阅,主角是这些年轻人,我等老家伙,不过是来做个看客罢了。” 随着徐达的到来,猎场的气氛仿佛瞬间被拔高了一个层次。 紧接着,一位位名震天下的大明开国勋贵、统兵大将,带着他们的子侄,陆续抵达: 信国公汤和:朱元璋的发小,资历最老,此刻正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场中年轻的面孔。 宋国公冯胜:北伐名将,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目光扫过场中子弟,带着审视。 卫国公邓愈:骁勇善战,此刻正与身边一位同样魁梧的年轻人低声交谈,那是他的儿子邓镇。 颍国公傅友德:以勇猛著称,身边跟着几位虎背熊腰、跃跃欲试的子侄。 永昌侯蓝玉: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眼神桀骜,他的出现引起不少年轻子弟的瞩目,其外甥常茂紧随其后,同样英气逼人。 其他如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巩昌侯郭兴等等,皆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的将领,一时间,猎场内可谓群星璀璨,汇聚了大明军界最顶尖的力量和他们的未来。 铁甲铿锵,战马嘶鸣,旌旗蔽日! 整个猎场弥漫着一股即将出征般的肃杀与豪迈之气。 年轻勋贵子弟们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渴望在父辈和天子面前一展身手。 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之际,辕门外传来一阵悠长洪亮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太监总管赵成那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尖细嗓音。 “陛下——驾到——!” “哗啦!” 如同被无形的军令指挥,猎场内所有人,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勋贵子弟,瞬间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齐刷刷地朝着辕门方向单膝跪地,垂首恭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直冲云霄! 朱元璋身着明黄色常服,在一众锦衣卫和太监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进猎场。 “平身!都起来吧!” 朱元璋的声音洪亮。 “今日是校阅子弟,不是朝会!不必拘礼,大家随意些!” “谢陛下隆恩!” 众人齐声谢恩,纷纷起身,但那份恭敬和拘谨,并未因皇帝的话而减少半分。 在朱元璋面前,谁敢真正“随意”? 朱元璋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迈步走向早已设置好的观礼高台,目光如同鹰隼般在人群中扫视,掠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李文忠身边的李存垣、徐达身后几位沉稳的年轻人、蓝玉身边锋芒毕露的常茂、邓愈之子邓镇…… 突然,他的目光在人群边缘某个略显散漫的身影上停顿了一下。 正是那个衣冠不整、耷拉着脑袋、仿佛还没睡醒的李琪! 朱元璋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玩味的笑容。 李琪感觉到那道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妙! 老朱这眼神,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果然! 下一秒,朱元璋那洪亮的声音便响彻全场,清晰地指向了他: “李琪!” “臣在!” 李琪头皮一麻,硬着头皮,只能从人群中乖乖站了出来,走到场中空地,躬身行礼。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朱元璋却没有立刻让他展示什么,反而双手负后。 “朕听说……你前两日,差点把你爹韩国公……给活活气死了?” “轰——!” 此话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瞬间在满场勋贵武将和他们的子弟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场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李琪身上! 李琪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 他心里雪亮:这哪是关心? 这分明是朱元璋给他挖的一个深不见底、足以摔死人的大坑! 当着满朝最顶尖的武将勋贵和他们的继承人,重提“气病父亲”这等大逆不道、人伦尽丧的丑闻! 这是要把他李琪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是要让他在勋贵圈子里彻底臭不可闻! 更要让韩国公府颜面扫地! 老朱这一手,真毒啊! 第20章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李琪。 这个名字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撞进满朝文武耳中。 他爹是当朝太师李善长,可这位公子素来恶名在外。 在众人眼里如同废物。 今日圣上这一声点名,真是惊掉了满朝下巴。 一道铁塔般的身影猛地蹿到李琪面前,两张脸几乎贴到了一处。 李琪看得分明:此人肤色黝黑粗糙,眼如铜铃,虬髯戟张,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活脱脱就是戏文里喝断当阳桥的猛张飞再世! 李琪惊得魂飞天外,下意识后退:“你……你是……” 话音未落,他只觉后领一紧,整个人竟被对方单手拎起,双脚离地!慌乱间一瞥,那“猛张飞”竟还像抖落衣裳似的将他晃了两下,才随手丢下,脸上满是索然无味的嫌弃。 “啧,瘦得跟竹竿似的!太师府是缺米粮了不成?” 那环眼大汉看他的眼神,活像屠夫在掂量猪肉。 “也就一张脸皮子生得白净些,像个大姑娘!” 李琪整个人都懵了。 老天爷!这真是我大明的国公爷?怕不是哪个山头下来的土匪头子吧? 此人正是郑国公常茂,常遇春的长子,太子朱标的大舅哥!徐达见李琪呆若木鸡,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发什么愣!还不快见过郑国公!” 李琪一个激灵,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小子李琪,见过茂叔!” “噗——” “哈哈哈……” 满场哄堂大笑。 常茂那张黑脸瞬间更黑了,环眼一瞪:“兔崽子!你喊我什么?老子比你大不了几岁!” 常遇春与李善长同辈,常茂自然与李琪平辈,只是他长得“老成”些罢了。 “额……那……常大哥?”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李琪认怂认得飞快。 他刚被皇帝踹过,脸上还带着青肿,此刻老实得像只鹌鹑。 朱元璋没好气地瞪着他:“怎么?要不要也喊朕一声大哥啊?” 李琪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老朱顿感不妙,差点忘了这小子是个没脸没皮的。 没等李琪再开口,朱元璋一脚就踹了过去,将其蹬翻在地。 群臣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李琪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嘴上却不忘奉承:“谢陛下赐教!臣顿觉浑身舒泰,筋骨通透!” 众人:“???” 朱元璋:“???” 佞臣! 无耻之尤! 李家这小子,脸皮还能再厚点吗? 辕门外一片死寂,只余李琪那谄媚的声音在回荡。 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心中翻腾着同一个念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饶是朱元璋脸厚心黑,也被这赤裸裸的马屁拍得老脸微赧。 真是……太无耻了!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打他? 他倒喊舒服! 骂他?他浑不在意! 莫非这小子有什么……特殊癖好? 朱元璋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李琪啊,好好进学修德,莫要整日弄这些虚头巴脑的……” 李琪深吸一口气,立马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陛下教训的是!臣知错了!” 朱元璋准备好的斥责之词,被这干脆利落的认错噎了回去:“你这……” 话音未落,却见李琪飞快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提笔疾书,还不时抬头看向皇帝,一脸虔诚聆听状,频频点头,仿佛要将圣训一字不落记下。 文武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如同瞻仰神迹。 这……这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啊! 朱元璋也愣住了,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还挺受用? 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孩子,就是性子顽劣了些!” 朱元璋语气竟缓和了,“不过也无妨,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跟你差不离!” 此言一出,群臣心中皆是一凛! 陛下这话…… 分明是对李琪青眼有加啊! 寻常勋贵子弟在皇帝面前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唯有这李琪敢插科打诨,看这架势,圣上竟颇为纵容! 随行的文官们更是神情凝重,深深看了李琪一眼。 此子圣眷之浓,非同小可! 李琪之名,必须牢牢记下! 朱元璋招了招手,身后一众皇子依次上前。 太子朱标! 秦王朱樉! 晋王朱棡! 燕王朱棣! 周王朱橚! 楚王朱桢! 齐王朱榑! 这便是圣上渡江后所生的七位皇子。 李琪的目光在朱标和朱棣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史上地位最稳的储君! 唯一以藩王之身夺了大统的帝王! 这两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忽然,李琪脸色微变。 他猛地想起:这些皇子,至今尚未正式受封藩王! 这意味着…… 陛下分封诸王之事,恐怕近在眼前了! 一念及此,他脊背竟有些发凉。 一番喧闹过后,朱元璋在群臣簇拥下,登上了高高的点将台。 能随驾登台的,皆是朝中柱石、一方重臣。 如徐达、李文忠、邓愈这等军中巨擘;如中书左丞杨宪、右丞汪广洋这等执掌中枢的权臣;太子朱标自然也在其列。 储君身份贵重,自不会下场参与什么演武校阅。 李琪等勋贵子弟,连同诸位皇子,则规规矩矩地肃立在台下,只等圣命一下,便上场比试。 李存垣一溜小跑凑到李琪身边,脸上写满了佩服。 “琪哥儿,你可真神了!” “方才,你莫不是真想唤陛下一声大哥?” 李存垣眼里闪着光,冲李琪直竖大拇指。 李琪只是淡然一笑,随意摆摆手。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若非朱元璋那一脚够快,他铁定喊出口了! 可惜,被那朱重八看穿了心思,没给他攀交情的机会。 “对了,待会儿的校阅大比,你可有把握?” 李琪笑着问李存垣。 不出所料,李存垣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惶恐。 他其实还算好的,平日喜好舞刀弄枪,骑射倒也使得。 但也仅仅是“使得”罢了,若与徐辉祖、邓镇、冯诚这些将门虎子相比,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至于李琪自己? 连骑马都勉强,更遑论骑射了。 想到这,李存垣忍不住看向李琪:“琪哥儿,这可如何是好?要是……” “无妨,”李琪依旧笑呵呵,“我乃文臣子弟,耍什么刀枪弓马?” 李存垣:“???” 哈? 那我呢?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爹可是堂堂大都督府大都督啊! 我的死活你是提也不提啊! 第21章 大明柱石! 二人说笑间,校阅已然开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连营号角。 八百里分炙犒军,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广袤的校场上,三万大明精锐铁甲森然,列阵如林。 朱元璋在众将拱卫下登临高台。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三万将士执戈肃立,齐声高呼“万胜”,声浪直冲云霄! 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激得朱元璋热血沸腾,面庞通红! 他双眸中燃起炽热的斗志,双拳紧握,骨节咔咔作响! 一种久违的、征战沙场的豪情充斥胸臆! 这便是朕的大明虎贲! 这便是朕的百战雄师! “有此虎贲,何愁天下不平,何惧外寇侵边?” 朱元璋放声大笑,众将亦是满面红光。 随即,皇帝目光投向大将军徐达,无须多言。 徐达会意,从传令兵手中接过数面令旗。 古来征战,旗鼓为号。 因传讯不易,金鼓旌旗便是军令所系,号令所出。 然旗令繁复,非经严格操练,士卒难以尽识。 眼前这三万精锐,皆是百战之主,“辨旗识鼓”自是不在话下。 “陛下有旨,校阅开始!” 徐达一声高喝,声震全场。喧哗顿止,检阅正式拉开帷幕。 咚咚咚! 战鼓擂动,如闷雷滚过大地!旌旗翻飞! 徐达手中令旗猛地挥下,三万将士如臂使指,庞大的军阵瞬间如流水般铺展、变化。 仅仅几个呼吸,原本的庞大军阵已泾渭分明地化作两大阵列,各有将领居中指挥。 没有一丝杂音,没有一句口令! 将士全凭令旗而动,进退如一,令行禁止! 万人军阵,铁甲如山,沉默中蕴藏着惊雷! 在鼓点与旗号的指挥下,千人方阵或进或退,或攻或守,森严有序,凛然难犯! 李琪看得目瞪口呆。这等撼人心魄的场面,后世哪得一见? 徐达手中一面赤红旗帜猛然挥落——进攻! 对峙的两大阵列瞬间变换,弓箭手引弦待发,长枪如林紧随其后。战鼓声骤然加剧,天地间杀气弥漫! 虽是演习,两阵攻守转换间却杀伐激烈,气势激荡,竟与真实战场无异! 冷风呼啸,战旗翻卷,鼓声在天地间回荡,浓烈的肃杀之气笼罩四野。 金铁交鸣,喊杀震天,整个校场化作一片肃杀的演武之地! 此情此景,莫说朱元璋与诸将,便是那些素来轻视武夫的文臣,胸中也难免热血翻涌。 兵戈如林,气势如山! 好男儿当持吴钩,收取关山! 大丈夫正当如此! 李琪也看得面红耳赤,心潮澎湃! 朱元璋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激动不已的年轻面孔,朗声笑道: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 “演武到此为止,该让这些小崽子们上场亮亮相了!” 徐达也含笑点头。 这场演武校阅,一为振奋军心,扬我大明军威;二便是让这些宗室勋贵子弟同台竞技。 皇帝与军中宿将,无不重视后辈的培养。 无论是皇子还是勋贵子弟,不仅要读书明理,更要习练武备。 便是太子朱标在内的七位皇子,幼时也曾身着布衣麻鞋,裹紧绑腿,效仿士卒远足历练,七分骑马,三分步行。随着年岁增长,武备操练更是每日必修。 今日,便是检验皇子们武备成果之时。 而对勋贵子弟而言,今日更是至关重要!能否在校阅中崭露头角,赢得圣上青眼,全看今日! 徐达传令让宗勋子弟准备,自己竟大步走到那面巨大的军鼓前,亲自为这些年轻人擂鼓助威! 大将军擂鼓,壮我军威! “崽子们!” “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尽情施展吧!” 大明勋贵子弟,也并非全是李存垣这般不中用的膏粱。 朝廷自不愿见将门之后尽成游手好闲的纨绔废物。 故此,太祖皇帝立下规矩:勋贵子弟欲谋官职差遣,必得在校阅演武中过关,方有前程可言。 究其根本,还是因大明的俸禄着实微薄,甚至可说寒酸。 除却几位顶级的国公爷,寻常勋贵武将的家底,远不及同品级的文官缙绅。 纵有世袭爵位,那点俸禄也只够勉强糊口。 若想维持勋贵的体面,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便得设法谋个实差。 勋贵另一项进项,便是军职俸禄。 两份俸禄相加,才堪堪支撑门庭。至于陛下时不时的赏赐,反倒成了他们收入的大头。 这境况逼得那些流爵勋贵,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挣功勋、求升迁! 父辈尚且如此,子弟辈的处境可想而知。想做逍遥纨绔?家中光景可容不得!只能老老实实操练骑射,指望在校阅中搏个前程。 即便是世袭爵位之家,那些庶子幼子,同样面临窘迫。爵位是嫡长子的,与他们无干。他们唯一的指望,也在这校阅场上,盼着能一鸣惊人,得圣上青眼,自己挣一份锦绣前程! 是以今日校场之上,不少勋贵子弟都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不过这群人中,却混进了两个异类。 一个是李琪,有韩国公的爵位等着承袭——前提是他爹李善长能安分守己,不再触动圣心,招致灭门之祸。 另一个是李存垣,曹国公爵位妥妥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有个好爹,李文忠。 骑射比试开始。 勋贵子弟们纷纷上场,各显身手。皇帝就在点将台上看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场中不时爆出阵阵喝彩,显见这批子弟中确有些本事过人的。 李琪对此却暗自摇头。 你们倾力栽培又如何? 可知日后大明勋贵集团将遭何等劫难? 除了信国公汤和、曹国公李文忠等寥寥数人得以保全,其余……怕是连棺材板都躺不进去!趁早歇了吧! 朱元璋自然不知李琪心中所想,否则定要再把这小子狠揍一顿。此刻,他正与徐达、李文忠等大将点评着场上子弟。 洪武初年,确是将星璀璨,光耀夺目。太祖能定鼎江山,除其雄才大略,更离不开徐达、邓愈、李文忠等当世名将的鼎力效忠。且这些名将正值壮年,锐气正盛,如大将军徐达,此时不过四十许人。 然而鲜花着锦之后,往往盛极难继。太祖与诸将最忧心的,便是日后大明陷入名将老去、后继无人的窘境。故此,对培养后辈一事,他们看得极重。 正思量间,校场忽然爆出一阵震天喝彩! 台上君臣循声望去,只见皇四子朱棣策马飞驰,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竟稳稳钉在两百步外的三重皮甲之上!箭镞穿透三层厚甲,犹去势不止,又飞出数十步方坠落尘埃! 朱棣这手骑射功夫,端的是惊世骇俗! 君臣皆惊!良久,朱元璋拍案赞叹:“好!此子天生将种,日后必为我大明柱石!” 天生将种,大明柱石——朱棣! 第22章 史上最强太子爷! 听到这评价,李琪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嗯……若看日后那位永乐皇帝的作为,太祖这“柱石”二字,倒也……没评错? 朱元璋此刻老怀大慰,满面春风。新生代子弟中,多数表现平平,唯独自家老四今日大放异彩,在满朝文武面前露了脸。 朱棣这惊艳一箭,激得三军将士热血沸腾,对大明未来更添信心。 第一梯队有徐达、李文忠、邓愈、冯胜等开国名将坐镇,尚可为国征战二三十年。 第二梯队亦有傅友德、沐英、何文辉、蓝玉、王弼等后起之秀,悉心栽培,假以时日必成栋梁。 至于第三梯队,也就朱棣、徐辉祖、冯诚、邓镇这几个小辈还算亮眼,其余勋贵子弟,大多泛泛。 亲儿子技压群雄,朱元璋乐得合不拢嘴。 “传旨!皇四子朱棣,校阅武比夺魁!赐金玉千两,麒麟服一袭!” 天子高兴,自有恩赏。这赏赐亦非全然私心,朱棣方才壮举,实乃振奋军心之楷模!此乃千金买马骨,激励三军效仿。 太祖正是要借机立起朱棣这面旗帜,激扬士气。 望着校场中央独领风骚的朱老四,李琪也不禁感慨:果然,有人生来就是天命所归!未来的永乐大帝,即便在洪武帝诸子中,亦是如此耀眼夺目! 秦王朱樉脸色阴沉,显然恼恨老四抢了风头。晋王朱棡亦是面沉如水,对朱棣这般张扬显是颇为不喜。周王朱橚、楚王朱桢、齐王朱榑几个年纪稍幼的,则振臂欢呼,为他们的四哥喝彩。 李琪下意识看向太子朱标。 这位气宇轩昂的储君,脸上非但不见丝毫愠怒,反而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欣慰。 啧! 史上第一完美太子,果然名不虚传! 李琪暗忖:朱标啊朱标,你若不曾英年早逝,大明江山又将走向何方? 念及此,李琪眼中精光一闪,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高台上的太子。 朱标似有所感,蓦然回首,正撞见李太师之子那两道异常炽热、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意味的目光。 嘶……这眼神……怎的让人脊背发凉? 文试开始。 李琪端正坐好, 一众勋贵子弟尽皆到齐。 徐达随即吩咐军士取来笔墨纸砚,分发给众人。 “尔等听真!” “此番文试,考的是策论,考的是尔等胸中真才实学!” “为将者,岂能只恃武勇,空有一身蛮力?此等匹夫,不配为将!” “将领身系三军将士性命安危,古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之事,比比皆是!尔等当引以为戒,绝不可视将士性命如儿戏。” 徐达这番话,字字发自肺腑。 他出身农家,自幼习武,练就一身好本领,后受汤和之邀投身义军,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 打仗,徐达从不畏惧。然而随着地位越高,他越觉肩上担子沉重。幸而他遇事善思,一有闲暇便手不释卷,研读兵书。 此刻,他正是抱着提携后辈之心,将肺腑之言倾囊相告,只盼这些勋贵子弟能早日醒悟,承继父兄衣钵。 “陛下御题已出!” “来人,将题目呈上!” 徐达话音方落,一名内侍手捧题牌行至众人面前。 那牌上几个金漆大字赫然在目——“何以平北虏”! 李琪一见此题,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果然如此,这很符合那位陛下的脾性。 大明虽立,然强敌环伺。胡元朝廷虽遁,其势力盘踞山西、陕西、四川、云南、贵州等地,根基犹存。 卧榻之侧,强敌酣睡,圣上只怕夜不能寐,岂有不北伐之理? 更遑论那北元伪帝逃至上都,始终徘徊于大明北疆,更曾两度南侵图谋夺回大都(北京)。去年更迁都应昌府,距燕京不过两三日的快马路程。若稍有闪失,北疆危矣…… 李琪正暗自思忖,冷不防脑门挨了一记。 “你这混账,笑得如此古怪作甚?” “还不速速答题!” 徐达收回手,眼神古怪地瞪着李琪。这小子,越看越不对劲! 随即喝道:“来人,将老夫的座椅搬来!” 转眼间,徐达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李琪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颇有些较劲的意味。 眼看徐达巴掌又要扬起,李琪只得认怂,乖乖低头研墨。 这策论,说穿了便是皇帝问策,考生建言献策。若其策略能得圣上与重臣认可,前程自当无量。 勋贵子弟们见了这“何以平北虏”之题,个个眼中放光。 他们出身将门,北虏之患早已是老生常谈。其中多数人的父兄,皆在军中效力,多有出塞征讨、与鞑子血战的经历。 此题于他们而言,简直如同送分! 如何对付蒙古鞑子?这……还需多想? 老子能给你写出一百零八种法子! 于是众人喜形于色,纷纷提笔蘸墨,迫不及待地开始书写。 唯独燕王朱棣,眉头紧锁,陷入深思。 此题看似简单。 正因其过于简单,反倒难上加难! 须知出题之人,可是父皇! 论对北虏之患的了解,谁能及得上父皇? 难道父皇的见识谋略还不如我等勋贵子弟? 朱棣暗自摇头失笑。 故此,这绝非送分题,实乃“送命题”! 那些老生常谈的寻常法子,在此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 父皇所求,绝非一两次击退鞑虏,他所图的,是永绝北虏之患! 朱棣确是天生的将才,其军事眼光远超常人。 难就难在此处——如何才能永绝此患? 纵是以朱棣之能,亦觉此问难寻答案。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千古难题! 为何? 盖因北虏之患,非大明独有! 强秦、雄汉、盛唐……历代中原王朝,谁不曾受此困扰? 朱棣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立足大明实情,首要之务并非急于开战,而是重铸北疆防线! 思及此,朱棣也提笔疾书。 徐达环顾全场,最后惊讶地发现,唯独眼前的李琪仍在沉思,迟迟未曾落笔。 这小子,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真想交白卷不成? 这可是陛下亲拟的题目! 若敢交白卷,便是藐视君上,死罪难逃! 第23章 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念及此,徐达忍不住轻咳数声,意在提醒李琪莫要犯浑,赶紧作答。 然而连咳几声,李琪却恍若未闻。 徐达更注意到,李琪此刻神情异样。 全无平日的轻佻懒散,倒像是在做某个极其艰难的抉择,正陷于痛苦的挣扎之中! 徐达所料不差,李琪此刻确实万分纠结。他犹豫着是否该认真作答。 若随意敷衍几句,既不出风头,也不引人注目,倒是个两全之策。 可问题是,他想如此,心底却似有不甘! 北虏之患,实乃贯穿大明始终的心腹大患。 从太祖十三次北伐,到太宗五度亲征,两代帝王可谓倾尽国力,打出了一个太平基业。 然结果如何? 太祖十三次北征,北元朝廷虽被打得分崩离析,裂为鞑靼、瓦剌两部。 但鞑靼、瓦剌依旧常年寇边,袭扰劫掠大明边镇,屠戮边民。 太宗五征漠北,伐完鞑靼打瓦剌,按倒葫芦起了瓢,戎马一生,最终病逝于班师途中。 待鞑靼被其重创,瓦剌趁势崛起,在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经营之下,终成一统草原之势。而后便是那场惊天动地的土木堡之变,大明精锐尽丧,国势自此由盛转衰! 武力征伐,实非平定北虏之上策。 那些耗费在战事上的钱粮辎重,若用于他途,可做多少利国利民之事! 李琪长叹一声,在徐达的注视下,终于落笔! 只见他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下数页文字,看得徐达双眼圆睁。 末了,李琪掷笔于案,起身飘然而去。 该说的,都已言尽。 唯愿圣心垂鉴! 徐达未加阻拦,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答卷。 “臣有上中下三策,可平北虏!” 开篇第一句,便让徐达哑然失笑。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啊! “平北虏”这等豪言,便是他徐达也不敢轻言。 好大的口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至最后的上策部分…… 徐达心头剧震! 且慢! 此子……此计未免太过…… 徐达将那文章从头到尾细细读过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此计……何其阴毒!” 冯胜、邓愈、李文忠三人见状,也凑了过来。 方才见大将军神色凝重,他们心中也颇为好奇。 “徐天德,打了半辈子仗,如今倒连字都认不全了?” 冯胜打趣道,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哈哈哈……冯兄此言,我看未必是假!” 李文忠也笑着帮腔,正好报方才徐达唤他小名之仇。 邓愈则含笑不语,只在一旁瞧着热闹。 这些老将见面就爱互相揶揄,其中自有缘由。 自渡江起事以来,争先锋、抢战功、夺缴获、比爵位、论赏赐,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争了大半辈子,积下的旧怨不少,见了面自然没好话。 徐达懒得理会这几个老家伙,直接将李琪答卷中最重要的部分塞到冯胜手里。 “都瞧瞧吧!” “李大师……生了个好儿子啊!” 众将起初觉得莫名其妙,待挨个看过之后,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仿佛白日见了鬼魅。 “这……这……也太歹毒了些?” “老天爷!这小兔崽子就该丢进军营里打磨!日后必是个狠辣角色!” “此计有干天和,牵连甚广,只怕难以施行!” 三位顶尖名将纷纷道出心中所想。 然而不可否认,李琪献上的这条计策,实乃阴狠毒辣至极,足可陷整个草原于万劫不复之地! 徐达从李文忠手中取回答卷,淡然一笑:“此事非同小可,你我皆无权定夺,还是一同面呈圣上吧。” 三人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也想看看,皇帝陛下对此会作何决断。 此时中军大帐内,朱元璋正与太子朱标闲谈。 “标儿,今日这场演武,你看如何?” 老朱问的当然不是演武本身,而是那些参与其中的勋贵子弟成色如何。 太子朱标性情宽仁明敏,深具孝悌之心,自然明白父皇深意。 “年轻一辈中,徐辉祖、冯诚、邓镇三人可为将佐之才。而最出类拔萃者,非四弟莫属。” “技压群雄,骑射无双,四弟真乃天生的将种,日后定是我大明的栋梁柱石!” 朱标面带笑容,言语间满是自豪。 朱元璋看在眼里,心中亦是欣慰。 “是啊,老四是个有出息的,日后定能成为你的得力臂助。” “倒是老二和老三那两个混账……罢了,不提也罢!”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他朱元璋膝下诸子,最出色的无疑是太子朱标。 宽厚仁明,聪慧勤勉,文武兼备,既有儒者风范,又通晓军略,堪称完美的储君。 朱标之后,便是老四朱棣了。 这孩子自小好习武艺,练就一身好本领,也是大将之材! 正说话间,徐达等人步入帅帐,带来了勋贵子弟们的策论答卷。 此次应试子弟不足百人,加之李琪所献之策实在骇人听闻,徐达也懒得筛选,便将所有答卷一并封存呈上。 朱元璋接过,细细翻阅起来。谁知才看了几篇,脸色便沉了下来。 “荒谬!” “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一群蠢材!朕还用得着他们来教怎么对付北边那些鞑子蛮子?” 常言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老朱本对这些勋贵子弟寄予厚望,却未料大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烂泥终究扶不上墙! 说这些是策论,已是抬举,通篇尽是废话! 冯胜老脸有些挂不住,硬着头皮辩解。 “陛下,毕竟是勋贵子弟,平日里都忙着习练弓马武艺,又不是那些读书的秀才。字能写端正,文章能通顺,就算祖宗保佑了,哪能指望他们真说出什么治国安邦的大道理来?” 他这话,道出了一众武将的心声。 原本校阅大比,不过比试骑射罢了。 谁知皇帝陛下非要加一场文试,还考什么策论,这不是存心为难人么? 这些勋贵子弟,多半连字都认不全,年纪又轻,见识有限,能指望他们献上什么良策? 策论这玩意儿,那是文人的考法,用在此处实在不合时宜! 朱元璋瞥了冯胜一眼,懒得与他分说。 他强压着火气,继续往下翻看。 “总算有一篇勉强入眼的了!” 老朱忽然开口,目光投向徐达,“天德,这是你家辉祖写的吧?写得不错。” 徐达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对那些毫无新意的文章,老朱直接略过,连多看一眼都嫌费事。 直到翻到一篇,倒是让他神色微动,凝神细看起来。 良久,朱元璋抚掌赞道:“此篇甚好!先点明我大明必须彻底击溃草原诸部主力,令其胆寒,再辅以安抚笼络之策,如互市、册封等等,所提方略切实可行,绝非纸上谈兵,倒像是出自沙场宿将之手笔!” 第24章 这才叫论策! 他眼中带着期待,“这是哪个小子?莫不是我家老四?” 徐达最看不惯朱元璋这副炫耀儿子的模样,直接上前,一把撕开了糊名的纸条——下面赫然正是朱棣的名字! “陛下圣明!” “正是您家老四!” 徐达没好气地挤兑了一句,惹得老朱对他怒目而视。 不等徐达再说什么,朱元璋却忽然换了副笑脸。 “天德啊,你家大闺女,可曾许配人家了?” 徐达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变了。 “陛下!军中不谈儿女私情!” 你个老东西,还惦记上我家闺女了? 你家老四什么脾性,你自己不清楚吗? 老朱碰了个软钉子,只得讪讪作罢。 继续看下去,老朱越发不耐。 除了武试拔尖的那几个苗子,其余答卷实在难入法眼。 “来人!把这些腌臜东西,都给朕拿出去,一把火烧了!” 众将闻言,皆是哭笑不得。 徐达却从中抽出一份答卷。 “陛下,这个小子的策论,您可得好好瞧瞧!” 朱元璋略感讶异,接过来一看,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么厚?” 的确很厚。 通常答卷不过一两张纸。 李琪却工工整整地写满了四张大纸,洋洋洒洒,详尽阐述其谋略。 朱元璋见此,也不免多了几分重视。 “这字……倒还周正。” 他先粗略一扫,第一印象尚可。 毕竟李琪原主苦读多年,写得一手好字。 “呵呵,上中下三策?好大的口气!” 老朱忍着不耐,先看了下策,随即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接着又看中策,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这中策……倒真有几分见地,与老四所论颇有相通之处。” 他兴致被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 他倒要看看,李大师这个“不肖子”,还能拿出什么比老四更胜一筹的计策,敢称之为“上策”! 然而,当他看清上策所写的内容时,整个人猛地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这……这……” “了不得……真是惊世骇俗!” 朱元璋览罢那份“上策”,身子竟微微发颤,难以置信地低声叹道。他下意识望向徐达,只见这位当世第一名将亦是神色凝重,缓缓点头。在这位大将军眼中,李琪所献三策,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君臣多年,心意相通。朱元璋当即下令: “传李琪,即刻觐见!” “再把朱棣也叫来!” 李琪要见,朱棣要栽培。老四这块天生将才的璞玉,琢好了便是国之柱石。 不多时,李琪被带来了。他方才正和李存垣在辕门外头闲扯打诨,冷不防一只巨掌伸进衣领,将他像拎小鸡崽似的提溜起来,顺带还薅上了李存垣。抬眼一看,那铁塔般的身影正是常茂。李琪自知反抗无用,索性省了力气,任由这位豹头环眼的猛将一路拎着,进了中军帅帐。 众将瞧见这情景,顿时哄堂大笑。 “哑巴了?”常茂虎目一瞪,抬脚轻踹了李琪一下,“陛下在此,还不赶紧跪下行礼?” 李琪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拜倒在地: “臣李琪叩见陛下!愿陛下福泽似海,寿比南山,福寿绵延,康泰永年……” 此言一出,帐中霎时静得骇人。 众将神情古怪,面面相觑。 这小子……至于吗? 进门头一句就舔上了? 脸皮还要不要了! 朱元璋嘴角抽了抽,瞥了常茂一眼。常茂心领神会,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呼在李琪后脑勺上,打得他嗷嗷叫唤。 “小兔崽子,能不能拿出点男儿血性来?”茂太爷没好气地骂道。 李琪捂着脑袋,满眼委屈愤懑。这些杀才勋贵,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老朱这狗皇帝,最会公报私仇! 朱元璋朝他招招手:“过来。这文章,是你写的?” 李琪点头如捣蒜:“陛下圣明烛照,洞若观火!” 众人:“……” 这也能硬舔? 朱元璋老脸微热,心头颇觉古怪。跟这小子说话,倒是有趣……他笑骂一句:“正经些!朕有几处不明,你仔细分说。” “譬如这句,‘兵争乃政事之延续’,作何解?”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 帐中将领大多听得云里雾里。他们是打仗的,不是玩权术的,故而不觉有何深意。但朱元璋、朱标、朱棣父子三人,却是眼神骤然一亮,越琢磨越觉其中大有深意。 朱标与朱棣的目光,齐齐落在李琪身上——这位刚得了“大孝子”名头的家伙,不知能有何高论? 李琪何曾经历过这等场面?眼前坐着的,可都是跺跺脚江山震动的巨擘!开国雄主朱元璋!仁厚储君朱标!未来的永乐大帝朱棣!还有那班辅佐朱元璋定鼎天下的开国名将天团!说不紧张,那是骗鬼!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浅白的法子讲清: “打个比方便知。比方说,我大明与高丽起了刀兵……” 李存垣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哪能打起来?高丽怂得跟孙子似的,借他俩胆也不敢……”话未说完,他便惊恐地捂住了嘴。因为李琪正和朝中一众大佬,齐刷刷地瞪着他! 朱标见气氛尴尬,温言解围道:“存垣所言倒也在理。自大明立国,高丽率先遣使称臣,两国邦交尚可。李琪,不妨换个例子?” 太子爷开了金口,又是商量的语气,李琪自然得给面子。 “那……就用倭国吧!” 果然,一提倭国,上至天子朱元璋,下至纨绔李存垣,无不面露鄙夷之色。这回,无人再有异议。 朱标再次开口,这位以仁厚体贴著称的太子问道:“若我大明与倭国开战,其根本缘由何在?” “倭贼冥顽不灵,屡屡纵容海盗,袭扰我东南沿海!”朱标自问自答,“若起兵戈,此当为主因!” 李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殿下所言,对,也不尽然。” “我们不妨简单想:大明兴兵征倭,初衷可是为护佑沿海百姓?” 朱标思忖片刻,点头称是。他深受儒家仁政熏陶,护民之心根深蒂固。 “那么问题来了。”李琪看向朱标,“初衷是为百姓好,可一旦开战,带给大明百姓的后果又是什么?” “其一,兵书有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必征召数万乃至十数万民夫转运辎重;远征将士动辄数万,归期难料,生死未卜。” “民夫劳力多是农家顶梁柱,肩负养家糊口之责。他们一走,田亩荒废,粮产必然锐减……” 常茂听得不耐,粗声打断:“小子,你绕来绕去,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李琪提高了声调,“我们打仗的初衷,是为了护佑百姓,让子民过得更好!” “可无论将士死伤,还是粮产锐减,结果都一样——百姓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战争,本身就是一桩罪孽,它只会带给百姓更深重的苦痛!” 哟呵?这小子还是个厌战的主儿? 第25章 大明真正的敌人! 大将军徐达脸色一沉,冷声道:“李琪!照你这说法,莫非我大明就该缩着头,眼睁睁看着蛮夷劫掠杀伐,甚至踏破我疆土不成?” 大将军之威,无人敢轻忽。李琪也不例外,话锋立转: “当然不是!” “这就得说到战后这笔账了。” “还是征倭这个例子。若我王师荡平倭国,结果有何不同?” “倭国所有资财——金银、粮谷、矿产,乃至其国中男女人口……皆为我大明合法所得!” “有功将士的厚赏,一次征战便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阵亡英烈有抚恤,再配以倭奴耕种劳作,遗属生计也能渐渐安稳……” “所以,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我大明远征倭国,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沿海百姓,就不顾其他子民生计去劳师远征;而是可以为着天下更多子民的长远福祉,去彻底征服这个卑劣岛国!” 帐中霎时静得骇人。 众人:“……” 他说什么? 男女人口? 男的为奴,女的为婢? 这小子……当真是个狠毒胚子! 他要买卖人口! 这厮当真胆大包天,毫无人性! 帐中诸人,连同朱元璋在内,无不神情复杂地盯着李琪。 老朱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从未想过打仗还能讲出这般多的道理。 “李琪,朕仍有几分不解。”皇帝开了口。 李琪便又举一例:“那便说北元。我大明为何要挥师北征?仅仅是为护佑边镇百姓不受侵扰劫掠?” “自然不是!” 他声音一沉,“皆因北元余孽尚存,仍据广袤疆土,对我大明构成肘腋之患!故必须北征,必须将其打残打垮,大明方能高枕无忧!” “所以,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只因大明容不得卧榻之侧有强敌酣睡,才要兴兵北讨!” “然则,若我王师远征倭国,其利其益皆可满足我朝所求。可那漠北草原蛮夷呢?” 李琪目光转向朱元璋,沉声道:“退一万步讲,纵使我大明王师彻底荡平北元,尽歼其残部,将那漠北草原收入囊中,又能如何?漠北乃苦寒之地,五谷不生,根本不适宜我大明子民繁衍生息。” “换句话说,即便今日灭了北元,不出几十年,蒙古或别的什么游牧部落,又会死灰复燃!除非……” 他顿了顿,“除非我大明能在草原之上筑起城池,迁徙百姓定居,将其真正纳入版图!” 此言一出,满帐皆寂,连朱元璋也默然不语。 李琪所言,字字戳心。草原上的部族,自秦汉匈奴,隋唐突厥,何曾被中原王朝真正根除过? 强盛时不过将其驱赶,待其喘息恢复,便又卷土重来,觊觎中原膏腴,南下劫掠如故! 此乃真正的心腹大患! 敌弱则远遁避战,敌强则南下抢掠!匈奴、突厥、契丹、蒙古……这些草原之狼,习性卑劣如斯! 可又能如何?当真在草原筑城?可能吗? 筑一城需耗数年之功!那些蛮夷岂是傻子,会眼睁睁看着你在草原钉下楔子?数年之间,足够他们将那不该存在的城池彻底抹去! 但这仗,不打就行了吗? 也不行啊!眼下北元汗廷盘踞在侧,如芒在背,乃心腹大患,不除不行!若只一味防守,任其骚扰劫掠,漠北势力只会愈发坐大,终成滔天之祸! 打也不行,不打也不行,究竟该如何是好?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李琪,困惑中带着茫然。 李琪微微一笑:“兵争之道,岂止于沙场搏命?更有这经济与资源之争!” “是以你策论中所提中策,便是以商贸钳制草原?”朱元璋接过话头,神色郑重。 “正是此理!”李琪迎着众人目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草原贫瘠,难事耕种,不善百工。其日常所需铁器、茶叶、盐巴、布帛等物,无不仰赖中原供给。其地唯宜放牧,牛羊马匹、毛皮乳酪倒是丰足。” “我大明可在长城沿线边镇开设互市,以中原布帛、茶叶、瓷器等物,换取草原蛮夷的牛羊马匹,形成贸易之链。一如前宋以茶马互市制衡乌斯藏那般。” “如此,蒙古人通过互市换得生计所需,衣食得以保障,又何必再冒险南下劫掠?” 李琪这中策,主旨与朱棣先前所论不谋而合。 皆是先以雷霆手段慑服蛮夷,使其畏威,不敢轻启战端,再辅以册封、互市等安抚之策,以求边境安宁。 朱棣不由对李琪高看一眼:此人确有才具,见识竟与我不谋而合! 常茂却嗤之以鼻:“说得轻巧!那些蒙古蛮子天生就是些茹毛饮血的豺狼,骨子里就刻着抢掠二字!岂会安分守己与你做买卖?” 众将纷纷点头。 他们与蒙古人厮杀半生,深知其秉性:生性好斗,寡廉鲜耻,不念恩义。 但凡缺了短了,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抢! 抢别部,抢汉民! 劫掠二字,早已融入血脉! “此事亦不难解。” 李琪不恼,依旧从容。 “若蒙古人胆敢再启边衅,我大明即刻关闭互市,以商道断绝为惩!” “失了互市贸易,其日常所需便无着落,时日一久,必然低头告饶。” “再者,诸位莫忘,蒙古部族之中,亦有尊卑贵贱之分。千户世袭之下,贵族头人高高在上,压榨奴役其下牧民。” 常茂不耐:“小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李琪目光扫过众人,“蒙古人中真正欲兴兵戈者,不过是那些贵族头人。其下牧民所求,不过活命而已!” “这仗无论胜败,于底层牧民有何益处?胜了,劫掠所得金银女人尽归头人,浴血搏命的他们捞不到半点油水;败了,死的多是他们这些青壮,日子只会更难熬。” “说得难听些,那些牧民不过是贵族头人的奴仆。为求活命,不得不听命于上,任其驱使。便是头人令他们拿命去填,他们也不敢不从!” “既然如此,我大明真正的敌人,唯有那些贵族头人。何不设法分化拉拢,将那些底层平民策反、同化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俱是一震,陷入沉思。 细想之下,李琪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欲启战端者,是那些贵族头人。 真正在沙场搏命的,却是底层平民。 即便胜了,平民也分不得半点好处,反是头人盆满钵满。 若败了,平民更是雪上加霜,活命都难。 常茂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句:“哼,你这法子……倒还有几分门道。” 第26章 好一个俊后生! 徐达捻着胡须,沉声质疑: “李琪,此计听起来倒是不差。” “可你方才也说过,蒙古等级森严,那些平民对贵族的畏惧,那是刻进骨子里的,又怎敢轻易投效我大明……” “为何不敢?” 李琪声音清朗,掷地有声,“凡有蒙古平民愿归顺我大明,朝廷便开互市,赐予良田牧场,更可派遣儒生设学堂,施教化,行仁政,让他们亲眼得见我大明的富庶昌盛,心生向往……此乃‘解放’与‘同化’并行!” “那些蒙古平民,谁想打仗?打赢了,好处尽归贵胄;打输了,家破人亡,日子更难熬!若他们能过上安稳日子,有大明做靠山,能有更多活路,还会死心塌地听那些贵族的号令吗?” “我大明不必劳师远征,深入草原。只需策反、接纳蒙古平民,开互市,行封赏,赢得民心,将他们安置在边塞附近,慢慢渗透,渐行同化,终有一日,使其成为我大明子民!” “到那时,纵使草原再有异动,这些遍布长城外的蒙古部众,便是我大明的耳目,更是御敌的第一道屏障!草原之患,何足惧哉?” 话音落下,帐中一片寂静。 “解放”与“同化”! 蒙古底层百姓困苦,所以大明要去“解放”他们。 再以安抚笼络之策,将其“同化”成守卫大明的屏障! 若依李琪所言,不断策反、收拢草原部落的平民,赐予他们在边塞驻牧之权,再潜移默化地加以同化,那大明北疆之外,便多了一道血肉筑成的“战墙”! 日后草原蛮族若想南下劫掠,要么绕开这些归顺的部族,要么就得先屠灭他们! 只是……此策当真可行? 李文忠神色一凛,陡然发问:“李琪,草原蛮夷素不慕教化,不识仁义恩德。纵使我等厚待,又怎能担保他们不起反复之心,首鼠两端?”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来蛮夷反叛之事,屡见不鲜。 “李琪,你这中策,未免过于想当然了。”冯胜也开了口。 邓愈同样沉声道:“确是如此。蒙古那些酋长头人,哪个不是狡诈之辈?岂会坐视我大明这般行事?” 在座皆是顶尖大将,无一庸才,立时便指出了此策的隐患——那些草原枭雄,怎会眼睁睁看着大明挖走他们的根基? 面对众人质疑,李琪只是淡然一笑。 “兵戎相见,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下策!” “钱粮之争,货殖之困,方为中策!” “至于反复叛乱之虑,我已言明。诸位或许不知那些蒙古平民日子有多凄惨。一旦他们见识了我大明的繁盛,尝到了我大明给予的好处,就算拿鞭子赶,他们也舍不得走!” “至于那些贵族头人如何应对?更是小事一桩!我等策反草原平民,将其化为屏障。纵使那些头人尽起大军来攻,又如何?先死的,不过是草原上的蛮子罢了,与我大明何干?” “他们若敢擅启战端,我便关闭互市,以钱粮制之!如此三番五次,草原各部必叫苦连天。底层牧民因生计困顿,必对头人心生怨恨。那些头人的威信,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这反而更利于我等策反、‘解放’蒙古平民!”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只觉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 此人……好生阴狠! 什么“解放”,什么“同化”,不过是手段!他真正的图谋,是那道由蒙古人血肉筑成的“战墙”! 此计虽妙,却太过毒辣,有违圣人之道。 太子朱标深深看了李琪一眼。此人确有才智,然尽是些不合儒道的歪才。若让他掌了实权,恐生大乱!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再次追问: “那你的上策呢?” “上策……”李琪眉头微蹙,“此乃……流毒千里的绝户之计!” 众人:“!!!” 流毒千里?绝户计? 这厮是认真的? “此策须基于中策的互市。一旦贸易之链结成,北元与我大明两国经济便形成互补,互相依存,缺一不可!” “届时,我大明可高价收购羊毛!有多少收多少,哪怕将价钱抬到市价两三倍亦可!巨大的利益当前,草原部落必会疯狂增养牛羊,好从互市中换取更多所需!” “当大明以重金诱使草原豢养牛羊牟利,那些贪婪的贵族定会逼迫底层百姓弃养战马,转而大量饲养牛羊!” 朱元璋闻此,悚然动容,豁然起身! 李琪此计,竟是以利为饵,诱使鞑子养羊! 草原虽广,牧场却有限。牛羊多了,战马自然就少了!尤其是那赖以纵横的骏马! 缺马甚至无马的草原部落,对大明而言,何异于拔了牙的野狼! 太子朱标仍有疑问:“若只为削减战马,养牛岂非一样?为何独独是羊?” 众人亦是不解,未能参透其中玄机。 “唔,”李琪解释道,“盖因羊,尤其是那山羊,齿牙尖利,啃食草料时连根拔起!羊养得越多,牧场毁坏就越快!” “在暴利驱使下,草原各部必争相养羊。结果便是……牧场不堪重负,草场枯竭,草原……终将化为荒漠!” 军帐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惊骇交加,目光齐刷刷钉在李琪身上。 “待到那时,北元一国之经济命脉,尽数系于我大明之手!九成甚至更多的蒙古人,都将放弃放牧战马,转而养羊谋利!” “若我大明突然中止贸易,关闭所有互市……”李琪环视众人,脸上笑意未减,“诸位说,那蒙古人……当如何自处?” 一股森然寒意瞬间席卷整个军帐,众人只觉脊背发凉,如坠冰窟! 依此毒计而行,草原将羊满为患,生机断绝,民生彻底崩溃! 嘶……此计……当真狠绝! 帐中一片死寂。 狠毒! 阴损! 卑鄙! 这计策,太绝了! 朱标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凝视着李琪,眼神复杂难言——有钦佩,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他万万想不到,这看似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竟能想出如此灭国绝户的毒计! 朱元璋的脸色同样变幻不定。 他扫了李琪一眼,心中暗自嘀咕:好个俊朗后生,剑眉星目,可这心思……怎的如此歹毒! 第27章 你便是李琪? 以老朱的见识,自然看得分明。 此计若成,待草原尽数依赖养羊为生,大明一旦关闭互市,断绝其命脉,草原必将饿殍遍野,尸骨相藉! 一计倾国,数十万乃至百万生灵涂炭!其狠辣之处,令人胆寒! 他朱元璋自认手段酷烈,乱世用重典,为此太子还常劝他施仁政。可如今跟李琪这兔崽子一比,他简直成了活菩萨! “咳咳,”太子朱标试探着开口,目光却瞥向父皇,“李琪,此计虽奇,然……过于阴毒,恐伤天和啊!” 见朱元璋未立刻反对,朱标稍安。 谁知李琪一句话,噎得众人瞠目结舌: “伤天和?不伤‘天和’便好!” “天和?何人天和?” “正是在下,表字天和!” 众人:“!!!” 好个不要面皮的小子! 真是……不当人子! 帐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只剩粗重的呼吸声。 李琪却浑不在意,依旧笑吟吟道: “此计虽毒,却是高效,亦是唯一有望根除草原大患的良方。” “草原土层稀薄,不堪垦植,过度放牧更是大忌。牧民逐水草而居,便是此理。” “且此乃阳谋!纵使草原上有几个明白人,也绝难阻止。蒙古贵族之中,贪婪成性者不知凡几,岂会放过这泼天富贵?” 朱元璋听得嘴角抽搐。 朱标眉头紧锁。 朱棣更是惊骇莫名。 其余诸将亦是心中凛然。不得不承认,李琪这算计人心的本事,令人不寒而栗。他们与蒙古人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其性。正如李琪所言,草原上多的是见利忘义之徒!偌大元朝崩塌,根子便在于此! 这阳谋毒计,竟真有极大的可行之机! “第一步,开互市,立商道,使两国经济如齿轮咬合,密不可分。” “第二步,朝廷不惜重金,高价收羊毛羊肉。看似耗费巨万,却无比值得!待草原经济崩毁,无力与我抗衡,前期投入,自当百倍千倍地收回!” “第三步,闭互市,绝商道!坐看草原哀鸿遍野,民怨沸腾!届时朝廷或出兵横扫,或招抚策反,皆可!贵族头人失尽人心,必亡无疑!” 李琪条理分明地总结着,众人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发冷。 冯胜却再次点出关键:“此计有个大前提——眼下局势,尚不适用。” “北元朝廷犹有余力,岂会乖乖与我互市?除非……” “除非……狠狠打疼他们!打得他们不敢南望,生出别样心思!”李琪接口道,“这,就要仰仗诸位将军了!一次北征,打出个万世太平来!” 北征势在必行!正如冯胜所言,如今的北元,还是正儿八经的前朝朝廷,远非后来鞑靼、瓦剌那等草台班子可比!大明想行此毒计,就必须先彻底打服蒙古人,让他们见识到大明铁骑的恐怖,才能老老实实坐下来谈互市! 军中诸将闻言,脸上皆露出笑意,越看李琪越顺眼。打仗才有军功!打仗才有厚赏!李琪支持开战,便是他们的同道中人!更何况他还奉上了彻底解决北患的“良方”! 徐达大笑着上前,重重拍在李琪肩头: “好小子!” “老夫打小……咳,老夫一眼就看出你是个有出息的!” “不过这绝户计,以后少用!损阴德,折阳寿!” 李琪讪讪一笑,在徐达面前不敢放肆。 李文忠目光幽深,淡淡提醒:“儒学之外,不妨多读读佛经。” 这分明是劝他向善了。 冯胜则带着几分戏谑,向李琪抛出橄榄枝: “李家小子,可愿来老夫帐下做个参将?你那毒计,老夫鼎力支持!” “滚一边去!他该来我军中!我看这小子与我茂太爷有缘!” “吵什么?本帅是大将军!李琪归我调遣!” 一众顶尖大将竟为争抢李琪吵嚷起来。此子心思诡谲狠辣,若用于战场,定是奇兵!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案!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老朱狠狠瞪了众将一眼,目光才落回李琪身上,厉声道: “李琪!这等毒计,日后绝不可再用!听见没有?” 李琪嘟囔着点头应下,嘴里却小声嘀咕: “这……这才到哪儿啊……” “我们还能派商贾深入草原,以入药之名,高价收购螳螂、瓢虫等除害益虫,还有蛇、狐、野狼等猛兽,诱使蒙古人大量捕杀,最好举草原之力去清剿……” “再往草原牧场,悄悄散入大量野兔、田鼠、蚁类……这些小东西啃噬草根、打洞钻穴,最是毁坏牧场,且繁衍极快!加上蛇狼等天敌因收购而锐减,不出几年,牧场便会被啃食殆尽……” “待草场枯竭,部落困顿,朝廷再派人去‘好心’教导,让他们在湖泊沼泽挖渠引水,灌溉牧草……实则是竭泽而渔,加速牧场沙化……” “如此多管齐下,不出十年,漠北草原……将尽成黄沙!蒙古人想补救也无力回天,要么依附我大明苟活,要么……举族西迁,永绝我大明北顾之忧!” “这……方是真正的绝户毒计!” 众人:“!!!” 嘶——! 好个毒王! 简直是……活阎罗!瘟神下凡! 李琪被逐出了议事殿。 接下来便是大明掌权者们商议决策的时刻。 至于他献上的那些狠辣计策,最终会被采纳多少,已非李琪所能左右。 李存垣一直用古怪的眼神偷瞄着李琪,待李琪走近,竟像见了鬼似地失声惊叫。 “停步!” “莫要靠近!” “你这毒士!” “快把从前那个琪哥儿还给我!” 李琪没好气地轻轻踢了他一脚,李存垣这才收起那副惊惧模样,嬉笑着凑上来,一把搂住李琪的肩头。 “琪哥儿,你如今这心思手段,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啊!” “莫不是真把脑子摔坏了?” 李琪目光转向李存垣,随后又望向远处巍峨的紫禁城。 “存垣,你真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么?” “终日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沉溺脂粉堆里,寻欢作乐,靠着父兄的功勋,混吃等死到老?” 李存垣闻言一愣,脸上的嬉笑渐渐褪去,眼神变得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怅然开口: “那……我们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已行至二人面前。 “你便是李琪?” 第28章 奴性使然! 中年男子声音冰冷。 李琪的目光落在他那身显眼的飞鱼服上,一时有些出神。 中年男子也不多言,只将手一挥,身后两名力士立刻上前,手中各捧着一套崭新的飞鱼服。 二虎! 锦衣卫的开山指挥使。 检校卫的旧部出身! 他平生最显赫的功绩,便是那场震动朝野的“胡惟庸案”。 经他一手操弄,原本已盖棺定论的胡惟庸案再掀巨浪,罪名也从寻常的“擅权”骤然拔高为十恶之首的“谋逆大罪”! 自洪武十八年至二十三年,短短五载光阴,因此案牵连获罪的有公一位、侯二十位,遭株连、处死、刺配、流放的更达数万之众,朝中能臣几乎一扫而空! 而为这场大案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正是李善长! 嗯,李琪那位位极人臣的父亲,当朝太师,李善长! 二虎亲至! 李琪心头不由得一紧,真真切切感到了寒意。 幸而李存垣在后腰悄悄捅了他一下,李琪这才猛然回神。 “见过毛指挥使!” “敢问这是……”李琪目光投向那飞鱼服与绣春刀。 二虎嘴角咧开一丝笑意:“奉陛下旨意,征召韩国公世子李琪入锦衣卫,授正千户之职!” “琪世子,往后便是自家兄弟了,这身行头和佩刀,收下吧!” 锦衣卫,正千户! 李琪瞬间的惊愕过后,立刻躬身,双手接过了飞鱼服与绣春刀。 他先前向陛下建言设立锦衣卫,为的便是此刻,能跻身其中。 须知明初四大案,除“空印”、“郭桓”二案,“胡惟庸案”与后来的“蓝玉案”,皆是锦衣卫一手操办的重头戏。 李善长之死,根源便在这“胡惟庸案”的牵连上。 若能置身锦衣卫,便可时时窥探陛下的动向,一旦察觉风头不对,或能寻机脱身! 陛下倒也爽快,直接给了个实打实的正千户,手握权柄! 李琪面上笑意不减,二虎也颔首赞许。 “行了,速速换上,随我去办差!” “办差?”李琪一愣,“办何差事?” 二虎莫测高深地一笑。 “一事不烦二主!” “到了便知!” 话音未落,便欲拉李琪动身。 不料李琪却驻足不动,脱口而出: “缇帅,在下有一事相求!” “缇帅?这是何意?”二虎眼中疑云顿生。 李琪心念电转,随即赔笑道:“锦衣卫掌刑狱缉捕、监察百官,自当有缇骑精锐,随时听调。统率缇骑之人,既是锦衣卫指挥使,尊称一声‘缇帅’,岂非相宜?” 二虎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李琪,片刻后不禁点头。 “陛下所言不虚,你小子果然是个妙人!” “说吧,所求何事?只要不过分,本缇帅自会斟酌!” “简单,请缇帅将我这位兄弟也收入锦衣卫!”李琪指了指旁边尚在发懵的李存垣。 二虎听罢,眉头微蹙。 李存垣乃曹国公李文忠独子,身份尊贵,着实是个烫手山芋! 可转念一想,锦衣卫草创,诸多事务还需仰仗李琪献策,二虎只得捏着鼻子应下。 大不了事后禀明圣上,寻个由头革除便是。 “予他个百户吧,归在你麾下,你自行管束!” 此言一出,李琪尚未答话,李存垣先不干了。 “恁地如此?” “我也是国公府世子!” “凭甚他是正千户,我就只得个百户?” “这不公!这分明是……” 李琪气急,抬脚便踹,一把捂住他的嘴。 “咳,缇帅见谅,这小子素来痴顽,说话没个轻重!” 二虎没好气地瞪了李存垣一眼,不再多言,领着二人径直离了西郊大营。 一路快马加鞭,即便在京城街市亦是疾驰无阻。 天子亲军,威风赫赫! 不多时,一行人便抵达了镇抚司衙门。 望着这坐落于城西僻静处的衙署,李琪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此刻谁能料到,不久之后,这看似寒酸不起眼的所在,将威震大明,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 步入镇抚司,只见一儒生打扮的老者正破口大骂,其右手拇指赫然齐根而断。 一见此人,李琪顿时了然。 这不就是那断指拒仕、以示清高的夏伯启么! “小子,瞧你的了!”二虎抱臂而立,笑吟吟道。 “陛下有旨,此人须得囫囵个儿的,不得打骂损伤,本帅也是束手无策啊。” 李琪亦是一笑,二话不说,上前一脚便将夏伯启踹翻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震得众人皆是一呆。 紧接着,李琪又是一脚,重重踏在夏伯启脸上。 “来人!将这老东西剥去衣衫,吊到勾栏瓦舍门前示众!” “给脸不要脸的老匹夫,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既不肯为朝廷效力,那就去做个天下人的笑柄吧!” 众人:“!!!” 夏伯启气得浑身哆嗦。 他好歹是名扬一方的大儒,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杀了老夫!” “尔等酷吏若有胆,便给老夫一个痛快!”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充斥朝堂;奴颜婢膝之徒,执掌权柄!致使社稷倾颓,苍生倒悬……” 夏伯启嘶声力竭,竟喊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二虎登时怒发冲冠,喝道:“堵上这老匹夫的嘴!” 李琪却笑着摆了摆手,止住了欲上前的锦衣卫力士。 “啧啧,真是稀奇事!” “怎还有你这般甘为胡元鹰犬之人?” 胡元鹰犬! 此话一出,夏伯启脸色骤变,目光如刀般刺向李琪。 “说来也怪,胡元蛮夷待你等文人仕绅,可算不得宽厚。” “那胡元一朝,拢共也只开了十六回科举,高中进士的不过区区一千一百三十九人,这点数目,如何填得饱你们这些士绅的胃口?” 十六回科举! 一千一百三十九个进士! 于一个王朝而言,这数目着实寒酸! 譬如前宋,三百余载,开科一百一十八榜,文武两科及第者约十一万众,是唐、五代登科总和的十倍有余,进士人数更是胡元的百倍之多! 元朝那会儿,读书人的地位着实不高。那些蒙古贵人,本就是马背上的的天下,骨子里便瞧不起舞文弄墨之辈。 那么问题来了,既是如此,缘何夏伯启之流还对胡元朝廷念念不忘,偏要以“胡元遗民”自居? 李琪面露讥诮,冷声道:“所以,你为何铁了心要做胡元的鹰犬?莫非是骨子里天生就带着贱骨头?胡元越是轻贱你们这些文人,你们反倒越是舒坦?” “怎么?骨子里那点奴性作祟了?非要上赶着给胡元当走狗?” 第29章 骨子里带着轻贱! 嘶…… 李琪这番恶毒至极的言语,莫说夏伯启这当事人,就连一旁的二虎和李存垣,都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李琪骂人的本事,当真令人瞠目! 骂的条理分明! 骂的字字诛心! 眼见夏伯启气得浑身乱颤,二虎忍不住朝李琪竖起了大拇指。 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奇才! 然而这还没完! 李琪挪开踏在夏伯启脸上的脚,蹲下身,目光如冰般俯视着他。 “那么,究竟为何?让你们这等贱骨头对胡元蛮夷念念不忘?” “休提什么忠君爱国的狗屁话!胡元窃据中原,致使神州陆沉,九州染膻腥之气。但凡你们这些文人还有半分良知,就该持守节操,与之势不两立,而不是去做胡元的走狗!” 什么忠君爱国,不过是文人给自己脸上贴的遮羞布罢了。 他们真正对胡元难以割舍,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利”字! 李存垣很快进入角色,接口问道:“那究竟图什么呢?莫非这些读书人天生就骨头轻贱?” “那倒未必,根子还在利益二字!”李琪语带讥讽,冰冷的目光锁在夏伯启身上。 “考取功名,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做官?”二虎下意识地接话。 “非也!有些人金榜题名后,偏不入仕途,只在家中悠游林泉,过神仙日子。听来似乎视功名如粪土,好比眼前这位?”李琪朝夏伯启努了努嘴。 “难道不是如此?”李存垣捧哏捧得极是自然。 “当然不是!悠游林泉听着逍遥,可他吃穿用度从何而来?” “或许……人家本就家财万贯?”二虎也顺着思路猜测。 李琪摇头:“家财万贯?那钱财又从何而来?总不能是经商所得吧?商贾子弟可是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那为何啊?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就为了考着玩儿?”李存垣更是不解,他自幼富贵,对这等事全无概念。 “简而言之,是历朝历代朝廷给读书人的种种优待,给了他们恣意享受的特权!”李琪一语道破其中关键。 “自前宋始,地方上便多了一个‘士大夫’的阶层。他们坐拥良田万顷,把持着底层百姓的生杀予夺与口舌喉舌。而前宋皇室偏是些软骨头,竟弄出个‘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结果呢?士大夫愈发肆无忌惮,一朝把持了朝堂话语权,便开始争权夺利、结党营私、排斥异己,致使朝政日益败坏,国力日渐衰微,耗尽了前宋最后一点元气,终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蒙古蛮夷!” “蒙古蛮夷比起前宋,反倒简单直接。他们明白要坐稳中原江山,还得依靠这些地方上的士绅缙绅。于是元廷干脆用了‘包税制’——只要这些士绅老爷按时给官府缴纳定数的钱粮,官府便睁只眼闭只眼,压根不管百姓死活!这下子,士绅们兼并土地更加疯狂,盘剥百姓更是毫无顾忌,终至天怒人怨,一个王朝竟不足百年就烟消云散!” 李琪越说越是激动,夏伯启越听越是恼恨! “可这些士绅乡绅呢?王朝更迭与他们何干?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我大明的‘忠臣’,遍布乡野,仿佛他们才是这土地真正的主人!” “及至我大明开国,不再效仿胡元实行包税之制。这些士绅乡绅的利益眼看就要受损,朝廷想从他们手中收回田地,重新分给平民百姓,简直如同割他们的肉,要他们的命!正因如此,他们才暗中抵触我大明,才不肯入仕为官!” 话说到此,众人心中豁然开朗。 哪有什么清高自许的隐士? 不过是一群仰仗朝廷优待却不事生产、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罢了! “你夏伯启故意断指,以示不肯入仕为明臣的决心。” “后被陛下当作典型押解至京,依旧不肯低头,反而上奏辱骂君上,诽谤朝廷。表面看,像个忠贞不屈的高士,骨子里,不过是为了维护你们士绅阶层的私利罢了!” 李琪已觉厌烦,懒得再与这等货色纠缠。 “夏伯启,你想以死博名,讪君卖子,自己得个清名,却让陛下背负骂名?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本官这就上奏陛下,将你夏氏九族,悉数流放至那蛮荒烟瘴之地,让你们继续去做胡元的忠犬走狗!”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夏伯启骇得魂飞魄散,慌忙哀告:“不……不可……老夫愿出仕……老夫……” “迟了!”李琪一声冷笑,“给脸不要脸的老匹夫,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把你夏氏一族流放,正好杀鸡儆猴,看其他那些士绅还敢不敢装腔作势!” 李琪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二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有这小子在,锦衣卫何愁大事不成! “真要如此行事?” 朱元璋眉头微拧,看向李琪。 “夏氏九族,都要发配边荒?” “没将他九族诛尽,已是陛下天恩浩荡了!” 李琪笑容可掬地回应。 “陛下,天下士子多隐逸不仕,根子还在利益二字,说白了,就是田地!” “朝廷初立,百业待兴。陛下欲收回田亩分与百姓,势必要动这些士绅乡宦的命根子!” “唯有施以雷霆手段,打得他们痛彻心扉,他们才会服服帖帖,不敢再生悖逆之心!” 一旁侍立的太子朱标闻言,脸色愈发古怪。 我听见了什么? 李琪竟在教父皇……更加铁腕?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父皇难道还不够刚猛吗? 他那套重典治国的法子,早已让朝臣们叫苦连天了! “咳,李琪啊,”朱标温言开口,“施政总需刚柔并济,辅以仁德。” “国朝新立,百废待兴,还是要设法收拢天下士人之心才是。” 老朱也微微颔首:“打天下,行军布阵非儒生所长。但到了太平治世,安抚一方百姓,治理天下,这便是儒生的用处了。” “自古只有马上得天下,岂有马上治天下的道理?元人朝廷,便是前车之鉴!” “陛下宽心!”李琪从容应道,“文人骨子里都带着三分贱性,朝廷将他们狠狠敲打一番,自然就老实了。” “不过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朝廷在昭告天下、宣布夏伯启等人罪状并发配其族裔之时,可同步颁旨重开科举取士之道。如此,天下士子一方面震慑于朝廷威严,一方面又因科举重开而心生期盼。恩威并施,大局可定!” 第30章 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 开科取士之事,陛下心中早有盘算。 陛下出身草莽,深谙人才于夺取江山、稳固社稷之重。 当年金戈铁马之际,便已四方延揽贤士,何况如今坐稳了龙庭?重启科举,自是势在必行。 朱元璋微微颔首,目光投向侍立一旁的赵成。 赵成立时会意,展开一卷明皇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欲开创太平盛世,须得文武贤才辅弼,方能定国安邦,使万民无忧。韩国公之子李琪,于校阅之时,所呈国策深合朕意,实乃谋国良言。朕赏罚分明,岂有不赐之理?特擢李琪为校阅魁首,赐金腰带,授中书舍人职,钦此!” 魁首!中书舍人! 李琪脸上终于绽开笑意。 那金腰带,不过是装点门面的物件,除了显摆,别无大用。 真正要紧的,是这锦衣卫千户与中书舍人的双重恩典——此乃陛下信重之明证! 千辛万苦,几番周折,他李琪,总算入了陛下的眼! 赵成笑容可掬地将圣旨交到李琪手中,又命小太监捧来一只锦盒,里面盛放的正是那金腰带。 李琪竟随手将圣旨往胳肢窝下一夹,迫不及待地就去掀那盒盖,想瞧瞧这御赐的金腰带是何模样。 “使不得!使不得!李舍人,回家再……”赵成惊得连忙阻止。 可话音未落,盒盖已被掀开,一道金光闪入众人眼帘。李琪乐了,伸手取出腰带。 然而下一刻,他眼中却浮起疑惑。 不对啊! 瞧着金灿灿,入手这分量……怎么轻飘飘的?真是金子? 他下意识地将那金晃晃的腰带头凑到嘴边,张嘴就咬。 赵成脸都白了:“别!别咬……” “嘎嘣!” 李琪只觉得牙根一酸,疼得龇牙咧嘴,随即一脸委屈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陛下,这……这不对吧?” “说好的金腰带,咋是铜的?” 朱元璋:“???” 满殿臣僚:“???” 啥? 这小子什么意思? 他还真想要纯金的? 古来赐金,不都是指铜吗?赏金三百斤,便是三百斤铜啊! 朱元璋强压着心头火气,狠狠剜了李琪一眼。 “混账东西!叫你平日多读书!” “金就是金,怎能拿铜来糊弄?咱大明穷成这样了?”李琪还在小声嘟囔。 太子朱标眼见父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立刻喝道:“李琪!休得胡言!还不速速退下!” 李琪这才如梦初醒,瞧见陛下那要吃人的眼神,吓得一溜烟跑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羔子!” “气煞朕也!” 朱元璋拍案而起,胡子气得直抖。 朱标见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试着打圆场:“父皇,此子心性虽跳脱不羁,倒难得有几分赤子之心,不似大师那般……” 话说一半,太子自己也觉奇怪。太师李善长何等老谋深算,怎会养出这么个儿子?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锋一转:“标儿,依你看,这李琪如何?” 这便是在考较了。 朱标略作沉吟,答道:“才情卓绝,机敏过人。然行事……过于狠厉,不择手段。此子天生便是酷吏之材,可用,却不可大用!” 最后这句,分明是说给父皇听的。可用李琪这把刀,却绝不能让他执掌权柄! 如今朝中已有酷吏杨宪高居中书左丞,若再加一个李琪,百官怕真要苦不堪言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复又摇头。 他这太子样样都好,唯有一点,受那儒家仁恕之道浸染太深,对杨宪这等雷厉风行、手段刚硬的酷吏颇多厌恶。 可他朱元璋是什么人? 岂会在乎什么酷吏之名? 在他眼中,能办事、敢担当,能为君分忧解难,才是真本事!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酸儒,用起来远不如酷吏顺手! 李琪,无疑正合他心意。 老朱不再多言,转而吩咐朱标:“李先生病了,你代朕去瞧瞧。若病势沉重,便让太医院遣最好的太医诊治。若只是小恙……”他顿了顿,语气转淡,“就叫他别躲懒,早些回来当值。” 朱标心头一凛,肃然应道:“儿臣遵旨。” 父皇这是……对太师生疑了? 可那毕竟是李善长啊! 朱标心底蒙上一层忧虑。 这朝堂,怕是要起风浪了。 韩国公府,书房内。 李琪正与父亲李善长细说近日种种。 至于御赐的那条“金腰带”,早被他丢进库房,与免死铁券作伴去了。 李善长听罢儿子所述,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我儿啊,你行事这般酷烈,不计后果,日后必成众矢之的!” “古往今来,那些酷吏,何曾有过善终?” 他深知,酷吏虽往往能整肃法纪,深得帝王倚重一时,却终究是君王手中利刃。用得着时自然锋利无匹,用不着时,便是平息众怒的棋子。 那杨宪之所以入不了他的眼,正因这酷吏身份。此类人纵能显赫一时,终究难长久,恰似戏台小丑,不知何时便成了帝王权衡的牺牲。 汉时那些赫赫有名的酷吏,侯封、郅都、张汤……哪一个不是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而自己这独子李琪,自那次意外伤及头脑后,行事之风,竟比那些酷吏更为狠厉决绝。李善长每每思及,便觉心头沉重。 李琪却浑不在意。 他何尝真想做什么酷吏,给皇帝当鹰犬?不过是时势所迫,显露些价值罢了。只盼父亲能平安致仕,他便可安心承袭爵位,做个富贵闲人。 “爹,这些都不打紧。” “重要的是下一步。” “您这‘病’到得突然,陛下难免生疑。装病也不能太久,歇息几日便该上朝了。到时您就按儿子说的,做个泥塑菩萨般的丞相便是。” 李善长沉重地点点头。 看清眼前局势,那权倾朝野的心思也淡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若换来满门抄斩,悔之晚矣! “还有一事,”李琪接着道,“爹‘病愈’后第一件事,便是上奏,请陛下召回诚意伯刘基刘伯温!” “嗯?”李善长一愣。 “奏疏里就这么写:国朝初定,然官员贪腐成风,耽于享乐,纲纪废弛,法度不行。御史台督察不力,亟待得力重臣提督。遍观朝野,非刘基刘伯温不可胜任!”李琪说得斩钉截铁。 明初政体,中书掌政,都督掌军,御史掌监察。御史台权柄极重。 如今执掌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却是皇帝心腹、武夫出身的中山侯汤和。 这衙门能成什么样子? 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 第31章 非诚意伯刘基刘伯温莫属! 刘伯温刚直不阿,素有清名,为官“严而有惠爱”,体恤民情却绝不姑息奸恶,摘奸发伏不避权贵,堪称大明清流砥柱。 立国之初,他因开国功勋获封诚意伯,身兼御史中丞、太史令。 可惜后来……因他李善长进言,加上其屡屡直谏触怒皇帝,刘伯温一怒之下辞官归乡。 如今听儿子竟要把这老对头弄回来,李善长自然满心不情愿:“我儿,为何……” 话未说完,管家已神色仓惶地闯入:“国公爷!世子爷!太子殿下驾到!还……还带着位老太医!”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陛下果然起疑了! 李琪急道:“爹,按我说的办!稍后务必向太子提召刘伯温还朝之事!”不等父亲回应,他已匆匆布置好“病榻”,这才赶去迎驾。 太子朱标性情温厚,等候片刻也不见愠色,正饶有兴致地观赏园中景致,一派谦谦君子之风。 李琪趋近,远远便拜伏在地:“臣李琪叩见太子殿下!” 朱标闻声转身,含笑上前将他扶起:“免礼!” “听闻太师染恙,孤特来探望。” “劳殿下亲临,臣等惶恐!”李琪姿态放得极低。 朱标却佯装不悦:“你这小子,在父皇跟前那般跳脱,怎么到了孤面前倒拘谨起来?太师不仅是父皇的先生,建国后亦常至大本堂教导孤与诸位弟弟,亦是孤的先生!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大本堂,乃陛下特设于宫中的学堂,贮藏典籍,延请名儒教导皇子,更有国子监才俊伴读。以李善长身份,自然有资格登堂授课。 李琪闻言,索性也不装了,笑嘻嘻地凑上前,竟伸手搭上了太子肩头:“标哥早说嘛!害我装了半天的正经!晚上整点小酒?” 朱标:“……” 他一时竟呆立当场。 孤让你别拘束,没让你这般不见外啊! 朱标哭笑不得,已被李琪半拖着进了内室。 李善长基于考量,此番“病”得并不太重,尚能下地走动。见太子进来,忙颤巍巍欲行礼:“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未能远迎,死罪……” “先生言重了!”朱标疾步上前搀住,“父皇闻知先生病重,本欲亲临,无奈国事缠身,特命孤代为探望。” “陛下隆恩,老臣粉身难报!”李善长说着又要下拜,被朱标牢牢扶住。 “先生万勿如此!一家人何须多礼?父皇有旨,先生安心静养为上!许太医,快为先生诊脉!” 一名面容清癯的中年御医应声而入,一丝不苟地为李善长搭脉。 李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太医,若猜得不错,此乃名医许晋昌,丹溪先生朱震亨的高徒。在这缺医少药的年月,结识一位神医,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他忽然凑上前,嬉皮笑脸道:“许神医,要不先给我瞧瞧?我爹这把老骨头,横竖也没几日活头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众人:“……” 李善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指哆嗦着指向儿子。 许晋昌愣在原地,行医半生,也算见惯了世间百态。 可像李琪这般,当众巴望亲爹早死的“孝子”,他真是头一回见! 这……这也太“孝顺”了些? 太子朱标茫然地看向李善长,只见这位太师大人一脸生无可恋。 “逆子!滚出去!” “老夫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奏请陛下褫夺你的世子之位……” 李琪一听就急了。 “爹!您老糊涂了吧?” “您可就我这么一个亲儿子!不传给我,传给谁?” “难不成您老在外头还藏着别的种?我就知道您老不……” “放肆!”朱标再也听不下去。他深受儒学熏陶,孝道为天,岂容此等悖逆之言?更何况朝廷以孝治天下!堂堂开国太师府上,竟出此等“孝子”,简直骇人听闻! “李琪!滚出去!” 太子震怒,李琪这才老实退下。出了房门,他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得罪朱标无妨,太子宽厚,不会记恨。坐实了这“大孝子”的名头,反而更利于父亲淡出朝堂,全身而退。 室内。 许晋昌凝神诊脉。 朱标忧心忡忡地望着李善长:“先生,琪弟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从前听闻他虽木讷,却也守礼……” 李善长满面痛楚,长叹一声:“殿下可知,前些时日,太子与存垣世子,为杨宪之子杨德清所伤之事?” 朱标神色一肃:“孤有所耳闻。存垣所言不虚,琪弟他们出手虽重了些,但那杨德清更为混账,争风吃醋竟下死手,将琪儿从楼上推落……” 李善长不愧为朱元璋的首席谋臣。他未忘儿子计划,却选了更巧妙的切入点——杨宪!太子朱标仁厚,素厌酷吏,杨宪正是当朝第一酷吏。朱标本能便会偏向李琪与李存垣。 “正是如此啊!”李善长老泪纵横,“托祖宗庇佑,犬子侥幸捡回一命。可自苏醒后便性情大变……医者诊断,怕是……摔伤了头颅,患上了脑疾!” 朱标愕然,随即面露痛惜。原来如此!难怪李琪判若两人,行事荒诞不羁!李善长仅此一子,若真患上脑疾,岂非……一想到此,朱标心中对杨德清乃至其父杨宪,顿生厌恶。 “殿下,老臣斗胆,有一言烦请殿下转呈陛下!”李善长面露忧思,怅然道,“据老臣所知,不独官宦子弟,便是许多勋贵乃至官员自身,骄奢淫逸之风日盛!” “而御史台督察不力,其官员自身亦多有沉溺酒色者!此等机要之地,急需得力重臣执掌!” “现任御史大夫汤和,乃武人出身,不善文治,此乃御史台日渐废弛之根源!” 朱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杨德清之事便是明证!纲纪不振,法度不行,才纵得这些纨绔无法无天!汤和虽是父皇心腹,但执掌纠察百官、整肃风纪的御史台?确非其长! “先生可有贤才举荐?”朱标殷切问道。 李善长沉默片刻,终是决然道:“非诚意伯刘基刘伯温莫属!” 第32章 跟太子称兄道弟! 此言一出,朱标震惊莫名,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善长。 满朝皆知,李善长与刘伯温乃政敌,水火不容。 先前刘伯温辞官归隐,正是因李善长攻讦所致。 这……太师怎会突然举荐宿敌? “殿下,”李善长语气萧索,“老臣……时日无多了。” 朱标惊得豁然起身。 “经此一劫,老臣心力交瘁,只盼在闭眼前,再为国朝尽一份心力!” “御史台,非刘伯温不能重振!此中道理,陛下亦明。此乃老臣举荐刘基的奏疏,恳请殿下代呈御前!”李善长双手奉上一封奏章。 朱标怔怔接过,眼眶微红,郑重地向李善长深施一礼:“先生放心!孤定竭力促成此事!琪弟的脑疾,孤亦会设法寻访名医!” “老臣……叩谢殿下隆恩!” 李善长感激涕零,挣扎欲拜。 朱标急忙搀住,温言抚慰良久,才黯然离去。 步出房门,只见李琪正勾着许晋昌的肩膀,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朱标本欲上前训诫,转念想起“脑疾”之事,心头又是一黯。 李琪瞧见朱标,立刻放过了一脸苦相的许太医,笑嘻嘻地凑上来,一把揽住太子肩膀:“标哥,别急着走啊!晚上留下整点小酒?” 朱标看着李琪,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拍了拍他的肩:“往后……莫要再对先生说那些悖逆之言了,可听见?许太医会暂居府上,为你父子调理身体。” 李琪一愣,茫然摇头:“啥?我没病啊标哥!” 朱标眼中满是怜悯,又拍了拍他:“嗯,没病,不是你的错。好生听许太医的话,莫讳疾忌医。”言罢,转身匆匆离去。 李琪望着太子背影,一脸困惑:“标哥!我真没病!” 朱标脚步微顿,走得更快了。 许晋昌呆立原地,看看“大孝子”李琪,又想想今后日子,不由得痛苦地以手扶额,仰天长叹。 这差使……可真是要了命了! 乾清宫内。 朱元璋面露惊诧:“你是说……李善长主动要召刘伯温回朝?” 朱标神情笃定:“回父皇,正是如此!” “太师忧心官员奢靡享乐之风愈演愈烈,纲纪废弛,法度不行,人心涣散。故恳请急召诚意伯刘基还朝,整饬御史台,纠劾百官,辨明冤屈,提督各道!”朱标说着,将李善长的亲笔奏章呈上。 老朱急忙接过细看,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太子并未察觉,继续陈情:“父皇,国朝初立,中书理政,都督掌兵,御史掌纠察,台谏之责尤为紧要!” “然如今官员狎妓宴饮,聚于秦楼楚馆,骄奢淫逸,蔚然成风!御史台官员竟亦在其列!” “世风日下,清朗秦淮,如今昼夜颠倒,狎邪之声不绝。良家女子不敢出门,小民亦受蛊惑,举债买欢,闹得妻离子散……” 眼见父皇面色转阴,朱标适时收声,恳切道:“御史台非整饬不可!非诚意伯刘基,不足以担此重任!” 朱元璋眼神冰冷,沉默片刻,终是决断:“传旨!召刘伯温即刻回京!” 朱标心中一喜,躬身道:“父皇圣明!” “哼!你这小子,就知道跟咱唱反调!” 朱元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问道:“李先生身子如何了?” “许太医诊过,昏迷吐血皆因急火攻心。太师年事已高,本已虚弱,此番折腾下来,只怕……” 朱标神色黯然,叹息道,“至于李琪近日反常……实是患了头风之症!” “头风?”朱元璋大惊,“李琪得了头风?” “正是!当日被杨德清推下楼,虽侥幸保命,却伤了头颅,以至言行乖张疯癫……” “父皇!杨德清此獠,必须严惩!”朱标抓住时机,切齿道,“小小年纪,如此跋扈狠毒,视国法如无物!不知多少百姓曾受其害,若再……” “够了!”朱元璋不耐地低喝,“此事无需你操心!退下!” 朱标犹有不甘:“父皇!您为何如此纵容那酷吏杨宪?我泱泱大明,难道就……” “出去!”朱元璋脸色铁青,怒声呵斥。 朱标愤然拂袖而去! 他实在想不通,父皇为何如此偏袒杨宪! 不过,只要召回刘伯温,自有人能收拾这酷吏! 要知道,杨宪可是刘伯温一手举荐的门生! 与此同时,韩国公府。 李存垣大大咧咧闯进院子,看清眼前景象,瞬间呆立当场。 只见李善长、李琪父子二人,竟各自瘫在躺椅里,闭目养神。旁边矮几上摆着果脯肉干等零嘴。 李琪像条晒蔫的咸鱼,艰难地侧着身子,伸长手臂去够几上的葡萄酿。 嗯,懒得像条蛆! 李存垣无语,上前把矮几推近了些。 李琪这才如愿拿到琉璃盏,美滋滋啜饮一口:“唔……舒坦!”顺手又递给旁边的李善长。 在李存垣惊掉下巴的注视下,李太师竟也浑不在意地接过来痛饮一大口。 “唔……果然舒服!” 李存垣:“???” 怎么回事? 不是说琪哥儿摔坏脑子了吗? 怎么连太师也…… “咳咳,琪哥儿,你这……”李存垣试探着问。 李琪懒得解释,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仆从又搬来一张躺椅,让李存垣也躺下。 李存垣看着他那副惫懒模样,眼圈一红,悲呼道:“琪哥儿!你……你真得了头风啊?这可如何是好?年纪轻轻就……” 李琪:“??” “哪个杀千刀得在外面造本公子的谣?” 李琪猛地跳起,冲进厨房,转眼拎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出来,架在李存垣脖子上。 “是……是太子爷亲口说的……”李存垣吓得舌头打结。 “……” 哦,那没事了。 李琪讪讪一笑,菜刀哐当坠地,重新瘫回躺椅。 这辈子,做条混吃等死的富贵咸鱼,似乎……也不错? 李存垣很快便耐不住性子了。 只因李琪如今的日子,实在太过寡淡。 整日窝在府里,命人搬了三张躺椅,在后院晒太阳假寐。矮几就在手边,摆着茶水、果脯、肉干等零嘴。 李琪与李善长闭目养神,李存垣却喋喋不休。 从庙堂风云讲到市井琐事,从诗词歌赋扯到人生大义,最后竟说到哪家楼子的花魁最为软玉温香…… 李琪始终闭着眼,嘴角却忍不住抽搐。 他从前怎未发觉,李存垣竟是个话篓子? 聒噪得让人想脱了袜子塞他嘴里,再捆个结实倒吊在府门外,警示旁人:敢扰李家父子养病,便是此等下场! 第33章 他回来了! 絮叨半晌,见李琪毫无回应,李存垣终于讪讪闭了嘴。 他躺在李琪左侧的躺椅上,难得静享片刻安宁。 心下不由思量,自己平日如何度日? 无非呼朋引伴,饮宴狎妓,醉醺醺归府酣睡,日复一日…… 他原以为,这才是勋贵子弟的活法。 可此刻,沐着暖阳,周遭静谧,只余微风。 浅啜一口酸酸甜甜的酒酿,拈几粒果干细嚼,慵懒半寐间,神思却异常清明满足。 这份突如其来的踏实感,瞬间填满了往日浮华的空虚。 李存垣心头漾起一丝异样,至少,他不讨厌此刻的安宁。 然而安宁易碎。 三人正沉浸在这“废物”时光里,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管家神色匆匆近前: “国公爷,世子爷,有客来访!” “客?”李琪不耐地摆手,“让他走!就说我父子病中静养,概不见客!” 什么劳什子客人!这般没眼力见! 管家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回道:“世子爷,是诚意伯……” “诚意伯?什么破落户……”李琪被搅了好兴致,骂骂咧咧。 话未说完,脑门便挨了李善长一记巴掌。 “刘伯温来了!” 嘶—— 诚意伯!刘伯温! “太子殿下也陪着来了!” 李琪瞬间变脸,堆满笑容:“快!开中门!迎贵客!” 片刻后,国公府正堂。 只见一位两鬓染霜、精神矍铄的老者端坐堂中,周身透着书卷清气。 刘伯温! 民间传说中,这可是堪比诸葛武侯的奇人!辅佐陛下定鼎江山,立下不朽功勋!坊间素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之说。更有秘闻流传,说他曾奉旨踏遍山河,斩断龙脉以固大明基业…… 如今这活生生的传奇就在眼前! 李琪瞬间激动,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攥住刘伯温双手,热切道: “先生!小子终于得见尊颜!” “小子愿拜入先生门下,执弟子礼,终生侍奉左右!” 众人:“……” 刘伯温:“……” 这小子……头风果然不轻? 刘伯温茫然看向身旁的太子朱标。太子嘴角微抽,狠狠剜了李琪一眼,低声道:“先生见谅……他这病,又犯了……” 刘伯温眼中掠过怜悯,又看向李善长。李太师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刘伯温哑然失笑,心下更多了几分唏嘘。 当初接到圣旨,他惊愕万分。李善长这老对头,竟会举荐自己?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可得知李善长独子被杨宪之子害得落下头风之症,原本犹豫的他,立刻动身返京。 不为别的,就为杨宪! 杨宪,曾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亦是他亲手举荐给陛下,才有了今日左丞相之位! 刘伯温自诩识人无差,可当杨宪暴露出酷吏本性,为权位不择手段时,他才痛悟自己看走了眼! 当初辞官归乡,此亦是一大缘由。 离京前,陛下曾问何人可为相。 他直言杨宪有才无器,汪广洋气量更狭,胡惟庸如劣马恐覆车驾…… 可惜陛下未纳忠言,仍令杨宪入主中书。 结果呢? 杨宪一朝得势,便与李善长、胡惟庸斗得乌烟瘴气! 李琪心中却雪亮:刘伯温此番回京,杨宪那酷吏,怕是大限将至了。 杨宪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恩师刘伯温奉旨回京,重掌御史台,官拜御史大夫。杨宪立刻备下厚礼登门,原以为念在昔日师徒情分,刘伯温至少会见他一面。谁知,他竟连府门都未能踏入,直接被挡在了外面! 一念及此,杨宪恨得牙根发痒。 刘伯温!你凭什么? 恰在此时,他麾下党羽纷纷闻讯赶来。 早在立国之前,杨宪便是朝中冉冉升起的“新贵”,如今贵为中书左相,执掌中书省,自然引得不少人趋炎附势,甘为羽翼。这批人多出身浙东,盖因刘伯温与杨宪同属浙东一脉。 大明立国,朝中派系林立。淮西党人多势众,以李善长为首,胡惟庸次之,根基深厚,遍布六部百司。也正因如此,反遭陛下猜忌,这才给了浙东党崛起的缝隙。 浙东党的根基,便在御史台这风险之地。 当年御史台初立,掌印的正是刘伯温! 比起淮西集团的枝繁叶茂,浙东集团虽根基稍浅,却掌控着朝廷言路。 上至天子家事,下至百官德行,皆在御史台言官弹劾之列。 自刘伯温归隐,杨宪炙手可热,指使麾下御史疯狂弹劾淮西官员,给李善长、胡惟庸等制造了无数麻烦,一时风头无两。 可如今,初代党魁刘伯温回来了! 这些言官们立刻坐不住了,纷纷跑来杨宪府上探听风声。 原因无他,浙东党这两位魁首,性情可谓天差地别。 杨宪为人刻薄,贪慕权位,心思深沉,脸上从不显露,更乐于结党营私,培植势力。 而刘伯温刚正不阿,毫无私念,一心为公。 莫说犯事的淮西党,便是“自己人”浙东党若有不法落在他手里,他也绝不会手软! 正因如此,浙东党上下,自然更倾向于杨宪这位“二代魁首”。 可偏偏,陛下又起用了刘伯温! 御史刘炳忧心忡忡道:“相爷,眼下如何是好?” “我等私下做的那些事,根本禁不起推敲啊!” “若刘大人真要深究,祸事可就大了!” 杨宪把玩着手中茶盏,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岂会不知?否则今日也不会拉下脸去求见刘伯温了。可恨那刘伯温,竟如此不留情面! “慌什么?”杨宪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寒意,“御史台上下,皆是我等心腹!告诉他们,刘伯温是刘伯温,我杨宪是杨宪!” “谁若想过从前那种清汤寡水的日子,要改换门庭,尽管去投奔刘伯温!只是日后……可别后悔!”他语带森然。 刘炳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杨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名声谁人不知? 况且他比垂垂老矣的刘伯温年轻太多!对政客而言,年轻便是最大的本钱。 谁知道刘伯温何时又会归隐? 傻子都明白此刻该站哪边。 “相爷放心,下官明白!” 刘炳匆匆领命而去。 杨宪盯着他消失的背影,眼中寒芒闪烁。 “刘伯温……” 他心中默念,恨意翻涌。 第34章 这唱的是哪一出? 韩国公府内。 李琪三人又瘫回椅子上,跟三条拧巴的虫子似的。 李善长心里那团火还没消,一想起刘伯温那张忧心忡忡、仿佛天下就他一人忠心的脸,就觉得膈应! 说起来,李善长和刘伯温倒没啥深仇大恨,不过是政见不合。 可李善长最烦刘伯温那副刚直不阿、为国为民的架势,衬得满朝文武都成了只顾私利的奸佞小人! 大明开国后,淮西那帮功臣勋贵渐渐骄横起来,连皇帝朱元璋都觉得他们势力太大,难以掌控。 于是老朱提拔刘伯温做了御史中丞,专管弹劾大臣的不法勾当。 刘伯温性子硬,不怕得罪淮西帮,被他弹劾受罚的勋贵们,个个恨他入骨。 当年刘伯温逮住了为非作歹的淮西老臣李彬,二话不说就要砍头示众。 李善长那时已是中书左丞相,拉下老脸三次去求刘伯温,说看在李彬过去的功劳、看在天子的份上,饶他一命,改判别的刑罚。 可刘伯温铁面无私,根本不理睬,加上有太子朱标在背后撑腰,硬是把李彬给斩了。 这事儿闹得李善长这位开国大师颜面扫地,整个淮西勋贵脸上都无光。 李善长岂能咽下这口气? 立刻发动淮西党羽群起攻之,拼命弹劾刘伯温,说他本是元朝旧臣,杀淮西功臣是处心积虑,又说他欺君罔上、结党营私…… 最后逼得刘伯温自己请辞。 朱元璋也因为刘伯温杀了自己的亲信李彬而心生不满,顺水推舟就准了。 今天再见刘伯温,李善长心里的旧怨又翻腾起来。 他黑着脸,没好气地冲李琪抱怨:“真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非要把这刘伯温弄回来!淮西勋贵哪个不恨他入骨?如今我李善长反倒举荐他回朝,你让那帮老兄弟怎么看我?怕是要寒了人心!” 李琪白了老爹一眼,懒洋洋地开口:“爹啊,这可是步好棋!天大的好棋!” “头一件,您自损威望,淮西那帮人自然不会再死心塌地跟着您,陛下对您的忌惮也能消减几分。” “第二件,刘伯温这次回来,摆明了是冲着杨宪去的。依我看,杨宪离大祸临头不远了。他二人斗起来,咱们正好躲在暗处,乐得清静。” “第三件,杨宪那厮为何能得陛下青眼?不就是陛下想用他制衡咱们这些勋贵老臣、制衡整个功勋集团吗?他能进中书省,说白了就是陛下安插进去的一颗钉子。可咱们这位杨左丞,怕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一旦刘伯温把他那些罪证抖落到陛下面前,嘿嘿……杨宪?死路一条!” 说完这些,李琪眼皮一耷拉,不再言语,像是要睡过去。 旁边的李善长和李存垣听得后脊梁发冷! 这小子……处心积虑把刘伯温弄回来,竟是为了送杨宪上断头台! 嘶…… 算计当朝宰相! 还做得如此轻描淡写! 这小子,心思是越来越深,手段是越来越毒了! 韩国公府里,李琪和李存垣又瘫了半个月,门都没迈出一步。 这天二虎实在等不下去了,亲自登门。李善长也在旁边躺着,二虎不好发作,先给太师见礼,这才一手一个,把两条“懒虫”从躺椅上拎起来拖走。 “虎哥,这是干啥呀?”李琪老大不乐意,躺平的好日子到头了。来人偏偏是二虎,李善长和胡惟庸的掘墓人,李琪也不敢太放肆。 二虎瞪他一眼:“还是那个夏伯启!老家伙以死相逼,非见你不可,不然就当场抹脖子!” 李琪一听,直摇头:“那就让他死呗!一个前朝余孽,死了干净!” “不一样!”二虎皱眉,“朝廷按你的主意,已经昭告天下了,夏伯启讪君卖直,举族流放蛮荒,这是立了个靶子!他要死在京城或者大明境内,这靶子可就白立了!” 李琪这才回过味。敢情夏老头是看准了这点,才敢提要求。他也纳闷,这老腐儒找他能谈什么? 很快,他又在镇抚司见到了夏伯启。比起上次,这老儒生简直像换了个人,蓬头垢面,眼神呆滞,活像遭了大罪。 一看见李琪,夏伯启眼里猛地冒出光:“老夫只和这小……小畜生谈!” 李琪:“???” 小畜生? 跟谁俩呢这是? “来人!给我掌嘴!”李琪火气上涌。 二虎到底是主事的,摆摆手,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留下李琪单独面对。 夏伯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在李琪身上,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李琪不耐烦:“有屁快放!本少爷没工夫跟你耗!” 夏伯启的气势瞬间垮了,声音带着哀求:“老夫……老夫认栽,随你们处置!入仕……入仕也行!只求你开恩,放过我的族人妻小,别把他们流放到那蛮荒之地去?” 士绅的根本,就在那读书人的功名特权!没了这个,田产没了,生计断了。流放蛮荒?谁还认你这功名?这就是李琪毒计的狠处!加上汉人安土重迁,谁愿意背井离乡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夏伯启真要成整个家族的千古罪人了! 李琪先是一愣,随即破口大骂:“你老糊涂了吧?之前让你做官,你断指头表忠心!现在要流放了,你倒知道求饶了?早干什么去了?告诉你,朝廷旨意已下,板上钉钉!没得改!老老实实滚去海外,当你的前朝忠臣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夏伯启嘶哑的声音:“那……那老夫自己挑个地方行不行?你要不答应,老夫立刻撞死在这儿!让你白忙活一场!” 李琪脚步顿住,眼珠一转:“这个嘛……倒也不是不行……” 他转过身,脸上堆起笑容:“那咱们……商量商量?” 半个时辰后,李琪勾着夏伯启的肩膀,亲亲热热地走出来,两人谈笑风生,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外面候着的二虎和李存垣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唱的哪一出?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脑袋问号。 第35章 恨透了刘伯温 李琪冲二虎眨眨眼:“妥了!夏老先生深明大义!不但愿意配合朝廷警示天下士绅,还自愿携族人前往海外蛮荒之地,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严格说起来,他们这一支,以后就是我大明的海外编户了!” 二虎:“???” 李存垣:“???” 什么情况?夏老头怎么突然这么老实了? 当着夏伯启的面,两人不好多问,赶紧安排人押送夏伯启回原籍,游街示众后举族流放。 等夏伯启被送走,二虎一把拉住李琪:“快说说!你到底跟他谈了什么?” “简单!”李琪一笑,“我们派人护送他全家去海外选定的地方落脚扎根,他们就在那儿经营发展。将来有一天,我大明王师开疆拓土到了那儿,夏氏一族就算立了功,可以作为功臣返回故土,朝廷还有封赏!” 二虎听得恍然,李存垣却倒抽一口凉气:“琪哥儿!你到底把人流放到哪儿了?” “三佛齐啊!” “……” 二虎也回过味了,气得直咬牙:“好你个李琪!真不是个东西!” 大明到三佛齐,隔着万水千山!朝廷眼下连北边都没搞定,哪辈子才能打到三佛齐去?这摆明了是开空头支票,把人往死里坑! “琪哥儿,你是真够损的!”李存垣由衷感叹。 李琪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不会夸人就闭嘴!” 夸你?二虎和李存垣对视一眼,默契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黑心肠的家伙。 李琪也不在意,只是眼中精光闪动。 三佛齐…… 就是永乐年间那个旧港宣慰司啊! 嗯,后世叫苏门答腊,在占城往南,船行约莫五天。 但凡懂点地理的,都知道那是块宝地。 当然,李琪眼下也没那么大野心,不过是一步闲棋。 万一将来有那么一天,大明水师真能扬帆远航呢?开疆拓土到旧港,未必就是痴人说梦! 夏伯启的事算是了结了。 李琪在这事里的“表现”,被二虎原原本本禀报给了朱元璋和太子朱标。 老朱听得一脸茫然:“三佛齐?那是什么地界?” “回父皇,在占城以南,万里之遥。” 太子朱标及时补充。 朱元璋愣了半天,才笑骂出声: “李琪这小兔崽子……心是真黑啊!” 东宫太子府。 刘伯温沉着脸进来,面色铁青。 太子朱标赶紧起身相迎:“先生,何事如此动怒?”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刘伯温气得声音都在发颤。 这半个月,他重新查了一遍御史台经手的案子。这御史台当年是他一手创立,里头的言官多是他亲自挑选的刚正之士,希望他们能担起纠察百官、整肃纲纪的重任。可查下来的结果,却让刘伯温又惊又怒——他寄予厚望的御史台,竟在杨宪的把持下,沦为了浙东党人和淮西勋贵相互倾轧的工具! 什么法度纲纪,全然不顾!那些御史言官只盯着淮西官员的错处,捕风捉影,肆意弹劾,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刘伯温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竟成了这副模样! “殿下!杨宪不除,国无宁日!”刘伯温将查到的证据呈给朱标。 太子接过一看,也是勃然变色,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本就厌恶杨宪酷吏般的行事作风,如今得知御史台竟被杨宪用来党争,更是怒不可遏!难怪朝中奢靡之风盛行,法度废弛,人心涣散!连负责监察的御史台都只顾着争权夺利,朝政如何能不荒废? “杨宪不除,国朝难安!”朱标也沉声附和,眼中已现杀机。他似乎也明白了父皇为何一直纵容杨宪,无非是用浙东党人来制衡淮西勋贵。这对帝王而言,本无可厚非。但如今刘伯温回朝执掌御史台,杨宪便没了用处!与刘伯温这等刚正为国的人相比,杨宪这种贪权酷吏,还是尽早除掉为好!有刘伯温在,淮西勋贵也翻不起大浪! “先生,可如何除掉杨宪?”朱标眉头紧锁,“父皇对此人极为宠信,若无铁证,父皇绝不会动他!” 刘伯温亦是皱眉:“眼下御史台上下,皆以杨宪马首是瞻,对我只是阳奉阴违。我们若借御史台之力,非但无用,反会打草惊蛇!” 朱标的心也沉了下去。这可难办了! 明初三大衙门:中书省、御史台、大都督府。如今中书省在杨宪手里;御史台名义上归刘伯温,但底下人只听杨宪的,刘伯温成了光杆;大都督府由曹国公李文忠执掌,只听父皇号令。他这个太子虽可参赞军务,但私下结交武将乃是大忌,容易惹父皇猜疑。 一时间,两人都犯了难。三大衙门都指望不上,还能靠谁去查杨宪的罪证?难道要太子和御史大夫亲自去查?成何体统!况且他们目标太大,稍有动作,必被杨宪察觉! 两人相顾无言,殿内陷入沉寂。 恰在此时,一名中书舍人送来一份奏章,是关于夏伯启举族流放之事,请太子批阅。这是朱元璋为培养太子理政定下的规矩,寻常事务先由太子处理。 朱标随手翻看,目光却陡然一凝。他迅速批阅完毕,打发走中书舍人,转头看向刘伯温,眼中有了亮光: “先生,我倒想到一个人选!” “谁?”刘伯温忙问。 “韩国公李善长的独子——李琪!” “李琪?!”刘伯温失声叫道,“那个……那个言行无状的痴傻小儿?” 说实话,刘伯温对李琪的第一印象糟透了!初次见面,这小子就抓着他的手不放,嚷着要做门下走狗!临走时更是疯疯癫癫,追问他当年是不是真斩了九十九条龙脉……龙脉乃王朝气运所系,他刘伯温是正经读书人,哪懂什么斩龙?简直是荒唐透顶!所以他一听太子提这人,立刻摇头。 “不妥!此子性情乖张,行事荒唐,天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太子却有自己的理由: “其一,李琪行事虽阴损跳脱,但他的计策往往简单有效,足见此子并非全无是处。对付杨宪这等酷吏,李琪正是合适人选!恶人还需恶人磨!” 这理由让刘伯温一时语塞。 “其二,李琪是李太师独子。若用他对付杨宪,李太师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届时,我们或可借淮西勋贵之力,联手扳倒杨宪!”这一点,倒有几分道理。杨宪对淮西勋贵而言,如同当年的刘伯温,恨之入骨。 “其三,”太子压低声音,“李琪是锦衣卫正千户!” 刘伯温:“???” 锦衣卫?这是……什么衙门? 第36章 风流贵公子 半个时辰后,李琪捏着太子手书,一脸茫然地看着东宫使者张肃: “竟要本少爷去……去查那些秦楼楚馆?” “你们……没弄错吧?” 东宫太子府。 太子朱标的手书摊在桌上,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命中书舍人李琪,协同御史大夫刘伯温,整肃官员奢靡之风,目标——秦淮河畔的春江十四楼! 春江十四楼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李琪和李存垣的老窝!里头的姑娘们,哪个不是他俩的旧相识? 现在太子爷竟要他们去抄自己的“家”?这叫什么事儿! “不去!”李琪把那份手书往张肃怀里一扔,“谁爱去谁去!” 张肃一愣,都给气笑了。太子爷的令都敢不听? “琪世子,这可是储君钧命……” “得了吧!我爹还是当朝太师呢!少拿太子压我!本少爷说不去就不去,你能怎样?” 张肃:“……” 行,你牛! 张肃也没辙,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开国第一功臣,韩国公李善长!他这个伴读出身的东宫近臣,还真拿这位混世魔王没办法。 摇人! 下一刻,膀大腰圆的郑国公常茂像座铁塔似的闯了进来,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将李琪拎小鸡似的提溜了起来。 “哟呵?小子,胆儿挺肥啊?连我姐夫的话都敢当耳旁风?谁给你借的狗胆?”常茂虎目圆瞪,杀气腾腾。 李琪腿肚子直转筋,心里把朱标骂翻了天:好你个朱标!表面温良恭俭让,背地里算计得真狠!这分明是挖好坑等着他跳呢!什么“温文尔雅”的太子爷,纯粹是个笑面虎! “茂大哥……茂大爷……撒手!快撒手!”李琪赶紧求饶,“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常茂这才哼哼唧唧地把他放下,没好气地骂道:“欠收拾!好言好语不听,非得老子动手才老实!下贱!” 李琪:“……” 他娘的!这群莽夫!全是土匪出身! 这下好了,常茂这尊门神直接杵在身边当起了监军,李琪想不动都不行。 等张肃回去复命,常茂才把原委道来。原来刘伯温回京后,和太子朱标密谋要除掉酷吏杨宪。可杨宪手握中书省大权,还暗中操控着御史台,两大要害衙门都在他手里。剩下的大都督府,谁敢碰?那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地盘! 太子和刘伯温成了光杆司令,想查杨宪却无人可用,自己身份又太扎眼。于是,这烫手山芋就砸到了他李琪头上。 李琪仰天长叹: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费劲把刘伯温弄回来,结果坑了自己! 常茂像个影子似的贴在他身后,李琪只能认命。转念一想,杨宪那老东西该死,他儿子杨德清还欠着原主的血债,正好一并了结。 “存垣!”李琪一声召唤,李存垣立刻屁颠屁颠地出现了。 “琪哥儿,啥事?”李存垣笑嘻嘻地问,可一看到李琪身后铁塔似的常茂,笑容就僵住了,“这……这是唱哪出?” “脚被自己搬的石头砸了!”李琪没好气。 “啊?伤着没?我瞧瞧……” “滚!”李琪一脚踹过去,“太子爷的差使,想办法弄到杨宪的罪证!” 李存垣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常茂为啥在这儿了。谁不知道常茂是太子爷未来的小舅子?他姐姐跟太子青梅竹马,好事将近! “怎么弄?”李存垣收起嬉皮笑脸,直接问道。兄弟有事,他真上。 李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兄弟虽然纨绔,但够义气。 “简单,先逮住杨德清那小子!” “这容易!那小子是香粉楼的常客,花魁柳媚儿就是他相好!上回我一摸……啧啧……”李存垣挤眉弄眼。 李琪:“……” 贵圈真乱!不过……倒也方便! “今晚无事,勾栏听曲!”李琪看了看天色,大手一挥,“咱哥俩……哦,还有茂大哥,一起去点那柳媚儿,来个……嗯,‘三人同席’!” 常茂:“???” 李存垣:“???” 三人同席?你认真的? 常茂咧嘴一笑,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李琪肩上:“好小子,上道!” 李存垣半推半就,脸上也浮起一丝莫名的兴奋。 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杀向了十里秦淮。华灯初上,正是“海鲜”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秦淮河畔,风光旖旎,车马喧嚣。烟雨迷蒙中,摇曳着江南特有的柔媚风情。自古便是名门显贵寻欢作乐的销金窟。 河上,画舫穿梭,丝竹袅袅;两岸,楼台亭阁灯火辉煌,达官贵人饮酒狎妓,文人墨客卖弄风骚,处处可闻娇声软语。珠帘半卷,画舫轻摇,满眼皆是香风玉软,一派纸醉金迷。 夫子庙这天下文枢所在,本该是庄严肃穆的圣贤之地,却因地处秦淮河岸,竟成了“欲界仙都,升平乐国”。六朝古都的金粉,似乎都沉淀在了这靡靡之音里。 李琪看着眼前景象,幽幽一叹: “这万恶的旧世道啊……” “道德何在?” “体面何在?” “礼法何在?” “还有……那‘美味’又在何处?” 常茂:“……” 李存垣:“……” …… 香粉楼。 这楼的名字,当真半点不俗。 李琪刚踏下马车,一股浓烈的发腻的香气就直冲脑门,呛得他眉头紧锁。 门口候着的伙计眼尖,早已堆着笑迎上来,殷勤地搀扶伺候。 郑国公府的常茂、韩国公世子李琪、曹国公世子李存垣,三人身份相若,年纪也相仿。可一脚踏入这香粉楼的大堂,受到的待遇,立时便分出了高下。 李存垣甫一露面,便如众星捧月。他高昂着头,脚下迈着方步,那份得意劲儿,活像只刚打了胜仗的斗鸡。 姑娘们这般青睐李存垣,可不止冲着他曹国公世子的名头。 瞧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姐儿,个个眉眼含笑,那份欢喜,是打心底里透出来的。 没法子,这小子生得俊俏,嘴又甜似蜜,出手更是大方。 落在这些勾栏姐儿眼中,可不就是位顶顶出色的风流贵公子么? 第37章 勾栏里的生意 整条春江十四楼的欢场里,李存垣这张脸一亮相,总能惹得姑娘们一阵欢腾。 自然,李琪的相貌也是拔尖的,与李存垣堪称不分伯仲。 唯独那位豹头环眼的茂大爷常茂,此刻倒像个随从,几乎无人上前招呼…… 是以,香粉楼门一开,满堂的红粉佳人便嬉笑着、簇拥着,争相招呼李琪和李存垣这两位俊俏郎君。对面相粗犷的常茂,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这风月场子,开门做的是皮肉生意,认的是恩客的钱袋和脸面,管你是哪家的贵胄公子。 李存垣与李琪既有身份又是常客,这待遇自是不同。 茂大爷看在眼里,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呸!小白脸子!” 不多时,一位穿着素雅、眼角含情、风韵犹存的鸨母便迎了上来。 “贵客临门,妾身有失远迎了。” “琪世子,存垣世子,可有些日子没见您二位了!” 她声音软糯,听不出年纪的沧桑。 比起大堂里那些庸脂俗粉,这位的言谈举止倒显得规矩不少。 李存垣熟稔地点点头,“劳烦妈妈,二楼寻个清净的雅间。” 说罢,又转向李琪:“琪哥儿,你可有什么中意的?” 李琪也不客套,直言道:“烦请妈妈替我寻两位箫管功夫好的姑娘,我吃饭时爱听个曲儿佐酒。” “好说,三位贵客随妾身来。”鸨母轻摇团扇,温婉一笑。 三人随她步入内堂。这里虽也透着股放浪气息,但姑娘们明显含蓄了些,衣衫也不似外间那般轻薄。装潢在俗艳里硬是挤出了几分雅致的味道。 嗯,倒不是那等赤裸裸的肉铺,算是挂了雅字招牌的风月地。 鸨母引他们到二楼一处雅间,道:“几位贵客稍坐,酒菜和姑娘马上就来。”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常茂突然出手,一把攥住了鸨母的手腕。 “你……今夜可留宿?”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李琪眼神古怪地瞥向常茂,心道这兄弟口味竟如此……特别! 年纪轻轻,偏好这一口?专爱妇人风韵? 鸨母倒未着恼,只眼波流转,含笑应道:“妾身要打理楼中诸事,实在抽不开身呢。” “再者,妾身早些年就不陪客人了,还请贵客见谅。” 听她这么说,常茂脸上显出几分失落,倒也干脆,松了手,侧身让开。 鸨母微感讶异地回头,瞧了眼如此爽利的常茂。她原以为对方还要纠缠几句,不由得对这高大精壮的汉子添了些好感。瞧着常茂布衣下那筋骨强健的身板,以鸨母多年的阅人经验,此人精力必定极其充沛。 俗话怎么讲来着…… 鸨母不禁伸出纤指,在常茂结实的胸膛上轻轻一点,媚笑道:“若贵客真心想……那可得容妾身稍作安排。” 茂太爷一听,顿时咧嘴笑了,连连点头,目送着鸨母离去。 “茂大哥,”李琪抿了口酒,满脸好奇,“你年纪轻轻,怎的偏好……这般年长的妇人?” 常茂沉默片刻,悠悠吐出两个字:“去燥。” “高见!”李琪和李存垣不由得同时竖起拇指,由衷赞道。 年少不识熟妇好,错把娇娥当珍宝。 茂大爷深得此中三味。 酒菜很快流水般呈上,三人围坐小酌。 酒过数巡,微有醉意。 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两位姑娘娉婷而入。 轻纱蔽体,玲珑身段若隐若现,眉梢眼角俱是风情,青丝高绾,金钗斜插,带来阵阵幽香。 右边那位见屋里人多,略一迟疑,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不知是哪位公子唤的奴家?” “是我。”李琪应声。 “这……贵客似乎有些多呢……”姑娘面现难色。 “人多如何?”李琪满脸不解,“叫你吹便吹,哪来这许多话!” 得,是个脸皮厚的。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索性也不管了,上前便跪倒在李琪脚边,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 “公子,奴婢伺候您更衣!” 更衣? 脱衣作甚? 李琪不及细问,姑娘的手已探向他腰间。嗯,“更衣”是更衣,“解带”方是褪裳。 姑娘家,总不好说得太过直白。 “慢着!这是作甚?”李琪急忙攥住姑娘的手,一脸愕然。 姑娘也愣住了,有些无措。 “公子不是要听曲儿么?” 听曲儿? 李琪更懵了。 “那你乐器何在?” 他这话一出,惹得两位姑娘掩口咯咯直笑。这位小公爷,竟是个生手! 其中一位眼波流转,素手往唇边轻轻一比,婉转道:“公子,有些曲儿……是不用乐器的,譬如……口含之箫。” 李琪:“!!!” 老天! 竟这般生猛?! 老子真只是想听个正经曲儿啊! 李琪哪见过这等阵仗,他确确实实只想听听丝竹管弦,万没料到这里的姑娘如此……“善解人意”。 这粉红阵仗,当真令人目眩神迷。 呸!下作! 李琪赶紧解释:“二位误会了!我要听的是正经乐器奏的曲儿!” “嗯……啊……哦?”短短一瞬,两位女子脸上神色数变,“是奴家们领会错了,这就为公子换人。” 旁边的常茂和李存垣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这般趣事,他们也是头回得见——听个曲儿,险些被人剥了裤子。 李琪恶狠狠地剜了二人一眼! 天理何在? 廉耻何在? 颜面何存? 黄天在上! 我李某人此生誓与“赌”“毒”不共戴天! “咳,先说正事,”李琪强自收回心神,提醒道,“待钓着了那条大鱼再说!”他随即将这桩尴尬,一股脑儿算在了杨德清的头上! 不多时,一群莺莺燕燕便进了房。 缠绵的小调也随之悠悠响起。 这般旖旎光景,着实令人沉醉。 骑马斜倚桥头,抬眼尽是招摇的红袖。 试问天下男儿,又有几个能抵得住这温柔乡的销蚀,甘愿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都说这欢场是男人间结下情谊的好去处,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至少几巡酒下肚后,李琪和常茂之间,也算有了几分杯盏之交的熟络。 三人各自拥着一位佳人,一边饮酒调笑,一边闲话。 李琪忍不住开口问道:“存垣,这春江十四楼,不就紧挨着秦淮河,傍着夫子庙么?” “如此风月之地,偏偏立在圣贤庙宇之旁,那些读书人、夫子们,心里头能痛快?” 李存垣嗤笑一声,语带讥讽:“他们?怕是巴不得再多几座才好!方便他们寻欢作乐!” “这春江十四楼背后站着教坊司,那是皇上御笔亲设的衙门。司里专收那些犯官、败军俘虏的家眷女眷,还有受了连累获罪的女子。” “这些年轻女眷进了教坊司,自有司里的教习姑姑们教授技艺——有人学丝竹,有人弄管弦,有人习琴瑟。” “虽说学的本事不同,可这命途啊,却差不离。” “待学成了本事,朝廷便把她们编入乐籍,送进教坊司开的这些官办行院里,做了娼妓。专供那些富商豪客取乐,这进项,可是朝廷一笔稳稳当当的进账……” 听到此处,李琪心头突地一跳。 他似乎……漏掉了一件极要紧的事! 第38章 这皮肉生意不好做啊! 大明开国之初,遍地凋敝,处处需银钱周转,偏生府库空虚。 连金银铜钱这些硬通货,也多半被北遁的蒙元权贵席卷而去,只留下战乱后的满目疮痍。 万般无奈,太祖高皇帝为筹措军饷国用,也只得捏着鼻子,担着后世史笔如刀的风险,于这金陵帝都、秦淮河畔,设下了隶属礼部教坊司的“官营勾栏”——春江十四楼。 此地迅速成了支撑国用的销金窟。 坊间传闻,太祖为给这官营勾栏招揽人气,曾亲笔题写对联:“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语。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不过李琪对此颇不以为然,英明神武如太祖朱元璋,吃相当不至于如此难看。 妓院既为国营,且如此繁盛,奢靡浮华之风自然滋长。 文人墨客、富商巨贾,乃至朝廷命官,皆以狎妓宿娼为风流雅事,渐成一时风尚。 春江十四楼既是官家经营,格调自非寻常暗娼可比,往来宾客多为清流名士、豪商贵胄。 然风气所染,诸多显贵耽于享乐,不问国事,沉溺于这秦淮河畔的笙歌曼舞、酒绿灯红。 名士冶游寻欢,更使得此地胭脂气息浓得化不开。 世风日下,朝纲渐弛,官员愈发奢靡腐败,纸醉金迷,这新生的大明帝国,一时竟似乌烟瘴气。 幸而太祖皇帝及时警醒,对官吏狎妓设下重重禁令。 《大明律》明文:“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须知大明的廷杖,栗木大杖带倒刺,莫说六十,便是十杖下去,那些文弱书生也多半皮开肉绽,性命堪忧。 即便侥幸熬过杖责,也必遭罢黜,仕途尽毁,永不叙用。 然此律令,不过是块遮羞布,挡不住文人士大夫夜泊秦淮的嘴脸。 狎妓风流,仿佛士子天性。加之教坊司关乎朝廷财源,这金陵销金窟岂能真禁? 不过是口头整饬罢了。 念及此,李琪心头豁然开朗,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 太祖缺钱! 那是真缺啊! 为筹银子,竟至开设“官营妓院”,可见窘迫到何种地步! 这便意味着,只要他李琪能设法为朝廷开辟几条生财之道,再将韩国公府与皇室财源牢牢绑在一处,成为替天子理财的得力之人,那么韩国公府或许便能挣得一线延续之机! 至于如何生财?李琪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眼中光芒愈盛! 什么,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 父亲李善长虽位极人臣,然那满门抄斩的宿命,却如跗骨之蛆,日夜在李琪耳畔回响,逼着他必须设法扭转乾坤! 好在,今日这趟秦淮河,没白来! 李琪陡然惊醒,忍不住抚掌大笑。 常茂与李存垣对视一眼,皆不敢多问。 罢了,问便是“旧疾复发”。 酒过数巡,席间香艳景象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喝花酒,自然少不了“花”事。 只能说,古人之乐,较之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为浮夸恣意。 譬如那“点绛唇”之戏。 闭目凝神,凭唇上一点温软触感,于众美人香吻间寻出指定之人。 若错认了,少不得一番旖旎责罚。 什么“香风渡酒”,什么“玉体横陈”,什么“鞍马风流”…… 场面之香艳旖旎,令某位初涉此道的“雏儿”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李琪虽非阅尽千帆,却也见识颇广。 然那些“死物”与眼前活色生香相比,直如云泥之别! 雅致! 当真雅致至极! 黄天在上,世间竟有如此涵养风流的游戏! 李琪当场叹服。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刷新着李琪的认知,令他大开眼界。 作为金陵城顶级纨绔、十里秦淮的常客,李存垣在风月一道上,自具权威。李琪此刻便如一块干渴的海绵,贪婪汲取着这些浸染了极高“文采”的“学问”。 身旁侍奉的美人歌姬,皆是绝色,心思玲珑。此刻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将身子都揉进三位贵客怀中。 明月渐升中天,这席花酒也在旖旎欢笑中接近尾声。 “行了,乐也乐过了,”李琪打了个酒嗝,目光转向李存垣,“该办正事了。” 李存垣会意,面色一沉,抓起酒壶狠狠掼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惊得满座佳人花容失色。 “都下去!” “叫你们管事的速来见我!” 在风月场中,酒后滋事不算稀罕。 可这春江十四楼,背后站着的乃是礼部教坊司。纵是达官显贵,也轻易不敢在此造次。闹将起来,狎妓的丑事便捂不住,朝廷律法可不是摆设!因此敢在十四楼闹事的多是些争风吃醋的勋贵纨绔。 管事娘子(老鸨)扭着腰肢进来,目光一扫,便知是李存垣生事,立时堆起笑脸娇声道:“存垣世子,这是哪门子火气?莫非姑娘们伺候得不周?要不给您换几位可心的?” 李存垣冲她勾勾手指。管事娘子乖觉得挨过去,顺势坐到了他腿上。 “我李存垣也算你们香粉楼的熟客了吧?” “那是自然!整个春江十四楼,谁不晓得存垣世子的名头……” “那你还拿这些庸脂俗粉来搪塞本世子?”李存垣脸色陡然一沉,竟一把将她推下地去! 常茂眼疾手快,伸手将她稳稳扶住。 李琪在一旁看得嘴角微抽——茂大爷真乃性情中人。 “少废话!速叫柳媚儿过来作陪!” 管事娘子一愣,先向常茂抛去个感激的媚眼,才转向李存垣,面露难色:“存垣世子,您也知晓咱们楼里的规矩。媚儿是头牌,便是见客,也需世子移步她闺阁……” “放屁!” 李存垣纨绔脾性发作,“本世子何等身份?让她立刻滚过来!我们兄弟三人要同她……嗯,‘同席作乐’!” 管事娘子:“???” 同席作乐? 还是三人? 这才多久不见,竟玩得这般……出格了? 她一脸为难。 柳媚儿是头牌清倌,非是那等皮肉营生。 若真应了这“同席作乐”,媚儿的名声便毁了,香粉楼也折了棵摇钱树。 第39章 不愧是老常的儿子! 正当她欲开口婉拒,常茂却压低了声音提醒: “此事你担不起。” “教坊司,乃至礼部,都兜不住!此乃朝堂角力!” “识相的,速去唤柳媚儿来,再知会杨德清一声,你便可抽身事外。” 嘶—— 管事娘子倒吸一口凉气! 朝堂角力!礼部都兜不住的争斗! 她一个管事娘子若陷进去,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她感激地看了常茂一眼,立刻改口: “三位爷稍待,奴家这就去请媚儿姑娘!” 话音未落,人已匆匆离去。 李琪与李存垣相视一笑,再次对常茂竖起拇指。 “茂大哥深谙此道!” “茂大爷真懂得怜香惜玉!” 常茂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不多时,柳媚儿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不愧是头牌花魁!但见她眉目含情,媚骨天成,颊边一抹绯红,身上仅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遮掩着要紧处,却又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存垣世子……”她声音娇柔婉转,“奴家来了,还望世子怜惜……” 李存垣邪笑道:“怜惜?你这样的本世子见得多了!今日叫你来,是陪我这两位兄弟的!” “什……什么……”柳媚儿吓得花容失色,声音发颤。 “图个新鲜嘛!咱们今儿‘同席作乐’,正好试试你的本事!”李存垣故意说得暧昧。 柳媚儿:“?” 同席作乐?三人?! 就在这厢房里? 这……这简直禽兽不如! 她惊恐地捂紧身子,连连后退。 李琪见状,没好气地笑骂:“行了!别吓唬人家!你们不嫌腌臜,我还嫌呢!” “柳媚儿是吧?你只管跳舞,跳到我们尽兴为止!” 听到这话,柳媚儿总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那等不堪之事,跳舞倒也无妨。她只得含泪起舞,身姿摇曳间风情万种,看得席间三人面红耳赤,浑身燥热。 不知过了多久,李存垣哀嚎一声:“琪哥儿,我……我受不住了!” “忍着!”李琪低声喝道,“鱼儿还没上钩,你想前功尽弃吗?” 常茂也是双目赤红,豁然起身往外走。 “茂大哥,你去何处?” “找管事娘子……去火!” 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琪与李存垣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又过了许久,门外终于响起喧哗。 一阵粗暴的砸门声传来: “李琪!李存垣!” “你们两个混账东西给爷滚出来!” “敢动爷的人!今日非打折你们的狗腿不可!” 杨德清怒骂的声音响起,李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他示意柳媚儿开门。门刚开一条缝,杨府家奴便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凶神恶煞地盯住李琪二人。 杨德清阴沉着脸踏入厢房。他身着锦帽貂裘,身形瘦削,气质阴柔,一张白玉般的脸此刻布满寒霜,显得刻薄异常。 柳媚儿见姘头来了,如见救星般楚楚可怜地迎上去,却被杨德清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倒在地! “贱婢!” 柳媚儿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愣在当场。 杨德清却看也不看这姘头。对他而言,柳媚儿不过玩物之一,哪有自己的脸面要紧! 他堂堂当朝左相之子,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明知柳媚儿是他的人,还敢叫来“同席作乐”,这分明是当众抽他杨德清的耳光!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上次被这二人打得半月下不了床的账还没算呢! 杨德清眼中杀气腾腾,指着李琪二人厉喝: “给我打!” “往死里打!打断他们的腿!” 一众家仆护卫闻言,却有些迟疑。眼前这两位,一位是李太师独子,一位是曹国公独子,哪个是好相与的?真打残了,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都聋了吗?”杨德清面容扭曲,嘶吼道,“我爹是当朝左相!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给我打!” 李琪与李存垣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毛。 “茂大哥还没好?” “嗯……是久了些。” “那咱们现在……” 李琪强作镇定,目光投向门口方向,忽然扯开嗓子大喊: “茂大哥——!救命啊——!” “国公爷饶命啊!” “郑国公饶命啊!” 杨德清鼻青脸肿地跪伏在地。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左相公子,此刻狼狈到了极点。 全亏李琪喊得及时,连“茂大爷”都叫上了。常茂闻声,裤子都来不及系好,便赤着上身冲了过来。这位豹头环眼、曾在阵前与鞑子白刃相搏的猛人,对付几个恶仆家丁如同砍瓜切菜,三两下便将其尽数放倒。 论起勇武,常茂在大明军将之中,绝对位列顶尖。也不想想,他爹常遇春乃是圣上麾下头号先锋大将,号称“将十万众,横行天下”的常十万! 杨德清并不识得常茂。常茂常年领兵在外,鲜少混迹勋贵圈。见这凶神冲进来打翻所有护卫,杨德清还想抬出他爹吓唬对方。 “家父乃当朝左相杨宪!” 结果换来的是一顿更狠的毒打!茂大爷只觉受了奇耻大辱! 这一顿好揍下去,杨德清那细皮嫩肉如何吃得消?顿时哭天抢地,哀嚎求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敢不把他爹放在眼里、又自称“茂大爷”的,除了那位郑国公,开平王常遇春之子常茂,还能有谁? 常遇春何等人物?那是与军神徐达齐名的绝世猛将!去年北伐大破北元,常遇春却因杀戮过重于军中暴卒。圣上闻讯震悼不已,亲临祭奠,追封开平王,谥忠武,配享太庙,其子常茂袭封郑国公,岁禄二千石。 杨德清这下是真怂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是真怕啊!老常家杀人不眨眼的名头,谁人不知?传闻常遇春每破一城,必先屠戮,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活脱脱一尊杀神!或许正因杀戮太重,方在盛年暴卒。 常茂又踹了杨德清几脚,转头问李琪: “要不要废了他手脚?省得啰嗦!” 李琪和李存垣听得倒吸凉气,连连摆手。好家伙,不愧是常十万的亲儿子! 常茂见状也不勉强,抓起杨德清的脑袋狠狠往桌角一撞! 霎时间,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厢房。 第40章 太子要动手了? “我在隔壁。他敢不老实,喊我便是。” 茂大爷随手将烂泥般的杨德清掼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李存垣下意识追问:“茂大哥,你……你还回去作甚?” 常茂脚步一顿,幽幽道:“事儿没完,你说回去作甚?” 李琪:“……” 李存垣:“……” 两人相顾无言,目送常茂离去。 关上房门,李琪才低声问李存垣:“军中猛将……都这般……嗯,持久?” “嘶……莫非是家学渊源?”李存垣也压低了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浮起一丝心照不宣的促狭笑意。 随后,李琪的目光转向瑟缩在墙角的杨德清。这位左相公子眼眶乌青,涕泪糊了满脸,额角豁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狼狈不堪。 “杨德清,咱们也算老相识了。”李琪开口。 “今日请你过来,是想打听点事。” 杨德清身子一抖,急忙道:“李琪!李存垣!今日我认栽!心服口服!” “你们攀上了太子爷的高枝,往后我绝不敢再招惹!就算你们真和柳媚儿那贱人……嗯,‘同席作乐’,我也认了!”他看见常茂与这两人厮混一处,便猜到李琪等人定是傍上了太子朱标。勋贵圈谁不知常茂的姐姐即将入主东宫为太子妃?常茂就是未来的国舅爷!谁敢惹? 见李琪面色稍缓,杨德清趁热打铁: “咱们之间不过是些争风吃醋的小过节,何必结下死仇?” “我爹是当朝左相!我是他独子!若我有个好歹,我爹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如就此揭过,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他满怀希冀地看着二人。 李存垣怜悯地瞅了他一眼,顿觉索然无味。呵,咱现在玩的是朝堂博弈,算计当朝左相,谁还跟你计较这点风月破事? 李琪迎着杨德清挤出的笑脸,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杨德清被打懵了,随即羞怒咆哮:“李琪!你敢!我爹……” “我们就是冲着你爹来的!”李琪冷笑打断。 杨德清如遭雷击,惊恐万状地看着李琪:“你……你们……” “说吧,你爹有哪些党羽?他收受的贿赂,都是怎么走的账?”李琪开门见山。 杨德清虽是个纨绔,却并非蠢货。他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爹。爹若倒了,他拿什么作威作福?他索性闭上眼,咬牙冷笑:“有本事就打死我!” 李存垣见状失笑,低声道:“琪哥儿,你这问法太直了。不如丢给锦衣卫?镇抚司有的是撬开嘴的好手。” 李琪却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令人胆寒的笑意: “这里是勾栏院,助兴的‘暖情散’想来是不缺的。” “我会给你灌下去几大碗,再寻两头健硕的母猪来,把你和它们捆作一处……你猜,会发生什么?” 杨德清:“!!!” 李存垣:“!!!” 暖情散?几大碗?母猪? 杨德清脑海中瞬间浮现那地狱般的景象,脸“唰”的惨白如纸! 李存垣也下意识地捂紧了下身,脊背发凉——这招太损了! 真这么干,杨德清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李琪作势起身,朝门外喝道:“来人!取几大碗最烈的‘暖情散’来!” 话音刚落,杨德清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嘶吼: “李琪!你不是人!禽兽不如啊!” 杨德清此刻是真慌了神。 他原以为李琪不过是嘴上逞凶,哪曾想这厮竟真敢下此毒手! 可要命的是,他万万不能吐露父亲的事,否则他爹杨宪的官位前程可就全完了! “李琪!”杨德清别无他法,只能嘶声咒骂,“你这天杀的畜生!” 可惜门外早已被常茂手下牢牢把守。这些人当年都是跟着常遇春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兵,纵然如今老迈伤残,那份沙场淬炼出的狠厉犹在,收拾一个杨德清自是手到擒来。 两个老兵上前便牢牢按住了杨德清。另一人手里攥着个小瓷瓶,神色犹豫地望向李琪:“世子爷,这药……当真要灌?” 李琪闻言,脸上笑意瞬间褪尽,冷冷地横了那老兵一眼。 老兵也是见过阵仗的,可被李琪这冰锥似的目光一刺,心头也是一哆嗦,再不敢多言。他猛地掐开杨德清的嘴,将那瓶药丸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药丸咕噜噜滚下喉咙,杨德清的脸霎时惨白如纸。怕他呕出来,那老兵又硬灌了半壶茶水下去,这才撒手。 杨德清瘫软在地,眼中尽是怨毒,嘶吼道:“李琪!你不得好死!” “认得这药吧?‘金枪不倒丸’,市面上最猛的春药。”李琪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笑容里透着寒意,“吃下去便精神百倍,不知疲乏。不过嘛,好东西吃多了也折寿。这一瓶十粒下去,够你折腾三天三夜了,最后便是精血耗尽,油尽灯枯!”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又道:“唔……两头母猪怕是不太够。念在你我相识一场,再给你添上一头!” 杨德清:“……” 在场众人:“……” 老天爷!这人是阎罗殿里爬出来的不成? 杨德清“噗通”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李琪的腿,涕泪横流:“世子!我不是人!我混账!我瞎了眼得罪您……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求您了!”无论是精尽人亡,还是与母猪……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放在礼教森严的大明朝,足以让他杨德清沦为千古笑柄,更会带累父亲杨宪声名扫地!李琪这招,太毒太狠了! “看来你还没想明白。”李琪俯视着他,语气平淡,“你以为今日设局,只为前些日子那点争风吃醋的意气之争?” “难道……不是?”杨德清下意识反问。 “瞧见常茂在此,你就该想到,我们是在替谁办事!”李琪轻叹一声,“争风吃醋罢了,年轻人谁没点荒唐?犯不着如此算计你。现在,明白了吗?” 常茂! 太子殿下! 杨德清脑中“嗡”的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朝野皆知,太子朱标对父亲杨宪酷烈的手段素来不满,连杨德清自己也心知肚明!难道……太子爷这是要对父亲下手了? 第41章 老朱和太子的争斗 那可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大明天子!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杨德清彻底瘫软在地,如同烂泥。 李琪也不催促,自顾自坐下品茶。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老兵气喘吁吁跑来:“世子爷,猪……弄来了!” “嗯,先让德清兄快活快活。”李琪笑着起身,带人走出房门。 此时药力已猛烈发作,杨德清浑身滚烫,双眼赤红,喘息如牛! “李琪!”他嘶声力竭地吼叫,“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说!我说!” 李琪这才推门而入。他身后,三头母猪被赶了进来。 杨德清看见那畜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文昌巷……有家字画古玩铺子,叫‘今古楼’!”杨德清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里头……全是假货!那些想巴结我爹的人,会装作不识货,故意花大价钱去买……买不买全凭自愿!就算日后官府查到了,顶多以诈骗罪封了铺子,绝查不到我爹头上!他……他就是这般收钱的!” 李琪听罢,也不由得挑了挑眉。这法子……倒是高明! “铺子叫什么?” “今……今古楼!”杨德清浑身颤抖,药力烧得他神智昏聩,那三头母猪在他眼中竟也模糊起来,“李琪!我……我都说了!解药!快给我解药!” 李琪与旁边的李存垣低声商议着什么。杨德清哪里还等得及?竟真个红着眼,嗬嗬怪叫着要向那母猪扑去!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快拦住他!”李琪急忙喝道,“那畜生也是无辜的!” 几个老兵费了老大力气才将癫狂的杨德清按住。 “解药……快给我……”杨德清野兽般嘶吼。 “这药你又不是没用过,哪来的解药?”李存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这话彻底点燃了杨德清,他拼命挣扎,张牙舞爪地要扑向李琪二人。 李琪和李存垣连忙闪开,心道这药效也太邪门了,简直男女不忌,人畜不分! 李琪暗自思忖,改日倒要弄一瓶来试试。 他目光扫过一旁吓得花容失色的柳媚儿,当即下令:“把这女人也扔进去,锁门!” 一对奸夫淫妇,正好凑成一双! 柳媚儿哭喊着求饶,却被老兵架起,丢进了屋里。房门“哐当”一声落了锁。 不多时,里头便传来不堪入耳的声响,动静之大,令人咋舌。 李琪沉默片刻,转头问李存垣:“她能当上花魁……莫非就凭这个?” 李存垣脸色铁青,默然无语,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也不干净起来。 这时,常茂一脸餍足地踱步出来。 “嗬,里头哪位英雄?这般龙精虎猛?”他好奇地问。 老兵忙上前,低声将方才之事禀报。 常茂越听神色越是古怪,尤其听到杨德清与母猪那段,更是惊疑不定地瞥了李琪一眼,脚下不自觉地退开三步。 “茂大哥……” “打住!你这手段忒毒的小子,离我远些!”常茂连忙摆手。 李琪:“……” 常茂确认距离安全了,才示意他说话。 “杨德清这人,不能放,也不能交到旁人手里。” 李琪正色道。 常茂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放心,我的人会把他藏得严实,天王老子也找不着!” “如此最好。”李琪露出笑容。 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 而他们眼下,可是在为太子殿下效力! 接下来,就看宫里头,皇上和太子殿下如何过招了! …… 东宫太子府。 常茂和李存垣两人,眼睛瞪得溜圆,直愣愣瞧着眼前景象,下巴都快惊掉了。 只见李琪竟一手搭在当朝太子朱标的肩膊上,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要知道,太子朱标自幼受教于大儒名士,一言一行都恪守礼法规矩,从未有半分差池,堪称历朝历代最无可挑剔的储君典范。 可眼下,面对李琪这般放肆无状的举动,朱标非但不见愠怒,反倒一直含笑望着他。 这简直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旁边站着的刘伯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本就对李琪第一眼便无甚好感,此刻见其如此放浪形骸,心中更是厌恶。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带着疑惑追问道:“依你之见,是要孤请父皇微服出巡,亲自去那古今楼走一遭?” “正是如此!” 李琪点头应道,“这才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 朱标仍是不解:“这却是为何?” “难道孤直接派人查封古今楼,拿到真凭实据,不是更妥当?何必非要惊动父皇,显得小题大做?” 确实显得兴师动众! 他父皇朱元璋乃是大明天子! 每日里堆积如山的朝政都处理不完,朱标实在不愿因此事去烦扰圣驾。 更重要的是,朱标心里有些打鼓。 他这太子联手御史大夫刘伯温暗中算计当朝左相杨宪,此事并未禀明过父皇,纯属他二人私下所为。 若是真请了父皇去古今楼,结果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父皇可能的雷霆之怒,连朱标这位太子都有些发怵。 因此,在朱标看来,先拿到铁证,再呈于父皇面前,方是万全之策! 李琪却将目光转向刘伯温,先是对着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得罪”。 这举动让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接着,他才转向朱标解释:“标哥,你可知陛下为何要故意纵容那杨宪?” 朱标环视四周,觉得在场皆是心腹,便也无甚顾忌,直言道:“皆因淮西勋贵之中,多有骄横跋扈、目无法纪之徒。父皇提拔杨宪这酷吏入主中书省为左相,正是为了敲打他们,压一压那帮骄兵悍将的气焰!” 此言一出,常茂与李存垣皆是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李琪倒是一派从容,此事他早已了然于胸。 “那么,为何这个人选,非得是杨宪,而不能是诚意伯刘公呢?”李琪反问道。 “早些时候刘公执掌御史台,也曾雷厉风行,惩治过不少作恶的淮西勋贵。御史台在刘公治下,堪称清正严明,真正担起了监察百官、整肃纲纪的重任!” 对啊! 为何呢? 朱标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困惑。 难道父皇……竟看不出杨宪与刘伯温之间的天壤之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