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记事录》 1、他日再相逢 时节辗转至秋季。 天空阴沉着下起蒙蒙细雨,地面潮湿,几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吹下,翻转着坠落。 楼梯间里,助理闻乔指尖在屏幕飞速点动,表情焦急:「湘姐你怎么还没到?林延述已经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再讨厌他也不能放人家鸽子吧?这毕竟是工作。」 叮咚一声,未读讯息不由分说地杀进目光当中。 阮湘低头看一眼短信,没回复,裹紧了身上的咖色风衣。眼见雨似乎要越下越大,她连忙加快几步走进公司。 时隔一年,她即将再次见到出轨的前男友。 雨水沿着伞面掉落,合上时,几滴水渍溅上衣袖染出褐色痕迹。阮湘心下当即烦躁起来,打算先去化妆间换身衣服。 闻乔在门口焦急地踌躇已久,瞧见阮湘进来,接过雨伞,连忙跟上她的脚步,神色为难地说:“湘姐,要不然您还是先过去打声招呼?” 闻言,阮湘的脚步霎时一顿。 闻乔正懊恼于自己又说错话,补救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女人淡声说:“好,我先过去。” 步伐一路不停,只是越是靠近采访间门口,阮湘的脚步便越是沉重,缓慢起来。 采访间的门并没有关严,微光与声音一起外渗,流淌在女人略显冷然的面容之上。 里面的人们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更不感兴趣,但这熟悉的声音还是让她萌生出几分想要退缩的想法。 阮湘握住门把的骨节渐渐泛白,脸上努力扬起一个完美无缺的职业笑容,宽慰自己道。 只是一个采访而已。 没关系的。 随着缝隙处的光线扩大、四散、流淌,门内的景象顷刻间全数展露眼前。 宛如出好戏刚刚开场便被上面紧急宣告停播,只余阵阵怨声载道,所有人视线定格在阮湘身上的刹那,满屋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是主角,不在聚光灯下也过分引人瞩目。 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气质卓然,神态冷峻,瞳孔如墨点漆,右耳垂中央缀着颗黑锆石般的痣点。 他穿着身低调的白衬衫,袖口腕骨处别了枚tateossian的定制款袖扣,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刻这人眼尾低垂着,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瞧见他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阮湘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 “林先生,好久不见。” 闻声,林延述抬眸,漫不经心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只是漆黑的瞳眸依旧没什么情绪,不动声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阮湘呼吸一窒,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冰凉,像是屋外微凉的秋风尽数席卷在她全身,冷得她笑容几乎是冻在脸上,机械地再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怪滑稽的。 阮湘想起他们分手那天,林延述也是这样的表情。 只有她知道,这是他深藏于心的不耐。 _ 阮湘曾和林延述是高中同学,在毕业后互通心意,稳定交往七年之久。 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就像是两块揉捏融合的口香糖,心甘情愿地相拥在一起,任凭旁人怎么扯也难以分开。 但也许就如口香糖嚼久总会失去味道,大学毕业三年多后,在彼此的事业都逐渐步入正轨时,林延述突然毫无征兆地对这段感情变得格外冷漠。 阮湘每次打电话过去,他不是敷衍地说“有事”就是“在忙”,看着56通无人接听的电话,阮湘察觉到事情不对,便去林延述的公司找他。 直到亲眼目睹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阮湘才发现原来林延述在没和自己分手的情况下又找了一任女友,还是从小就开始喜欢他的秦安宁。 林延述看见她也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连心虚都不见有,主动地朝她道歉并提出分手,好像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她发现。 分手那天男人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影的间隙洒在他的眉眼之间。 林延述不笑时总给人一种冷淡且高不可攀的感觉,玉石般立在原地,浑身写满了冰冷与薄情。 在阮湘喋喋不休地逼问下,终于,他皱起眉目不耐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下一秒,清脆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男人侧颜,林延述被阮湘扇得骤然偏过头去,神情狼狈,额发凌乱。 半响,他回神,舔去牙尖周围的血渍,却忽然勾唇笑了起来。 林延述垂下眼,说:“阮湘,你这样纠缠,看起来很可怜。” 好像越是关系亲密无间的两人,越是知道破裂时怎么避开那些防御,把刀尖扎得最深、最痛。 阮湘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道河流,而河流正在朝上涌动,试图从眼眶流出,她眨眨眼,努力压抑住眼眶的酸胀。 再之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可能是身体的自动防御功能不由分说地启动,帮她屏蔽了这漫长对峙中最痛苦的部分。 只记得最后林延述从她身旁走过时,她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她? 为什么一直以来什么也不说? 为什么要把这段感情的结尾弄得这么难看? 为什么? 林延述步履不停,与她擦肩而过时,只留下两个字:“腻了。” 他走后,阮湘独自在原地伫立许久,觉得自己像是被吐在地面的口香糖,变得干涩而又紧巴。 直到不远处的高中放学铃声打响,穿着校服的女男生们鱼贯而出,他们笑着、吵着、好不热闹,阮湘这才找回思绪,恍惚想起17岁的林延述骑着单车停在她家楼下,夏季风吹起男生衬衫一角,他仰起脸对她微笑,拍拍新装好软垫的后座,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学。 思绪翻飞,不停。阮湘继而想起高三时林延述每天都会给她带的早饭,想起他在路灯下接住她的拥抱,想起他在水族馆送给她的铃兰胸针,想起他们一起埋下的时间胶囊。 想起17岁的林延述,想不起25岁的林延述。 面前学生们的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海浪般在阮湘眼前涌动着,面目模糊,她终于迟来地发现自己被拍打在沙滩上,永远失去了回到大海的权利。 青春是要过去之后才知道那是青春。 阮湘缓缓眨眨眼,慢慢蹲下身,终于,泣不成声。 那些她曾贪恋的青春岁月和珍重承诺的誓言就如同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而没有味道的口香糖,结局只有被纸包住丢在垃圾桶里。 只是阮湘原本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永永远远,但永远也不过只是当下感情充沛到极致的谎言。 过往拼命掩藏的记忆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一点就一发不可收拾。 阮湘移过眼神,压下心中苦闷,看一眼手上腕表:“采访马上要开始了,林先生还是再准备一下,我先去换身衣服。” 闻言,林延述依旧是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把她当作陌生人般对待。 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伤感,阮湘突然有些无力,为什么只有自己还走不出去,为什么他的爱和不爱都能随时抽离的痛快又洒脱,只把她困在回忆里故步自封,苟延残喘。 打开门,阮湘几乎是落荒而逃。 头脑突然一阵眩晕得厉害,踉跄了两步,她才堪堪扶住换衣间的门,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 这一年她不知怎么回事,经常毫无征兆的头晕心慌,去医院做了几次全身检查也没有结果,只显示一切正常。 在闻乔的再三要求下,医生也只是给她开了点保健药品,让她平时多注意休息。 阮湘从包里拿出几片药伴水咽下,她闭上眼睛,蜷缩身体休息片刻,尽量让自己忽略胳膊上传来的痛意。 不要去想,她告诫自己,全部忘掉才最好。 再站起身时,阮湘忽然浑身发软,呼吸急促,身体在一瞬间不由分说地重重矮了下去。 耳畔霎时传来了闻乔惊慌失措地喊叫声音,意识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秒,阮湘情不自禁地想。 这样的她被发现后,林延述是不是又要垂下眼,怜悯地看着她,说:“好可怜。” …… 光线刺入眼皮,久违地搅动起混沌思绪。 再次醒来时,阮湘却并不如自己所料般躺在医院。 她晃动尚且不太清醒的脑袋,在眼神逐渐聚焦后不可思议地发现,她现在居然正趴在自己高中时期的书桌上。 疯了吗? 阮湘猛然站起身,她高中时住的房子明明早就被拆迁了啊。 难不成是恶作剧? 但阮湘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她身边不可能有人这么无聊,并且……她谨慎地环视着房间里的每一处每一角,发现这里的装修和物品的摆放都和她记忆中并无两样。 很快,一个恐怖的念头在阮湘脑海里猛然乍现:我不会是重生了吧? 她倒吸口凉气,看向桌子上当年那个一碰就摇头晃脑的小公鸡电子日历,鼓起勇气后狠狠一掌拍去试图找到点安全感。 可天不遂人愿,小公鸡仰天长“咯”一声,毫无感情地报时道:“现在是2018年8月6日,北京时间21点59分。” 阮湘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完蛋。 重生就重生,怎么偏偏是2018年啊? 2018年的她可是正在读着高三,如果老天不打算良心发现让她再穿回去的话,那就意味着她要再次备战高考,渡过地狱般惨无人道的一年。 还有她这么干脆利落地说穿就穿,她家养得仓鼠和萨摩耶,还有那只娇贵的临清狮子猫该怎么办? 她的事业,上个月新提的小轿车,银行卡里可观的余额,这些全部荡然无存,效果简直堪比一夜回到解放前。 经历了两个小时的如坐针毡、怨天尤人、暴跳如雷、心如死灰,阮湘终于认命地打开书桌上摆放成山的教材,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回来,那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学习,免得未来连大学都没得上。 三分钟后,阮湘“啪”的用力合上翻开的第五本书,感叹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画符? 这些题和知识简直就像是她的那些远房亲戚,明明清楚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就是死活叫不上名。只有语文因为工作对口的缘故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可那些诗词却也几乎忘个精光。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阮湘记起高一的时候家里人有给她请过家教,老师教学水平还算不错,思路也很清晰。 只不过当时她成绩稳定,又不想多用那人的钱,所以只是试了一节课后便再没有上过,后来听说那位老师还带出位高考状元。 现在看来该花的钱终是留不住。 为了以后赚钱,现在必须花钱。这个未来高考状元的称号,她就勉为其难地替换一下。 阮湘打定主意后点开手机,本想在通讯录里翻找家教老师留给她的电话,却在看到当时的置顶联系人时不由地怔愣了几秒。 a林延述。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阮湘苦笑一声,算了算时间。 18年的八月份,这个时候他们高三提前开学,她和林延述的关系还算不错,男生对她无微不至,周围也有几个爱起哄他们的同学。 阮湘咬了咬唇,退出通讯录,点开了微信备注名为林鼹鼠的对话框。 上一条消息停留在十分钟前,林延述问她:明天早饭吃什么? 阮湘早上的食欲向来很差,早饭从不会刻意去买,胃因为小时候落下的毛病经不起饿,经常一顿不吃就生疼。 林延述这个时候每天早上都会顺路给她带份早饭,有时候早晨时间不够,两人就趁课间偷溜上天台吃饭。 为避免饭会凉掉,他还贴心地买了一个食品加热袋,把食物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 「滚。」 阮湘只用一秒就打下这个字,在要点击发送的那一瞬间却又选择了删除。 她转念一想,现在的林延述对她还不错,不使唤白不使唤,可以勉强当个免费劳动力利用。反正这是他欠她的,就当某种意义上的父债子偿了。 不吃湘菇:「照常。」 citrus:「遵命。」 没心情再理会这个未来的人渣前男友,阮湘改掉原本给他的备注,大致整理了一下18年身边发生的事情,记在本子上以备后患。 待一切都规整完毕,阮湘躺在床上,想要通过睡眠来缓解下心情和超负荷的大脑。 林延述。 她忍不住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与他有关的回忆电影般在脑海中播放,从初识、熟悉到告白、交往、热恋,最后定格在他和秦安宁恩爱的场景,还有那句携带着厌弃的“腻了”。 阮湘忽然心念一动。 曾经,她亲自把能够伤害自己的一把刀递给了林延述,而后被他毫不留情地刺伤,但现在阮湘知道,那把刀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既然老天让她重生回来,那就不能白来。 这次,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把刀狠狠插进林延述的体内,让他也感受到与自己曾经同样的痛彻心扉。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6日。 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迟辰说我要倒霉了。 切,哪来的封建迷信? 2、别纠缠我 隔天阮湘发消息告诉司机不用来接,她赶最早一班公交去学校。 正逢高三开学,周围人潮拥挤,沿途景色熟悉与陌生交杂,帧帧画面顺着车窗映入眼帘,重演青春。 阮湘随着人流快步下车,在看到洛城一中古色古香的大门时,才真正有了重生的实感。 她的时间,居然真的倒带了。 比起一般遇到此种剧情的主人公来说,阮湘目前倒没什么改变未来的想法。根据她曾看过的电影经验,抱有这种想法的主人公们往往最后都在一次次蝴蝶效应中绝望崩溃,直至生命火光彻底吹灭。 她也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没时间去普度众生,只需顾好自己就行。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要将林延述提前踢出自己的人生。 “早啊湘湘。” 前脚刚踏进教室,一道清丽女声传入耳畔,阮湘放下书包,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打招呼的女生脸型精致,眼眸清透,绑着个松散的高马尾,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个一目了然的美人胚子。 视线定格的瞬间,阮湘大脑立刻开始飞速运转,她对面前女生的印象模模糊糊,记忆如同镜子被掩上层水雾般朦胧。 “周韵筝?” 半响,她不确定地叫道。 似乎是她答对了,女生没察觉到她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亲昵地挽上了阮湘胳膊,开启话题。 “湘湘,你听说没?咱高三有个成绩很好的学长为情所困,丧得这次月考直接弃考没来,整天要死不活的。” “还有这事?”阮湘装出副感兴趣的模样。 “我的瓜可不会有假。”周韵筝低声八卦道,“前几天高主任去找他谈话,结果洗脑不成还反被他给怼了,我看这学长真是打算不要小命了。” 布满灰尘的记忆开始松动,阮湘难掩震惊:“他敢惹高主任啊?” 在阮湘尚存的高中记忆中,高主任是人送外号“恶魔吟唱家”的存在。 他原本是位著名讲师,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投身青少年的思想教育工作中来。 任何一个违纪或者试图违纪的学生,只要被老师发现都会立刻扭送到高主任那里去,美其名曰接受“爱的教育”,实则就是被戴上紧箍咒,站在那里听七七四十九天的唐僧念经。 周韵筝四下张望,忽然神秘地凑近阮湘耳边,小声嘀咕:“告诉你一个独家爆料,因为这事咱们学校从这周开始就要严抓早恋了,校方那边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被抓住可是必挨处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阮湘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出四个大字,天助我也。 如果要报复林延述的话,这岂不是白送来面前的好机会? 回到座位,阮湘视线扫过几本字迹密密麻麻的辅导书,犹豫片刻,还是抽出本古诗词精选,打算先从最擅长的科目循序渐进。 她随手翻开一页,顺着诗句轻声念诵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林延述,你怎么才来?” 伴着话语,门边传来“吱呀”一声,阮湘再抬起头时,思绪如悄然打碎的玻璃,零落满地。 光从背后探入,映出片铅灰色的阴影。 单薄卫衣勾勒出一副落拓身形,校服外套被男生漫不经心地搭在肩膀,将落未落。 来人身材高挑,一双冷峻的黑睫长眼,墨色发丝懒洋洋地趴在额间,整个人似崖边嶙峋沉寂的青石,一眼看去便过目难忘。 窗外是即使树影斑驳也掩不住的细碎光芒,光透进来,撒在男生略显疏冷的眉间。 此刻,在记忆片段中散落的拼图终于重新拼贴在一起,它们聚集重组,回归原位,而这汇聚了阮湘所有高中记忆,少女心事的图画上,仅仅只写了三个字。 林延述。 两人擦肩而过时,阮湘侧过头,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柑橘清香。 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窗外树叶簌簌作响,泛黄纸页随风扬起一角,日光顺势打在字体瘦劲的墨迹处,散出清寂微光。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 林延述回到座位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阮湘身上,他微微扬起嘴角,冲女生挑了下眉,神色恣意张扬。 随后他惊讶发现,往常总是会对他回以微笑的阮同学今天就像是换了个人般的冷漠,看他的眼神跟看苍蝇没什么区别。 林延述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就又乜了阮湘一眼。 女生接收到目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把书侧立在桌面挡住五官,完全拒绝任何眼神交流的可能性,只余一个丸子头和他相顾无言。 很快,林延述的耳边传来道清甜女声。 只听那女声毫无感情地冷漠读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 被迫听完足足一整首《氓》的林延述表情逐渐费解。 大小姐今天这是又怎么了? 由于林延述来得稍晚,两人都还没吃早饭,阮湘不同于以往,在课间独自先去了天台。 钥匙钻进锁芯将它扭开,女生做贼似的把天台的大门开个小缝,一溜烟钻了进去。 一中天台其实本不开放,据说是因为前几年有位高三压力大的学长,试图从天台一跃而下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放飞自我放飞理想,好在被同学发现得及时,没能让他成功迎接地心引力的拥抱。 百年名校的名声险些被毁于一旦,学校高层的领导们商讨一下午后决定天台将对学生们永不开放。 至于他俩为什么能悄摸地偷上天台,这就不得不提到林延述的一个特殊技能,撬锁。 阮湘至今还记得林延述第一次施展他撬锁技能时的表情,说这是自己天赋技能,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闻言阮湘感叹道:“鼹鼠打洞你撬锁,你们果然有亲缘关系。” 然后被林延述疯狂捏脸报复。 不过每次撬锁也挺麻烦,林延述干脆直接买了把一模一样的锁替换掉天台本身,钥匙他和阮湘一人一把,每次清理和大扫除前再把原来的锁挂回去,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林延述上来时,远远望见阮湘正站在护栏旁发消息。 风把女生的丸子头吹得凌乱,她脸颊白嫩,似颗晶莹剔透的荔枝。 林延述走过去,无意间瞥到阮湘手机屏幕,问道:“你在找家教?” 女生迅速锁屏,目光冷淡,没讲话。 “我这边有位老师教学水平还不错,我把她推给你怎么样,到时候可以一起补习。” 一起补习? 阮湘只是想到这个场景就直泛恶心,干脆利落地一口回绝,肚子却特没义气地在下一秒发出抗议。 林延述从保温袋里拿出杯粥递过去:“你心情不好?” 阮湘没好气地“嗯”一声,本就不悦的心情在看到林延述右手拿着的那杯薏米南瓜粥时彻底跌入谷底。 两人还没分手时,林延述经常会给她做薏米南瓜粥喝,但其实一开始,他并不会做饭。 阮湘小时候因为家里的原因很少好好吃顿像样的饭,自此落下了胃疼的坏毛病。她爱挑食,外卖又太油太腻,林延述总疑心不干净,怕阮湘吃坏肚子便开始尝试自己下厨。 他做饭天赋点为零,基本做什么都让人难以下咽,阮湘顾着他的面子也只能勉强吃下几口,只有煮薏米南瓜粥还行。 林延述做粥喜欢往里面放糖,美其名曰糖的甜味能够遮盖生活的苦涩。 阮湘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这粥时,好奇地问他:“怎么是甜的啊? 彼时男生的语气淡然而又真挚,说因为想把甜都放给你。 忍住不去想她曾理解林延述的意思是,因为想把所有的爱都放给你。 糖当然可以一人一个,但阮湘没想到爱也是,那份她曾以为独一无二的爱情,没想到即使换人也依旧成立。 “真不考虑告诉我吗,阮同学,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 耳边的声音将阮湘从痛心彻骨的回忆拉回现实,她看一眼面前男生,冷冰冰地选择了拒绝。 林延述早已习惯女生偶尔的心情不佳,持续开解道:“阮湘,有时候压在心里堆积的事情就像是有害垃圾,总觉得自己消化掉也无所谓,但垃圾总有消化不完的那天,任由它积累下去只会害人害己,你还不如趁现在吐到垃圾桶里。” “居然知道自己是垃圾桶,林延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你见过这么帅的垃圾桶吗?算了,看在某人心情不好的份上,为她勉强当一次也不是不行。” 闻言,阮湘唇瓣微抿。 回忆的发条让心情变得更为烦躁,她正想怼林延述两句发泄下情绪,可话语却又在呼之欲出的瞬间被一道厉声打断,迅速逃回身体。 声音的主人是位中年男人,他眉如刷漆,浑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愤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不知道学校明令禁止过天台不能上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延述皱起眉,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护住女生大半个身形。 他低声朝阮湘咬耳朵道:“高主任不是去隔壁三中开研讨会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问你俩呢!不说话还在这里给我演上伉俪情深了?!” 眼见高主任表情越来越严肃,林延述正要开口解释,却突兀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声泣音。 他扭过头,只见刚刚还满脸冷漠,对他爱搭不理的女生一双杏眼里已溢满水雾,泫然欲泣。 “林延述同学……” 她用一种不大,却又刚好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的声音哽咽道:“拜托你别再纠缠我了好不好……我真的……真的不喜欢你,所以,请你不要再逼迫我,向我告白了,好吗?” 林延述:“?”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8月7日。 讨厌喝粥,尤其是甜的,讨厌男的,尤其是叫林延述的。 3、不做朋友 仿佛走在路上被人莫名其妙扇来一掌,林延述不可置信地看着女生就这么坦然自若地走到高主任面前编造着他的“恶行”。 很快,一个强抢民女的校霸形象就跃然纸上。 两人被带去办公室的途中,林延述忍不住揪了下阮湘衣角,眼神询问她到底什么意思,一会儿要怎么打配合? 而往日与他交洽无嫌的女生目光冷淡,拍开他手的动作如同扫去片脏污灰尘。 难道是自己无意间做错什么了? 林延述看一眼泛红掌心,收回手,垂下眼,没再说话。 高主任处理学生早恋的情况显然是高手,并没有单纯听信阮湘的一面之词,而是选择把两人挨个叫进办公室逐个击破。 室内,林延述漠然听着高主任讲得那些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打断道:“您不用再猜了,主任,这件事的确都是我的错。” “是我暗恋阮湘很久,想跟她表明心意,于是撬开天台的锁把她硬拉到上面表白,但她拒绝了我。” “从始至终,她都在拒绝我。” 办公室外,阮湘独自站在门口,她脚尖轻轻点向地面,猜测着里面的情况。 很快,面前深褐色的大门被人打开,高主任从里走出时,表情愠怒:“你先回去上课吧,晚点听我通知再过来。” 阮湘乖乖应好,眼神从门缝里依稀窥到一角,林延述的背影独自立在窗边的一片阴影处,显得格外寂寥。 似乎感受到女生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露出抹不容错辩的郁伤神色。 林延述一个人背下这个硬甩在他身上的黑锅让阮湘有些惊讶,明明她都已经做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心理准备了。 回班的路上,阮湘忽然有点搞不懂林延述到底在想什么。 事实上,在重生前她也不能称得上完全了解林延述。她只知道后者的心里总有一部分是填不满的,但他却刻意隐藏着自己的残缺。 偶尔,林延述会坐在阳台边独对夜色,他低垂眉眼,点燃根烟,任由晚风把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月光薄凉,雾气在蔓延间掩盖住男人如墨眉目,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道。 阮湘从背后靠近他的瞬间,林延述总是会第一时间把烟熄灭并向她道歉。 他平日里没有抽烟的恶习,也不喜欢烟草的味道,阮湘清楚,如果林延述主动点烟,一定是因为压力大到已经无法再承受下去。 阮湘大致能猜到缘由,轻声安慰道:“下次你再回家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吧。” 闻言,林延述表情微怔,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他说,“我没事。” 语毕,林延述握住阮湘放在他脸颊的双手,珍之又重地吻过她的指尖。 再开口时,男人嗓音低哑,像是块在海浪中漂浮许久的木板,一触即碎。 阮湘听到他说:“只是很多时候,我会自私地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 “但我知道这不可以,阮湘,这对你不公平。” 可爱从来都是双向给予的过程,哪里来的公平之说? 阮湘摇了摇头,将步伐踏至他双膝之间,而后她安慰般捧住林延述的脸,低头吻上他冰凉的唇。 这一吻交缠里有安抚之意,烟味、酒气、阿斯巴甜和柑橘香,四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交织出种奇妙的感觉。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在暗淡月色倾泄的满地银霜下,在这片仅有彼此呼吸交织的空间里,阮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发誓。 只是誓言也可以反悔,但她清楚的知道那感觉是爱,所以她从未反悔。 是林延述先食言了。 目送阮湘离开后,高主任坐回到男生面前,无奈地抿上口茶。 他看着这位年级榜上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想必你也清楚人家女孩子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再继续缠着多不像话。明年你们就要高考了,不专注在学习上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林延述面无表情道,“继续追呗。” 高主任:“……” _ 一直到午休,林延述都没再回过教室。 阮湘正低头收拾东西打算离开,眼前的光线却突然被片阴影所覆盖。 她抬起头,在下一秒直直望进了男生那双毫无温度的漆黑瞳眸。 林延述双手撑在桌面,微微俯身拉近距离,将面前的女生围困在自己身前:“阮同学,出去谈谈?” 阮湘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要。” “你确定?” “对。” “怎么办?”林延述语调浮沉,悠悠威胁起来,“我突然想找高主任改一下供词了。” 闻言,书本在瞬间痛击桌面砸出重响,阮湘站起身,语气冷淡:“你只有十分钟时间。” 两人一路无话,将彼此之间的距离隔绝的泾渭分明。走至校外奶茶店,林延述熟稔地点下两杯柑橘果茶。 他转过身,看到阮湘满脸戒备的模样十分无奈:“我目前还没有把你痛骂一顿的想法,不用一直露出这副随时准备作战的状态吧?” 阮湘懒得多言,接过票单回到位置。 林延述坐在相对一方,把少冰的果茶与话语一起递给阮湘:“说说吧,你为什么要骗高主任?” “骗?” 阮湘重复这个字,朝林延述微笑了下,那模样甚至有点轻佻,让后者忽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好像他的那点小心思,阮湘早就一清二楚了。 “你故意要整我?” “嗯,怎么了吗?” 林延述眉心蹙起:“你以为你在跟我演农夫与蛇吗?” 阮湘不想再和他继续浪费时间,干脆直言道:“林延述,我接下来说的话会很离谱,也挺伤人,我建议你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 自初遇到现在不断发闷的胸口在此刻终于稍稍得到喘息权利,阮湘呼出一口浊气,把早就想好的话语悉数吐出。 她几乎是在发泄恶意般地说道:“林延述,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不然也不会替我抄笔记,每天给我带早饭,对我无微不至的好。” “但很抱歉,我不可能早恋,更不可能会喜欢你这种人,建议你现在就及时止损。以及因为一些原因,我以后都不想和你有任何接触,属于看到你就会呼吸不畅,心烦意乱,所以请你以后有点自知之明,别再来我眼前乱晃,这行为很让人讨厌,也让我觉得恶心。” “今天在天台上的事情的确是我一时之间冲动,我向你道歉,你需要我向高主任解释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就这样。” 无情话语在霎时张牙舞爪地杀入耳畔,林延述指尖微拢,不自觉地紧攥住那杯柑橘果茶。 郁热的风吹在身上,剜去层皮般阵痛,余下的情绪被剥得刻骨铭心,尴尬、挫败、烦闷,不由分说充斥进林延述的心腔。 有一瞬间林延述几乎想站起身质问她,什么叫看见他就呼吸不畅,他难道是真空泵把周围氧气都吸走了还是怎样?因为一些原因又是什么原因?拿来打发人的借口随便到连理由都不用想清楚就可以将他弃之如敝履,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昨天还是同窗契友,班荆道故,今天说翻脸就翻脸,仿佛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他的感情在阮湘眼里看起来是不是就像只倒贴的癞皮狗那般可笑。 林延述一向在外人眼里是天之骄子,仿佛什么事情在他手里都能完成轻易,只有在阮湘这里他是狼狈的、难堪的,轻而易举便被女生的寥寥数语逼到溃不成军。 橙黄色的饮料被压力聚集在杯沿,摇摇欲坠,似乎顷刻间便要喷发出来。 恍惚间,林延述想起自己对高主任说得那句,从始至终,她都在拒绝我。 他哑然失笑,还真是一语成谶。 喜欢这种感情真的很难搞,林延述看着阮湘,心口仿佛有把烈火在灼灼燃烧。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判处死刑,对他而言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林延述蓦地抬起眼皮,却在阮湘盛满厌恶的瞳孔里望到了倒映着的自己,心口仿佛突然被银针刺入,疼得指尖骤然失力。 不能生气,林延述在下一秒告诫自己。 别吓到她了。 于是他压下心中密密麻麻的刺痛,即使已经鲜血淋漓到快要发不出声音。 最后,林延述只是问:“朋友也做不成了吗?” “嗯。” “为什么?” 阮湘漠然地看向林延述,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这笨狗追着她的裤脚讨问讨好,只等待她降下一个怜悯的目光。 可她不喜欢这只蠢狗。 她要把这只蠢狗一脚踹开。 “因为我讨厌你啊。” 伴着最后一字的降落尾音,柑橘果茶“砰——”的一声摔落在地面,橙黄的液体喷洒在两人中间,像是有人冷冷地画上条楚河汉界。 阮湘心里闪过丝隐秘的痛感,但又夹杂着恶意报复后的爽快,即使她知道眼前的这个林延述再无辜不过,可她就不无辜吗? 没必要可怜男人,她宽慰自己,明明从头到尾为这场感情流泪的一直只有她而已。 阮湘拿起手机,面无表情道:“十分钟到了。” 女生决然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而那杯少冰的果茶被原封不动地安置在原地,林延述在原地怔愣很久才伸出手,鼓足最后的勇气把它拿进手里。 里面的冰已经有些融化,不规则的冰块像被砸破的玻璃,里面有些什么,晶莹剔透到看一眼就心知肚明。 犹如他一眼就望到结局的感情。 离开奶茶店,阮湘几乎是一路跑到教室,她刚喘着气坐回位置,手机便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家教老师说这周六下午可以来试课,她欣然同意,而后趴在桌面佯装午休的一员。 脸颊上传来的微凉触感让阮湘舒服许多,当大恶人的感觉还不错,只是她的心总有点静不下来。 彼时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舒缓的音乐,阮湘闭着眼跟着去哼不成调的歌曲。片刻后,总算弄明白了自己在难受什么。 她用重来的一次机会,挥刀向曾经的自己与青春斩了个一刀两断,而那些回忆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亦或是痛苦、愤怒,只要是与林延述有关的,从今天开始都会慢慢消散在记忆深处。 她不知道蝴蝶效应会将她领向何处,但总不会更糟。 想到这里,阮湘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窗外微风拂过,树影摇曳,她望向挥舞翅膀,无忧无虑翱翔于天际之上的飞鸟,轻声道:“再也不见,林延述。” 往日的羁绊被彻底斩断,而她现在也要开始奔赴新的篇章。 阮湘思考片刻,给自己建立了一个新的目标,比如说,成为明年的高考状元。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7日。 早知道就不叫她出来见面。 呵呵,迟辰这个死乌鸦嘴,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4、再不理你 “呦,著名好学生不去学习,居然翘课来打游戏,让老李知道头发又要被气掉好几根。”网吧里,迟辰嘴里叼着根糖,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怎么了这是?” “喀哒”一声,鼠标发出弹动声音,林延述面无表情地在一个蓝色小格里插上红旗,语气不耐:“没翘课,我请病假了。” “瞧你这样也不像生病,真有也是心病。”迟辰一副见惯了的样子,“我猜猜,因为阮湘?”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林延述指尖一抖,屏幕上的黑色地雷顿时一个个炸开在眼前。 他恹恹地“嗯”了声。 “早就说你追不到的还不死心,阮湘看着长得乖,脾气多傲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你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啊。”语毕,迟辰指尖在键盘上光速飞舞,一串眼花缭乱的操作轻松拿下五杀,结束对局。 见林延述一言不发,他退出游戏,身子往后一倒,懒洋洋地靠在电竞椅上:“说说,怎么惹人家生气的?” “还有。”他咬碎糖果,鄙夷道,“你除了扫雷能不能玩点别的,跟你坐一起我都嫌丢人。” “不能。”林延述说,“我要是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也不至于这么憋屈,莫名其妙冲我发一顿脾气,现在连朋友都不是了。” “然后你这颗纯情少男心就被伤透了是吧。” “滚。”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林延述烦乱地捋起额发,一想起阮湘那厌恶的眼神他心里就密密麻麻地抽痛,至今也不明白是招谁惹谁了。 不就是不做朋友吗?行啊。 回想起往日种种,他脸色阴雨连绵,字如冰珠:“不怎么办,我林延述再理阮湘就是条狗。” 迟辰一听,乐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没听清,你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我说,我林延述再理阮湘就是条狗!” 寂静房间内,男生字音的尾声渐渐消散在整片空间。 听完同班迟辰发来的语音,阮湘很快扣了个问号回去。 周围环境即使嘈杂也不难听出这是林延述的声音,阮湘嘴角勾起点笑,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看来林延述是真的生气了。 挺好,最好能就此断的一干二净。 网吧里,迟辰把聊天界面展示给林延述,语调格外欠揍:“为了防止你出尔反尔,我特地录音给阮湘发过去了,不用谢。” 两分钟早就过去,哪怕第一时间抢过手机也再不能撤回,林延述咬牙切齿道:“你有病啊,平常怎么没见你这么义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都说了你怕什么?”迟辰装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哥们这是帮你走出情伤,不感激我就算了还骂我,你够白眼狼的。” 闻言,林延述冷笑一声。 “行。”他说,“我说到做到。” …… 晚自习下课后,阮湘刚走出教室便被高主任叫走听了半小时的唐僧念经。 林延述最终还是选择独自担下她编造的谎言,被罚记一次警告,两千字检讨,如果再有下次立即做停课处理。 讲完,高主任还是不太放心,又细细叮嘱道:“接下来你就专心学习,林延述那边我会严肃处理。要是下次再遇到男同学纠缠不休的情况就立刻告诉老师,我们会替你处理这种事情,不会让它影响到你的学习。” 阮湘表情丝毫不见心虚,乖巧地点了点头。 高主任看她背着书包,问了句:“你是走读生?” “是的主任。” “家里人来接?” “有司机。” “行,那就赶紧走吧,女孩子一个人这么晚也不安全,最近听别的老师说咱们这条街上小混混还挺多,来回都小心点。” “知道了,谢谢老师。” 走出校门已是傍晚,夜色如墨,几颗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游云稀薄。 几个小贩在门口的马路旁推着炸串叫卖,闻着那香味儿,阮湘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 但她今日时运似乎颇为不济,前脚刚付完钱,后脚就遇到城管抓人,小贩推着车拔腿就跑,瞬间消失成一道残影,只留下阮湘独自在风中凌乱。 她自认倒霉,只得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个贝果先填填肚子。 便利店位置偏僻,建在个巷口的中间,巷子因为常年不见阳光阴冷不堪,藏着很多粗大破旧的电线杆,随便躲在一个身后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入夜色。 因此,这里也是很多不良少年最爱的聚集地。 阮湘站在店门口正咬着贝果,耳边忽然听到阵嘈杂的争吵声音,她下意识想走,可一道嗓音却让她猛地停下脚步。 那声音很像是今天早上给她讲八卦的那个女孩,周韵筝。 以防万一,阮湘提前拨好110,大着胆子往前走去几步。 夜色朦胧中,六七个穿着校服的不良少年勾肩搭背,他们手里夹着烟,正吞云吐雾地围着一个男高中生,满脸嬉笑。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那男高中生突然跪倒在地大声嚎哭,尖利的嗓音在远处猛然听起来倒的确很像女生。 “原来是男的啊,浪费感情。”阮湘嘟囔一句,顺势站在粗大的电线杆后看起热闹。 “看来男生在你眼里没什么救助价值啊。” 一道低冷磁性的嗓音在霎时流入耳畔,阮湘扭头向声源望去,看到位穿着无袖白t,与她年纪相仿的男生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来人鼻骨高挺,五官生得剑眉星目,脸部轮廓清晰似炭笔勾勒而出的阴影线条,这本该是副极为周正的长相,可他气质偏偏又有股骨子里透出来的野性难驯,无端给人种锋锐与清朗交融的混杂感。 见男生手里还拿着本五三,阮湘莫名放下心,收回目光,淡淡道:“男的互殴,关我屁事。” “你还挺双标。” 她“嗯”一声,眼神扫向面前这位自来熟,语气戒备:“同学,请问你现在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我旁边,是摆明了要告诉他们这里有人在偷看吗?” “你看起来又不怕他们,我有什么好藏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到这群未来社会上的渣滓总没好处。” “渣滓?”男生饶有兴味,“仔细讲讲。” “简而言之就是人渣,像这种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小群体,未来一眼就能看得到头。” “这么鄙夷他们你还围观,话语没什么说服力啊。” 阮湘拿起手中的面包指了指:“反正闲着无聊,当下饭剧喽。” 闻言,男生表情无奈,身形勉强往右边藏去几步,将眼神落在了面前女生的身上。 阮湘生得副毫无异议的漂亮模样,荔枝脸,水鹿眸,一双瞳孔澄澈黑净,对视间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青山上的纯净湖泊,稍不注意便会陷入在她双眸倒影之中。 “你还打算看多久?”那男生很快别过眼问道。 “吃完就走。” “你还真用来下饭,胃口够大,也不怕消化不良。” 阮湘没应他,盯着瞧了会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疑虑升起。 那些不良少年们半天也只是围堵着那个瘦弱的男高中生问来问去,并不动手,神情急躁不堪。 男高中生似乎也料定这群不良少年不会真的打他,装模作样地在那儿哭天喊地,半天也不见掉滴眼泪。 不良少年们似乎拿他没有办法,急得像群无头苍蝇,一会儿抻长脖子望远看,一会儿眼神又在附近乱瞟,显然是在找人。 “你说他们在找谁?”阮湘好奇道。 男生撇去一眼,语气淡淡:“在找他们老大吧。” “也是。”阮湘觉得他说得蛮有道理,“人渣里总要有个人渣头子。” 果不其然,那群不良少年们很快便开始高声呼叫人渣头子,他们叫得格外客气,一口一个“周哥”喊得毕恭毕敬。 不对。阮湘狐疑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伴着最后一字尾音落下,男生玩味地勾起唇角,微微俯身,看向了面前的女生:“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我就是你嘴里的那个人渣头子。” “……” “出来打架你拿着五三干嘛?!”阮湘顿时有种被人耍了的尴尬感,“你们社会哥现在都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路线吗,还是单纯为了混淆视听,企图钓鱼执法?” 谁料人渣头子把五三利索地卷成一个望远镜形状,往阮湘脑袋上敲去一击,评价道:“蠢。” 他说:“这就不能是我的武器吗?” “……”还真是侮辱性极高的武器。 “周哥!周哥在这儿!” 听见动静,有个眼尖的不良少年指着他们的方向大喊一声,呼朋引伴,剩下的人随即一窝蜂似的涌向他们,团团包围。 众人把目光放在阮湘身上,目光打趣又好奇,但却并没夹杂任何恶意。 有个烫着时下最流行的锡纸烫男生起哄道:“周政安你旁边这女的谁啊?够漂亮的。” 正当阮湘犹豫要不要撒腿就跑时,人渣头子却说:“一个看热闹的,不用在意。” 语毕,他挑眉,瞧着阮湘:“还不回家?” 阮湘一时间如蒙大赦,飞速开溜。 待女生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周政安扭头,面无表情地盯向了正跪地嚎哭的男生,若有所思。 沉默几秒,他不疾不徐地走到男生面前,垂眸细细审视过去。 后者被这充满戾气的冰冷眼神吓得抖若筛糠,不住求饶道:“对不起周政安,我当时真是让猪油蒙了心才敢去造你的谣,明天我就立刻跟学校解释清楚这一切,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我走行不行?” 闻言,周政安烦躁地皱起眉心。 “能说出这种话,我看你还是没有搞清楚你到底该和谁道歉。”他单手掐住男生脖颈,卡紧喉结,逼得后者不得不仰头看向自己。 周政安神情冷淡,眼底却隐隐透出几分煞气,一字一句道:“宋誉,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才会有时间一次又一次陪你玩这无聊的猫抓老鼠游戏。” …… 夜色渐深,伴随着车辆停在单元楼下的声音,墙边的野猫迅速蹿入草丛。 打开家门,阮湘心有余悸,深感热闹还是不能乱凑,以及回家的路上还是很有必要车接车送。 短暂休息过后,阮湘又是一夜的挑灯夜读,由于之前学过的知识点早八百年就被抛到脑后,所以哪怕有基础也学得十分吃力。 凌晨一点多左右,她打着哈欠合上试卷,换换脑子刷起了微信朋友圈。 迟辰:@林延述来听歌。分享歌曲:连备胎都不是。 周韵筝:「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吃瓜.jpg」 林延述:「你有本事别删。」 迟辰回复林延述:「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林延述:「你犯贱有业绩?」 迟辰回复林延述:「年中大促销,本人友情放送,不用客气。」 怎么差点把这茬给忘记了。 阮湘点开评论区林延述的头像,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联系人的选项。 世界清净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8日。 再理阮湘我林延述就是条狗。再理阮湘我林延述就是条狗。再理阮湘我林延述就是条狗。再理阮湘我林延述就是条狗。再理阮湘我林延述就是条狗。再理阮湘我林延述就是条狗。再理阮湘我林延述就是条狗。 5、才不是狗 凌晨四点,夜色寂静空明。 林延述合上试卷,疲惫地揉向眉心,起身走去浴室。 自从有了阮湘的陪伴,他原本失眠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可今晚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也睡不着,脑海中不间断地重复放映着女生那句毫不留情的“因为我讨厌你啊。” 林延述索性起来做题转移注意力,但可惜收效甚微。 阮湘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她每次做出什么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为自己做出的最优选择。 他就像是选择题里错误的选项,被阮湘轻而易举找到,避之不及地划掉。 满目洁白的浴室里,林延述脱去上衣,男生清瘦有力的腰腹间露出整片整片的青紫淤痕,他像是早已习惯这些伤痕,视若无睹地打开淋浴头,任由热水针一般落下刺入伤口。 可他不甘心。 林延述闭上眼睛,心脏无端跳得飞快。 他想变成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 _ 清晨,阮湘坐到位置时,闻到股熟悉的食物香气。 她向内摸去,很快便在桌兜里找到份早餐,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林延述座位,阮湘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发现男生还没有过来。 那这些会是谁放的? 似心有所感那般,前桌叫冯嘉瑶的女生笑意盈盈地转过头,语调轻快:“爱妃,快用餐吧!” “这是你给我的?” “不然呢?” 阮湘有些不解:“你送我早餐干什么?” 冯嘉瑶夸张地“诶”了声:“你居然忘了,咱们上周不是打赌,如果物理测试真是出的86页那道大题我就替你去参加学校的征文比赛,但你也知道我强项是理科,舞文弄墨的事我真的干不来。” 冯嘉瑶拉住阮湘的袖子撒娇道:“好湘湘你就收下吧,不但今天,你以后的早饭我全包了,保证你吃什么我买什么,只要你愿意放我一马,我定为你赴汤蹈火,鞍前马后!” 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阮湘欣然同意,不但有人包早餐还顺便卖一个人情,这事怎么算也不亏。 “可以是可以,但我哪有那么黑心。”阮湘支起下巴看着她,唇角翘起来,“早饭你带一个星期就行。” 冯嘉瑶为难地“啊”了声:“不行,这样我良心过不去,至少一个月!” “随你咯。” 因为昨天通宵的缘故,林延述今早来得略晚,他匆匆坐到位置,撇到阮湘桌子旁挂着份没有动过的早餐。 他看向冯嘉瑶似乎想问些什么,可刚站起身预备铃便悄然打响,林延述只得收回目光,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 早上前两节是物理课,正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班里不少同学脑袋小鸡啄米般一顿一顿往下掉。 重生后的阮湘十分厌恶物理课,她讨厌乱七八糟的动态电路,动量问题,但物理老师却很喜欢她。不止因为阮湘一直以来成绩优异,更因为她是为数不多能在课上坚持清醒的学生。 所以当她说要叫一位同学上台解题时,哪怕阮湘第一时间眼神躲避,最后也不得不在老师那鼓励的眼神中绝望地走上讲台。 阮湘手里捏着粉笔,盯着黑板上的电磁题陷入平静的崩溃。 老天,让现在的她上台解题简直就是逼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沉默几秒,阮湘视死如归地顺着老师刚刚讲得思路照葫芦画瓢地往上乱写。 她硬着头皮写完,侧头瞧见物理老师漆黑的脸色,只得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她真的已经拼尽全力。 物理老师有些头疼,不知道阮湘刚刚满脸认真地听了些什么,救场般叫道:“林延述,来,你上来解。” 彼时白日鼎沸,夏日蝉鸣悠悠在叫。 男生走上讲台,长身鹤立,眉眼冷峭,手指拿起粉笔,轻而易举便解开了这道难住不少人的电磁题。 “不错。”物理老师看回阮湘,表情关怀,“今天怎么回事啊,这种题对你来说不应该是小菜一碟吗?” 阮湘没回答,只感觉心里有只小羊正蔫头蔫脑地趴在草坪上,咩咩地哀叹出三个字:曾经是。 鉴于女生一贯乖巧成绩又好,物理老师当她是状态不好,没再过多批评,只是说:“你要是还没明白这道题,下课就去找林延述请教下。” 闻言,林延述微微颔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近日来的反常行为。 阮湘撇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就做对道题而已,装什么,不知道的以为考上省一了呢,还单手插兜,以为自己校园文男主啊。 花孔雀开屏。 下课铃一响,座位上的同学们散开各处,林延述没去接水,只静静坐在原位。 他眼神时不时遥遥落在阮湘的方向,显然在等女生来找自己问题,可后者却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指尖笔耕不辍,似感受不到旁边那道灼烈的目光。 见状,迟辰掀起眼皮,对自己这位好友的舔狗样颇为无奈,提醒道:“理她是狗。” “我没理。”林延述别过脸,丝毫不见心虚,“窗外风景不错。” 见距离上课还剩五分钟,阮湘忽然起身,拿起错题本朝林延述的方向走去,后者迅速垂眸,单手转笔,伪装出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很快,眼前被一片阴影覆盖,犹如河流淌过林间,林延述盯着桌面上女生的侧影,捏住钢笔的指骨不自觉微微泛白起来。 “这道题,请问可以教我下吗?” 下一秒,女生清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延述蓦然抬眸,却没能看到那具想见的身影。 他回头,只见迟辰纳闷地看向自己,又望向阮湘:“老师不是让你问林延述吗?” “哦?”阮湘歪了下脑袋,目光疑惑地问道,“林延述,是谁?” 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 几秒后,钢笔应声掉落,打破死寂。 见两人同时看向声源,林延述弯下腰,咬牙切齿道:“不好意思我笔掉了,你们继续。” “我教不教?”迟辰蹙起眉头,眼神询问过去。 “教,为什么不教?”林延述皮笑肉不笑道,“同班同学之间当然要友好互助,更何况你们还互相认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迟辰总觉得最后的“认识”两字被林延述刻意咬得很重,绵里藏针似的,冷飕飕地冲着他面门直飞而来。 拾起钢笔,林延述烦躁地趴在桌面,心情十分复杂。 居然直接装不认识他,阮湘有必要这么无情吗?起码告诉自己错在哪里了吧,他又不是不会改。 明明自己那么听她的话…… 林延述神情懊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他期盼已久的那条河流从自己面前游过,泼了他一身冷水,又欢快地驶向远方。 烦。 不自觉的,他眼角余光再一次落在阮湘身上。 夏天漫长,正午阳光清冽,将女生宽大的蓝白校服渡过层毛绒的金色光影,她脸颊瓷白,像颗漂亮的珍珠,稳稳停落在他名为心脏的蚌壳之上。 可尽管林延述努力凝聚目光,却怎么也抹不掉阮湘旁边那颗碍事的沙砾。 迟辰这人天生长了张标准的多情脸,鼻骨高挺,短发乌黑,琥珀色的瞳眸看人专注,似乎对谁都款款深深。 两人凑在一起讲题的模样简直般配到刺眼,林延述“啧”了声,不耐地将校服蒙到头上,试图眼不见为净。 都说兄弟连心,不远处,迟辰尴尬得快要窒息,虽然他现在正看似一脸淡定地教题,但实际上每秒都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其实他很能理解林延述,如果换做自己喜欢的女生忽略自己,去找林延述言笑晏晏地问不会的错题,他一定气到吐血倒地。 想到这里,迟辰立马同情地瞥了林延述一眼。 这会儿男生已经把整个脑袋都闷进在校服之间,连个出气口都不见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算把自己活活憋死。 为了自己,也为了林延述的小命,迟辰看向阮湘,小心试探道:“最后这道题难度挺大,我也不会,要不然你问问我前面那位?” 说完,他还又不忘补充一句:“他就是老师说的那个林延述。” 闻言,林延述脑袋猛然从校服间抬起,再不鸵鸟般龟缩在土里逃避现实。 他发丝散乱,眸如点漆,带着点自己都难言的期待,目光灼灼地看向阮湘。 女生掀起眼睑,直直回望过去,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 阳光漫步云层,微热的夏季风吹动彼此相视的目光,只一眼,有人从容不迫,有人溃不成军。 良久,林延述别过脸去,耳尖一点一点开始泛红,直至爬满整个耳廓。 “不用了。”阮湘站起身,语气轻慢,“这题我会。” 迟辰尬笑两声,瞧见林延述骤然暗淡的神色,默默在心里为他点起根蜡。 林延述显而易见就不是阮湘的对手。 喜欢这种情绪显然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公平,另一方随手的一颦一笑就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你心。这感觉像在过山车中上下疾驰,抱着一种或许会被回应的态度勇敢地睁开眼睛,却不想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眼前一片模糊的残影。 毕竟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本身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件事。勇气只是进场券,一次次的飞蛾扑火和闭上又睁开的眼睛,才是喜欢的真谛。 有时候阮湘觉得自己也蛮幼稚的,不然怎么会为了气林延述专门去找迟辰问题。 回到座位,她单手支着下巴,瞄到林延述在自己走后蔫蔫趴在桌面,整个人就像是颗被抽干水份的青涩树苗,枯枝败叶都挫败地散落一地,心中暗爽不已。 见势不妙,迟辰立刻坐回这颗已经干巴的树苗旁边,苦口婆心地进行开导。 “没事,不就是故意无视你吗,你仔细想想,在另一个层面你不是也无视了她吗?” 闻言,林延述冷笑一声,抬起头,神色恹恹:“你搞错了,我才没有想跟她说话。” 他再度埋下脑袋,语气里有按耐不住的委屈:“都说了,谁理她谁就是狗。” “我才不是狗呢。”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9日。 她装不认识我就算了,早饭也不知道吃,再胃疼怎么办? 「烦死了,爷不干了.jpg」 6、阴晴无色 手机忽然一阵嗡嗡作响,阮湘移开目光,发现是司机王广盛发来的讯息。 「湘湘,娜娜这孩子又发烧了。她妈在外地赶不回来,晚上等孩子打完吊瓶我再去接您,大概比平常晚半个小时,您看成不?」 阮湘低着头,快速回复:「好。」 在她的记忆中,司机王广盛的孩子娜娜是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孩,上辈子在阮湘大学毕业三年后就因为病魔离开了人世。 王广盛也因为此事一蹶不振,撒手人寰。 阮湘思及有些感伤,又嘱咐两句,让他有空多陪陪孩子,有什么困难她这边能帮到都会尽量帮助。 午休时间,冯嘉瑶挽着周韵筝的胳膊站在班门口喊道:“走了湘湘!再不去食堂就没饭啦。” 经过这两天的熟悉,现在的阮湘已经再度和她们打成一团。 “我马上。”阮湘飞速站起身,和她们一起冲向食堂。 距离中午饭点已经过去好一会儿,食堂里的学生已经走掉不少,三个女生打完饭,坐在餐桌旁惬意地边吃边聊。 周韵筝似乎发现什么,朝着阮湘的左后方努努嘴:“诶,那不是秦安宁吗?没想到她这种大小姐也会乐意和我们一起挤食堂。” 冯嘉瑶拖着腮帮子,一看来了兴趣,连忙坐直身体:“湘湘我帮你打听过了,秦安宁也参加这次的征文比赛,听说她特别厉害,上次还拿到了全市第一呢。” 久违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阮湘表情骤然卡顿在脸上,她指尖一颤,筷子里的青菜抖了抖,顷刻间落在桌面。 无他。 秦安宁,就是林延述日后的出轨对象。 阮湘下意识扭过头,发现女生还是一如记忆里那般独自冷清地坐在窗边座位。 她气质像是片崖顶素白的雪,孤寂又清傲,与周围喧闹的场景画出一条格格不入的分界线,她不踏出,也从不许别人进入。 此刻,秦安宁似乎正在找人,目光遥遥落在人群之中。 阮湘顺着她的目光投去,几乎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正在排队拿饭的林延述,而林延述这时,也恰好正在看向阮湘。 好像就只有他,才能让冷心冷情的秦安宁在崖顶摇摇欲坠。 周围形形色色的学生从面前涌过,仿若一波波荡起又下落的海浪。林延述目光冷淡,身形清越,露出副对阮湘不甚在意的模样。 迟辰拍了他下,喊他拿饭,男生收回目光,敛下眸,指尖轻捻,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阮湘别过头,手指微动,舀起勺红豆汤。 “湘湘。”周韵筝八卦道,“林延述刚刚一直在看你诶。” 阮湘把汤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嗯,我知道。” 现在的她就像是个经历一切后拥有上帝视角的玩家再次被投放到游戏初始,自此所有的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杯弓蛇影。 对于这次征文比赛的过程阮湘已经忘得差不多,只依稀记得最后自己只拿到了二等奖,而一等奖则是秦安宁。 换做现在她当然有信心拿到冠军,但用自己已经运作了26年的大脑来欺负人家一个17岁的小女孩,未免也太胜之不武。 阮湘低下头,有些微不可察的烦躁,似是有个火柴人拿着小锤连续地击打心腔。 终于,在它敲击到最后一下时,她眼前缓缓铺开了一幅流动的画面。 阮湘认出,这是自己刚和林延述分手后的第一个冬天。 那天晚上下着鹅毛大雪,她独自去约采访,在路上踩着白雪顶着寒风往前走,一步落下一个黑色脚印。 路上的车串珠子那般前后紧挨,却又都默契地开得慢之又慢,唯恐一个打滑飞出十万八千里。 等红灯时,阮湘停下脚步,迎面望见马路的另一边正站着一对情侣。 男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长身玉立,面容冷峻,穿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他低头拉住女生掌心的神情像捧住了一份礼物,那礼物被他珍之又重地暖进口袋,小心对待。 人行道上的红灯闪烁不断,阮湘感觉有雪落在她的眼睫,遮挡住了眼前的部分景象,只余下冰冷和无助的茫然。 她佯装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走,却脚底一滑摔在了地面,堆积的雪花一时间铺天盖地地簇拥上来将她包围,把眼前沾染的濡湿、模糊。 阮湘怔愣两秒,习惯性地朝前伸出手,却猛然发现以往会第一时间拉她起来的人,正在近在咫尺的天涯海角。 她擦过眼睛,看向前方,庆幸地发现对面的两人正在浓情蜜意,并没有发现有人摔倒在他们正对面的雪地里。 阮湘很快自嘲地笑起来,心道,她也把自己弄得太狼狈了吧。于是她单手撑地站起,拍掉满身碎雪,呼出一口灼热白雾。 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绿灯亮了,阮湘拉好衣角,朝着与他们相遇又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想,其实她从来就不需要谁的手,她靠自己也能站起来的。 只是在擦肩而过后,阮湘却忍不住再度停下了脚步。 纷纷飘落的雪花似下了场白色暴雨,把世界尽数淹没,她被浇了个透彻却还要固执地仰起头,睁大眼,直到视线可及的所有再次被白色侵袭,直到它们变成朦胧的水雾刺激得眼眶发红,直到她流出眼泪。 那天的雪真的下得好大。 心脏涩痛中,阮湘瞥见林延述端起餐盘放进了回收点,走出食堂。 很快,秦安宁也起身离开,只是经过阮湘身边时,她忍不住将目光停驻了片刻。 阮湘抬眸,回望向她,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突然,她很想赢下这次比赛。 周韵筝一向是个很敏锐的女生,不然也不能成为班里的八卦天后。 她嚼着米,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回忆起刚刚秦安宁林延述阮湘三个人我看你,我看你的片段,总感觉自己好像嗅到了股令人胃疼的三角恋气息。 …… 晚课结束后,阮湘站在校门口等司机来接,却没想到竟再度碰见了前天那个被不良少年围堵的男高中生。 那男生似乎是特意在等阮湘,一见到她就直奔而来。 那天晚上离得有些远,阮湘没能太看清他的长相,今天才发现这人身形消瘦,眼神阴郁,整个人像是块锈渍斑斑的铁块,带着股阴恻恻的不适感。 阮湘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生说自己叫宋誉,今天来找她是希望阮湘能帮忙当下人证,证明他被周政安为首的那伙不良少年欺压已久。他想给他们一个惩罚,也防止他们日后再欺负别人。 回忆起宋誉那晚有恃无恐的模样,阮湘断定他绝对不是一个善茬。更何况当时离得那么远,她也只是依稀看见他的模样,宋誉这个置身漩涡的当事人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思及,阮湘双手抱臂,果断拒绝。 宋誉压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戾神色,央求道:“你只需要帮我做个证明就行,我保证绝对不会牵连到你。” “我说不要,你听不懂吗?” 阮湘一向不喜欢和不相干的人多做接触,面无表情地拒绝道:“我没有多余时间去管一个‘被打’时干嚎半天泪都不见掉两滴的陌生人,更懒得去作伪证。有这求我的功夫你还不如多去学学情景表演,兴许下次茅塞顿开时能嚎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帮你逃过一劫。” “还有,你说你被他们欺辱很久,但按理说被欺负的人神情应该多半是瑟缩、胆怯的。” 语毕,阮湘上下打量宋誉一番,直言道:“但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打我,被害者似乎不会有这种眼神吧?” “你难道就没有点同情心吗?”宋誉咬牙,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清清落落的漂亮女生这么难搞。 “不啊。”阮湘神色淡淡,慢条斯理,“我只是对大部分男性没有,不过是你的话,换种性别我也不会帮。” “毕竟你已经把你会恩将仇报写在脸上了。”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宋誉的痛点,闻言,他额角青筋微微地抽动起来。 男生恼羞成怒,四处张望,在看到脚下的砖块时,他恶劣地勾起唇角,将它朝阮湘的方向狠狠砸去。 霎时,砖块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来,电光火石之间,阮湘身体轻震,在下一秒被紧紧拥进了一个溢满柑橘香气的怀抱。 她仰头,瞳孔颤动,在瞬间撞进一双澄澈眸光当中。 这感觉像是踩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油柏路,眼睛不能向上或向下看,因为阳光刺眼,会被灼伤,于是远远遥望过去,发现有许许多多的人横竖排列在眼前,而你都视而不见,因为所有清亮的光源都只渡在他一人身上。 目光只能被牵引,逃无可逃。 林延述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温热的鲜血顺着他发丝砸在阮湘脸颊,在顷刻间浸出了刺目痕迹。 男生伸出手指,揩去她脸颊血迹的动作珍而重之,爱不忍释。 “没事的。” 林延述温声道:“有我在。” 宿命论什么的,阮湘从不相信。 可当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她知道,有些事情从开始就无可避免。 就比如现在,她又要如何制止自己那颗颤动的心脏。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8月10日。 百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黑笔划去) 多管闲事,无聊。 7、小狗汪汪 宋誉刚刚怒火熏心,这会儿冷静下来看见林延述血流如注的脑袋,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转身就要逃跑。 阮湘一把推开林延述,脱下书包,箭步冲上去将宋誉砸倒在地。她恶狠狠地踹了宋誉一脚后还嫌不够,又拽着书包带子在他身上猛砸了好几下。 阮湘之前练过拳击且段位不算太低,这也是她刚刚为什么敢直面挑衅宋誉的原因。 谁能想到这王八蛋居然玩阴的。 原本她并不打算动手,可林延述头上刺目的血迹却唤醒了她沉寂在大脑深处一段不能明说的痛苦回忆。 眼见阮湘即将暴走,林延述抱着女生把她往后拖,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忘安慰道:“你冷静下,我已经报过警了,有什么事我们交给警察来处理。” 阮湘这才停手,深深地看了林延述一眼。 随着情绪逐渐冷静,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将三人带回警局,简单交待完情况,阮湘便急忙想要带着林延述离开。 男生锐利眼眸内满是黑沉,停下脚步:“就这么放过他了,不再多说点给这孙子一个教训?” 闻言,阮湘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伤不打算治了?看来还是宋誉这个王八蛋砸得不够狠,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这事最严重也不过是中学生的打架斗殴,罚能罚到哪里去,阮湘对此再清楚不过,忙前忙后地问警察能不能让他们先离开,他们这里还有人伤着。 警察看了眼林延述的伤口,直言不讳道:“这小伙子伤得不怎么严重,拿个碘伏抹抹得了,还用麻烦再去趟医院?” “他现在上高三,正是学习最紧张的时候,这伤虽然看起来可能不是很严重,但谁能保证不会有什么意外,如果出了意外又该怎么办?” “行行行,那你们去赶紧治伤吧,小小年纪的以后都注意点,放学了赶紧回家,别在外面逗留。”警察看阮湘神色焦急,便没再多说什么,同意让他们先走。 “谢谢叔叔,麻烦您了。” 语毕,阮湘一把拉起林延述衣袖走出警局,将男生塞进了早就订好的网约车里,让司机开到她常去的诊所。 两人走得飞快,谁都没能注意到宋誉流露出的怨愤目光。 司机瞥到林延述脑袋上的血痕,再看两人穿着校服一副乖乖仔模样,又是刚从警局里出来,半点不敢耽误,恨不得一脚油门踩到底。 即使怎么假装不在意,男生头上的伤口也不停闪现在脑海之中,阮湘烦得抽出张纸拍在他身上,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 林延述接过,胡乱擦了擦头上已经干掉的血痂。他知道阮湘现在一定很恼火,因为她一不开心就喜欢咬下嘴唇。 他也确没猜错。 阮湘现在的确生气,非常生气,她不止气宋誉的恶劣行径,更气自己与林延述对视间那微不可察的恍惚和片刻的怦然心动。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容易被打动的小女生,英雄救美这种老套的剧情按理来说感动不了她,思来想去,只能是她对林延述还余情未了。 余情未了。 多讽刺。 明明前天还放狠话要跟林延述断个一干二净,结果今天就开始心软,她简直搞不懂自己的大脑在想些什么。 思及,阮湘头疼地瞪了眼林延述,觉得果然还是要离他远点才好。 一看情况不妙,林延述立马示弱求怜,他蜷缩在角落使劲低咳,抬眼显出副楚楚可怜:“我头好疼啊阮湘,我不会是得了脑震荡吧?” “很可惜,你得不了。”阮湘语气冷漠,看进林延述因痛苦紧蹙的眉头。 对视几秒后,女生还是败下阵来,垂眸拿湿巾包住指尖。林延述生怕阮湘反悔,忙不迭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我看你真的是脑子有病。”阮湘蘸去血污,没好气道,“本来就宋誉这准头也不一定能砸到我,现在倒好,让你本就不聪明的脑袋雪上加霜。” 林延述本想闭目养神,却疼得眼睫止不住轻颤,闻言,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阮湘没能听清。 “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我原本是想英雄救美来着。” “谁家英雄带伤下场啊,我看你就是头狗熊,还是蠢到家的那种。” 狗熊就狗熊。 林延述顺势扯住阮湘袖口,把语气磨得像只乞求原谅的小狗:“阮同学,我跟你道歉,下次保证不会再鲁莽行事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别生狗熊的闷气了行不行?” 司机师傅实在是听不下去,连着咳嗽了几声打破氛围,笑道:“你们这群小年轻现在说话还真有意思。” 阮湘推了林延述一把,示意他赶紧滚远点:“您误会了,我跟他不熟。” 顺着女生不轻不重的力道靠在后座时,林延述甚至有点开心地想,不熟就不熟吧,起码认识,总比昨天直接拿他当陌生人强。 到达诊所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阮湘面无表情地领着林延述下车,语气分外淡漠:“今天算你运气好,要不是明天周六我才懒得管你。” 见女生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林延述快步跟上她的速度,勾起唇角:“嗯,我知道。阮同学绝对不是担心我才带我来的医院,放心吧,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闻言,阮湘冷笑:“那你最好能一直这么有自知之明下去。” 一见到阮湘进门,诊所的医生沈蝶神色顿时慌乱起来,赶忙问道:“小湘,你怎么来了?你妈她不会又……” “我妈没事。”阮湘打断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指了指身后的男生,“他脑袋被人用石头砸伤了,姐姐你帮忙看看他情况怎么样?” 沈蝶这才松口气,让林延述赶紧坐下。 她拿出手电筒细细查看林延述的伤疤,又瞥了眼佯装淡定的阮湘,突然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阮湘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慌忙凑过去道:“很严重吗,不会真得了脑震荡吧?需要缝针吗,要不然我们现在去急诊室。” 说罢,还不等沈蝶回复,阮湘拎起两人的书包就要带着林延述离开。 “噗。”沈蝶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调侃道,“是很严重,但凡你们再来晚点他的伤口就愈合了。” 瞧见阮湘还是不相信的模样,沈蝶忍俊不禁:“你就是关心则乱,人家男同学还没说什么呢,给你急成这样。” “行了。”她起身拿药递给阮湘,打趣道,“你给他上吧,稍微处理下就行,我去看看别的病人。” 沈蝶走后,房间内一时间就只剩下阮湘和林延述两人。 头顶的白炽灯散发莹莹光芒,静静笼罩在两人之间,带来些温暖安逸的感觉。 林延述懒散地眯起眼,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浸着淡淡笑意。 他很喜欢关心则乱这个词语。 很快,男生打了个哈欠,催促道:“快点上药吧阮同学,我困了,想早点回家睡觉。” 阮湘挽起袖子,无可奈何地走过去。 她真是欠了他的。 低头上药时,女生的一缕碎发突兀掉落身前,在灯光下氤氲出细碎光晕,盯着那发丝晃动的弧度,林延述心脏忽然很轻地颤了颤。 他喉结微动,收回目光,低声道:“你不是说对男生没有同情心吗,那现在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 阮湘倒是没想到自己和宋誉说得话居然都让林延述给听到了,她本来心情就很不爽,闻言,刻意报复般手下一重。 林延述痛不可忍,立刻委屈巴巴地叫出声:“疼疼疼,大小姐你轻点行不行?” 阮湘面无表情地反唇相讥:“我确实对男性没有同情心,可你不是狗吗?” “爱护动物,人人有责。” “……” 是就是吧。 林延述想,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丢人。 经过一番折腾后,时针不疾不徐地走到十一点钟,俩人背着书包绕着江边行走,准备打车回家。 路灯盏盏亮起,冒充今晚的玉盘月亮。 林延述忽然想起他初次见到阮湘就是在这里,于是侧头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阮湘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思索片刻:“班里吧,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口一问而已。” 林延述垂眸,没有否认,也没再多说什么。 有些事情,只有他记得。 …… 林延述和阮湘的初次见面,其实是在中考毕业后的暑假。 那个夜晚他因为家里的事情烦闷不堪,独自一人漫步江边时,迎面望见了一个女生踉踉跄跄地朝他的方向跑来。 她步伐诡异到令人惊奇,像是末日片里的青白丧尸,痛苦而又挣扎。 见此,林延述缓缓停下脚步,观望着她前行。 很快,那女生体力不支,腿一软便摔倒在地。 林延述动了恻隐之心,几步跑过去想将女生扶起,只是还没赶到,后者便倔强地独自爬了起来。 在灯光的映照下,林延述看到女生腿间尽是鲜血淤青和可怖伤疤,穿着的帆布鞋更是浸染的满是鲜红血迹。 他忍不住蹙起眉,关怀道:“需要帮忙吗?” 闻言,女生忽然顿下了脚步。 她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林延述,眼底死寂,整个人像是张燃烧殆尽的白纸,落入地面时只余下残存的灰烬。 她音色冷冰冰的,婉言谢绝道:“谢谢,但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 于是林延述就这么站在原地,望着她朝向有光亮的地方跌撞前行,靠自己的努力拨开阴翳。 本以为这就是场擦肩而过的交集,却不想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林延述又遇到了那位女生。 彼时她正站在演讲台上方代表新生演讲,清风拂过,吹动少女的如墨发丝,她纤细身体藏在宽大校服之间,唇角梨涡若隐若现,似一颗长在枝头最高处的青桔,干净而又青涩,完全看不出初遇时的狼狈与灰败。 那天的天气很热,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将所有人闷在里面。 林延述顶着热辣的阳光,抬起头,听到她说:“就这么往前走吧,即使是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们都已足够勇敢。” 于是他难得好奇地喊了下身旁的迟辰,抬眸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阮湘。” 夜风悄然吹过,唤回几分零落的思绪。 阮湘站在出租车旁,扭过头,看到身形修长的男生卓然而立在路灯之下。 路灯照耀的阴影落在林延述深邃五官,像一幅几笔勾勒而出的水墨画,清俊夺目。 此刻,男生声音褪去了往日倦淡,站在离她稍远的地方,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他说: “下周,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0日。 狗就狗吧。 汪。「小狗挥爪.gif」 8、不过河流 闻言,阮湘脚步微顿,麻烦司机稍等片刻。 得到应允过后,她轻咬下唇,朝着林延述的方向走去。 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从一开始就说个清楚。 见女生面色逐渐冷凝,林延述指尖刺入掌心,转身欲走,他明知不该得寸进尺,却还是就此沉湎在这场白日梦里。 “林延述。” 下一秒,女生拉住他的袖子,强硬地逼他停下脚步。 阮湘站定在他面前,嗓音冷若冰霜,字句清晰道:“你现在这个表现,让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把话说得再狠一点。” “你今天帮了我,我很感谢你,也感动于你的所作所为,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使你不来,即使在那个情况下没有任何人帮我,我也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她无视林延述色若死灰的神色,一言一行仿佛都在宣判死刑:“说到底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帮助,反而因为你,我出现了许多根本没必要的愧疚烦闷心情,浪费掉很多时间。” “之前是我太过分,我不会再拿你当陌生人了,但我们也绝不会再是朋友,所以林延述,你我之间还是保留一些属于普通同学的分寸感吧。” 无情话语在此刻就犹如食梦者,一点点吞噬掉白日美梦,而醒来过后,现实只留下无法收拾的一地狼藉。 林延述喉结上下滚动,垂在身边的双手越攥越紧,哪怕指尖已刺进掌心。 他想开口,可唇上却像是被贴住封条,吐不出咽不下的话语卡在喉腔,直到舌根发苦。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林延述缓缓抬眸:“为什么?” “阮湘,我一直搞不明白,明明前几天我们还相亲相近,虽然不至于无话不说,但至少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好像就是一夜之间你突然对我态度大变。” “我反思过我自己,我想我是不是做错事情惹你不开心了,可我根本想不到。” “阮湘,你告诉我好不好?”林延述苦笑一声,声音有难以压抑的隐忍不甘,“对我公平一点,起码让我死得明白。”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再开口时,阮湘下唇被牙齿咬得发白。 她清楚,做错事情的根本就不是面前的这个林延述。 可她也没错,不是吗。 她只是不愿意自己再一次陷入泥沼,沾染的满身伤痕,她只是不想再流泪,再体会背叛的感觉。 阮湘不是没想过试着再去相信林延述一次,起码他现在的爱绝对干净无暇,可她无法再放任自己踏入同一条湍急的河流,将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时间能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晕染得面目模糊,也当然能将所有伤痛粉饰太平,可已经有了折痕的书页,不管你再怎么轻手轻脚地抚平,那痕迹也只一眼就心知肚明。 不过是掩耳盗铃的爱情。 阮湘看着林延述,看他因难过而颤抖的双臂,看他逐渐泛红的眼睛。 这是她一次面对林延述有无言以对的愧疚感。 “既然我什么也没有做错,那你又为什么要躲着我?”林延述抑制住胸口不断扩大的闷痛感,咬牙道,“阮湘,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我再次喜欢上你。 又一次将话语强硬地塞回胸腔,阮湘只是轻轻摇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愿说。 她开不了口。 这对他们都不公平。 阮湘走后,林延述在原地独站很久才迈开驶离的步伐。 他回顾今天,从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能这么“缤纷多彩”,也从不清楚自己的心可以因为一个人这么忽上忽下。 他帮阮湘挡住宋誉的袭击时全然是发自内心,本意是不想看到她受伤害。 但他太贪心了,他贪心地享受着阮湘对自己的好,并误以为她心里是有自己的,但殊不知这只是女生的礼貌而已,她对谁都是如此,他并不特别。 自嘲地轻笑出声,林延述面无表情地用指尖掐向腰腹,那痛感让他轻声喘息,得到片刻救赎。 垂下眼睑,他告诫自己的心,不要再犯贱了。 一夜再无梦。 _ 由于周六早晨有之前约好的补习课程,阮湘早早便收拾完等司机来接,却不想王广盛居然比她还早上好几分钟。 见阮湘系好安全带,男人唇瓣张合几次,为难道:“小姐,先生说这周让您回家一趟,太太想您了。” 阮湘原本正望着窗外景色发呆,闻言,她神情呆顿片刻,拼命逃避起脑海中霎时出现的一幅幅画面。 摔碎的饭碗、女人身上青紫交加的痕迹、无助的泪水、瑟瑟发抖的身体还有暴虐的男人。 那个家有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都让她最厌恶的东西。 一幕幕回忆扑面,阮湘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立起外套衣领,一口气把拉链拉到最顶,半张脸逃避般地藏进去。 “不要。”她语气森冷,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转告他,我不会回去。” 王广盛表情为难,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车辆一路疾行,最终停在了距离阮湘家六七公里的白塔路。 这里一整条街基本都是开办的教育机构,阮湘刚下车还没走上几步,手里便被塞上一堆广告纸,每一张都许诺她将来稳上名校,阮湘表情无奈,把它们尽数丢进垃圾桶里。 到了补习地点,她推开门,发现教室里空荡的格外安静,只有个宽肩窄腰的落拓背影垂头玩着手机,怎么看也不像是老师做派。 应该是徐老师之前的学生吧? 阮湘走进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听见声音那背影也没回头,他身体斜斜倾倒在椅背,单手玩着转笔,一副懒散至极的模样。 阮湘懒得再自讨没趣,把书包放在他旁边空位。 下一秒,她耳边忽然传来道熟悉的低冷嗓音:“居然是你。” 对视间,阮湘才发现这人居然是那天拿五三当武器的混混头子周政安。 男生挑眉,打量起阮湘:“你就是今天新来试课的学员?” 阮湘淡淡地“嗯”了声。 半响,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她蓦地侧过头来:“你是一直都在徐老师这里上课的吗?” 周政安“嗯”一声,吊儿郎当地将手臂放在椅背。 闻言,阮湘心里一惊。 原来这就是未来的高考状元啊。 瞧见女生突然双眼冒光地看着自己,周政安问:“你怎么让老徐同意你来当插班生的?之前他可没这种先例。” 阮湘拿出书本,从容不迫道:“钞能力。” 周政安乐了:“你叫什么名字?” “阮湘。” 听到她的名字,周政安来了兴致:“一中的那个?” “你听说过我?” 周政安点头。 “哪里听到的?” “周韵筝讲过。” “你认识周韵筝?”这回换阮湘惊讶了。 男生漫不经心道:“她是我表妹。” “原来是这样。” 阮湘依稀想起周韵筝之前提到过她有个表哥,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还经常想介绍他们认识,不过总是苦于没有机会。 重生回来的这几天,阮湘经常会逼着自己多回忆些高中发生过的事情,以免露馅。 想到这里,她露出个清甜笑容,温声道:“以后请多指教。” 周政安翻开书页,显然不吃阮湘这套:“你上次不是考了一中第一吗,到时候谁指教谁还说不定。” 没过一会儿,天色转阴,外面突然刮起阵蒙蒙细雨,待徐老师卡点来到教室时,身上已经湿了个大概。 男人擦干头上的雨滴,朝两人抱歉道:“不好意思,有点事处理了下,没迟到吧?” 周政安瞥了眼手上的腕表,神情可惜:“就差一分钟。” “我怎么感觉你小子盼着我迟到呢?” “你误会我了。”周政安指了指身旁的阮湘,“我和新同学都翘首以盼你的到来。” “行,那咱们现在就开始上课。” 半堂时间过去,阮湘做着笔记,顿感茅塞顿开,醍醐灌顶,感觉就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上下都通透得焕然一新。 不愧是未来的金牌教师,她默默赞叹,这钱花得值。 课间时分,阮湘想接点水喝,却被告知饮水机昨天刚坏,维修师傅还没来得及过来修理。 她实在口渴得厉害,原本打算去对街买瓶水,但外面雨还没停,她又没拿伞,只能犯难地站在门口望着雨幕,想着干脆忍忍算了。 见状,周政安将雨伞递过去,语气不解:“你们出门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阮湘在心里暗自腹诽:谁闲着没事出门看天气预报啊。 她讪笑了下,接过周政安的伞,而后飞快跑到对街便利店拿了三瓶水,正要付款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却突然传至耳畔。 “阮湘?” 闻声,阮湘扭过头,惊讶地发现迟辰和林延述居然也在这里,后者看见她权当没看见,眉目疏冷,把脸别到一边闹脾气。 还真是冤家路窄,她在心里默默吐槽。 “你也在这里补习?”迟辰饶有兴趣地问道。 “嗯。” “还挺巧的,我和林延述也在这边。” 气氛尴尬,阮湘点点头,不想和他们再过多寒暄,结果刚准备付钱却发现自己没拿手机,身上也没带零钱。 她不想求助迟辰和林延述,在心里天人交战,想着干脆放下走人得了。 正在这时,便利店的风铃顺着开门力度发起叮铃轻响,雨幕中,周政安迈步走进便利店,目光精准锁定阮湘,无奈道:“你出来连手机都没拿,怎么买水?” 阮湘如蒙大赦,迅速扫码准备开溜,男生打开伞,抬手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 付完钱,阮湘来到周政安身边,扭头朝迟辰道别。 霎时间,一直面无情绪的林延述却突然迈步上前,阻拦住两人想要驶离的步伐。 “等一下。” 林延述面色冰冷,看向阮湘身旁的男生,语气不善地问道:“阮湘,他是谁?” 周政安瞬间便听懂林延述的话里深意,来了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致。 他微微挑眉,接过阮湘手里的水,而后顺势将女生拉近至一个关系密切的距离。 “阮湘。”周政安懒洋洋地站在她身旁,玩味道,“你告诉他,我是谁。”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1日。 呵,我说怎么突然不理我了,原来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9、修罗场 “他是周政安,我补习班同学。” 听完阮湘的介绍,林延述下颌微扬,挑衅地“哦”了声:“原来只是补习班同学而已。” 阮湘无语地乜他一眼,反过来向周政安介绍道:“这个右耳上有颗痣的叫林延述,旁边的是迟辰,他们都是我的同班同学。” 闻言,周政安脸上挂起个若有似无的笑,从容不迫地强调道:“看林延述刚刚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原来不过是普通同学。” “目前只是同学,以后就说不定了。” 林延述双手抱臂,神情冷然,将未来强硬拉出一个可供无数猜想的可能性。 见气氛不对,作为在场唯一一位置身事外的路人,迟辰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他俩要是一会儿真打起来了,自己是把林延述拉走还是帮着他在周政安身上踹过两脚。 直接拉走好像显得他不太仗义,踹上人家两脚又显得以多欺少,他犯难地蹙起眉头“啧”了声,干脆选择先静观其变。 对局中,周政安持续挑衅,拿出女生买来的水轻摇,慢条斯理道:“阮湘,跟你这两位普通同学道个别吧,我们该走了。” 阮湘早就想要逃离这场风暴的中心,闻声迅速应好,直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明白这个剑拔弩张的氛围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等等。” 见二人要走,林延述叫住阮湘,把握在掌心的伞递过去:“男女有别,你拿我这把伞。” 周政安这次倒是没再捣乱,饶有兴味地等待着阮湘的反应。 沉默的几秒里,耳边仿佛能听到窗外雨丝砸落在屋檐的声音。 林延述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女生身上,语气一改刚刚,他睫毛微颤,墨色发丝耷在额间,近乎有些卑微地询问道:“阮湘,用我的伞,好吗?” 坦白来讲,阮湘并不想接林延述的伞,这伞一拿就标志着她又要欠他一个人情,也相当于接受了林延述的求和信号。 可如果她真的不接,就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林延述的自尊心踩在脚底,把他的面子扔得精光。 他并没做错什么,这样对他似乎又有些太残忍了,但是…… 阮湘神色为难,一时间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 迟辰一看阮湘的表情,当即便心下了然,赶在周政安开口嘲讽前主动把自己的伞递过去,打圆场道:“林延述的伞太丑了,你还是拿我的吧。” 阮湘蓦地抬眸,感激地接过伞:“行,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逛。” 林延述收回伞,“嗯”了声,没再说话。 周政安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和阮湘一起走出了便利店。 望着两人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迟辰拍了拍林延述肩膀,安慰道:“以后机会多的是,咱们一个班的,你比他有天然地理优势。” “我知道,这次谢了。” “没事,皇恩不言谢。” “……” 潮雨不停,树上几片绿叶不堪重负地弯下腰肢,一滴滴雨水顺势凝砸在地,携带着灰尘朝向四周溅落。 林延述打开伞,心头烦闷不堪。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的场面着实滑稽,几个路过的小女生悄咪咪地偷看他俩,时不时窃窃私语两句。 迟辰有点恶寒:“她们不会把咱俩当gay了吧,怪恶心的。” 林延述回想起周政安从阮湘手里拿走的水,烦躁地捋了把额发:“是挺恶心的。”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道:“不,是非常无敌恶心。” 另一边,阮湘和周政安并排走在路上,中间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周政安肯定道:“那个叫林延述的喜欢你。” “我不想说这个。”阮湘语气不悦,“我和你也没有很熟吧,你挑衅他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明明在意你在意得要死,还装作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周政安慢下脚步,神色难得认真,“我刚刚的确有点过火,对不起,需要我跟他道个歉解释一下吗?” “算了。”阮湘咬了下嘴唇,握紧手里的伞柄,“管他呢。” 她像是说给周政安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反正我和他也不熟,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_ 这场大雨一下就下了两天,周一上学时,地面还泛着淡淡的泥土腥气。 迟辰正趴在桌子上打盹,桌面却忽然被人用指尖扣响。他不耐烦地抬起头,眯眼发现阮湘正站在自己面前。 女生把晾干的雨伞放在他桌角,又往桌子上放了瓶可乐和几袋零食,语气硬邦邦的:“伞还你,零食就当谢礼了。” 迟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补觉,他昨晚通宵上段位,这会儿又困又烦。 几秒后,他桌面再度被人扣响。 迟辰睡眼惺忪,烦躁地皱起眉头:“又谁啊?” 他前桌的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桌上的可乐,大言不惭道:“送我。” “人家阮湘还我人情我送你干什么?有毛病,别打扰你爹睡觉。” 林延述自觉理亏,钢笔在手中转了两下:“你报个价,我买行吧。” “一口价二百五,爱要要不要滚,先转账后拿货。” “你够黑的。”林延述掏出手机把钱转过去,“别告诉她。” “我闲得啊。”迟辰恨铁不成钢,没好气道,“就没见过你这么舔的。” “我乐意,别管。” 闻言,迟辰坐起身子叹了口气:“真这么喜欢?” 林延述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二百五。”迟辰骂道。 二百五就二百五吧,林延述把可乐放进书包。 阮湘就像是他人生道路上必经的一个陷阱,掉进去就注定爬不出来,他只能自愿认栽,等待着女生愿意给自己降下梯子的那天。 这过程宛若飞蛾扑火,明知粉身碎骨,他却也甘之如饴。 傍晚,月明星疏。 林延述回到家,讶异地发现他的父亲林成责竟然也在。 中年男人坐在沙发,额上有历经风霜镌刻的皱纹。他看着报纸,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座沉重的山峰,看一眼便压得人透不过气。 林延述放下书包,摩挲了下指尖,尽量自然地向他打招呼,然后被男人习惯性地无视。 厨房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他的母亲柳薇适时地端着两盘菜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妈。”他主动迎上去,接过柳薇手里的盘子,语气干巴巴的,“你跟爸怎么来了?” “先吃饭。”柳薇笑而不答。 林延述点点头,去厨房洗了几双干净筷子,打好米饭一起端出来。 林成责和柳薇的公司这几年势头大好,半投资半需要地买了几套学区房。 考上洛城一中不久后,林延述便在阮湘的建议下搬来这里,一是离学校近,二是私心想躲他们躲得远一些。 三人围坐在饭桌前一语不发,各自沉默地咀嚼,饭菜是热气腾腾的,他们一家人却积不相能。 兴许是觉得尴尬,柳薇往他碗里夹了片菠菜,问道:“高中学习压力大不大?” 林延述配了一大块米才勉强咽下那口菠菜,低声道:“还行。” 他眼神不由自主看向桌子上的几道菜肴,红烧肉、糖醋鱼、清炒菠菜、烧茄子。 柳薇的厨艺很好,烧得菜色香味俱全,只是这里没有一道是林延述喜欢吃的,但也不能全怪他们,是他从来没说过。 因为他的弟弟林桦越爱吃,所以他们便默认林延述也会喜欢,即使他每次都吃得很少也从不过问,因为根本没人会在意他的想法与喜好。 见林延述只闷头吃米,柳薇又夹了一大筷子菠菜在他碗里,语气颇为疼爱:“多吃点菜呀,妈专门做了你跟桦越都爱吃的菠菜。” 闻言,林延述勉强笑了笑,沉默地吃下菠菜。 他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多半是有事需要他帮忙,不然也不会特意前来,毕竟在这个家里他一直都是透明的存在。 吃完饭,林延述刷好碗,擦净手,又削去几个水果摆了个精致的果盘,端出厨房时,他看到林成责正站在阳台观察他养得那两只鹦鹉。 瞧见林延述出来,林成责很快皱着眉头审视过去,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因为一些原因,他一直不是很满意。 打量几秒,林成责命令般说道:“桦越过段时间就回国了,你抽个时间把主卧打扫一下,到时候他会搬过来。”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延述把果盘放在茶几上,讽刺一笑,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就连吃饭时那句客套的“学习压力大吗”都不是纯粹的关心。 “这种事雇个保姆就行了,延述还要学习呢。”柳薇瞧他神色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保姆打扫得再干净也是外人,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亲自收拾有心意?” 林延述不想再多说,只“哦”了声,冷淡地看着面前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您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你弟两年没回来了,到时候多带着他在周边逛逛熟悉一下。” “他回来上哪个高中?” “承云。” 果不其然,上的是他们这里最好的私立高中,林延述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可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 “我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卧室房门,送客道:“爸,妈,我还有作业没有做,你们要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等等。”林成责叫住他,“还有你的那两只鸟。” 语毕,男人略带嫌恶地看向阳台上那两只玄凤鹦鹉,不容置喙道:“叽叽喳喳的,桦越回来前趁早扔掉。” 林延述握住门把的手猛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显露:“不可能。” “那或者把鸟先送去别人家寄养几天呢?”柳薇说,“刚刚你爸发消息问过桦越了,你弟弟实在不喜欢鸟,他也就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承云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他就搬过去了。” “不行的妈,这个鸟是我朋友送……” “玩物丧志!”林成责的突然厉喝打断了林延述还未说完的话语,男人眉头紧锁,逼迫道,“你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学习,到底还要我说你几次?!” 玩物丧志? 林延述冷笑一声,心头愤懑瞬间浪潮般全部涌出:“我养两只鸟就玩物丧志了?林桦越在国外养得那条差点咬死人的蛇难道不是你们出资买的,你们跟在后面擦屁股赔过多少次钱需要我提醒一下吗?到底是嫌我玩物丧志还是怕鸟叨扰了你们的好儿子,你们和我都心知肚明,不用费心思找借口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林延述!你敢再说一遍!” 男人表情震怒,神情风雨欲来,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正打算高高扬起,却又被柳薇在半空中硬生生劫住。 “延述,我们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你一次,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跟你爸爸道歉!”柳薇焦急地劝道。 看我?林延述自嘲地勾起唇角,多可笑。 他们此行的目的明明三人都一清二楚,却还要强行冠上一个为他的名头。 腰间的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看着面前所谓“父亲”的神情,母亲表面维护实则责怪的话语,林延述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算了,反正都习惯了不是吗。 于是他低下头,咽玻璃一般咽下心口的浊气。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妥协,只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吐出来的瞬间,自己的喉咙被碎玻璃割得鲜血淋漓。 回到房间,林延述从抽屉里随手拨开一个老旧的俄罗斯套娃,拿出了藏在下面被倒扣的全家福。 照片的背景在一家游乐园,一对夫妻抱着怀里的小男孩正站在摩天轮前满脸笑容。 多么幸福、和谐、美满的一家三口啊。 只是视线往下扫去,会发现女人的旁边还站着个年龄稍大些的男孩,他正不知所措地看着镜头,让这本该完美无缺的构图有了瑕疵。 那在父母怀中被众星捧月的男孩便是林延述的亲弟弟林桦越,而站在角落里格格不入的男孩则是他林延述。 据说林桦越原本是要叫林桦月,但林成责觉得月字太漂亮,不适合男孩子,办出生证时硬是把月改成了越。 超越的越。 要超越谁,显而易见。 …… 等林延述再出去时,林成责和柳薇已经离开。 从始至终除了那顿沉默的饭菜,以及吩咐和责怪外,他甚至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收到过。 茶几上放着张冷冰冰的银行卡,林延述将它随手放在电视柜上,而后拉开书包拿出了那瓶可乐。 经过一天颠簸,二氧化碳混合着甜味液体霎时喷涌而出,洒满在整个掌心,如同淋过场黑色暴雨。 林延述失笑一声,举起可乐仰头灌去,褐色的水渍霎时顺着瓶身从底部滴进脖颈,顺流进锁骨中央。 喉结上下滚动着辅助吞咽,辛辣的感觉让林延述恍惚一瞬,以为他是在喝酒,但回甘却很甜,把喉头里尚存的苦涩全部一扫而空。 他抹了把唇角,把剩余的饮料全部倒进了那份用心摆好的果盘里,那份从始至终没有人在意的果盘里。 下一秒,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林延述缓缓抬眸,看向手机。 来电显示人为——林桦越。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3日。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 10、写检讨 周一来到学校时,阮湘发现路上的同学似乎都在对着她窃窃私语。她瞥一眼四周,有些纳闷,快步走进教室。 冯嘉瑶和周韵筝早早就到了,此刻两个脑袋正挤在一起,不知在嘀嘀咕咕什么。 阮湘放下书包,走到她俩面前:“你们干嘛呢?” 闻声,冯嘉瑶猛地抬头,漂亮的鹅蛋脸上酒窝深陷:“女主角来啦。” “女主角在哪儿?”阮湘环顾四周,顿时犯起职业病来,“有女明星来咱们学校拍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冯嘉瑶清清嗓子,握拳模仿话筒放在女生唇边,“请问阮湘小姐,您被林延述同学英雄救美时什么感觉?” 周韵筝适时地举起手机点击重播,屏幕里的内容赫然是周五晚上林延述帮阮湘挡下砖块的场面。 拍摄视频的人看起来离他们很近,就连林延述将阮湘脸颊血迹擦掉时,在她身旁轻声耳语的动作都拍得一清二楚。 视频结束,阮湘指尖拨动屏幕,在看到评论热赞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呵呵,为什么我的青春里没有这么帅的男生?老天奶你待我不公!」 「这男的是不是一中去年校庆表演弹钢琴的?当时杀疯全场了。诶?这女生好像是唱歌的那个吧,卧槽,两人真在一起了????」 「两个人好配啊啊啊啊啊,我要是那个女生一定当场以身相许,此生非他不嫁!」 「哪个学校的学生啊?大晚上还一男一女在外面乱晃,真是有伤风化,学校也不管管?成何体统!」 「呦呦呦呦呦没看错的话这不洛城一中林延述吗?之前三中校花对他打招呼,他那副爱答不理的欠揍样我到现在都记得,瞧这视频里小眼神深情的,难道高岭之花要下凡了?」 「不管是谁,反正我建议视频里俩主角快跑,高主任此时正在骑马来抓人的路上。。。」 「只有我关心男生的脑袋好像被砸得很严重嘛?都飙血了看起来好吓人。」 阮湘心烦地按下手机:“你们在哪里看到的这段视频?” “同城热点,哎呀这不是重点啦。”冯嘉瑶单手托腮,星星眼道,“快告诉我们什么感觉?有没有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不停。” “废话。”阮湘无奈地看着眼前八卦的两人,“心脏不跳不就逝世了吗。” “不过湘湘你是怎么被宋誉这个疯子缠上的?”周韵筝恶寒道,“这个变态还真没完没了。” “你也认识宋誉?”阮湘猜测道,“周政安说的?” 周韵筝没想到能从阮湘嘴里听到周政安的名字,满脸惊讶:“你居然认识我表哥?” “我们一个补习班的。” “停停停!”冯嘉瑶打断两人对话,“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待阮湘大致讲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冯嘉瑶愤愤不平道:“这宋誉精神指定有点问题,脑子是上厕所掉抽水马桶里被抽走了吧。” 周韵筝冷哼一声:“你们知道我表哥为什么要找人拦他吗?” “为什么?” “宋誉他有个喜欢的女生,不过那女生貌似喜欢我表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欺软怕硬把气全撒在那个女生身上,甚至造谣把人家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我表哥知道这事后想去找宋誉问清楚,结果这家伙又坏又贼,不惜自残也要栽赃说我表哥欺凌他,要不是我表哥名声在外,人品出了名的好,指不定就着了他的道了。” “这年头还有这么恶心的男的啊。”冯嘉瑶一阵恶寒。 阮湘倒是副见多了的样子:“基本盘罢了,男的没几个好东西。” “那林延述呢?”周韵筝体内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觉得他怎么样?” 阮湘沉吟片刻,只给出了两个字。 一般。 毕竟是高三,三个人也没聊太久,八卦几句后便回到各自的位置上预习功课。 视频的流传速度比想象中更快,课间时高主任果不其然来到一班门口,神情严肃地叫走了阮湘和林延述。 男生看起来似乎精神状态并不太好,眼下乌青分外严重,狭长的眼眸里满是倦怠。 因为眼型的原因,林延述面无表情时总给人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让人联想到雪山顶上的冰,好似每个棱角都未被磨平。 此刻这些棱角正直勾勾地竖在他周围,似乎看谁不爽就要扎谁一下。 阮湘选择不去触他霉头,主动慢下速度,将两人从并肩而行的位置间隔成两道平行线。 察觉到女生的刻意远离,林延述顿下脚步,神情多云转雨。 高主任玩得一手先礼后兵,不但没像想象中那般批评训斥他俩,甚至还虚情假意地表扬了林延述一番。他先夸后者见义勇为的行为很好,又提醒他早日把两千字检讨交上来,等批阅过后,上次的事情他就可以既往不咎。 但很快,高主任眉头一蹙,又开始语重情深地说起了两人的感情问题,言外之意就是你俩最好给我少接触,不然后果自负。 林延述漫不经心地“哦”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 阮湘倒是副乖巧模样,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主任,每说一句她就认真点头,仿佛全部都牢牢记在心中。 赶在下节课开始前,高主任才恋恋不舍地放两人回去。 彼时正逢课间,操场上人声鼎沸。 阳光大燥,洒在男生清白的衬衫间曝光一片,阮湘眯起眼,叫了林延述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那个检讨,还是我写吧。”她有些不自然道,“就当是还你的人情。” 其实说还人情也是阮湘赚了,毕竟上天台这事归根结底是俩人一起违反了校规,但最后处分和惩罚却都是林延述一人抗下,就算没有宋誉那件事,阮湘帮他写检讨也实属理所应当。 闻言,林延述却蓦地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眉目疏冷,漠然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有意思吗?阮湘,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吧。”女生微微歪头,不明白他的脑回路,“我就还你个人情,你在这里脑补什么呢?” “好,我自作多情。” “对,你就是在自作多情。” 林延述自嘲地冷笑一声,问道:“阮湘,我挺好奇,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像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啊?” 阮湘有些无语,不知道面前这位青春期男生哪里来的感悟:“我从没这么觉得过。” “不过……”她打量起林延述此刻的神情,没忍住,笑了,“你一说,倒确实挺像。” “。” 挫败感不停充斥身体,带来股难以掩饰的闷涩与躁郁。林延述没再接话,转身离开,可他才刚踏出几步,又突兀停下步伐。 男生再扭过头时,语气凶焰,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阮湘,检讨书你一个字都别想写,你写了我也不会用,欠我的人情你别想就这么轻易地一笔勾销!”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记仇? 望着林延述远去的背影,阮湘感到有些无计奈何。 两人回到教室时,第三节课才刚刚上课。 趁着老师板书的功夫,冯嘉瑶悄悄扭过头,把上节课笔记递给她,汇报道:“湘湘,老师说下周征文比赛就开始了,咱班就你一个独苗苗,她就指望你给咱们班争光了。” “知道啦。”阮湘接过笔记,埋头从桌下拿出手机。 她打算找人把她跟林延述的视频删掉,免得后续再引起什么风波,可似乎有人先行一步,原视频的地址链接不知何时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阮湘有些纳闷,趁着下课去问了周韵筝,可后者却反问道:“视频难道不是学校找人删掉的吗?” 这个可能也有,但是不大。 阮湘单手拖腮,笔杆在指尖转动。 看高主任的意思,这个视频似乎没给学校带来任何的负面影响,并且也就是在周边小范围传播而已,完全没必要兴师动众地专门找人删除。 她更倾向于是有人和她一样,怕影响到视频中的主角,于是专程联系博主删掉。 至于这人是谁,她就不得而知了。 同一时间,林延述指尖刷动屏幕,大费周章半天也找不到那个他英雄救美阮湘的原视频。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早早便保存下来,为了防止视频二次丢失,林延述从相册里翻出视频,果断发给了迟辰。 不迟:「你什么意思?」 citrus:「你收藏一下。」 不迟:「我收藏干吗?」 citrus:「有备无患,之前的就被人给删了。」 不迟:「。」 迟辰点开视频,嫌太辣眼没保存,只按下了收藏键。 citrus:「我找人刷得评论全没了,也不知道阮湘看到没有。」 不迟:「你闲出病了,刷得什么评论?」 citrus:「两个人好配啊啊啊啊啊,我要是那个女生一定当场以身相许,此生非他不嫁!」 不迟:「你能不能再恶心点?」 citrus:「阮湘今天还主动要帮我写检讨,被我拒绝了。」 不迟:「关我屁事,你想表达什么?」 citrus:「没看出来吗?她帮我写检讨,她心里有我。」 不迟:「再发拉黑。」 citrus:「你们没人喜欢的男生够无趣的。」 不迟:「这么嘚瑟,搞得跟人家喜欢你一样。」 citrus:「现在不喜欢,以后不一定。」 citrus:「我可以等。」 不迟:「……」 不迟:「滚。」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4日。 阮同学想帮我写检讨,原谅这个世界。 这视频谁拍的,她也太可爱了…… 11、有遗憾吗 待课程全部结束,阮湘站在校门口等司机来接。路边车流不息,一道炽白灯光直面袭来,模糊瞳孔,待反应过来时,一辆宾利添越无端地停在面前。 阮湘浑身骤颤,如遭雷击,下意识扭头想走,却被道低沉的男声拦住了脚步。 “湘湘。” 穿着西装的男人缓缓摇下车窗,周身有被岁月沉淀过的成熟痕迹,明明是清润儒雅的眉目,但在抬眼看人时却无端给人种压抑的阴戾感。 脚底那道疤痕又开始泛起细微痛楚,阮湘深吸一口气,转身,微抬下颌,目光不闪不避地顶撞过去。 “真是好久不见。”男人慢条斯理地下车,站定到阮湘面前,露出了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湘湘,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这段时间,想我了吗?” …… 车内,王广盛神情尴尬地控制着方向盘。陈承毅坐在后座,指尖在膝间有条不紊地轻叩,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上位者模样。 “还在生爸爸气呢?你妈真是给你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语气温柔,无可奈何。 阮湘指尖在掌心紧握,竭尽全力才忍住不给面前的男人来上一拳,打翻他这副虚伪的表象。 她没想到,陈承毅居然还敢腆着脸来找她。 从阮湘有记忆开始,她的外公便清楚告诉过她,她的父亲就是个心思不正的凤凰男。 当时年幼的阮湘尚不明白外公这股对父亲的厌恶从何而来,直到后来发现男人的真面目时才深感追悔莫及。 陈承毅出生在一个小县城,为人狡诈奸猾,考上名校后便伪装成有钱人家的少爷,设计认识了阮湘的妈妈阮甄。 当时两人家境悬殊,阮湘的外公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陈承毅娶走阮甄,无奈后者非他不嫁,陈承毅又愿意当赘婿,最后他还是没能拗过女儿同意了这门婚事。 阮甄无心事业,外公撒手人寰后陈承毅便接过股份继承了阮家的公司,他管理公司有些手段,但是过于贪图蝇头小利,为人作风也不周正,甚至还有暴力倾向。 之前屈居人下他尚且忍耐,拿到公司后陈承毅便瞬间原形毕露。长久的凌虐之下,阮甄的状态越发糟糕,整个人逐渐变得枯萎灰败。 幼时的某个夜晚,阮湘曾哭着求阮甄跟她一起离开这里,可女人却只是低着头给阮湘的膝盖擦药,即使她美丽的脸颊青紫交加,人生的画板被泼满了各色混乱的颜料。 她流着泪摇头,说她不会走,说她相信陈承毅还对她有爱。 最后,阮甄以命相逼让阮湘搬出了家门,自己则如愿以偿地终日被困锁在陈承毅身边,一言一行都被牢牢掌控,不见天日。 见女生半天不回话,陈承毅眉目沉下去,不耐道:“在外面学得一点礼貌也没有了吗?” “见到了讨厌的人自然无话可说。” 王广盛知道她家的情况,连忙替阮湘找补道:“陈总别误会,小姐说得是我,是我最近惹她不快了,您别在意。” 阮湘没说话,烦躁地打开车窗。 在她的记忆中,陈承毅在她25岁时便因为意外离世,也算是恶有恶报。现在时隔多年未见,这人还是依旧令人反感,阮湘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只想一脚再把这人踹回到棺材板里挫骨扬灰。 轿车很快行驶到别墅区,阮湘一秒也不想和陈承毅多待,迅速穿过鹅卵石小路来到大厅。 阮家还是一如既往,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亮如明镜,墙壁上挂着的水墨画作还有她小时候顽皮按下的手印,从不因易主有任何改变。 阮湘扫视一周,心中忽然有些悲凉。 这里明明是她的家,可她却好像才是那个外人,后来即使是陈承毅阮甄相继离世,她也再没回到这个家过。 对于阮湘来说,这个地方既是她最温暖的庇护所,又是她无尽痛苦回忆的发源地,再次回来,恍若隔世的感觉犹在。 身后忽然传来道高跟鞋踩击地面的清脆声响,阮湘侧头,听到有人故作淡定地喊道:“这不是湘湘吗!今天可回来了,姑姑还以为你不要你爸妈了呢。” 女人娇笑着走在阮湘面前,脸蛋是涂脂抹粉也掩盖不了的沧桑,各种名牌在她身上堆积不断,整体却毫无搭配可言,整个人活脱一颗花里胡哨的圣诞树。 看到阮湘,她眼神微不可察地流露出一丝厌恶,只是很快就藏进在堆起的唇角里。 阮湘双手抱臂,漠然地打量她一眼,神情讥讽。 这女人是陈承毅的姐姐陈莹芳,外公走后陈承毅便把他们陈家的人尽数接到阮宅,寄生虫一样寄居在这里耀武扬威,好似他们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听不见我跟你打招呼吗?” 陈莹芳心里冷哼一声,不知道面前这死丫头哪里来的勇气敢嘲笑她,明明整个家都被搬空了,还在这里强装大小姐傲气。 闻言,阮湘双手抱臂,语气平静地反唇相讥:“这是我和我妈的家,我回来再正常不过,毕竟我洁癖严重,万一我不在时有蟑螂老鼠什么的在这里鸠占鹊巢多恶心,你说是不是?” “喂,谁给你的胆子敢和我妈这么说话的,快点道歉!”陈莹芳身后站着的男孩上前一步,毫无素质地吼嚷道。 “原来陈一泽也在啊。”阮湘垂眸,语气讶异,“不好意思,你这石墩子大小的个头,不说话还真是不太显眼。” 被戳到痛脚,陈一泽脸色顿时黑如浓墨,恶狠狠地瞪向阮湘。 他从出生就在阮家长大,各种补品营养品没缺过,个子却怎么补都长不高,今年高二才勉强长到一米五出头,打了多少针生长激素都没用,这事一直横在陈莹芳心头,给她急得头发都白上了好几根。 环顾一圈,阮湘熟稔地拍拍手,一直等候在旁的管家顿时恭敬道:“小姐。” “吴叔叔,家里杀虫气雾剂还有吗?给大厅多喷点吧,我有点反胃。” “好的。” 见自己怎么使唤讨好都爱答不理的吴管家居然真的听从阮湘吩咐叫人准备消毒,陈莹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女人猛然上前一步,恶声道:“阮湘,你反了天了!不会真以为这里还是你家吧?” “不然呢?”阮湘发出声嗤笑,语气冰冷,“这里不是我家,难道是你们村吗?” 陈莹芳这种人不过是一戳一个洞的纸老虎,整天用耀武扬威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实则可悲又可怜。 阮湘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嫌弃地走远两步,指向陈承毅周围:“吴叔叔,就往那里喷。” “行了!”陈承毅脸色阴沉,低声训斥道,“湘湘,你姑说话就这样你还不知道吗?你还在这里跟着闹,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 闻言,阮湘歪了歪脑袋,吐出的话语极尽讽刺:“嗯,谁让我没家教呢,比不上从小锦衣玉食在阮家长大的陈一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姓阮呢。” “你是在埋怨我吗?” “我可不敢。”女生语气嘲弄起来,“我很怕疼的。” 陈承毅眼尾一抽,愤声道:“你妈都原谅我了你还想怎样!阮湘,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以前的事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有什么意思?!” “不会过去的!” 看着周围一张张形形色色的可憎面孔,阮湘深吸一口气,震声道:“陈承毅,我告诉你,你给我带来的伤害永远不会过去,永远也无法弥补。” “哪怕你死无葬身之地,我也绝不会原谅你的。” 话语落定,陈承毅面容顿时扭曲起来。 他承认,他是做错过事情,可他已经道过歉了,她们凭什么一个个都在他面前甩脸色,露出这副瞧不起他的神情,明明她们母女俩现在什么都没有,必须依附着他才能苟且偷生。 他最讨厌的就是阮湘和阮甄身上如出一辙的傲气,好像在她们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卑贱的穷小子,永远无法有翻身的一天。 话语似针,一字字扎入陈承毅脆弱的自尊心,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愤懑,恼羞成怒地伸出巴掌想要打下。 只是那手才刚刚挥舞到空中,便在下一秒被女生在半空拦截,收紧,攥出根根青白指印。 阮湘狠狠甩开那只脏手,厌烦道:“陈承毅,我不主动找你,你们就别来我面前刻意找骂了吧,还不清楚吗?我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任由你拿捏的女孩了。” 搬离阮家后,阮湘为了不在陈承毅面前继续陷入被动,曾去系统性地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拳击,只不过当时正逢高中,一直也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习,直到上了大学才有时间一直不间断的训练。 虽然现在重回高三,但好在她本身的力气就蛮大,以及一招一式都还记得。 总而言之,吓唬吓唬人是足够用了。 抛下气急败坏的众人,阮湘独自走去了二楼。 她还记得前几天王广盛跟她说过,阮甄想她了。 一步步迈过楼梯走到熟悉的房门口时,阮湘脑海中霎时不可自控地闪出各种回忆片段,她轻咬下唇,深吸口气握住门把,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缓缓打开房门。 室内昏暗,只有微弱的光亮透过密布的窗帘浅浅映出些许,女人躺在床上,正在阖眸歇息。 她如今的面色一眼便知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再也不是阮湘记忆中那个优雅知性,无论何时嘴角都噙着淡淡笑意的模样。 犹豫片刻,阮湘才迈步踏进房间,她对阮甄的心情一直以来都很矛盾,她既思念她,又怕再次见到她。 因为阮甄是个将爱情看做一切的女人。 哪怕陈承毅无数次把拳头砸在她的身上,她也只是让阮湘捂住眼睛不要去看,从来没想过也不愿反抗。 她以命相逼让陈承毅放阮湘走的那个夜晚,两人本可以一起逃,可她却给了阮湘一个巴掌,说她绝不会走。 阮湘问她为什么? 阮甄只是垂着眼睛,说她爱他,并让阮湘不要多管闲事。 那一刻,听着她毫不犹豫的话语,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感,阮湘恍惚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背弃在原地。 她想不明白,这个人渣都这样了,为什么阮甄依然允许自己无底线地沉沦在地狱,甚至还在日后放任自己再一次怀上陈承毅的孩子。 阮湘困惑,不解,于是只能送出冷笑,并恶意地祝福他们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最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被喝醉的陈承毅亲手打掉,阮甄当场流产,差点连命也送进去。 在那之后,阮湘曾被骗着去看过阮甄一次,彼时女人呆坐在床,整个人的神情像是已经皲裂的青花瓷瓶,再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阮湘讽刺道:“这就是你的爱情。” 闻言,阮甄用裹满雾气的眼睛回望向她,将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躲进有爱庇护的安全地带。 “把门锁上,别再回来了。” 临走时,阮湘听到她说。 几乎是陈承毅死后不久,阮甄便也撒手人寰,直到女人死前,阮湘也没能再好好和她说上几句话。 她们之间不懂彼此,也无话可说。 后来,阮湘在孤身一人时总会想起,小时候她坐在花园的秋千,阮甄站在她身后,风把她白色裙摆吹得像一朵盛大的花。 女人推动秋千,眼波似水般温柔,问她:“我们湘湘以后想做什么?” 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阮湘快活地大声道:“当然是一直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呢?” “妈妈呀,和你一样。” …… 踌躇片刻,阮湘张开唇瓣,久违地呼唤出那个曾在她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称呼:“妈妈。” 听到声音,床上的女人眉心微蹙,半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努力地直起身体。 她用颤抖的声音回应道:“湘湘,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嗯。”她说,“我回来了。”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8月14日。 听人说,时光倒流是上天给留有遗憾之人的馈赠。 我原以为,我是没有遗憾的。 12、不会求人 室内安静无声,阮湘静坐在阮甄床边,过多思绪交叠在脑海,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之前单纯又固执的自己,看事情也不再非黑即白,26岁的她已然清楚阮甄不愿离开的苦衷,更明了她对自己深藏于心的爱。 也怪她当时年龄太小,意气用事,阮甄又太会忍耐装作无情,才让两人最后落到了那副田地。 如果阮甄真如她所说一般爱着陈承毅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为什么当年又要以命相逼,只为让陈承毅放阮湘离开,又为何她现在的双眸里,只有被恨意磨尽后的疲惫无力。 所有的爱其实都有迹可循,只是从前的阮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阮甄低咳几声,不忍让女儿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僵硬地拿手捋过头发。 她勉强扯起个局促的笑容,那笑摇摇欲坠,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残烛,良久才开口道:“昨天我梦到你回来了,现在真的看见你,我都不清楚是不是还在梦里。” “这不是梦,妈,我回来了。”阮湘怔怔地看向阮甄,将嗓音放得很轻,生怕碰碎海市蜃楼般的小心,“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离开了我……” 阮湘语速渐渐放慢,思绪潜入到过往的回忆。 她从重生过来到现在,一直都刻意避免自己去想起陈承毅,想起阮甄,前者是她的梦魇,后者则是她无数个日夜里数不尽的猜疑与愧疚。 直到现在她坐在阮甄身边,看到之前从未洞察的眷恋眼神,温柔话语,一切疑问随之迎刃而解。 不需要她的爱这种话,只有阮湘自己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 阮甄的爱,她比谁都需要。 “你是说你梦见我离开你了?”阮甄捂住嘴巴,竟露出几分解脱的欣喜。 在她的想象中,她的离世会帮助阮湘彻底摆脱陈承毅,过上再不被亲情所束缚的生活。 “要是我真的走了,你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幸福。”阮甄说。 “不可能。”阮湘不解地望向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对你的感情没有那么浅。” “事实上不止是你走后,而是你抛下我的每一天我都无比的痛苦。妈,从前我恨过你,但现在因为一些事,我已经可以感同身受的理解你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去装作你还在爱陈承毅的模样来欺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如果你一定要我相信什么,那么从现在起我只会相信你对我的爱。” 阮湘垂下眼睑,看到阮甄眼里不知何时早已泛起盈光,她爱怜地拿指腹揩去女人眼尾的晶莹,恳切道:“你也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的。” 阮甄抑制住即将溃不成军的情绪,偏头躲开阮湘的手:“这太难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么做,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嫁给他是我的选择,我独自承担这份错误就够了,你只需要朝前走就行,湘湘,你千万不要因为我慢下脚步,妈真的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你觉得你把自己留在他身边我就能真的自由吗?妈,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当牺牲的奉献者,你也听一听我的真实想法吧。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拉着我的手一起在公园放风筝,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风筝和线。” “妈妈。”阮湘感觉鼻头有些酸涩,她用力地皱皱鼻子,一字一句道,“你就是我的线,只要你留在原地止步不前,就算我飞得再高心也还在你的手里。” “你既然都有勇气留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敢相信我能带你离开这里,不要觉得你是我的负累,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阮甄的肩膀因为阮湘突如其来的话语颤动片刻,似冬天的最后一片落叶。 半响,她扯动苍白的唇,伸出枯槁的手,似乎想摸一摸阮湘的脸,但却又少些勇气,只能为难地荡在空中。 那手空落落的,和她不勇敢的心一样。 下一秒,阮湘伸手抓过她摇摇欲坠的手,坚定地与她十指相扣。 那样子像是小时候阮甄握住她的掌心,即使世界下了倾盆大雨,满身泥泞,但只要拥有彼此,她们迈向前方的脚步就能够坚定不移。 “妈妈。”阮湘望进她的眼睛,肯定道,“相信我,这次就让我来保护你。” 掌心被回握住的瞬间,阮湘很确信,她要改变。 改变阮甄会离开她的那个未来。 …… 日升月落,游云漂浮。 阮湘说服阮甄后并没在阮家多留,很快便离开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她独自漫步在夜晚江边,开始思考用什么方法能够安全地救出阮甄。 思来想去,她通过记忆线索想起一个故人。 方惟江,方叔叔。 事实上在阮甄死后,阮湘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一次她应该怎么救出阮甄。方法固然很多,但成功几率最大,且对当时的她来说最容易实施的便是寻求方惟江的帮助。 如果阮甄当年没有选择嫁给陈承毅,那么她大概率会嫁给方惟江,过上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幸福顺遂的人生。 方惟江和阮甄自小是青梅竹马,男人对阮甄从始至终一往情深,只是陈承毅从中作梗,导致两人五年前断绝联系。 男人自此之后远赴英国,直到阮湘高三这年才再次回到国内,还成为了高校演讲比赛的特邀评委,当时的她知道后还惊讶了许久。 之前的阮湘为彻底摆脱陈承毅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学习上,曾婉言谢绝过老师让她参加演讲比赛的邀请。 现在的她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再次见到方惟江。 阮湘打定主意,心情一时间放松许多,坐在木色长椅上往嗓子里灌冰水。 合上瓶盖,她恍惚听见有道熟悉嗓音喊她的名字,一听那懒洋洋的语调,阮湘瞬间便确定了声音的主人——周政安。 她望过去,只见周政安此刻懒散地倚在围栏旁。 男生身着黑t,头上搭配条藏蓝色发带,他露出额头后眉眼相较平常锋利许多,整个人气质散漫又张扬,引得不少路过的女孩悄悄侧目。 阮湘朝他挥了下手:“好巧。” “你也住这边?”周政安走过来,站在阮湘面前,“没想到出来夜跑还能看见你。” “以前住这边,今天过来说点事情。” “怪不得一直没见过你。”周政安挑眉,“看你刚刚神情还挺凝重,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已经解决了。” “想在你面前献次殷勤还挺难。” “怎么,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阮湘双手抱臂,打趣道。 周政安直视她目光,语气难得正经起来:“我听周韵筝说宋誉去找你麻烦了,这个脑残,早知道当时真揍他一顿了。” “我倒是没事,林延述你还记得吗?”阮湘神情有些无奈,“他为了保护我脑袋被砸得头破血流的。” “记得,喜欢你那个。”他语气戏谑。 “停。”阮湘说,“懒得提他,说正事。” “不是你先提他的吗?”周政安玩味道,“这么宝贝,别人提不得?” “不说正事我走了。” “还真有。”周政安几步跟上女生步伐,“没想到这事把你们也牵扯进去了,抱歉。” 阮湘倒是根本没在意过这件事,没想到周政安心思还挺细腻,玩笑道:“不好意思只用嘴说?” 男生露出副悉听尊便的神情。 阮湘刚放学就被陈承毅接走,直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这会儿肚子正饿得厉害。 她想了下,说:“请我吃饭吧。” “现在?” 阮湘语气轻快:“当然。” 彼时街边夜色浓重,路灯映照半盏天光。 阮湘带着周政安去了家她还没搬走前蛮喜欢的日料店,两人还没闲聊几句,却意外在这里碰见了迟辰。 男生瞧见他俩,神情如遭雷击。 阮湘所在的洛城一中和周政安就读的实验三中里的学生大部分要么是尖子生,要么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这边又是洛城有名的地段,碰见哪个熟人阮湘都不意外,但一口气碰见两位,还是有点过于幸运。 迟辰这会儿刚从网吧回来,奉命给他小侄女带寿司回去,却不想会正巧碰见阮湘和周政安,他深深望一眼对面两人,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他们的关系居然已经这么好了? 阮湘觉得没必要解释,只是礼貌性地跟迟辰打声招呼,便继续跟周政安探讨着一道电路题。 不得不说未来高考状元的脑子就是灵光,寥寥几句就解开了困扰阮湘几天的物理大题。 撕掉云纹纸,阮湘无意间瞥到迟辰,只见这人正抱着手机打字,脸上十足的幸灾乐祸,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他正在跟谁聊天。 卧室内,林延述刚改完错题准备去洗澡,手机却突然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他点开微信,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阮湘和周政安一起吃饭的合照。 霎时间,凳子猛然摩擦过地板划出刺耳声响。 靠,写个作业的功夫家被偷了?! 林延述皱起眉心,指尖迅速点击屏幕:「什么情况?」 迟辰很快就发来一条消息:「等我帮你试探试探。」 三言两语结束对话,林延述飞速打开和阮湘的聊天框想试着发句消息,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女生单方面删除了好友。 盯着聊天框上的红色感叹号,林延述心里五味杂陈。 他挫败地把脑袋抵在桌子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忍不住想道,他就这么招人烦吗? 与此同时,迟辰走到阮湘面前,为了兄弟情义强忍着尴尬问道:“都是熟人,要不然拼个桌?” 周政安无所谓地看向阮湘,女生想都没想,果断拒绝。 早就料到结果的迟辰立马道歉并退开二十米远,拿出手机打字:「你可能真要失恋了。」 citrus:「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迟辰幸灾乐祸:「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你不是说人家帮你写检讨心里有你吗,你急什么?」 citrus:「你不说风凉话会死?」 迟辰故意复制林延述的话,恶心他道:「你们没人喜欢的男生够无趣的。」 citrus:「……你他爹。」 citrus:「刚刚我想给阮湘发消息,发现她把我删除好友了。」 不迟:「噫,你不会发表白的痴汉言论给人家了吧?」 citrus:「有病?她应该是早把我删了。」 不迟:「乐得我,那你还不赶快求人家把你加回来。」 citrus:「删都删了。」 citrus:「没必要。」 citrus:「懒得加。」 citrus:「不会求人。」 一连串消息出现在对话框,迟辰抑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嗯行,知道了孤冷情圣,那你别加。」 室内,钟表哒哒,一步一响。 林延述指尖搭着手机,眼睫止不住轻颤,他敛眸看着刚刚发送的好友申请,心情忐忑不安。 半响,又焦又躁地“啧”了声。 他好想去找阮湘。 林延述不是没想过找迟辰要个定位,但是阮湘最近本来就烦他,他再没眼色的到她眼前乱晃,指不定明天就又被打成陌生人,所以即使内心再怎么焦灼不安也只能硬生生忍着煎熬。 磨了磨后槽牙,林延述阖眸片刻,再次点开了那张照片。 很快,周政安的脸上便多了只涂鸦笔绘画出的绿色王八。 看着阮湘对这只王八巧笑倩兮的模样,林延述顿感心情放松许多。 回到家后,阮湘打开手机,发现微信通讯录里多出一个小红点,她点进去,看到条最新的好友申请。 citrus:我是林延述。(加我加我加我加我加我加我求你加我加我加我加我,同意好友高考总分加五十。) 阮湘犹豫了下,冲着最后半句话点击同意,撇撇嘴道:“幼稚鬼。”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4日。 删了又怎样?还不是依旧轻松拿下阮湘好友位。 13、冤家路窄 这次征文比赛的选题并不难,但即便如此,阮湘也还是花了几天仔细揣摩,修改几版后才交上去。 走出办公室时,意外的,阮湘在门口碰见了秦安宁。 身形纤细的少女站在她面前,精致的鹅蛋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气质清冷而又孤高。 此刻两人一个要进一个要出,都丝毫没有要给对方让位的意思。 打量面前的女生片刻,秦安宁问道:“你也参加这次的比赛吗?” 阮湘淡淡地“嗯”了声。 闻言,秦安宁秀眉微蹙。 在知道阮湘的存在前,她一直觉得早晚有一天林延述会愿意接受她对他的那份喜欢。 秦安宁自认优势很多,比如他们两个自小便因为钢琴相识,青梅竹马,认识的时间漫长到能让她对林延述的喜欢成为习惯。 这期间秦安宁也不是没向他表达过自己的感情,可却被林延述果断拒绝,直到现在,她依旧还记得男生站在宴会厅外,语气礼貌而又冷淡地告诉她,他不会喜欢任何人。 原本,秦安宁是相信林延述说得话的。 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从小到大林延述确实对身边的每个人感情都较为淡漠,换句话说,是他周遭的人很难激起他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 直到有天她发现林延述身边出现了一个女生,林延述对她和所有人都不同,在她身边,林延述会郁闷、欢愉、沮丧、期待,这些情绪都是秦安宁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鲜活。 在食堂那次,秦安宁发觉虽然阮湘并没有明显表现出什么,但她回望向自己的眼神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之后秦安宁又多留意了阮湘几次,发现女生表现的似乎对林延述毫无兴趣,反倒是后者狗皮膏药般天天粘在她身边。 但如果阮湘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毫不在意林延述,那食堂里的眼神又要如何解释? 秦安宁猜测阮湘和林延述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只是那事情比较微妙,林延述才会丁点都没有察觉到,但阮湘显然对此十分介怀。 思绪闪回现在,见阮湘要走,秦安宁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女生从她面前走过时,她唇瓣紧抿一瞬,而后笃定道:“我会赢的。” 闻言,阮湘停下脚步,望进她试探的眼神里:“你想赢什么?” 秦安宁不置可否。 看着她这张漂亮的脸,阮湘突兀想起以前秦安宁也这么挑衅过她一次。 大小姐心高气傲,脾气也不太好,输掉之后红着眼眶说下次一定会赢给她看,因为教养很好的缘故也放不出什么攻击性强的狠话,倒像只气急了只能胡乱抓挠的波斯猫。 关掉脑海里的回忆画面,阮湘眨了眨眼,神情散漫,完全不把秦安宁的挑衅当一回事般轻笑道:“大小姐,这次输惨了,我会为你擦眼泪的。” …… 下午课程结束时,班主任陈柯青进来宣布下周一进行月考。 学校在高三年级组建了几个培优班,班级人数目前未定,各个班老师会按照平时成绩挑选几位学生在晚自习去培优班进行专门辅导。 一中显然对此下了血本,请来的老师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特级教师,阮湘之前也是这个培优班的常驻学生,非常清楚它对学习能力提升的加成。 她最近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挑灯苦读,成效还算可以,阮湘估摸着这次努努力再加上以前的成绩,让老师选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晚自习时,阮湘去办公室询问陈柯青演讲比赛的事情,后者大概没想到她消息这么灵通,告诉她等上面正式通知后她会在班里统一说这件事。 趁着学生会没来查课,冯嘉瑶趴在阮湘桌子上问道:“湘湘你不是平时不爱参加这种活动嘛,最近干嘛这么积极?” 阮湘没抬头,笔耕不辍:“之前我不懂,但现在我深刻地明白了什么是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你个卷王。”冯嘉瑶愤愤吐槽,“给我们这种摆烂生留点活路好不好?” 阮湘拿笔杆轻敲她脑袋,毫无感情道:“摆烂生,你影响我学习了,扭过去。” _ 时间一晃到周六,距离月考就只剩下两天。 补习的路上,阮湘正巧碰见了周政安,后者穿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过人的身高在人群中显眼分明。 看时间还早,她让王广盛停车,两人一起结伴过去。 周政安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散:“老徐怎么又把时间改早了,根本睡不醒。” “好像是因为来了个新人试课。”阮湘问,“你没看群?” “群这么多哪里看得完?”周政安似乎已经预料到未来,语气无奈,“照这进度下去,一对二早晚开成辅导班。” 到了地方,周政安推开玻璃门,却发现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坐着个背影落拓的男生。 那男生长腿交叠,正把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听到动静,他慢条斯理地扭过身,一双眼睛眸如点漆,将目光淡淡地放在两人身上。 眼前这人再熟悉不过,阮湘怔愣几秒,表情讶异。 她没看错吧,林延述怎么会在这里? 周政安倒是眉一挑,饶有兴味道:“这新生眼熟,叫什么来着,林大叔?” “林延述。” 林延述自我介绍完,面无表情地反唇相讥:“你要是耳背的厉害,不如抽时间去医院清清污垢。” 眼看两人之间的战场即将一触即发,徐老师适时地拿着教材从后门进来,表情疑惑:“你们认识吗?我还没介绍呢就聊上了。” “不熟。” 周政安语气果断,示意林延述赶紧从他位置上离开。 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起身坐在阮湘身旁:“我和他的确不熟,但我和阮湘还蛮熟的。” 场面就这么变成了三足鼎立,阮湘莫名其妙地被迫夹在两人中间,无语与尴尬交杂。 想必是她跟周政安一起去吃饭的事让林延述有了强烈的危机感,所以他才会一路追到了这里。 林延述有在很认真地黏着她,还是怎么甩怎么凶都没用的那种。 阮湘单手托腮,忧虑地叹了口气。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除了刚开始夹枪带棒地顶了周政安几句外,林延述倒表现的跟平时差不多。他学习能力强,人又聪明,一节课下来徐州连着夸了他好几次,显然十分中意自己的这位新学生。 课间时分,林延述主动分给了他们一人一瓶水,语气似如往常:“上周听阮湘说班里的饮水机坏了,我就顺手多买了几瓶,省得大家再浪费时间去买。” 闻言,阮湘迅速接过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坐了些。 林延述这话究竟在意指什么,懂得人自然懂。 周政安拿过水,盯着林延述,神情玩味。 他天性爱玩,觉得林延述这人实在有趣,明明对阮湘在意的要死,还总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林延述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想掺和一脚,将只是涟漪的池水搅动成惊涛骇浪。 对于两个男生之间的无声交锋,阮湘丝毫没有兴趣,她一心只想在这次月考能取得满意的成绩,但看林延述周政安现在的架势,似乎不彻底分个高低就没完没了。 阮湘环视一圈,最终将求助的目光投在徐州身上。 徐州不明所以,还夸起林延述体贴,比周政安讨人喜欢多了,瞧着后者随着话语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阮湘感到十分头疼。 林延述倒是从容接过徐州话尾,看向周政安:“怎么不喝?” 男生言简意赅:“不渴。” 林延述若有所思地“哦”了声,笑道:“我挺好奇的,你究竟是不渴,还是因为我买得水没有阮湘的好喝?” 闻言,阮湘尬得被水一呛,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她真是服了林延述,不就是瓶水吗,都过去一周了怎么还耿耿于怀,他是掉醋缸里了吗? 就在阮湘思考的瞬间,下一秒,两只主人各异的掌心同时落在了她的背上。 林延述周政安互瞪对方一眼,较劲般一同问道: “你没事吧?” “还好吗?” 阮湘摆摆手,迅速直起腰示意他俩快滚。她原来就只是被呛了一下而已,他俩没轻没重地这么一拍,差点把她人给按地上。 简直服了。 到底谁能来管管这两个莽夫? 阮湘努力调整心态,试图无视身旁的两人,只把精力集中在课本。 她选中道不会的题目,抬头正要询问徐州之时,林延述却突然把她的卷子拉到自己面前,低声道:“不用问老师,我可以教你。” 阮湘正要拒绝,周政安忽然又拉住卷子的另一侧,手里暗暗使劲:“这题太难,还是我教吧。” “你会吗就你教?” “你在这里大言不惭,解题思路能理明白吗?” “你懂,不保送还来上什么一对一?” “我体察民情。” “就你这种水平?” 眼看着自己的卷子拔河般在两人手中拽来抢去,阮湘无语地把凳子往后挪去一步,给他俩留出个足够大的表演空间。 林延述和周政安如同水火般无法相融,针锋相对地瞪着对方。 良久,他们同时扭头问道:“阮湘,你让谁教?” “……” 有病。 她选择自己寒窗苦读。 徐州在上面盯了半天,见状终于忍无可忍地走下讲台,用卷子在俩人头上挨个暴击:“就你俩那三脚猫功夫还好意思让阮湘选?这题我教!”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阮湘果断拒绝徐州的团建邀请,迅速逃跑回家。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她是真的一秒都待不下去。 路上,她打开手机,发现徐州已经把林延述拉进了他们仨那个“名师出高徒”的群聊。 阮湘咬着奶茶的吸管,表情分外无奈。 他们从一对二教学变成辅导班,似乎真的指日可待。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8日。 闲杂人等能不能自觉离她远点? 14、你喜欢谁 周一早晨,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在抱书苦读,做着月考前的最后准备。 才刚到座位,阮湘便感觉有道炽热的目光正牢牢盯向自己,她一回头,直面撞上了周韵筝亮晶晶的眼神。 阮湘歪歪脑袋,投去个不解的目光。 周韵筝凑到她身边,悄悄问道:“如实招来,你跟我表哥什么关系?” 阮湘语气果断:“朋友。” “普通朋友还是好朋友?” 阮湘昨天熬夜学习,这会儿困得不行,实在没心思应付周韵筝的八卦,干脆直接道:“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未来也肯定不会有任何超出友谊范围的可能,你就别想太多了。” 听到这话,周韵筝顿时萎靡不振起来。 一中的考场向来随成绩安排,之前的测试阮湘成绩都稳定在年级前二,因此在a考场考试。 正所谓冤家路窄,刚一进门,阮湘便看到了林延述的身影。 男生侧坐在第一排的靠窗位置,整个人因为角度原因半陷在阴影之中,似乎是嫌弃衬衫的袖口太过碍事,他将边缘扁起到小臂,露出截走势流畅的肌理线条。 察觉到有人过来,林延述懒散地掀起眼皮。 目光掠过面前女生时,他指尖不由微动,在手中书页上留下了一个细小褶皱。 林延述神色如常,朝阮湘打了声招呼,语气不冷淡也不热络,掌握的刚好。 阮湘点点头,抱着书坐在位置,她的座位恰好在林延述身后,相隔距离只有几步之遥。 周韵筝那边的八卦还没停,大有一副不到黄河心不灭的架势:“湘湘,你就真不考虑和我哥发展出点不那么纯洁的革命友谊?” 闻言,林延述耳尖微动,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点。 “别在这里乱点鸳鸯谱了。”阮湘摊开文具,正色道,“本人唯爱学习。” “那你总有喜欢的类型吧,快告诉我,每次班里女生聊理想型的时候就你一句话都不说。”周韵筝可怜兮兮地撒起娇来,“我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看她这样子,似乎不问清楚就不会善罢甘休,阮湘知道周韵筝爱八卦,小女孩也没什么恶意,于是难得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几乎是瞬间,脑海里便下意识出现一道清俊身形,阮湘抿了抿唇,把他强制切掉丢进回忆的垃圾桶里。 手中的笔杆在指尖不自觉地旋转几圈,阮湘思考几秒,坦然道:“喜欢的类型大概是专一的,遇到事情会第一时间告诉我,而不是闷在心里让我去猜。” 见她说完这句后半天没再出声,周韵筝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就这么简单啊?” 阮湘点点头,目光却在看到面前的背影时不由得稍暗了些。 这些事情确实很简单,但是对于某个人来说,很难。 一上午的考试总算结束,阮湘身心俱疲,发现她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实力。等到下次月考再分考场时,她绝对会被老师们毫不留情地踢出a考场。 林延述侧过身体,看到女生脸色不悦,主动关怀道:“没考好?” 阮湘睫毛轻颤,闷闷地“嗯”了声:“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不明显。”林延述语气淡淡,耐心地哄着她,“阮同学,你会拿到满意的成绩的。” “借你吉言。” 站起身,阮湘收拾文具放进桌兜,准备跟周韵筝她们前往食堂。 林延述喉结滚动两下,半响,下定决心般站起身,叫住她道:“那个阮湘,你刚刚说得理想型,还有其他要求吗?” 闻言,阮湘顿下脚步,回过身,望进了林延述澄澈目光。 眸光交汇间,她恍然想起17岁时林延述骑着单车载她去学,风把男生的衬衫衣角吹到猎猎作响,阳光洒下,投落出他们彼此交叠的侧影,明朗而又美好。 那时的林延述回过头,黑发散乱,唇角还挂着轻快的笑,他嗓音懒散,可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与期待。 “阮同学。” 他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阮湘怔然几秒,忽然移开目光。 她说: “有。” _ 一整天的考试下来,阮湘心力交瘁。 洗完澡,她擦着尚在滴水的头发坐在书桌前,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公式。 太阳穴因为长久的疲劳实在是酸胀不堪,阮湘很快合上书,干脆走到阳台拨通了阮甄的电话。后者声音惊喜,似乎是没想到阮湘会突然打过来,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好多家常。 夜色如墨,窗外月明星稀树挂影。 阮湘拖着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脑袋一点一点附和着阮甄的话。 她喜欢这种能让她感到轻松的时刻,充满压力的生活再难也总有一个温馨的盼头,时刻鼓励你有继续下去的动力。 只是好景不长,阮甄那边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女人压低嗓音,小声道:“湘湘,陈承毅回来了,月考加油,妈妈等你的好成绩。” “嗯。”阮湘指尖不自觉紧握在身侧,提醒道,“妈,你也要小心,千万不要激怒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很快就会接你出来的。” 挂断电话,望着窗外的景色,阮湘心情染上几分忧郁。 她的力量微薄,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改变已知的结局,只能拼尽一切,竭尽全力。 晚风微凉,半湿的长发贴在肩头有些不太舒服,阮湘咬着皮圈把发丝扎起,弄得手心湿漉漉一片。 微信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个不停,她擦擦手,看到林延述发来了许多张图片。 阮湘点开,发现每张图片中都是条理清晰的重点笔记。 citrus:「刚整理完,有点晚,没打扰到你吧?」 阮湘按顺序把它们一一保存,由于手指湿润不好打字,于是发了条语音过去,简短地道了声谢。 她现在对林延述的态度虽然比刚来时好了一些,但也不想跟男生再有任何多余的接触,她有太多事情要忙,要去谋划,没工夫拘泥在感情上浪费时间。 其实阮湘也有反思过自己对林延述的所作所为与恶语相向是否有些幼稚,思考过后,她觉得比起心存怨念的报复,她做出的反而更像是一种出于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 她怕再次跌倒在同样的地方,举步维艰。 现在的林延述固然无辜,但那些伤害也真实存在,不会因为时光倒流而消失不见,做普通朋友,谁也不去主动触碰对方,已经是她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 躺倒在床上,阮湘轻咬下唇,心道,她也是时候该脱敏了。 窗外繁星入云,林延述发完笔记便没再去看手机,等他把题全部做完,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左右。 四周静谧,路边连汽车鸣笛也少有。 他盖上笔盖,点击阮湘发来的未读语音。 “谢谢。” 女生的清甜嗓音夹杂着温和水汽顷刻间散落在耳畔,林延述唇间漫出几声笑意,甚至能想象到阮湘发语音时的表情。 她学习时总是很乖,很听话。 林延述脖颈微扬,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 沉默几秒过后,他把音量调高几分,将手机听筒缓缓对准了耳廓。 明明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而已,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忍不住听了很多、很多遍。 _ 月考后,成绩很快公布下来,虽然老师讲卷子时阮湘就知道这次必定完蛋,但排名真正公布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心依旧忍不住抽痛。 见阮湘神情挫败,冯嘉瑶在一旁“咔嚓咔嚓”地啃着薯片,拿起她的试卷安慰道:“没事,月考而已,你这就只是一次发挥失常,我们都知道你的真实实力。” 不。阮湘默默地想,哪来的发挥失常,她明明是已经调动所有脑细胞的竭尽全力了。 从年级前二掉到年级一百五十名的感受就像是从百米高空往下蹦极,已经让她快要窒息,每多看一眼成绩就泣血锥心。 一下课,阮湘果不其然被班主任叫走训话,陈柯青先是关心几句,问了问她的身体最近是不是不太舒服。 正巧那天阮湘洗完澡因为没吹头发有些着凉,她借机吸吸鼻子,鼻音浓重道:“没事的老师,我可以坚持。” 见状,陈柯青爱怜地撇她一眼:“原本按你的成绩进培优班完全没问题,但你现在这个排名……” “唉。”陈柯青叹了口气,“我再去跟她们商量一下,这也不能全怪你,别太绷着自己了,你也适当放松下心情,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阮湘乖巧地点点头,别过脑袋假装咳嗽了几声。 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女生几句后,陈柯青摆摆手让她离开了办公室。 穿过走廊,阮湘正巧迎面碰见了林延述,后者这次考了年级第一,整个人散发着学霸光环,闪得阮湘咬牙切齿,避之不及。 瞧见面前的女生有意要躲,林延述上前一步,精准堵在她的身前:“被陈太训了?” 阮湘不太开心地“嗯”了声。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男生挑眉,语气玩味,“说不定有转机呢。” “比如?” 林延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间,眼里含着零星笑意。 “嘘。”他说,“暂时保密。” 看着林延述走进办公室,阮湘一头雾水,感觉这人今天实在是莫名其妙。 每次月考结束后,班里的座位都要重新按照成绩安排,阮湘本已经做好了去最后一排的准备,安静缩在人群里装透明人,却不想陈柯青第二个便将她叫住,甚至还把她放在了第三排最中间的位置。 而她的同桌,赫然正是满脸打趣的林延述。 瞧见女生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林延述唇角勾起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漫不经心地朝她伸出手,低声道:“你好啊,新同桌。”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27日。 计划通。 15、不在意你 正值下午,光晕温柔地洒在人声鼎沸的走廊,枝头泛起清冽的蝉鸣鸟叫。 教室内,林延述指骨反扣,轻轻敲响了阮湘的桌面。 他侧过脸,看向面前的女生,闲闲开口:“阮同学,欠我的人情还记得吗?” 阮湘笔耕不辍:“说吧,什么事。” “下午陪我去挑份礼物送人,有空吗?” 阮湘头也不抬,飞快答应下来:“可以。” 林延述嘴角挂起点笑,拿她没什么办法,垂下眼,低声控诉道:“书呆子。” 课程结束,俩人请了两节晚自习的事假。 说是挑礼物,其实和闲逛也没太大区别,要送礼物的人显然对林延述并不太重要,更像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礼貌。 来到国贸商城,男生全程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家奢牌店,随意指了个又贵又丑的领带夹,看也不看便直接付了钱。 林延述这人平时审美还蛮不错,可一旦用在送人礼物上就变得格外难以言喻。在一起后他送给过阮湘的礼物不计其数,基本看见什么都想给她买,但却没几个是后者特别喜欢的。 虽然林延述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但也每一样都又丑又贵,就高中时送的条转运手链和一个英国牌子的铃兰花胸针还算合她心意。 因此,每当林延述有挑选礼物送人的需求,阮湘都会主动接过这个担子扛在身上,唯恐他被别人误会心意。 久违看到林延述奇特的挑礼物品味,阮湘难忍嫌弃,无奈道:“我建议你再仔细选选,这个款式好丑,虽然是当季新款,但同价位有很多都比这个更合适送人。” “很丑吗?”林延述掠一眼领带夹,不甚在意,“反正送什么他也不会喜欢,把表面功夫做到位了就行。” “你送谁的?” “我弟弟,林桦越。”林延述语气带上些难以察觉的厌烦,“他刚回国,我周六晚上去参加他的洗尘宴。” 听到这个名字,阮湘脚步微顿。 对于这件事,她印象深刻。 如果这次的洗尘宴依然按照之前的事态发展,那么林延述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的父亲亲手从宴会上赶出去。 一直以来,林延述和他父母的关系都极为糟糕,甚至说不了几句话便会闹得不欢而散。无论林延述怎么讨好,如何优秀,在他们眼里也总是不够,他们的偏心与嫌恶都明晃晃,连隐藏都嫌麻烦,而林延述家里真正在乎他的家人,也仅只有他早就过世的奶奶。 至于林延述和他父母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无论阮湘怎么去问,去发脾气,他都缄口不言,严防死守,直到现在也依然是个未解之谜。 阮湘唇瓣微动,本想劝林延述不要去,反正他去不去他们都不会在乎,可是干涉意味着又要产生更近一步的交集。 这违反了她对林延述的交往准则。 于是阮湘忍住了那份多余的关心,和他一起迈进家手工饰品店铺。 这里基本都是个人设计师的手作款,店内虽然不大,装修却十分典雅,黑胶唱片放着首舒缓的轻音乐,空气里氤氲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木质清香。 林延述神色一改刚刚,漫不经心收去大半,认真挑选起了展台上的各类饰品。他天生长得副好皮相,暖白光源洒在他清俊侧颜间,算得上一句赏心悦目。 阮湘移开目光,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店内精巧的饰品之间,这里的工艺倒是蛮对得起它的价格,每一款都精致而又独特。 阮湘四处闲转,本打算买几款送给周韵筝和冯嘉瑶,可却在抬眼间无意瞥到了一串手链。 那手链上的每颗珠子都泛着清透的烟灰冷色,似烟雨蒙蒙下江南的汪汪清泉。 只一眼,阮湘便迅速移过目光,心脏不由分说地剧烈颤动起来。 无巧不成书。 这条手链就是刚刚回忆里,她最喜欢的那个礼物。 有段时间她水逆严重,做什么事也不顺,林延述便挑了这条手链送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可以转运。 彼时男生眼睫低垂,小心翼翼帮她戴上手链,指尖与肌肤相触时的体温灼人,林延述微笑起来,对她说:阮湘,我们好运常在。 自此之后,那条手链便一直被阮湘珍重地戴了许久,直到她和林延述分别那天。 往日和煦的微风宛如利刃般从身上割过,手链断开,余下的珠子顷刻间噼啪坠下,零落一地,无从拾起。 几乎是竭尽全力才从回忆的暴风雨中逃出,阮湘抿了抿唇瓣,下意识地攥住手腕,心里涌起些难捱的伤感。 很多事情她其实已经不想再去想了,总是沉湎在过去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她说再见的那颗心也应该更加果断。 再别过头时,阮湘的闲情逸致已然丧失大半,她独自站在角落,低头望着脚尖发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枯萎几分。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她想。 一旁,林延述盯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发卡,眉心不禁蹙起,陷入迷茫之中。 他本打算挑一个送给阮湘,却不知道她会喜欢哪个款式。直接问一定会被女生拒绝,思来想去,林延述打算求教看起来很有恋爱经验的迟辰。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图片发过去。 citrus:「选哪个?」 不迟:「你要送我?」 citrus:「你说话前可以过过脑子。」 不迟:「切。送阮湘?」 林延述扭头,望了眼女生的位置,飞快打字:「嗯。」 不迟:「我建议你自己选,给喜欢的人送礼物找我参考算什么事。」 迟辰说得不无道理,林延述打消场外求援的念头,本打算再仔细选选,却在抬眼间看到了一串精致的烟灰色手链。 他心下微动,忽然清楚自己要送什么了。 走出商城,暮色四合,两人分别时,林延述轻声叫住阮湘名字。 男生长身玉立,从身侧拿出一个漂亮的礼品袋。 “送给你的。” 阮湘下意识戒备起来:“这是什么?” “一枚发卡,当作你陪我挑礼物的谢礼。” 阮湘这才松一口气,接过袋子道了声谢。 见她反应奇怪,林延述打趣道:“你刚刚看起来好像很紧张,你以为我会送你什么?” “就发卡呗,还能是什么。”阮湘无声攥紧手中袋子,逃避态度明显。 一直到回家换上拖鞋,阮湘都还处于心绪不宁的状态。 她将礼物随手扔在桌面,掏出课本开始写题,只是写着写着思绪便开始乱飞。 她说不清现在对林延述什么感觉,讨厌说不上,喜欢更不可能,朋友没法做,当陌生人又不能完全视若无睹。 这种不能自己掌控情绪的感觉很是烦躁,等阮湘反应过来时,试卷的答题区域已经被她乱写一通,她懊恼不已,走去浴室洗澡冷静。 阮湘洗完澡并不喜欢吹头发,吹风机吹出来的热风总是让她头皮发麻。 女生任由湿成几缕的发丝披在肩头,端着杯牛奶走去窗边,眺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光。 她承认,她还是很在意那串手链。 这种感觉就像亲自把生命中重要的东西推开,眼看它渐行渐远却无力追寻,更无力挽回,因为它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可时间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微凉的穿堂风刺进身体,直到肌肤冰冷,阮湘才回过神,把杯中已不再氤氲着热气的牛奶一饮而尽。 她皱皱鼻子,回到位置,拆开林延述送给她的礼物。 几秒后,阮湘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林延述送给她的礼物是一个发卡的确没错,但这发卡的外形却是小学生独爱的毛绒兔头款,甚至上面还镶满了独特的荧光小钻。 最令人窒息的是这兔耳朵上的钻居然还是彩色,就算不放在灯光下也能布灵布灵地闪出霓虹色彩。 阮湘简直对林延述佩服的五体投地,在那么小众精致的店里都能选出这么一个奇葩发卡送给她,仔细想想也是蛮不容易。 她满脸黑线地捏住兔子耳朵,想试试这些丑钻能不能手动抠掉。 可谁知这一捏仿佛按下了什么奇特开关,兔头毛绒绒的身体里立马迸发出一首悦耳童谣。 只听那小兔头语气活泼地欢声唱道:“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什么?爸爸的妈妈……” “……” 下一秒,阮湘把它扔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评价道:“有病。” _ 不迟:「所以最后你选什么送给阮湘了,给我看看。」 迟辰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这位不靠谱的兄弟,打算远程指导他一番,谁知道他就回家做了几套试题的功夫,林延述居然把礼物直接就给送出去了。 够雷厉风行,他原以为至少也要再等个几天。 看到消息,林延述从相册里调出兔子发卡的照片发过去,等待夸奖:「不错吧。」 迟辰正吃着棒冰,点开图片的瞬间两眼一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给自己呛死。 他沉下脸,表情严峻起来:「你确定没在跟我开玩笑?」 citrus:「嗯,这发卡上的兔子很可爱,像她一样。」 citrus:「你不觉得吗?」 不迟:「我劝你这话不要当着阮湘面说。」 citrus:「为什么?」 不迟:「我他爹怕她杀了你。」 不迟:「还有,现在马上重新挑一个礼物去找阮湘道歉,就说你拿错了!立刻!!马上!!!」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28日。 迟辰品味有待提高。 想看阮湘把它戴在头上,兔子戴兔子,一定很可爱。 16、初恋情结 近来温度逐渐下降,初晨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时已经能感受到微寒的冷意。 周三早晨,大家埋头淹没在知识海洋,笔耕不辍。 “阮湘,你过来一趟。” 一道声音霎时打破笔尖书写的“沙沙”声响,阮湘抬起头,看见陈柯青喊她,连忙起身跟着去到办公室。 “演讲比赛报名表下来了。”陈柯青拿过张名单递给女生,“之前不是对这种活动都不感兴趣吗,怎么上了高三变得积极起来了?” 阮湘在报名表上迅速填下名字:“感觉还是有必要多锻炼下自己。” 她笑容浅浅,很有信心般道:“放心吧陈老师,我会拿着好成绩回来见你的。” 演讲比赛的报名时间节点和重生前丝毫无差,填完名单,阮湘回到班级。 这次比赛是她再见到方惟江的唯一办法,阮甄跟方惟江决裂时没留后路,删除了他所有联系方式,男人现在又身居高位,凭她的能力根本无法联系。 阮湘当时年龄尚小,对这件事懵懵懂懂,只是记得从某一天开始,记忆中儒雅随和的叔叔再也没有带着甜品和玩具来看过她。 窗外天空湛蓝无垠,把世界描摹成张待被人揭开的幕布,那片空白背后藏着什么,谁也并不清楚。 但阮湘知道,有些事她必须要做。 她要替蝴蝶扇动翅膀,用飓风掀开未来的那份不确定性,博得一个满意的结局。 讲台上,讲课声回荡教室。 阮湘神色疲倦地坐在位置,单手托腮,睫毛恹恹耷下。 她这两天感冒,秉承着是药三分毒的理念打算自己硬抗。月考让她一直紧绷着神经,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病劲儿突突直冲脑袋。 敏锐的,林延述察觉到自己这位新同桌不在状态,打量阮湘半响后,他眉心微蹙,低头拿出演草纸唰唰写下几个字,推到女生面前。 [不舒服不要忍,我陪你去医务室。] 阮湘看着字条,摇了摇头,做口型道:没事。 林延述无奈地再次拿起笔:[你趴下睡一会儿,我帮你把这节课笔记抄了,别硬撑。] 阮湘这才小声应了句好,没再跟他客气,趴在桌子上小憩,她这会儿是真晕得厉害,眼眶发酸眼前发黑,连带看人都侧影重重。 不知道睡了多久过去,再醒过来时阮湘身体酸痛到眨眼都累,脊背也溢出层薄薄雾汗。她想说话,可喉咙却肿痛不堪,像是被塞进去团棉花顶在咽喉中央。 阮湘抿住发白的嘴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凭着记忆里的本能扯向了林延述袖子。 “我好难受,林延述。”她轻轻拽动男生衣袖,嗓音发哑,似被砂纸来回磋磨。 霎时间,板凳划过地面发出巨大声响,林延述起身的动作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跟老师说明情况后,他慌忙扶起女生将她带到了医务室。 正午的阳光正烈,即使拉上窗帘也透出一层浅淡光晕,医务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秒针哒哒走过。 阮湘脸色苍白,身体因为难受蜷缩在病床,睫毛像在水里淋过般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林延述垂着头,心情烦闷地坐在旁边,把橘子外皮一层层剥下。 校医看时间已到,取出女生嘴里的温度计开了些退烧药。阮湘烧得并不严重,校医问上几句,看出病因只是最近积劳成疾,吃点药多休息就能很快恢复。 林延述这才松一口气,跟着校医忙前忙后地去给阮湘接热水拿药。 望着男生来去忙碌的身影,阮湘不禁有些恍惚,她抓着被子,下巴往里藏了藏,只露出双清亮的眼睛。 她和林延述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导致现在只要是他在自己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很强的既视感。 这些既视感在此刻侵入她的脑袋大肆征伐,麻痹她的神经,让她有种还在被爱着的错觉。 瞧见林延述端水走来,阮湘撑着身体坐起,乖巧地接过药往胃里送服。 “还难受吗?”林延述微微俯身,观察着女生的脸色。 “好多了,谢谢你。” “阮同学,你现在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阮湘轻声道:“会还的。” “不急。” 见她喝好,林延述拿过杯子,捏起瓣橘子停在阮湘眼前。 男生指节干净修长,将橘子上的橘丝都揭得一干二净。 阮湘习惯性地以为林延述会喂她,张开唇瓣愣了两秒才想起他们早已不是情侣,尴尬地迅速接过橘子塞进嘴里。 她真的讨厌死了这种下意识。 见状,林延述挑眉,语气戏谑中又带着几分温柔:“你不舒服的话我喂也可以。” “不需要。”阮湘飞快为自己辩解,“以前我生病时也有人剥橘子给我,我习惯了而已。” “习惯用嘴接?” 林延述显然不信,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嗯,你不知道。”女生面不改色,反正她确实没撒谎。 再捏起橘子时,林延述语气多了几分探究意味:“是谁?” “喜欢的人。” 指尖顿停空中,将橘子的行驶轨道拉回在身前,林延述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心脏像是被人用绳索吊起,忐忑不安地上下运行。 他清楚阮湘不是会撒谎的人。 林延述蓦地抬眸,磨了磨后槽牙:“多大?” “和我一样。” “前男友?” “嗯。”阮湘从林延述手里救出快要被捏扁的橘子,“你查户口本呢?” 是前任就好。 林延述呼出口气,表情染上郁色,眼里升起抹阮湘不愿懂的情绪。 他把声音放得很慢,一字一句问得清晰:“最后一个问题,阮湘,你还喜欢他吗?” 刹那间,橘子清甜的果汁炸开在口腔,酸甜、微涩。 嗅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柑橘香,阮湘掀起眼皮,直直望进林延述探究的目光。 “不喜欢了。” 女生语气低冷,将未吃完的橘子放在桌面:“他背叛了我,所以即使他现在对我再好,我也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听到阮湘斩钉截铁的答案,林延述喉咙发出点气音,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 “你笑什么?” “没有。”林延述根据阮湘的态度随机应变,“放心,劈腿的渣男会下地狱的。” 阮湘先是附和,随后又忍不住补了句:“但其实他最近对我还蛮好的。” “都是装的,别信。” “真的吗?”阮湘瞥他一眼,故意挖坑,“可他最近态度蛮诚恳的,我也有点忘不掉他,或许是因为初恋情结吧。” 闻言,林延述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这只是套路而已,如果他真的离不开你,当初又为什么要伤害你?答案显而易见,你可别犯傻,我可不想到时候看某人哭得梨花带雨。” 说完,林延述还嫌不够,直接倾囊相授道:“背叛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花言巧语和礼物讨好既不费事又不费力,真回头的话你就等着被骂蠢吧。” 阮湘满脸信服:“你说得好有道理。” 林延述很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再次提醒:“所以别再喜欢他了,阮湘。” “好。” “永远也别喜欢。” “嗯,永远也不喜欢。” “这么听话?” 阮湘唇角勾起来:“在这件事上,我愿意听你的。” “放心。”林延述语气笃定,“林老师不会骗你。” 两人又接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校医敲门进来,让林延述跟她去拿药单。 路上,他又仔细复盘了一遍阮湘说得话,虽然后者已经保证不会再喜欢那个渣男,但林延述依旧有些不爽。 这渣男喂阮湘吃橘子就算了,竟然还出轨,他怎么敢的,怎么舍得?并且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活该断子绝孙的男人,阮湘居然还会心软,甚至至今都对他难以忘怀。 他怎么没看出来自己这位同桌还是个恋爱脑? 一直到拿完药回来,林延述心情还是燥郁不堪,见女生状态已经好了七八,他才感到些许安慰。 阮湘半靠病床,吃完最后的水果,语气悠悠地暗示他道:“要是还有橘子吃就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麻烦再给我剥一个。 林延述语气低冷:“不许吃。” “为什么?” “橘子吃多了上火。”林延述靠近阮湘,把她的被子往上盖了盖,“你睡觉吧,睡着了就不想吃了。” 行吧,睡就睡。 阮湘躺下身,把被子蒙住脑袋,只留一条缝隙。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林延述依旧没回教室,安静地坐在女生旁边。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问:“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 “那个。”林延述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半响,佯装无所谓地问道,“你们女生真的都很在意初恋吗?” 阮湘语气坦然:“别人的话不太清楚,但我的确在意过他。” 她反问:“难道你会不在意你的初恋?” “我才不在意她呢。”林延述语气硬邦邦的,似乎是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你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这个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强装镇定,阮湘把缝隙渐渐拉大,窥到林延述正因为她的话语闷闷不乐。 这人眼尾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嘴唇抿成条线,像只丢了骨头的小狗,尾巴都蔫蔫地耷拉下来。 阮湘觉得有点好笑,故意逗他:“听到这个答案你看起来很难受。” 林延述依旧垂着眼,没有说话。 就在阮湘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睡觉时,男生却忽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林延述嗓音低沉,坦白道:“我承认,没能成为你的初恋,我很难受。” …… 初恋,一个暧昧到不可方物的字眼,和青春、勇气、暗恋、爱慕挂着勾的词语,即使扯开也依旧藕断丝连。 是天下了一场蒙蒙细雨,两人并肩走在伞下的身影;是操场上有夏季风刮过衬衫一角,它飞得猎猎张扬肆意;是青涩感情初始时咬下的第一口青色苹果;是无意间眸光汇集交织的一瞬;是怦然心动;是指尖相触时勾过掌心。 也是旁观者嫉妒的心情。 嫉妒这朦胧的,像雨像雾一样的感情。 林延述望着它笼罩别人,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圈外旁观,被动地等待着一个进场的机会。 他想,他或许已经先尝到了初恋酸涩的滋味,那口苹果咬得他舌根发苦,晕头转向,却又为那一点回甘,甘之如饴。 “你不是说你不在意吗?”阮湘看着他,语气打趣。 林延述抬头,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他再也没有以往的从容不迫,挫败地对她投降道:“你不是知道吗,我撒谎了。” “我在意,非常在意,在意到这件事已经占满了我的脑海,思索过无数个可能性。” 男生声音沉下去,像是掉落在一片树林里,片片枝叶遮住视线可及的光源,只能盲人摸象般寻找出路。 “但我并没有任何立场和身份去在意。” 林延述回看向她,乱了语气,声音轻得像是只在说给自己听。 “阮湘,你只给了我,嫉妒的资格。”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28日。 不是初恋又怎样,她第二春一定是我。 17、两幕剪影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冯嘉瑶和周韵筝第一时间冲去了医务室。 她俩焦急忙慌地推开门,发现要找的病号此刻正懒散地躺在病床上玩着手机。 女生脸色莹润,精神充足,指尖捏起瓣被人细心剥好的橘子正悠悠往嘴里送去,已然是一副没事人模样。 冯嘉瑶长吁一口气道:“湘湘你没事就行,课上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我就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头晕而已,现在已经好了,等下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阮湘按灭屏幕,端起橘子,“你们要吃嘛?” 周韵筝摇摇头,眼神在四处扫了一圈,好奇道:“林延述呢,不是他送你过来的吗,人去哪里了?” “我刚刚让他回去了。” 冯嘉瑶暧昧一笑:“快说快说,林延述送你过来后你们都干了点什么?” “就送我过来啊,还能干什么?你想太多了,我跟他也没有很熟,就是同学间互相帮助而已。” 闻言,周韵筝对着冯嘉瑶“哼”了声:“林延述想吃天鹅肉还差了点,你别捣乱。” “我觉得林延述还不错啊,他平常就挺关心湘湘的,还让我帮湘湘带早……”惊觉失言,冯嘉瑶迅速捂住嘴巴。 阮湘眼神一凛,直勾勾盯着她道:“冯嘉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见实在瞒不住,冯嘉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也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林延述突然给我发微信,说让我以后每天早上帮你带早餐,他给我转钱。” “然后你就同意了?”周韵筝恨铁不成钢。 “反正买早餐也是顺手的事,更何况……”冯嘉瑶声音小下来,“我还有报酬。” “我错了湘湘,我现在就把那几本亲签漫画全退回去!” “算了。”阮湘语气无奈,“你就当我不知道这件事,跟他说你以后不再帮忙带早餐了。” 见女生不生自己的气,冯嘉瑶连忙点头应好。 放学后,林延述独自去到昨天那家饰品店,他最终还是决定听迟辰的,再送阮湘一个新的礼物。 手机付款时,一条新信息骤然弹出。 林延述点开冯嘉瑶冒着红点的对话框,把几条杂乱信息浓缩简练成一句:不好意思,以后早饭不帮忙带了,麻烦您另请高明。 放下手机,林延述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 午夜时分,天空黑如浓墨浸染后的幕布,四周寂静无风。 昏暗路灯下徐徐拉出一道颀长身影,周政安低头,身形靠杆,把玩着刚刚缴获来的火机。 金属火机通体银白,蓝紫火焰颤颤巍巍地闪烁在空气中。这光幽亮,照在男生深邃的五官上半明半暗,似尊光影斑斓的雕像。 忽地,周政安指尖一拨,慢悠悠掀起眼皮,看向正对面瑟缩的男生。 他开口,语气淡泊如水,只是眉间的戾气挡也挡不住,显示着主人的燥郁心情:“宋誉,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造谣玩得简直是风生水起啊。” 此刻,话语里的主人翁正跌坐巷口,脊背紧贴墙面,大口喘息。 他手背用力擦去嘴角血丝,恶狠狠道:“你不是不喜欢谢沉瑶吗,管我们的闲事干什么?” “你们的闲事?”闻言,周政安表情骤变,猛然将宋誉拽至身前。 他黑沉瞳孔里满是轻蔑神色,将手肘狠狠砸向了宋誉腹部:“只会欺负女生的窝囊废,你不是在谢沉瑶面前很嚣张吗,你倒是在我面前继续嚣张啊,说话。” 剧烈的痛感霎时从腹部传来,引起胃里阵阵翻江倒海,宋誉身体撞在墙面,嘴里止不住发出痛呼,额发早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周政安眼神漠然,微俯下身,低声道:“很痛吧?” 语毕,他虎口钳住宋誉下颚,逼着男生不得不抬头看向自己。 “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胁迫和造谣也有胆子说喜欢,你脸皮也真是够厚的,我劝你最好两天内去找谢沉瑶道歉,不然……”周政安指尖微动,贴近他耳边低语道,“你猜你的下场,会不会比谢沉瑶更惨。”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宋誉身体止不住颤栗起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拼命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明天就去找谢沉瑶道歉!明天就去,我发誓!”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语毕,周政安漫不经心地支起身体,打算离开。 片刻后,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般,男生顿下脚步,取出那枚火机抛在了空中。 银光绕弧,下一秒,它稳稳地砸在了宋誉身上。 “火机不错。” 盯着宋誉因恐惧而骤然收缩的瞳孔,周政安冷笑出声,轻慢道:“不过你最好小心点。” “小心引火烧身,玩火自焚。” _ 周三傍晚,被选入培优班的学生们不再和班里的同学一起自习,而是去到明思楼特地为他们开启的主教室。 安初然呆在位置,格外坐立不安。 她是三班的学生,平常成绩硬说也算是名列前茅,但却一直挂在前茅的凤尾上。 这次月考她意外超常发挥,班主任为了鼓励她,特意把她安排进培优班里。 这里每个人的位置都是提前分好,五分钟前,她缓步坐到位置上,掏出习题册小心翼翼地翻开,唯恐惊扰了她的新同桌。 无他,谁让她的同桌是全校都赫赫有名的年纪大佬,林延述。 惊扰到学神可是死罪一桩。 给原子笔换笔芯的功夫,出于慕强心理,安初然眼神止不住地落在了这位传奇颇多的学神身上。 学神今天心情貌似不算太好,面容冷冰冰的,浑身上下仿佛都写满了生人勿近,闲人勿扰八个大字。 难不成是考试考砸了?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跟她同桌。 就在安初然思路短暂抛锚的半分钟里,她成功地错过了老师的开场白和说页码的话语。 亡羊补牢地再去听讲已经为时以晚,安初然神情懊恼,眼神悄咪咪地瞥向了学神的习题页。 贸然搭话不太礼貌也没有这个勇气,她偷看一下页数,应该没问题吧? 声旁的男生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眼皮轻抬,微微侧头,低声道:“一百二十七页。” “!!” “谢谢。”安初然立刻手忙脚乱地翻着习题,小声道谢。 林延述没说话,将视线重新投回到黑板上,神情淡漠疏离。 安初然收回思绪,投进知识的海洋。 好不容易熬到课间休息,她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放空大脑休息片刻,却意外发现学神的目光正遥遥落在第一排的一位女生身上。 那女生长得玉润冰清,鼻尖上还有颗棕色小痣,像是林间水鹿褪成人后留下的斑点,灵动又漂亮。 此刻她正在和一旁的同学说话,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察觉到安初然看他,林延述垂下眼睑,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情绪。 瞧见他这副模样,安初然突然就想到了班里女生八卦时无意间开启的一个话题。 林延述会有喜欢的人吗? 倘若这个话题换给别人,一定会在聚会中被果断跳过,可放在林延述身上,就莫名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身上光环太盛,就像是小说里的男主角那般优秀,但平常除了学习,他又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就连学校出了名的气质女神秦安宁跟他表白,他也是想也不想就冷淡拒绝。 林延述这一举动,更加激起了班里女生的好奇。 这位高岭之花,究竟会不会有朝一日喜欢上别人? 正在安初然苦思冥想之际,林延述忽然起身。 他拿起水杯,走到了他原先盯着的女生面前问道:“用不用我帮忙带水?” 语气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拽。 女生说了句谢谢,却还是选择拒绝。 林延述“哦”了声,长腿一迈离开教室。 望着这幕,安初然单手托腮,总觉得学神好像在献殷勤。 看来高岭之花下凡,是指日可待咯。 接完水,林延述倚在走廊的墙壁打开手机,看到林成责发来的消息时,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男人又不由分说地给他报名了一场钢琴比赛,命令般通知他去参加,也不问他本身是否有什么安排。 可林延述不想为陈承毅弹琴,即使他已经拿过无数次奖,因为钢琴得到周围人的各种夸耀,也无法再次发自内心地喜欢上这个乐器。 因为这是林桦越不愿意学,而他被硬拽着顶替上的。 他就像是一个在各种宴会上以“林成责儿子”出席的表演道具,用完就扔,连一个赞许眼神也多余有,好像这是他本身就应尽的义务。 倘若没有林桦越的对比,林延述想他其实可以不在乎的,但有了对比,未免就显得他太过讽刺、可笑。 林延述没有回复,锁上屏幕,疲惫地拿手肘挡住眉眼,掩盖住视线可及的所有光源。 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好没意思,他想。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29日。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会难如登天吗? 18、无声枷锁 琴房之中,夕阳余晖徐徐照耀进阴暗室内,流淌在已经泛黄褶皱的琴谱中央。 林延述独坐琴房,按下交错的黑白琴键。 琴音从指尖倾泻,行云流水,环佩叮当,男生脊背笔直,眉目低敛,神色冷漠,好似只是在机械性地完成任务。 李歆栎推开琴房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她抿起唇瓣,静静站在林延述身后,不发一语。 像是感受到什么,林延述停下动作,语气尊敬:“李老师,您来了。” 李歆栎眉头微皱:“你爸他又逼你来弹琴。” 林延述没有说话,神情是疲于反抗后的麻木。 李歆栎沉着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钢琴这乐器在技艺已经登峰造极时,感情是要远远大于技巧的,可林延述从来不会也不愿在奏曲时融入感情,所以不管再怎么练习都只是一具华美的空壳,毫无灵魂。 但最开始,他并不是这样的。 看着男生的背影,李歆栎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她刚离开乐团便被高薪聘来林家当钢琴教师,不过最开始,她教得是一个叫做林桦越的小男孩。 小男孩粉雕玉琢,像个陶瓷捏出来的漂亮娃娃,人也似陶瓷那般娇气,总是练上一会儿就又哭又闹地撒娇,说太辛苦了才不要学。 林家的大人都宠着他,他说不学便真的就不学了。 第二个月,当她再来时,坐在琴凳上的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男孩叫林延述,是林桦越的哥哥。 瞧见李歆栎看他,林延述显得格外慌乱,他因为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很是自卑,垂着头半天也不敢看她,只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吐,像个年久失修的小机器人:“以后,钢琴,他们,让我,来弹了。” 闻言,李歆栎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那以后,我们请多指教。” 其实在刚来林家时,李歆栎就对林延述有很深的印象。 小男生总是会在林桦越练琴时悄悄地站在墙角后面,伸出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张望着,看见钢琴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有次林桦越闹着提前下课,抱着一堆玩具跑出去玩,林延述踌躇半天,瞧他走远,鼓足了勇气问道:“老师,我可以,碰一下吗?” 那时李歆栎笑着跟他说:“你不止可以碰一下,还可以弹很多下哦。” 林延述道了谢,伸出指尖想要触碰琴键,但很快又默默收回了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李歆栎:“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听到老师确切的同意,林延述松了口气,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琴键时,耳边突然炸起了一声尖锐呼喊。 林桦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背后,此刻正气愤地看着两人,大声斥责道:“哥哥抢我的钢琴!” 下一秒,林延述被一双大手狠狠拽离了视线。 李歆栎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只看到了小男孩逐渐黯淡的目光。 她记得那一天,林延述最后还是没有碰到琴键。 不过现在,他终于拥有了这个机会。 林延述在弹琴上天赋异禀,也足够勤奋努力,只是因为年纪尚小力气不足的缘故,手腕总是弹着弹着便塌陷下来。 李歆栎曾无意间跟他的父亲林成责提过一嘴,结果第二天,琴键的边缘下方便被贴满了一排被固定好的锋利银针。 银光闪闪,似爬满钢琴的地刺,只要林延述稍不注意松懈下来,针头便会毫不留情地刺进手腕。 李歆栎捂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为人父母能够狠心做出来的事。 彼时林延述坐在琴凳,看到泛着寒光的针头,眼神里涌过一霎恐惧,只是很快,那份恐惧便被他悉数藏好。 他仰起脸看向李歆栎,嘴角还带着笑,安慰她道:“没关系,老师,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小心。” “你不要怕,我也不怕。” 自此之后,他每一次弹琴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针头每次扎进林延述的手腕,他都只是暂停两秒,接着用更加标准的姿势,提起所有的力气弹出乐符。 林延述没喊过苦,也没叫过累,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也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数不胜数的奖杯,整个人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可即使这样,他也永远等不来林成责一个满含骄傲的眼神。 直到有次比赛,林延述因为生病发挥失误,说来也巧,从不关心也不看他比赛的林成责偏偏在那天叫上了几位商场上的好友坐在下方审视,观看。 丢了面子的林成责勃然大怒,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连琴也弹不好,浪费了他的良苦用心。 年幼的林延述无措地跪在地上跟他道歉,最后却只换来了父亲满是厌弃的目光。 他说:“林延述,你真让我失望。” 从那天开始,林延述疯了一样的练琴。 他练到琴键撞击手指的声音比琴弦发出的声音还要大,刮奏弹到黑白琴键上染出赤目的红也不要停,不能停。 直到几滴眼泪砸进琴键,和殷红的鲜血混为一体,幼年的林延述趴在满是血污的钢琴上,哭得撕心裂肺,泣血锥心,后来他大病一场,足足一个月没有再碰过钢琴。 出院后,等李歆栎再次见到林延述时,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钢琴前,垂着眼眸,无悲无喜,而李歆栎在他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发自内心的热爱。 再之后林延述逐渐长大了,他的眼泪和话语都变得越来越少,逃课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只是偶尔林延述会在一曲毕时,指尖轻轻拂过琴键,而后抬头望着窗外刺目的夕阳,一言不发。 每当这个时候,李歆栎总是能感同身受到他的难过,她想林延述在最早的时候一定是喜欢着钢琴的,只是这份喜欢很快便在一次次强迫中被抹杀殆尽。 毕竟当喜欢成为痛苦的负担,谁又能坚持一直热爱? 日暮时分,林延述合上琴盖的动作有解放之意:“李老师,我先走了,明天这个时间我应该还会过来。” 回忆淡出,李歆栎跟着他站起身,发现原本只有她腿那么长的小男孩,现在居然要她抬起头才能看进对方的眼睛。 她心中泛起无限惆怅,低声道:“延述,你明天不用来了。” 林延述神色一怔。 “你父亲那边,我会帮你瞒着的。”李歆栎拿出枚创可贴,贴在了林延述磨破的指腹上,“老师教了你这么多年,一直很后悔当时能告诉你,其实不止是钢琴,无论你做任何事情,任何爱好都应该是发自本意,而不是为了满足任何人的期许。” 语毕,她拍了拍男生的肩头,神色温柔:“所以,等你哪天能够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时,再来弹琴吧。” 身体因为话语不自觉地僵直一瞬,林延述喉结微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枚创可贴。 窗外的灯光明亮,玻璃映射出朦胧的失焦光晕,林延述侧身而站,睫毛轻颤。 他安静几秒,似乎终于如释重负,低声应道:“好。” …… 告别李歆栎后,林延述没有回家,转而去网吧找了迟辰,他心情沉闷,急需找个人开解一下。 迟辰带着麦,正跟队里的朋友聊天,见林延述过来,习惯性地退出组队。 他往电竞椅上一靠,抬起下巴瞧着他:“怎么了又,林妹妹。” “滚。”林延述坐在迟辰身旁,打开台电脑,“单纯心情不好。” 迟辰注意到他指腹上的创可贴,直起身子:“你去弹琴了?” 林延述“嗯”一声,神色恹恹:“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去了。” “不去也好。”迟辰陪着林延述玩起蜘蛛纸牌,哈欠连天地打,“你真不考虑让我教你玩点别的?现在一年级小学生都不玩这弱智游戏了。” “你懂什么。”林延述收完一副牌,语气淡淡,“经典,永不褪色。” 迟辰白他一眼:“服了你了。” 两人边玩边聊,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站着个人影,那人影单手端着桶泡面,依次喊出了两人姓名。 闻声,迟辰回头,不确定地多看了几眼,试探性叫道:“周政安?” 听到这个名字,林延述冷冰冰地打起招呼:“是你啊,还挺巧。” “是挺巧,玩什么呢?”周政安俯下身,想看两人的电脑屏幕。 迟辰眼疾手快地移动鼠标,迅速把游戏关掉。 笑话,被人看见他电竞小王子在网吧里跟死党玩蜘蛛纸牌,传出去他还在这儿混不混了。 “有什么不能看的。”周政安放下泡面,“拉我一个,一起玩呗。” “行啊。”林延述说。 周政安眉头一挑:“玩什么?lol,pubg还是dota。” 林延述沉吟片刻:“蜘蛛纸牌,玩吗?” “……”迟辰尴尬地别过脸去,不愿承认自己跟他认识。 “你逗我呢?”周政安说。 “你要不喜欢的话……”林延述提议,“扫雷,红心大战,斗地主也都可以。” “……” 仔细审视一番,周政安惊讶地发现林延述居然真的没跟他开玩笑,这人居然压根不好奇也从不打算尝试除这几种外别的游戏。 最后,三人只得组队玩起了开心斗地主,周政安和林延述是农民,迟辰则是地主。 林延述虽然斗地主水平不错,但奈何今天运气实在是奇差无比,每次洗到的牌都让人两眼一黑,活活把周政安坑成了包身工。 中间几次周政安想跑都被林延述一把抓回,男生表情认真,言之凿凿:“别急,下把肯定带你翻盘。” 又是一轮迟辰地主,周政安看着手里仅剩的一个对二和一个三,估摸着林延述辅助一下这局不出意外就稳了。 很快迟辰扔出一个对子,周政安迅速出掉对二,投去个胜券在握的眼神。 他敢肯定,迟辰手里绝对没有炸弹了。 周政安出完,走牌顺序轮到林延述,迟辰的牌压不住他的对二,只要林延述不出牌,这把绝对稳赢。 可林延述的虚拟小人却一直一动不动,既不出牌也不弃牌,直到时间停止,托管大手一挥丢了个王炸出去。 周政安:“……” 迟辰:“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林延述抱歉地看着周政安,满脸无辜:“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时间到了系统自动帮忙出牌。” “毕竟是人工智能,理解一下。” 周政安咬牙切齿道:“我现在骂你,你能理解一下吗?” 林延述单走一个四,在他心上插刀:“和谐城市,请文明用语。” 除了王炸,林延述剩下的都是一堆废牌,周政安仅剩的一张三也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很快俩人便被迟辰打得溃不成军,将一把稳赢局就这么变成了白给局。 硬着头皮又玩了两把,终于,他们成功欠下了迟辰几十万欢乐豆。 迟辰把它们通通记账,对着周政安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声喊道:“哥们,下次有空继续玩!” 林延述输了个精光也毫不在意,他长腿交叠,嘴角挂起个散漫地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响指。 迟辰转过头,语气无奈:“坑了人这么多把,你现在开心了?” 林延述靠在电竞椅上,懒洋洋道:“嗯,乐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30日。 杀敌一千就算自损八百又怎样,依旧稳赚不赔。 19、雨幕之中 林延述和迟辰从网吧出来时,天色已经黑得透彻,摆摊的小贩陆陆续续推着车占满小半个街道。 两人在门口排队买冰粉,林延述低着头给李歆栎回消息,后者让他周六晚上等等秦安宁,两人结伴过去林桦越的洗尘宴。 秦安宁是李歆栎的女儿,小时候她教林延述练琴时秦安宁也会经常过来。女生以前总是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林延述身旁看他弹琴,眼里的喜欢藏也藏不住。 林延述知道李歆栎有撮合的心思,婉言谢绝她的建议,按灭屏幕。 他对于不喜欢的人向来不会拖泥带水,林延述深知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一直以来他都把秦安宁当朋友,也只会是朋友。 付完钱,两人打算回家,林延述拿起冰粉时,在网吧门口瞄到个熟悉身影。 那人神情阴郁,正探头探脑地向网吧里张望。 迟辰瞧林延述一直看着那边,半天也不回神,问道:“看什么呢?” “还记得上次阴我和阮湘那孙子吗?” “记得,叫宋誉是吧。” 林延述下颌微抬,面无表情道:“他就在那儿。” 迟辰饶有兴味地“哦”一声,把指骨按得咔咔作响:“找他聊聊?” “算了。”林延述别过头,“浪费时间。” _ 时针转动,一圈圈淌过时间。 阮湘昨夜复习完,又准备了许久演讲比赛的相关稿子,虽然未来她的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但却依旧努力到凌晨四点多。 事关阮甄的未来,她只允许自己成功,绝不能失败。 熬夜的下场就是早上实在难醒,闹钟被阮湘一次次按掉,直到王广盛的电话打过来,她才惊觉马上就要迟到。 阮湘自下车便开始一路狂奔,勉强踩着上课铃进了班级,她早上出来的匆忙,没买早餐,课间的时候饿得肚子直发慌。 林延述早有准备般拿出份早餐放在女生桌面,淡淡地说了句是自己多买的。 阮湘本不想接,但怕自己再饿下去胃会开始疼,注意力会被分散影响到一会儿的课程。 她拿过早餐,问道:“多少钱,我转你。” “二十。” 阮湘心里那点微妙的别扭瞬间消失,睁大眼睛:“你说多少?” 林延述神情自若:“二十,有问题吗?” “一杯豆浆一个包子你要我二十,你去抢得了。” “好主意,三十。” 阮湘眼神杀他一眼,迅速转了二十块钱过去:“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林延述收下转账,很有奸商的自觉,不疾不徐地解释道:“雪中送炭你不收,我就只能趁火打劫了。” “说得好像你还被逼无奈。”阮湘恶狠狠地啃了口包子。 林延述慢悠悠地“嗯”一声:“你可以这么理解。” 吃过包子,阮湘洗手回来时途径三班窗口,意外撇见道熟悉身影。 那人坐在窗边,冷眼观察着周围嬉笑打闹的同学,自身像设立了一道阴翳屏障,与周围的所有都格格不入。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男生缓缓扭过头,在四目相接时,对着阮湘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这人正是前段时间袭击过阮湘的宋誉。 阮湘抿了下唇,快步离开,回到班级。 她坐回座位,戳了戳身旁的林延述,沉声道:“我在三班看到了宋誉。” 林延述蹙起眉头:“他转学过来了?” “应该是。”阮湘烦躁地合上活页本,“他最好别再没事找事。” 莫名的,阮湘有股不详的预感,从第一次见到宋誉她就感觉很不舒服,明明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宋誉这次是追着她过来的。 两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上课铃便悄然打响。第三节又是难熬的物理课,老师在上面讲得滔滔不绝,阮湘在下面奋笔疾书,思维随着老师跳跃得飞快,分秒也不敢休息。 饶是如此,有些题目她也还是一知半解。 阮湘侧头,看见林延述流水般顺畅的一道题接一道地写,笔尖落下就没再抬起,深感羡慕。 林延述笔耕不辍,还有心思跟她搭话:“不会可以问我。” 阮湘顿感挫败,她活了二十多年的大脑怎么灵敏度还比不过一个高中生?她当年那些把林延述按在地上打得知识到底都丢哪儿去了? 想到这里,她本就因宋誉烦躁的心情顿时雪上加霜。 阮湘别过脑袋,不甘示弱:“不需要,我自学成才。” 林延述“嗯”一声,问她:“那这周的笔记还发你吗?” “你说呢。”阮湘语气凉飕飕的,“今晚十点前我要看到。” 林延述忽然倾身,目光直白,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女生:“那,我有报酬吗?” “有。”迎着林延述期待的目光,阮湘果断把自己的错题本放在他面前,“奖励你把上面的错题全部给我讲一遍。” “不是自学成才吗?”男生拿过错题本,嘴角挂起点笑,“阮同学,你怎么还自己打自己的脸?” “不讲算了,等明天我问周政安也一样。”阮湘作势要从林延述手里拿回本子,却不想后者反应飞快,瞬间便将它藏在身后。 男生神情一改刚刚的从容不迫,整个人霎时冷然下来,他把本子拨回首页,下颌微抬,一字一句道:“不许听他讲,听我讲。” 一天就这么在学习中缓慢度过,周六那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潮湿气息。 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大步走过,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周政安不知何故请了假没来补习班,徐州拿着教案走进来时神情疲惫,眼下乌青严重。 阮湘关怀道:“徐老师,没休息好吗?” 徐州揉揉发酸的太阳穴:“周政安那臭小子昨天晚上跟人打架,我去警局赎他去了。” “严重吗?” 徐州摆摆手,似乎不想再多聊这件事,拿着教案备课去了。 林延述指尖轻敲阮湘的桌子,示意女生回神,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阮湘头一歪:“干嘛?” “我上次送你的发卡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你带?”林延述语气放缓,带着点试探,“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 一回忆起那个会唱童谣的璀璨兔子发卡,阮湘就禁不住满头黑线,觉得自己的审美有被侮辱到。 林延述若有所思:“好。” “好什么?”阮湘警觉地问,“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我在反思而已。” 阮湘叹口气,心想也是,就林延述这个送礼物审美,觉得他故意都是高估他了。 窗外的雨逐渐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一片,几朵云耷拉着眉眼,流下冰凉的雨丝滴溅在窗棱上。 听着外面嘈杂的雨声,阮湘心怎么都静不下来,她放下笔,侧头看到旁边的林延述垂着脑袋,趁着课间的功夫正在小憩。 男生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下半张脸藏在臂弯当中,眉头拢云罩雾般紧蹙,睫毛颤抖着投去小片恍惚阴影。 这么多年的了解,阮湘一眼便知道林延述在做噩梦,而噩梦的内容十有八九是他的原生家庭。 林延述在他的家里好像一直是多余的存在,父母的眼里只有他的弟弟,无论林延述怎么努力,在他们的心里甚至还达不到及格线的水准。 阮湘不明白,明明像林延述这种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放在哪里都应该是父母宠爱与炫耀的对象,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处境? 她也曾无数次在林延述失意和落寞时问过他这个问题,可后者永远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飘飘地岔开话题。 他避讳这件事的态度显而易见,甚至最后直到他们分手,阮湘都不清楚原因。 林延述的噩梦似乎还在继续,他唇瓣死死抿成一条线,指尖微动,似乎在虚握什么,身体抖如筛糠。 阮湘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奶奶。” 喊这两字时,林延述的声音仿佛琴弦被压至最低,紧绷至最紧,顷刻间就要断裂。 阮湘愣了下,好心地把他拍醒。 男生迅速睁开眼,不住地大口喘息,似刚刚经历过一场逃亡。他瞳孔涣散,神色有一瞬恍惚,但很快便清醒过来,恹恹地垂着头对阮湘道了声谢。 看向林延述还在不住颤抖的指尖,阮湘拿出颗糖递给他,轻声道:“吃颗糖,开心一点。” “谢谢。”林延述接过糖,抖着手把它拆开,送服进嘴里时牙关都在打颤。 片刻后,男生站起身,让阮湘帮忙和徐州请个假,他有事要先离开。 还没等阮湘回复,下一秒林延述便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当中。 望着男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阮湘想起来,今天是林桦越的洗尘宴。 上一次这件事发生过后,林延述有好多天都异如往常,整个人像是被车轮反复碾压过后的杂草,在地上印出道湿漉漉的深黑痕迹,拒绝周遭所有人的靠近。 直到后来男生情绪恢复,阮湘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勉强读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屋外细雨连绵,阮湘把头倚在门框,兴致缺缺地盯着手机。 屏幕里联系人的界面停在林延述的名字上,只要她的指尖轻轻往下一点,就有机会帮他规避一场未来的痛苦回忆。 这感觉像是掌握了生杀大权,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皆被自己握在掌心。 一阵风吹过,几滴雨丝砸在屏幕,阮湘眨了眨眼,拿指尖擦拭过去,心头无端有些烦躁。 她现在的情绪就像是这被风吹动的雨滴,摇摆不定,心绪不宁。 片刻后,阮湘关掉手机,安静地回到座位上。 徐州拿着盒新粉笔出来,问她林延述去哪里了?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雨滴降落的速度飞快,几乎要和阮湘心中的悸动同频。 她垂下眼,低声道:“我不知道,他只让我帮忙请个假。” 林桦越的洗尘宴在晚上,阮湘想,她并不清楚林延述现在会去哪里,也不清楚林延述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更不清楚,自己此刻为何忽然焦灼的心。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人生在世,努力谨记八个字,他人生死,关我屁事。 20、再次重演 窗外骤雨连绵,迟辰坐在车里,看向身侧正阖眸养神的林延述,给他递了瓶水。 男生睁开眼睛,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口,才勉强咽下嘴里弥漫的酸意。 迟辰问:“你这会儿不应该在上课吗?” “逃了。” “你居然会逃课,新鲜。怎么,让人阮湘把你赶出来了?” 林延述撇他一眼:“能不能盼我点好?” 迟辰“切”了声:“说来听听。” 林延述眼眸沉沉,牙关轻轻地啃咬着坚硬的糖果,避重就轻道:“做了个噩梦而已。” 见他不想说,迟辰识趣地没再多问。 他用胳膊肘怼了怼林延述:“哪来的糖?嘴里没味儿,给我一颗。” “阮湘给的。” “呦。”迟辰来了兴趣,“给的什么糖,林大少爷还不赶紧把这牌子收购了。” “秀逗。” “……亏你也能吃的下去,酸不死你。” 林延述阖眸,懒散地倚在靠背。 他将手里紧握的糖果包装顺手放进口袋,勾起唇角:“不酸,甜的。” 迟辰受不了他这个不值钱样,转移话题:“上次让你给阮湘挑新的礼物挑没?” “早挑好了,原本打算在课上送她的,结果走得急,忘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送?都过去几天了,再不换人家真以为你诚心的。” “今晚吧。”林延述神色倦怠,“今晚这事结束我就把礼物送给她。” 时间一晃抵达傍晚,天空的雨渐渐停下,地面水洼浅浅,倒映出路灯的明亮光影。 林延述和迟辰下车走进酒店大厅,四周尽是一片富丽堂皇,人群犹如过江之卿,摩肩接踵。 林成责和柳薇对林桦越的疼爱显而易见,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接风洗尘宴,他们却大肆操办,宴请身边的各位名流。 迟辰朝周围人打了声招呼,回过头跟林延述说道:“这架势,不知道以为你弟订婚了呢。” 林延述没搭话,只是漠然地看着周遭一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安宁远远望见两人,告别身旁的伯父,提起裙摆走到林延述身边和两人打了声招呼。 女生穿着身露肩的黑色鱼尾长裙,一头长发微微挽起,别了只银质的钗子,本就姣好的容颜在今夜更是分外夺目,举手投足间都是富家千金教养良好的清雅贵气。 她凑近林延述耳边,低声道:“林桦越在陈伯伯那边,你先别过去。” 林延述避出一个安全社交距离,礼貌地点头道了声谢。 三人简单攀谈几句后,林延述走去人群角落,准备走个过场把礼物放下就离开,反正多一个他还是少一个他也没人会在意,他懒得自讨没趣。 到了放礼物的地方,林延述无视周围,将礼品袋随便抛在身旁的桌子上就打算离开。 回过身时,一道身影骤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身黑色正装,他眉骨高挺,气质和模样都与林延述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比林延述少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峻,多了几分娇生惯养出的倨傲。 林延述神色淡淡,冷眼盯着他,不发一语。 此刻,一条臂膀长的黑王蛇正吐着黑色的蛇信盘踞在林桦越的腕骨之间。 他亲呢地摸了摸那蛇的脑袋,看向林延述,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恶意:“哥,好久不见,你那两只鹦鹉藏好了吗?” “藏?”明明是威胁般的话语,林延述却忽然笑了,只是笑容却不达眼底。 他饶有兴趣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藏?” “我的蛇会吃鸟的。”林桦越挑衅道。 “是吗?” 林延述盯住面前男生,手臂骤然往前一伸,一把便抓住那黑蛇的七寸。他的动作快狠,老练而又毒辣,绝不可能是第一次玩蛇的人能做出来的动作。 林延述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黑王蛇,它应激地“嘶嘶”喷着气,尾尖因为惊惧而快速拍动,却依旧无法从掌心逃出,更无法攻击。 男生指骨用力到微微泛白,慢条斯理道:“林桦越,你的蛇比你还会狐假虎威,蛮有意思的。” “不过它看起来倒不像能吃鸟的,你说我把它泡成蛇酒给妈补补身体怎么样?” “放开我的蛇!”林桦越知道林延述从不跟自己开玩笑,心里一惊,伸出手便要去抢,却被后者轻巧地闪身避过。 林延述嗤笑一声,把蛇扔回到林桦越身上。 那蛇迅速爬回至林桦越手臂,弓起身子,抖若筛糠,再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林延述再度走到男生身边时,嗓音变得格外低冷、淡薄:“你知道吗,你和你的蛇很像,都很喜欢虚张声势。” “我才没有!”林桦越心疼地揉着蛇身,后退一步,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告诉爸?” 林延述没有问答林桦越的问题,只是反问道:“都说打蛇要打七寸,人的话,你知道要打哪里吗?” 语毕,林延述微微俯身,捏住了林桦越的肩头,瞧见男生猛然瑟缩的身体,他指尖一松,转而轻轻拍了拍林桦越的肩膀。 林延述的指腹顺着他的肩侧,锁骨,一路滑至脖颈,皮肤触感的低温比那条蛇更像是个冷血动物。 林桦越被逼得抬起头来,身体僵直,瞳孔剧烈闪动起来。 林延述这才满意,贴近在他耳边警告道:“好奇的话,我不介意拿你试试。” 林桦越浑身一凛,拍开林延述的手,近乎是落荒而逃。 目送他跑远的身影,林延述单手插在兜侧,从侍应生盘里拿过杯香槟,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 迟辰走过来跟他碰杯:“小屁孩又来找你事了?” 林延述“嗯”一声,有些不耐:“来来回回就那点花招,他不烦我都腻味了。” “话说他那蛇真的会吃鸟吗?” 林延述冷笑出声:“今天这个就是条宠物蛇,装得倒是跟大尾巴狼一样。” “他跟小时候倒是丁点变化也没有,贱兮兮的怂包。”迟辰指尖轻晃手中的酒杯,“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比你讨人喜欢。” 林延述没说话,正准备离开时,宴会顶层的灯光忽地在中央打亮。他和迟辰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发现林桦越已经整理好着装,缓步走到台上准备讲话。 男生态度恭敬,神情谦逊,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周围宾客围绕聚集在他身边,形成一个牢固的圆,林成责和柳薇站在圆点中心的身旁,神情慈爱而又骄傲。 这圆林延述自小看到大,在这个圆圈里林桦越永远众星捧月地站在中央,而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挤在周围当一个捧场叫好的小丑,所以后来他放弃了,主动成为那个被遗漏的旁观者。 因为他已经知道在林桦越身旁聚集的圆,是一个没有缺口的圆,他永远无法踏足的圆。 迟辰看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安慰道:“看他们像不像群苍蝇围着坨臭肉转圈。” 林延述会心一笑:“积点口德。” 迟辰耸耸肩:“我实话实说而已,你不是要给阮湘送礼物吗?都几点了还不快去,这儿我给你撑着。” “谢了。” 林延述转身,只是还没踏出几步便被道厉声叫住,林成责端着酒杯走来,开头第一句便是命令的话语:“林延述,你上台去弹首钢琴。” “用心点,弹你最拿手的,别给我和你弟丢人。” 听到这话,林延述竭力遏制住自开始就在不断泛滥的情绪。沉默中,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道:“可是我不想弹。” “有什么想不想的,你当让你学琴是为了什么?”林成责眉头一拧,语气沉下去,不容置喙道,“快点,大家都在等着你!” 望着林成责严厉的神情,林延述忽然感觉很是无力。 林成责从来就没有尊重过他,不管是他的选择还是需求全都被男人想也不想地无视掉,他从来都不是不懂,而是他压根就不在乎林延述的想法。 不过也是,谁会在乎一个工具人的想法呢? 林延述自嘲地笑了笑,恍然想起李歆栎对他说,希望他弹琴从今往后只是出自本意,而不是为了满足任何人的期许和胁迫。 于是林延述看了眼周遭人群,指尖在身侧紧握,第一次斩钉截铁地反抗道:“我说了,我不想弹。” “你敢再说一遍?” 林延述放在身侧的指尖刺进掌心,他看进林成责怒气冲冲的眼神,语气强硬:“我说,我不弹。” 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男人脚步上前,毫不留情地一掌扇在了林延述脸上。 “啪——” 突如其来的清脆一掌,彻底打碎了林延述此刻所有伪装的坚强,淋漓的情绪在刹那全部涌出,嫉妒、不满、怨怼、委屈,泣血锥心。 它们汇聚在一起,凝聚成股漩涡,几乎要扯得他无法呼吸。 林延述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迹,看到众人或惊惧或戏谑同情的目光,颤抖着唇瓣,忽然觉得很累,也很好笑。 终于,他也被那个“圆”所包围了。 林延述垂着头,脊背微弯,像是即将被一座山碾碎的野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能弹就给我滚出去!”林成责压着眉梢,铁青着脸怒视着他,把林延述最后的自尊心也踩在地上碾个粉碎,“我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哪怕养只狗都知道冲我摇摇尾巴了!让你弹个琴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林桦越从围观的人群里慌忙挤进来,抓住林成责的胳膊,神情尴尬:“爸,大家都看着呢,别说了。” 林延述抬起头,抹掉嘴角的血腥,漠然地看着眼前父子情深的两人,勾起唇,自嘲地笑了。 林桦越看向林延述,表情焦急:“哥,你跟爸犟什么呢?” 闻言,林延述冷笑出声,一字一句,近乎歇斯底里道:“还能因为什么啊林桦越,因为我不想帮你弹琴,因为我不想当个听话的木偶,因为我不想被强迫!” “说出来都觉得好笑。”林延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猩红一片。 他看着林成责,满目讽刺:“养我是没什么用,不打扰你们演绎父子情深了,我现在就滚。” 话语撂下的瞬间,林延述转过身,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出去。迟辰狠狠瞪向这对父子一眼,连忙紧随其后。 林桦越舔了下干燥的唇瓣,望着周遭议论纷纷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林成责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语气软下几分:“别管你哥,他不从小就这样,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桦越,大家今天都是为你过来的,别让多余的人干扰心情,知道吗?” “可是哥他…” “别说了!”林成责愤怒的语气把林桦越吓了一跳,他悻悻低下头,嘴唇微抿,只是眼神总忍不住望向林延述离去的方向。 宴会厅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个彻底,四周无人,只余路灯的清寂光线。迟辰没能找到林延述,望着冷清的街道骂了句脏话。 片刻后,他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一组电话。 这个人,应该能帮忙找到林延述。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不知道林延述现在怎么样了?(划掉)(涂黑) 21、他的脉络 接到迟辰打来的电话时,阮湘正在看书。 她的心静不下来,学不进去,干脆拿了本小说解闷放松心情。 听到铃声,她拿起手机放在耳畔,心中已经隐隐知道迟辰为什么会突然联系自己。 “有事吗?”她问。 “林延述不见了,他有联系过你吗?”电话那头传来迟辰焦急的声音,他语气急促,微微气喘,显然已经搜寻一轮无果。 阮湘正在翻页的指尖顿时僵住,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翻到下一页。 她明知故问道:“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现在不方便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忙联系下林延述看能不能找到他,他状态不是很好,我怕他一个人在外面出事。” 阮湘“嗯”一声,语气笃定:“看来他很多事情也从不和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很久的沉默,迟辰没有接话,也不讶异阮湘突如其来的话语,对于这件事,他们似乎有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阮湘了然,嘲弄地勾起嘴角,明白他们其实都一样,同样被林延述推出的那双手拒之门外。 挂断电话,阮湘看向窗边。 外面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雨水砸在地面,把明亮的倒影打成碎片式的扭曲景象。 这并不是个适合晚上出门的天气。 将书放在一旁,阮湘双手抱着膝盖,垂下眼睑,身旁拨打着林延述电话的手机传来嘟——嘟——的忙音,没过一会儿便自动断掉。 她按下锁屏键,脑海里满是乱糟糟的景象。 这样独自迷茫的雨天,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思绪片片纷飞在这场雨雾中,阮湘记起两人还在一起时,有次她出差回来打开房门,看到林延述正独自静坐在客厅。 破旧不堪的收音机在他身旁努力运作,呲呲啦啦地放着不成句的故事,男人眉眼恹恹,表情寂寥,指尖揉掐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玩偶。 房间的灯似乎坏了,投影下来的光晕模糊,林延述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被揉成片铅灰色的虚影。 整个画面阴暗到像是篇悬疑小说的终末,阮湘心头一颤,喊他名字,林延述猛地抬起头,阴翳在瞬间藏回身体。 他把玩偶放进口袋,站起身接过阮湘的行李,嘴角挂上熟悉的温柔笑意:“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你一个人拎这么重的行李箱怎么行?” 阮湘没接他的话,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发生吗,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林延述脚步一顿,掩去疲态,面上仍是露出那副漫不经心地模样:“不用担心,我只是最近加班忙有点累,打个瞌睡而已。” 可这理由显然站不住脚。 这种对话曾许多次发生在他们身上,可她无论如何也撬不开林延述的嘴巴。 凌晨,阮湘起夜时发现林延述似乎才刚刚睡着不久,男人的眉心紧蹙,呼吸凌乱,睡得极不安稳。 看着他耳边戴着的那对耳机,阮湘知道,他刚刚又失眠了。 林延述有睡眠障碍,晚上总是入睡困难,他这种状态倒也不是经常发生,总是一阵好一阵坏的,但只要失眠,他就会在晚上戴着耳机睡觉。 在一起后,阮湘曾担心地带着林延述去看过心理医生,效果虽然还不错,但失眠的情况却常反反复复发生,后者还总是副习惯了所以无所谓的态度,好几次都把她气得不行。 伴着皎洁月色,阮湘悄悄帮林延述拿走耳机,放在了自己耳边。 温柔的声音霎时流进耳畔,耳机里正徐徐讲述着一个温暖的睡前童话故事。阮湘缓缓垂下眼,望向男人睡颜,用手指抚平他皱起的眉间,把耳机放回在原位。 心口传来闷闷的不适感,阮湘起身去客厅接了杯水,站在阳台外吹风。 一直以来,林延述对她都有很多秘密。 比如为什么会撬锁,为什么从不讲自己的童年,为什么失眠时要听有声故事,为什么一个人时总是露出落寞的模样。 阮湘曾经觉得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能分享的就把它留在心里消化,可现在这些累积起来的秘密已经在两人身边隔起一层屏障,时间越久就越明显。 说来其实很可笑,明明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林延述却还是经常给她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见过的俄罗斯套娃,外面最大的那个永远精致漂亮,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里面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很多芯子,可越往里拆娃娃的面容就越粗糙,直到面目模糊,不具人形。 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阮湘回过头,看见林延述正拿着流苏披肩向她走来,男人目光淡如潭水,眼里哪有儿半分睡意。 他把披肩盖在阮湘的肩上,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两人谁也没说话,遥望前方灯火璀璨的城市。 这座城市大的太过寂寥,两颗心能够碰撞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太早遇到,他们可能根本不会在一起,所以阮湘无比珍惜也珍视这段感情。 她开口,却没有看向林延述,语气认真:“有些事情你必须要告诉我。” 林延述手指微动,盖住阮湘的手背,将它含进手心暖热:“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和你说,可好像总是差点勇气。” “你不信任我?” “不是。”他斩钉截铁道。 “那到底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告诉我的?我们是情侣,是爱人,你如果对我还有隐瞒,我不知道你还能和谁倾诉?” 阮湘将手从林延述掌心抽出,垂在身侧,语气冷硬:“林延述,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如果以后你还想和我在一起,那么藏在你心里的那些事情就必须要全部告诉我。” “我会的。”林延述讲完,语气又犹豫下来,“只是我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给我一个期限。” 林延述思忖片刻,问她:“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下了大雨,当时坐在咖啡厅,你问我如果以后我们分开怎么办?” 那时他们才刚高中毕业不久,问出这句话时,阮湘低着头去拿银勺转拿铁上的奶泡,爱心拉花被她搅成漩涡状,一如她无法放下的心。 林延述知道她安全感缺失严重,于是一字一句都诚恳的像誓言,如承诺。 阮湘不自觉地抬起头,目光被话语浸泡柔软,她在林延述坚定的语气里望进他的双眼,赌注这份爱不会完结。 回忆让阮湘的语气软下几分,她慢慢地“嗯”一声,在记忆深处翻找出回答:“你说分开是违背天意的,即使真的分开,你也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我说话算话。”林延述重新牵起阮湘掌心,将女生搂进怀里。 在漫天月光星辰的见证下,阮湘听见林延述对她许诺道:“再等我一个雨天好不好?” “阮湘,在下个雨天,我会把我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你。” 可阮湘没能等到那个雨天。 在下一个雨天到来之前,林延述的身边有了新的人选。 而她的身边,一直晴空万里。 于是直到最后,阮湘也没能知道林延述即将宣之于口的秘密,说白了,她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完全相信林延述会出轨,他这么多年的爱和付出都做不了假,倘若他心里真的有秦安宁,又为何都过去那么久才会在一起。 太多的谜团理不清晰,阮湘大脑突然有些阵痛,手机“叮铃”弹出一条新的消息,她紧咬下唇,点开迟辰发来的讯息。 不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林延述晚上发生了点不太好的事情,可能只有你才能安慰的了他。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有很多事情他也确实都不跟任何人讲,总是一个人闷着挺欠揍的。」 不迟:「但他其实是很赤诚的一个人,这点你肯定比我清楚,所以很多时候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还是想拉他一把。」 不迟:「阮湘,他是真的很在意你,也真的很需要你,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帮帮他,好吗?」 看着信息,阮湘把唇瓣咬得发白。 上一次发生这件事时,迟辰并没有向她寻求帮助,直到后来看见林延述脸上未消退的巴掌印,阮湘才得知到这件事情的大概。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直在她身后推动,要帮她看清所有藏在时间缝隙里的遗憾。 阮湘不知道林延述去了哪里,但毕竟在一起过这么多年,她大概能猜到几个位置。她心中隐隐有个预感,只要她下定决心去找,就一定能见到林延述。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阮湘看到窗外枝头上墨绿的叶片不堪重负,被雨水打落在泥泞地面,似一艘艘孤立无援的船帆。 很多次,她看林延述总感觉自己像是在摸一片碧绿的树叶,触感和气味看似都毫无保留地停在掌心,可叶片的脉络依然被它牢牢裹在身体,不予袒露。 阮湘掌心不自觉地握紧手机。 下一秒,她下床,套上外套,拿起伞,跑出家门,打上一辆出租,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目的地。 侧过头,阮湘发现车窗上沾满雨渍,朦胧中只显出外面圈圈碧绿暗红的灯光,于是她摇下车窗,夏夜雨后微凉的空气顿时全数闯进身体,视线所及终于变成清晰的整片世界。 明明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眼前看到的一切便是天壤之别。 忽然,阮湘清楚了自己此刻的欲望。 那片掉落在自己掌心的树叶,她想在他变成枯叶之前,用力扯开他的叶片,摸清他的根茎与藏在身上的每一道细密纹路。 在这个重新降临的雨天,她要知道,林延述的所有过去。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林延述,那些隐藏在你心里可以倾诉的,亦或者是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一次,我都要知晓。 22-30 第22章 这场雨,不会再停下。 车辆停驶到那条他们途径过无数次的江边,阮湘付过钱,跑下车,撑开伞,步履不停,四处张望着寻找林延述的身影。 雨下得不算大,银针般砸在伞面,她打着伞,边跑边喊,直到望见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形。 他独自一人坐在江边长椅,身影孤寂,没有撑伞,任由雨点密密砸湿身体。 阮湘跑过去,每一步踩在地面都扬起四溅水花,直到彻底看清那个靠在长椅上的背影。 她逐渐放慢步伐,一步步朝他靠近。 “林延述!” 只剩几步之遥时,阮湘听到自己这么喊道。 四周一时间万籁俱寂,刮来阵夏季风,把他们头顶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似一场躁动的绿色暴雪。 阮湘落定脚步,伸出手,将他藏在伞的庇护之下。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手背,冰冷无感,林延述抬起头,看到雨滴砸在透明伞面,一片灯光明亮,树影朦胧。 女生站在他身前,挡住视线所及的全部。 他听到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不温柔,凶巴巴地质问道:“林延述,我不来的话,你还打算在这里淋多久?” 闻言,林延述神色微怔。 像是灵魂再度被拉回至躯壳一般,他迅速垂头,紧掐的指尖从腰间逃开,不想让女生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但即使只有一瞬,阮湘也清晰地瞧见了他侧颜上的红肿痕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再开口时,林延述声音里有被水熄灭的寂寥,整个人黯淡无色。 “你不想被人找到是吗?” “嗯。” 阮湘突然有点想笑,无他,林延述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虽然很惨,但也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报复欲。 她干脆脱掉外套系在腰间,坐在林延述身旁:“可我还是找到你了。” 长椅上湿漉漉的水滴浸透布料,沾染出潮湿痕迹,阮湘拿过林延述身旁放着的罐装酒,撕开拉环:“别一个人憋着了,跟我聊聊不行吗,让我也试试落井下石是种什么滋味。” 男生目光眺望向远方江景,一言不发。 他浑身被雨浇得湿透,整个人像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落魄而又颓丧。 良久无言,空间里一时只余雨水落地的破碎声响,正当阮湘以为林延述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后者却突然开口道:“那你要失望了,我只是觉得很疲惫而已。” 阮湘看向他。 “我的家庭里没有人愿意把我当做家人,不管我再努力做得再好,也永远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目光。”林延述嗓音寂落,神情却平淡的仿佛不是在自述,近乎自虐般缓缓撕开伤口。 “为什么?”阮湘放下啤酒,问出这句话时感到眼前浮现出无数条时间线,只是在每一次,每一个场景里,她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延述垂下眼睑,睫毛不停地颤动起来。 他拿起手边的罐装酒,扬起脖颈,辛辣的味道顶撞味蕾,让胸口不至于那么发闷阵痛。 第一次,他划开所有的时间线,进行了一场自我解剖:我的父母并不是洛城人,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从小生活在个偏僻的村子,但他们很争气,一起考上名校来到城市,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 “生我的时候我妈早产,我出生后不久,他们发现无论我学什么、无论他们怎么教,我都比其他同龄小孩要愚笨许多。” “那会儿他们事业才刚刚起步,四处忙于应酬。本地人排外,我父母因为身份、口音受尽白眼和歧视,所以他们更加无法忍受我的笨拙与反应迟钝,怕会遭受更多的白眼与嘲笑,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我扔给了农村的奶奶。” 阮湘静静望着林延述,似乎开始明白了一些什么。 “在我两岁的时候,他们又生下了我弟弟林桦越。像是上天对于误丢下我给我爸妈的补偿一般,林桦越是个他们理想中的聪明小孩。也是同一年,他们的公司飞速打响名头,产业链不断扩大,于是我这个瑕疵品便更理所应当的被他们刻意遗忘在角落,无所谓幸福,无所谓生死。” “直到有天,林桦越在我父母丢弃的垃圾堆里发现了我的满月照,才发现自己还有个哥哥,闹着要接我回去陪他。随后我父母便马不停蹄地将我带到城市,在发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笨拙,甚至满嘴乡话后,便开始每天把我关在家里学礼仪、普通话等各种一系列枯燥但却能让我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记得那段时间家里来了个很厉害的叔叔,做客时无意间问起我,他们都说我是保姆的孩子,他们实在太怕我给他们丢脸,更怕别人记起他们的过去。” 讲到这里,林延述嘲讽地勾起嘴角,低声道:“多有意思,他们名贵的衣服穿上了,自卑却怎么也脱不掉,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但其实有些时候我也能理解他们,我奶奶爷爷那一辈都是农村人,他们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让我有能依靠的底气,我应该要知足,懂得感谢。我也清楚我不如林桦越,所以总是竭尽全力把一切做到最好,但人总是贪心的,只怪我想要爱,要夸奖,要一个赞许的目光。” “阮湘。”林延述闭了闭眼,雨滴顺着他湿漉漉的发丝滴在猩红爬满掌印的脸上,恍惚间似一滴苦泪。 他问:“只是这样,我都不配吗?” 那么痛苦,那么累,只是想换来一句温柔的叮咛,一个关怀的眼神,仅仅如此,他都不配吗? 林延述寥寥几句的讲述,让阮湘总算得以窥到他内心深处所隐藏的一小部分,她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嘴里像是咬下一口青涩的果子,染得她牙根发酸,舌尖发苦。 片刻后,林延述垂下眼,睫毛和嗓音同频颤动,如同被雨滴袭落的树叶。 “算了。”他自我说服,释怀道,“是我贪心不足,痴心妄想。” “不是这样的,林延述。” 下一刻,阮湘毫不犹豫地开口,近乎强硬地拽起他的自我淹没。 江边的灯光灼目,代替今晚雨夜的月亮。 阮湘望进他瞳孔,像是早已把话语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那般熟稔而又认真道:“你说他们脱不掉自卑,其实你也是一样。” “为什么你要自我否定为他们开脱,为什么你要说自己不如林桦越?为什么你不说是他们偏心,目光短浅又没眼光,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你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是糟糕的,所以只把错归咎于自身,自我PUA得不到爱都是因为自身不够好,而后陷入恶性循环之中不断驯化自己,可你的自我意识又在这个过程中痛苦难当。 “林延述,我想你应该弄清楚一点,他们不爱你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你的错。” 阮湘看着他,正色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现在你需要的就只有相信自己。” “我能相信自己什么?”林延述问。 下一秒,女生笃定的话语响彻耳畔。 “相信你已经足够优秀,相信你想要的,今后都会有的。” 闻言,林延述瞳孔微怔,定定看向阮湘。 迎面有夏夜晚风吹拂而过,凌乱额发随之颤动,如同此刻悸动的心脏。 片刻后,林延述垂眸,哑然失笑。 身体里那颗日渐落败的枝芽浇灌进她的话语,终于久违地等到了自己的枯木逢春。 话音落地几秒,阮湘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她掌心不自然地搓起胳膊,咬牙恶寒道:“怎么办,讲这种话好恶心好矫情,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林延述默默点头:“是有点,不过鸡汤的味道还可以。” 阮湘一个眼刀飞过去:“还不是为了安慰你我才说这种话,你刚刚笑什么,不会是在嘲笑我吧?” “没有。” “那你干嘛坐得离我那么远,往常不是很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不一样。”林延述转过头,语气平缓而又认真,“我身上已经湿透了,不想再把你弄湿。” “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阮湘靠近他,抽出一张纸。 女生指尖稍顿,字字清晰道:“这次,是我想离你近一点。” “为什么?”林延述语气不解,“我以为你现在很讨厌我。” 因为我想知道,未来的你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些事。 虽然阮湘已经得到了这张名为林延述的拼图上一小块的碎片答案,但她并不认为只是简单的家庭原因就能让25岁的林延述瞒她这么久。 如果她想要知道林延述身上隐藏的全部,那么便只能从现在的他身上下手。 这句话显而易见地不能说出口,于是阮湘只是微微垂眸,怅然道:“就当我是在日行一善吧。” …… 雨中江面寂静无声,偶有行人匆匆走过,投落倒影。透明伞面庇护着头顶这片小小天地,划分出一个安逸的乌托邦来。 阮湘和林延述并肩坐在长椅,男*生思考片刻,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首饰盒。 此刻,这盒子的表面早已被雨水浸湿,近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阮湘疑惑道:“你没把礼物送给林桦越?” “不是。”林延述打开盒子,“这个,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转瞬之际,一条烟灰色的手链被男生拿在指尖。 似乎是怕阮湘拒绝,林延述语气比平常略快几分,掺杂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兔子发卡配你好像是有点幼稚,所以我就又去给你挑了一个新的礼物。” “原本不清楚送什么给你你会喜欢,正迷茫的时候却看到了它,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总冥冥有种感觉,好像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之后我就一直想找机会把手链送给你,但总是差了点时机。”林延述轻轻拉起阮湘指尖,温声道,“还好,现在依旧来得及。” 彼此相碰间,掌心的触感湿润而又冰凉,像擦过一块剔透水晶,莹莹倒映真心。 林延述小心翼翼地拿紧手链,将它戴在女生的腕骨之间,他动作近乎屏息凝神,宛如在擦拭一片易碎的玻璃。 明明指尖尚有湿意,可不知为何,手心却滚烫的像火在烧,这火舌轻轻含住阮湘腕骨,留下命运烙印的痕迹。 雨雾缭绕间,珠串轻盈地向下滚落,稳稳定在手腕,清透的烟灰色手链配上女生纤细白皙的手腕,在这一片灯火朦胧中,美好到近乎不可方物。 “果然,它很适合你。” 林延述长睫抬起,望进女生眼里,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买下它的时候店员说这是一条转运手链。从今天开始,阮湘,我和你,我们,都会有好运的。” “我们,好运常在。” 顷刻间,脑海中所有情感霎时风浪般席卷而出,她置身于回忆的暴风眼里,一瞬,再踏不出半步。 阮湘肩膀微颤,垂眸看向自己腕间的手链。 潮雨不停,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变成一条条编织命运的丝线,再次缠绕、交织在他们身边。 望进林延述眼底的瞬间,阮湘知道,自己的这场雨,不会再停下。 _ 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许多的事物与人本来错过一次就再难相见,可现在,无论她怎么去改变它原本行动的轨迹,最后也总会像命中注定般降临在身边。 拼命躲避也只是劳心伤神,徒增困顿,一切似乎只能,顺其自然。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1日。 这座城市下了大雨,还好,在我身边有你。 第23章 如何克制自己多管闲事? 街边本就不多的行人逐渐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阮湘看一眼时间,打算叫网约车送林延述回家。 男生喝得酒后劲蛮大,再加上淋雨的缘故,这会儿大脑混沌的不行,一举一动全靠本能反应。等车途中,那串手链被阮湘取下放进口袋,林延述似乎想说什么,唇形微动却没张口,眼尾蔫蔫地垂下去,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 注意到男生的落寞神情,阮湘嫌弃地撇撇嘴,把手链再度取出戴在手腕。 见此,林延述脸色顿时多云转晴,身后那根不存在的尾巴轻快摇摆起来。 瞧他眼里徒然有光,阮湘又坏心思地摘掉手链,就这么一来一回乐此不疲地逗弄着林延述,直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 阮湘刚起身,手腕便被人拉住,男生眼巴巴地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送你回家。”阮湘说。 林延述神色颇为认真:“我不回。” “为什么?” “林桦越在。” “那送你去迟辰家。” “他家里人也都在,不方便。” 接下来给出的几个方案都被林延述相继驳回,司机师傅等得着急,摇下车窗催促两人快点上车。 阮湘只得无奈道:“那走吧,去我家。”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林延述怔愣一瞬,飞速点头,像是只被投喂的小狗,得了点好就屁颠屁颠地要跟着人回家。 车辆一路平稳行驶到小区,下车时,天空又下起蒙蒙细雨。 林延述主动接过打伞职责,身形绅士地和阮湘拉出段礼貌距离,女生撇向他再度泛起潮湿的半边肩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路灯聊胜于无的光芒下,阮湘轻叹口气,把目光移回前方。 她所住的小区建成至今已经有些年头,再加上地势略偏,因此并没有多少住户,一路岔道众多,但胜在便宜清净。 到了家门口,阮湘才发现她因为担心林延述出事跑得太急,就连钥匙都忘了拿。 她下意识拍向男生手臂,语气嗔怪:“都怪你。” 说完阮湘才惊觉她此刻的动作和话语都有些太过暧昧,起码完全不适宜他们目前的关系。 望着面前尴尬又局促的女生,林延述喉咙里发出点气音,肩膀颤了颤,没忍住,笑了。 “再笑睡大街。”阮湘眼神杀他一眼。 林延述瞬间噤声,两指伸出将嘴巴封死,表情严肃。 “你不是会撬锁吗,把门打开。”阮湘让出一步,发号施令。 身后半响没有传来肯定回答,阮湘扭过头时,林延述恰巧欺身上前。 下一秒,两人骤然被拉进至一个呼吸可闻的亲密距离。 过道声控灯在此刻悄然暗下,将视线落入进沉沉黑夜。阮湘微微仰头,对上他清澈眸光。 呼吸错拍间,林延述喉结不自觉地轻轻滚动。 他长睫微垂,掩盖眸光,在沉默中主动别过头去,快速退后一步,打破这暧昧距离。 阮湘在怔愣中回神,使劲跺了下脚,橙色灯光顷刻间再次倾洒在两人身上,驱散本不该有的朦胧悸动。 林延述唇角一松,解释道:“我其实是想拿你头上的发卡撬锁用。” “下次直接跟我说就好了。”阮湘取下一字夹,默默腾出位置。 两人均默契地不再提起刚刚的“事故”,望着男生开锁的背影,阮湘抿了抿唇,心脏打鼓似地跳。 她太了解林延述了。 这人刚刚的那个表情,绝对是想亲她…… 心不在焉地将发卡塞进门锁,林延述手上动作不停,思绪飘忽不定。 兴许是酒精真的充斥大脑,有一瞬间他差点便无法自控地想要吻去,他贪婪地想要吻过女生柔软的面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埋头在她颈间听她温声细语地哄慰自己。 林延述喉结微动,缓缓垂眸。 下一秒,他指尖狠掐掌心,面无表情地唾弃了自己一番,用痛意和羞耻来驱散那些不可言说的绮念。 一打开门,林延述便被满脸戒备的女生安排坐在沙发,勒令没有她的命令不许乱动,不然就从这里麻溜地滚出去。 林延述乖乖点头,耳际薄红,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湘这才放心,去卧室找了套没穿过的睡衣和毛巾一起放进浴室。 客厅里,林延述目光扫视四周,看到瓶熟悉的防狼喷雾。这喷雾是当时高一他买给阮湘防身用的,看到这瓶喷雾直到过期也没再被女生使用过,他不由得安心许多。 回到客厅,阮湘把冲好的感冒药递过去:“你先去浴室洗澡吧,洗完把这包药喝了。今晚你就睡这个沙发,没我的命令不许随便敲门,知道吗?” “我现在去?” “嗯。” 随后,似乎是不放心,阮湘又补了句:“你确定你醉意过去了吗,小心别在浴室里滑倒,先说好,我可绝对不会进去扶你的。” 沉默两秒,林延述语气分外无奈:“放心吧阮同学,我保证不会摔倒,更不会让你来扶我,哪怕今天憋死在浴室里,我也一定会保证自己的清白。” “那就信你一次吧,贞洁烈男。” 见男生走进浴室,阮湘转身回到房间,将那条烟灰色的手链放进了收纳盒中。 和林延述成为陌生人这个主线任务,她算是在今天彻底宣告了失败。 阮湘这次之所以选择带他回家,一方面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有一方面是她想通过现在的林延述来挖掘到他身上的更多故事。 尽管不愿,但阮湘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林延述还有感情。这份感情总是找准机会就张牙舞爪地冲进她的脑海,控制着她的举动,让事情朝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 疲惫地长叹口气,阮湘去厨房拿出热好的两杯牛奶。 纯白液体包裹杯壁,似薄雪般纯净无暇,她将它们端在掌心,突兀想起以前的林延述也是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的一言一行。 只可惜,好景不再。 就在玻璃杯触碰到茶几的瞬间,阮湘右臂不知为何突然泛起阵强烈的刺痛感,这痛意像是被数万根银针同时刺进毛孔不断撑大,直至毒液尽数扩散全身。 脊背顷刻间布满冷汗,女生唇瓣发白,死死捂住手臂,好在这痛意稍纵即逝,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左右。 缓了一阵儿,阮湘起身跌坐在沙发不住喘息,猜想是不是因为最近字写得太多给肌肉累出了毛病。 …… 浴室内,林延述擦完头发,沉默地看着架子上放置的粉色美乐蒂睡裙,无言良久。 他不死心,朝外喊道:“阮湘,这件粉色的衣服不会就是我等下要穿的睡衣?” 下一秒,外面传来了女生懒洋洋的嗓音:“嗯。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知道不符合你的审美,林大少爷将就一下吧。” “如果我将就不了呢?” “那就不穿。”阮湘语气淡然,“虽然我家不欢迎裸男,但这边的警局应该挺欢迎的。”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延述拿起睡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余片视死如归。 很快,听到浴室开门声的瞬间,阮湘迅速抬头,还没看清人便拿起手机一阵狂拍,力求拿到第一手的林延述女装黑照。 后者早有准备般两腿一支,气息冷然,就这么站在原地坦然地让她乱拍。 屏幕里的男生长身鹤立,双手懒散地插在兜侧,瞧着镜头的目光冷淡,身上那件美乐蒂粉色睡衣配在他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滑稽感。 阮湘买睡衣追求舒适感,一般都是选择oversize款式,因此林延述也算勉勉强强能穿,但饶是如此,也有一种金刚偷穿芭比裙的不伦不类变态感。 “说实话,没我想象中丑。”阮湘笑了半天,眼见林延述脸色越来越黑,诚恳道,“还挺萌的,粉红女郎。” “粉红女郎?” “男郎。” 林延述眼皮都懒得掀,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先说好,欣赏可以,不许外传。” “二十一张,买断五十。” 林延述只得忍气吞声:“我全收。” 阮湘笑够了,这会儿有点发困,眼看已经马上十二点,她去卧室抱了床被子扔在沙发:“时间不早了,把牛奶喝了早点睡觉吧。” “等等。” “怎么了?” 林延述对上女生目光,四目相视间,他卸去倦怠,正色道:“阮湘,今天晚上谢谢你。” “不客气。” “那,晚安。” 阮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回身锁上卧室房门。 凌晨,四周静谧,只余钟表走过声音。 林延述猛然从沙发惊坐起来,身上细细浮起一层冷汗。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次的梦境内容难捱到他根本不敢再度回忆。 客厅里的窗户没有关紧,夜里凉风呼啸似阵阵鬼嚎,林延述起身关上窗户,却意外在楼下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长发,雪肤,还有那身眼熟的和他同款的美乐蒂睡衣,此刻那道身影正独自一人蹲在单元楼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林延述敲了敲卧室的门,果不其然没人应声,他试探性地扭动本该反锁的门把,房门却轻而易举地自己开了条缝。 卧室里空无一人,林延述怕阮湘有什么梦游症之类的疾病,连忙跑下楼去,走近一看却发现后者正颇有闲心地在“拍”猫。 月色下,一只狸花猫趴在阮湘身旁餍足地喵喵叫着,女生手里拿着个跟小猫身体差不多大的玩偶放在它身上,另一只手则有规律地轻轻拍击猫咪臀部。 这猫瞧见林延述,立刻戒备地弓起身体。 阮湘被吓了一跳,看见是林延述才放下心,安抚着小猫问道:“你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倒是你……”林延述双手抱臂,微微俯身盯着这只龇牙咧嘴的小猫,“你半夜不睡觉怎么下来撸猫?还是这么丑的猫。” “它思春期到了,大晚上一直在叫特别吵,我看它难受得厉害就想下来帮帮它。” 林延述笑了笑:“你还挺善良。” “你想多了,我才懒得管它。”阮湘打着哈欠,语气恹恹,“还不是因为…” “算了。”她看了林延述一眼,欲言又止。 半响,阮湘小声嘟囔一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确实是太善良了。” 猫咪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看着两人,把臀部又翘高了一点。 阮湘勾勾手,没好气地对林延述道:“你醒了正好,我伺候累了,换人。” …… 2018年9月2日,阮湘手机浏览器搜索记录。 猫叫声会影响到有睡眠障碍的人吗? 猫咪思春期如何缓解? 如何克制自己多管闲事? 善良的人能得到什么福报? 多管闲事真的死得早吗? 第24章 林延述,你真变态。 这狸花猫在阮湘身边时温顺又可爱,但一到林延述面前却直接变脸如翻书。 男生奉命帮它缓解欲念,可这狸花却丝毫不见领情,它尾巴一翘,弓起身子便对着林延述龇牙咧嘴地喵喵叫,脾气发完后又夹着嗓子喵两声,毛绒绒的脑袋一歪,满是依恋地往阮湘身上轻蹭过去。 瞧见它这副模样,阮湘想到了自己还没重生时,家里养得那只骄矜的临清狮子猫,二饼。 二饼平日里也是对林延述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哪怕后者专门拿着罐头去主动讨好也视若无睹,偶尔烦了直接两爪子赏过去,连装都懒得装。 可每当阮湘出现,二饼身上的骄矜傲气便瞬间荡然无存,乖顺地趴在她身上又是踩奶,又是仰着脑袋喵喵叫撒娇寻求爱抚,看得林延述在一旁无言冷笑。 没过几天,阮湘出差回到家,发现二饼从帅气小猫变成了丢蛋公公。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阮湘揉着二饼的脑袋,不悦地对林延述命令道:“给二饼道歉。” 男人乖巧应好,对着二饼时却毫无诚意,他指尖戳了戳二饼的爪子,漫不经心地敷衍过去:“真是对不起啊,小猫,让你变成了太监。” 闻言,二饼皱着鼻子龇了林延述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看着阮湘,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阮湘扫一眼林延述,又看了看二饼,半响,无奈地叹了口气。 洗完澡,女生湿漉漉的发丝被林延述握在掌心用吹风机吹过,待水分烘干,他拿起木梳,轻柔地梳开阮湘尾端缠结在一起的长发,期间二饼几次试图靠近,都被林延述拿逗猫棒很快骗走。 阮湘目光盯着电视屏幕,语气懒洋洋的:“二饼不是还没到发春期吗,现在做绝育会不会有点早?” “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可以。”林延述微微俯身,将女生搂进怀里。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合?”阮湘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扬起头道。 林延述眼神微眯,指尖理了理女生的发丝,他安静片刻,而后一字一句:“我黏着你,它不开心,它黏着你,我不开心。” “林鼹鼠,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跟一只小猫争宠。”阮湘好笑地白他一眼。 “嗯。”林延述轻声道,“所以给它点惩罚,让它知道你是我的。” 男人语气懒散,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眷恋,他环住阮湘腰肢的双臂微微收紧,而后垂头将一个湿热、诉情的吻落在了女生精致的锁骨中央。 被林延述抱在床上时,阮湘搂住他的后颈迷迷糊糊想道,很多时候,林延述要比猫黏人多了。 察觉到铲屎官的走神,狸花不满地叫了几声,爪子往阮湘身上扒去。 林延述眼疾手快,立刻戒备地抓住它的后腿,顺势检查了下它的隐私部位。 “果不其然。”林延述“啧”一声,指尖颇为嫌弃地戳了戳狸花脊背,语气幽幽,“这是只公猫。” “所以呢?” 林延述把话说得直截了当:“我知道家宠物医院还不错,改天我约下绝育把它送过去,也省得它难受半夜再骚扰你或者祸害别的小猫。” 骚扰你这三个字被林延述咬得很重,怎么看都是副暗藏私心的模样。 还真是现在和未来都一样幼稚。 阮湘在心里默默吐槽。 时至凌晨,两人又逗了狸花一阵儿后才打道回府。 阮湘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又没拿钥匙,还不等林延述发话,她便立刻干脆利落地从睡衣口袋掏出根发卡递过去。 盯着林延述开锁的动作,阮湘好奇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撬锁,别说天赋技能,我才不信。” 林延述手腕一别,锁孔应声打开,语气轻描淡写:“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阮湘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可能性,逐个筛选过后只剩一个尚还停留在她的脑海。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延述,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不会是去干过……” “想什么呢?”林延述被阮湘气笑了,指尖微弯,在她脑袋上轻叩一下,“本人不偷不抢,根正苗红的守法公民。” “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男生语气淡淡,“帮我保密就行。” 阮湘实在好奇他过往经历,伸出手指做了个封锁唇瓣的动作。 林延述被她可爱到,勾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我小时候比较笨,学东西很慢,父母为了惩罚我就把我反锁在家,经常一锁就是一天,直到他们带着林桦越回来。” “我次我实在太饿了,想自己弄点东西吃的时候不小心把家里点着了。灭火对当时的我来说太困难,窗户又太高,我捂住口鼻喊着救命,用尽一切办法想要逃出去,但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那扇锁死的大门,好在最后保洁阿姨来得及时,我才没有葬身在火场之中。” 林延述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有时候是梦见被水淹没,有时候是遭到入室抢劫,有时候是地震台风,梦中的结局无一例外,均是最后被困死在根本无法逃脱的房间里,小时候的我怕梦境真的会成为现实,于是就独自偷偷学了撬锁。”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这技能很多时候还蛮好用的,对吧?”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阮湘嗓音沉下去,周身被他的故事拉至阴冷海面。 “自己笨得把房子烧了这种事这么丢人,没必要说。” 阮湘眉心蹙起,似乎想说些什么,男生却快她一步,主动揭过话题,隔绝任何安慰:“不早了,睡吧。” 阮湘咬了咬唇,终归没再开口,迈步推开卧室大门。 “晚安。”林延述道。 阮湘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对视间,女生缓缓垂下眼眸,罕见地回道:“晚安。” 一夜无梦。 早上阮湘醒来时,林延述已经离开。 原本空空如也的茶几被人贴心地放上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阮湘走近,发现盘子的左边贴着一张绿色的便利贴。 「我先走了,谢谢收留。阮同学,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还有,记得吃早饭。」 林延述知恩图报的行为让阮湘还算满意,她洗漱完,咬了口热滋滋的油条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演讲比赛的日程将近,她半点不敢懈怠。 手机“叮铃”弹出条消息,屏幕骤然亮起,王广盛发讯息说她女儿病得严重,过几天就要转院,请求这段时间暂时先不接送阮湘上下学。 阮湘回过去电话安慰了王广盛一番,让他不用担心,自己这边没问题的。 另一边,林延述回到家时,林桦越还在睡梦中尚未起床。 房间内寂静无声,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他动作不轻,几乎是放任自己吵醒了尚在睡眠中的林桦越。 耳边的嘈杂声响不绝于耳,林桦越忍无可忍,烦躁地拉开房门。 他刚想警告林延述小声点,目光所及却只看到了一个拎着行李箱离开的落拓背影。 林延述离开公寓,随便找了家酒店先行落脚,他把关机的手机插上电,坐在床边回复消息。 迟辰没过多久便赶了过来,他眉心皱着,把林延述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没好气道:“真是难为你还知道给我报个平安。” “改天请你吃饭。”林延述似乎心情不错,盯着手机一直在回消息。 迟辰凑近了些,看到他正准备付租房合同定金,有些不解:“你要搬家?” 林延述“嗯”一声:“不想看见他们。” “这么快就打算确定,不再看看?这地儿我知道,环境一般。” 林延述抬眼,但笑不语。 迟辰看着他这副类似于春心荡漾的表情,身上一阵瘆得慌:“你昨晚去哪儿住了?” 林延述随口扯了个谎,并未明说。 虽然昨天他和阮湘什么也没发生,但说出去多多少少会对女生有点影响。 迟辰听出来林延述是在敷衍,知道他不想说就也识趣地没再继续问。 他八卦不到觉得无聊,走到阳台边逗弄着林延述养得那两只鹦鹉,它俩刚换了新环境有点怕生,对着迟辰手指便是一顿猛啄。 迟辰拿了点鸟食撒进去,随口问道:“你这两只鹦鹉名字叫什么?” “软软香香。” “哦。” “等等。”迟辰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林延述,恶寒道,“你再说一遍它俩叫什么?” 闻言,林延述起身打开鸟笼,两只小鹦鹉立刻扑棱着翅膀飞到他身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面容冷峻的男生指尖揉着鹦鹉脸蛋,淡然重复道:“软软,香香。”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变态?”迟辰表情嫌弃,生怕脑残会传染似的和林延述保持开一米间距。 “别骂了。”林延述撇他一眼,“我准备换名字,帮忙想个新的。” 迟辰阴阳怪气道:“软软香香不就挺好的,还能帮你睹鸟思人。” “这次认真的。” “自己想去,别成天闲着没事就来烦我。”迟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般,扭过头字字清晰地嘲讽道,“林林,妍妍,舒舒。” “滚。” 林延述使力扔了个枕头过去,迟辰反手接住,狠狠砸回在他身上,嗤笑一声推门离开。 由于忙于学习的缘故,那天早上分开后阮湘就没再关注过林延述的后续情况。 周一到校时,她迈过楼梯口,抬眼看到林延述和秦安宁正站在教室门口讲话。 女生神情疲惫,语气柔和地正说着什么,林延述却似乎毫不领情,神色格外冷漠,偶尔不咸不淡地回应几句,把疏离写在了明面上。 阮湘看到只当没看见,结果才刚坐到座位,一旁的周韵筝立刻便八卦地凑过来,贴近她耳边小声道:“有没有听见他俩说什么?” 阮湘抬眸:“谁?” “林延述秦安宁啊。”周韵筝暗戳戳的,“林延述一来就被她叫走,不知道说了什么到现在还没进来,好奇死我了。” 阮湘神情无奈,总觉得周韵筝比她适合当记者多了。 课间时分,之前学校举行的征文比赛总算在今天公布了最后结果,阮湘不出自己所料地拿到一等奖,获奖作文还被贴在学校公告栏上全方位展示。 为表恭喜,周韵筝冯嘉瑶在食堂一个劲儿夹菜给她。 下午上课前,两人去找隔壁班朋友拿下节课要用的笔记,阮湘则站在不远处的栾树旁等着她们回来。 见她独自一人,很快,一道针叶般纤细的身影停在了阮湘面前。 秦安宁面容冷淡,低声道:“恭喜。” “谢谢。”阮湘礼貌回应一句。 “虽然这次输给你了,但下次的演讲比赛我会赢的。”秦安宁说罢,眼神意有所指地望向了正在操场打球的林延述。 阮湘不想跟她争,转身便打算离开,可手腕却在霎时间被秦安宁猛然拉住,紧紧攥在掌心之内。 女生顺势上前,将身体贴近阮湘:“上周六晚上,我看到你们两个一起上了出租。” 秦安宁唇线紧抿,语气里夹杂着浓烈的不甘。 她说:“你只比我快了一步,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3日。 搜了很多,但是感觉都不如软软香香好听,还是叫回无拘无束好了。 第25章 我们,好运常在。 投了个帅气的三分球进框,望见阮湘经过,林延述隔着周围欢呼慢下脚步,扬起下颌朝女生打了声招呼。 湛湛青空下,阳光透过柏叶缝隙穿梭而过,点落在男生清俊侧影之上,恣意张扬。 旁边几个围观的小学妹眼睛直发亮,把手里攥着的矿泉水瓶捏到簌簌作响,踌躇几次也没敢上前搭讪。可阮湘却只凉凉撇他一眼便快步走掉,徒留林延述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一路疾行回到教室,阮湘心情烦闷,脑海里不断放映着秦安宁那句带着浓烈不甘的“你只比我快了一步”。 明明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决定,她却蝴蝶效应般改变了事情发展的走向。 阮湘禁不住想,那在她原本没有赶到,对此事无知无觉的平行世界里,林延述那天晚上说不定就是和秦安宁一起度过的。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对林延述勉强提升了些的好感度顿时降回冰点。 上午放学后,陈柯青把阮湘叫去办公室,详细交代了这次演讲比赛的事宜。 比赛在下周五举行,规模比阮湘想象中要大许多。 大赛在实验三中举办,虽只有一天,但仍需要参赛学生在前一晚入住到三中准备的寝室。一中通过选拔的只有阮湘秦安宁林延述和一位叫赵臣择的男生,可见这次比赛难度。 周四下完晚课,王广盛把阮湘送到实验三中。 学校门口人山人海,穿着各色校服的优等生们鱼贯而入地涌进其中。 经过会场时,中央大屏正在展示此次的参赛评委,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庞,阮湘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视频里的方惟江还是一如她童年那般儒雅随和,岁月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苍老的痕迹。 有对比才更显得选择愚蠢,命运残忍,阮湘垂眸,不由得想到了阮甄如今枯萎灰败的模样。 /:. 周围人声熙攘,一张张朝气鲜活的面孔在她身边接连涌过,阮甄曾经想必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员,无忧无虑,无惧无畏地畅想未来,可最后却被错误的选择拉入深渊,自此那张脸上便只有日复一日的疲惫、痛苦、忧伤。 胸口一阵酸涩袭来,阮湘抿了抿唇,加快脚步朝学校安排好的房间走去。 三中一向财大气粗,每个房间准备的都精致妥当,宿舍内的另一个女生比阮湘先到,此刻正坐在床边静静读书。 她穿着微微褪色的三中校服,一头墨色长发绑作根松散的单边鱼骨辫搭在肩侧。 女生骨相漂亮,肤色细润如脂,脖颈间戴着枚翡翠色的平安扣,这玉清澈,在灯光下映出肌理颜色,配上她恬静气质,寥寥几眼便绘出幅远山青黛的水墨画。 见到阮湘,她连忙放下手中书本,抓住副粗笨的黑框眼镜戴上,紧张地道了声好。 阮湘伸出手,轻言细语地做了自我介绍。 女生回握掌心,轻声道:“我叫谢沉瑶。” 她抬眸时,阮湘才发现面前女生有着张与她气质截然相反的长相,厚重镜片也挡不住一双潋滟的狐狸眼,只看她一眼周身仿佛就被拉去盛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色调瑰丽的展览油画。 察觉到阮湘在盯着她看,谢沉瑶耳朵逐渐染上暮色,整个身体细微地抖了起来。 发现她似乎不太舒服,阮湘连忙垂眸,诚心诚意赞叹道:“你好漂亮。” 谢沉瑶两只手抓在一起:“谢谢,你也很漂亮。” 新室友比想象中还要内向,阮湘没再过多打扰,打开电脑背诵可能会用到的资料。 看快到夜宵点,谢沉瑶放下书,从床底拿出双崭新的奶油色运动鞋换上,似乎是准备出去吃饭。 阮湘肚子也有些饿,刚在想要不要约她一起,寝室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阮湘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熟悉脸孔。 仅仅才几日不见,周政安左脸上便多了个布色创可贴,整个人气质更显得桀骜难驯。 看见阮湘,他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扬唇轻笑:“刚看见林延述就猜到你可能也会参加这次比赛,还想着等下发个消息问问你,没想到这么巧,直接就遇到了。” 阮湘蛮好奇:“你脸上这是?” “碰了下而已,没什么事。”周政安问,“谢沉瑶在这里吗?” “在。”阮湘让出条道,周政安却没进来,只安静站在门口。 谢沉瑶听到声音,鞋带还散着便急急忙忙跑过来,连声抱歉道:“对不起,我刚刚在穿鞋。” “慌什么,你把鞋带系好再出发也没问题。”周政安看向阮湘,“我们要去吃夜宵,一起吗?” “好啊。” 校门口的人流量比平时多出了足足几倍,三人刷卡走出校门,谢沉瑶低头挡住脸,一言不发地乖乖跟在两人身后。 周政安和阮湘默契地放慢脚步,不着痕迹地让三人的位置持平。 校门口几家餐馆都人满为患,最后三人只能选择去街对面的路边摊吃炒面。 阮湘才吃两口就收到林延述发来的微信,内容大意是问她在哪里,要不要一起吃夜宵? 阮湘婉拒:「不用了,我们在吃炒面。」 Citrus:「你们?还有谁?」 不吃湘菇:「周政安和*刚认识的新舍友,吃完就回去了。」 阮湘发完这句消息的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跟男朋友报备一样。 之前工作忙的时候,她经常会在外面和同事一起吃饭,每次晚上也是这样跟林延述报备,让他不要担心。 回复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以前的习惯,阮湘皱皱鼻子,迅速撤回。 Citrus:「?」 Citrus:「我也想吃炒面,你们在哪里?」 “林延述约你吃饭?”瞧见阮湘露出思考的表情,周政安猜测道。 阮湘不置可否。 周政安拌了拌炒面:“他现在肯定很着急。” “为什么?” “我来找谢沉瑶的时候看见他了,他一个人站在楼下望着你们这边半天,没过一会儿就又走了。”周政安露出副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撺掇道,“让他也一起来呗,热闹。” 阮湘果断拒绝,表示并不想和林延述多待。 谢沉瑶性子安静,半天也不说话,只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她似乎是被辣到,嘴唇嘶嘶地吸着气,眼里泛起层朦胧水光。 周政安起身买水,扭开瓶盖递给她时,语气里带了些罕见的柔和:“慢点吃,我们还不着急回去。” 谢沉瑶点点头,小声道谢。 临睡前,阮湘翻着朋友圈,刷到周政安晒了张他们三个一起吃炒面的照片。 男生似乎对惹林延述不快这件事情有独钟,总要时不时欠欠地刺他两下,以此来获得乐趣。 阮湘往下翻去,只见林延述十分恶毒地评论了句:「你那份里有只苍蝇。」 不周山回复Citrus:「眼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明天我们会去吃别的,你猜谁不会被邀请?」 Citrus回复不周山:「呵呵。」 阮湘快速刷过,默默评价道。 幼稚。 _ 隔天清晨,阮湘谢沉瑶两人早早起床去抽演讲顺序,谢沉瑶抽到中间席位,阮湘则比较背,不幸成为最后一号。 舞台上,穿着礼服长裙的主持人把开场白讲得声情并茂,依次介绍着本次比赛的评委嘉宾。 阮湘正听得入神,袖口忽然被人轻轻扯动,谢沉瑶贴近她,悄声道:“阮湘,我先去趟厕所,很快回来。” 阮湘点点头,耳尖地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议论。 “妈呀,我一想到台下还坐着方惟江我就紧张。” “方惟江谁啊,很厉害吗?” “巨他爹厉害,我跟你说他前几年在美国跟那边的龙头企业联合研发了一款医疗器械,到现在都有价无市,我爸公司去年就开始跟他约合作,到现在都没等到个见面机会……” 闻言,阮湘望向正起身讲话的方惟江。 评委席中央的男人西装革履,身形俊挺如竹,带着副浅金色的细边框眼睛。时光似乎对他格外宽容,即使是岁月沉淀也不显沧桑,反而让他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成熟儒雅,风度翩翩。 方惟江落座后,阮湘随着人群鼓掌,兴许被身旁的选手们传染情绪,居然也开始久违地泛起股青涩的紧张。 这种感觉倒是好久不见,阮湘笑了笑,按下心中那股强烈的期待。 第一位上场的选手是秦安宁,她表现优异,一如既往,明明是打头阵却也丝毫不见怯场,感情充沛,肢体语言也恰到好处,观点和立意都十分明确,除去大表情偶有些僵硬外,基本挑不出任何瑕疵。 十分钟的演讲结束,她鞠躬致谢,台下掌声雷动。 阮湘鼓着掌,心头那点紧张忽然被兴奋取代,她一向是遇强则强的类型,秦安宁优秀的表现不但没能给她施压,反而激起了她隐藏的胜负欲。 下台后,秦安宁从阮湘身边擦肩而过时,略带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上台的几位选手或多或少均有些不足,他们倒也不差,只是秦安宁珠玉在前,一对比起来就显得黯淡无光。 又轮了几位选手,谢沉瑶还是没赶回来,阮湘后知后觉回忆起她说话时的神情,心头突地打起鼓来。 演讲顺序马上轮到林延述,他走进候场区,眼尾扫见阮湘正面容焦急地跑出后台。 他眉心微皱,刚准备追上去,广播却恰好在这时播报出他的名字。 另一边,阮湘各处也找不见谢沉瑶,厕所不见女生身影,班级也空无一人,打电话更显示无法接通。 阮湘喘着气停下脚步,有些头疼。 昨晚吃饭时周政安曾悄悄拜托过她帮忙照顾一下内向的谢沉瑶,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比赛开始了,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步伐途径安全通道,耳边骤然传来声羸弱而又无助的泣音,阮湘神情一愣,立刻推门冲了上去。 光亮扑面,楼道上的女生赫然正是她寻找已久的谢沉瑶,只是此刻,她却并不是孤身一人。 对立面中,一个身形瘦弱的男生站在谢沉瑶身旁,他眉目被光线打得看不太清,一双手黏腻如蛇,放在女生肩头慢慢下滑。 谢沉瑶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男生死死钳制住手臂困在身旁。 阮湘冷下脸,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上前去,一把甩开他放在谢沉瑶身上的手,将后者牢牢护在身后。 男生似乎没想到还会有人过来,神情阴鸷地瞪着两人,眼神阴郁怨毒。 看清来人模样,他突然低头呵呵笑了两声,嗓音尖戾,一字一句道:“阮湘,我们之间还真是缘分匪浅啊。” 眼神相撞的瞬间,阮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戒备道:“宋誉,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势不对,谢沉瑶赶紧拽了拽阮湘衣角,极力隐忍着哭腔:“我没事的,阮湘,你别生气,比赛马上就轮到我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走?”宋誉从上到下打量谢沉瑶一番,语气讥讽,“你这贱人现在应该挺开心的吧,要没有我周政安会愿意理你护着你?” “阮湘,你最好离她远点。”宋誉舔了舔唇瓣,着迷地看着谢沉瑶那张漂亮的脸,阴恻恻道,“这贱人名声可臭着呢。” 阮湘皱了皱眉,刚要开骂,一道清丽女声便毫不客气地传入现场。 “喂,你们在上面干什么呢?” 绰绰光影之中,女生修长身形逐渐漫进光中。 秦安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楼梯间,此刻正举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上方。 她在三人的目光中不急不缓地走上楼梯,眼神慢然掠过宋誉,又看向阮湘:“这哪儿来的垃圾?” “鬼知道,估计是在垃圾处理站成精了。”阮湘语气轻蔑,“我看这种爱四处乱跑的就应该送进焚烧炉里好好炼化炼化。” 见又来一人,宋誉没再过多纠缠,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脏话后转头就跑。 “溜得还挺快。”秦安宁双手抱臂,看向还在哽咽的谢沉瑶,关怀道,“需要叫保安吗?” 谢沉瑶飞快摇摇头,阮湘递了张纸给她擦眼泪,问秦安宁:“你怎么在这里?” 女生把发丝捋在耳后,语气冷冰冰的:“看你慌慌张张跑出来,以为你怕得要弃赛,打算来嘲笑你。” “不然你以为呢?” 阮湘坦然直言:“我以为你是特意来帮我的。” 秦安宁轻哼一声:“自作多情。” 她们赶回后台时,距离谢沉瑶上台就只剩一位选手,阮湘低声哄慰帮她平复心情,可女生的身体却还是在止不住打颤。 她紧紧抓住阮湘的手,蓦地抬眸,眼里泪光闪烁,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阮湘把谢沉瑶搂进怀里,拍着她颤动的肩膀温声道:“别害怕,我相信你。” “休息时间已经结束,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下一位选手上台。”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犹如丝线般缠绕后台,在此时拖拽着谢沉瑶将她拉起。 女生努力平复好心情,慢慢站起身对阮湘投以一个微笑,而后深吸几口气,踏上舞台。 有一瞬间,阮湘觉得谢沉瑶或许比表面上要坚强的多。 谢沉瑶刚一上台,阮湘便听到身边几个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讥讽地喝了声倒彩。 “诶,这就是那个成天黏在周政安身边的女生是吧?确实长得漂亮。” “对呀,仗着一张脸蛋就想要山鸡变凤凰。我跟你说,听说她之前还偷过东西,校外劈腿了好几个男朋友呢。” “操,看脸看不出来啊!” “要不然怎么说人家厉害呢,周政安不也被她迷住了,他们班里人不就跟她开开玩笑,也没怎样,就开始寸步不离地当着‘护花使者’喽。” “哎哎哎,我还听说前一段时间周政安为了她还去跟宋誉打架,宋誉惹不起,后来直接转学走了。” “小姐姐手段真高啊,我也想学学。” “就你那张脸你还想学?我看你是长得丑,想得美!” 几个人顿时笑作一团,戏谑地看着台上正在演讲的谢沉瑶。 阮湘面无表情地离他们远了几步,屏蔽那些充满恶意的污言秽语,只望向台上的女生。 谢沉瑶从站上台的那一刻起便全然褪去了日常中那副瑟缩模样,整个人蜕变得自信又落落大方。 她的台风很好,语速适中,把内容与观点娓娓道来,只是刚刚宋誉还是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她,偶尔有几个字句因为刚刚哽咽过的缘故,吐字不是特别清晰,但总体而言瑕不遮瑜。 周政安没参加这次演讲比赛,下课后一路赶来,他抵达的时间稍晚,谢沉瑶演讲已经过了一半。 夏季风钻进会场,把男生垂落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周政安站在阴影处,漫不经心地靠在柱子旁,抬眸望着台上的谢沉瑶。 平日里总是怯懦跟在他身后的女生,此刻正站在璀璨的镁光灯下熠熠生辉,散发热量。 周政安忽地伸出手,对准舞台,将远处的她承托在自己掌心之上。 他清楚知道,谢沉瑶从来就不是蒙尘的珍珠。 当最后一个字节结束后,女生收敛神色,朝人群鞠躬。 台下顷刻间掌声雷动,响彻会场。 周政安随着人群鼓掌,微微扬起唇角,看她在台上万丈光芒。 谢沉瑶下了台,后知后觉开始紧张起来,几乎腿软得有些站不住。 阮湘立马扶住她,不住夸赞道:“谢沉瑶,你刚刚真的特别棒。” 女生笑着道谢,眼神四处张望,目光落在观众席上不住流转。 可很快,她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没过多久,阮湘被赶来的林延述叫走。谢沉瑶孤身顶着周遭那些鄙夷目光,默默地离开后台,坐在楼梯角如释重负地轻轻喘气。 她打开手机,在四分五裂的屏幕上读着妈妈发过来的短信。 谢蕊絮絮叨叨地问她演讲表现的怎么样,晚上是回家吃饭还是和学校的那群好朋友们一起?如果回家的话她现在就去买她爱吃的菜。 谢沉瑶指尖在屏幕上弹动,告诉她不用啦妈妈,朋友们已经给我订好餐厅准备庆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缺钱,不需要你那么辛苦。 …… 谢沉瑶是一个孤儿。 这是她从有记忆时开始就知晓的事情。 但她从不为此感到难过,并自认足够幸运,因为她遇到了一户好人家,那户人家把她当掌上明珠,亲生女儿般对待。 虽然他们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却生活的幸福又平淡。 可好景不长,一场车祸夺去了父亲的双腿,平日里温和慈祥的男人眼眸逐渐沉寂下去,犹如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失去了顶梁柱,家里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差。 不久后,她们一家从明亮宽敞的公寓搬到了一个破旧的筒子楼。 这里夜晚也依旧灯光刺眼,爬老鼠丢东西是常态,每到深夜耳边还总会传来街上男人的痛骂和女人的凄惨嚎哭。 每当这时,谢蕊都会坐在她的身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害怕,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父亲失去了赚钱能力,家里的重担便全部落在谢蕊一人身上。每晚谢沉瑶在夜里做完题熄灯时,都能透过泛着微光的门缝看见谢蕊被手里毛线熬透的双眼,和已经不能再挺直的脊背。 于是她坐起来,打开台灯,笔尖落下便没再抬起。 她想,她要努力,还要再努力一些。 她要举起双手,帮妈妈一起抬起那座压在她们身上的大山。后来谢沉瑶不负众望地考上三中,可她却喜忧参半,因为这让家里的经济情况变得越发困难。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谢蕊给她买了双漂亮的新鞋,并认认真真地告诉她:穿好鞋,走好路。 她学着不知哪里看来的过时网络用语,一字一句笨拙道:“我们瑶瑶,要走花路。” 那段时间谢沉瑶为了省钱,在学校每顿饭只吃米饭喝白水,后来因为营养不良在一次升旗仪式中昏了过去。 谢蕊知道这件事后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对她道歉,眼都不眨地给她买补锌补钙的各种药,顿顿都要三菜一汤。 晚上谢沉瑶陪她去菜市场,看见谢蕊挑萝卜时小心地用指甲扣去上面的泥巴,只为称重时能轻下几分钱。 谢沉瑶心头阵痛,想帮她提菜,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女人想也不想地羞涩甩开。 谢蕊说:妈妈手脏,我们瑶瑶的手是要握钢笔的手,是摘星星的手,不是提菜做饭的手。 那时的谢沉瑶低头望着自己年轻到稚嫩的双手,只愧疚地想:不对,这明明是一双把你拖入沼泽的手。 谢沉瑶升上高二那年,父亲自杀去世。那次车祸让他失去的不止是双腿,还有对生活的渴望。 在葬礼上,她听到谢蕊的家人恨铁不成钢道:蠢闺女,你要是把那个孩子送走我们就同意你回来,看看你,当初不让嫁你不听,不让领养你也不听,非跟我们断绝关系,看你自己现在还有个人样吗? 谢沉瑶一向是个爱流泪的人,她对任何情绪的感知都敏感的超乎常人,可听见这句话时,她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想,妈妈总算可以解脱了。 晚上回到家,谢蕊神态疲惫地朝她走来,谢沉瑶想,或许妈妈会告诉她,对不起,我不能再抚养你长大了。 她不会怪她,相反,她无比感激和爱她,也庆幸她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逃出这片名为责任的泥沼。 可谢蕊却只是拿出了一个编织成项链的平安扣戴在她脖子上,并把她搂进怀里,无比认真道:“瑶瑶,以后我们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夜里,谢沉瑶独自一人跑到卫生间,跌坐在地上,看劣质的白炽灯在头上发出“呲呲”声响,听街上不绝于耳的叫骂喧闹。 昏黄的墙壁缝隙里藏污纳垢,飞虫们趴在上面寻欢作乐。 恍惚间,谢沉瑶觉得自己就像这墙上的蛾蚋,是家里杀不尽除不灭的害虫。她恬不知耻地爬在谢蕊的身上,滋扰她的生活,汲取她的鲜血,以此来供养自己。 高二那年,宋誉向谢沉瑶表白,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地在三中编排了她许多谣言,这些谣言被几个她拒绝过的男生们大肆传播,闹得沸沸扬扬口耳相传。 久而久之,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谢沉瑶封不住他们的嘴,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只得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中继续当一只蛾蚋,终日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陷在墙角的阴影中。 直到她遇见了周政安。 那个下午,谢沉瑶被几个同学反锁在体育器材室,她身上被泼满凉水,泪水灼烧脸颊,浑身冷得发烫。 等她再回神时,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位睡眼惺忪的男生。 他似乎是被谢沉瑶吵醒的,眼神不耐地看她一眼,唇线拉直,又很快别过脸去,神情冷然到冷酷。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又被人讨厌了? 委屈与不解糅杂在心腔,泣血锥心,谢沉瑶死死抱紧小腿,将脸颊埋进膝盖之中,咬着下唇,无声落泪。 可下一秒,一只巨大的蝴蝶扇开翅膀飞落在她肩膀。 沉稳的黑檀木香在顷刻间包裹周身,安神,定志,承托起那份惴惴不安的恐惧。 谢沉瑶侧过脸,瞳眸微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多出的那件黑色夹克外套。 男生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身形斜斜鹤立在光下,嗓音冷淡。 他问:“你能不能别哭了?” 他说:“算了,你够麻烦的,我帮你一次。” 老套的剧情,却有着最温暖的感受。 后来谢沉瑶鼓起勇气和他成为了同桌,周政安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只把她当做位普通同学。 而她也有意的,在周围女生提起他喜好时悄悄记在心里。 谢沉瑶从不敢肖想能与他再进一步,周政安就像是天上鸿雁,无惧亦无畏,与她是云泥之别。 可有天这云却主动降落在她身边,把她这一小坨泥巴裹好带在身边,不愿让人踩上一脚。 谢沉瑶知道他只是善良,换做是谁都会一样出手,可心还是沦陷在他每一次把她庇护在身后的瞬间。 后来有次早读,耳边尽是同学们的朗朗书声。周政安趴在桌面小憩,谢沉瑶侧过头,凝他面容青涩轮廓。 明亮树影摇曳在周政安浓烈的五官之上,把他半边侧脸放映成透明景象。 光影灼目,惹得男生微微皱眉,睫毛作颤,忽然一道阴影轻轻飘来,遮住世界大半的刺眼光照。 恍惚睁开眼,有光透过少女指缝间隙刺入眼底,泛起阵阵斑斓朦胧的炽烈光晕。 原来这世界是一颗彩色的泡泡。 视线聚焦在几厘米处,周政安半边脸颊枕着手肘,微微扬唇,嗓音懒洋洋地打趣道:“谢,沉瑶。” 那一刻,她忽然明了心动。 楼梯间内,一道脚步声缓缓朝谢沉瑶靠近,把思绪从过去拉回到现在。 她抬起头,望间周政安正朝她走来,男生依旧长身鹤立,款款而行,似乎永远不会有狼狈颓丧的时刻。 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下身问道:“谢沉瑶,我找了你好久,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谢沉瑶眨眨眼,竭力抑制住眼眶里弥漫的酸意:“周政安,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甚至不敢去问周政安有没有看到她上台,明明准备了这么久的演讲,却还是被自己的怯懦给搞砸。谢沉瑶不想哭的,她知道眼泪是懦弱的表现,她不想笨拙,不想示弱,更不想不勇敢。 但是这对她而言还太难。 周政安坐在女生身边,把一包纸丢给她,语气温柔,恍惚初见。 他说:“谢沉瑶,想哭就哭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终于放心把自己击碎,将头埋在膝间,泣不成声。 泪眼朦胧中,谢沉瑶听到他说。 “我在台下看到你闪闪发光的样子了。” “谢沉瑶,永远不要觉得自己不够好,至少在我眼里,你已经是万中无一。” 蛾蚋想要追逐鸿雁,可怜又可笑,在旁人眼里或许就犹如飞蛾扑火。 谢沉瑶看向周政安的侧颜,默默地想。 可她是自愿引火烧身的。 即使知道结局不过是自讨苦吃,摧身碎首,却也依然甘之如饴。 …… 后台,阮湘接过林延述递来的水。 回到高三的时间越长,她越记不清在那个原本的时间线里,她和林延述分手后发生的事情。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件好事。过往痛苦的回忆被逐渐遗忘,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再次踏入同一条淹没她的河流。 阮湘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湖边,水把她鞋面打湿,湖面有清晰景象。 在这片倒影中,她久违的再次看到了25岁的林延述。男人面容沉静,像是一把冷漠又锐利的刀,他定定地望着阮湘,神色有稍纵即逝的哀伤。 忽然,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稳稳砸在了林延述的脸上,一时间水花四溅如血,她避之不及,被这水浸了满身,刺骨的凉。 小臂处突然传来阵难耐的刺痛感,这痛感把阮湘从一种类似于“魇住”的状态拉出来。 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身体不舒服?”林延述关怀道,“是不是空调太冷了?” 阮湘喘了口气,揉揉手臂:“不冷,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上台前听到他们讲,三号评委据说有个怪癖。” “怪癖?”阮湘心不在焉地顺着他的话问。 “他有强迫症。”林延述讲,“听说走在舞台正中央的选手,他会额外加零点几分。” “真的假的?” “不太清楚,但可以试试。”他带着阮湘朝前走去几步,指着背景大屏幕道,“我下台后去对了对位置,蓝色线条和粉色线条之间应该就是从三号评委的那个位置看去,整场最中央的地方。” 阮湘惊讶道:“你还真的去测了啊,就因为这一句不保真的话?” 林延述“嗯”了声。 即使是无聊的道听途说又怎样,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帮阮湘去试错,实验,他只希望最后取得的成绩能够让她得偿所愿。 由于阮湘是最后一位,等顺序即将轮到时,台下的观众都已经困倦不堪,反应平平,有一些甚至在演讲时窃窃私语,干扰秩序。 林延述站在阮湘身边,轻声道:“紧张吗?” “不。相反,我很期待。” 阮湘目光直直望向前方,眼里有数不尽的期待与向往。 在很多个夜里,她总是会梦到阮甄,女人坐在窗边穿着睡裙,背靠着月光。她的脊背,面颊,胳膊间全是青紫交加的痕迹,但却依然眉眼含笑,静静地凝望着她,朝她伸出手来。 可就在两人即将相握的那一刻,阮甄却突然变成张纸飘落在地,阮湘想去把她拾起,却怎么嘶喊也碰不到她。 接着,一道身影走在她的面前,讥讽地盯着阮湘。 她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冲过去,可却都无能为力,只能亲眼看着陈承毅把阮甄拾起,面对着自己将她一条条撕碎塞进口腔,嚼出带血的沫来。 梦境的最后,是她一个人跪倒在地上,悔恨到泣不成声。 醒来后,阮湘发誓绝不会让梦境重演。 她已经等今天很久了,久到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已经不会再不安,紧张,有的只是焦急的期盼。她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终点,即使路途遥远,满是荆棘,她也会撕破血痂,坚定地朝她走去。 “林延述。” 再开口时,女生嗓音清越如鸣泉,带着份坚毅的笃定,她有着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阮湘回眸,微微扬起下巴,看进他的瞳孔,正色道:“我有信心赢过你,赢过在场的所有人。” “下场时,等着恭喜我吧。” 闻言,林延述瞳孔微怔,目送着阮湘走上台前。 女生静静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倾洒在她身上铺满一道温柔屏障,而他心甘情愿被困在那道屏障里,再也没有多余的情思去分给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望向台下形形色色的面孔,阮湘深吸一口气,开始演讲。 她的一字一句行云流水,表达准确清晰,观点和立意都无懈可击,调动着台下所有人的情绪,仿若一颗璀璨的钻石,炳若日星。 盯着舞台中央的少女,评委席上的方维江微微坐直身体,掌心牢牢握住身旁的扶手,紧紧凝着那张熟悉却又更稚嫩的脸庞。 良久,他眉目缓缓沉下去,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演讲结束时,伴着轰鸣掌声与评委们赞叹的目光,阮湘弯下腰,鞠躬致谢。 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电影,她想在此刻,这一幕一定是她楔子的结尾。 阮湘走下台时,林延述正站在不远处等她。 她步伐渐快,眉眼浅浅含笑,犹如一汪潺潺清泉。 阮湘站定到他面前,仰起头,眼里有微光浮动:“林延述,我厉害吗?” 林延述喉结微动,垂下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生。 他想说得话有许多,可站定到她面前,看着那双透亮的双眼,忽然又觉得都没什么必要。 良久,他“嗯”一声,嘴角勾起无声笑容:“你最厉害了,阮湘。” 所有选手演讲结束后,主持人走上台前念了一段致谢词,而后把所有参赛选手请上舞台,让她们稍作等候。 每位选手的分数正在后台进行统计,几分钟便可公布结果。 很快,工作人员把最终结果送了上来,主持人捏着手卡,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林延述垂下眼睑,看向身旁女生:“紧张吗?” “这是你问得第二遍了。”阮湘语气无波无澜,“你还是紧张紧张你自己吧,今天高手这么多,可别空手而归。” “不会。”林延述胸有成竹,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我演讲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去找人了。”阮湘嫌恶地皱起眉,“结果还碰见了宋誉。” “他没找事吧?” “找了,不过不是找我,是找谢沉瑶。” “谢沉瑶是谁,你提到过的那个新舍友吗?” 很快,获奖名单逐步揭晓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在一片掌声与叫好声中,阮湘如愿以偿地拿到冠军,亚军是秦安宁,季军则是林延述。 一旁的谢沉瑶兴许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名次下来时心情反而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不但没有什么失落情绪,还反而很为阮湘开心。 虽然她们只认识了短短一天,但阮湘却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愿意了解她相信她的人。 谢沉瑶走过去,轻轻拥抱了下阮湘,向她表示恭喜。 阮湘揉揉她的脑袋,觉得谢沉瑶乖巧又软绵绵的模样很像一只柔柔的蓝色水母。 扭过头时,谢沉瑶看到了台下的周政安。 他翘了下面的课,在数百人中迎向她的目光,竖起拇指和她遥遥对望。 获奖名单宣布结束,嘉宾颁奖,每个名次都有对应的颁奖嘉宾,而冠军的颁奖人正是方惟江。 男人走上台前,将奖杯递给阮湘时儒雅一笑,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湘湘,你比叔叔想象中还要优秀。” 阮湘惊讶一瞬,没想到方惟江这么快就能把她认出来,毕竟方惟江离开中国时她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都已经做好死缠烂打套近乎的心里建设了。 “方叔叔,您居然能认出我?”阮湘不可思议道。 方惟江温和地看着她,眼神怀念:“与其说是认出了你,倒不如说是认出了你妈妈。” 他拍拍阮湘的肩膀,打趣道:“你站上台的样子和你妈妈当年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叔叔怎么会认不出来。” “一会儿颁奖典礼结束后你有空吗,我们两个叙叙旧?” 阮湘飞快地点头,脸颊上孵出两个浅浅梨涡:“好的方叔叔,一会儿见!” 颁奖典礼结束后,彩带和礼炮花瓣洋洋洒洒地飘满整个会场,满地落雪。 四周尽是欢声笑语,望向手心攥着的奖杯,阮湘眼眶突然就红了几分。 心脏处隐隐传来无声悸动,往日的努力和汗水在此刻终于光破云出。 她是喜极而泣,为阮甄,也为自己。 很快,摄像老师扛着摄像机来给大家拍大合照,林延述叫她一声,示意女生看向镜头。 阮湘抬眸的瞬间,他温热指尖落在她眼角,揩去了那颗晶莹泪滴。 男生长睫垂下,眸若点漆,嗓音温柔道:“阮同学,笑一笑,还记得我送你那条手链时说了什么吗?” “我们,好运常在。” “对。”阮湘眼眸弯弯,轻轻地复述着他的话,“我们,好运常在。” 大合照拍完便是获奖选手的单独合照,秦安宁拿到奖杯后便因为要参加钢琴比赛直接离开,因此前三就只剩下了阮湘林延述两个人,倒像是刻意在拍双人照片。 摄像老师调整着镜头,不住指挥着两人再靠近一些,获得阮湘允许后,林延述侧身轻轻贴住女生肩膀。 两人气息交叠在一起时,阮湘又闻到了那股澄澈的柑橘清香。 只是这一次她难得没再抗拒这个曾经最喜欢的气味,而是让它逐渐弥漫在了自己身旁。 摄像师喊道:“三!” 两人对视一眼,勾起嘴角。 “二!” 林延述伸手,悄悄在阮湘脑后比了个兔子耳朵,唇角笑意肆意又温柔。 “一!” 两人同时喊道:“茄子!” 照片“咔嚓”一声被定格在取景框中。 他们在这一刻,成为永远。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9月14日。 好运常在。 第26章 我会让我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散场后,阮湘跟着方惟江来到家私人咖啡厅。 店内环境静谧宜人,黑胶唱片缓缓旋转,流淌出舒缓乐曲。有只波斯猫正趴在羊绒地毯上睡觉,听见推门声音,它懒洋洋地站起身,转窝在猫爬架上。 阮湘微微垂眸,注意到他们这一桌的花瓶里摆放着三支白色雏菊。 阳光散落间,雏菊的花蕊散发淡淡清香,一种温暖舒适的惬意感围绕身边,就像是方惟江给人的感觉。 阮湘抿了口咖啡放在桌面,沉思片刻,直入主题道:“方叔叔,其实这次演讲比赛我是知道您会来特意参加的,我有事需要您的帮助。” 方惟江语气温和:“我可以帮到你的话,你尽管说。” “是关于我妈妈的事。” 闻言,方惟江端起咖啡的手顿了下,眉心微抬:“你妈妈她过得不好吗?” “她被陈承毅软禁在了家里。”阮湘眼神逐渐黯淡下来,低声道,“外公离世之后,陈承毅就侵占了我们家的房子和公司,常常一言不合就对我和妈妈拳脚相加。妈妈为了让我能远离他少受伤害,于是和陈承毅做下约定,决定独自一人留在那个家里。” 指尖不自觉地攥进掌心,阮湘轻轻呼出口气,从相册里调出阮甄伤口的图片拿给方惟江。 “直到现在我妈妈依旧每天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我报过警,但力量微薄,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反而会让她受到更多伤害。” “最绝望的时候,我想到了您。方叔叔,希望您能看在之前*和妈妈的关系上不计前嫌,帮一帮她,也帮一帮我。”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收至眼底,方惟江攥紧手机,几乎是自虐般地把图片放大,紧盯着阮甄身上的一道道伤口。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临走前在机场给阮甄发去的短信。 他笃定地告诉她:你会后悔的。 阮甄却只是回复:我现在很幸福,我确信这就是我想要的。 陈承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们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有她这个当局者在这片迷雾沼泽中越陷越深,直至淹没生机。 看着这些照片,方惟江想,他应该笑的,笑阮甄愚蠢,笑她活该,可心中却不知为何被一股浓烈的愤怒所填满,把五脏六腑都揪得生痛。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极力掩去眸中那股浓烈的戾气。 再睁开眼时,阮湘听到方惟江饱含怒意地承诺道:“湘湘,你是个勇敢的孩子,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解决,让你跟你妈妈早日团聚。” 事情有了一大步进展,阮湘心中那块悬而未决的巨石总算得以降下几分。 告别方惟江后,她走在路上给阮甄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演讲比赛拿到了冠军,告诉她今天的阳光无比明媚,告诉她自己看到的一花一木,路边摇尾乞食的小狗。 最想告诉阮甄的是,我们不久后就可以团聚了。 但是她不能说,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万事都有变数,她不愿让阮甄再过多担心。 挂断电话没多久,阮湘收到了周政安发来的微信。 男生语音内容言简意赅,说他这个三中原住民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给他们办个庆功宴,祝贺他们拿到不错的名次。 阮湘欣然赴约,在路边打了个的士。 待她赶到时,菜已经全部上齐完毕,雅间一共四个人,周政安,谢沉瑶,她自己还有林延述。 见阮湘来了,谢沉瑶笑着跟她招手。 周政安下着菜问:“你怎么一散场就没影儿了,我们找你半天。” “和朋友去外面聊了点事情。”阮湘接过林延述递来的湿巾擦手,“先不说这些,我快饿坏了。” “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林延述捞出来个福袋,仔细地挑掉上面的胡椒后才放进阮湘盘子,“刚煮好,小心别烫到嘴。” 周政安咬着筷子“啧”了声,满脸调侃神情,很快被林延述一个眼刀杀回去。 他视而不见,举起杯子,几个人以可乐代酒一起干杯。 热辣辣的红油在锅里翻滚,沸腾,周政安夹出个撒尿牛丸一口咬下,结果油汤在霎时尽数喷出,精准飞溅上林延述小半个胳膊,留下道色香味俱全的痕迹。 男生扯着袖口,脸色黑沉:“吃东西一戳一个洞,没看出来你还长了张鸡嘴。” 周政安抽纸给他,自知理亏,躺平任嘲。 看着林延述扭曲的表情,阮湘没忍住,十分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见现在氛围不错,周政安似做无意般问道:“听说宋誉现在转到你们学校了?” 说完,他眼神立马落在了谢沉瑶身上,时刻注意着女生的情绪。 谢沉瑶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头越埋越低,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就禁不住一阵发颤。 见女生脸色发白,阮湘安慰般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大概明白周政安的意思,柔声询问:“沉瑶,你和宋誉的事方便告诉我们吗?” 谢沉瑶看向周政安,神色忧虑,后者鼓励道:“谢沉瑶,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该害怕的不应该是你。” 女生沉默片刻,右手紧紧攥住自己脖子上的平安扣,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因为有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姣好脸蛋和优异成绩,谢沉瑶一入学便是众人瞩目的对象,但因为家境贫穷又“自命清高”“不识抬举”,就常有些男生拿这件事在她身上开下流且恶劣的玩笑。 高二那年宋誉向谢沉瑶表白失败后,恼羞成怒地联合其他几个男生在班内大肆传播她的各种谣言。 这种事情一向是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发生在一个漂亮女生身上的桃色新闻,于是他们如蝇逐臭地围在宋誉身旁,想要从他口中听到谢沉瑶的更多“故事”,再然后便是口耳相传,无数张嘴巴添油加醋地把故事改编的更为精彩纷呈,丝毫不顾及这会给当事人带来怎样的灾祸与伤害。 对此,谢沉瑶第一时间解释过也自证过,可却都没有用。他们充耳不闻,只是围在一起聚成个严丝合缝的圈,一次次把她围在中央审判。 他们戏谑地看着谢沉瑶,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好似要透过衣物把她看个精光,估价,揣摩她的身体是否和故事里的一样迷人。 他们笑嘻嘻地说:“我们都知道了,谢沉瑶。”然后再似做无意地攀上她的肩,语气下流又轻浮地贴在女生耳边,“我手里有点闲钱,你今天晚上陪陪我们呗。” 后来即使周政安出面,即使始作俑者宋誉退学,也只是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加波澜壮阔,高潮迭起,并没能实质性地改变什么。 “不是真的干嘛怕人说?” “我就听听,又没乱传,要找找他们去。” “能被这样说的女生肯定自己多少也有点问题吧……” “哦,是假的,那又怎样?关我屁事。” “可我觉得她就是这种人诶。” 每个人都有一双耳朵,每个人都只听自己想听的。 谢沉瑶发现自己根本捂不住他们的耳朵,躲不掉射击而来的流言蜚语,于是她只好封住自己的耳朵,捂上自己的嘴巴,把自己缩小,再缩小,直到消失。 祈祷有天一觉起来,能够看到雨过天晴。 说到最后,谢沉瑶已经泣不成声。 宋誉的骚扰和同学们的讥讽历历在目,像根鞭子一下又一下地鞭笞在她身上,体无完肤。 得知事情的全貌,阮湘食欲全无,她将谢沉瑶搂进怀里,心疼地轻声安慰着这个已经足够坚强的女生。 回去的路上,阮湘一直闷闷不乐。 林延述安静地陪同在她身边,身边车流涌过,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纤长,紧密。 临走时他们嘱咐谢沉瑶,如果以后宋誉再找过来,一定要全程开启手机录音留下证据。 谢沉瑶应好,向他们真诚道谢。 他们都知道,即使最后真相水落石出,宋誉道歉,承认造谣,得到惩罚,也无法让谢沉瑶受到的伤害减轻一分一毫。 伤口已经凝刻成疤痕狰狞地跟随身旁,只有哪天谢沉瑶能做到彻底无视他人的目光和言语,才能真正从这场谣言中走出,开启新的生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夜晚黑如一笔画不开的浓墨,万物静默,夜色如银。 “明天会有好天气吗?”回忆起谢沉瑶那双黯淡双眼,阮湘抬眸看向身旁的男生。 “或许吧。”林延述明白她的意思,语气淡淡,“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不会每一天都有好天气。” “你说得对。”垂下眼睑,阮湘不禁有些兴致缺缺。 迎面刮来阵夏夜晚风,在树影摇曳间发出“沙沙”喊声。 阮湘将发丝捋到耳后的瞬间,听到林延述肯定道:“但不管是狂风骤雨还是严寒暴雪,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度过每一个极端天气。” 男生语气平淡,一字一句却郑重如承诺,阮湘虽然有些感动,但并没怎么把他这句话放进心里。 “我早已经不信这种话了。”阮湘笑了下,告诉他,“我现在就只信我自己。” 她不需要别人给她撑伞或是披衣,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骑士,可以独自跨越前方所有陷阱,披荆斩棘。 “林延述。” 远方灯火璀璨夺目,似点点晴日星光。 阮湘望向前方,笃定道:“我能让我的每一天,都变成好天气。”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14日。 她的每一天,都会是好天气。 第27章 阮湘魅力太高,你魅力太低。 周一到校时,阮湘发现书桌里多了两份庆祝礼物,不用猜测也知道是谁送来的,她抬起头,对上了冯嘉瑶周韵筝笑意盈盈的目光。 阮湘眉眼弯起来,佯装迷惑道:“这谁送我的礼物,不会放错了吧?” 周韵筝配合她热演起来:“哎呀,应该就是放错了,礼物给我,我帮你放到失物招领处。” 见周韵筝作势要抢走礼物,阮湘连忙将它们护在身后,几个女生抢抢笑笑地扭作一团,语音欢快。 兴许是最近为了准备演讲比赛经常熬夜,阮湘总感觉眼睛疲惫的厉害。 课间时分,她趴在栏杆旁眺望远方,发现学生会里的不少人正在操场搬运道具,一个个动作繁忙。 她朝冯嘉瑶问道:“他们干嘛呢?” 冯嘉瑶“颗滋颗滋”地往嘴里塞薯片,语调含糊不清:“湘湘,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艺术节居然都能给忘了。” 艺术节? 周韵筝接过话题,语气兴奋:“今年艺术节高二那个叫李言景的学弟好像也参加。他最近在咱们学校人气好高,唱歌好听就算了,人还帅得惨绝人寰,你说女娲娘娘造我的时候怎么就没舍得多按几个天赋点?” 冯嘉瑶长长叹口气:“唉,可惜咱们今年高三,就只有看着的份喽。” 阮湘觉得李言景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下没想起来就也没太在意,随口问了句:“有多帅?” 冯嘉瑶努努嘴,悄声道:“我感觉比起林延述就只差一点点。” “哦。”阮湘瞬间失去了对李言景的所有兴趣。 林延述的脸她看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免疫的差不多,后来去当记者见过的美女帅哥更是数不胜数,一般男色早已无法动摇她心。 “哦?你就哦?”冯嘉瑶不满道,“林延述天天跟在你后面跑,你是不懂学校再出现一个大帅哥对我的杀伤力。” 阮湘趁她不备,一把抽走冯嘉瑶薯片,反手威胁:“早恋还是学习,二选一。” “你好残忍。”冯嘉瑶闭了闭眼,视死如归,“我选学习。” “算你懂事。”阮湘把薯片塞回到女生手里,“关键时期请把个人的小情小爱放在一边,专注学习。” 瞧见冯嘉瑶已经被洗脑成功,此刻盯着教室归心似箭,阮湘刚准备带领她们回去扑进学习的海洋,结果一扭头就撞到了块坚硬礁石。 她捂着脑袋抬起头,瞧见林延述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男生穿着件宽松的日系拼色Polo衫,袖口处松松挽起,露出截流畅的小臂线条。 阮湘揉揉鼻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让冯嘉瑶两眼放光的不是教室,而是在她身后的林延述。 男生长眸微垂,问她:“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沉迷帅哥呢。”冯嘉瑶为了报威胁之仇,满嘴胡邹。 林延述语气悠哉:“我不就在这儿站着,你往那边看什么?” 阮湘极力隐忍住翻他白眼的欲望,预备回击之时,忽然瞄到楼梯口有个男生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男生肤色白暂,俊逸闲雅,伴着阳光迎面走来的样子就像张行走的流行杂志封面。 上下打量一番林延述,阮湘指向杂志男的方向,语气轻慢里又带着点不屑一顾:“我要看帅哥也是看他好不好?你这张脸我早就已经看腻了。” 对战的火花顷刻间一触即发,周韵筝激动地双眼放光,连忙去看林延述反应。 只见林延述眯起眼眸,顺着阮湘的指尖瞥向那人一眼。 片刻后,他垂下眼睑,颇为嫌弃地“啧”了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阮湘感觉自己的审美受到质疑,自动反击功能启动,没好气地拐了他小腿一脚:“我看你挺闲,错题帮我改完了?” “嗯。”林延述求生欲极强地迅速道,“你最近状态恢复挺快,正确率提高的已经和之前没差多少了。” “等着吧,下次就再把你从年纪第一的位置踹下来。” “我拭目以待。” 眼看杂志男离她们的方向越来越近,冯嘉瑶默默扯了扯周韵筝的衣角,兴奋地压低声音:“我去,这不是李言景吗,他来咱高三的教学楼干嘛?” “估计是来找哪个老师,我听说……” 还没等周韵筝说完,李言景便已径直走到她们面前。 男生周身气质清爽似夏日的柠檬汽水,找准目标般将脚步精准落定在阮湘旁边,伸出手,礼貌道:“阮学姐,你好。” 还没等女生反应,林延述便很有危机感地主动欺身上前握住了李言景的手,同时,他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右靠了些,将阮湘整个藏在身后。 他挑了挑眉,语气冷淡:“有事吗?” “有事没事也不是找你说事,关你屁事。”阮湘将面前碍眼的人一把推开,看向李言景,“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是我单方面认识你。”李言景嘴角弯起弧度,唇边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少年感十足。 “很冒昧打扰学姐,我是高二一班的李言景。来找学姐是因为去年在台下看到了你的校庆合作表演,特别喜欢学姐的唱歌技巧和里面蕴含的浓浓感情。今年艺术节我也报了音乐节目,就想请你指导一下,不知道学姐方便吗?” “呦呦呦呦,是喜欢学姐的唱歌技巧还是喜欢学姐的……”冯嘉瑶语句故意卡下后半截,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延述闻声扫过去,眼神犀利。 冯嘉瑶噤声,收起那副嬉皮笑脸模样,暗示道:帅哥放心,我是站你的。 校庆演出? 阮湘思考片刻,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她高二那年正好是洛城一中一百周年校庆,她和林延述被学校安排强制性参与,只好硬着头皮排了个节目。 林延述弹钢琴,她唱歌,节目反响似乎还挺好。只是这件事过去太久,早就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落了层灰。 见阮湘正在考虑,又想到自己这张已经被她看腻的脸,林延述危机感瞬间炸起。 他站在一旁,默默提醒道:“阮同学,关键时期请把个人的小情小爱放在一边,专注于学习。” 冯嘉瑶边看戏边啃薯片,疯狂点头。 闻言,阮湘果断在冯嘉瑶林延述两人心碎的目光中回握向李言景掌心:“没问题,学姐可以帮你。” 冯嘉瑶瞪大双眼,顿感手中的薯片食之无味。 说好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学习故,两者皆可抛呢? 李言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惊喜地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到时候方便联系。我知道学姐高三忙,不会经常打扰你的。” “好。” 确定加上阮湘微信后,李言景似做无意地感叹:“总算是拥有学姐的好友了。” “总算?”阮湘抓住重点,“你之前加过我吗?” “其实去年校庆结束后我就向学姐你发送过好友申请,但是很快被你拒绝了,怪我当时的好友申请太唐突了。” 阮湘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一般不加不认识的人。” “没关系。”李言景晃了晃手机,“起码我们现在认识了。” 一旁的林延述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盯着李言景,在心里无声冷笑。 大家都是男生,谁也不是傻子,他那点小心思林延述一眼就看得出来。 晴空朗润,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微光洒进教室。 迟辰趴在桌子上正跟周公幽会,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地动山摇,他还以为地震了,瞬间直起身子就打算往外冲。 林延述一把拉住迟辰,语气幽幽:“你醒了。” “滚。” 一看是林延述,迟辰怒骂一声,趴回到课桌继续假寐。 他已经猜到这人来找他是意欲为何。 果不其然,林延述强行把他从睡梦中拉起又是因为阮湘的事。 迟辰眼皮都懒得掀起来,强撑着困意听完后没好气道:“你把我叫醒就为这点破事?” 林延述眼尾耷拉着,烦得不行:“本来阮湘就对我爱搭不理的,身边还有个碍事的周政安,现在又来个李言景,哦,她还有个渣男初恋正在死乞白赖地求复合。” 语毕,林延述咬牙切齿道:“你说我哪儿来这么多情敌?” “这还不明显吗?”迟辰怼他,“显然是阮湘魅力太高你魅力太低导致的。” “你就不能雪中送炭说点好话让我开心开心?” “我可不擅长雪中送炭。”迟辰冷笑一声,趴回桌面,“我擅长落井下石。” “……” 算你狠。 _ 傍晚,阮湘上完培优班离开学校时,外面已是一片月明星疏。 王广盛因为女儿的事情已经向阮湘告过假,这几天都不便来接送她。 阮湘顺路买了个鸡蛋灌饼,边走边吃。到了单元楼下,她忽然发现楼栋旁边停着辆眼熟的黑色自行车。 阮湘没太在意,点开李言景给她发来的一段录音,里面是他自弹自唱的一首英文歌,男生声音低沉磁性,很有颗粒感,在夜幕中显得治愈而又安静。 伴着歌声,阮湘记忆开始复苏,逐渐地想起李言景这个人来。 李言景在原本时间线的高三就追过她一段时间,他长得帅性格好人也机灵有趣,阮湘对他还蛮有好感的。 不过林延述倒是一如既往地讨厌李言景,总是暗戳戳阻止两人接触,之后李言景向她表白,被她拒绝后就慢慢没了联系。 歌声逐渐归于平静,阮湘给他点出一个气息不稳的地方,将手机放在一边开始学习。 隔天早上,小公鸡闹钟因为没电而罢工,见时间已经濒临迟到边缘,阮湘迅速套上校服,穿好鞋袜,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冲出家门。 直到下楼看见空无一人的街道,阮湘才猛然想起王广盛最近因为忙着照顾女儿不能来接送她上下学。 这会儿再叫车显然已经来不及,阮湘正苦恼时,身后忽然传来阵自行车的“叮铃”声音。 她扭过头,双眸在霎时闯进道清俊身影。 阮湘瞳孔微睁,惊讶道:“林延述,你怎么在我家小区?” 闻言,男生长腿一支,不紧不慢地把车停在了阮湘面前。 林延述今天不同于以往,脸上戴着个黑色口罩,露出的一双眉眼冷锐,倦懒,尚还泛着惺忪睡意,似乎精神不太好的模样。 他并没回答阮湘的问题,只是打量了几眼面前女生的窘迫状态。 开口时,林延述咬字分外散漫。 他问:“需要我带你一程吗?阮同学。”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18日。 服了,偏偏这时候被她气得牙龈上火,脸肿得跟仓鼠一样…… 第28章 别用美人计,我受不了。 见阮湘神色犹豫,林延述还是解释了下:“林桦越不是搬到我家了吗,我没地方住,正巧这边有空房出租就先搬来这里一段时间。” 语毕,他从口袋拿出手机,展示屏幕上的时间:“你确定还要站在这里闲聊?” 阮湘也不跟他矫情,很快侧身坐上林延述后座,指尖死死攥住男生腰间衣服。 林延述扭过头,看一眼侧腰,耳廓稍烫,不自然道:“你攥这么紧干吗?” 按理说在迟辰给他的讲述中,在有帅气出场的加持下,阮湘应该羞涩地坐上他的后座,手指几次伸出又悻悻收回,不敢碰他。再之后他就可以霸道地抓住阮湘双手一把放在腰间,借此来提升魅力。 结果阮湘居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便直接坐上后座就算了,指尖也攥得像要给他量腰围一样,没有丝毫理想中校园爱情的浪漫效果。 林延述垂眸,忽然觉得阮湘对他的状态不像是异性对异性,倒更像是兄弟对哥们…… 概括一下就是他想演红楼梦,阮湘却只跟他对戏水浒传。 “别管,骑你的车。”阮湘紧张兮兮道。 跟林延述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很清楚这位骑车带人的风格,放荡不羁爱急刹,不死绝不按喇叭。 之前高三林延述最开始骑车载她时,她不是吓死就是被急死。不过……阮湘眨了眨眼,看向周围飞速掠过的风景。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林延述并没有搬来过她家隔壁,而是每天早上骑单车来接她。 看来冥冥之中,她还是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快到校门口时,阮湘为了避嫌让林延述提前停车,两人各自走进学校。 高主任正站在校门口抓着装,看见阮湘,笑呵呵地恭喜她拿到比赛冠军。阮湘随口说了几句还是要感谢老师教导之类的客套话,哄得高主任如沐春风。 林延述停好车走过来时脸上口罩依旧没摘,他长得本就冷,口罩使得他整个人相较平常更多出了几分难以靠近的凌厉。 见状,高主任叫住林延述,上下打量一番:“把你口罩摘了再进去,上学呢还是让你来耍酷的。” 林延述停下脚步,瞥了眼不远处看热闹的阮湘。 他早就想好说辞般:“感冒,会传染。” 高主任当了这么多年主任,见过的学生成千上万,是不是撒谎听一句话看个眼神就知道。 阮湘见时间还来得及就站在一旁看戏,她也挺好奇的,林延述怎么今天莫名其妙地非要戴着口罩? 高主任加重语气道:“摘下来,不然你今天就别进校门。” “不行。”林延述负隅顽抗。 一听他犟嘴,高主任火气更盛,翻开手里的“恶魔手册”就打算狠狠记上林延述一笔。 男生双手插兜,露出一副你随便吧反正我就不改的模样,把高主任气得林字的一横差点划破天际。 这人口罩哪怕到了教室也没舍得摘,一到座位就把半边脸埋进臂弯,只露出双忧虑的眼睛。 “你怎么了?”阮湘侧过身,拿笔敲敲他桌子。 林延述垂下眼睛:“脸肿了。” 他语气冷冰冰的,说出来的话音却十分委屈:“阮湘,我的脸是被你气肿的。” “别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扣,到底怎么回事?” 林延述闷闷不乐:“你昨天说看腻了我的脸。” “嗯,然后呢?” “它不想被你看腻。” “嗯。” “然后它就气肿了。” “嗯。”反应几秒后,阮湘坐直身体,十分无语,“你这什么逻辑,碰瓷呢?” 兴许也觉得自己丢人现眼,林延述咬咬牙,把头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没碰瓷。我被你气得上火,第二天起床发现不但牙龈肿了,脸也跟着一起肿了,很明显这都是你的错好吗。” 不是吧,居然给气成这样。 阮湘十分没给面子地嘲笑出声,凑近林延述道:“口罩摘掉给我看看。” “不。” 她语气调侃:“之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我才不在意呢。”林延述抬头,将目光投向阮湘,不紧不慢道,“我只在意你的看法,你难道不知道吗?” 男生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她措手不及,阮湘愣了下,避开林延述的灼灼目光。 仔细回想下两人经历过的种种,阮湘发现在一起时是林延述主动向她表白,分手时也是林延述直接把她甩开。 这样想来,他们之间似乎一直是林延述占据着主导地位。 这一点也不公平。 阮湘忽然很想要报复回来,就像是林延述刺痛她那般,于是她慢条斯理地笑了下,那模样漂亮又无情,像只狡黠的狐狸。 她伸手,温热指尖轻轻划过男生耳廓,慢悠悠地停留在口罩的挂绳处轻捻,按压。 “让我看看你嘛。”她说。 话语间,指腹纹路摩挲过泛红耳畔,触感似冬日细小的静电,在耳边霎时炸开了最小幅度的焰火。 林延述喉结滚动,静静地看着阮湘,眸色渐深,渐沉。 “可以。”男生嗓音低沉,“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阮湘,片刻后垂下眼睑,一点点收回所有棱角,诚实道:“能不能别用美人计,我受不了。” “……” 阮湘白他一眼,望向林延述通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尖,无奈地弯起嘴角。 指尖还留有他身体余温,阮湘磨了磨手指,默默地想。 她的前男友还真是又纯情,又没出息。 林延述一向说话算数,既然答应阮湘要摘便决不食言,立刻乖乖扯下口罩。 阮湘目光扫过,在看到口罩下那半边肿胀的脸颊时,内心在短短一秒钟内迅速经历了五种情绪。 它们分别是,震惊,无语,同情,嫌弃和嘲笑。 很不幸,嘲笑排在了最后。 眼看林延述的脸色已经变得比雨天的乌云还要阴沉,阮湘努力收回笑意,强压下嘴角放平语气:“其实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嗯。” “就是……”阮湘身体微微发抖,“就是像只蜜蜂小狗。” “蜜蜂小狗是什么?”林延述直觉可能不是什么好词,语气凉飕飕的。 阮湘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是只像蜜蜂一样甜,人见人爱的小狗。” 林延述“哦”了声,对这个称呼勉强还算满意。 他曾经听到别的女生说过,对男生最好的夸奖就是说他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因此,他果断在课间去找迟辰炫耀。 听完全部,迟辰无语道:“你是真的一点网都不上啊。” 林延述喝了两片消炎药,疼得龇牙咧嘴:“你就羡慕吧。” 迟辰把手机拿给他:“来,你自己上网搜搜蜜蜂小狗什么样。” 林延述才不信他,立刻上网搜索蜜蜂小狗相关词条。 几分钟后,他绝望地一头磕在书本上,双目无神,心像窗外树叶一般随风飘摇。 迟辰同情地戳他脑袋,贱嗖嗖道:“你是哭了吗,蜜蜂小狗。” “别逼我动手。”林延述直起身子没好气道。 “呦,这就不趴了,你回血速度还挺快。” 林延述杀他一眼,咬牙切齿:“我他爹的脸疼,不行?” 由于在小区门口打车不太方便,王广盛又还要过段时间才能上班,所以阮湘一连五天都是由林延述亲自车接车送。 时间长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决定买一辆自行车自己上学骑,这样既省事省钱又不用担心迟到,唯一的问题就是阮湘不太会骑自行车。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林延述曾经教过她,然而阮湘只学了个半会。她因为重心不稳控不好把,摔得次数太多嫌疼,再加上当时太忙学了一天就没再继续,后来再长大些就去考了驾照,出行都是开车,自然更不用去学如何去骑自行车。 现在看来,有些事情注定逃不掉。 周六上完补习班,阮湘相约谢沉瑶一起陪她去商场挑选自行车。 自从上次演讲比赛结束后,她便一直和谢沉瑶保持联络,林延述周政安也想过来,但阮湘嫌他俩太烦,果断拒绝了同行请求。 两个女生来到商场,边走边聊倒也愉快。 望向琳琅满目的自行车,谢沉瑶主动问道:“阮湘,你打算挑哪种类型,变速自行车还是普通自行车?” “你是新手的话我建议还是普通自行车,变速车座高,骑起来你可能会不太适应。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可能会太武断,主要还是看你。” 谢沉瑶建议的语气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话太多会打扰到她心情。 阮湘知道女生心思敏感,友好地冲她笑笑:“没有啦,你的建议很好。” 阮湘挑了会儿,最后选中辆粉白相间的自行车,和商家敲定后约好明天把车子送到她小区门口。 外面天色尚早,正巧商场有跳格子捞金鱼的活动,两人反正也闲着没事,便也一起排队参加。 这里的跳格子游戏就是小时候常玩的跳方格,只不过裁判稍改了规则,需要先进行抽签,抽到数字几就把沙包丢进对应的方格里再起跳,如果丢不进对应的方格或者跳跃的时候踩空就算做失败。 谢沉瑶在小事上一向运气不错,她抽到数字1,轻松就把沙包丢了进去。 女生体态轻盈,即使单只脚跳也不会出现重心不稳东倒西歪的模样,反而像只灵活的小兔子。 阮湘就比较倒霉,抽到数字7,连沙包都没丢进去就宣布失败。 谢沉瑶问她要不要再试一次,阮湘摇摇头,带着她去捞池里的金鱼。 捞金鱼的网是纸网,沾水没多久就会破掉,但谢沉瑶似乎很擅长这个游戏,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池中金鱼,伺机行动。 她生得漂亮,认真又专注的模样很快引得周围不少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女生身上。 卷起的袖子露出截冷白小臂,谢沉瑶动作又快又准,一勺下去便是一条小鱼,最后居然赶在纸网破掉前整整捞上来五条金鱼。 回去的路上,阮湘盯着她手中小鱼赞叹道:“好厉害啊你,有没有什么诀窍快点传授给我。” 谢沉瑶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怀念神情:“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诀窍,就是眼准手快。我爸爸很喜欢金鱼,小时候经常带我来捞,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这样啊。”阮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次我也试试。” “但我其实不太喜欢金鱼。”谢沉瑶慢慢地说。 “为什么?” “因为这并不是它本身的模样。它的原身明明是鲫鱼,但却为了满足部分人的喜好被硬生生地培育成了各式畸形的模样。” 谢沉瑶拿起手中金鱼,在灯光的照耀下静静地看着它们。 这些金鱼们有的双眼肿大,有的背鳍缺失,在清澈的水中迷茫地左右游行。 “人类给它们优越的生活,它则给人类带来欢乐,但是其实有很多变异的金鱼即使你再精心照料也难以活得很久。” “所以我偶尔在想,因为别人的喜好被迫改变自己,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痛苦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见阮湘默不作声,谢沉瑶低下头连忙抱歉道:“对不起,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影响到你的心情了。” “没有,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听别人对我说这三个字。”阮湘认真道,“谢沉瑶,我很喜欢你聊这些,很鲜活也很动人,就好像我见到了在承受那些流言蜚语前最早的你。” 闻言,谢沉瑶轻轻呼出口气,微笑道:“谢谢你,阮湘。” “客气什么,我们可是朋友。” 夜色漆黑如墨,路边的车流不息,金鱼摆尾间,两个女生相识一笑,搭起道友谊的桥梁。 在岔路口分别时,阮湘望一眼周围,还是不放心地问道:“沉瑶,最近宋誉还有来骚扰过你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22日。 已消肿,帅回巅峰。 第29章 你先不要走,再陪我一下,好吗? 谢沉瑶愣了下,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最后只是微笑着说:“他应该是知道怕了,不敢再来招惹我。” 阮湘还是不放心,仔细叮嘱:“虽然如此,但你还是要小心点,宋誉这种人就像条阴毒的蛇,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冲出来咬你一口。” “我知道啦,谢谢你阮湘。” 阮湘揉揉谢沉瑶的脑袋,挥手跟她告别。 月色薄凉,周围人影渐稀,在回家的路上,谢沉瑶总要经过条昏暗逼仄的巷口。 她不喜欢这条路,因为这里的空气总是弥漫一股让她不舒服的味道,像是潮湿地发霉的菌菇,湿哒哒,黏腻腻的,如同暗处一道如影随形的幽深目光。 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谢沉瑶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不适的地方。 四周静寂无声,很快,女生背后,一道瘦长鬼影踏着夜色缓缓出现,又迅速隐匿于阴暗之中,似乎是感知到什么,谢沉瑶喉咙逐渐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 她停下脚步,猛地回头,可身后却安静的空无一人。 风吹叶动,摇晃出片片阴森黑影,似一只只蝙蝠潜于黑夜。心跳声在此刻剧烈可闻,谢沉瑶咬了咬唇,神经紧绷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就在这时,一只野猫骤然从杂草丛中窜出,谢沉瑶吓得身体一颤,不慎将手机摔落在地。 屏幕适时地亮起,她垂头,看到了谢蕊发来的信息。 「瑶瑶,什么时候到家啊?菜还用妈妈给你热热不?」 稳了稳心神,谢沉瑶自我安慰道,没关系的,只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了。 这条路上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弯腰拾起手机的瞬间,谢沉瑶动作一顿,余光撇到地面的一道瘦长鬼影已经停落在她身边,尽数覆盖住了身体的全数光源。 毛骨悚然的阴冷感霎时从脚踝攀到脊背,下一秒,谢沉瑶瞳孔骤然放大,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在绝望中被一双大手死死锁住了嘴巴。 …… 夜色深重,路边车流不息,路灯散落的光源明亮,点燃黑夜。 阮湘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在电线杆上,接通林延述打来的电话。 “嗯,我和谢沉瑶已经分开了。没事,不用你来接,我已经订好了网约车。”语毕,阮湘慢悠悠直起身体,瞧见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落着一条项链。 “嗯,好,知道了。” 步伐前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发现这条被人遗落在地上的项链正是谢沉瑶平时戴着的那条平安扣。 莫名的,她心中涌起股不祥的预感。 阮湘指腹擦去环扣上面残留的灰尘,问道:“林延述,你刚刚说周政安在你旁边是吗?你现在把电话给他。” 很快,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推搡声音,几秒后,阮湘听到周政安说:“找我什么事?” “谢沉瑶的项链掉在这边被我捡到了,我们刚分开不久,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吗,我把东西给她。” 周政安那边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寻找地址,发来后,他仔细叮嘱阮湘道:“谢沉瑶她家那边要经过一条小巷,很黑很潮,你小心点。” “好。”阮湘挂掉电话,把平安扣装进口袋,朝着周政安发来的地址走去。 她中途给谢沉瑶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快步踏进小巷,阮湘身体被黑暗吞没的瞬间,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再次涌现,甚至于愈演愈烈。 这个地方她高一时为了绕近路曾经来过,结果遇见混混被抢走了手机,虽然之后被林延述又夺了回来,但总归留下了些不美好的回忆。这条巷子也自此被她拉黑,再也没有靠近过。 时隔多年再来到此地,阮湘发现这里比她记忆中还要漆黑阴森,简直如同恐怖片中的场景。 阮湘加快脚步,不停拨打着谢沉瑶的电话,一次次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让她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越往小巷深处走去,阮湘便越是心慌,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呼救。 “唔……救命……滚!你放开……” 熟悉的女声让阮湘如遭雷击,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迅速拿出手机报警。 阮湘小声报出地址,拾起脚边一根粗壮的树枝环视四周。 脚步跨过片片草丛,伴着微弱夜色,阮湘看到谢沉瑶被一具看不清人脸的身影按在了地面。 听着耳边女生的声声哭喊,阮湘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直接趁其不备一脚踹上那人背脊,而后用手机里的强光手电直刺他的眼睛。 阮湘力道不轻,男人被她踹翻在地滚了半圈才踉跄着站起身体,他粗喘着气,用手指遮挡住眼前的剧烈光线。 阮湘护住谢沉瑶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辨认出眼前这张熟悉的漂亮脸蛋,那人从嘴里发出几声尖锐冷笑。 他慢慢放下手臂,眼神阴恻恻地盯着面前女生,一字一句道:“阮湘,我不找你,你还亲自送上门来啊。” 这人竟然是宋誉! 见男生这副穷凶极恶的模样,阮湘立刻判定出宋誉此次袭击绝对是早有准备,他一定是跟踪了谢沉瑶很久,只等这次机会。 阮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宋誉,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宋誉默不作声,悠哉悠哉地拍拍身体,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刀拍击在掌心,一步一步微笑着慢慢走进两人。 阮湘用力拽起抽噎的谢沉瑶,拉着女生不住地往后退去,宋誉找得这个地方是条死路,唯一的出口被他挡住,她们根本逃无可逃。 阮湘攥紧掌心,逼迫自己冷静,她刚刚已经报过警,现在只需要稳住宋誉拖时间等待警察的到来。 “啧啧啧。” 欣赏着两个女生的惊恐模样,宋誉卑劣的自尊心总算得到了满足:“你说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他似乎真的很是疑问,欺身逼近阮湘。 “阮湘。”宋誉掐住女生下巴,把尖锐刀身拍在她的脸颊,语气轻浮而又狎昵,“我很喜欢你的,但你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好事呢?” “你看看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被划上一刀该多让人心疼啊。” 冷汗一层层浸湿额发,此刻,阮湘无比懊悔着自己的鲁莽,她太气太急,居然没有想到宋誉会带着刀。 深吸口气,阮湘适时地服软道:“对不起。” “呀,没想到你居然还会道歉?能屈能伸,我喜欢。”宋誉低笑出声,死死地盯着两人几秒后,将手里的刀尖猛然对向了谢沉瑶。 谢沉瑶身体骤缩,紧紧贴向身后的墙壁,精致的脸上爬满了惊惧泪痕。 “你这个贱人,明明乖乖跟我就行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他面目狰狞,扯住谢沉瑶的头发狠狠往后拽去,“操!哭都哭得这么勾引人,贱不死你!” 见宋誉注意力终于不在自己身上,阮湘咬牙,找准机会一把拽住男生小臂。 她擒住他肩膀用力后折,骨骼交错的碰撞声霎时尖锐地嗡鸣耳畔,宋誉发出声凄烈惨叫,痛得整具身体不断后跌。 千钧一发之际,阮湘大声对谢沉瑶喊道:“抢他的刀!” 谢沉瑶剧烈地抖了一下,不顾身体上的酸痛连忙爬起,她指节紧绷,发白,死死地按住宋誉另一只手,而后用尽全部力气咬住了他拿刀的那只手臂。 “滚!” 刀尖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宋誉大叫一声,把谢沉瑶重重甩在地面。 就在此时,一道蓝紫色光线驱散阴翳,猛然照亮整片小巷,警车的鸣笛声停在巷口外面,人群霎时密密麻麻地涌动而入。 宋誉眼神阴狠,知道自己再没机会,骤然起身拽过阮湘手臂,后者不敌,在顷刻间与他共同摔在地面,被迫纠缠扭打在一起。 看见阮湘苦苦挣扎的狼狈模样,谢沉瑶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她挣扎着爬起身,在慌乱间捡起了手边石块,而后使出全力地砸向宋誉。 “砰——” 一切在此刻归于平静。 再睁开眼时,谢沉瑶看到宋誉已然倒地昏死过去,男生头上血流如注,满目凄红,而阮湘衣衫凌乱,眼神呆滞,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正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眼睛。 场面在此刻被撕出一道难以复原的滔天裂缝,谢沉瑶指尖骤然失力,石块应声掉落,发出沉重闷响。 她抖着唇瓣,怔怔看向手里鲜红湿润的血迹。 下一秒,一道撕心裂肺地尖叫声划破了整片静谧长夜。 _ 茫茫浓夜,飓风刮过林稍,树叶哭嚎。 林延述跟周政安赶到警局时,阮湘正独自在做笔录。 女生披着件毛毯,垂头散发,脸色苍白,浑身脏污不堪,听见林延述喊她名字时,眼泪顷刻间便砸了下来。 林延述呼吸一窒,仓皇冲上去,心脏似被银针剜过。 他擦去阮湘脸颊的泪水,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声音颤抖:“没事了阮湘,已经没事了。” 熟悉的柑橘香充斥在身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阮湘死死拽住林延述的衣袖,埋进他的肩头无声落泪。 谢沉瑶和宋誉都已经被送往医院,后者虽然被谢沉瑶砸昏过去,但好险没什么大碍。 医院里,谢沉瑶独自坐在病床,身上满是淤青红肿痕迹。她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再哭,只是疲惫地坐在那里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住地打着冷颤,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周政安站在病房门口,握住门把的手背青筋凸起,肌肉绷紧。他眼里满是血丝,浑身散发着可怖戾气,恨不得即刻就将宋誉剥皮抽筋。 他明明答应过谢沉瑶会保护好她,却又一次食言让她独自承受这么恐怖的事情,甚至还连累了阮湘。 掌心被指尖剜出道道血痕,周政安垂头,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夜已经深了,可头顶的白炽灯却仍然亮得晃眼。 林延述侧过头,看向肩膀上已经熟睡的女生,用指尖轻轻拂去了她面庞发丝。 阮湘睫毛抖颤,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她眉宇间死死锁在一起,偶尔不时发出几声惊慌呓语。 林延述抽出张纸,疼怜地点去她眼角泪痕,胸中有浓烈的恨意和懊悔无处疏解。 如果他坚持要陪着阮湘一起去买自行车,如果他能更早来一步,如果他再敏锐一点,是不是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就在林延述陷入自责的漩涡之时,阮湘身体忽然剧烈一抖。 女生猛然睁开双眼,额间满是溢出的细密冷汗。 阮湘唇瓣发白,低下头不住喘息,她现在只要做梦,便是宋誉提着刀阴笑着朝她和谢沉瑶走来的场景。 见女生状态不好,林延述立马递给她杯温水。 阮湘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现在几点了?”一开口,阮湘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般又涩又干。 林延述看一眼表,语气沉沉:“凌晨三点。” 阮湘舔舔嘴唇,麻木地将头靠回在林延述肩上汲取着安全感,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对话,只想好好休息摆脱今晚的阴影。 “林延述。”她说,“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 “好。”林延述搂住她还在发抖的身体,安抚地拍过女生清瘦背脊,“我们回家。” 夜幕深重,将阮湘送到家后,林延述找到她家里的医疗箱帮她上药。 女生受了不少皮外伤,原本平滑白嫩的胳膊与膝盖现在满是破皮,淤青,血痕。 碘伏抹在伤口印出褐色痕迹,阮湘没有喊痛,只是失神地望着地面一言不发,整个人像是一触即碎的陶瓷,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鲜活。 细细密密的痛感涌上心头,林延述眸中的心疼几乎要化为实质,像是有把刀一点点剜去他的骨肉。 处理完伤口,他起身帮阮湘掖好被子,打开台灯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动身之际,衣摆却被床上的女生猛然拉住,攥紧在掌心。 “林延述。” /:. 阮湘眼尾泛湿,蜷缩起身体,轻轻地喊他名字。 橘黄灯光落成夕阳剪影静静笼罩身形,今晚,谁都恐惧夜的再度来临。 光影朦胧间,女生竭力掩去即将崩盘的情绪,第一次完全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拜托道:“你能不能不要走,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23日。 绝对不会放过你,宋誉。 第30章 我的初恋是你,林鼹鼠。 闻言,林延述坐回到女生身边,珍视地回握住她掌心。 “我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迷迷糊糊中,阮湘听到他这么说道。 骗人。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秒,阮湘默默地想。 林延述总是在骗她。 早晨醒来时,浑身酸痛不堪,阮湘直起身体,视线聚焦,将眼神凝聚在不远处的男生身上。 林延述正在阖眸小憩,他眼皮下泛着淡淡乌青,下巴藏在竖起的衣领之中,显然是副一整晚都没休息好的模样。 望着林延述的睡颜,阮湘恍惚想起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有次她为了给节目找素材,去了当时据说闹鬼的凶宅里试住一晚。 她胆子虽然不小,但也大不到哪里去,便喊了林延述来陪她。男人胆子没比她好上多少,见到个不小心弄掉的纸箱都要嚎两嗓子,直接把节目效果拉满。 下半夜阮湘实在是太困,缩在墙角休息时沉入梦乡,醒来后,她惊讶发现摄像机里居然满是房间各处的素材,原来昨晚林延述看她辛苦便没舍得叫醒她,独自一人去帮她补录。 临走时,男人困恹恹地打着哈欠揉她脑袋,语调懒散:阮同学,还好昨晚没有鬼,不然你睡得这么熟,恐怕就连男朋友被抓走也不知道。 回忆与现实的交映让阮湘像是落进了碗温热的糖水,逐渐泡化她冷硬的心。 她小心翼翼下床,踩上拖鞋打算给自己接杯水喝,可林延述的睡眠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浅,纵使她把动作放得轻之又轻,男生也还是在下一秒睁开了眼睛。 林延述掀起眼皮,将瞳孔逐渐聚焦在阮湘身上。 他皱了皱眉,嗓音沙哑,尾音沉沉:“怎么不叫醒我?” 见阮湘一言不发,林延述还以为她是不舒服,连忙起身拉住女生的手臂检查伤口。 原本受伤的地方经过一夜愈合已经结出黑色的血痂,在阮湘白皙细腻的手臂上显得格格不入,林延述神色不悦,烦闷的情绪溢于言表。 “已经比昨天好很多了,没事。”阮湘接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往嗓子里灌,担心道,“沉瑶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周政安昨天守在病房外一整晚也没能见到她。她受惊吓过度,现在谁也不肯见。” “宋誉现在还在警察局吧,警方那边怎么说?” “还在等谢沉瑶情绪冷静下来提供当时的情况。”林延述语气沉郁,“宋誉这孙子咬死说谢沉瑶仙人跳他,周政安昨天差点在警局里跟他动手。” “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找人跟学校联系过了,等裁决下来后宋誉最轻的结果也是退学,这件事除了我们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那就好。”阮湘松了口气,正色道,“谢谢你啊林延述。” “没什么好谢的。”林延述垂下眼睫,神色颓靡。 昨日强忍着无法展露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涌出,他低声道:“你知道吗,阮湘,我不敢想,如果昨天宋誉真的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他手里有刀,阮湘,他手里可是有刀……” 随着话语的铺展,林延述嗓音越来越沉,仿佛琴弦被突兀弹至最低音,紧绷到一触即断。 阮湘如今回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昨天没有再发生更糟糕的情况的确是她和谢沉瑶的运气不错。 “抱歉让你担心了,昨天的确是我太鲁莽,以后不会这样了。” 林延述叹口气,疲惫地揉揉鼻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汲取教训,在日后尽量规避风险。 “吃点什么吗?”他问,“别一会儿你又开始胃疼。” 阮湘这会儿又难受又烦,下意识地拉长声音撒娇道:“想吃你煮得薏米南瓜粥了。” “我煮得薏米南瓜粥?”林延述一头雾水,“我不会煮粥。” “不过……”他耳廓微红,“我可以试试。” 听到男生的回答,阮湘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林延述还是厨房杀手,煮粥这个技能点他要在大学毕业才能点亮。 一不小心就说漏嘴,阮湘心虚地想要揭过这茬,轻描淡写道:“不好意思,刚刚把你当我初恋了,他会煮薏米南瓜粥。” 语毕,阮湘果断无视掉被泼了满脸冷水的男生,施施然地钻进卫生间洗漱。 她拿温水冲了把脸,朝门外喊道:“要不然你点个外卖吧,我吃简单点就好。” 半响没有听到回应,客厅只剩一道略显不满的关门声,阮湘头也没回,心里无比确信林延述还会回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男生便再度推开房门,拎着豆浆油条和薏米南瓜粥出现在她面前。 林延述面无表情地将早餐放在茶几,掀起眼皮道:“吃饭。” 女生“哦”一声,把林延述已经盛好的粥拿到自己面前。 她还算有点良心,见这人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欲望,问了句:“你不吃吗?” “吃?我已经气饱了。” 阮湘嘟囔道:“气气气,什么都气,某些人小心再气成蜜蜂小狗。” 闻言,林延述冷冷地乜了她一眼。 “你也知道,饿肚子身体会难受的。”阮湘好言提醒,“别到时候落得跟我之前一个下场,先说好,我可不会像你照顾我那样照顾你。” 林延述本想顺着杆子往上爬,把高贵冷艳进行到底,但见阮湘真不搭理他,自己一个人喝粥喝得开心,他心里又忍不住来气,无用的攀比心顿时成倍增加。 他慢吞吞地开口,语气生硬:“阮湘,你说实话,你那个初恋煮得粥和我买得粥哪个更好喝一点?” 阮湘思考片刻,如实回答:“初恋吧,他做薏米南瓜粥会往里面放糖,我很喜欢。” “糖吃多了容易得糖尿病。”林延述毫不客气地一头冷水泼上去,势要浇灭所有心动的火苗。 “没事,反正以后我都喝不到了。” 听她说完,林延述语气越发不爽:“阮湘,你不觉得你对我太过分了吗?” “我怎么对你了?” 见女生半天只在喝粥,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把油条推到她的面前。 他尽量放平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拈酸吃醋:“阮同学,现在是我在你面前,能不能尊重我一下,别再想你那个渣男初恋了行吗?” 分明是这人一直在提她初恋,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阮湘盯着林延述,无奈地想。 我的初恋不就是你吗,林鼹鼠。 “行吧。” 阮湘这会儿心情不错,难得愿意哄他两句,伸出手指配合道:“本人阮湘保证,以后和林延述单独相处时绝不偷偷想我初恋,如有违背的话高考总成绩降低二十分。” 语毕,女生眉梢微扬,模样恣意又漂亮:“这下满意了吧?” 林延述这才“嗯”了声,掩去上扬嘴角:“勉强满意。” _ 时间过午,阳光大盛。 私人餐厅之中,方惟江独坐靠窗位置,眼神凝落在外。 树影扫在男人英俊沉稳的侧脸上半明半暗,沉静的似一副画。他收回目光,缓缓垂眸,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边的波斯猫。 很快,陈承毅姗姗来迟,不紧不慢地坐到方惟江面前。 眼前男人的气度与容貌都随着时间推移显得越发成熟迷人,他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妒意,面上却还是一副毕恭毕敬模样,礼貌道:“方大哥,好久不见。” 方惟江没说话,也没看他,指尖轻点猫咪潮湿的鼻尖,逗得小猫“喵喵”地叫个不停,将身子揉在他身上又贴又蹭。 见方惟江半天不说话,陈承毅心里逐渐打起鼓来。 阮家的公司最近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原材料堆积严重,入不敷出,这时候恰逢朋友又介绍了一个前景不错的新项目,正在陈承毅犹豫不决时,方惟江忽然主动联系上他,说可以帮他解决这笔资金。 虽然陈承毅一向看不惯方惟江的虚伪做派,但他自认一向宽容,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 黑胶唱片不知在何时停止了转动,小提琴声如泣如诉,穿着西服的侍应生端着盘子走来,放下两杯咖啡。 方惟江这才慢悠悠地抬眼,语气不冷不热:“我应该还没有和陈总熟络到这个地步吧?” 陈承毅咬了咬牙,抱歉地笑笑:“是我冒昧了方总,原本想着即使这么多年没见,咱们还是跟当初一样亲密无间,不成想物是人非了啊。” “是吗?我看有些人倒还跟当年一样花言巧语,狼心狗肺。” 闻言,陈承毅脸上的笑差点便堆不住。 他和方惟江一向看不惯彼此,要不是有求于他自己现在早翻脸走人了。照他如今的地位,洛城有几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瞧见陈承毅扭曲的神情,方惟江面色如常,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这次阮家的资金我可以帮你搞定。” “认识这么多年,你的能力我多少也了解一些。这次回来我也有意在国内多找几家公司合作,你和我也算知根知底,更何况我们家和阮家是世交,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陈承毅立即殷切地笑起来:“方总说得对,咱们自家人当然要帮着自家人。” 自家人。 听了这话,方惟江低头冷笑。 他黑眸沉沉,看向陈承毅,仿佛无意般随口问道:“既然是自家人,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不要跟我聊一聊,阮甄现在过得怎么样?”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23日。 阮湘今天为我发誓了,谁还敢说她心里没我? 30-40 第31章 阮同学人如其名,软软香香。 周一清晨,闹钟按时响起,发出接连不断的聒噪声音。 阮湘眯眼关掉这个扰她清梦的家伙,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继续睡觉。之所以敢在工作日还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她在昨天跟陈柯青请了三天病假。 从重回高三的那天开始到现在这几个月里,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几乎让阮湘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 忙碌的生活再加上宋誉带来的阴影,阮湘能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已经绷至极限,如果再施加压力下去说不定哪日就会力尽而断,所以她特意请假,打算趁这几天好好休息放松心情。 一直睡到中午,阮湘才悠悠转醒。 她洗漱完,打开手机点击谢沉瑶的对话框,认真地码下许多关心话语发送过去。 从那日到现在,她给谢沉瑶发的消息便一直石沉大海,收不到女生任何回音,但阮湘依旧坚持每天给她发些讯息,只希望能或多或少安慰到谢沉瑶一些。 林延述倒是和谢沉瑶大相径庭,即使在上学也不间断地给她发来消息,从早上第一节课到现在已经抽空发送了十几条过来,内容无外乎都是些日常分享。 阮湘点开对话框,看见林延述最新发来一张图片。 图中男生原本干净骨感的掌背被划出了一道夹杂着零星血迹的红痕,但这伤口实属轻微,属于去医务室要个创可贴都会被觉得矫情的程度。 这是找她卖惨来了? 不吃湘菇:「你发根鸡爪什么意思,我吃过午饭了。」 林延述可怜兮兮的:「我手流血了,好痛。」 不吃湘菇:「怎么回事?」 Citrus:「国庆后不是跟三中有场篮球友谊联赛吗,我本来打算提前准备下,到时候血虐周政安他们,结果出师不利手被划伤了。」 Citrus:「篮球队一群男的五大三粗,没人管我,很疼。」 阮湘已经能想象出来林延述此刻的表情,打趣道:「那你还不快打120,这伤口这么严重一会儿失血过多昏过去怎么办。」 Citrus:「没事我血多不怕流。」 Citrus:「阮同学,今天晚上回去你给我包扎一下好不好?」 Citrus:「你一答应,我心情一好,肯定瞬间就满血复活灌篮三分了。」 不吃湘菇:「矫情。」 不吃湘菇:「我勉强考虑考虑。」 Citrus:「小狗向你表示感谢.JPG」 吃完午饭后,阮湘便一直在阳台读书,在看到书中主人公母女之间珍贵的感情时,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方惟江昨天打来电话,说已经在阮甄的房间里装好窃听器,陈承毅对这种事情有些防备,针孔摄像头还要过段时间找机会才能放进去。 如今阮甄对此事还尚不知情,阮湘刻意隐瞒着她,唯恐出现什么纰漏。 下午时分,门口传来指甲挠门的声音,阮湘熟练地拿起包猫粮倒在食盆,端到门外。 小区那只流浪的狸花即使发情期结束也总是爱黏着阮湘,它十分机灵,知道阮湘住在哪门哪户,基本上隔几天就要挠门讨要爱抚和食物。 喂完猫咪,阮湘推着新买来的自行车来到单元楼下,她努力回忆着原本时间线里的林延述教给她的方法,试图重拾这项技能,只可惜她天赋不佳,效果十分一般。 林延述从培优班回来时,阮湘刚吃完晚饭不久,还在练车。 路灯散发着明亮的橙黄色光晕,光源下,女生一头墨发松松挽起,正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表情严肃到像是要即刻奔赴战场。 迈上车的瞬间,阮湘一向素净淡然的面容立刻皱得跟个小笼包似的,她骑一步把一歪,车身扭得像是在跟人比障碍赛,看得林延述心惊胆战。 他迅速骑到阮湘身边,精准堵住去路,挑眉道:“怎么不让我教你?” 阮湘长腿一伸支在地面,大言不惭:“我已经会了,不需要人教。” “是吗?”林延述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那你骑个直线给我看看。” 牛皮既然已经吹出去就没有收回的道理,阮湘虽然有点担忧,但更不想被林延述看扁。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晃晃悠悠地上把,结果还没骑两步就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摔在地面。 此番狼狈把阮湘的胜负欲彻底激发,大有副今天学不会就不回家的架势。 林延述担心她受伤,停好车后一直在旁边护着女生。 好在阮湘骑得慢,他小跑着跟在她身旁指挥道:“你要目视前方,记住重心用力点在臀腰部,手别那么使劲,放松。” “就是这样,做得很棒,别太急,慢慢加速。” 阮湘踩着脚蹬逐渐找到感觉,尝试着双腿加快摇动步伐,但由于她速度太快,握把却还不够稳健,拐弯时重心不稳,直接连人带车一起倒了下去。 幸好林延述眼疾手快,一把护住阮湘腰身才没有让她再度受伤。 手肘撞在地面滑行出片火辣辣的刺痛感,林延述掀起眼皮,摊开手,给女生展示自己胳膊上的血迹。 他嗓音淡淡倦倦,却又真实地带了点愉悦:“阮同学,我是为了你才受伤的。” “所以呢?”阮湘从他怀里站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林延述朝阮湘伸出掌心,一字一句,似在讨赏,“你要对我负责。” 夜色朦胧,云雾绕着月亮散发出皎洁微光,两辆自行车并肩停在单元楼的树荫下。 长椅边,阮湘低头拿酒精湿巾给林延述擦去小臂血渍。后者垂眼凝望着面前女生,她脸颊白皙,抹药时细长发丝随之轻晃,时不时挠过他的小臂,像片羽毛,痒得他近乎有些颤栗。 阮湘问:“疼吗?” 林延述“嗯”了声,向她示弱:“特别疼。” “疼你还来保护我。”阮湘将手里棉签沾上碘伏,重重涂抹在伤口。 她充耳不闻林延述的控诉,势要给他一个惨痛教训:“下次先顾好你自己吧。” 林延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开心:“阮同学,你是在担心我吗?” 阮湘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语骤然停顿片刻,她缓缓抬头,看到林延述散乱的墨发懒洋洋地贴在额间。 男生看她的眼神专注,双眼里蕴藏星点笑意,路灯明亮的光晕打在他身上渡过层温柔光线,在此刻有种不切实际的美好。 阮湘只看了一秒便迅速低下头,睫毛轻颤,不自然道:“你因为我受伤,我当然会担心。” 闻言,林延述意味不明地“哦”了声,安静下来。 彼时有微凉夏季风吹过,一片树叶迎风而落,不偏不倚地砸在女生脑袋。 林延述垂眸,想要帮她摘落树叶,而在这时,阮湘也恰好抬起了头。 在这仲夏闷潮之夜,女生唇间的柔软触感于下一秒擦过脸颊,林延述瞳孔微睁,指尖蓦然停驻在她发丝,再无法控制任何行动。 “怦。” 屏息间,墨绿叶片顺势轻轻滑落,垂掉在两人中间。 “怦。” 阮湘移开唇,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整包棉签顿时洒落满地,在地面开满束束白色的花朵。 “怦。” 躲避的眼神、发烫的耳尖、过速的心跳,无一不在提醒他们刚刚发生了多么“暧昧”的意外。 几乎是同时蹲下身体,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埋头捡起掉落在地的棉签。 林延述偷瞄阮湘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后者抢先开口道:“就是一个意外而已,别太在意。” 眼看阮湘打算把此事一笔揭过,林延述不干了:“但是你亲到我了。” 他语气认真:“这是我的初吻。” 阮湘抿了抿嘴唇,思路清晰:“首先,我根本没有亲到你,只是嘴唇不小心擦过了你的脸颊。其次,初吻是指第一次唇碰唇地亲到别人,我们两个这样根本就不算初吻,叫意外,所以林延述,别再给自己脸上贴金。” “停。”眼看林延述还要反驳,阮湘立刻用话语堵住他的唇瓣。 她将拾起的棉签一把塞进男生手里,语速飞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你也早点睡吧就这样晚安。” 语毕,她丝毫不顾及林延述此刻心情,扭头便秒速跑回单元楼里。 望着女生绝尘而去的背影,林延述紧握手中棉签,忽然觉得这人很有当渣女的天赋。 皎皎夜色下,月光夺目,世界被她这一吻洗刷如新。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侧,望着空无一人的单元楼,林延述长眸微垂,指尖轻抚过脸颊,无声地翘起了唇角。 这分明,就是初吻。 …… 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后,阮湘立即拿冷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耳尖微红的女生,她神情恍惚,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出现类似于害羞的情绪。 总不能是回到高三把她人也变纯情了吧? 阮湘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她久违地失眠了。 凌晨一点多还睡不着,阮湘干脆起身窝在客厅沙发看电影。 只是还没看多久,手机便因为小区的业主群不断有新消息弹出而嗡嗡响个不停,打断了她的沉浸式观影体验。 群里的业主基本都很爱潜水,如果不是物业发通知,基本鲜少有人发言。 阮湘疑惑地点进去,看到一个荷花头像的业主此时正愤怒投诉道:「3单元302是谁啊?兴奋地一直鬼叫就算了,大晚上不睡觉在那里又蹦又跳个什么劲儿,嫌自己活太长了?!」 闻言,阮湘思索了下。 3单元302,诶,这不是林延述家吗? 似乎心有所感一般,下一秒阮湘便立刻收到了林延述发来的消息。 Citrus:「如果我说又蹦又跳的人不是我,你信吗……」 不吃湘菇:「……」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25日。 阮同学人如其名,软软香香。 林延述后记: 正常抒发情绪,没有鬼叫,更没有兴奋地又蹦又跳。(微笑.JPG) 第32章 在场的七个人里,有我喜欢的人。 周四的自习课,由于陈柯青去开会的缘故,班里一片人声鼎沸,临近国庆假期,没几个人还能把心思专注于学习。 “诶诶,国庆你们打算去哪儿玩?”有人问道。 “就三天,能玩啥啊。” “图书馆自习。” “我去,你别装。” “谁这么没追求,高中最后一个国庆假还学习啊。” “搞得跟你高一高二学了一样……” “我跟我暗恋对象约了爬山,别嫉妒。” 听到大家都在聊国庆出游的话题,周韵筝凑到阮湘耳边:“湘湘,国庆有安排吗?” 女生头也不抬:“打算在家学习。” “不行。”周韵筝果断替她否决,“学习的时间多了去了,在这个难得的假期里,你难道不想和你最好的朋友们去到美丽的大海边,进行两天两夜的美妙旅行吗?” 冯嘉瑶疯狂点头,不停复述:“你不想吗?不想吗?不想吗?不想我可就要上强制了。”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周韵筝和冯嘉瑶也邀请过阮湘国庆去海边游玩,但她当时因为要打工拒绝了两人邀请,结果在书店跟林延述叠了三天的纸星星。 既然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阮湘也想借此消除这个遗憾。 “确实有点兴趣。”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去哪里,都有谁?” “好耶。”周韵筝跟冯嘉瑶击了个掌,“咱们去海华市!” 周韵筝说:“有我哥周政安和他的两个同学,还有你,我,嘉瑶,迟辰,你来的话林延述肯定也来,把他算进去刚好是八个。” 阮湘有点晕:“怎么这么多人?” 周韵筝解释道:“前几天我发现我哥约了一个女孩国庆出去玩,还以为他准备偷偷约会呢,谁知道他却跟我说让我也一起去,再叫上你和林延述他们,说人多热闹。” “好像是那女生遇到了什么事心情不好,不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哥是为了开导那个女生才组织的这次旅行。”周韵筝歪歪脑袋,“那女生好像叫谢沉瑶,湘湘你认识吗?” 阮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前天,阮湘专门去医院看过她一趟。 谢沉瑶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状态也恢复许多,但却偶尔会独自发呆很久,一言不发,任由自己陷入到负面情绪当中。 周政安应该是怕她心理上出现问题,特意带她出去放风。 宋誉也算恶有恶报,因为已经成年的缘故被判了刑期,等他出狱之后想必也不敢再做什么坏事。 几人互相把对方拉进微信群,商量过后,确定艺术节结束后的当天晚上一起坐飞机去往海华市。 国庆假的前一天便是众人翘首以盼的艺术节,李言景课间时来一班门口找到阮湘,向她请教歌曲小段的情绪转换。 彼时橙亮夕阳洒落在他们身上,两人站在走廊,光影绰绰,映出微光。 李言景拿着歌词本,侧目看着阮湘,时不时因为她的话语嘴角孵出浅浅微笑。 “真是女靓男帅。”冯嘉瑶在教室里由衷感叹道,“我们湘湘怎么跟谁都这么搭。” 桌面忽而被一截指节轻轻扣响,冯嘉瑶抬头看去,只见林延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 他收回手指,双手抱臂,拧着眉头看向窗外两人,提醒冯嘉瑶道:“别叛变。” 冯嘉瑶只当没听见,趴在桌子上默默装死。 她一向爱吃百家饭,嗑糖从不拘泥于一家,即使前正主找上门她也不带怂的。 眼见唯一的支持者都已经背上包袱打算走人,林延述烦闷地捋了把额发。 迟辰正在补昨天的物理作业,见此,顺嘴安慰道:“别急,急也没用。” 林延述凉凉抬眼,走到窗户口,“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你干嘛呢?”冯嘉瑶不悦地直起身,窗帘让林延述这么一拉她都看不见阮湘和李言景了。 “我眼不见心不烦。” 班长张依琳正好趁课间来收物理试卷,在等人的过程中把林延述的所做所为看个精光。 她放下试卷,斥责道:“林延述,班里还有同学在写卷子读书,你把窗帘拉上别人还学不学习了?” 林延述表情无奈,只得又把窗帘拉开。 迟辰乐了,投去个嘲笑目光。 闻声,张依琳“砰”地把本子砸在迟辰桌上,面无表情道:“还笑呢?全班就你作业没交。” 迟辰立刻噤声,奋笔疾书。 望着远方张依琳伟岸的背影,冯嘉瑶默默竖起了拇指。 _ 艺术节当天下午,操场人满为患,各班按班级坐得整整齐齐,校领导站在主席台上口若悬河,充当学生们闲聊的背景音。 “好无聊啊。”冯嘉瑶不爽地抱怨道,“地中海还要说多久?有这功夫我漫画单行本都看一半了。” 阮湘一言不发,托腮放空思绪,作为一个经过社会磨炼的成年人,她早已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功法,只要她想,任何废话都难以进入她的大脑。 又滔滔不绝十几分钟后,地中海语速逐渐缓慢下来。终于,在一片欢欣的鼓掌声中,他微笑着走下了主席台。 穿着香槟色鱼尾长裙的主持人接替走上去,拿起麦克风毕恭毕敬道:“接下来,让我们有请尊敬的副校长发言!” “卧槽!”坐在迟辰旁边的卷毛男生痛苦地捂住耳朵,无声呐喊道,“师傅别念了,师傅快别念了。” 卷毛男生叫赵晨繁,也是一班的学生,平常人就很活跃开朗。此刻他瞧见大家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主动提议:“要不然咱们玩游戏打发一下这无聊时间?” “玩什么?”周韵筝问,“别再让纪律部给抓到了。” “纪律部我熟。”坐在赵晨繁身后的王浩森插嘴道,“我能保证咱们被抓也不扣分,但是你们要带我一个,老子真是听他念得头大。” “我支持,但是……”冯嘉瑶指了指身旁虎视眈眈的张依琳,“班长能同意嘛?” “班长!班长大人!”赵晨繁鬼哭狼嚎道,“救救我们,就让我们玩一会儿!” 张依琳看了眼陈柯青,见她在跟四班班主任聊天,又望一眼主席台上从副校长又变成正校长的发言人,难得同意:“行,你们加我一个。” 冯嘉瑶疯狂摇晃还未回神的阮湘:“湘湘,别愣着了,跟我们一起玩。” 林延述看见阮湘参与,叫上旁边玩手机的迟辰:“我们也来。” 迟辰无奈地瞥了眼林延述,把手机塞回兜里。 赵晨繁清点游戏人数:“一、二、三……七、八。一共八个人,咱玩什么?” 周韵筝提议:“玩你有我没有吧。” “怎么玩,没听说过。” 她讲解道:“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每个人轮流说一件只有自己做过而别人没做过的事情,每人有五条命。” 她抓住阮湘的手举起来:“每一根手指就是一条命,如果别人说的事情你做过,手指就不放,如果你没做过就放下一根手指。” “一轮游戏过后,场上手指最多的人就是冠军。” “行。”王浩森被勾起兴趣,“就这个。” 见大家都不反对,游戏正式开始。 为了保证公平,他们每轮发言顺序都是由抽签来决定。 第一位发言人是林延述,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他思考片刻,语气懒散道:“我有考过年级第一。” 众人:“……” 迟辰放下一根手指,分外无语:“你要不要上来就这么装逼,好歹循序渐进一点。” “不是我有你没有吗?”林延述满脸无辜,“我有,你没有。” “你能贱成这样做人也是无敌了。” 其他人都被这个学婊气得骂骂咧咧放下指头,唯独阮湘和冯嘉瑶依然保持着五指。 周韵筝不可思议:“冯嘉瑶你别告诉我你也考过年纪第一。” 冯嘉瑶义正辞严:“干嘛瞧不起我!我小学的时候可是真的考过年纪第一,老师们都可喜欢我了。” 看着阮湘没有放下的手指,林延述想起以前考试时两人的明争暗斗,嘴角稍扬。 下一次发言轮到冯嘉瑶,她早就想好要说什么,眼神扫向全场:“有一次我起床起得急,拿洗面奶当牙膏刷了。” 赵晨繁放下手指,好奇道:“什么味儿啊。” 冯嘉瑶眉头皱起,想起来痛苦回忆:“又辣又苦,出沫还特别多,呼一口气吹一个七彩斑斓的泡泡,差点没给我憋死。” 极强的画面感让林延述王浩森接连放下手指,冯嘉瑶得意洋洋地看过去,瞬间傻眼:“怎么还有五个人没放,你们也都这样过?” 张依琳点点头:“我今天早上就用错了,不过我吹得泡泡倒不是五彩的。” 冯嘉瑶:“不是,班长你……” “行了行了,你们一看就不会玩,说得话题都无聊死了。”周韵筝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总算是轮到我了,现在就让我来放个大招搅动这场风云。” 见众人好奇地看向她,周韵筝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微笑道:“在场的七个人里,有我喜欢的人。” 所有人:“?!” 周韵筝慢悠悠地继续威胁:“撒谎的人期末考试排名降一百哦。” 听见这句话,本身放下手指的王浩森默默又伸了回来。 现在场上除去周韵筝外,只有林延述王浩森阮湘没有放下手指。 张依琳下意识看了一眼陈柯青,有点崩溃:“不是,你们……这样不行的!” 周韵筝连忙安慰三好学生小班长道:“别急,游戏而已,游戏而已。” 看着周韵筝和阮湘举起的手指,冯嘉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怨气大得像鬼,控诉道:“你们居然都有喜欢的人,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情啊!” 阮湘笑眯眯的:“因为你傻啊,宝贝。” 闻言,迟辰掀起眼皮,露出个慢条斯理的笑,发问道:“所以阮湘,你喜欢的人是在场哪位?”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30日。 一声兄弟,一生兄弟。 第33章 我被迫炸过茅厕,你有吗? 天空湛蓝无暇,白云悠悠缀在天上,化作捧被打散的棉絮丝丝缕缕地漂浮游行。 阮湘眨了眨眼睛,不紧不慢道:“这个问题我好像不需要回答吧。” “不。”冯嘉瑶冷着一张小脸,“你需要,你非常需要。” 迎着林延述期待的目光,阮湘扯扯嘴角:“暂时保密。” 周韵筝和她对视一眼,两人但笑不语。 林延述烦闷的心情显而易见,他既开心阮湘有喜欢的人,又忧心她喜欢的人会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王浩森幸运地抽到了下一个,他环顾场上所有手指,丢下平地一声雷:“我有被人强吻过。” “靠。” 众人齐刷刷放下一根手指,赵晨繁弱弱地问:“我被狗强吻过算吗?” 迟辰乐了:“你说呢,泰迪。” 泰迪是赵晨繁的外号,他因为头发天生自然卷又偏棕色,偶尔会被大家戏称泰迪,他本人对这个外号并无不满,觉得很符合自己爱狗人士的身份。 周韵筝震惊地看向林延述不落的手指:“你居然被人强吻过?!” 实在是不怪周韵筝震惊,林延述这人平日里总是冷着张脸跟块冰似的,谁靠近似乎都要被他给冻一下,这样的人她属实想象不出来能被谁给强吻。 阮湘似乎想到什么,头疼地瞥了眼林延述。 显然,他还惦记着前几天的那次意外。 林延述无视大家震惊目光,嘴角勾起点玩味笑容。 他看向阮湘,长睫微垂,语气夹带着茶中清香:“嗯。她很凶,我不敢反抗。” “哇哦~” 冯嘉瑶啧啧称奇:“不敢反抗?这么禽兽啊……快详细讲讲,是她狼性大发红眼掐腰把你按在墙上亲,还是耳鬓厮磨压在床边啃。” 眼看林延述头一歪,居然真的在认真思考,阮湘立刻踢了下冯嘉瑶板凳:“少看点你那乱七八糟的小说。” “年纪大了就爱看点够劲儿的,唤醒我沉睡的少女心不行嘛?” 冯嘉瑶原本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阮湘立刻就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语气严肃道:“冯嘉瑶,你为什么也不放手指?被谁强吻过给我如实招来!” 一直以来阮湘都把冯嘉瑶当成自己的傻白甜妹妹,此刻看见她举起的手指,气不打一处来。 冯嘉瑶佯装羞涩:“我小时候在幼儿园演话剧,当王子那个小孩觉得我特别可爱,就在表演时强吻了我。” “无聊。”周韵筝不放弃,把矛头又转回林延述,今天不吃到这个瓜她的心里就痛快不了,“所以到底是谁强吻了你?” 林延述撇见阮湘警告的眼神,眸中掠过丝笑意:“不能说,怕她生气。” 迟辰适时捧哏:“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眼见是问不出来,周韵筝焦虑地掐上人中:“你们就不管我死活吧。” “先别死,到我了啊。”赵晨繁笑嘻嘻的,“我有吃过狗粮。” 王浩森吐槽道:“不是哥们你被狗亲过又吃过狗粮,你很奇怪啊。” 张依琳问:“也有可能他想表达的是情侣发糖的狗粮?” “不,我说得就是真狗粮。” 张依琳放下手指,无语凝噎:“高估你智商了还真是对不起啊。” 赵晨繁的这句我吃过狗粮瞬间打倒一大片人,截止到目前为止,冯嘉瑶,林延述,阮湘还剩3根手指,王浩森,张依琳,周韵筝,赵晨繁还剩2根,迟辰仅剩1根,已经半只脚踏入淘汰边缘。 由于女生明显占据优势,迟辰思考片刻,说了个极其无耻的:“我有站着上过厕所。” 女生们:“……” 阮湘无奈地放下手指,回头一看却傻了眼。 全场因为这句话放下手指的居然只有她一个人,也就是说在场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站着上过厕所。 男生们站着上厕所再正常不过,可是参与这个游戏的加上她还有足足三位女生。 阮湘眼神木讷,不可思议地望着周韵筝她们,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逐渐崩坍,而其她人则回了她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阮湘不死心,求救般看向张依琳,希望她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谁知张依琳却神色凝重地闭上了眼,回避开阮湘目光。 阮湘顿时情绪崩溃,心如死灰。 靠。 与阮湘一起崩溃的还有迟辰,他瞠目结舌,就连林延述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不是,你们认真的?玩个游戏而已,真没必要这么拼。”迟辰不死心道。 周韵筝咳了咳:“其实,这很正常。” 阮湘怒:“这哪里正常啊!” 下一个轮到乖乖女张依琳,她面无表情地放出大料:“我向喜欢的人示好有被拒绝过。” 所有人:“?” 赵晨繁抠了抠耳朵,问向身旁的王浩森:“我刚刚听到班长说她示好被人拒绝过,哈哈哈哈,真是幻听了。” 王浩森神情惊恐又悲伤:“我也听到了。” 赵晨繁:“……知道了班长的秘密,咱们今天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张依琳冷哼一声:“今天我心情好你们能活着,明天就不一定了,所以珍惜你们活着的时光给我回去好好学习。晚上一人三张化学试卷,写完手机上传到学习小组。” “这都能劝学啊。”冯嘉瑶小声道,“不愧是班长大人。” 迟辰,阮湘,周韵筝,冯嘉瑶相继放下一根手指。 迟辰率先出局,下场前拍了拍林延述的肩膀,不忘在他心头插刀:“真羡慕你啊,要早知道这个结果我宁愿被人拒绝示好。” 林延述:“要滚给我速度滚。” 现在全场只剩阮湘还没有发言,周韵筝仅剩一指,战况进入到焦灼的白热化阶段。 阮湘迎着众人的目光,胸有成竹地清了清嗓子。 下一秒,她立刻被打回原形,尴尬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道:“我曾经有被狗咬过。” “就这啊?” “我还没说完呢。”阮湘抚额,“我吃不得亏,当场又反咬回去了。” 众人:“……” 爱狗人士赵晨繁震惊:“我没听错吧,你被狗咬后反咬了狗一口?” 阮湘叹了口气,把这个传奇的故事娓娓道来:“我小时候脾气蛮暴躁的,当时陪妈妈去医院,我站在门口等她,医院不远处有户人家养得宠物狗跑出来,我非要喂那只狗吃棒棒糖,小狗不愿意就咬了我一口。” “我根本气不过,哭着抓它尾巴,在它尾巴上也咬了一口,结果吃了满嘴狗毛。” “我跟那条小狗打得死去活来,现场十分惨烈,据说方圆几百米都回荡着我的哭声和狗叫。” 想想那个场面,众人一阵恶寒。 冯嘉瑶目光期待:“结果呢结果呢,打赢了吗?” 阮湘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结局是我惨败,我妈拉着我去打狂犬疫苗,狗主人带小狗去打狂人疫苗。” 周韵筝放下手指,输得心服口服:“有此等人生经历,你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这阅历给你怎么样?”阮湘抱臂道。 “我命薄,消受不起。” 一轮游戏已经结束,林延述剩余的手指是全场最多,还剩两根,其余人都只剩一根。 迟辰和周韵筝早早被淘汰,只能眼巴巴在外围看着几人。 决赛圈为了公平,依然采用抽签的方式。 周韵筝把抽签纸捧在手心摇了又摇,放入几人中间。 几秒后,冯嘉瑶露出个胜券在握的表情,展开纸条:“不好意思,我赢定了。” 林延述抬眸,缓缓盯着她,不置可否。 为得到冠军,冯嘉瑶也算是豁出去了:“我曾在半个月内捏死过五只蟑螂。”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赵晨繁嘴张得能塞下个饭团,抱拳致意:“女中豪杰,在下甘拜下风。” 冯嘉瑶得意一笑:“低调,你退下吧。” 轻微洁癖患者阮湘神情惊愕又嫌弃,施以警告:“冯嘉瑶,请你的手以后务必和我的手保持至少一米远的安全距离,不然我不保证我的手会不会出现在你的脸上。” “你的嘴还咬过狗呢,不还是照样亲我的脸。”冯嘉瑶催促道,“你也赶紧给我退下,别干扰我进行最终大决战。” 周韵筝倒是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神色如常。 阮湘立即警戒地看向周韵筝:“你不会也?” 后者势要与冯嘉瑶割席,迅速解释:“我和冯嘉瑶不一样,我是被迫的!” “……” 阮湘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有气无力道:“别再跟我说话了,我要跟你们友尽三分钟冷静一下。” 王浩森张依琳也被蟑螂暴击,输得心服口服。 场上此时就只剩下林延述和冯嘉瑶对阵,两人均只剩一根手指,此时谁能够先说,获胜的几率就会大大提高。 可惜的是幸运女神并没有再一次眷顾冯嘉瑶,林延述展开纸条,面不改色道:“我有被迫炸过茅厕,你有吗?” 所有人:“?!” 阮湘:“……” 天杀的我要把你们全部关进消毒房里锁死七七四十九天风干然后扔进有害垃圾里统统销毁掉!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30日。 她怎么还和小狗打架,好笨,好可爱。 第34章 是谁强吻了林延述? 王浩森敏锐地抓到重点词:“被迫?” 迟辰显然对此事也不知情,怒气冲冲地拐了林延述一脚:“你这人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林延述选择性无视迟辰,简单解释道:“小时候我跟着奶奶在村里住过段时间,村里的小孩不太喜欢我,就常让我做点乱七八糟的事情,因此我稀奇古怪的事做得大概还蛮多?” 大家都没想到年纪大佬还有这种惨痛回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冯嘉瑶默默放下手指,对天惆怅:“没想到我辉煌一世,最后居然输在了没炸过茅厕上。” 阮湘呵呵冷笑:“冯嘉瑶,你今天不仅输了冠军,更输了友谊。” 眼看两人又要争起来,张依琳作为班长主动当起和事佬:“停,你们两个人一位嘴咬小狗,一位手拍蟑螂,都重口味的不分上下就谁也别说谁了。” 几人游戏玩得开心没注意时间,转过头时,这会儿参加艺术节的同学们已经上台表演了好几个节目。 游戏结束后,趁着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台上的小品表演,周韵筝忍不住悄悄在心里复盘游戏。 她实在是太好奇强吻林延述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她选择从头开始分析。 周韵筝记得,自己当时提出的你有我没有是:在场的七个人里,有一个我喜欢的人。 周韵筝自己当时耍了赖,故意诈大家,并没有说清是什么类型的喜欢。显然,大家都把她这句话理所当然想成了和爱情相关的喜欢。 当时场上加上她还有三个人没有放下手指,分别是林延述,阮湘,王浩森。 阮湘显然以前玩过这个游戏,一眼便看出她当时心里的小九九,没有放下手指很大可能是为了游戏效果。更何况阮湘满心只有学习,绝无早恋的可能,所以周韵筝并没有当一回事。 王浩森她以前倒是没注意过,仔细想来他好像经常对着张依琳献殷勤。至于林延述,他对阮湘的喜欢属于有心之人几眼就能看得出来。 感情线明朗后,周韵筝继续往下复盘。 下一个感情相关的你有我没有是王浩森说的:他被人强吻过。 这也是问题的最关键所在。 周韵筝回忆起当时场景,觉得林延述的反应十分微妙,当时在她的逼问下,林延述说强吻她的女孩很凶,她不敢反抗。 林延述说这句话时明显心情愉悦,甚至还有几分调侃的意味。那就说明“强吻”他的女生一定是他喜欢的人,不然被人莫名其妙强吻不报警都算他宽宏大量。 并且调侃这个语气也很微妙,正常情况下大家回忆事情一般都是正常讲述,顶多情绪激动点,而林延述却好像是在故意逗什么人上钩一般,似乎很期待对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当时周韵筝就觉得奇怪,迅速让大家安静下来听他讲,冯嘉瑶显然也很好奇,一直撺掇着林延述多说一些。 按照往日,此刻大家应该都是非常乐呵的吃瓜听八卦,但平常对八卦最不感兴趣也最不在意的阮湘却急得直接一脚踢在冯嘉瑶凳子上,硬生生岔开了这个话题。 这非常不合常理,也不应该。 在她继续逼问过后,林延述又爆出线索,说他不能开口,怕那个女孩生气。 这句话让周韵筝更加坚信强吻林延述的女生不仅是她们认识的人,还绝对就在当场,不然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并转而对林延述生气。 而在场唯一一位林延述有好感,且对此事反应巨大的女生就只有阮湘。 如果说林延述最开始的话是在放钩垂钓,那么十有八九,阮湘就是那条咬钩而不自知的鱼。 结果已经不言而喻,周韵筝却被自己可怖的推想吓了一跳。 现在想来林延述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产物,他看似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不愧是年级第一,周韵筝炸起满身的鸡皮疙瘩,恶寒道:这也太心机了吧。 不过阮湘真的会强吻林延述吗,周韵筝憋闷地恨不得以头砸地。 可怀疑一旦产生就再难消除,周韵筝抬头,瞧见林延述正在阮湘旁边悄声说话,表情是对她独有的温柔。 女生托着腮,偶尔顺着他的话语轻轻点头。 面前的两人不管怎么看都般配又登对,坐在一起宛如名家精心绘制的画作,一笔一划都相衬。 平心而论,林延述对阮湘很不错,就算未来真在一起也很合适,可她私心却想让阮湘当她表嫂。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周韵筝觉得不能再放任他们这么下去了。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阮湘虽然烈,但架不住林延述太缠,指不定她哪天心一软就被林延述给攻略了,一旦俩人真在一起,她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仿佛察觉到什么,林延述扭头对上周韵筝哀怨目光时,嘴角缓慢挂起个若有似无地笑。 这笑容在周韵筝眼里跟嘲讽并无任何区别,她心头警铃大响,立刻上前拽住阮湘嘱咐道:“阮湘,你要给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每天不要乱想些有的没的,更不能早恋知道吗?” 阮湘好笑道:“干嘛,你被高主任附体了?” “就是突然很想跟你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很抱歉,暂时不行。”察觉到周韵筝要搅局,林延述站起身,收敛神色,“我和阮湘要去帮人带水,你们有事待会儿再聊。” “你就不能自己去买吗?这么大个个子别说你几瓶水都拿不动。”周韵筝开始耍赖。 “还是等我回来再聊吧。”阮湘很有原则,“我答应过他了。” 看女生态度坚决,周韵筝只好可怜巴巴道:“那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好不容易赢下此局,临走前,林延述附赠了周韵筝一个嚣张地挑眉笑。 见好友神色狰狞,冯嘉瑶凑近问道:“周韵筝你干嘛?表情跟要吃人一样。” “我倒是真想吃人。” “吃谁啊?” 周韵筝咬牙切齿道:“林延述这个臭狐狸精。” “?” …… 操场中央,灯光绚丽,火树银花,荧屏里放着节奏感极强的背景音乐。 看到舞台上街舞社学妹的表演,阮湘突然停下脚步,对林延述说道:“你稍等我下。” 下个表演就是李言景的个人演唱,她答应过男生要在下面帮他录像,结果居然差点就给忘了。 将水放在旁边桌面,阮湘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开始寻找合适的位置。 见状,林延述凉凉地撇了眼舞台,面无表情地在原地乖乖等着阮湘。 李言景今天穿着身蓝白叠穿西服,衬衫上还印着浅浅水波,一举一动间少年感十足。他嗓音清新动人,自带氛围感,伴着歌声仿佛一脚踏入温暖透亮的清澈水流之中。 轻声哼着乐曲,阮湘踮起脚尖把手机举高。 几秒后,阴影迅速覆过,一双长手毫不犹豫地夺走了女生的手机。 “你有病,抢我手机干嘛?”阮湘不解道。 林延述替她举着手机,语气懒散:“你个子太低角度不好,我帮你拍。” 眼看手机在男生手里抖若筛糠,阮湘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你手抖成这样拍出来的视频还能看?” 闻言,林延述手抖得愈发快了:“我有帕金森所以手不太稳,麻烦理解一下。” “还给我。”阮湘才懒得听他胡言乱语,“你好烦啊,我答应过李言景要帮他拍视频的。” 见逗过头,林延述见好就收,一只手按住女生脑袋,低声道:“那就先不要动,给我当一下人形支架,我保证好好拍,别影响我。” 见这人动作总算不抖,阮湘没再说话,只是头上顶着的大手太有分量,让她心里很是烦躁。 她深刻感觉到,林延述最近对她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你飘了。”阮湘语气冰冷,“看来我最近是对你太温柔了。*” 眼见威胁话语刺入耳畔,林延述立刻放手,认真拍摄道:“你想多了阮同学,首先你不温柔,其次我们也不熟。” 片刻后,他又补了句。 “我们是真的不熟。” 待表演结束,阮湘立马从林延述手里拿回手机观看视频。 果不其然,整个视频的前半部分跟丢进滚筒洗衣机里一样抖得那叫个面目模糊,还时不时夹杂着两人斗嘴的声音。 林延述俯下身,凑在阮湘身边,还敢大言不惭:“我运镜不错吧。” 女生别过脸,瞪他一眼:“还不快抱着水滚。” “不懂欣赏。” 两人还没走几步路,忽然,耳边传来道分外熟悉的嗓音。 阮湘回过头,看到李言景正朝她跑来。 男生显然刚下台便直奔他们而去,额发上还有微微汗湿的痕迹。 他喘着气,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谢谢学姐这几天的帮助,我想我应该没有辜负你的期待吧?” 林延述嫌弃地撇了撇嘴。 阮湘不着痕迹地踢他一脚,看向李言景:“当然没有,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帮助你什么,你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 “是吗,谢谢学姐!” 眼见两人马上就要在自己面前聊起来,林延述拎起水,面无表情地打断道:“阮湘,我们该回去了。” 李言景满眼只有面前的女生,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林延述,此时看到他,颇感惊讶:“原来学长你也在啊。学长如果累了就先离开吧,正好我有些话想单独和阮学姐讲。” 眼见这人挖墙脚都挖到自己面前了,林延述眼角一抽,忍无可忍地拒绝道:“不行。” 他说:“我也有话要单独和阮同学讲。”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30日。 剿灭情敌,刻不容缓,谁是正宫,呵呵,一目了然。 第35章 我有僚机,你有吗? 见阮湘眼神不善,林延述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 很快,他认输般移开眼,将水放在桌面:“行,我走,你们聊,慢慢聊。” 两人身影逐渐离开在眼前,林延述独自依靠在不远处的梧桐树旁,百无聊赖地吹着额上发丝。 虽然他现在心情烦闷,但出于尊重只能默默地等待着两人聊完,不插足,不打扰。 微风习习,吹起阮湘耳畔的碎发,她伸手将发丝捋在耳后,问道:“你是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李言景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因为她的话语忽然松懈下来,他笑了笑:“当然不是。” “那是?” 迎着女生的目光,李言景的耳尖逐渐泛红发烫,心脏像是栽种一朵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她点燃,轰然盛放。 “阮湘。”他突如其来地告白道,“我喜欢你。” “请不要觉得奇怪,其实从去年校庆演出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已经开始心动了,但因为我的胆怯和不自信,我错失了无数个让你认识我的机会。直到上个月我收到了父母让我出国的消息。我意识到如果再等下去,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件事,所以我才决定在今天冒昧地向你告白。” 看着阮湘逐渐为难的神情,李言景即使早有预料也难忍心头难过:“你不用感到负担,我只是想向你表达这份感情,至于结果我也不会奢望什么。” 阮湘整理了一下措辞,温柔拒绝道:“抱歉,但你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希望你在未来平安遂顺。” 李言景垂下眸,轻声道:“好。” “国庆假期结束后我就要去英国了。”他鼓起最后的勇气问道,“我们……可以抱一下吗?” 阮湘点点头,李言景上前一步,轻轻地搂住女生,动作绅士,点到为止。 “谢谢你的喜欢。”她说。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铺满金黄一色,余晖散落在空气中,树影斑驳。 目送李言景离开后,阮湘走向林延述,拍了拍他的背脊:“我们走吧。” 操场上人群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林延述拎起水,加快脚步走在阮湘身侧:“他出来时看起来很难过,你们怎么了?” “李言景向我告白了。” 林延述神色微怔,掌心握紧袋子,佯装不在意道:“然后呢,你不会同意了吧?” “怎么可能,我拒绝了,不过看到他那副难过的表情,我总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十恶不赦。” “为什么拒绝他?” 阮湘语气淡淡:“玩游戏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 闻言,女生忽地停下脚步,下定决心般看向他,认真道:“林延述。” 心脏如同被装上起搏器,每一次的跳动再无法随心所欲,林延述呼吸一窒,身体在瞬间被上紧发条,不能自主地运作行动,被她牢牢掌控着心跳频率。 这种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感觉既让他感到无比恐慌,却又忍不住乐在其中。 下一秒,他看到女生眼眸稍弯,笑容狡黠的像只恶作剧的小猫。 她说:“我才不告诉你。” 艺术节结束后,阮湘一行人各自回家去机场赶晚间飞机。 林延述推着两人的行李,不紧不慢地跟在女生身后。看见周韵筝她们,阮湘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谢沉瑶的状态肉眼看过去已经和之前差不多,阮湘稍稍放下心,坐在一旁和她聊天。 除了谢沉瑶,周政安还带了个自己的朋友过来,这位朋友顶着个时下流行的锡纸烫,阮湘瞧他有点眼熟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记忆里搜寻关于这人的回忆。 锡纸烫主动向大家介绍道:“我是郉知堂,也是三中的。” 一听声音阮湘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她初见周政安时,他身边围着的“不良少年”们里就有他一个。 路程颠簸,到达海华市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众人都没什么精神再玩,搬进订好的民宿后便早早分房睡下。 他们一共八个人,两个人一间屋子刚刚好。阮湘和谢沉瑶分在同个房间,她们的位置靠海,拉开窗帘便是一望无际的碧波海洋和金色沙滩。 夜幕低垂,阮湘从行李箱里拿出平安扣,走到谢沉瑶身边:“喏,完璧归赵。” 看到项链的瞬间,谢沉瑶嘴唇微微颤抖,眼眶红了几分,藏有盈盈水光。 她从阮湘手里接过平安扣,珍重地捂在心口,喜极而泣:“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谢谢你,阮湘。” 阮湘低头帮她戴上项链:“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之所以会去巷子里找你就是因为我捡到了它。” “原来是因为它……” “我听别人讲,平安扣是对自己所爱之人送去的一份挂念,同时你的平安快乐也会给赠予者带来幸福和勇气。” 阮湘伸手按平谢沉瑶蹙起的眉心,擦去她眼角泪水,温声道:“所以即使是为了送你平安扣的这个人,你也要多开心一点,好吗?” 谢沉瑶哽咽着点头。 整理好项链,阮湘衷心地祝福道:“谢沉瑶,岁岁平安。” 闻言,谢沉瑶低头抓住这枚小小的平安扣,看着它躺在自己掌心,忽然感受到了莫大勇气。 她想起谢蕊温柔的叮咛,清楚自己不能再沉浸在往日的阴霾中。 她的人生还长,而谢蕊这笨拙却又饱含爱的话语就是给予她走向未来的一双鞋,妈妈保护她不被磨平,而她给予妈妈生活的勇气。 于是谢沉瑶抬起头,眼神不再闪躲,更不再只注视自己的脚尖,而是像山雀第一次顶出蛋壳般直视身旁的广阔天地。 或许前方会有艰难坎坷,可成长的路径不会总是一帆风顺,哪怕只是生活在阴暗潮湿地的蛾蚋也拥有可以飞翔的双翼,而她会张开翅膀,不再顾影自怜,努力找到自己的航道,飞至蔚蓝天际。 …… 隔天午间,窗外阳光大盛。 海边天空蓝的像用刷子几笔描画上去,浪打礁石间有和煦海风迎面吹过。 看天气不错,几人商议着去海边游玩。阮湘懒得下水,穿着身白裙坐在遮阳伞下喝着椰汁看他们闹。 男生们两两一组在打沙滩排球,本来只是个发泄多余精力的游戏,却因为阮湘她们几人时不时会投去的目光多了几分雄竞意味。 周政安接球时跑得太快,差点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啃沙,一下飞出两米开外。 林延述乐得不行,毫不客气地开嘲讽道:“你这大礼行早了吧?” 周政安站稳身体,下意识乜了眼谢沉瑶,把球拿回在掌心:“再叫等下扣杀你。” “就你?” “嗯,就我。”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浓浓的叫板意味,再开始发球时,两方显然心里都憋着股闷气,一个个大力扣发,球落在沙滩上的力度恨不得直接砸出个沙坑送对方入土。 阮湘耐着性子看了会儿孔雀开屏,很快白眼一翻,嫌弃地戴上墨镜。 她还是睡会儿得了。 还没眯上一会儿,冯嘉瑶远远从东边跑来,喊阮湘一起去参加那边的沙滩画比赛,说是参与者都能获得这边恐怖密室逃脱的优惠券。 阮湘对于鬼怪类的东西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怕拿了优惠券就要被拉去玩密室逃脱,因此果断拒绝。 冯嘉瑶不依,连哄带拽地硬是把阮湘带到了比赛现场。 沙滩上的大触比比皆是,方圆几百米都是或精致或潦草的画作。 阮湘瞥见幅只在美术馆见过,但当时半天也没欣赏出个所以然来的画,震惊道:“这也能用沙子画出来啊?” 冯嘉瑶跑过去,蹲在地上拿树枝画了只简笔画小狗,如愿拿到优惠券:“你们快点呀,随便画就行。” 阮湘算半个手残党,冥思苦想半天也没什么灵感,勉勉强强跟着搜来的简笔画视频画出个不成样子的海绵宝宝。 冯嘉瑶表情一言难尽,吐槽道:“你这哪里是海绵宝宝?我看像只变异的海绵水鬼,还是会索命的那种。” 阮湘表情受伤:“冯嘉瑶,你觉不觉得你说话有点太刻薄了。” “对不起,那我以后少说点实话。” “……” 与这边的吵闹不同,一旁的谢沉瑶倒是安静蹲在沙滩,不住地在沙子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 几人好奇围观,结果发现女生居然画了只挥舞着触角的章鱼巨怪,章鱼的吸盘里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睛,颇有克苏鲁风味。 周韵筝看得san值狂跌,没想到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谢沉瑶居然能作出这种画来。 没了观众,很快男生们扔下排球也跟着过来凑起热闹。 林延述看了眼阮湘画得海绵宝宝,没忍住,嘴角勾出些嘲笑的弧度。 女生把树枝扔给他,没好气道:“笑什么笑,有本事你来。” 林延述几笔画出幅小王子与玫瑰,轻松拿过优惠券,还没来得及开口炫耀就被提前预判到的阮湘拉到邢知堂画前。 瞧见邢知堂居然画了幅毕加索的《梦》出来,林延述本得意的话语瞬间卡在喉腔,输得心服口服。 郉知堂装逼成功,淡然道:“我是艺术生,这种比赛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 几人本身也没什么行程安排,拿到优惠券后便结伴前往了密室逃脱。 这里故事的背景为一家三口在出海过程中遭遇意外,灵魂被水鬼捉住再也无法逃出这片大海,极深的怨念让可怜的一家三口变成了厉鬼,伺机抓住所有经过这片海洋的旅客,夺走他们的生命。 而阮湘一行人饰演的角色就是误入这片海洋的旅行家,要赶在被水鬼抓住前离开这片海域。 一看到还有追逐战,阮湘作势就要离开。 冯嘉瑶站在她身后,拉住她的衣袖幽幽道:“湘湘,不进去的话你就等着今晚水鬼站在你的床头微笑吧。” 周韵筝替她补充:“还有床底,衣柜,镜子里哦。” 阮湘又气又无奈,进去后加快步伐让自己站到几人中间。她本以为可以借此壮胆,谁承想刚走进密室就起了身鸡皮疙瘩。 恐怖的BGM在耳边悠悠回荡,视线可及的所有都是阴森可怖的骷髅架子与满目绿光,空气中甚至还泛着淡淡的鱼腥味,诡异又阴冷不堪。 林延述走在阮湘身旁,低声道:“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 “不了。”阮湘婉言拒绝,“男女授受不亲。” 周韵筝看到这幕,立刻默默挤开了站在阮湘身边的林延述,伸手抓住了女生掌心。 林延述退后一步,朝迟辰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向他比了个ok。 郉知堂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文艺男青年没想到是八个人里面最怕鬼的,此时已经吓得双腿开始打颤,冯嘉瑶随口安慰一句,收获个感激的目光。周政安则不着痕迹地把胆怯的谢沉瑶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就这样,各怀鬼胎的一行人朝着密室的更深处走去。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日。 我有僚机,你有吗?「嚣张.JPG」 第36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欢迎你们来到死亡之海,狂风暴雨已经来临,被困在船舱的旅人们,你们又要如何脱逃?” 四角墙壁的陈旧音响骤然发出阵阵嗡鸣,尖厉余声回荡在整片阴湿房间,久久不散。 迟辰转了圈,找到扇紧闭的铜门:“这里上锁了,先找密码。” 封闭船舱内,四周漆黑阴森,唯一的光源仅有他们手里的电子蜡烛。 阮湘提蜡烛检查着墙壁上的文字寻找线索,可下一秒,身旁的窗户却突然“嘭”地被人用力撞开。 转瞬之际,满脸横肉的水鬼半个身体冲进屋内,尖锐指甲一路从墙面划过空气,嘶吼着朝众人伸出了血肉模糊的双手。 郉知堂瞳孔地震,吓得手里的蜡烛差点飞出去,大喊道:“卧槽啊啊啊啊啊,快关窗户!!他要进来了!!” 迟辰眼疾手快,立刻箭步冲去关窗,但NPC的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一个人根本无法压制,周政安连忙冲上去帮忙,两人合力才将窗户再次关上。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随着水鬼嘶吼的声音渐渐消失,房间的四个角落逐渐被管道里溢出的水流侵蚀,蔓延空气,几人如瓮中之鳖般被困在这艘沉船,找不到任何线索。 郉知堂观望四周,有点崩溃:“不是吧,玩这么真啊。” 此时,广播悠悠播放出一首恐怖童谣,歌曲的童声诡异,歌词血腥露骨,配上这阴森漆黑的房间和脚下的潺潺流水,一时间让人毛骨悚然。 歌曲结束,阮湘和谢沉瑶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道:“4532。” 闻言,周韵筝立马跑去密码锁前输入数字,随着啪地一声,窗户上的暗门打开缝隙,透出微光。 众人视线扫过暗门却迟迟没有行动,唯恐窗户后的水鬼会再次出现。 犹豫半响,周韵筝咽了口唾沫道:“哥,要不然你先。” 周政安对神神鬼鬼都毫无敬畏与恐惧之心,泰然自若地上前把窗户拉开,看到面前空空如也的景象,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男生利落地踩着窗户爬上暗门,在里面望过后跳下来道:“上面是一个隧道,里面很窄,我们只能一个个排队爬进去。” 仿佛有人监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周政安话音刚刚落定,广播声便适时地再次传来。 这次的声音不同于以往,变成了一位稚嫩幼童的嗓音。他掐着喉咙,嗓音扭曲:“你们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来进行躲藏,五分钟后,我和爸爸妈妈就来找你们玩游戏咯!” 语毕,室内的水流突然增大,顷刻间便淹没几人鞋底。 阮湘本想拉住林延述的袖子汲取安全感,但想起两人现在的关系又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她的小动作被林延述尽收眼底,后者看向阮湘,提议道:“女生先爬怎么样?我们在后面保护你们。” “那个……” 冯嘉瑶突然开口,指了指腿都在发颤的郉知堂,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嫌弃:“要不然还是让他先上吧,我怕他尿水里。” 郉知堂:“……” 很快,在大家谦和友好的氛围下,郉知堂被全票选定第一个爬入暗门。 就在他做足了心里建设踩上窗户的瞬间,水鬼却突然再次从窗后闪现,邢知堂尖叫出声,差点便一个重心不稳摔落在地。 水鬼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撇他一眼,倒计时道:“4分36,4分35……” 周政安推着邢知堂的屁股,语气无奈:“你能不能爬快点?” 眼见时间仅剩不多,郉知堂怕拖累大家,连忙一溜烟地窜上去,众人一个挨一个,总算是赶在了最后十秒钟爬进暗门。 十秒钟一到,暗门自动关闭,他们刚刚待着的船舱传来阵阵诡异笑音和脚步声,很快,身后的暗门被利斧砸得咚咚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幼童用尖锐的嗓音嬉笑道:“开门呀,开门呀,你们藏好了吗?藏好了吗?!老鼠被猫抓到的话,可是会被一点点吃掉的哦!” 话语仿佛携带着利刃刀刀缭绕耳边,绕是胆大的冯嘉瑶这会儿也禁不住寒毛竖立。 她们向着漆黑的隧道不断爬行,这里因常年不见光阴冷无比,时不时还会有机关在脖颈和脚踝处喷出烟雾冷气。 阮湘闭了闭眼,拼命让自己忽略脖颈处幽幽吹过的白雾,想她进来受罪到底是图什么。 爬过隧道,他们面前摆着两道青铜暗门,大门森然而立,挡住前方所有的去向。 “你们总算出来了!”满脸是血的船员哭跑过来,粗喘着发布任务,“求生通道只有两条,每个通道需要分配同样平均的人数进去,否则,否则他们就会生气!” 还不等他们问话,船员便骤然发出声凄厉尖叫,男人脖颈间青筋毕露,眼眶充血,脸色深青透紫,四肢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重重摔倒在地,从七窍处缓缓流下了不尽血泪。 在他身边的邢知堂默默往心口画了个十字架,闭上双眼,已然替他魂归西天。 听清规则,周韵筝主动拉住阮湘掌心,邀请后者跟她一起组队。 林延述被女生抢先一步,烦心地“啧”了声。 每条通道都有各自不同的任务,众人商议过后由胆子大的迟辰和周韵筝带阮湘林延述走左门,其余人则去右边。 推开左门,最先浮现眼前的是一张四通八达的迷宫地图,阮湘视线扫过去,很快便明白这里就是本次游戏的追逐战点。 广播声再次响起,告诉他们等下要和小鬼进行猜拳,如果获胜便可以直接拿下他脖子上悬挂的钥匙安然走过,如若失败,他则会和父母一起抓捕玩家,直至他们被困死在迷宫当中。 迷宫的路径内藏有驱魔坑,如果踩入坑内便可以暂时免疫冤魂的攻击。 几人派出胆子最大的迟辰前去猜拳,迟辰走到小鬼面前,特别有闲心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弟弟,你打算出什么?”他问。 小鬼脑袋一歪,留下两行血泪,指着阮湘喃喃道:“我不要和你玩,我要和她玩,我不要和你玩,我要和她玩。” 阮湘后退一步,冷漠摇头。 林延述对这种真人扮演的NPC毫无恐惧,他走过去,蹲下身平视着小鬼,诱骗道:“跟哥哥玩好不好,等下哥哥出去给你买糖。” “不好,不好!”小鬼尖叫起来,作势要去抓阮湘的裙摆,“我要和她玩,和她玩!” 见小鬼马上就要扑到女生身上,林延述扯住他后衣领,不轻不重地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小朋友,你没完没了了?” 小鬼哪里见过这么不配合的游客,以往都是他要和谁玩谁就会乖乖和自己玩,他越想越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她不和我玩我就不给钥匙,你们别想出去!” “你认真的?”林延述问。 “哼。不然呢?”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男生站在原地,思考两秒,而后直接俯身拽下了小鬼身上的钥匙,转头拉起阮湘拔腿就跑。 还在等漂亮姐姐跟自己玩石头剪刀布的小鬼:“?” 发现阮湘莫名其妙消失在自己身边的周韵筝:“?” 震惊于哥们就这么随随便便抛下自己跑了的迟辰:“?” 下一秒,小鬼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痛哭,两位成年身形的男女鬼瞬间出现,直冲众人而去。 迟辰反应迅速,拉起还处于呆滞中的周韵筝往左边入口跑去,男女鬼默契地兵分两路,分别追逐在他们身后。 女鬼的速度显然有经过刻意训练,才几次呼吸的功夫便距离阮湘他们只剩几步之遥。 看到驱魔坑,林延述毫不犹豫地带着阮湘踩进去,两人屏息凝神,紧紧盯着女鬼朝他们跑来。 见抓不到人,女鬼悠悠停在他们面前,伸出血红指甲,发出妩媚而又尖厉的声音:“你们愿意出来陪陪我吗,我没死前也曾和你们一样幸福呢。” 林延述看过去,语气淡淡:“你不是有老公孩子了吗,怎么还要人陪?” 女鬼猛地一噎。 想起往事,阮湘冷言接道:“你说得这什么话,有老公孩子就不能寂寞了吗?说实话,要老公是你这种的我看结了还不如不结,死了还要被绑定一起当鬼,想想就够倒霉的。” 无辜中枪的林延述:? 阮湘转头,干脆跟女鬼商量起来:“姐姐,要不然这样,我把他推出去,你别抓我也别吓我,怎么样?” 女鬼考虑几秒,点了点头。 眼看阮湘真打算把自己送出去,林延述不干了:“阮同学,有没有搞错,我们现在可是共患难的同林鸟,你不会真要把我交给她吧?” “呵呵,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加油吧。” 语毕,阮湘猛地一推,毫不留情地把林延述踢出了驱魔坑。 哀莫大于心死,林延述留恋地看了阮湘最后一眼,夺命狂奔。 女鬼朝阮湘露出个微笑,直奔林延述而去。 站起身时,隔壁房间传来了阵阵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阮湘听出这是郉知堂的声音,拍掉身上的灰尘开始找门。 周韵筝体力不支,迟辰便让她躲进驱魔坑里,自己孤身一人引开男鬼。 眼看跑了五分钟还没见到出口,迟辰喘着气转过身,恰好在拐角处的驱魔坑里遇到了林延述,此时这人正满脸怨念的和面前的女鬼大眼瞪小眼。 “阮湘呢?”迟辰跳进来问。 林延述给他让了点位置,没好气道:“我被她给卖了。” “卖了?卖给谁了?” 女鬼扣着自己血红的指甲:“卖给我了。” “那现在怎么办?”迟辰问,“驱魔坑马上过时间限制了。” 林延述想了下,悄声道:“你左我右吧,你逃跑时有没有看见东边的第三个拐角处有一坨麻绳,我怀疑麻绳的下面就是出迷宫的大门。” “行,我试试,钥匙呢?” “阮湘手里。” “阮湘呢?” “不知道。”林延述语气恹恹,“她把我甩了之后就不见人了。” 迟辰翻了个白眼:“你早晚哪天因为阮湘死了我都不稀奇。” 驱魔坑时间一到,两人迅速逃跑。 这次男鬼直奔林延述而去,女鬼则紧追在迟辰身后不依不饶。 见状,迟辰无奈地大喊道:“你抓我干吗?抓他啊!他不是卖给你了吗?!” 林延述往前逃着还有闲心跟迟辰搭话,皮笑肉不笑道:“我刚跟她说了,买一送一,你是赠品。” “……” “给老子滚。”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37章 他经不起任何暧昧的触动。 同一时间,周政安一行人推开古朴的青铜大门,不疾不徐地走进密室。 他们所选的房间漆黑无光,视线可及的最远处,模样狰狞的水鬼正坐在长桌前用极其吊诡的语气念诵经文。 周政安刚想过去,藏在稻草里浑身湿透的NPC便猛然冲出,伴着郉知堂惨叫的背景音向他们发布任务。 他们组的任务是每人按NPC指定顺序走到水鬼面前,在它的身边搜寻与图片对应的物品放置原位。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能完成,便会被水鬼的奴隶们抽取魂魄带走。 NPC面无表情地看向抖若筛糠的郉知堂,伸出血红的指甲,语气诡异:“你先来。” 郉知堂求助地看了眼周政安,面如土色:“我不行,我害怕。” 冯嘉瑶安慰他道:“男人不能说不行,你上吧。不是有句老话嘛,人固有一死。”她看向谢沉瑶,“下一句什么来着?” 周政安无情接道:“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死还早超生呢,别墨迹。” 感受到众人嫌弃的目光,邢知堂受到了今天的第二次打击。 他闭了闭眼,心如死灰地从NPC手里拿出图片:“那我走了。” 谢沉瑶语气诚恳:“不要担心,有意外的话我们一定会上去救你的。” 我真谢你吉言…… 随着郉知堂踏出前行的第一步,恐怖的BGM再次响起,室内灯光骤变成阴暗血色。 四周人影憧憧,一张张带着鬼面具的奴隶站成两列,嘶吼着朝郉知堂伸出双手,拽划过他的衣角下摆。 男生眯着双眼,一步步往前挪去,边在心口画十字边不住在嘴里念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阿弥陀佛,哈利路亚,无量天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不管你们是哪路神仙走过路过顺手管一管我拜托了拜托了……” 好不容易龟速挪到水鬼面前,在看到图片内容后,郉知堂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天要我亡。 他的图片内容中居然仅有一根头发,而这根头发还要亲自从水鬼的脑袋上拔走。 这算什么,魔鬼的三根金发吗? 邢知堂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心理防线顿时全数崩塌:“这根本不可能完成啊!” 周政安理解他的恐惧但并不尊重,远远朝郉知堂喊道:“再不快点我们走了啊,刚NPC说实在不行留下一个人把灵魂交给水鬼也能通过。” 听见这话,郉知堂瞬间打起精神,怕被抛弃的心情在此刻远远大过恐惧,他深吸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抓住水鬼的头发用力一拔,转身就以闪电之姿拼命往回狂奔而去。 下一秒,他听见了水鬼撕心裂肺地吼叫和大家不可置信地惊讶呼喊。 不对,怎么手里这么沉啊? 郉知堂视线下移,看向掌心,大脑瞬间宕机。 “卧槽我他爹的我怎么把水鬼的假发给全薅下来了啊啊啊啊!!!” 高中生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伴随着他的凄厉惨叫,水鬼的奴隶们立即蜂拥而至,后者吓得脚底打滑,一下跪在地上,脑门着地,差点就去往西天。 满屋子水鬼连忙一转攻势,担忧地把他圈圈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郉知堂眼冒金星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张面具鬼脸正张开血盆大口靠近自己,几双满是血迹的指甲眼看就要挖住他的手臂。 转眼间,郉知堂回光返照,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前跑去。 他踉跄着甩开恶鬼,对着闻讯赶来的三人大喊道:“快,快跑啊啊啊!” 谢沉瑶站在原地,指着他身后愤怒的水鬼NPC,弱弱道:“那个郉知堂,要不然你先把假发套还给人家试试呢……” …… 哒,哒,哒,水滴顺着缝隙砸在地面,发出富有韵律的声响。 左门的迷宫中,阮湘遇见了正躲在驱魔坑里的周韵筝,小鬼还在原地哇哇大哭,那对鬼夫妻又被林延述迟辰引走,此时两人就跟逛街般不紧不慢地寻找着逃生之路。 听着隔壁传来的惨叫,周韵筝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感叹道:“很难想象冯嘉瑶他们正在经历什么,一定是场惨无人道的精神折磨。” 阮湘停下脚步,盯着眼前挡路的麻绳,感觉有些不对。 思考几秒后,她果断蹲下身,扒开厚重的绳索。 果不其然,这里的下面藏着一处暗门。 阮湘拿出林延述给她的钥匙打开暗门,确认是正确路径后,站起身对周韵筝说:“走吧,去找他们。” 在迷宫里晕头转向半天,阮湘和周韵筝总算是成功找到了林延述和迟辰,此时,两人正躲在驱魔坑里百无聊赖地跟鬼夫妻俩聊天。 瞧见周韵筝和阮湘过来鬼夫妻也视若无睹,任由林延述迟辰跟着她俩离开。 路上,阮湘好奇道:“你们怎么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不会真卖身求活路了吧……” “我们有那么没尊严吗?”迟辰语气是历经摧残后的深深疲惫,“我们来回跑了二十分钟,跟比马拉松似的,这会儿腿都废了,谁还管我们逃不逃。” 好不容易走出迷宫,四人终于来到了密室逃脱的最后一关。 这次的关卡难度升高,名为过独木桥。 与普通独木桥不同的是,这个独木桥不仅会每两分钟左右摇摆,下面还设置了一个巨大的水坑。 水坑里面有许多机械手臂,这些手臂不停做出抓握姿势,倘若掉下估计不挣扎难以逃出。 这关发布任务的NPC依旧是刚刚那个小鬼,他的眼泪早以擦干,此刻正满脸怨念地瞪着林延述,语气森森地重复道:“三十分钟时间,每人一命,掉下就算失败,你们赶紧开始。” 闻讯,四人走到那个大概有a4纸宽的桥面上观察片刻。 桥面由木头制成,材质不算平滑,每走一段路头上都会有个铁质的吊环,领头的人可以拉住吊环控制整队的平衡。 理论上来讲,这桥在众人全神贯注行走的情况下并不容易掉落,只是几人目前并不知道独木桥的摇摆幅度,心头不由得有些打鼓。 “谁平衡力强?”周韵筝问,“平衡力强的站在最前面和最后吧,这样中间的人可以有个依靠。” “好。”林延述说,“我先上去试试摇摆幅度,没问题了你们再上。” 迟辰接道:“我最后一个,周韵筝阮*湘你们两人看着排,重心不稳的时候拉住我们。” 大家点点头,都没意见。 小鬼盘腿坐在地上盯着他们,嘴里敬业地嘟囔着剧本里的诅咒话语。 林延述踩上独木桥,屏息凝神地向前行进,待他走到桥的三分之一处时,桥面开始轻微地摆动起来。 他表情冷凝,蹲下身体,指尖迅速抓住桥的两侧,直到摆动停止才缓缓站直身体。 快步走到吊环处,林延述单手抓住吊环,回过头示意没问题,站在原地等着三人到来。 见阮湘踏上独木桥,周韵筝紧随其后。 看着女生的背影,周韵筝心里不住唉声叹气。等下桥面摇晃时几个人绝对少不了肢体接触,她一想到阮湘可能会和林延述紧贴就烦得想把小鬼扔下河去,可要真换自己在第二个,她又丁点都不想碰到林延述。 头疼。 迟辰察觉到她在跑神,提醒道:“周韵筝你注意脚下,大概还有十五秒桥就会第二次开始摇晃。” 果不其然,众人走出四五米远后,桥面再度剧烈晃动起来,这一次不仅是速度,就连幅度都比上一次要快上几分。 “它的速度和幅度都是随时间增强的。”林延述蹙起眉头,让阮湘扶住自己的腰,“抓紧我,我们要走快一点。” 阮湘难得听话地抓住林延述衬衫两角,小心翼翼地迈动步伐。 桥面再次开始晃动时,林延述已经走到第二个吊环处,他小臂用力到泛起青筋,另一只手紧紧护着阮湘,抵御着更加强烈的晃动。 阮湘被猛地一震,脑袋霎时抵在了林延述后颈处,温热呼吸撒上去的瞬间,她敏锐地感觉到男生的整个身体都抖了一下。 就像是颗含羞草那样,经不起任何暧昧的触动。 林延述抓紧吊环的手顷刻间用力到泛红,他喉结滚了滚,轻声道:“还好吗?” 阮湘把头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事。” 眼见两人气氛逐渐微妙,周韵筝思绪转得飞快,她一把抱住阮湘腰肢哀嚎道:“湘湘,我好害怕。” 见她要坏事,迟辰面无表情地扯开周韵筝,把她往自己怀里拉:“别装,不信。” 周韵筝恼羞成怒地回头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兴许是看众人走得太过顺利,小鬼怨气大增,站在众人出发的地方吼嚷道:“不许过去,我不许你们过去,凭什么你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要你们留下来!统统都留下来陪我!” “他这是发癫了?”周韵筝问。 阮湘有些头疼:“应该是彻底黑化了,不出意外接下来的速度只会更快,我们要小心。” 女生话语刚落,下一秒,桥面便以前面几次都从未有过的幅度迅速摇摆起来。 周韵筝惊呼一声,半只脚滑落下去。 迟辰眼疾手快,迅速把她往上扯,在剧烈颠簸中,周韵筝一头撞上了男生的胸膛。 迟辰龇牙咧嘴道:“你是练过铁头功?” 周韵筝单手背后,盲揉了迟辰一把:“谢谢少侠,少侠好武功。” 迟辰脸色更黑,咬牙切齿道:“走你的路,别给我乱摸。”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日。 密室逃脱很好玩,下次和下辈子都不会再玩了。 第38章 阮同学,不要趁机吃我豆腐。 几人一路坎坷,总算也行程过半。 上次的颠簸让四人险些掉落,林延述知道越拖这关只会越难,于是逐渐加快脚步。 阮湘赶不上这个速度,抓住男生衣侧的手几次松开又连忙拉住。 林延述垂眸思考片刻,抓住了女生手腕往腰侧带去。 温热的触感贴合到肌肤每寸,鼻尖在霎时溢满柑橘清香的味道,在怔愣中,阮湘就这么像个树袋熊般抱紧了林延述。 她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躲,却被桥面突如其来的颤抖震到差点摔落下去。无奈,阮湘只得被迫抱得更紧,从背后看去简直像两人在深情相拥。 下一秒,她听到林延述扬唇轻笑,嗓音懒洋洋道:“阮同学,不要趁机吃我豆腐,你这要让我以后的女朋友知道了,她会怎么想我?” 阮湘报复般掐他腰腹,语气不咸不淡:“放心,你不会有女朋友的。” “嗯。”林延述唇角微松,“既然你这么笃定,那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再抱紧我一点了。” 听见这话,周韵筝嘟囔道:“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迟辰精神紧绷地盯了半天周韵筝动作,唯恐她掉下去,谁知道这人此时还有闲心听别人讲话吐槽。 迟辰撩起眼皮,不耐道:“周韵筝,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 “行行行,烦死了你。” 终于,三分钟后,几人顺利通过了独木桥。 闯关成功,小鬼掩面蹲下,流着血泪不甘地盯着他们。他凄厉地嘶吼着,渐渐消失在众人的目光当中。 密室外面的日光明亮,猛一出来四人还有些不太适应。工作人员放出庆祝的礼花,赠送了他们通关者专属的长杆水枪。 周韵筝喝着椰汁坐在沙滩椅上问:“冯嘉瑶她们怎么还没出来?” 阮湘问了问工作人员,获得许可后,几人凑在监控显示器旁观看起冯嘉瑶她们的实时影像。 郉知堂刚走在独木桥上没多久腿便颤颤巍巍地使不上力,干脆直接蹲在桥面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冯嘉瑶的嫌弃溢于言表,拎着衣服领子把他拽起来,没好气道:“你能不能爷们一点?” 郉知堂蹲下狡辩:“爷们是一种态度,我这会儿没有态度。” “你什么时候能有点态度?” “再等等,别急。”郉知堂说,“你让我酝酿一会儿。” 周政安懒得搭理让他糟心的郉知堂,转过头问谢沉瑶:“可以吗?” 谢沉瑶语气怯怯:“如果它晃起来,我可能会有些站不稳。” “介意拉住我的手吗?”周政安说,“你有危险的时候我可以抓住你。” 郉知堂恍然大悟,立刻抬头去看冯嘉瑶。 冯嘉瑶“呸”了声:“你想都别想,自己慢慢酝酿去。” 周韵筝看着显示屏乐不可支:“郉知堂胆子真够小的。” 迟辰凉凉道:“有人胆子是够大,一路上不知道差点掉下去几回。” 周韵筝怒:“往事就让他随风而去好不好?” 迟辰拿起身边的手摇小风扇对着周韵筝脸颊呼哧呼哧吹了几下,表情冷漠:“不好意思,风又把你丢人的往事吹回来了。” “……” 周韵筝无语:“迟辰,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迟辰懒得理她:“我就是看你太顺眼了才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 就在几人拌嘴这会儿,周政安拉着谢沉瑶的手已经走了一半行程。 下次震动来袭时,周政安及时赶到吊环处,将手绅士地放在女生腰间,后者抓住他的衣角,微微低头,耳尖泛起淡淡潮红。 两人男帅女靓,在一起的场面像场青春校园偶像剧般养眼又和谐。 视线后移到几十米处,郉知堂趴在独木桥上死死抱着桥面,面目狰狞地对小鬼喊道:“弟弟,不对,朋友,不对,哥哥,对,哥哥你能不能别晃了,我真要晃吐了!” 冯嘉瑶拉着吊环恨不得一脚把郉知堂踢下去,她今天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男生走在自己前面。 看郉知堂真有点坚持不住,NPC也没有太过分,把独木桥调回到静止模式。 眼见晃动已经停止,邢知堂还不动作,冯嘉瑶加快两步拖着男生往前走去。 那冷酷的表情,稳健的脚步,简直像抛尸现场,被抛的尸慢慢抬头,衷心佩服道:“女英雌,谢谢你。” 冯嘉瑶眨眨眼,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个如沐春风地微笑。 下一秒,她面无表情道:“怂包,滚。” 密室逃脱历险记结束后,众人不管是精神还是□□都已经被摧残大半。 郉知堂更是有气无力,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浴装死。 沙滩上人来人往,几个工作人员穿着漂亮的长裙在分发折扇,拿给了他们一人一把。 周韵筝打开扇子,发现扇面上印着幅精美的图片。 图上是对模样俊秀的男女坐在礁石之上,在漫天烟花的海边下接吻。内容虽俗套简单,但整幅画配色生动,画面浪漫,氛围感极佳。 周韵筝看到扇子最上有行小字,轻轻念道:“十月二日晚上八点,烟花和你,不见不散。” “这什么啊?” 谢沉瑶难得主动接过话题:“我来海华市前有在网上搜过攻略,这个烟火大会是他们最近几年为了吸引外地游客搞出的噱头。” “那为什么搞烟火大会啊?”郉知堂问。 谢沉瑶说:“好像是因为这里很久之前的一个传说故事。我只记得大概,讲得不太好,麻烦大家凑合听一下。” “没事。”周政安语气放缓,“你讲吧,我们都会认真听的。” 谢沉瑶回忆了下故事脉络,娓娓道来:“在很久以前海华市还只是个小渔村的时候,有位美丽的渔女要被迫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 “她并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嫁人,于是便在一个夜晚坐船逃婚,结果那晚的风浪太大,整艘船都被浪给打翻。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一位男子所救,她因此芳心暗许,和男子一起幸福地度过了几个月的生活。” 听到这里,迟辰吐槽道:“这故事好老土。” 周韵筝瞪他一眼:“毫无浪漫细胞的直男请闭嘴。” “后来,男子在渔女生日的那天给她放了漫天烟花,在烟花下两人拥吻,认为对方就是自己的一生所爱。” 阮湘打开扇子,不知想起来什么,唇角微弯。 “可好景不长,渔女的家人们很快找到了她并要强制把她带走,男子来拯救渔女,却被渔女的家人们惊讶发现他竟然就是当年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原来两人在那天晚上共同选择了逃婚,又一起乘坐上了那条船,后来的相遇、拯救、热恋,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般美好。” “最后,两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婚礼当晚,绚丽的烟火点燃了整片天空。” 冯嘉瑶的少女心被忽然激发,眼巴巴道:“我们明晚去看行嘛?”她拿出手机展示,“我刚刚搜了下,这个烟火大会的slogan是看海边烟火,遇命中注定。” “遇见命中注定诶,你们难道不感兴趣?” 迟辰没什么反应:“去也可以。” 周政安望了眼谢沉瑶:“你想看吗?” 谢沉瑶躲避他的目光,轻轻地“嗯”了声。 “我们两个去。”周政安果断道。 周韵筝和郉知堂也都同意,阮湘盯着扇子上的图画,潜入回忆的漩涡。 很快,她合上扇子:“我也去。” 林延述见阮湘同意,也没任何意见。 “好耶。”冯嘉瑶乐呵地鼓掌,“全票通过,明晚我们一起看烟火大会,遇命中注定!” 黄昏逐渐垂落,夜晚,众人在海边架起了自制烧烤。 林延述借来电烤肉炉,几个男生分工合作,搭帐篷,做食材,女生们则去搬来投影仪和支架幕布放电影。 郉知堂调蘸料的功力一绝,经过他手的烤肉好吃到让人赞不绝口。 几人一会儿偷吃一口,唯有林延述双手抱臂,仔细观察着邢知堂的每一个动作。 冯嘉瑶尤其过分,别的还没做好一个人便悄悄消灭了好几串,被郉知堂批评后也毫无悔改之意,反而震惊道:“没想到你这人也不完全一无是处。” 周韵筝跟迟辰吃着吃着因为某本侦探小说里的凶手到底是谁差点吵起来,俩人跑回民宿拿了个本子开始画分析图,一顿争辩下来谁也不服谁,情到浓时恨不得用手中的烤肉签比起击剑。 周政安路过时看了一眼,嘴贱地剧透全部,结果被愤怒的两人直接追出半公里远,恶有恶报地摔了个狗啃沙,委屈巴巴地走回来让谢沉瑶给他贴创可贴。 谢沉瑶吹过他手上伤口,温声嘱咐道:“周政安,你以后不要再故意作死了。” 周政安深感震惊,挨个询问到底是谁把谢沉瑶给带坏了,却被众人果断无视。 对此,迟辰辣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先离人家女生远点比什么都强。” 林延述从一开始就蹲守在邢知堂身边偷师学艺,他知道阮湘喜欢吃烤肉,至力于调配出比郉知堂更美味的蘸料,结果一通操作差点让阮湘把早饭都给吐出来。 阮湘用完漱口水,把头顶在树干虚弱求救道:“谁出来带了连黄解毒片,快拿给我,高价诚收。” “有那么夸张吗,这可是我的亲传弟子。” 邢知堂顶着林延述泄气的目光拿起串烤肉塞进嘴里,每咀嚼一口脸色便黑上一分,最终还是无法抵御这暗黑的味道,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众人好奇,挨个试尝,结果一起吐了个天昏地暗,齐送林延述外号为烧烤活阎王。 林延述不可置信,觉得他们肯定是故意忽悠自己,他不信邪地尝了一口,在十秒钟内也迅速加入了呕吐大队,宣布就此归隐山林,再不碰任何食品。 夜幕渐渐低垂,蔚蓝海面与天际交汇,明月高悬于水面之上,不时有海浪涌过打出铅灰浪花。 迎面吹来微凉的夏夜海风,投影仪里播放着北野武的《那年夏天,宁静的海》,烤肉的香气四溢在空气中,众人围坐在一起边看电影边闲聊。 阮湘拖着腮,认真地想,这样的时光如果能慢一点就好了。 在如此美好的夜晚,周韵筝心中的八卦之火再次熊熊燃起。 她咽下一口雪碧,兴奋地提议道:“不如,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日。 我(呕)阮湘,这辈子(呕)不会再吃林延述做给我的任何东西。(彩虹猫呕吐.GIF) 第39章 或许,要考虑和我交往吗? 见大家都没意见,周韵筝在沙滩上拾了个巴掌大的贝壳回来:“我们转贝壳吧,贝壳尾部转到谁谁就被提问,怎么样?” 迟辰一眼就洞察到周韵筝真实想法,隐晦戳穿道:“提问指定性太强了,我搜个真心话大冒险的转盘,转到哪个说哪个。” 周韵筝语气蔫了几分:“那也行。” 以防有人悄悄动手脚,为了公平起见,大家决定每个人轮流转一次贝壳。 阮湘最先开始,她指尖按紧用力一转,贝壳立即如陀螺般飞速转动在众人眼前。 几秒后,它稳稳停在了周韵筝的位置。 没想到回旋镖最先打在自己身上,周韵筝想也没想就选择了真心话。 她点开迟辰手机里的真心话转盘抽题,红色的箭头绕行几圈,最后慢悠悠地停在最左边。 众人脑袋碰脑袋地凑在一起,围观周韵筝抽到的内容。 迟辰看一眼题目,眉眼慢悠悠地弯起来:“你左手边第二位上厕所没纸出不来时,你会做点什么?” 左手边第二位? 周韵筝侧过头,顿时两眼一黑。 谁能解释解释她左手边第二位为什么会是林延述啊? 沉思良久,周韵筝还是决定遵从内心,实话实说道:“我会把纸撕得稀碎而后全部撒进他所在的隔间里,让他好好感受下社会的冷漠。” 阮湘幻想了下这个诡异的场面,忍俊不禁:“你俩什么仇什么怨啊?” 林延述看向周韵筝,唇角扬起个冷笑。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周韵筝则回以他一个挑衅眼神。 就你还想抢我阮湘,门都没有。 见氛围冷场下来,兼职主持人的迟辰应景地哼唱首歌。 周政安听这歌曲调耳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征询道:“能不能唱大点声?” “可以。”迟辰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打开音乐播放器,“一首周杰伦的菊花台送给大家。” 很快,语调悠扬的歌曲顷刻间响彻整片夜空,冯嘉瑶猛然听见歌词,笑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有病吧你,干嘛这么应景。” 林延述没讲话,面无表情地盯着迟辰,内心已默默谋划了无数个作案手段。 下一位转贝壳的幸运儿是郉知堂,见贝壳停在了周政安面前,他立刻撺掇道:“选大冒险。” 周政安想着活跃下气氛就没拒绝,谁承想这一活跃直接就把自己跃进了坑里,只见转盘上无情写道:请和你面前的人鼻尖对鼻尖坚持十秒。 看清要求,周政安错愕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迟辰崩溃的目光。 冯嘉瑶吃瓜看戏:“噫~口味真重,我喜欢。” 周韵筝则已经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两人,准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事已至此,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周政安是不干也要干。 他视死如归地站起身,缓缓朝迟辰走近。 迟辰恨不得直接转身向山里走去,边后退边咬牙道:“这他爹的到底是谁的大冒险?!” 周政安色若死灰:“原本是我的,现在是我们的了。” 最终,迟辰被众人协力制服。 几番挣扎无果,看着周政安逐渐在眼前放大的五官,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迟辰也不禁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他求助道:“快拿张纸放我嘴上!” “别怕。”林延述抽出一张餐巾纸在迟辰面前撕得粉碎,而后尽数洒在他的脸上,“你的要求兄弟都照办了。” 迟辰额边青筋突突直跳,心里无名火起:“你就这么记仇?” 林延述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失望:“认识这么多年了,别告诉我你才知道。” 终于,在众人的阵阵惊呼与嫌恶目光中,周政安和迟辰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总算是成功完成了任务。 十秒钟到达的瞬间,他俩就像两块磁铁的同级般迅速对弹开十几米远,恨不得此生此世不再相见,连夜打包行李奔向崆峒山。 周韵筝上前两步,放大镜头对准迟辰采访道:“这位朋友,来说一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迟辰迅速掩面,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随之翻滚:“我想骂点什么,但我的素质让我忍住了。” 周韵筝又把镜头对准周政安:“哥,你呢?” 周政安低下头,死死咬紧后槽牙:“真巧,我他爹也一样。” 经此一役,两人玩游戏的劲头算是被彻底摧残殆尽,灵魂飞出了九霄云外,只剩躯体在麻木前行。 下一个天选之人是林延述,因为有前车之鉴的缘故,他果断选择了真心话。 问题是:你身上最敏感的部位是哪个? 阮湘对这个问题清楚的不能再了解,她咬了口烤肉,默默地想,是耳朵。 像是故意在和她唱反调一般,下一秒,林延述毫不犹豫道:“腰腹。” “???” 阮湘飞速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延述:“你确定是腰腹?” “不然呢?”林延述似乎有些难为情,飞快地喝了口可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冯嘉瑶若有所思,嘟囔道:“腰啊,看不出来居然这么闷骚。” 瞧见他不像作假的神情,阮湘差点气得把手里的竹签崴断。 回忆闪过脑海,在那个仅有彼此的空间里,呼吸交织点燃暧昧界限。 林延述在情事中很少失控,总是偏爱在彼此意乱情迷之时逗弄阮湘。 单手环过腰肢,他俯身贴近在女生耳畔,开口时嗓音低热,不紧不慢地提醒着她还要再努力一些。 怪不得以前两人每次亲密时林延述总是能做出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轻而易举就将她逼到鱼溃鸟散,感情是一直都在骗人。 王八蛋。 眼神在顷刻间变成把犀利长剑,大刀阔斧地向林延述刺去。 17岁的林延述接收到阮湘恶狠狠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他搞不懂自己哪里做错,只知道阮同学莫名其妙地又开始对他生气。 很快,贝壳在谢沉瑶的手中再次悠悠转起,这一次,它停到了阮湘的面前。 女生想也不想道:“真心话。” “没意思。”冯嘉瑶抱怨一声,念出问题,“如果可以穿越回过去,你最想回到哪个年纪?” 阮湘思忖片刻,还没想好回答便被手机铃声打断思绪。 屏幕显示来电联系人,阮甄。 阮湘了解阮甄的个性,如果不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后者是绝对不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的。她眉心微蹙,示意让大家先玩,自己先回民宿接下电话。 对话那头的阮甄语气急切,直入主题道:“我刚刚在床底发现了窃听器,湘湘你告诉妈妈是你做的吗?” “对。” 阮甄这才松了口气:“不是陈承毅就好,不过你是怎么搞来的这个?” 阮湘不想让阮甄担心过多,随口扯了个谎:“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个厉害的朋友,就想试试看她能不能帮到你,我跟她说了你的情况后,她就主动给我提供了这个窃听器。 “别骗妈妈。”阮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性格吗,你怎么可能会跟认识不久的朋友说家里的情况,更何况还是我的事。” “湘湘。”阮甄的语气逐渐疲惫下来,像是烛火在风里拼着最后的气力使自己不被熄灭,“你实话告诉妈妈,你到底都为我做了什么?” 下唇被阮湘咬得发白,她叹了口气,见瞒不住阮甄,最终选择了坦白这一切。 她把再遇方惟江的过程和两人的计划都简略地向阮甄转达过去,可意料之外的,她却并没有听见阮甄的哭声。 女人的反应反而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冷静坚强,她厉声道:“你现在把你方叔叔的联系方式发给妈妈,我要跟他聊聊。” 阮湘想了想,没有拒绝。 “其实前几天陈承毅他突然对我百般讨好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没想到……”阮甄语气酸涩,“对不起,湘湘,都是妈妈没用……居然还要靠你去求人救我。” “妈,你不要这样。”阮湘轻声安抚她的情绪,“别担心,你就照常生活就行,我和方叔叔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那个该死的男人也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我相信不久以后我们就可以得偿所愿,我还想和你再去玩花园里的秋千呢,不过我现在长大了,你这么瘦,不知道还能不能推得动我。” 阮甄陷入回忆之中,唇角不由微弯:“不止是花园的秋千,妈妈还欠你许多丢失的时光,等到时候我们把它通通都补回来。” “好,你可要说话算话哦,我已经在迫不及待啦。” 挂断电话,阮湘如释重负地走出民宿。 这段时间一直瞒着阮甄这件事,弄得她心里也不好受,现下说开,她顿感神清气爽。 民宿外夜色垂暮,许多游客都已打道回府,四周安静无声,只偶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投影仪的电影已经快要播完,阮湘看到男主人公茂正在一个阴雨天抱着冲浪板出发去海边练习,而林延述正踏着海风,缓缓朝她走来。 月色追在男生身后,留下一步一个金色脚印,海风吹动他衬衫的衣角,宛若展翅欲飞的白色蜻蜓。 林延述站定到她面前时,动作轻到像鹤停于水面,身上的棱角由此被洗去几分。 他看着阮湘,瞳眸闪烁。 视线交汇时,阮湘在他如墨点漆的瞳孔里,清楚看到了自己倒映出的身形。 “阮同学。” 下一秒,她听到林延述低声道:“或许,要考虑和我交往吗?”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日。 愿望是和妈妈一直在一起。 第40章 和你永远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 如同平静湖面被投进块巨大的顽石,心中的水花霎时间朝向四处溅起。 阮湘被林延述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得不轻,但她清楚男生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更何况两人明年就要高考,于公于私,林延述都不可能这时候向她告白。 阮湘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道:“这是你的大冒险?” 林延述别过眼:“如果我说我选得是真心话呢?” 阮湘语气冷漠:“那对不起,我拒绝。” 男生神色如常,看不出与平常有任何不同,唯有长睫微微垂下,掩去心事:“开玩笑的,这就是我的大冒险。” 两人结伴回来时,众人眼神暧昧又戏谑,唯独周韵筝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林延述。 “成功了吗?”迟辰问。 林延述抿了抿唇,没说话,闷闷地给自己倒了杯可乐,借碳酸饮料消愁。 郉知堂安慰他道:“没事儿,失败是成功之母!” 周政安拍了拍他肩膀,在他心上插刀:“不管怎样,我钦佩你的勇气,祝你越挫越勇。” “勇不起来了。”看向那边笑作一团的女生,林延述垂下脑袋,语气恹恹,“我心累。” 夜色渐深,大家困意逐渐上涌,开始清理垃圾准备打道回府。 阮湘因为接电话的缘故没看完电影的后半段,好奇地问道:“贵子最后和茂和好了吗?” 谢沉瑶扯开垃圾袋,语气遗憾:“两人虽然和好如初,但是结局茂却逝世了……不过我想贵子和那片海应该都会永远记得他存在过的痕迹。” 闻言,阮湘低下头擦拭着盘子,看不出情绪。 她不喜欢这个结局。 临睡前,冯嘉瑶发了许多张海华市往年烟火大会的图片吸引众人,在群里要求明天所有人员必须到齐,积极程度让阮湘简直要怀疑冯嘉瑶是他们找来的拖。 隔天早上,阮湘被和煦日光喊醒时,谢沉瑶已经不在身边。 她视线望向沙滩,看到谢沉瑶周韵筝正拿着小铲子在沙滩上扣扣挖挖,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弄得满手泥沙。 阮湘打着哈欠走过去:“你们干嘛呢?” 周韵筝说:“沉瑶想给我哥送个礼物当这段时间照顾她的谢礼,但却又不知道送什么好。我就想着让她自制一条贝壳手链送给我哥,不但有心意,材料还是现成的。” “这样啊。”阮湘问,“需要帮忙吗?” “快来快来,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几片合适的,正缺人手呢。” 闻言,阮湘立刻跑回民宿把冯嘉瑶晃醒,拿出防晒喷雾便对着意识还在恍惚的女生一阵狂喷,硬生生把人给拉了出来。 天空湛蓝无垠,飞机从空中嗡嗡飞过,画出道横穿天际的飞机云。 沙滩之上,四个漂亮的女生围成圆圈到处扣扣挖挖,所到之处满目疮痍,风格简直堪比鬼子进村。 男生们围观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邢知堂想去帮忙还反被赶走,好奇的不行:“她们到底在干嘛呢,打地洞?” 林延述对此很有心得:“女生的心思你别猜。” 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杂志,迟辰提议:“要不然咱们也去找点事做,我看这有个集市就不错,去逛逛?” 见大家都不反对,四人报备过后去往集市,还顺便领了张女生们整理的购物清单。 集市上人来人往,郉知堂排了半个小时队总算是买到了冯嘉瑶心心念念的限量漫画单行本,他拍张照发过去却被告知集数不对,差点便泪洒当场,只得再次挤入汹涌人群。 林延述四处闲逛,看到路边有个摇摇椅那么高的小女孩在卖头戴鲜花。 此时,身形羸弱的女孩正迷茫地站在原地,被周围络绎不绝的人群撞来撞去。 眼看她快摔倒,林延述连忙跑过去扶了女孩一把。 站稳身体,女孩连忙跟他道谢,睁着双大眼睛怯怯地看向林延述:“谢谢哥哥。哥哥你要买花环嘛,我们的花环特别特别好看,你闻,这上面还有特别好闻的花香!这些都是我和妈妈手工做的,要不要买一个送给你喜欢的姐姐?” 闻言,林延述蹲下身体,语气温柔:“是吗,那哥哥要这个上面有铃兰花的。” 女孩顿时喜笑颜开,拿出花环给他。 小女孩和她妈妈的手艺很好,铃兰茉莉雏菊几种鲜花被精心编织在花艺铁丝上,漂亮的不可方物。 林延述指尖戳了戳那铃兰的花骨朵,嘴角翘起点若有似无的笑。 似乎想起什么,很快,他追上那小女孩又买了七朵花环。 看到林延述拿着摞花环回来,迟辰眼尾一挑,打趣道:“你这架势,打劫鲜花店了?” 林延述随手扔了个花环给他:“这你的。” 昨晚的大冒险让迟辰还心有余悸,他瞬间恶寒起来:“我去,你干吗?” “别恶心我。”林延述白他一眼,“一共八个,人人都有。” 即使如此,迟辰和周政安也表示坚决不收,不过后者倒是为谢沉瑶提前预订了一个奶白玫瑰和桃花为主花的花环。 选好后,周政安打开手机等了半天,发现给谢沉瑶发去的消息依旧是石沉大海。 眼见今天已经快过去一半,他不禁也发出了郉知堂今早的同款疑问:“女生们到底在干嘛?” …… 民宿内,女生们清洗过贝壳开始打孔,阮湘主动要求先行尝试,结果拿起钉子一锤下去直接将原本坚硬完整的贝壳砸得四分五裂。 众人震惊道:“不愧为金刚芭比。” “再给我个贝壳。”阮湘不服气,“这次我收着力气,一定一雪前耻。” 冯嘉瑶肉疼地选出个最丑的贝壳递给阮湘,三秒过后,它很快变成了四个奇丑无比的贝壳残片。 阮湘的表现成功被另外三人拉入手工黑名单,嫌弃地赶她去沙发上看电视,阮湘太无聊,独自又跑去沙滩上扫荡。 剩下三人配合的行云流水,冯嘉瑶手不停嘴也不停,好奇道:“沉瑶,你跟周政安关系很好嘛?” 谢沉瑶动作一顿,怕她误会,迅速解释起来:“我们是同桌,周政安人很善良也经常帮助我,这是我想送给他的谢礼。” 瞧见她泛红的耳畔,冯嘉瑶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望着谢沉瑶专注认真的神情,周韵筝若有所思,一颗心脏开始动摇。 或许周政安和谢沉瑶才是真正的天赐良缘? 晚饭前,男生们拎着大包小包赶了回来。 林延述找了半天才在海滩看到阮湘的身影,拿起铃兰花环走出民宿。 周政安*找到谢沉瑶时,面色不愉:“你今天已经一天没理我了。” 看向客厅悬挂的时钟,女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心,认真解释:“没有啊,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可我今天只有六个小时没和你说话。” 周政安语气凶焰:“六个小时还不久吗?” “那…对不起?” 周政安无奈地叹口气,拿她彻底没了办法:“谁想听你说这个啊。” 他拉直唇角,决定大人有大量地不跟谢沉瑶一般见识,从口袋里拿出个毛绒小狗的挂坠给她:“送你的。” 谢沉瑶说:“正巧,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周韵筝默默在旁边助攻:“某人还真是好福气,沉瑶为了给他送这个手作礼物可是从大早上忙活到现在。” 听见这话,周政安眉梢一挑:“真的吗?” 谢沉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脸颊染上几分薄红。 半响,女生睫毛颤了颤,下定决心般将串好的贝壳手链拿给周政安,正式道:“周政安,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包括这次来海边。我清楚是你为了帮助我走出阴影才组织的大家……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就试着做了这条手链,希望你会能喜欢它。” 对视间,周政安喉结微动。 他戴上这条女生精心为他制作的手链,语气低柔,目光珍视:“其实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帮助你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选择,不需要你特意去想要怎么感谢我。” “如果你真要感谢我的话。”周政安唇角扬起,晃了晃腕上手链,一字一句道,“以后就多开心点吧,谢沉瑶。” …… 浪打礁石,水天一色,沙滩边,林延述拿着花环稳步走向阮湘。 女生这会儿蹲在地上不知正找些什么,身形缩成了一团,打眼望去像个白色的小蘑菇。 林延述蹑手蹑脚地走到阮湘身旁,找准位置后手一松,精准落下花环。 阮湘发顶一沉,还以为自己是被海鸥的排泄物不幸袭击,吓得差点便跳起来。 直到她闻见了一股清新的花香。 阮湘伸手摘下头顶重物,发现是个精致又馥郁芬芳的花环,看了看林延述,问:“送我的?” “不明显吗?”林延述站到她身旁,抢先一步开口,“不许拒绝,这个人人都有,不是单独给你买的。” 他这话未免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但阮湘还蛮喜欢这花环的,便没再多说什么,将它戴在头上后继续专注地扒沙子找宝藏。 见林延述半天居然还没有走,阮湘跑去海边把找到的东西冲洗干净,而后扔出一个抛在了男生身上。 林延述拿起来,发现是个手掌大的白色海螺,不禁好奇:“给我这个干嘛?” 阮湘没说话,将手中海螺放在耳边,示意林延述也学习她的动作。 林延述照做,很快,他听到了海螺内部传来的阵阵海浪声响,虽然微弱,却又如此不容忽视。 一切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阮湘笑起来,扶住头上花环,一步步朝他靠近。 皎洁月色下,有夏夜晚风迎面吹过,几片花瓣纷纷掉落,下起一场不融的白雪。 “林延述。”阮湘微微仰头,看向他,语气认真,“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这个,是我送给你的谢礼。” 望向女生和她身后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恍惚间,林延述竟觉得她带着整个世界朝自己走来。 耳边的海螺依然盈盈作响,不过这一次,却是他掷地有声的心跳。 浪漫的氛围仅仅持续几秒,很快,林延述眉头一挑,好笑道:“你确定要送我这个?” “阮湘,你知道送异性海螺代表什么吗?” 女生拍去手上沙子:“代表什么?” 林延述抓紧手中海螺,语气轻快,字音清晰。 “代表向他传达爱意,希望彼此之间永远在一起。” “直到,海枯石烂。”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2日。? 我不是,我才没有。 40-50 第41章 阮湘,抓紧我。 “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怪不得……阮湘震惊片刻,立马反悔,作势要抢走林延述手中海螺,后者反应极快,迅速将手高高举起,表情玩味。 随着女生不断踮脚靠近,鼻尖霎时传来阵浅淡的铃兰清香,林延述唇角微弯,心情大好:“既然你说送给我,那它现在就是我的东西了,不许出尔反尔。” “行吧。”看实在是抢不回来,阮湘只得放弃,扭头朝民宿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将双手放在唇边,大喊道:“我才没有那个意思呢,自恋狂!” 海风悠悠,吹散尾音,一路弥漫至耳边时,只余女生轻快、动听的语调。 林延述垂眸,指尖拂过海螺,扬唇一笑,追上她的步伐。 吃过饭,八人骑着单车赶往沙滩奔赴今晚的烟火大会。阮湘由于骑车还不熟练,被抽签安排在林延述后座。 落日余晖映照海边,满目浮光跃金,柑橘清香与咸湿海风混为一体,呼吸间沁人心脾。 阮湘侧身而坐,手指抓住林延述腰间衣物,双腿轻轻顺着浪花起伏的幅度摆动。 面前的男生迎风而行,周身光影绰绰,阮湘眯起眼睛,有一瞬看不清他背影,右臂有淡淡的刺痛感传来,她不自觉攥紧掌心,只觉在这份光里的林延述逐渐模糊起来,朦胧似梦中场景。 只余嗓音清晰。 “阮湘。” 他说:“再抓紧我一点。” 落日下,海边生花。为了配合烟火大会的浪漫氛围,a区的沙滩上插满了各色馥郁芬芳的玫瑰。 沙滩旁人山人海,众人找了好久才寻到合适的观景位置。摊开野餐布,大家席地而坐开始闲聊。 迟辰看眼腕骨上的手表,语调闲闲:“还有快一个小时才开始,我们来早了。” “哪里早啊。”冯嘉瑶摆弄着为了拍照专门带来的摄像机,“我们提前这么久都差点没位置,要是赶点到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闻言,阮湘望向天空:“但是烟花就在天上,只要你想随时抬头不就能看到。” “你们真是毫无浪漫细胞。”冯嘉瑶唉声叹气地开始熬制鸡汤,“不要只追求结果,等待的过程也很美好的好吗。” 在这点上,林延述和她不谋而同。 很快,月亮逐渐取代落日,夜幕降临之时,霓虹灯光点亮了整座海滩,玫瑰娇艳欲滴,无数架无人机从天空飞过,伴着音乐声组成铺满夜空的一行文字。 「看海边烟火,遇命中注定。」 下一秒,周政安望向了身旁的谢沉瑶。 他朝她伸出手,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链,贝壳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一切在此刻都是多余的装饰,四目交汇中,两人相视而笑。 看到这幕,冯嘉瑶捂着嘴巴发出无声尖叫,摄像机对准两人就是阵疯狂连拍。 周韵筝在旁边指挥道:“再靠右点,你这样把沉瑶脸拍歪了,诶诶诶再往上点,拍不到背景了,冯嘉瑶你到底行不行!!” 迟辰用手肘怼了怼林延述,口型道:“看看周政安,你学着点。” 林延述思忖片刻,刚准备去找阮湘,却见后者正脸色苍白地看着手机。 女生咬了咬唇,起身向大家致歉:“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先回民宿一趟,你们先看烟火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延述紧跟着站起身,“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刚叫了计程车,你们玩得开心,我处理好就会赶回来的。” “人这么多你一个人不安全,还是让林延述送你回去吧。”周韵筝说。 “真的不用,不是大事,很快就能搞定。”阮湘抓紧手机,行色匆匆,“我先走了。” 语毕,女生迅速穿过人群,逐渐消失在大家的目光当中。 望着阮湘离去的方向,林延述眉心微蹙,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关上车门,阮湘连忙给方惟江回去消息:「我已经在回民宿的路上了,麻烦叔叔你先安抚好我妈的情绪,一定让她不要冲动。」 发完消息,阮湘疲惫地将头靠在窗户,望向远处疾速甩离在身后的风景。 看来这场烟火,她注定是看不到了。 …… 昨晚拿到方惟江联系方式后,阮甄便打电话和他谈了许久。 正好陈承毅去临城出差,陈莹芳带着儿子在旅游,整个阮家只剩下了吴管家和阮甄,于是方惟江便亲自登门,打算和她制定一个详细计划。 阮甄提醒他,家暴要在情节恶劣的情况下才会判刑,陈承毅近几年虽然还是会对她拳打脚踢,但还远达不到判刑的地步,贸然报警顶多也只是被拘役几天,不仅毫无任何作用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方惟江让她别急,说可以从公司下手,找找这几年陈承毅偷税漏税的证据,可是搜集资料找证据这个过程没有小一年难以完成,并且稍有不慎便可能功亏一篑。 阮甄不知情时尚还可以勉强忍受,但现在有了援助与逃脱的希望,她便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远离这座陈承毅为她搭建的囚笼。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疯狂的办法。 阮甄打算等陈承毅回来时故意说些能够激怒他的话语,到时陈承毅势必会对她动手,而她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让男人对她下手时毫不留情。 只要成功,他施暴的视频被监控拍下,以方惟江的能力绝对可以一辈子让他蹲死在牢里,但这个方法太过危险,稍有不慎阮甄甚至可能会当场丧命。 方惟江严词否决了这个方法,不停劝说阮甄冷静,可女人情绪却越来越激动,完全听不进去他的任何提议。无奈之下,方惟江只得给阮湘打去电话,想让她赶紧劝说阮甄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下车后,阮湘跑回民宿,反锁房间,迅速把电话拨给阮甄。 接通后,电话那边传来女人哽咽的声音:“湘湘,连你也不同意吗?” “我当然不同意!”阮湘几乎是吼出声来,她大口喘着气,强行逼迫自己冷静。 阮甄死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实在太怕她的母亲再出现任何意外。 “妈,你先冷静,先别冲动,你再给我和方叔叔点时间,我们一定会想出个又快又安全的方法,在此之前你千万别轻举乱动好吗?” “还能有什么好方法?!”阮甄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擦去眼角泪水,发狠道,“这么多年了我哪种方法没试过,也不是没报过警,可结果呢?如今有一击必杀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为什么不试一试?” “可一击必杀杀得不止是他,也是你啊!” 宛如被盆彻骨的冷水浇在身上,阮湘撕心裂肺的一句话让阮甄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生跪坐在床上,握住手机的手不停打颤,她表情坚定,一字一句道:“我绝对不可能同意你这么做,所有的一切必须都要以你的安全为前提,倘若妈你真的出现意外,我立刻就会和陈承毅同归于尽。” “我知道你很辛苦,但就算是为了我也再忍忍好吗?”说到最后,阮湘的眼眶已经泛红,“妈妈,我真的不可以再失去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许久的沉默,再出声时,是方惟江接过了手机。 他语气疲惫,轻声安慰道:“别难过湘湘,你妈妈她想通了,刚刚已经跟我保证过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不要担心,我这边也会随时照看着她,绝不让你妈妈出现任何意外。” 闻言,阮湘倒在床上,仿佛所有的气力被瞬间抽走,只喃喃道:“谢谢你,方叔叔。” 挂断电话,恍惚间,阮湘想起了在原本的时间线时阮甄临终的模样。 女人面容枯萎地躺在医院惨白的病床上,满身尽是擦不干的血和泪。她形销骨立,变得那么瘦,那么小,就好像她才是那个需要爱来浇灌的婴孩,而不是他人眼里一个所谓伟大、坚强的母亲。 阮湘不可置信,不可置信阮甄就这样永远地对她闭上了眼睛,女人是那么的宁静,宁静到残忍,残忍地剥去她身上的每一块血肉,直到体无完肤。 她曾原本是阮甄身体里的一部分,母体的离去让阮湘痛彻心扉、濒临崩溃。那时她便明白,自己与这世上唯一温情的链接和枢纽带就此断开、分散。 从今以后,这世上,再难会有人爱她如生命那般。 好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阮湘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发誓,她绝不会再让阮甄出现任何意外。 窗外月明星疏,再出门时,烟火大会已然结束,只余满地狼藉废墟。 极度的盛放过后必然是满目衰败,这点阮湘一直深信不疑,现实也总是如此,于是她趴回床面,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身体。 微信有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都是林延述他们发来的关心话语与烟花视频。阮湘点开对话框,缓缓坐起身体,用脊背抵住坚硬冰冷的墙面,擦去眼尾那滴湿润痕迹。 一条条回复完信息,她默默站起身,去盥洗室洗了把脸。 等众人回来时,阮湘情绪已表现的恢复如初,面对大家的关心也只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状态。 望着窗外,阮湘想她只是有点惋惜,惋惜自己又没能亲眼看到那场绚丽的烟火。 两天两夜的海边之旅在明早就要彻底结束,凌晨,阮湘辗转反侧许久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堵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怕吵醒熟睡的谢沉瑶,她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拿了几罐冰镇啤酒去海边散心。 夜晚的海深邃无比,白日的蔚蓝在此刻变得铅灰成影,只留下褪色痕迹。 海风微凉,阮湘拉开啤酒拉环,咽下满嘴苦涩,她沉默地望向远方,一口接一口地放纵自己喝醉。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从现实逃离。 思绪万千之际,忽然,有人打破宁静走至身边。 听见脚步声,阮湘抬起头,看到林延述正侧立在她身旁。 男生单手插在兜侧,下颌清晰,神情散漫,正静静观察着她此刻的状态。 “怎么又是你?”阮湘喝了口酒,语气恹恹,“这么晚还没睡,来劈情操啊?” 林延述坐在女生身旁,拿起罐啤酒打开:“不是明天早上就要回去吗,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看过凌晨的海,所以就过来了。” 他眉头稍挑,反问道:“你呢,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2日。 下次,想烟花绽放时,身边有你。 第42章 17岁的林延述,永远不会骗你。 放下喝完的第三罐啤酒,阮湘感觉脸颊仿佛在被火焰炙烤,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看向林延述:“我?我大概是……散心吧。” 说完,她整个身体剧烈抖了下,狼狈地打出个酒嗝。 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阮湘语气慌张:“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林延述看她的样子与往日不同,像是喝醉了,欺身靠近道:“阮同学,你还好吗?” 女生情况显然并不算好,她头脑晕沉,四肢乏力,在海风的吹拂下连简单的思考都变得痛苦不堪。 正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柑橘清香静静涌入身边,洗涤焦躁情绪,阮湘鼻尖轻皱,猛然抬头,望进林延述目光之中。 她微微张唇,揉眼,待确定眼前之人并不是梦里幻象后,不可置信地质问道:“居然是你,林延述你疯了,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闻言,男生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我又怎么惹你了?” 醉意彻底充斥大脑,搅乱记忆,阮湘冷笑,思维只凭着回忆中的本能对话:“你在这里给我装什么啊,你出轨的事情还需要我再给你复盘一遍吗?” 出轨? 一刹的不解后,林延述很快联想到什么,蹙起眉头:“阮湘,你不会把我当成你那个初恋了吧?” 他神情不悦,冷言提醒道:“某人可别忘记自己发过的毒誓,如果再在我面前还想你那个狗屎初恋的话,高考总成绩可是降低二十分。” 这人乱七八糟说得什么鸟语,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阮湘脑袋发懵,嫌弃道:“你脑子出问题了吧,你不就是我的初恋吗?” “?” 难不成我是替身? 短短几分钟,面前的女生就已经给予林延述两次暴击,他一把拉过阮湘,警惕地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你难不成喝酒烧晕了?” 阮湘摇摇脑袋,眼神迷离出一层雾气,显然已经醉得彻底。 她扯开林延述的手,努力为自己辩解:“我没有醉,我很清醒。” 林延述不信,问她:“你叫什么,今年几岁?” 阮湘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我叫阮湘,今年26岁。” 林延述不再说话,确定面前的女生已经彻底变成了个酒蒙子,准备带她回去。 阮湘却似乎想起什么,抬眸问他:“小朋友,你几岁?” 林延述懒得出声,想把阮湘从沙滩上拉起。 见男生半天一言不发,阮湘忽然弯下腰身,配合地将整个身体往前送去。 两人在顷刻间被拉至一个略显亲密的距离,夏夜晚风之中,女生一袭长裙吹拂至白云形状,它们轻盈地飘在身后,变成对未张开的纯白翅翼。 阮湘微微抬眸,指尖勾去侧颜发丝,黑瞳漉漉,不闪不避地与林延述对视。 她眼神轻佻地打量着面前男生,用指尖强硬地挑起他的下颌,逼得林延述不得不被迫扬起头来。 半响,阮湘若有所思:“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十七岁的林延述。” “不。”林延述面无表情地将女生的指尖从自己下颚扔走。 他侧过脸,声音冷淡,却露出截泛红耳尖:“我是两千七百二十一岁的林延述。” “你居然活了这么久?”阮湘顿感震惊,喃喃道,“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 海边微风阵阵,剩余的酒被林延述果断尽数没收,藏在身边。 阮湘几次抢夺无果还挨了批评,只能没事找事地望着海面发呆,可海面静寂无声,无论如何也听不到一点想要的回应。 她望着大海百无聊赖,只能找林延述继续搭话:“两千七百二十一岁的林延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男生语气淡淡:“讲。” 阮湘不紧不慢道:“其实我不是阮湘,准确来说,是我并不是十七岁的阮湘,我呢,是从未来的九年后重生回来的二十六岁的阮湘。” 似乎怕林延述不信,她还专门补了一句:“我说得都是真的,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了,你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你演电视剧呢?”林延述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好笑道,“那未来的阮湘,你告诉我,我们在以后是什么关系?” “在未来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一起考上A大,同居了好多年。” 林延述来了兴趣,似乎很是满意:“继续。” “结果大学毕业后你这个王八蛋莫名其妙冷暴力我就算了,还被我发现脚踏两条船。”讲到这里,女生咬紧后槽牙,愤愤道,“你甚至还主动跟我提出分手,把我甩掉后对我视若无睹。” “不可能。”林延述语气果断。 他望一眼阮湘,默默想道,如果未来阮湘真的能够和他在一起,他根本不可能会舍得出轨。 面前的女生对他来说似海中明月,天上星云,虽然看似伸手就能碰到,但也只不过是场虚妄梦境,所以她这段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见林延述不信,阮湘生起气来:“好啊,你不信是吧,那我证明给你看。” 林延述好整以暇:“你怎么证明?” 阮湘绞尽脑汁,发现似乎真的没什么办法能证明林延述出轨过她,毕竟那都是好几年后发生的事情了,现在的两人还只是单纯友好的同学关系。 半响,似乎想到什么,阮湘朝林延述勾勾手,示意后者靠近自己。 林延述微微侧身,闻到了女生身上掺杂着酒气的铃兰清香,那味道像是雪地里一支重重掩埋的薄荷清烟,淡雅中交织着不易察觉的涩苦后味,引得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触碰,甚至了解更多。 阮湘唇瓣贴至男生耳畔,轻声道:“我知道,你……然后……” 话语流入耳畔的瞬间,林延述瞳孔骤然放大,下一秒,他身体猛然退后与阮湘拉开距离,耳尖引燃着脸颊一起烧成日暮。 女生唇角梨涡若隐若现,笑得狡黠又生动,很是得意道:“你现在信了吧,林鼹鼠。” 林延述并不作答,目光戒备地盯着阮湘,思考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如此私密的事情。 瞧见他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阮湘语气吊儿郎当:“别害羞,你哪里我没见过。” “不过……”她顿了顿,转念一想,“十七岁的我还真没见过。” 语毕,阮湘身体比大脑先动一步,作势就要扒去林延述衬衣。 白色衣摆在抗争间被拉到笔直,林延述使劲拽回,迅速跳起来,连忙退后十米开外。 见人这就跑了,阮湘不满地大喊道:“我逗你的林鼹鼠,你!快!回!来!” 逐渐扩散的声音漂浮至空气中,随着海风渐渐传入耳畔。 林延述半信半疑地坐回来时,听见女生唉声叹气地小声嘟囔:“这么小就是纯情,没意思,要换几年后这会儿衣服都脱干净了。” “……” 林延述恶狠狠地掐向腰腹一把,勒令自己不许再想女生话里深意。阮湘喝醉发酒疯就算了,他决不能跟她一起发疯。 如此,林延述将神情逐渐收敛的冷然起来。 男生本就长着张生人勿近的薄情脸,气质如雪如山,如今刻意伪装,棱角便更加外显。 望见他这副高峰冰寒的模样,阮湘浑身好似被冰渣刺痛,突然就有些难过。 醉意让女生的情绪转换飞快,万花筒般流连,一按便是一个飞驰在眼前的画面。 她想十七岁的林延述和二十五岁的林延述或许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变脸就随时变脸。 竭力压下心口不住泛起的苦闷感,阮湘望着天空,慢悠悠地问道:“今晚的烟花好看吗?” 林延述还在思考阮湘刚刚的话,随口“嗯”了声:“你没亲眼看到真可惜。” 阮湘双手托腮,不知想到什么,双眼微眯,告诉他:“你不知道吧,其实在未来我们一起看过一场烟花。” 闻言,林延述疑惑地看向女生。 明月皎洁,灰云层层,大海寂静无声。 阮湘的思绪渐渐潜入过往,回忆翻开至他们的夏日海边。 “当时因为吵架,我赌气毁掉了我们旅行的约定,独自跑去沿海城市出差。你那时请假跑来陪我想给我惊喜,等我忙完工作时,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沙滩边上看海。” “大海很蓝,一望无际,晚上许多人在海滩放烟花,我们并肩坐在沙滩,抬起头看烟火在空中绽放又消失。” 林延述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通过阮湘的讲述,他大概可以构想出那幅画面。 阮湘双手环住大腿,微微侧头,语气怀念:“不过我当时因为家里的事情心情不好,看到烟火也不开心,说没有东西会是永远,可那时的你却抓紧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说那就把现在当作是我们的永远。” “你说下一次你会放烟火给我看,说我们的爱情绝不会这样转瞬即逝,因为它在你心中并不是烟火,而是琥珀。” 静静听完阮湘讲出的这些话,林延述开心之余还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仿佛被人公开处刑。 “这都是我说的?”林延述问。 “嗯。”阮湘睫毛轻颤,语气笃定,“你的这些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可是你骗我了,林延述。” 下一秒,她嗓音骤然低沉下去,声声破碎在空气之中。 女生眼眶逐渐泛起湿意,似被海水淹没,湿漉漉的汇聚在瞳孔内里:“我还没有看到你许诺给我的那场烟火,你就永远离开我身边了。” 闻言,林延述呼吸一窒,猝不及防地撞进她那双含满悲伤的眸中。 阮湘难过的神情不像作假,似乎他们曾经真的有过许多浪漫瞬间。林延述几乎是不可自控地回忆起阮湘一夜之间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漠,骤降的成绩,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和对他超乎寻常的了解。 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难道现在面前的这个阮湘,真的如她所说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吗? 林延述自认一向理智,本不该相信女生醉酒时的话语,但是在这一刻,这一瞬间,这一秒,和她泪眼相撞对视的刹那,他不希望阮湘再流泪了。 哪怕让她痛苦的人并不是现在的自己。 于是林延述缓缓垂下眼睑,用指尖擦去她眼角湿痕,一字一句,情至意尽。 “阮湘。”他轻声道,“骗你的是未来的林延述,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我和他不一样。” “十七岁的林延述,永远不会骗你。” 大海茫茫,云层重重叠叠从上方飘过,遮住镰刀似的半弯月亮,浪潮绑它下去,只露出柔和微光。 犹如此刻,犹如幻境。 林延述看到阮湘眼睫轻颤,抖落今夜的满地月光。 海水没过沙砾蜿蜒出潮湿痕迹,在这椰林摇曳间,群星密布下,阮湘仰头看向他,于是每一次的心跳声都变成流星尾迹。 “林延述。”她喊他名字,嗓音浮沉,轻声讨要答案,“你还会再离开我吗?” “不会。” 毫不犹豫的否定句在下一秒承接住女生那份忐忑的不确定性,伴着月色与海声,林延述长眸微垂,向她许诺道: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3日。 不会骗你。 第43章 你不和我一起睡觉嘛? 醉意上涌,逐渐淹没本就恍惚的意识,阮湘身体忽地一软,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 林延述扶住她时,女生顺势将发丝埋进在他颈窝,汲取阔别已久的温暖气息。 她仰起头,很轻很小声地抱怨道:“林延述,你很久没这样抱过我了,我好想你。” 听到喜欢的女生就这么在自己怀里肆无忌惮地表达感情,林延述身体僵直,大脑有片刻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响,他喉结微动,伸出双手,轻轻地、试探地将掌心放在了阮湘背脊。比起拥抱,这举动更像是片树叶缓缓飘落在洁白地面,一次温柔、无声的触碰。 “你知道吗林延述。”阮湘坦白道,“其实我最开始回来是打算报复你的。” 男生轻轻地“嗯”了声:“我能感觉出来。” “所以我对你放狠话,让你吃醋,肆意捉弄你发泄恶意,可是……可是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心烦意乱,好到我开始害怕,害怕我会再次对你动心。” “后来我想要不然干脆不报复你了,毕竟十七岁的你是无辜的,我主动离你远一点,放过彼此,只要能避免我们最后的结局就好。” “但是……”她神色迷茫,慢吞吞道,“即使这样,好像也很难。” “算了,头痛,我不想了。”阮湘自暴自弃地用脑袋撞了撞林延述身体,发起脾气,“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 林延述失笑:“那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女生认真地思考片刻,因为在他怀里的缘故,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 林延述耐心地纠正她:“阮同学,你这不算回答。” 夜幕深重,沙滩边的潮水逐渐退去,天空介于黑与白之间的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阮湘再次开口,林延述小心地动了下已经有些发麻的身体。 他垂下眼睑,看到女生睫毛轻颤,呼吸渐稳,早已沉沉睡去,她脸颊还泛着淡淡的薄粉,似颗丰盈荔枝,很乖,也很可爱。 林延述心里一软,笑了笑,拂去阮湘脸颊碍事的发丝。 微风渐凉,他站起身,手臂用力托起女生双腿,将她小心环抱进自己怀里。 阮湘的重量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上好多,林延述几乎不敢使力,总担心拙手拙脚的自己会让她觉得不适。 颠簸中,阮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辨认出眼前人后,她依赖地环上他的脖颈,听着他的心跳声再次沉沉睡去。 回到民宿,林延述特意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谢沉瑶估计睡得正熟,他也不便再把阮湘送回房间。 将客厅的沙发铺好,林延述轻手轻脚地给女生盖上被子,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 搅拌着杯底蜂蜜时,他忍不住开始回忆起自己和阮湘的过往。 一幕幕一件件倒映眼前,林延述猜想,如果现在的阮湘真的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那么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未来的阮湘,应该就是在天台碰见高主任的那次。 这样一来,她那些反常的态度和话语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只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会发生吗? 算了,先把她照顾好再想吧。 林延述端起蜂蜜水坐在阮湘身旁,低声将她喊醒:“起来喝点水,不然明天该头疼了。” 女生脚尖蹬了下被子,一动不动。 林延述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她柔软脸颊:“反抗无效,必须喝。” 阮湘被他戳烦了,睁开眼,语气不爽:“给我。” 杯子握紧在掌心,女生仰起头,将甜滋滋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见她喝完,林延述帮她把被子掖好:“行了,晚安。” “不要。” 阮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双清亮水润的眼睛:“林延述,你不和我一起睡觉吗,我想你和以前一样抱着我睡。” 听到女生几乎是邀请的话语,林延述意志力与本能做起搏斗:“不可以,男女授受不亲。” 闻言,阮湘伸出只手扯他袖子,语气里有不容错辨的委屈:“可是你以前都是和我一起睡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显然,阮湘并不知道,她还在困惑为什么自己男朋友突然之间就又不让亲又不让睡的,*好烦。 半响后,她才终于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 林延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讲。” “你才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小朋友,我不能带坏未成年。”语毕,阮湘合上双眼,表情是肉眼可见的不舍,“你还是赶紧滚吧,我不打算和你一起睡觉了。” “……” 不让睡就滚,这哪里来的强盗逻辑? 很快,室内安静下来,只余钟表走过和女生浅浅呼吸的声音。 林延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腿上盖着条毛毯,阖眸思考今晚内容的重点。 1.阮湘说她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 2.他和阮湘在未来是情侣。 想到这里,林延述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个笑容,未来的自己还蛮争气。 3.阮湘在未来遭到了自己的劈腿。 这点林延述存疑,他清楚自己有多喜欢阮湘,事情可能会存在误会。 不过这点他不着急,退一万步讲,即使未来的林延述真的劈腿了,他也有充足的时间来告诉阮湘自己跟那个该死的脑残神经病完全不一样。 4.他是阮湘的初恋。 回忆起这事,林延述如遭雷击。 阮湘说得那个出轨初恋居然真的就是自己,而他是怎么说的呢,他诅咒自己下地狱就算了,他还让阮湘永远也别喜欢自己,一辈子也别原谅自己。 靠。 林延述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看来他要尽快找机会来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十七岁的林延述顿感自己十分苦命,好处一点没享受就算了,一口天降大黑锅还不由分说地直接扣他身上,砸得他根本直不起腰。 可他明明连阮同学的手都没牵过,简直比窦娥还冤。 _ 清晨,和煦的阳光撒入室内,光影绰绰。 阮湘被阳光刺醒,慢悠悠地睁开眼,感到阵头痛欲裂。她起身穿上拖鞋,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有个侧影,阮湘扭过头,发现林延述正坐在沙发的另一角小憩。 男生垂着脑袋,眉头轻皱,阳光尽数倾洒在他侧颜之上,投出片赏心悦目的阴影。 顿时,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窝蜂地涌入了阮湘的大脑,她立感大事不妙,蹑手蹑脚地打算偷溜回房。 可就在刚握住门把手的瞬间,阮湘突然听见身后有道声音分外地玩味、暧昧:“这就走了?怎么,不想约我一起睡觉了?”!!! 阮湘深吸口气,迅速调整了下表情。 她回过身,有些不敢直视林延述:“你就当我昨晚喝醉耍酒疯行吗?” 林延述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双手抱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女生:“但我怎么觉得,你昨晚说得那些话都不像在骗人。” 阮湘越是慌张语气反而越是冷静:“要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你都愿意相信,那我还说明天外星人就要来攻打地球了,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吧。” “好啊,那我们一起逃。” “……”阮湘分外无语,秉承着说多错多的想法迅速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看着女生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延述垂眸,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二十六岁的阮同学,也还是很可爱。 谢沉瑶被开门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语气疑问:“湘湘,我们这么早就要走了嘛?” 瞧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阮湘觉得谢沉瑶应该是没发现她一整晚都“夜不归宿”的事情。 阮湘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还早呢,你继续睡吧,我也再睡一会儿。” 谢沉瑶乖乖地“嗯”一声,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将整个身体藏进被子里,阮湘指尖揉按着酸痛的太阳穴,自暴自弃地想道,林延述知道就知道吧,无所谓,反正他们俩的关系最多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临中午时,大家陆续起床收拾行李。 周韵筝望向大海,表情依依不舍:“我要是条美人鱼就好了,这样我和大海就不用分开了。” 周政安笑了声,转身帮谢沉瑶拉上行李箱:“这次来海边,下次去爬山怎么样?” “又下海又爬山的,你凑山盟海誓呢。”邢知堂说,“到底什么心思,如实招来。” “反正不是歪心思。”周政安拎起谢沉瑶的行李,低声道,“我们走吧。” 离开民宿时,林延述下意识要去接阮湘的行李,后者却早有预料般躲开一步,独自拉着箱子跑到了最前面。 他无奈地笑了下,加快速度跟上女生的脚步。 由于三天假期玩了两天半的缘故,留给众人补作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阮湘回到家迅速把行李扔在客厅,拿出作业开始与时间赛跑,打算拿一支笔拼一个奇迹。 林延述和迟辰倒是不紧不慢,俩人甚至还抽空打了会儿篮球。 迟辰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瞧见林延述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想什么呢?” 男生捋了把散乱的额发,询问他的意见:“迟辰,你相信时空穿越吗?比如一个人能够从未来回到现在。” 迟辰想也不想道:“不信。” 说完,他瞥了林延述一眼:“怎么,你信?” “嗯。”林延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球,在掌心转了两圈,“我信。”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3日。 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我还是杀人灭口好了,林延述你一定要多走夜路啊。 第44章 在这份“爱”里,遍体鳞伤。 洛城天气逐渐转凉,走在路上时,已经能感受到秋风刮过的冷意。 林延述拎着行李箱走到家门,映入眼帘的是被人强行撬开门锁的大门。客厅大敞,屋内虽不至于满目狼藉,却也有人翻动过的痕迹,不过好在他刚搬来没多久,房间里没什么贵重物品。 正当林延述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时,一道男人的厉声却宛若平地惊雷般骤然炸开耳畔:“林延述,你还敢回来!” 房间内,林成责拧着眉心,缓缓走至林延述面前,男人气息沉重,似一座能把人压垮的山脉,声色俱厉。 林延述瞳孔骤颤,指尖下意识划入掌心。 自从林桦越接风宴后他便再没和家里的任何人联系,林成责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见到林延述毫不欢迎的神情,林成责干脆直接将男生拽进房间,狠狠摔上大门。 铁门撞击在门框发出剧烈痛响,同时也隔绝外界的所有声音,只把两人围困在这方寸之地。 林延述没有防备,被男人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行李箱霎时摔在地板。 劈头盖脸的数落在下一秒扎进身体,林延述熟稔地低下头,站直身体,装出副谦卑模样,漠然地聆听。 很多事情,最开始都难以忍耐,但习惯就好。 林延述想,要习惯他的羞辱,习惯他愤怒时砸在腰间的棍棒,习惯拿着优异成绩去找他时却被敷衍赶走,习惯独自一人在除夕夜看林桦越在ins上晒出的全家合照。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除了他,不过也没有人想看他笑。 有些事情,习惯就好。 林延述掐住掌心,再一次告诉、告诫自己。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觉得自己大了翅膀硬了,给你报得钢琴比赛为什么不去参加?”林成责怒火中烧地吼嚷道,“你知道那天我的合作伙伴专程要去看你吗?” 哦,原来是为这事啊。 林延述忽然有点想笑,但他竭力忍住,只是抬眸打量了一眼林成责脸上劳苦的皱纹,慢条斯理道:“多讽刺,爸,我最开始还以为你是联系不上我,担心我的安危才过来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谁的父亲会一言不合就撬开锁闯入儿子的家,还把房间里搞得一团乱。原来是我又让您丢了面子,您来兴师问罪的啊。” 林成责铁青着脸,瞧见林延述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勃然大怒:“我看你真是在外面玩野了,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 “回哪个家?”林延述冷冷反问,“是回林桦越霸占的那个家,还是那栋常年只有我一个人的别墅?我回去又要干什么,当个偶尔展览的摆件还是继续去做安分守己的透明人?” 见林成责被堵得哑口无言,林延述面无表情地继续陈述:“对于你们来说,有林桦越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但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你们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好!好!好!林延述,你还真是长能耐了!” 男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张望着拾起了阳台的晾衣杆,他捏着杆子的指节用力到白中泛青,下一秒,那铁杆重重地砸向林延述腰部,毫不留情。 林延述硬生生挨了这下,新伤和旧痛混在一起,疼得他面部扭曲。 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林成责的暴力就像是张铺天盖地的网,遍布于他生命缝隙的每个角落,无处可逃。 腹部传来阵阵灼烧的抽痛感,林延述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当他被林成责打完时,消失的柳薇都会迅速出现。 母亲温柔地用药水覆盖住他身上青紫交加的伤口,说你爸也是器重你,疼你才会打你。 褐色的药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覆盖住猩红的疤痕,好像这样就能让人视而不见,视而不见这仅他可见的“爱”,仅他可见的暴力。 所以很多时候被打,林延述的第一反应从来不会是躲,哪怕他怕到全身颤抖,知道会被打到爬不起身。 因为这里面有爱啊,父母的爱锁住他的每一个四肢,在这个求爱的牢笼里,遍体鳞伤的身体让他体会到“爱”的意义。 如果没有林桦越的话,林延述想,他是会相信的。 会相信有一种家人对你的爱是厌弃的目光,永远不会满足的高要求,只要反抗就会受到的惩罚和铺天盖地的窒息。 他和林桦越既是兄弟,也是在爱里的正反比,从一个极端的鲜血淋漓爬向另一个极端的磁铁正负极。 第二棍,第三棍。 林延述痛到几乎要站不起身,恍惚中,在那个雨夜阮湘说过的话语嗡鸣在耳畔。 她说:“他们不爱你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你的错。” 在剧烈的疼痛中,林延述想,阮湘说得或许是对的,他根本没必要再去讨好,再委曲求全,摇尾乞怜地要他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爱。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样的爱他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林延述努力把脊背挺得笔直,即使灰暗的瞳孔里已经溢满泛红血丝。 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会跟你回去,更不会再为你弹琴!” 闻言,林成责目眦欲裂:“行啊,那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混账!” 就在第四棍即将落下的瞬间,男人携满怒意的动作忽然毫无征兆地卡顿在了原地。 但这并不是他突然心软或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过激,更像是愤怒到极致,火山在濒临爆发的临界点被骤然堵住出口,火气四溢在身体里,无法消化,直至破裂。 下一秒,在林延述惊惧的目光中,林成责重重地摔倒在地,双目紧闭。 晾衣杆从男人手中掉落,翻滚着逃向远方,而林成责的身躯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坍塌在林延述面前,顷刻间,灰尘四起。 _ 医院。 抢救中三个字猩红亮起,蓝色大门紧闭。 林延述半蹲在门口,身体不停颤抖,他单手掐住自己腹部,用疼痛来保持冷静,满目只余懊悔与痛苦。 身旁不时传来家属们庆幸或绝望的哭嚎声,林延述迷茫地仰起头,常常被外人夸赞聪明的大脑在此刻却变得呆钝不堪,近乎无法运转。 等到柳薇与林桦越赶来时,他才稍稍有了些力气,努力地扶着雪白的墙面站起身体。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清脆的巴掌声便在下一秒落在脸上,林延述被扇得狠狠偏过头去,口腔里一阵血腥之意。 柳薇眼眶发红,呼吸急促,怒声道:“林延述!他今天要是出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瞧见这个情形,林桦越连忙搀扶着柳薇先行坐下:“妈,你先别生气,要是你再因为哥气坏身体怎么办?” 一旁的护士推开门,顾及着他们是病人家属,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声音小点,有事情去外面吵,别在医院里闹。” “妈,对不起。”林延述把喉头那点腥甜用力咽下,踉踉跄跄地走到柳薇面前,“我不是要故意气爸的……” “不是故意?你为什么总是不能让我们省心一点!”柳薇抖着手指指向林延述,语气发狠,“早知道有今天我还生你做什么?当时怀你的时候我就说要打掉,你爸他非不同意,现在倒好,给自己生了个祖宗出来!” “妈!”林桦越低声道,“你这话有点过分了。” 女人的话语就像根锥子般径直刺入林延述的身体,但他现在已经很难再感觉到痛苦了,又或许痛到极致本身就是没有感觉的。 他轻轻喘着气,神色衰败,喃喃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好在林成责当时只是气火攻心昏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很快就苏醒过来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柳薇没让林延述进去,语气冷硬地让他赶紧滚。 林延述麻木地点头,走向卫生间拿一次性纸杯漱了漱嘴,红色的血丝淋漓吐出,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男生面色颓丧而又狼狈,像是条可怜的丧家之犬,哪里还有平时的模样。 身旁站着的小女孩怯怯地看向林延述,很快从兜里掏出颗糖,踮起脚想要递给他。 林延述注意到她胳膊上有针眼的痕迹,笑着说了句谢谢,却没有接过那颗糖。 从卫生间出来时,他不可避免地路过了林成责的病房。 透过门上透明的玻璃,林延述望到他们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坐在那里。柳薇在林成责旁边独自生着闷气,男人躺在病床上抓她的手,满脸堆着温柔的笑,让她行行好别再生气。 林桦越把削好的苹果递在柳薇面前,撒娇让她吃上一口,林成责说自己也想要,柳薇气呼呼地接过苹果,说这是儿子给我的,你想吃自己爬起来削,但最后还是心软,把苹果切成小块一口一口地喂进男人嘴里。 林延述正看得入神时,肩膀蓦地被人轻拍几下。 他扭过头,只见医院的护士正满脸狐疑地看向他,轻声问道:“您是这房病人的亲属吗?” “我吗?”林延述顿了下,随即自嘲地笑了。 他说:“我不配是。”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3日。 如果可以,想忘记这一天。 第45章 阮同学,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昨天补完作业,阮湘又陪着阮甄聊了好一会儿,早上去学时醒得略晚,但好在王广盛已经正常上班,就在小区里面等她。 阮湘坐上车,从车窗里瞥到林延述的自行车还还停在单元楼下,怕他迟到,她好心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直到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时电话才被男生接通,望着窗外的景色,阮湘问道:“你起床了吗?我看你自行车还在楼下,再不准备出发就要迟到了。” “我请假了。”林延述嗓音低沉,有藏不住的疲惫。 听到他状态似乎不是很好,阮湘眉心微皱:“你生病了吗?现在是在家还是医院?” 怕女生担心,林延述试图打起精神:“没事,我这几天可能都不会去学校。” 很快,他开玩笑般转移起话题:“我不在的话你会想念我吗?” “谁会想念你啊,没事我挂了,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等一下,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林延述问:“还记得你高二时送我的那两只鹦鹉吗?我把它们也带来这边了,这几天我有事不在家,它们没人喂,备用钥匙在牛奶箱里藏着,我想麻烦你照顾一下它们,方便吗?” 阮湘应道:“好,你那边确定没什么事?” 林延述语气带了点笑意:“我可是林延述诶,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臭屁。” 挂掉电话,林延述松了口气。 医院的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他攥紧的指尖总算放过了腰上缠着的重重绷带,继续守在正睡觉的男人身旁。 主心骨倒下后公司的事情堆积,柳薇腾不开手,林桦越要去上学,请护工他们又不放心,柳薇便让林延述向学校请假,让他来专程照顾林成责。 看输液瓶里的药水快要滴完,林延述站起身,准备按下按钮提醒护士换药。 听到动静,阖眸歇息的林成责缓缓睁开眼,喊道:“林延述。” 林延述身体一颤,喉结滚动,回望向他:“爸,有事吗?” “这星期内你给我搬回家。”男人的语气冷硬,发出不容拒绝的命令。 林延述低着头,不发一语。 时间疾驰,秒针哒哒走过,在死寂的空间里平添一分紧迫的慌张。 “对不起,爸,我不会搬回去的。”林延述将声音刻意放得很轻,语气似诉说又似祈求。 他祈求林成责对他真的有爱,能有片刻心软。 “我回去也是让你们心烦,我在外面能照顾好自己,桦越那边我也会时不时过去看他,多注意他的情况帮他尽快熟悉环境。” “我也会做好一个儿子和哥哥的职责,不再让你们操心,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所以……” 他缓了口气:“你放我走吧。” 林成责发出声冷哼,懒得和他再吵,只是闭上眼,淡淡道:“好言相劝你不听,那你就等着日后后悔吧。” _ 夜色渐浓,教室的灯光暗下。 放学后,阮湘牢记着林延述的请求,去帮他喂家里的那两只鹦鹉。 这两只鹦鹉是高二时阮湘送给林延述的乔迁礼物,当时后者提过想要从名为“家”的囚笼里飞走,阮湘便建议他试着主动踏出一步,离开那个家庭。 后来在林延述成功搬家的那天,阮湘在花鸟市场特意挑下了这两只鹦鹉送给他,只希望男生能够得偿所愿。 打开房门,两只鹦鹉正在阳台上叽叽喳喳,阮湘凭着记忆叫道:“无拘,无束,好久不见。” 和想象中完全相反,两只鹦鹉对阮湘的温柔呼唤爱搭不理,依旧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难道记错了,不叫这个名字? 阮湘想了会儿,觉得不应该啊。虽然鹦鹉自从买给林延述后她就没再见过,但是这个名字是两人当时一起取的,寓意为无拘无束。 难道林延述又给改了不成? 微信询问过后,林延述讪讪道:“我没改名字,可能因为它俩认生,忘记你是谁了。” 阮湘没想太多,洒了把鸟食进去,又把笼子清理了一下。 临走前,她看到林延述的茶几上放着张合照。 照片上女生笑容清甜,眸似月牙,男生长身鹤立,笑容淡淡,他一手捧着奖杯,另一手则作怪地在她身后比了个兔子耳朵,青春肆意。 阮湘认出这是两人参加演讲比赛留下的合照,觉得拍得还蛮好看,正准备找林延述要张原片留作纪念,门外却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地响动。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站在房门处,给阮湘递了张名片。 “你是?”阮湘看着名片,有些不解。 男人露出个亲切的职业笑容:“我是原房东找来的房屋中介,他这房子急着转卖不打算出租了,让我过来拍几张照片。” 阮湘说:“可是这房子我朋友正在租住。” “对,所以房东那边正在和他详谈,他愿意出双份违约金赔偿你朋友,事出突然,也麻烦你们理解一下。” 阮湘眉心微蹙:“你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接通电话,阮湘大致向林延述复述了下事情经过。 林延述苦笑一声:“嗯,我刚刚正在和房东谈这件事,不出意外我大概很快就要搬走了。” “那你住哪里?”阮湘记得林延述之所以会租来这边,是因为林桦越回国霸占了本属于他的房子。 “我也不清楚,到时候再看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阮湘语气加重。 “你不用担心。”林延述独自坐在医院外的昏暗走廊,手里捏着面包,慢慢道,“我跟家里闹了点小矛盾而已。” “难不成你爸又和你吵架了,他不同意你搬来这里逼你回去?” 听见阮湘语气似乎有些生气,林延述试图活跃气氛:“这么了解我的家庭,看来你真的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 阮湘懒得理他故作轻松的话语,字如冰珠:“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别担心我,我已经处理好了,周六补习班见。”说罢,林延述不等阮湘回应便挂掉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一阵忙音,阮湘气得闪身让出一条道,冷眼看着中介在房屋里整整拍拍。 虽然她现在和林延述没什么关系,但她总有种自己的人在外面被欺负了还不能帮他出气的憋屈感。 时间一晃到周六,阮湘到补习班时周政安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男生手腕上戴着谢沉瑶送他的贝壳手链,正在低头做题。 瞧见阮湘进来,他慢悠悠地放下笔,打了声招呼。 阮湘扫了圈,发现林延述还没来,失望的心情溢于言表。 周政安瞧见,吃瓜道:“跟林延述又怎么了?一来就要找他。” “没有。”阮湘语气闷闷,把书拍在桌子上,“我才懒得找他。” 这几天林延述的电话一直是无人接通的状态,阮湘也不知道他具体情况怎样,只清楚林延述又在瞒着自己事情,内心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课间休息时,徐州告诉阮湘林延述并没有跟他请假,他拨打后者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男生似乎在故意躲着他们这群人般不见踪影。 阮湘沉思片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大概猜到为什么林延述跟她约定周六见面,却还故意爽约不跟徐州请假的原因了。 课程还没结束,阮湘便带着猜测杀回小区,径直去向林延述租住的房子。 果不其然,这人正在客厅收拾行李。 两只鹦鹉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只落在他的肩头,一只在书桌上梳理羽毛。 阮湘冷下脸站在门口,双手抱臂,就这么漠然地盯着林延述,等着看他何时能发现自己。 男生一心在整理东西,头也没抬,倒是他肩膀上那只鹦鹉率先发现了阮湘,扑棱着翅膀飞到阮湘身边,蹩脚地说道:“你好。你好。” “我不好。”阮湘面无表情道。 听到熟悉的女声,林延述吓得瞬间一抖。 回头看到阮湘时,他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一扭头看到老师就在身后还盯了他半天的恐惧感。 林延述“啧”了声,露出个懊悔神情:“今天徐老师下课这么早?” 瞧他这副没料到的模样,阮湘气得差点想把书包砸在他身上:“林延述,你最好把事情给我交代的一清二楚,不然咱俩以后也别联系了,你给我爱死哪去死哪去!” …… 玻璃杯里氤氲的热气似雾似云,缓缓飘散在空气之中,阮湘坐在沙发,冷眼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的林延述,神情如审讯犯人般严肃。 见实在瞒不过阮湘,林延述只得坦白道:“三号那天我爸来这里找我,勒令我立刻搬回家不让我再住在这里,我不同意就跟他吵了几句嘴,结果没控制好脾气,说话没轻没重的,把他气晕了过去。这几天之所以没去上学是因为一直在医院照顾他,不告诉你是我的错,我怕你担心。” 闻言,阮湘冷笑一声:“你下次可以不用这么多虑,别说不接电话了,你死在外面我都不会担心。” 林延述主动认错道:“我下次不会了。阮同学,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还想有下次?”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林延述迅速保证,语气真挚。 阮湘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问:“那你现在搬家是要搬回去?” “不。我已经跟我爸说过了,我无论如何不会回去的。” 林延述语气是无能为力的疲惫,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低声道:“我原本以为他可能会心软,结果当天晚上我发现他把我的银行卡给停了,再然后就是房东突然打电话跟我说着急转卖房子。我知道,他就是想把我逼得无路可走,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但这次我不想再屈服了。” 阮湘对林延述父亲这种行为也很是无奈,语气放缓:“你现在没钱又不能回家,准备搬到哪里去?” “我还有点奖学金,房东把违约金也赔给我了,我打算先去找个酒店暂住两天找个房子,空余时间看能不能找个工作赚点钱。” “你算了吧。”阮湘说,“现在正值高三,你还是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林延述垂头,神色恹恹:“嗯,我清楚。但我宁愿辛苦点也不想再搬回去了。” 阮湘理解他的心情,也清楚林延述遭受的心理压力,更能感同身受到他此刻的难过,毕竟他们俩的原生家庭畸形的不相上下。 只是她和林延述的处理方法不同,阮湘的选择从逃避变成改变,而林延述则常是被迫妥协,认命。 既然现在林延述主动选择迈开逃离的步伐,她也想帮他一把。 沉思片刻,阮湘提议道:“要不然,你先住我这里?” 听见这话,面前的男生猛然抬头,神情像是饿了三天的小狗看见了放在嘴边的骨头,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尾巴飞摇。 但细想后,林延述又觉得不太合适。 很快,他收敛神色,垂下尾巴,刻意装乖道:“阮同学,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6日。 我们这样简直是太好了。 第46章 林延述,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别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阮湘垂手给他脑袋一击,“我的意思是合租,你以为是什么?” 林延述挨下这击爆栗,理了理自己的发型,敛眸听女生详讲。 阮湘起身,拿了根笔和本子放在茶几:“我跟你合租也是有要求的。” “一,房租的事你不用担心,每月不需要你平摊费用,但作为回报,你要在我有需求的情况下随时帮我补习,不得推脱,尽心尽力。二,这个家里的卫生全部由你负责,我要干净到一根头发丝也看不到的程度,有异议吗?” 林延述想也不想:“没有。” “好。”阮湘拿笔写下条例,“三,你在我家住的这件事,除我们以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迟辰。四,房子隔音不好,晚上十点以后非特殊情况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对方。” “比如。”阮湘顿了顿,强调道,“在房间里又蹦又跳。” “……行。” “最后,你的去留权都在我这里,如果你哪天惹我烦了,我随时随地都可以一脚把你踹走,有问题吗?” 听到第二条时,林延述就已经开始蹲在地上继续收拾行李。 闻言,他扭头看向女生,无比衷心:“你放心,我会摆正自己的心态和地位的。” “从现在开始,我都听你的。” “好,那你继续收拾行李,我先回去把房间打扫出来。” “收到。” 在同城下单完单人床,阮湘开始整理起隔间里杂七杂八的物品,预备将这里当做林延述的临时房间。 隔间里大多是些陈旧落灰的书本和学习资料,偶尔还有几本封面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 阮湘随手翻开一本,想起这本书的结局是男主为了女主能够幸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幼时看这本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只觉得一阵无语。 随着逐渐长大,阮湘越来越不喜欢这种自我奉献式的爱,这种爱太过沉重,如若沉溺其中只会消耗自我,在失衡的感情中掉入情绪的漩涡,最终落得伤人伤己。 几乎是不自觉攥紧了手中书籍,阮湘思考过后,还是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清楚,她不需要这种感情。 …… 待林延述拎着行李箱和鹦鹉们过来时,阮湘已经将隔间收拾完毕,只需打扫下卫生便能入住。 她找来防尘口罩和围裙给林延述系上,直接指挥着男生来了场大扫除,把屋子里里外外的脏东西都给清理了一遍。 作为奖励,阮湘晚上决定亲自下厨给林延述煮碗泡面,但她厨艺着实让人不敢恭维,煎鸡蛋时一不小心把厨房搞得浓烟四起,吓得林延述提着灭火器冲进来,拎着阮湘走出去,并放话让她以后绝对不许拿命去赌自己的厨艺。 至于拿的这条命是谁的,至今仍不得而知。 无奈,最后两人只得点了外卖。 搅拌好盖浇饭,阮湘抬眸,向林延述征询道:“周一早上我司机会正常来接我,为了避免他发现我们住在一起,你最好比我晚五分钟出发,可以吗?” “遵命,阮湘大人。” 随着林延述话音落下,阳台边的两只鹦鹉却突然来了精神。 阮湘二字犹如烙印在心的指令,令它们迅速扇动翅膀,鹦鹉学舌道:“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 不大的空间内在霎时传满鹦鹉的牙牙学语,犹如稚嫩幼童,笨拙而又真诚地替主人表达真心。 下一秒,林延述猛然站起身体。 男生耳尖燥得通红,饭也顾不上吃,连忙跑去阳台打开笼子勒令它俩闭嘴。 阮湘有些吃惊,嘴角弯起:“这你教的?” 两只鹦鹉显然平常被主人娇惯坏了,甚至还抽空啄了啄林延述手指,然后继续用蹩脚的语言重复道:“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 很快,鹦鹉学舌里的女主角放下饭碗,走来阳台。 她靠在墙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人二鸟,伴着叽叽喳喳的背景音问道:“林鼹鼠,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听着女生戏谑的语气,林延述尴尬地恨不得直接消失在地球上。 他假装听不到阮湘的问话,咬牙道:“无拘无束,闭嘴。” 显*然,两只鹦鹉并不把无拘无束当做自己的名字,继续重复主人每日传授的五字真言:阮湘,喜欢你。 两鸟的发音清晰,感情充沛,显然主人平日里没少调教。 林延述本来是想如果有机会能和阮湘在一起的话,借它俩的嘴巴讨女生欢心,谁知道这两只笨鹦鹉表白完全不看场合。 这边八字还没一撇呢,它俩就这么随便的深情告白上了,要是阮湘拿他当变态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延述瞬间加重语气警告道:“软软香香,你们俩个给我闭嘴!” 听到主人威呵,两只鹦鹉立刻乖巧噤声,淡定地梳理羽毛,喝水润嗓。 一旁刚拿出手机准备录像的阮湘:“?!” “林延述,你管它们俩叫什么?” 完蛋…… 这次真成变态了。 林延述丢脸丢得欲撞南墙,不死心道:“阮湘,你听我解释……” 又一次从主人口中听到指令,两只鹦鹉立刻扑起翅膀,再度欢快道:“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阮湘……” 林延述:“……” 阮湘:“……” “我会想办法让它们闭嘴的。” “嗯……好。” 两人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各自沉默地吃完饭回到房间复习,备战下一次月考。 晚上八点,林延述换上运动装准备下楼夜跑,问阮湘要不要一起。 女生欣然同意,绑了个高马尾跟他一起出去。 天气微凉却又不至于寒冷,这个天气最适合夜晚出去锻炼,林延述和阮湘找到附近的公园,并肩在河边慢跑。 路边人影渐稀,跑了一阵,阮湘速度渐停,擦去额角溢出的薄汗。 男生买了两瓶水,扭开瓶盖递过去:“累了?” “嗯。”阮湘不紧不慢道,“确实好久没锻炼了。” 大学时,两人倒是经常晚上约着出去遛狗夜跑,不过自从工作后就没了什么锻炼时间,办得健身房年卡一年也去不了几次。 突然过上这么悠闲的生活,阮湘一时之间还有点不适应。 迎面刮来阵微凉寒风,吹得树叶轻轻散动,阮湘抬头,发现除去这个公园外四周高楼林立,再怎么望也只能看到切割成四角的天空。 阮湘想了想,还是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和你父母的事情?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面对他们。” “我还没想好。”林延述扭紧瓶盖,路灯莹白的光源落在男生身上,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其实我和我爸妈并没有很熟悉,我是小学后才被他们接来城市的。” 林延述垂下眼睑,语气因为回忆逐渐变得涩然:“其实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比起在城市,我更想回到小时候和奶奶在农村的日子。” “你奶奶一定很爱你。”阮湘说。 “嗯,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小时候我反应很慢,性格孤僻,爸妈嫌弃我,村子里的小朋友也孤立我,但我这些被人厌弃的缺点在她眼里居然全是优点。” 讲到这里,林延述眼里泛起淡淡笑意:“我的反应慢在她眼里是善于思考,孤僻是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不屑人云亦云。” 时间逐渐随着话语倒流回泛着露水的过往,碧蓝澄澈的万里晴空之下,温柔的老人抱着怀里的小男孩坐在金黄的麦田旁。 她语气柔和,一点点鼓励、引导着幼时的林延述说出自己的诉求和想法:“我们小树都来奶奶这里这么久了,奶奶还从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呢?让我猜猜,你是想要玩具、汉堡、还是那个会变形的赛车?” 年幼的林延述坐在奶奶膝间,遥望着远处的风吹麦浪,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鼓起勇气,朝着天空磕磕绊绊地说道:“奶奶,我,我想要爸爸妈妈爱我,很爱很爱我,爱得多到吃不完用不完也花不光。” “原来我们小树想要的这么简单啊。” 年过花甲的老人慈爱地揉着他的脑袋,温声道:“奶奶保证,你想要的,以后都会拥有的。” 以后? 林延述思考许久,满脸懵懂:“奶奶,以后是什么时候呀?我不能等太久的,爸爸妈妈喜欢聪明讨人喜欢的小朋友,我要快点跑到以后,不能让他们等着急了!” 老人想了一会儿,指了指地上的毛毛虫。 林延述抢答道:“以后是要等到毛毛虫变成蝴蝶吗?” 老人没回答,只是反问:“小树,你觉得奶奶漂亮吗?” “漂亮!” “可在别人眼里,奶奶只是个矮矮瘦瘦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可完全说不上漂亮哦。” 林延述不满道:“可奶奶在我眼里就是最漂亮的,和绘本里的雪婆婆一样漂亮!” “对喽。”老人搂紧了怀里的小孩,笑容明朗,“所以被爱不需要你变成任何样子。” “只要找到了爱你的人,哪怕只是丑陋的毛毛虫在她眼里也是可以飞翔的蝴蝶,丑小鸭也可以是漂亮的白天鹅。小树,你要记得,爱从来不是因为你的完美,而是因为你本身就值得被爱。” 我本身,就值得被爱? “奶奶的意思是,哪怕我们小树反应慢,不爱说话也没关系,我相信在成长的过程中,你会收到许多来自他人的喜爱,所以不要着急,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长大。” “可奶奶,你还是没说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奶奶疼爱地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以后啊,就是你能真正接纳自己不足,相信自己值得被珍视的人去爱的那天。” “等到那天到了,我们小树就彻底长成了能够遮风避雨的大树,迎来了自己的‘以后’。” 闻言,林延述仰起头,将一双瞳孔笑得晶亮:“奶奶,等到我以后长成大树,我要把所有的爱都全部送给你!” “是吗?那我现在要赶紧带小树回去浇水施肥,让我们家小树快快长大,结出好多好多的爱。” 彼时金秋时节,流云晚霞,麦穗透亮如露珠闪烁。 年幼的林延述紧握奶奶粗糙却温暖的掌心,蹦蹦跳跳地行走在乡间小径,急切地盼望着自己长成大树的那天。 那时他坚信,他的以后,就在不远的将来。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6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47章 跟着她,逃出人生的反复。 阮湘沉默片刻,温声道:“林延述,你奶奶没有骗你,你在以后真的得到了许多的爱。” “是吗?”男生神色淡淡倦倦,似乎并不太相信。 阮湘“嗯”了声,不清楚林延述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她。 往事历历在目,放映眼前,阮湘讲道:“在以后你成为了很厉害的建筑设计师,很多地标性建筑的设计都有你参与,我们还买了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养了小猫小狗还有小仓鼠。” 闻言,林延述眸中泛起涟漪:“居然养了这么多小动物,我们家里够热闹的。” “再热闹你也是家里食物链的底端。”阮湘脸上泛起轻松的微笑,“我们经常去做陶艺送给对方,后来做得太多放不下,你就买了个陈列柜专门摆放我们送给对方的作品,每次迟辰来家里都要被你抓住一通炫耀,搞得他有段时间见你就跑。” “不仅如此,我们还经常骑车环岛,休息时在家里自制火锅看投影电影,睡懒觉直到阳光把我们喊醒,冬天时一起看初雪,堆雪人,打雪仗,上山去庙里为对方祈福。” “我们很快乐,很幸福,因为我们给予对方的爱都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 有一刹那,林延述似乎真的从阮湘的讲述中看到了未来的光景,只是那景色稍纵即逝,很快便灰败凋落,一地狼藉。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沉声道:“但那样的生活不还是被我毁了吗,你说过,我出轨了。” 话语在霎时间哽作喉头,吐不出又咽不下,只余窒哑的涩痛。 阮湘张了张唇,沉默下来。 就在她犹豫之时,脑海中忽然一阵刺痛不由分说地侵袭而来,血迹、书信、电话等几幅稍纵即逝的片段接连闪过,而林延述出轨的画面随之在脑海中渐渐模糊,消失不见。 阮湘感觉好像有什么隐藏在她大脑皮层中更深的记忆即将破土而出,如同飓风中的蝴蝶,一次次挣扎挥翅。 “抱歉。”见女生面色不好,林延述勉强扯起笑容,“谢谢你对我说这么多,我这会儿情绪不太好,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好不好。” 混乱的思绪被骤然打断,阮湘垂下眼睑,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明天是周天的缘故,两人夜跑结束也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坐在小区的木色长椅上静静眺望远方,享受着片刻安宁。 几个小朋友在附近玩跳方格,沙包在手边抛来抛去,耳边一时间都是孩子们快活的欢声笑语。 林延述仰头,视线望向天空:“上一次心情这么宁静还是小时候和奶奶在村子里,我们在晚上出来看星星。” “正巧。”阮湘指了指天空,“现在也有星星。” “城市里看到的星星和村子里看到的星星是不一样的。”林延述敛眸,语气静默,“村子里的平房没有遮挡物,天空看过去一望无际,可城市的天空都被现在这样的高楼掩盖住,只能看见零星的四方天空,井底之蛙般锢在原地。” “今晚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阮湘说,“我可不是井底之蛙,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好不好?” 林延述看向女生,心情轻松许多:“你不是说以后的林延述什么都不告诉你吗?我全都和你说了,你反而说我多愁善感,阮同学,我很委屈。” “那作为你和他不一样的奖励,我带你去看井底之蛙看不到的星星,怎么样?” “好啊。” 得到男生肯定的答复,阮湘带着林延述走出小区,一路东拐西拐来到栋遮天高楼。 这高楼虽直冲云霄,但外表破败不堪,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 林延述向上望去,不放心道:“我们就在这儿看星星?这儿安全吗?” 阮湘没接话,先去跟楼下的保安阿姨打了声招呼。 阿姨笑道:“你这丫头又半夜跑上去玩,真是不知道害怕。” 阮湘熟练地尾音拖长跟她撒娇:“这不是有姨姨你在嘛,我特别放心。” “就你这丫头嘴甜,上去吧,注意安全。” “谢谢姨姨。” 说罢,阮湘拉着林延述就要上楼。 刚刚光线暗,阿姨没看清,这会儿才发现阮湘身边还带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 她打趣道:“谈男朋友了?” “没有,他是我同学。” 阿姨露出个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微笑着喝了口茶。 因为没通电的缘故,大楼里的电梯早已停止运行,但因为地势好,所以夜晚楼内也没有特别黑。 林延述紧跟上女生脚步,好奇道:“我们去顶楼?” 阮湘“嗯”了声:“顶楼的天台很漂亮,是观星的最佳场所。” 说实话,这楼层比林延述想象中的还要高上许多,他保守估计自己至少爬了要有二十五层。 等总算抵达顶楼时,两人都已气喘吁吁。 阮湘喝了口水,瞧见林延述探究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向他讲述这栋楼的由来:“这里因为地理位置不错,原本要建一座大厦,结果楼快建完了,公司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跑路,据说尾款也没有结给工人,之后这栋楼就一直被搁置在了这里。” 林延述四处看了看:“那这烂尾楼下为什么会有保安?” “她不是保安。阿姨的儿子因为高考失利原本打算在这里轻生,好在被好心人发现的及时给救了下来。” “阿姨很善良,怕再有人跟她儿子一样想不开,晚上就常会在这里坐一会儿,如果有人想来轻生就和他们谈谈心,劝劝他们。” 林延述本想问阮湘为何知道这么多,但回想起她的经历,突然便明白了。 阮湘的家庭情况他多少也知道,他们都是身上刻满疤痕的人,没必要去撕开对方刚刚凝结好的血痂,只需报团取暖就够了。 思及,林延述缓缓垂下了眼眸。 顶楼天台的视野很好,低头看去万家灯火通明,仿佛伸手就可握住这斑斓星点。 阮湘从角落里的废弃木箱拿出板凳和毛毯,递给林延述道:“我心情不好时经常喜欢一个人爬上来看风景,现在,我把我的秘密基地分你一半。” 男生接过,有些好奇:“你这个秘密基地以后的我知道吗?” “知道,不过你比他要早。他是在我们考上大学后作为帮我搬家的奖励才带他来的这里。” 林延述若有所思,眸中掠过星点笑意:“那这一次算是我赢了。” 阮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骂道:“这你也要比啊?” 男生语气委屈:“我都背他这么多黑锅了,比一比都不行吗?” “咚——咚——” 正逢此时,清澈的钟声忽然响起,打断对话,余声环绕过整片顶楼。 林延述闻声而望,发现天台居然有座一人高的古钟,不过这古钟上落满灰尘,颜色黯淡,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阮湘走上前,跟他讲道:“这个钟每到整点时就会敲响,从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也就在这里了。” 闻言,林延述抬手,轻轻拨去了钟面灰尘。 他原本并不喜欢钟这个物件,因为每次整点的报时都提醒着他虽然时间飞逝,可自己的生活却还是日复一日地循环,重复。 他就像是爬在莫比乌斯环里的蚂蚁,永远寻找不到一条出路。 可现在他盯着这钟,看秒针走得飞快,分针晃晃悠悠地紧随其后,忽然觉得这很像他和阮湘。 她朝着光亮的地方步履不停,捎带着他往前行进,跟着似乎永远不知疲惫的秒针,林延述感觉到自己生命的齿轮终于在朝前走动,不再徒劳地卡顿在原地。 在这一刻,林延述忽然很确信,他会跟着阮湘,逃出人生的反复。 钟声渐渐停止,两人坐在毛毯上抬头仰望星空。 天空灰暗,万里无云,群星密布在弯月周围,它们点缀整片夜空,半明半昧,摇摇欲坠。 阮湘将双手支在身旁,看向身边的林延述,开解道:“你看,其实高楼大厦也有星星。” “林延述,我想只要我们爬得足够高,视野就不会再被轻易的阻挡,如果你愿意逃离那个家,鼓起勇气选择反抗,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像现在这样,抬头就能看到这片广阔的天地。” 听清女生话语的瞬间,林延述神情微怔,感觉心脏似有钟声敲响。 阮湘顿了顿,继续说道:“刚才散步时,你说即使以后的生活很幸福,可还是被你给毁掉了。”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得不对。” 她微笑起来,明眸璀璨:“就像你说得,你和未来的林延述不一样,而我也回到了十七岁,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十七岁。” “在这个十七岁,我们拥有将一切推翻重来的机会,所以以后,一定会被我们雕刻成想要的模样。” 话语落定,钟声嗡鸣,回望向她时,林延述看到阮湘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一瞬,他如释重负,沉闷在心中的不可言说如灰如尘,飞扬消散。 林延述清楚,从此刻开始,他不再会是没有梦想,没有未来的人了。 天台、古钟、晚风、星空、未来,和你。 还有我们的以后。 遥望前方群星闪烁之时,阮湘侧头,忽地听到男生一字一句,犹如许愿道:“阮湘。” “我希望我的以后,会有你,一直在我身旁。” 那声音低冷、真挚,夹带微风传至耳畔,掷地有声,在刹那间,比拟心跳。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6日。 原以为只有夜晚的天空才会有繁星,直到我望进了她的眼睛,在那刻,皎月群星也黯淡无光。 第48章 阮湘这是,开窍了? 阳光透过窗帘撒入室内带来阵朦胧光晕,周天早上,阮湘是被股刺鼻的糊味儿给熏醒的。 昨晚她和林延述天台谈心到很晚才回家,本打算一觉睡到中午,但屋里这股类似于拖鞋放烧烤架上烤焦了的味道着实是让她难以入睡。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阮湘踩上拖鞋推开房门,去找到底是谁大早上就来投放生化武器。 刚来到客厅,阮湘一眼就看见恐怖分子此刻正在厨房忙手忙脚地开火又关火。 她走快两步,捏着鼻子无语道:“林鼹鼠你大早上的干嘛呢?昨天还言之凿凿不让我进厨房,说别拿命去赌自己的厨艺,结果今天你就要对我谋财害命是吧。” 林延述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无视女生的冷嘲热讽。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厨艺天赋,但没想到居然跟阮湘不相上下,倘若哪天两人能够进厨房双剑合璧,一定是要开拍最新版生化危机。 待阮湘洗漱完坐在餐桌时,面前已经被放好碗薏米南瓜粥和块夹着黑乎乎煎蛋的三明治。 男生坐在她的对面,正忐忑等待着她的评价。 阮湘没动筷子,而是先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学做粥啊?” 林延述单手托腮,模样像是只讨巧的小狗:“你说过你喜欢喝薏米南瓜粥,所以我就提前学了,以后的林延述会做,我当然也要会做。” 阮湘对他的雄竞行为又无语又好笑:“你不就是他吗?” “我才不是他。”林延述一本正经道,“阮同学,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 阮湘语塞,低头看到薏米南瓜粥热气缭绕。虽然她被林延述的厨艺已经荼毒过好几次,但毕竟这是男生早起认真烹饪的成果,阮湘也不好拂他面子,只得硬下头皮挖上一勺。 她鼻尖微动嗅嗅味道,感觉还可以后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尝了半勺。 “怎么样?”林延述直勾勾地盯着阮湘,试图提前在她的表情中分析出答案。 品出味道后,阮湘瞬间吐了出来:“这粥好咸啊,你做粥不都放糖吗?” 男生目光复杂:“我做粥从来没放过糖,我要和以后的林延述区别开,免得你搞混。” “所以你就放盐?” “有什么问题吗。”林延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嘴角微扬,颇为骄傲地比了个手势,“我放了五勺,保证足够让你记忆深刻。” “……” 阮湘猛然站起,打开手机扭头就走,毫不留恋道:“我下楼去买豆浆,你吃什么微信发我。” 林延述没开口,表情受伤。 转眼又即将月考,培优班的名额跟随着月考成绩一月一变,上次阮湘进入培优班纯属是侥幸,这次她决心必要靠实力大杀四方。 早饭后,她把试卷抱到客厅的茶几上,让林延述履行住房守则帮她补习。 男生站在她身边翻了两页大题,假模假样地推了推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镜,慢条斯理道:“叫声林老师,包教包会。” 阮湘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干巴巴道:“小林老师。” “把小去了。” “你还敢蹬鼻子上脸?” “算了。”林延述嘟囔道,“小林老师也行。” 课前预备结束,随着试卷不停地取出,翻开,阮湘思绪逐渐集中,一笔不苟地低头做题。 她正写得入神之时,忽然,一双修长的手背撑在了她面前的试卷上。 不知何时,男生半个身体已然倾斜到她身边,林延述眉心微蹙,抽走钢笔,帮她修改答案。 他先用笔尖点了点因为一直没有思路而被阮湘涂抹得看不太出来的a点,随后笔锋一转,在x轴下方作了一个对称点a,将其和双曲线的左焦点连接起来。 看着线条流畅地从白色卷面上划过,阮湘感到思路忽然间变得清晰许多。清冽的柑橘香在此时后知后觉地传入鼻尖,她侧头,望进男生专注,冷峭的侧颜。 林延述面无表情时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察觉到阮湘的目光,他语气放轻,低声道:“别看我,写题。” 女生拖长尾音,将温热的笔杆拿回掌心:“知道啦,小林老师。” 题海如山,待全部做完已经到了正午,望着明烈日光,阮湘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深感疲惫。 她刚准备喊林延述起来改错,却发现面前的男生不知何时早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他眼下的乌青似墨痕晕染在内,显眼分明,即使纤长的睫毛垂下也难以完全遮盖。瞧见林延述这副样子,阮湘猜测他昨晚一定是又犯了失眠症。 算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下吧。 望向男生疲惫的睡颜,阮湘思绪悠悠,不自觉地转回至昨夜的天台谈心。 她想,或许讨厌林延述这件事全世界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只有她除外。她对林延述的感情如果必须要概括,那大概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既然不能阻隔,那就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阮湘不会再过多追寻什么,同样,也不会再逼迫自己斩断什么。 也许这样,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状态。 日暮时分,天光闪烁。 林延述在睡梦中悠悠转醒,光亮漫入眼底的瞬间,他看到的,是一张在好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面容。 不自觉地,他弯起唇角注视着面前女生,整个人散发着懒洋洋的惬意感。 一边,思路沉浸在试题中的阮湘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消极怠工的老师已经醒来,待合上笔盖时,她才抬头看见男生那张毫不掩饰的笑颜。 她纳闷:“你笑什么?” 林延述支起身体,语气懒散中带了些不可忽视的真挚。 他说:“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阮同学,我很开心。” 闻言,阮湘神情微愣,忽而弯了下唇角。 她想,她现在,也还算开心。 _ 周一下午,课间,班里参加比赛的男生大多数都去了操场练习篮球。 一中和三中的友谊赛安排在周五,正好是月考结束后,也权当给他们这些精神紧绷的高三学子放松放松。 林延述走之前指尖敲了敲阮湘桌面,问道:“我们练习赛,你要来看吗?” 女生放下笔,摇了摇头:“马上月考了,不过正式比赛我会去的。” 闻言,林延述慢吞吞地“哦”了声,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待阮湘复习完时,教室基本上已经空无一人,她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到走廊,视线向下鸟瞰过去。 树影掠过,打在操场的沥青地面上投射过无数个碎金太阳。 即使人群汹涌,阮湘也一眼就望到了林延述的身影,男生穿着单薄的白t,此刻正转着篮球和迟辰讲话,优越的身高和五官在人群中耀眼分明。 “在这儿看有什么意思啊。”冯嘉瑶来到阮湘身边撺掇她,“咱们下去看呗,二班男生可帅了。” 冯嘉瑶话虽这么说,但她知道阮湘一向是学习狂魔,同意她请求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所以当她真的和阮湘来到篮球场,和周围加油的女生们融为一体时,整个人思绪还云里雾里,不可置信。 不是吧,阮湘这是忽然开窍了? 事不宜迟,她立即去隔壁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塞给阮湘,并对女生使了个眼色。 阮湘看懂她的暗示,但还是不确信地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你是让我把这水送给林延述?” 冯嘉瑶点头,表情鼓励。 看看周围人手一瓶矿泉水,蠢蠢欲动的女生们,阮湘禁不住有些怀疑:“你确定我真的能把这瓶水送到他手上?” 冯嘉瑶露出副你放心吧的神情:“林延述肯定会来找你要水的。” “前提是他能先看见我吧。” 显然,阮湘低估了自己在林延述心中的重要程度。 中场休息时,林延述是练习赛里唯一一位没有接水的男生,他无视人群走向休息区,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没过多久,阮湘的手机便在下一秒传来震动声音。 她打开,发现是林延述发来的消息。 Citrus:「他们都有人送水,只有我没有。」 Citrus:「小狗失落.JPG」 四周的女生明明许多都因为林延述不接水而发出遗憾叹息,结果这人居然大言不惭地发消息抱怨说没人给他送水。 林延述的那点心思不言而喻,阮湘打趣道:「真可怜,要不然你蹭点迟辰的水喝吧,反正你脸皮这么厚,也不寒碜。」 见此,林延述不干了:「我也想有人给我送水,不然很丢人的好吗,我也是要面子的。」 不吃湘菇:「那实在不行我帮你找个托撑撑场面再尖叫几声怎么样?」 不吃湘菇:「这样够有面子了吧。」 发完消息,阮湘远远看见男生挂起张臭脸。 林延述目光涩涩,很快便发送条语音过来。 周围人群喧闹,阮湘将听筒对准耳边,点击语音。 男生清冽的嗓音霎时在耳边流淌开来,他半是严肃半是恳求道:“阮同学,不要故意装不懂好不好,我只想喝你送给我的水,别人的我都不要。” 阮湘没再继续逗他,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配文:「看你三点钟方向。」 收到消息,不远处,林延述迅速站起。 他握紧手机,目光朝人群张望,双眸发亮。 很快,他视线锁定女生,隔着人海与她遥遥相望。 下一刻,林延述毫不犹豫地朝着阮湘的方向奔跑过来。 礼貌地拒绝了几个周边女生递来的水后,他将脚步落定到阮湘面前,神情是不加掩饰的轻松与愉悦。 “阮同学。” 男生微微俯身,轻笑道:“请问你手里的这瓶水,是专程,送给我的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8号。 水,生命之源。「得意.JPG」 第49章 林延述恋爱脑晚期,没得治。 面对林延述的明知故问,洋洋得意,阮湘才懒得惯他:“这是我自己的水。” “那我喝什么?” “你?”阮湘在他眼前晃了晃水瓶,“望梅止渴吧。” 闻言,林延述眉梢一挑,忽然指向身前:“阮湘,高主任找你。” 趁女生回头之时,他迅速一把抽走水瓶朝赛场跑去。 彼时天光耀目,碧空如洗,林延述忽地转身,缓步向后倒着走去。光影绰绰下,男生侧边发丝被阳光渲染成金,他扬唇一笑,将手中水瓶高高抛起。 “阮同学。”他抬眸,墨色瞳孔熠熠,伸手接住落下水瓶,“谢谢你给我送来的水!” 下一秒,林延述头上狠狠挨下毫不留情的一记爆栗。 迟辰收手,表情难掩嫌弃:“你这人脑子没问题吧,你是从小没喝过水还是又忘吃药了?马上就要上场了,你要是再给我孔雀开屏我真找人弄你了啊。” 不远处,阮湘和冯嘉瑶对上目光,相视而笑。 临放学前,迟辰不着痕迹地找周韵筝刺探军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哥篮球打得怎么样? 周韵筝嗤笑道:“呦,迟大公子怂了?” “不可能。”迟辰语气淡淡,“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哥是打前锋的,人家体力好投篮准,到时候你们别被虐哭。” 王浩森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他防守很厉害,人送外号铁臂男,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信:“投篮准算什么,在绝对的防守面前所有进攻都是白瞎。” “拉倒吧你。”周韵筝说,“不过你们要小心点,我听我哥说他们队里有个人喜欢玩阴的,经常比赛的时候恶意撞人,但碍于背景太硬往往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种人球队不开除?”迟辰问。 “有关系呗。等着,我再好好问问我哥那人是谁,比赛时你们躲着他点。” 林延述没参与到他们的话题当中,垂着头用掌心不断揉按腰腹,林成责打出的伤还未痊愈,今天活动过量,给整个腰椎带来种撕裂的痛感。 他有些烦躁,干脆以毒攻毒般用指尖掐进腰腹。 培优班下课后,迟辰半靠在操场长椅,身姿懒散。 篮球队人还没齐,他百无聊赖地用指尖玩转篮球,眸光一扫,恰好碰见林延述和阮湘一起从教学楼出来。 夕光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给彼此落下的身影镀了层浅淡光边,模样清纯的女生肩膀挂着书包,手里拿着本书念念有词。 她低着头,没看路,眼见即将撞在树上,下一秒,手里的书籍忽地被一抹虚影抢去。 手里顿空,阮湘猛然抬头,只看见道疾速跑开的落拓身形。 阮湘气得牙痒痒,大喊道:“林鼹鼠!” “我在。” 逆着光,夕阳塑了层轮廓在男生身上,将他眉目晕染的半明半昧,林延述停下朝前脚步,转身举起手中书籍。 微风习习,带起几根本就挺翘的额发,林延述俯身,慢悠悠道:“走路看书很危险的,阮同学。” “要你管?”阮湘摘掉书包,抓起肩带冲他身上砸去,“赶紧把书还我!” “行啊。” 脑袋忽然一沉,阮湘抬眸,发现这人居然把书按在了自己的丸子头上。 林延述指尖不松,神情悠闲,拖着个玩世不恭的腔调:“脑袋别乱动,我找个安全角度给你。” 阮湘才懒得理他,掌心往上一抓,精准覆盖住男生半个手背。 温热触感瞬间从手部引联全身,四目相对间,林延述先一步别开目光,他挥开双手,猛地侧过头去,只留下泛红耳尖和女生面面相觑,再不似刚刚那般游刃有余。 “砰——” 突然沦落到无人搭理的书籍从天而降,变成只长着翅膀的蝴蝶落在两人中央,打破暧昧瞬息。 “咔嚓。” 伴随一声轻响,场景定格在四方屏幕中。 瞧见两人挥手告别,迟辰撇了眼刚拍下的照片,默默地想,林延述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纯情恋爱脑晚期,没得治。 _ 日暮时分,阮湘刚到家便给阮甄拨去电话,询问她近况如何。 电话里女人的语气一反常态,她压低声音,轻声道:“湘湘,陈承毅他出差提前*回来了,一回来就开始查我最近的通话记录,不过你放心,我早早就删除了咱们的聊天,他什么也没发现。” 阮湘抿了下唇:“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阮甄说:“最近几天他看我看得格外严,我们就先不联系了,免得他再怀疑。” “好。妈妈你自己千万记得要小心,我跟方叔叔会想办法尽快把你救出来的。” 挂断电话,阮湘打开电脑查起公司近况。 公司内部有几个阮家的老人,虽然明面上早已叛变,但还是和阮家人一条心,一直在暗中帮阮湘调查陈承毅。 见吴管家传来了几张新照片,阮湘快速点开,发现陈承毅竟然在出入赌场。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阮湘只知道在她25岁时陈承毅欠下了不少赌债,这中间他甚至还多次借用阮甄的名义来找自己要钱,但没过多久便因为意外身亡。 原来一切结果都有迹可循。 阮湘忽然心生一计。 夜色侵袭,林延述打完球回来时,阮湘正盘腿坐在沙发打字,女生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舞动,神情严肃。 看到林延述回来,她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无比自然道:“快帮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林延述应了声好,换上拖鞋去帮她倒水。 两人的合租生活比林延述想象中要和谐许多,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磨合的地方。特别是阮湘,她态度习惯到好像这种只有两人的日常生活已经过了很久。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也住在一起很久过,不过和那时的“林延述”是同居,现在则是合租。 男生放下水,坐在她身旁:“忙什么呢,需要我帮助吗?” 察觉到林延述靠近,阮湘下意识就想把头抵在他的肩膀。 可动作进行到一半,阮湘忽然想起此时两人的关系还只是朋友,脑袋愣是在半空中硬生生刹闸,显得十分滑稽。 林延述闷声低笑:“想靠就靠,无论何时我的臂膀为你敞开。” 阮湘把脑袋移正,命令他迅速合上张开的臂膀。 瞧她对着电脑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林延述扫了眼屏幕上的内容,猜测道:“因为你妈妈的事?” 阮湘点头,身体靠在沙发:“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很清楚,高一的新年夜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帮帮你。不过我一直挺好奇的,当时是过年,我们也没有很熟,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这个啊……” 记忆渐渐轮转,倒流,因为林延述的问题,阮湘思绪不由得再次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 那是个至今都让她记忆犹新的漫漫长夜。 那天陈承毅喝醉后又开始对阮甄进行惨无人道的暴行,吴管家想尽办法将他拦住,阮湘则拼命带着阮甄逃出家门,但没过多久,两人便因体力不支跌倒在空无一人的路边。 阮湘跪在街上粗喘,抬头发现满大街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才恍然想起今晚是除夕夜。 因为是凌晨的缘故,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四处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排排一列列美得整齐划一,用喜庆与快乐将她们包围的密不透风。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夜晚,她带着伤痕累累的母亲藏在欢声笑语阖家团圆的阴影处,老鼠一样窥视着别人的幸福。 阮湘在这片红色的笼罩中自卑地低下头,先是看到了自己满身的血,而后又看到阮甄逐渐闭合的眼睛里那片猩红的血丝。 对着此刻已奄奄一息的母亲,阮湘忽然不知所措起来,她不能打给120,更不能报警,她捏着电话想要求助,却不知道能拨给谁。 随着时间缓慢推移,阮甄混沌的双眸一点点沉寂,闭合。 阮湘彻底慌神,匆匆忙忙地点开通讯录从首位联系人开始往后拨打,只要对面接通时传来的声音嘈杂,雀跃,她就会立刻挂断,毫不犹豫。 因为她清楚,幸福的人帮不了她。 声声不出所料的快活问好让阮湘眼眶逐渐模糊,她搂着阮甄,牙关发颤,一遍遍地对着不同的人声欢快道:“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然后挂断,拨通,新年快乐!挂断,拨通,新年快乐!挂断…… 直到一滴泪砸在通讯录上,阮湘看到眼泪包裹住了林延述这个名字,于是她用指尖擦去泪水,再次等待命运的宣判。 片刻后,电话接通,阮湘听到那边寂静无声,孤寂的仿佛和她们身处于同一空间。 男生发出的声音沙哑,他似乎已经疲惫不堪,却还是主动问道:“有事吗?” 于是阮湘的眼泪在顷刻间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让声音颤抖,拼尽全力地向他求救道: “林延述,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啊!” …… “怎么不回答?”林延述指尖在阮湘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回过神,阮湘反问他:“当时接到我电话前,你在做什么?” 林延述表情一怔,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黯然。 “记不太清了。”他露出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是坐在顶楼上发呆。” 闻言,阮湘随口扯了个谎,回答林延述最开始的问题:“因为觉得你人还不错,所以当时把电话打给你了。” 其实让你来帮我是因为我发现你和我一样,都是和当下格格不入的人。 这句,阮湘忍住没有说出口。 她和林延述就像是双面镜的正反面,对称到令人想哭又想笑。都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她和林延述恰好是最贴近,最能共通的那种不辛。 而也就是这份不辛让他们的人生从毫不相干到紧密交接在一起,带来了阮湘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运。 缓慢呼出一口浊气,阮湘合上电脑,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 她说:“林延述,其实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你能出现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倍感轻松了。” 如果一定需要你做些什么的话…… 阮湘想。 那么就请你,多陪我久一些吧。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8号。 虽然很多时候都在逞强不愿承认,但我清楚,我的确是需要他的。 第50章 “林延述,赢得漂亮。” 月考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天空淅淅沥沥泛起小雨。 冯嘉瑶唉声叹气地趴在桌面,哀嚎老天爷都在替她借景抒情,此次月考成绩一出,她想必就要被陈柯青赶到最后一排看垃圾桶了。 周韵筝懒得安慰这个月考前天晚上还在熬夜看漫画的人,只戳戳阮湘问道:“物理压轴题你做出来了吗,培优班稳不稳?” 比起上次月考,这次的阮湘准备充分,再加上还有林延述每天陪着补习,进培优班大概率板上钉钉。 因此,她笃定道:“放心,肯定没问题。” “那某些人是不是需要谢谢一直以来帮助她的人?”林延述指尖转笔,不疾不徐地暗示道。 “谢,当然要谢。”阮湘侧头,“不过我的谢谢,小林老师受得起吗?” “受不起。”林延述语气果断,“你当我没说。” 阮湘敛目一笑,还是正式道:“谢谢你呀林延述,你帮了我很多,这些我都会记得的。” “不客气,阮同学。不过既然你谢谢都说了,那我能不能再蹬鼻子上脸一点?” “除了谢谢还想要什么?趁我现在心情不错,快说。” “暂时还没想好。”林延述翘起唇角,“等成绩结果出来后再说。” 月考结束后的周五,一中篮球场周围的座位早早被学生挤满,四处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阮湘几人好不容易找到林延述他们提前预留好的座位,一回头,没想到在身边看见了谢沉瑶。 女生穿着三中校服,面颊肤光胜雪,还在眼下处贴了个明黄色的五角星贴纸。 瞧见阮湘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迅速捂住脸颊,羞耻道:“周政安非要给我贴的,是不是看起来有点蠢……” 周韵筝捂住心脏,已经快要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嗑生嗑死:“哪儿蠢了,好看的要命。” 几人正聊着,周韵筝眼神渐渐落在了操场上穿着三号球衣,正孤身一人活动的栗子头男生身上。 她盯了会儿,手指过去,嫌恶道:“就是他,我哥之前说得那个喜欢玩阴的故意撞选手的就这个三号。” 谢沉瑶眉心蹙起,接过话茬:“他叫田丰律,在我们学校臭名昭著,上次跟附中比赛时他因为恶意撞人被罚下场过,学校里很多人都不愿意跟他一起打球,但无奈他背景实在太硬,总有办法转危为安,大家经常性拿他没什么办法。” 闻言,阮湘抿了下唇,果断拍下田丰律照片给张依琳发去信息。 「确定了,就是他。」 操场上,趁着热身准备,林延述和迟辰朝三中队伍走去,和周政安邢知堂佯装礼貌地互相寒暄。 周政安懒洋洋地“嗯”一声,瞄到谢沉瑶在对他加油,于是果断孔雀开屏,撕破友好表面道:“等着,你们必输无疑。” “就你?”林延述挑眉,语气嚣张又平静,“昨晚不是约定谁输谁请吃饭吗,记得多带点钱,我们打算去听溪。” 眼看还没比赛火药味就已经燃起,邢知堂摩拳擦掌:“这次我要一雪鬼屋前耻,给你们看看我的真正实力。” “行啊。”迟辰按了按腿,“拭目以待。” 不远处,片片茂密树叶汇聚而成的阴影下,田丰律孤身站在角落,将目光望向远处欢声笑语的一行人,不屑地发出声嗤笑。 很快,比赛在众人的欢呼中正式开始。 三中一上来便毫不客气,周政安抢到球权,立马便和邢知堂拉开距离,王浩森迅速跟上,贴身想防住周政安,却被他抓准时机把球传给了一旁的邢知堂。 由于周政安吸引了大多防守球员的注意力,几人想再围抢也已来不及,邢知堂闪身避开仅剩的拦球对手,一个利落的上空篮直接给三中拿下首分。 伴着周围的阵阵欢呼,冯嘉瑶惊讶道:“他俩配合的好默契啊。” “他们快攻一直挺厉害,迟辰说他跟林延述也练了一手,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我哥他们。” 周韵筝话音刚落,林延述便带球被三中拦下,此时,他没有同以往那般选择强越,而是反手把球传给迟辰后迅速超前狂奔,身影如风。 确认林延述冲到篮板处,迟辰毫不犹豫地把球朝他抛去,中间的两名队友迅速挡人掩护,防止三中接球。 抛物线的末尾端,林延述一个高空跳接拿到篮球后直接空中转身扣篮抢下一分,锋芒毕露。 坦白来讲,一中整体状态十分不错,队员配合默契,制定的战术也攻防有度。三中虽然开始强劲,但却由于田丰律打球太独,宁愿被抢也不愿传球错失了许多得分机会。 人影绰绰间,田丰律再次从一中手里抢下篮球,他无视队友信号朝前狂奔,面对后卫防守时毫不躲闪,竟直接带球把人撞到在地。 田丰律长得人高马大,这下将人撞得实属不轻,裁判果断吹哨判他一次犯规,田丰律露出副无所谓的神情扭头就走,连看都不看一眼被他撞倒在地的后卫。 体育比赛磕磕碰碰虽然难免正常,但面对这种恶意破坏比赛规则的人,众人心里不免恼火。 中场休息时,周政安走向正在喝水的田丰律,面无表情道:“又是玩阴的,你有意思吗?” “还不是你们打球太拉,不然我犯得着让自己犯规?” 他话音刚落,周政安猛然上前攥向田丰律衣领:“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见势不妙,一旁的邢知堂连忙拉开周政安。 他望了眼四周指指点点的人群,嗓音愠怒:“田丰律,平时你仗着关系在队内作威作福也就算了,现在是在校外,你发疯也别拉上三中丢人!” 田丰律退后一步,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那你们倒是多拿几分啊,老子不想输。” 语毕,他视线望向远处扶着队友的林延述,兴味一笑:“他得分还蛮厉害,是你朋友吧?提前预告给你们,记得转告他打球的时候站稳点,可别跟刚刚那个后卫一样弱不禁风。” 比赛再开局时,林延述明显感觉田丰律一直在自己身旁若有似无地进行骚扰,更有几次甚至直接打算抬脚绊他,挑衅态度不言而喻。 好在林延述反应够快,次次有惊无险。 周政安忍田丰律早已不是一次两次,见他行为嚣张,直接一个脚踝收割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抢下篮球。 光影夺目下,男生墨色发丝迎风而起,周政安一路疾驰,将篮球轻松玩转掌心。 纵身一跃间,蜿蜒弧光骤然从眼前闪过,篮网颤动,微风徐徐,伴随篮球落地的闷重声响,几秒沉寂过后,操场霎时炸开响彻云霄的欢呼之声。 见风头全部被人抢走,田丰律气急败坏道:“你脑子有病是吧周政安?!” 男生懒得回应,眼神轻蔑,鄙夷态度不言而喻。 虽然周政安进球得分的势头猛烈,可谢沉瑶却满脸担忧,始终无法安心。 她太过了解周政安,只一个行动就能看出他此刻的燥郁心情,绝对是中场时田丰律对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会儿乱了心态。 阮湘也察觉到不对,抓紧手机:“我感觉田丰律好像一直在试图找机会撞林延述。” 周韵筝怒气冲冲道:“我也发现了,这人真是贱得要死。” 刚刚的抢球林延述躲避不及,腰间被田丰律用手肘猛击,导致速度明显减慢,投篮失败给了对面一个机会球。 他指尖捂向腰腹,微微弯下脊背发出喘息,林延述旧伤本就未愈,现在又被人恶意攻击,疼痛感可想而知。 见状,王浩森跑上前去,恶狠狠道:“操,这孙子真是傻屌到家了。” “我还是第一次把篮球当躲避球打,三号,你够有意思的。”林延述站直身体,神情冷漠地盯着面前的田丰律,周身气压渐低。 后者面不改色地继续挑衅:“这点疼都受不了还打什么比赛?回家玩你的泥巴呗。” 闻言,林延述眉眼沉敛下来,黑眸中少见地染过戾气。 迟辰冷笑一声,朝田丰律竖起中指。 双方到达赛点,田丰律一个假动作从王浩森手里抢到篮球,见自己被两人围攻,他看这把周政安状态不错,勉为其难把球传给了后者。 周政安拿到球,一个闪身过人来到中路,却被中途突然杀出的迟辰劫走篮球。 迟辰看林延述位置可以,果断把球抛给了他,而后迅速朝篮板冲去。 对面既怕他俩再复刻第一把的空中接力,又怕这是迟辰的假动作,干脆两边均严防死守。 再拿到球时,林延述被对面围攻针对,他手中动作不停,视线敏锐扫向四周,寻找漏洞。 防守在此刻来说,是最次要的选择。 电光火石之间,林延述直接放手一搏,身影疾行,运球拉向侧翼的无人之地。 一旁的田丰律紧随其后,步伐与他接连踏过地面。 日暮时分,天光耀目,夕阳把整片大地笼罩成金箔光影。 千钧一发之际,林延述手臂高举,毫不犹豫地纵身起跳,以一个奇迹般的极限后仰拿下三分绝杀这场比赛。 顷刻间,全场沸腾,剧烈欢呼与尖叫声不绝于耳,淹没向整片操场。 “爽!这球绝杀!!” “卧槽!林延述牛逼!一中无敌!!” 呼吸转换间,话语中的主人公迎着所有喧嚣与掌声,将瞳孔牢牢锁定在看台的女生身上。 此刻纵有千百人为他欢呼加冕,而他只期待,她的目光。 双眸对视中,男生下颌稍扬,眼底原本阴霾的神色逐渐冰释回春。 他看到阮湘微笑着站在人群中央,对他说:“林延述,赢得漂亮。” …… 中场休息时,林延述独自走向了赛场角落。 确定大家都注意不到自己,他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弯下腰腹,擦去了额间因痛苦溢出的细密冷汗。 刚刚动作的难度不低,他后仰时扯到腰间旧伤,痛得几乎直不起身。 不远处的阴翳角落,一直窥视着林延述的田丰律发现他的动作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下半场比赛开始,林延述各项水平明显低于以往,迟辰察觉出来,语气担忧:“怎么回事?用不用换人休息?” 林延述低声喘息,强忍道:“没事,还能打,我不像田丰律那孙子那么捞。” 战况逐渐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双方比分咬得很死,周政安一个翻身跳投拿下两分,迟辰紧随其后一记背身强吃把比分又迅速追上,互相打得有来有回。 林延述抢到球后被邢知堂和田丰律围困,他一个假动作加速准备从右边突围,田丰律眼看速度不及,竟然直接伸手朝林延述推去。 男生反应迅速,瞬间停下脚步想要站稳身体,却又被田丰律恶意用手肘再次大力撞击腰间。 下一秒,篮球从掌心被迫脱手,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林延述整个身体重重摔倒在地,擦出一片刺目血痕。 膝盖鲜血淋漓到近乎血肉模糊,可林延述却无暇在意,双手只紧紧捂住腰间,指节用力到泛起青白,汗水不断从鬓发接连落下,他脸色惨白如霜,薄唇紧抿,牙齿在疼痛中蹭击打颤。 一片阴影从头顶漫然掠过,田丰律走到林延述面前,居高临下地瞧他半秒,而后伸出手,嬉笑道:“对不起啊兄弟,我不是故意的,都没使劲你怎么可就摔成这样了?” 他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你看看你,伤这么重,接下来还怎么比赛啊?”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2号。 恶心。 50-60 第51章 我是这么卑劣的人,对不起。 裁判紧急吹哨宣布暂停比赛,田丰律红牌被罚下场的同时也带走了林延述。 场内顿时一片吁声,田丰律露出副无所谓的混子模样,走到周政安面前:“帮你解决了,不用谢我。” “滚!”周政安语调冰冷,指尖在掌心拧握成拳,他骨节用力到泛起青白,恨不得现在就将田丰律一拳打翻在地。 这次哪怕是向来好脾气的邢知堂也难以忍耐,他一把推开故意挡在面前的田丰律,拉着周政安快步跑到林延述身边查看伤势。 男生毫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不紧不慢地走下赛场。 林延述目前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起码完全不能再进行接下来的对决。眼看马上比赛就又要开始,替补队员已经在做热身准备,把林延述伤口简单处理下后,迟辰把他交给了慌忙赶来的阮湘。 怕女生担心,林延述踉踉跄跄站起身,扯出个笑容,佯装轻松道:“放心吧,我没事。” 瞧见他这副表情,阮湘胸口一阵发闷,她无比讨厌林延述这副明明已经很痛苦却还是要强颜欢笑的模样。 去往医务室的路上,她几次想要开口又生生压住,最终还是忍不住教训道:“林延述,你既然都疼得龇牙咧嘴了就不要装做自己没事,你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强忍着装作没关系只会让担心你的人更难受……” 望着女生眸中的担忧神色,林延述心里一暖,嗓音低缓:“嗯,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阮湘扶着他手臂往前走去,待调整好情绪后,声音柔和几分,“对不起,我刚刚语气也不是很好,明明你受了伤我还凶你。” 林延述轻描淡写地把此事翻过:“原来你刚刚是在凶我,我还以为你跟我撒娇呢。” 阮湘见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一颗悬吊着的心逐渐放下。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医务室门口,林延述却迟迟踌躇在原地不愿进去,即使额上已经痛到冷汗涔涔。 他掌心捂着腰腹,满是抗拒神色:“我没事,田丰律那么弱鸡怎么可能伤得了我,真的就只是看起来有点严重,根本没必要进去。” 阮湘懒得理他:“那你为什么要捂住你的腰?” 林延述一时语塞,片刻后才解释道:“被他手肘硌到了,这会儿有点疼才捂着,这种马上就好的小伤去医务室太矫情了,没必要的。” 闻言,阮湘盯向男生腰腹,发现他身体一直微侧,正不留痕迹地躲避着自己的眼神。 对视的刹那,阮湘猛然想起林延述身上有件一直被她所忽略的事情,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阮湘趁男生不注意时,直接向前一步拽住他的球服往上提去。 林延述躲闪不及,被女生抓个正着。 衣摆被指尖拽起的瞬间,入目的是满眼淤青伤痕,新伤和旧伤混杂一起,青紫血红的淤血块就像是根根爬山虎般狰狞地布满了林延述整个腰间。 有片刻,阮湘的大脑是空白的。 最隐私也是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情急之下,林延述伸出双手,一把将阮湘从自己身边推开。 他瞳孔颤抖,面色骤变,迅速地拉下衣服,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阮湘。 有一瞬间林延述甚至想要逃走,仿佛这样就能继续掩饰下去他的逃避,他的懦弱,即使他知道,真相已经进入女生眼中。 阮湘后退两步,瞳孔闪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空气中只余凝结的死寂。 她怎么会忘了,明明林延述一直以来都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如果不是当年她有次无意间注意到林延述腰腹上密密麻麻的淤青伤痕,她想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林延述总是风轻云淡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大的惊涛骇浪。 阮湘记得自己曾严肃地问过林延述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而那时的男人只是坐在沙发上朝她无所谓地露出微笑,那笑里有刻意掩饰过伤痛的痕迹。 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告诉阮湘:“生活的太幸福了,这疼能让我清醒点。” 一直以来,阮湘最讨厌林延述的就是如此,总是什么都不要跟她说,永远把自己藏在围满荆棘的星球当中。 他明明已经把钥匙递给了阮湘,却仍倔强地不愿意打开他的锁,让女生堂而皇之地走进。也正因如此,那张名为林延述的拼图,阮湘一直都缺少一块最中央的零片。 直到后来,那幅拼图掀翻了她。 阮湘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有股酸楚久按不下。 良久,她开口,话语仿佛是在问林延述,又像是透过现在的他去问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人。 “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为什么总是任何事情都不和我说?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隐瞒的。” 林延述敛下双眸,睫毛轻颤,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有张口。 又开始了,阮湘近乎是愤怒地想道。 即使她无数次的努力都走不出林延述给她留下的阴影,时间对她来说并不会冲淡一切,反而会在无数次回忆与重现中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唇瓣在顷刻间被抿到发白,阮湘掩去心中苦涩,漠然地望向林延述,周身如坠寒潭。 不管怎么重来,或许,有些人的想法从开始就无法改变。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她在白费努力,痴人说梦。 “算了。” 再开口时,阮湘语气疏冷,好似在对陌生人下达最后通牒:“既然这样,那你好自为之。” 语毕,女生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动作冷漠而又决绝。 “不要走!” 下一秒,林延述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阮湘的手腕。 他语气急切,仿佛溺水之人竭尽全力才紧握住一根可以稍作喘息的浮萍。 阮湘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掰开林延述拉住她的手指,而后毫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望着女生即将远去的背影,林延述清楚,如果自己再不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就会在顷刻间全数崩塌,于是他迈动踉跄的步伐,再度跌跌撞撞地朝阮湘跑去。 很快,他再次抓住女生手腕,迫切道:“阮湘,你别走!” “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闻言,阮湘慢慢回头,望进了林延述血丝弥漫的眼睛。 男生墨发凌乱,手背间青筋鼓起,膝盖上鲜血淋漓,往日的意气不再,整个人像是只被抛弃在路边呜咽的落魄小狗,仿佛谁都可以在他身上踩去一脚而不用担心付出任何代价。 阮湘心脏颤动一瞬,恍惚想起25岁的林延述也曾这样恳求过她不要丢下自己,那时的她态度决绝,扔下行李,将林延述彻底逐出了自己的世界。 而后呢,她后悔过吗? 阮湘不记得了。 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抽离,只有那份痛苦历久弥新。 阮湘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彻底做到对他狠心,或许正如有些人的想法难以改变一样,有些刻骨的感情也难以随着时间沉寂。 思忖过后,阮湘反手拽住林延述掌心,在后者惊喜的目光中拉着他快步朝医务室走去。 女生语气冷硬,比起对林延述倒更像是在和那个心软的自己发脾气:“你先给我滚进去治疗伤口,剩下的事待会儿再说。” …… 医务室内,光线温暖,明亮,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医务室的老师正在清点药品,瞧见他们进来,微抬下颌,示意他们稍等。 林延述坐下,双手撑在病床两侧,阮湘则站在与他相对的另一方,双眸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光影绰绰地映进来,一道光线隔在两人中间,像装着块透明,难以打破的玻璃。 腰间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有愈演愈烈之势,林延述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我的伤,你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吧。” 阮湘清楚,他说得很早之前是指还没重生过来的时候。 她点头:“但未来的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生神色寂落,手指紧攥。 几秒的沉默过后,林延述拉住球服下摆往上掀开,表情是自我防护开启后的冷漠,仿佛这样就能对自己置身事外。 他语气平缓道:“其实我本来没有伤得这么严重,你现在看到的惨烈模样大多数都是被我爸打出来的。” 闻言,阮湘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延述身上的那些斑驳淤青,刚刚只是匆匆掠过都已让人难以接受,现在仔细看去这些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男生眉骨低压,语调讽刺:“最开始的伤是我小时候讲不好普通话时我爸亲手掐的,因为掐在腰腹的疼痛感既能让我长教训,又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 “他对我说这是我不够优秀的惩罚,让我看到这些淤青就知耻,知错。” “等年纪再大点时,我一旦犯错,他就让我自己去惩罚自己,以此来体现我确实知道了错误。久而久之,哪怕是他因为我表现的还算看得过去暂时停止了体罚,我也依旧延续下去了这个习惯。” “因为我发现这样扭曲的疼痛感可以带我一瞬逃离现实,让我知道我的身体和精神还没有完全麻木。” “更让我清楚,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林延述顿了顿,死死咬紧牙关,竭力压抑住即将哽咽的语气:“所以我常在想,如果我做得够好,如果我能成为他们理想中的那个小孩,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归根结底,我所受到的伤害,或许都是我罪有应得。” 语毕,他直视阮湘,坦白道:“其实比起自毁,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我自救的方式。我警告自己的错误,带着这些伤苟延残喘,然后努力变成另一个完美的自己。” “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阮湘低声问他,“你明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会理解你的。” 闻言,林延述缓缓垂下头,整个人像是片死寂的湖水,无波无澜。 阮湘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清楚林延述此时一定是狼狈的。 良久,男生自嘲一笑,轻声道:“我猜,未来的那个林延述应该和我一样,都怕你知道真实的林延述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是个自卑、怯懦、极端、笨拙、没有安全感、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人。你不会喜欢这样的人,或者说,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这样的人。” 听到林延述的话,阮湘记忆中那片朦胧的玻璃终于在一瞬被擦得清晰。 她在此刻忽然明了,明了林延述的隐瞒与难以言说,明了他为什么常在独自一人时满身孤寂,明了他的脆弱与不安全感。 这些才是他真实的一部分,他害怕展露给外人的一部分。 因为这是连他都难以接受的自己。 “对不起,阮湘。” 再开口时,林延述语气沉沉:“我害怕你讨厌这样的我,所以一直隐瞒着这些没有告诉你,刚刚情急之下我甚至还推了你,很混蛋吧?我没有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因为我的确如此糟糕。” 往日深埋在内心的话语在他最狼狈时不得不宣之于口,医务室的床单被林延述抓在掌心,蹂躏成团。 此刻,他连呼吸都静悄悄,唯恐招来厌恶。 在这片天塌地陷的沉默里,林延述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女生的目光,他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曾见过千百万次的厌弃。 对不起,林延述指尖收紧。 我其实是这么可恶的人,对不起。 欺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想通过你的善良来和你产生联系,对不起。 思绪泛滥间,男生瞳孔里逐渐含起将落未落的一滴水,阮湘那日用伞替他挡住的侵袭雨滴,终于再一次淋遍了他的全身。 林延述双手紧握,拼命压抑着泛滥情绪,他咬牙仰起头想将那滴苦泪逼回心底,可一切却已经为时已晚,就像他的人生一般。 下一秒,泪水顺着眼尾蜿蜒而下,顷刻间滑落在地,仿佛一滴水摔进泥潭之中,无波无澜,无声无息。 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2号。 阮湘,我是这么卑劣的人,对不起。 第52章 阮湘,我需要你。 林延述曾在小时候得到过一个专属于他的玩具,俄罗斯套娃。这是林成责出差时特地为他精心挑选的礼物。 看到林延述小心翼翼地接过套娃,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向自己道谢时,林成责难得没有拧着眉头转身走开,而是拉开了身旁抱着他大腿撒娇的林桦越,让林延述和他一起进到了卧室。 男人面容肃穆,从林延述手里抽走套娃,一层层将它们剥开立好后由大到小整齐地排在桌面。 他让林延述仔细观察,询问它们除大小外还有什么区别? 彼时,年幼的林延述眼睛盯着这些娃娃,紧张地不住吞咽,迟疑地给出回答:“越……越小、的娃娃、上面的花纹、就越简单。” 听到男孩的答复,林成责难得对着林延述展露出一个微笑,他告诉他,套娃从最小的那一个做起,而后逐渐放大,完善细节。 套娃越大画师可施展的空间就越多,随之也会变得越发精致,而只有精致的套娃才会引人注目,获得被人喜欢与选购的可能性。 说完,林成责指着最小的那个秃头笨脑,表情呆滞,没有发型和任何花式的娃娃说:“林延述,你现在就是它。” 接着,男人拿起旁边逐渐扩大的套娃,一层一层把最小的娃娃吞吃进去,直到它们全部合为一体。 华美的外壳包裹它、装饰它、困锁它,很快,谁都无法再看到套娃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的那枚羸弱丑陋的芯子。 林成责将套娃放在掌心,朝林延述递去:“而我现在,要你变成它。” 直到此刻,林延述才后知后觉,痛心彻骨地明白,原来这个套娃根本就不是林成责为哄他开心的玩具,而是他特意为自己选购的教具。 明明只有一字之差,用意和结果却犹如天堑。 男人的大手落在林延述头顶,第一次,他温柔地爱抚过去:“现在我已经把方法告诉你了,相信你会成为一个让人满意的小孩,不让我失望。” 说到最后五个字,林成责嗓音突然加重,于是每一个字都变成中医手里细长的银针,尽数扎在他全身的脉络。 男人走后,林延述缓解良久才望向桌面上那个绘画精致,笑意盈盈的套娃,他试着鼓起勇气触碰过去,可在距离套娃还剩几厘米时,他掌心却恐惧地颤动起来。 年幼的林延述对林成责的话还只有一知半解,但却本能地感到害怕,他弱小的脊骨不堪重负,在日复一日的打压中佝偻下去,被踩进泥潭。 终于,他如林成责所言那般咬牙熬过了所有剥肤之痛,用伪装出的精致外壳一层层包裹住了自己,他也的确因此收获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欣悦和赞美,但越是这样,林延述便对自己越不自信,越发恐惧。 恐惧别人在把他一层层剖开时,看到内里那个面目模糊的林延述会厌恶地哀叹口气,展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 于是他严防死守,上面紧箍着下面,不泄露出一点能被打开的痕迹,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精巧完美,表里如一。 好像他本来,就值得被爱。 _ 听完林延述的自述,阮湘内心涌出浓重的愤怒,她替林延述委屈,更替他不值。 在他渴求“爱”的过程中从未得到父母正确的指引,反而一味地受到打压,那些积累在内心的妒忌、不甘、自厌,漩涡般卷走他的活力,只余麻木一片荒地。 对于林延述,他们只要完美精致的展品,不要充满情绪的生命,可他是人,并不是可以放在桌面肆意摆弄涂画的玩具,是人就会有知觉,有触感,会痛,会累,会被生活磨平到奄奄一息。 “林延述。” 阮湘轻声喊他名字,尝试把他从抑郁状态里拉扯出来:“不要道歉,更别说自己罪有应得好吗,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 她温声道:“记得我刚回到高三那会儿,你在天台上跟我说压在心里的事情就像垃圾,任由它堆积在心腔只会滋生腐烂。” “大家都有秘密,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这没关系。”阮湘站直身体,缓缓走向林延述身边,“但请不要把你受到的不公平伤害归咎成自己的错误,来合理化你遭受的痛苦。” “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从来没有要高高在上谴责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一定是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才会这么做,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也恳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因为伤害自己的行为,永远是最差的选择。” 最差的选择……吗? 遥遥望着女生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林延述恍惚间有种不真切感。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谁都懂得,可真正用在自己身上却总是难之又难。 “林延述,你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 阮湘把余下的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清晰,慷锵有力:“你值得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怎样的你都值得被爱,哪怕他很糟糕,哪怕他不够完美,哪怕他摔倒在地面就想要放弃。” “即使他们不需要你也没有关系,他们不需要你,我需要你,他们不肯定你,我来肯定你。” 闻言,林延述侧过脸,用力擦掉眼尾留下的湿润痕迹。 他抬头,仰视着面前女生,神情似在神殿下虔诚望向一尊还愿塑像。 “阮湘。” 他问:“你说话算话吗?” 下一秒,女生毫不犹豫地回答萦绕在耳畔。 她说:“算。” 没有办法不喜欢她的。 林延述默默地想,阮湘之于他,从一开始,就是久旱逢甘霖。 他这颗内部早已干裂枯萎的残树被她拉着奔向春天,树林茂密,他既不高大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他却有一朵独属于自己的花。 一朵不嫌弃他凋零,不厌恶他灼黄的花。 “怎么这个表情看着我?”阮湘好整以暇道,“要被我感动哭了吗,林鼹鼠。” 林延述失笑,“切”一声:“我才不会哭,不过你说得这些话我很感动,谢谢你,阮湘。” “别装,我还想了更让你感动的呢。”阮湘对症下药道,“你刚刚讲,你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其实是一种自救方式,我想,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代替这种方式来帮助你。” 没想到女生会愿意做到这一步,林延述不可置信地望进阮湘瞳孔,听见她字句清晰道:“现在,你可以试着抛下这些伪装、负担,来朝我发送你的求救讯号。” 求救讯号? 林延述神色怔然,揣摩着女生的这句话语,感到心中一直以来那片逆流的瀑布正在缓缓趋于平静。 于是这次他坦然撕破伤口,语气近乎炽热地问道:“那我要怎样才算对你发送求救讯号?”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就很直白地告诉我,你需要我,只要我听到,就会尽力在你身旁替你分担些独自难以抵抗的痛苦。” “阮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如果你能对自己自信一点,就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了。” “林延述。”阮湘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停顿几秒后,正色道,“每个人都只活一次,答应我,这次只为你自己去活,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延述在女生澄澈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个倒影在微笑,并轻轻向他点头。 于是他伸出小指与阮湘的手指勾在一起,两人指节摇篮般上下起伏,而后指尖对碰,他们用拇指盖下印章,许下一次不变的约定。 林延述说:“我会的。” 炙热的夏天已经过去,和那些伤痛一起被微凉秋风卷走,化作最后的雨浸湿在泥土里。 一颗树和一朵花,它们并肩等待着下个生机勃勃的春季,在那时破土发芽融入春天,去看飞鸟衔椿花,绿树照湖影。 渐渐的,男生神情恢复成往日模样。 他弯起唇角,嗓音清冽,真挚道:“阮同学,我原本其实很不开心,也很恐惧,但因为你,我现在心情不错,也真的拥有了一些勇气,谢了。” “别太得意。”阮湘说,“我很忙的,你的求救讯号我只接收一次,且用且珍惜。” “足够了。” 下一秒,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校医进来检查伤势时,眉心紧蹙。 盯着男生腰间的青紫淤痕,她思忖片刻,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联系下学校的心理咨询师。 林延述摇头拒绝,指向身旁女生:“谢谢老师,不过,我有她了。” 窗外,日光明亮。 两人离开医务室时比赛还没有结束,阮湘谨慎地搀扶着男生手臂,以每分钟三十米的速度龟速向前挪去。 林延述望向四周,轻声发起抗议:“阮同学,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又不是重度残疾,咱们能不能稍微走快点?” 阮湘白他一眼,冷漠拒绝:“你是伤员需要静养好吗,我同意让你回去看比赛已经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了,你赶紧见好就收,别给我得寸进尺。” 闻言,男生立刻一转攻势。 林延述指尖骤然拉住阮湘袖口,垂眼装起可怜:“但毕竟我也是篮球队的一员,不想就这么错过大家努力拿下得分的时刻,拜托了阮同学,就再快一点好不好?” 阮湘抬眼扫了他片刻,倒是很受用林延述这副示弱的模样, 她唇角小幅度扯了下,妥协道:“你真麻烦。” 树影绰绰下,他们并肩行走在校园小径,光影在阮湘发丝间打出细碎的明亮斑点,似只漂亮的林间水鹿。 只一眼,林延述便迅速别过目光,此刻距离太近,他怕再看下去,女生就能听到他悸动的心跳。 一切总算即将结束,往日幕幕犹如万花筒在眼前呈现,虽不完美,但却还算圆满。 林延述抬眸,像是只说给自己去听那般轻声道:“阮湘,我需要你。” 女生侧过头,神情讶异:“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延述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发丝,笑起来:“我说阮湘,我需要你。” “你确定你这么快就要用?”女生拍开他的掌心,提醒道,“你可只有这一次机会,且用且珍惜。” 视野的前方逐渐变得开阔、明亮,林延述微笑起来,向她解释用意:“你误会了阮同学,刚刚并不是我向你发出的求救讯号。” “只是我单纯地想要告诉你。” 阮湘,我需要你。 一直都,需要你。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2号。 好肉麻,但我真的想和她一起开在春天的森林里。 第5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两人紧赶慢赶,等到操场时比赛还是已经结束。 三中以两分的优势拿下这次比赛,可全队除了田丰律,没人脸上带有胜利的喜悦。周政安更是直接冷脸撞开了身旁得意洋洋的田丰律,径直离开人群。 见此情景,谢沉瑶连忙向身旁的周韵筝等一中人道歉,而后快步朝周政安的方向追去。 林延述平常装久了,此刻回来还多少有点帅哥包袱,见前方人影憧憧,他努力挺直脊背,佯装无事地往前走去。 阮湘在旁边盯着他的伤口提建议道:“别装逼了林延述,要我说等下过去你就直接躺田丰律脚边装残,狠狠讹他一笔。” 脑补了下这个会让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场面,林延述果断拒绝:“先饶这小子一次,再说我也不缺这点钱。” 阮湘“嗯”了声,不轻不重地提醒道:“林少爷确实不缺,不过别忘了现在你已经离家出走,兜可是比脸还干净。” 被戳到痛处,男生轻咳一声:“算了,我还是直接回观众席吧。” 由于田丰律行径恶劣,这次比赛的结果招致了许多一中人不满,大家都不是傻子,友谊比赛用这种阴招恶心人不说,还败坏学校名声。 三中自觉理亏,没几个人给田丰律好脸色看,主动组织学生干部去向林延述道歉。 树荫下,细碎阳光针雨般从缝隙刺落。 林延述预判似的先一步开口,表示只接受田丰律本人道歉。后者脸皮着实厚似城墙,在操场上被两个老师和班干联合批评许久才不情不愿地走到林延述面前。 见到林延述,他神情嚣张的比起道歉更像是在挑衅,阴阳怪气道:“兄弟真是对不起,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弱不禁风,碰一下就倒了。” 闻言,阮湘冷眼看向田丰律,反唇相讥:“打个球赛而已,谁能想到三中在赛场上会带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出来。” “算了。”林延述说,“它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次,兴奋到无法控制四肢也能理解。不过嚣张这么久了,就算是牲畜,也总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些代价吧?” 田丰律耸了耸肩,不屑一顾:“失败者也就只能耍点嘴皮子功夫喽。” “失败者?” 阮湘从口袋里抽出手机,饶有兴味道:“田丰律,比赛时我可专门找人拍下了你的个人集锦,不巧,你的恶劣行径被视频记录的清清楚楚。” “我查了下,下个月你有场全国篮球大赛要参加,结束后就能出国参加集训。你说如果我把这份集锦转发给主办方,你的参赛资格和集训名额会不会就此拱手让人?” 被捏到七寸,田丰律下意识便想抢走女生手机,他气急败坏,却依旧嘴硬:“就算你发出来他们也不一定会取消我的资格,你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我是故意的?体育比赛中有磕磕碰碰很正常。” 林延述嗤一声,语气轻慢:“这个视频的确还不够,但如果我找到曾经那些被你恶意中伤过的球员们一起去声讨呢,到时候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你觉得事情还会这么好摆平吗?” 田丰律咬紧后槽牙:“你想怎么办?” 林延述掀起眼皮,不容置喙道:“第一,你退出三中篮球队。” “第二,去向你曾经伤害过的球员们道歉,这期间我会找人陪同,避免你只应不做。” “第三,向我九十度鞠躬,并诚心实意地表达你对我的歉意。” 闻言,田丰律不可思议地握紧掌心,怒目圆睁道:“姓林的,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林延述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看向身旁女生,漫不经心道:“阮同学,我很过分吗?” “的确过分。人家都准备自毁前程了,你还偏要给他个机会,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语毕,阮湘抬眸,将手指对准发送键:“田丰律,你也别纠结了,我干脆直接给你个痛快怎么样?” “你敢!”田丰律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色不知何时已然紧绷发青。 在无尽的沉默煎熬中,他咬牙弯下脊背,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林延述,对不起。” 男生玩着手机,咬字懒散:“我没听到。” “我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为了赢故意在篮球场上撞你导致你受伤,你听到了吗,满意了吗?!” 满意? 碧绿叶片覆盖的重重阴影下,林延述骤然起身,将手肘毫不犹豫地撞向了田丰律半弯的背脊,后者霎时痛得闷哼一声,整个身体顺着惯性下跌,他想要挣扎,却又被林延述压制的完全动弹不得。 男生眉骨低压,嗓音从他头顶缓缓刮过,字字如刃淬冰。 他问:“你知道九十度的鞠躬代表什么吗?” 田丰律小腿发抖,僵硬地吞了口唾沫,清楚这次是真的惹到了硬骨头。 “它代表的是诚心改过,以及真诚的忏悔。” 字音刺落,林延述这才移开手肘,慢条斯理道:“现在,我满意了。” 感受到脊背的压力骤失,田丰律直起身,愤恨地瞪了几人一眼,转头快步跑去。 像是还嫌热闹不够大似的,阮湘将双手放在唇边,大喊道:“四号,和球员道歉的事别急,我们会让周政安联系你的!” 语毕,她转头,和身旁的男生相视一笑。 阮湘调侃道:“好凶啊林鼹鼠,我要开始害怕你了。” “你害怕我什么,明明只有我害怕你的份。” “你俩厉害啊。”冯嘉瑶问,“这个视频什么时候拍的,我都不知道。” “那天韵筝说完后我就跟班长商量了下,想着让她盯好田丰律以防万一,我自己私下也调查过他,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周韵筝“啧”了声:“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闻言,阮湘和林延述同时看向她,异口同声道:“谁是恶人?” 周韵筝压压嘴角,没忍住,还是笑出声来:“我是恶人,我是大恶人好了吧!” 见兄弟已经生龙活虎,迟辰上下打量林延述一番,语气戏谑:“你腰还能用吗,别落下后遗症,要不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劳你费心。”林延述扭头,回以冷笑,一字一句道,“我腰特别好用。” _ 周天的补习班,周政安姗姗来迟,一推开门就看见林延述大爷似的坐在那儿看书。 他拉开凳子坐到男生身边,讲起了前几天的情况:“田丰律已经退队了,这两天我四处按着这孙子给球员们道歉,他倒是出乎意料地听话,你们还挺有招的。” 林延述合上书本,对田丰律人憎狗厌的现状颇为满意:“没办法,阮湘关心我。” 周政安懒得理他:“上次打得不尽兴,改天solo一场?” “行。” 瞧见林延述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周政安随口问道:“阮湘今天不来?” 虽然知道周政安不喜欢阮湘,但林延述依旧果断拉起警戒线,戒备道:“你难道找她有事,你找她能有什么正事,你能有什么正事?” “……” 周政安额角一跳,开启嘲讽模式:“我随口问句你就跟老母鸡护崽子一样防着我,看来是没有安全感啊。” 语毕,他“啧”了声,语气同情:“看来你也自知在阮湘心里分量不高。” 闻言,林延述冷笑着伸出右腿,将裤管往上拽去。 “你干什么呢?”周政安满脸嫌弃,“我可对男人的腿毛不感兴趣啊。” 林延述:“……” 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膝盖:“你能不能睁大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视线下落、对准、聚焦,周政安发现男生原本在篮球赛中摔伤的地方已经被人用碘伏认真清理干净,甚至膝盖的正下方还贴上了一款天蓝色小兔子创可贴。 一看这些就是出自女生手笔,周政安直起脊背,故意当没看见,翻开习题册不咸不淡道:“不好意思,只看到了一个暴露狂裸露的膝盖,挺变态的,恶心。” “……” 林延述踹了脚周政安凳腿,懒得再跟他一般见识。 这次的事情也算是让他因祸得福,不仅把心中压抑的一切都成功跟阮湘坦白,甚至还幸运地得到了女生的接纳。 思及,他收腿,语调带出几分炫耀:“知道你嫉妒,别难过,相信你以后也会有的。” “不就是个创可贴吗。”周政安抬起手腕,展示自己佩戴的贝壳手链,“这可是谢沉瑶亲手给我做的,亲手。” 精巧的贝壳手链霎时如风铃般悬挂眼前,看着它,林延述忽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也送给过阮湘一条手链,但除了林桦越洗尘宴那次为安慰自己外,他再也没见过阮湘佩戴。 虽然当时有些朦胧醉意,但林延述清楚地记得,阮湘在看到那条手链时的表情是哀伤且复杂的。 当时他并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来,那条手链的身上应该发生过目前的他还不知道的故事。 林延述更倾向于它应该和未来的自己有关,不然阮湘不会对它如此抗拒。 看到身旁的男生表情渐沉,周政安复述着林延述话语在他心口撒盐:“我知道你嫉妒,别难过,相信你以后也会有的。” 阮湘恰好从便利店回来,在一旁围观了两人小学生斗嘴的全过程,颇感无奈:“你们俩也是够无聊的。” “他先开始的好吗。”周政安边做眼保健操边说道,“好端端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秀自己腿上那创可贴,我眼睛属于无妄之灾。” 林延述冷笑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补习班结束后,阮湘提议要去商场买些颜料回家,林延述问她打算干嘛,女生却神神秘秘地没有作答。 说是选购颜料,但挑选途中两人又买了不少平时会用到的日用品。 林延述挑着阮湘喜欢的零食,似做无意地问道:“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条手链吗?” 阮湘正踮起脚尖准备去拿货架上的颜料,闻言,她动作一顿,局促道:“记得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延述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迈向阮湘身后。 他抬手,将身体欺近女生背脊,而后毫不费力地帮她取下了货架最高层的颜料。 清冽的柑橘香气霎时包围周身,阮湘回头时,眼神不可避免地撞进了一双墨色瞳孔当中。 身后的男生眸光闪动,语气虽然如往日般平淡,但话语却在不知不觉间携带上了几分强势的探究欲。 将颜料放进购物车的瞬间,林延述收敛棱角,不紧不慢道:“因为我想知道,那条手链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故事,才会让你如此的难以介怀。”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4号。 有些事情总逃不掉诉说,但如果是告诉现在的你,好像就没有关系。 第54章 你的未来,会有无数种可能。 阮湘伸出手把林延述推开一米安全距离,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些。 一直以来她都有意避免自己再回忆过去,既然现在已经回到了十七岁,她就想只活在当下,但有些事情的确是无法逃避,他们两个早晚要说清楚。 阮湘垂下眼,轻声道:“先等回家吧,回家后我会把关于手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树叶纷飞,秋意微凉。小区里的孩子们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外套,正在外面三三两两地踢毽子玩沙包。 两人前后走进客厅,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阮湘从卧室拿出了收纳盒,此刻,那条清透的烟灰色串珠手链正静静地睡在那里,完好如新。 回忆如潮湿的泥,顷刻间裹满她整个身体,阮湘敛眸拿起手链,下定决心般走出卧室。 客厅里,林延述一身家居服,正在烧点阮湘买来的香薰。男生清俊的身影站在台灯旁,落出片安静又闲散的倒影。 打火机砰地一声燃起蓝紫火光,棉芯燃起莹莹火苗,林延述拿起蜡烛将它放在柜台,空气中渐渐氤氲起淡淡的柑橘清香。 这个场景曾在眼前出现过数百次,有一瞬间,阮湘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直到林延述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女生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不放心道:“还好吗?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没关系,反正早晚都要告诉你的。” 阮湘坐在沙发,坦白道:“大致情况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之所以对这条手链有所介怀是因为在原本的时间线里,那个林延述也送给过我条一模一样的手链,并且他也同样在送给我手链时,对我说出了那句祝我们好运常在。” 林延述想了想:“归根结底我们是同一个人,所以做过的事情和说过的话会无可避免地在你面前出现重演。” 阮湘点头道:“那个你在帮我戴上这条手链时,我看着它,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好像还蛮不错。自此之后我就一直戴着这条手链,直到我们分手那天。” “分手后你把手链扔了?”林延述语气有些微不可察的吃味。 “不,是它断了。” 阮湘勾勾唇角,眼里却毫无笑意,甚至于有些悲伤:“这些珠子一颗颗落在草地滚到远处,我跪在地面去拾,结果被草叶扎得满手是血。” “我当时觉得这像是一种暗示,因为在我眼里它早已经不是条普通的手链,而是我感情的见证者。” 林延述眼神中最开始的探究消失大半,反而多了几分心疼,他开始有点后悔找阮湘问这件事了:“再见到我的时候你很难过吧。” 阮湘“嗯”了声:“我说实话,当时真的想……”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的心都有了。” “不过。”女生话音一转,将手链逐渐在手中攥紧,“我是真的很喜欢它,也很喜欢……” 她看了眼林延述,欲言又止:“所以我想等我哪天可以真正地走出过去坦然接受你时,再考虑把它戴上。” 林延述放下心来:“好,那我等着你。” “慢慢等吧。”阮湘说,“估计你十有八九要等到胡子都花白,半只脚迈入棺材。” 林延述倒是很豁达:“无所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等待的过程就不算什么。” “你心态倒还挺好。”阮湘起身准备收起手链,指尖却忽然被林延述拉住。 她扭过头,看到男生仰着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专注又真挚。 “怎么了?” 林延述语气再不似往日那般闲散,而是分外认真道:“阮湘,我刚刚仔细地想了想,还是觉得我根本不可能会出轨。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所以不要因为这件事太讨厌我好不好?” “你想听实话吗?”阮湘问。 “你讲。” 阮湘说:“其实我记不清了,最近这段时间我能感受到我的记忆变得越来越不清晰,但它却是分段式的模糊。” “我记得与你在一起时相处的每个细节,却唯独不记得和你分手后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怕这是时空穿越带来的后遗症,林延述语气不免有些急切。 阮湘摇了摇头:“甚至你刚刚提到出轨的事情我内心都毫无任何反应,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我不会是得了健忘症吧?” “不许得。”林延述一字一句道,“我不许你忘了我。” “怎么,变成霸道总裁了?”阮湘调笑他。 “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试试未来朝这个方向发展。” “算了吧。”阮湘只是脑补那个场面就一阵恶寒,“你不用担心,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倒是你要是再敢抛下我,就算你死遁我也要把你的墓碑给狠狠踹翻。” “我才不会。”林延述对自己的感情有着绝对的自信。 阮湘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从卧室出来时,女生手里的手链不再,却多了两盒颜料以及几根颜料刷。 林延述好奇道:“你买这些到底是要?” “是要帮你。” “帮我?” 阮湘问他:“你搬过来时有带着你父亲送你的那个俄罗斯套娃吗?把它拿过来,我想把它重新改造下。” 林延述应了声好,把套娃拿来时,阮湘已经打好两小桶水,在茶几上铺满了报纸。 他把套娃放在桌面,动手帮阮湘挤颜料:“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阮湘将套娃层层打开,上下拼好摆成一排,而后拿起根笔刷递给林延述道:“装扮林延述。” “嗯?” 阮湘笑了下,眼神扫过最大的那个套娃:“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墨绿色。” 两根笔刷几乎是同时落在墨绿色的颜料盒里,相视一笑间,林延述明白了阮湘的用意。 她还记得林延述说过这个套娃精致的外表并不是他本身,更像是一种束缚他的枷锁,而阮湘现在要做的,是帮他去掉这个枷锁。 套娃共有十层,两人将最大的那个涂抹完毕后,阮湘盯着绿油油的娃娃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她涂涂画画,又给娃娃添上了一对豆豆眼和一个奶嘴。 瞧着蠢萌幼稚的娃娃,她这才满意道:“林延述,这是一到两岁的你。” 林延述勾起唇角,嘴硬道:“你把我英俊的脸画得好抽象。” “切,那下一个你来。” “我来的话怕你会自惭形秽。” 林延述拿起下一个套娃,在它身上几笔勾勒出孩童面容,而后又在他掌心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阮湘问他:“这个精灵是谁?” “雪婆婆。”林延述语气柔和,“三到四岁的林延述最需要她来满足自己的所有愿望。” 阮湘迅速拿走下一个套娃:“别跟我抢,我已经想好要给五到六岁的林延述画什么了。” 见女生神神秘秘,林延述好奇地凑到她的旁边。 墨绿色铺满底后,很快,阮湘画出了一个笑脸表情。 接着,她拿起根新笔刷蘸上肉色,画了双手在“林延述”的身旁:“不用谢,我打算给他个温暖的拥抱。” 闻言,男生抗议道:“阮同学,不能偏心,十七岁的林延述也要。” 阮湘白他一眼:“想得美。”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逐个涂改掉套娃原本的相貌,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随着年龄增大,逐渐越变越小的墨绿色“林延述”。 它们安静地立在哪里,每一个都有着对应年龄段时他最大的期许。 随着套娃变小,难度也逐渐增高。女生的神情越发专注,一丝不苟地在上面涂画,力求完美,一步步逐渐填满、弥补、改变着林延述缺失的童年。 到了最后,套娃仅剩下那个拇指大小的模样。阮湘语气温柔,递给他道:“这是十七岁的林延述,我想它由你自己来画会更加合适。” 看着女生掌心那个面目模糊的幼小套娃,林延述神情微怔,轻轻地将它含在手里。 这次再见到它时,他心中已然没有了抗拒和抵触,反而多了几分释然。 他清楚,阮湘是要他与自己和解。 下笔时,林延述忽然开口问道:“阮湘,你最喜欢哪种颜色?” 女生不假思索道:“白色。” “为什么?” “因为白色有无数种可能。” “好。” 林延述眼里微光浮动,下一秒,他单独挖出块白色颜料,而后将绿色笔刷蘸进,肆意地涂抹在那个小小的“自己”身上。 他动作近乎粗鲁,把颜料蘸到手上也不管*不顾。 白绿两色线条交杂揉搓在“他”的身上,终于,那个“他”不再是林成责嘴里无法见人、秃头笨脑,没有任何花式遭人厌弃的模样。 他变得崭新、明亮,再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自由自在的如同飞鸟。 放下笔的瞬间,林延述肩膀微颤,轻轻地吐出口气,如释重负。 颜料吹干后,一排排的套娃被林延述全部合上,他每一次打开、闭合,都能看到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遗憾与伪装的自己。 凝望着最小的那个套娃,林延述伸手,用颤抖的指尖小心地碰了它一下。 刹那间,娃娃小幅度地摇晃起来,像一只不落的青鸟,飞出了本固有的屏障。 阮湘站在林延述身旁,和他一起看着那个小小的套娃,认真道:“林延述,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面目模糊的样子,你拥有着自己独特的颜色。是时候该走出往日禁锢着你的枷锁了,我相信,你的未来会有无数种可能。” “谢谢你,阮湘。” 即使在此刻有无数句话想对她说,但真正开口时,却只有一句真挚的感谢。 其实也并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们都了解对方,语言是多余的装饰,误会的根源,看向对方瞳孔的那一刻,千言万语,自在心间。 “感谢呢,我觉得最好还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 阮湘嘴角孵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指了指这个最小的套娃,提议道:“就比如,你把它当做谢礼送给我怎么样?”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4号。 帮他在往日的伤痛上补上了创可贴,希望留下的疤痕可以被时间治愈。 这次(划掉)应该不晚。 第55章 我现在,还没有吻你的资格。 林延述下意识道:“你是真的想要吗,还是哄我开心所以才……”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迎头先挨了女生一击暴栗。 “哄你开心,你配呀?”阮湘无语吐槽,“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太自恋还是太缺乏自信。” 女生的手劲着实不小,林延述嘶着凉气揉揉脑袋,郑重其事地把它递给阮湘,委以重任道:“好好照顾它,它还是个孩子。” “你当我是男宝妈啊?我才不照顾十七岁的孩子呢。时间不早了,早点把卫生打扫完早点睡觉。” 语毕,似乎又想起来什么,阮湘问道:“对了,你最近失眠还严重吗?” 林延指尖拉住下眼睑,展示给她看:“好多了,黑眼圈也已经没那么明显。” “真的吗?” 因为男生往日的隐瞒,阮湘对他的信任度一直不高。她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按住林延述双臂,微微仰头去观察他的眼睛。 距离一下被拉至呼吸可闻,温热呼吸喷洒在脸颊时,阮湘才意识到,她靠他太近了。 抬眼间,她看到面前的男生正垂睫看着自己,而后者那双总是一派冷淡的墨色瞳孔中,逐渐氤氲出了几分不可言说。 下一秒,眼前的视线被一张温热掌心所覆盖,在视野的丧失中,身体的感官变得格外敏感,将一举一动都无限地放大、扩散。 林延述后退半步,微微俯身,贴近她耳畔警告:“阮湘,别这么看我,别靠我这么近,更不要这样去看别人。” 男生的声线不同于往日的清冽、散漫,反而带上了些近乎是压抑的低沉,配合着此时的气氛,暧昧的简直令人想逃。 阮湘睫毛在他掌心里颤了颤,按下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悸动,问他:“为什么?”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痒意,林延述喉结无声地滚了下,低声道:“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吻你的资格。” 话音落定,心跳在一瞬变得杂乱无章,沉默半秒,阮湘猛然推开了面前男生。 她整个人耳廓被话语引燃,泛着层心动的薄粉,满眼不可置信道:“林延述,你现在讲话怎么变得这么流氓?!” 差点摔倒在地上的林延述:“?” 这哪里流氓? 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晚,阮湘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梦境的内容简单,都是些碎片式的选段,没有人物也没有主体,仿佛只是别人随手拍下的废片,趁着夜色潜入到了她的大脑皮层当中。 梦里有两份保险、平静的湖面、空无一人的房间、她断掉的手链、一封沾染了血痕的忏悔书,最后,它们通通如烟般消散,画面往前推进,最终定格在眼前的满目血红。 右臂传来的痛感在霎时变得无比剧烈,阮湘从床上猛然惊醒,溢出满身冷汗。 脸颊有水漉漉的触感清晰传来,阮湘伸出手,只摸到了濡湿一片。 虽然这个梦半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可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缓了一阵后,阮湘抱起双腿发起了呆。 白炽灯的光芒静静笼罩着她,可能是由于梦里的感觉还在的缘故,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一瞬间,阮湘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孤单。 直觉告诉她,梦里的那些东西应该和她丧失的记忆有关,可现在是2018年,她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关于未来的线索? 阮湘站起身,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或者搞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想那么多,不要寻找真相,只沉浸在当下就好,现在才是你最想要的生活。 “咚咚咚”几声,房门被人有序叩响,得到阮湘允许后,林延述进来喊她去吃早饭。 女生应了声好,整理好心情换上校服走去客厅。 上次的月考成绩已经下来,阮湘这次排在年纪第十,虽然比起最早的前三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也算是够上了培优班的凤尾。 这次月考后,座位重新调整,阮湘和林延述不再是同桌,两人一个移到了靠窗边,一个坐在靠墙边,中间足足距离好几个河道。 冯嘉瑶这次成绩倒是突飞猛进,陈柯青特意给她安排在前排,位置恰好在阮湘的正前方。 看了眼阮湘和林延述的位置,她扭头哀叹:“你们俩中间这鹊桥也太宽了吧。” 阮湘往前看一眼,估量了下:“我觉得还可以啊,和黑板的这个距离刚刚好,再往前坐就容易吃到粉笔灰了。” “……”冯嘉瑶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你真以为我说得是你跟黑板?” 阮湘闻言一笑,推着冯嘉瑶让她往前看:“好了你,我目前只谈学习,不谈情爱。” 由于进入培优班的都是年纪里的顶尖学生,所以在他们学有余力的情况下,老师偶尔会拓展些非必修内容。 因为昨晚的梦,阮湘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思绪总是忍不住抛锚,等到回过神来,培优班已经下课。 林延述单手拎着书包,暗示她一起回家。阮湘头疼地拍拍脑袋,决定今晚要熬夜补习,势必要把错过的学习时光通通补回来。 空荡的班级里仅留下了几个打扫卫生的同学,临走前,阮湘看了一眼黑板上还未关掉的PPT。 望着PPT上的那首词,阮湘微微蹙眉,轻声念诵道:“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_ 夜晚,窗外月色皎洁,几颗星星零散点缀在旁。一只披着绒毛的白色小鸟落在床沿,埋头梳理着羽翼。 阮甄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里的通讯录停留在阮湘的电话号码上。 女人指尖落了又起,终究却还是没有按下。 反锁的屋门突然被人大力叩响,很快,门外传来了不堪入耳地叫骂声。 阮甄一个激灵,瞬间将手机藏在床下,她深吸口气,几乎是鼓足勇气才打开了房门。 下一秒,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女人的脸上。 阮甄被扇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口腔里顿时溢满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门外赫然是出差许久才回来的陈承毅,此刻男人浑身酒气,胡子拉碴,整个人的精神萎靡不振。 他双目猩红地瞪着阮甄,怒斥道:“你这贱人居然敢锁你老子?别以为姓方那个该死的回来,你就能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了!” 阮甄咬了咬牙,极力压制住眼中的恨意,捂住脸乖顺地跪在地上。这些年不见天日的时光,让她不得不学会了忍耐与顺从。 从前她要忍,现在为了她和阮湘的未来,她更要忍。 见状,陈承毅嗤笑一声,揪住阮甄的头发把她往自己的脸前拖拽。呼吸间,他鼻息里腥臭的酒气不住喷洒在女人美丽的面庞。 察觉到陈承毅现在的心情无比愤怒,阮甄闭上眼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男人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恶狠狠道:“你知道最近有人在查公司的税收吗?” 阮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他娘的还装!都是你这个祸水干的好事!” 一记记的铁拳顿时铺天盖地砸在阮甄瘦弱的身躯上,让她的眼前逐渐变得猩红模糊一片。 待男人的动作逐渐放慢后,阮甄趴在地上,谨慎地看了一眼针孔摄像头的位置。 虽然危险,但阮甄清楚现在是一个不可错失的良机,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她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像一只蜗牛般缓慢地,坚定地朝那个方向爬去。 陈承毅原本正坐在床上喘着粗气休息,看到此幕,还以为阮甄是要逃。 于是他轻蔑地踩住女人的脚踝,蹲下身体,眉目温柔到扭曲地轻声问道:“我的老婆,你要去哪儿啊?” 确认摄像头可以清楚拍到全部后,阮甄慢慢地回过头,忽然笑了。 她的笑里带有近乎疯狂的决然和解脱之意,这是自从阮湘离开后,陈承毅第一次见到她笑。 额上的鲜血一滴滴砸在了阮甄苍白漂亮的脸上,女人闭了闭眼,仍旧那滴血从她的眼睑顺流而下,变成一道写满怨怼与愤恨的血泪。 待再睁开眼时,女人目光如炬,死死地向陈承毅刺杀而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懦弱与乖顺。 阮甄啐出口带血的唾沫到他脸上,冷然嘲讽道:“你这个废物有什么资格管我去哪里?” 看到陈承毅不可置信、逐渐狰狞的神情,阮甄仰头,忽然放声大笑。她神情疯狂而又艳丽,如地狱的女鬼,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他拉下那十八层拔舌地狱。 “陈承毅,我真想给你个镜子让你看看你有多恶心,穿得人模人样又如何,不管你再怎么伪装、讨好,这辈子你也比不上方维江一根手指。” “根本没有人会瞧得起你,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阮家的上门女婿,吃软饭的凤凰男。没有我,没有我们阮家,你现在指不定还在哪条大街跪在地上要饭!” 闻言,陈承毅脸色瞬间涨红,手上青筋暴起。他怒极反笑,没有再说话,而是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把房门彻底地反锁紧闭。 再过来时,他顺手抄起了床头柜上的那个琉璃台灯。 这台灯是结婚一周年时,他亲手送给阮甄的纪念礼物。 那时陈承毅温柔地对她说,灯是人间的第二个月亮,而阮甄就是他的灯,是他生命中不灭的光源,是值得他用一生守护与珍爱的对象。 啪—— 灯灭了。 琉璃四散一地,倒映出微弱月光,窗沿上的白鸟放声尖叫,挥舞着羽翼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皎洁的月光逐渐被密密麻麻的乌云覆盖,视线所及之处只余一片阴沉的灰败。 阮湘望着忽然就漆黑如墨的天空,拉了拉林延述的袖子问道:“要下雨了吗?” 林延述眉心微微蹙起:“嗯,要变天了。” “我今天总感觉心里很烦躁,闷闷的,怎么回事啊?”阮湘捂着心口,语气不自觉慌张起来。 林延述将女生的书包拎在自己肩上,宽慰道:“不要吓自己,回家后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泡杯安神的热茶,好好睡一觉。” 阮湘点了点头。 走到校门口时,林延述把书包还给女生,目送着她上了私家车后才转身离开。 车辆在马路上缓慢行驶,阮湘将脑袋靠在车窗,望向了外面各色交杂的霓虹灯光。 手机铃声忽然叮叮作响,阮湘思绪回神,拉开书包拉链从夹层里拿出手机。 此刻,那不断闪烁的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联系人——妈妈。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15号。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我又在害怕什么? 第56章 无论你是否需要我,我都会在。 在人生中的很多时刻,阮湘都觉得命运对自己是残忍的,她的四肢每一处被丝线紧吊在空中,如同提线木偶,被动地接受命运无情的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阮甄气若游丝的声音,她几乎已经说不出话,而这也是阮甄打给她的原因。 她只简略道:“报警。” 瞬间,阮湘头皮发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阮甄的了,在阮湘的记忆里,她和阮甄似乎没说几句话,反倒是和120,110说得比较多。 阮湘没有流泪,怕自己会因为哽咽吐字不清。她一字一字,语速均匀地报出地址,而后让王广盛以最快的速度开去阮家。 她要去见她的妈妈。 许久未归,阮家的门口因为救护车和警车的交错鸣笛与停驻变得热闹非凡。 人群像下了锅的饺子,膨胀而又混乱。阮湘从围观的人们身边挤进去时,正巧看到阮甄和陈承毅从大门里出来。 只不过他们一位是被医生们抬着,一位是被警察们押着;一位混身是血,神志不清,已然奄奄一息,一位则满脸油光,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位是她的妈妈,一位则是她的爸爸。 阮湘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个词语,候鸟归巢。 随即她自嘲地想,多讽刺的候鸟归巢。 担架抬上救护车的那刻,阮湘紧跟着钻了进去,她死死抓住阮甄的手,浑身不可抑制在颤抖,惊慌失措地喊道:“妈妈!” 闻声,阮甄缓慢地抬起眼皮。 女人那张美丽的脸庞已然被打得面目全非,身上还有数不尽的玻璃残渣扎进皮肤,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依然慢慢地安慰阮湘道:“别……别怕,湘湘,妈妈,在。” 阮湘深吸口气,竭力赶走眼眶弥漫的水雾,唇齿间吐出的话语笃定:“妈,我不怕,你也不要怕,你绝对绝对很快就会没事,你相信我……” 几乎是刚刚抵达医院不久,阮甄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抢救室的灯光亮起,大门紧闭。 阮湘紧盯着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字,恍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和阮甄一起流逝。 很快,她狠狠咬下舌尖,逼迫自己恢复冷静。 阮湘点开通讯录给方维江打去电话,简洁说明情况后又把现在的地址共享给林延述。接着她联系上吴管家,嘱咐他千万保管好现场和摄像头,不要给陈承毅他们任何反击的机会。 如果不是阮湘实在太担心阮甄,她甚至想现在直接赶去警局,作为人证把她这段时间整理的录音和视频全部提交。 长呼一口气,阮湘坐在椅子上开始托关系让人帮她找最好的律师,又提前把事情透露给公司的几个亲信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此事一出公司的股价必会暴跌,倒时她们势必要稳住公司。 阮湘在此刻冷静的超乎寻常,这些事情她早就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所以一切都完成的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像个机器人一样不曾在任何一步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她清楚,眼泪在此刻是最无用的产物,陈承毅越快被绳之以法,越是对她和阮甄最好的安慰。 林延述赶来时,阮湘正在医院的VIP区和方维江与律师交流案件的具体情况。 女生的校服外套间满是血污,面色和唇瓣上苍白一片,头发散乱地绑在脑后,再没有往日的精致模样。 她明明有着一副脆弱令人爱怜的外表,可眼神却坚定无比,说出的话语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曾因为她对陈承毅的恨意就夸大他的暴行,但也绝不放过他任何一点恶劣的微小细节。 暂时把事情交代完毕,方维江带着律师先去了警局,阮湘则独自在医院等待阮甄。 林延述知道这里目前用不上他,于是趁刚刚先去周围买了些吃的。 阮湘在手机上搜索相关案件判刑资料时,身上突然一暖,被人披上件轻薄外套。 她太专注,竟没有看到林延述就站在她的身旁。 两人并肩坐在医院长椅,林延述侧头,拿出面包和充电宝给她:“先给手机充会儿电,趁现在赶紧吃些东西,养足精神。学校那边你不用担心,请假老师已经批准了,阿姨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阮湘张了张嘴想说好,却忽然发不出声音,索性沉默着从林延述手里接过面包。 她想撕开包装袋,一双手却颤抖的厉害,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面包打开。 见此,林延述轻轻地握住了女生颤抖的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他清楚阮湘并不需要这些,事情的结果也不会因为他宽慰的话语就能有所改变,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陪在阮湘身边,陪着她渡过生命中最难熬的片段。 良久,也许是不久后,阮湘才找回声音,缓缓开口:“林延述,是因为我,我妈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因为我说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所以她才会这么冲动,不顾一切,哪怕是用生命做交换的代价。” “我不是一个容易后悔的人,可是我现在真的好后悔,好害怕,如果她真的……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阮湘的双眼随着话语变得通红,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用各种各样的事情来麻痹自己,不敢去细想最坏的可能。 但她把一切做得再好也没有用,她不是神,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救不了自己重伤濒死的母亲。 阮湘不敢哭,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流泪,躺在抢救室的人不是她,是她的妈妈,而她的妈妈是因为她不负责任的大话才会躺进那里。 是她太过贪心改变了这一切,因果线牢牢地绑在她身上,紧紧地勒着她的脖子,只等医生的一句结果她就会和阮甄一起被宣判新生或者死亡。 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水晕染,散发出朦胧光晕,泪眼模糊中,一双温热的掌心捧住了阮湘冰冷的面颊。 林延述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微微垂眸,与她对视:“阮湘,阿姨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的。她是个勇敢的人,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后悔、自责,而是相信她。阿姨既然会为了你甘愿独自承受这些伤害,也一定会为了你平平安安地从手术室里出来。” “你应该要期待,期待你当时跟阿姨讲述的未来的美好生活,因为这些马上就要实现了。” “真的吗?”阮湘睫毛止不住颤抖,眼角已然濡湿一片。 “我保证会是真的。”林延述指尖抚过女生眼角湿润,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后者濒临崩溃的情绪,“没关系的,不要去忍耐泪水,阮湘,把痛苦的眼泪全部流干,下一次就会是喜极而泣了。” 将脸埋进林延述颈间的刹那,女生浑身抖若筛糠,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感受着右肩的湿润,林延述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她放进潮湿的大海,沉浮飘摇。 他轻拍着女生颤抖的脊背,珍视道: “阮湘,相信我,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你恐惧的事情绝不会发生。无论任何时候都不用担心你是孤身一人,因为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陪着你,无论你是否需要我,我都会在。” …… 时针匀速朝前走动,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阮湘满眼已经熬出血丝,但却依旧紧盯着关闭的蓝色大门。 很快,缝隙扩大,医生从紧闭的门里走了出来。 确定阮甄没事的那一刻,阮湘才感觉自己恢复了呼吸。 她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林延述眼眶通红,松了口气,递给阮湘张纸巾:“我没有骗你吧,说了把痛苦的眼泪流干,下一次就是喜极而泣。” 阮湘不住地点头,满眼劫后余生的笑意。 方维江也在此时打来电话,她擦掉眼泪接听。警局那边大部分的事情方维江都已经打点的差不多,她只需要过几天来提供证明就好。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这辈子都不用见到陈承毅了。 阮湘哽咽着向方维江一遍又一遍地道谢,压在她身上的那块巨石在此刻悄然碎裂,而她终于可以挺直背脊,去呼吸周遭的新鲜空气。 五天后,阮甄从昏迷的状态中苏醒。 她睁开眼睛时,阮湘正坐在旁边的书桌上写题,灯光照在女生柔嫩的脸颊上浮起一层暖白微光,似只绵软坚强的独角白羊。 阮甄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用微弱的声音叫道:“湘……湘湘。” 明明是细若蚊蚋的声音,但却还是在瞬间清晰地传到了阮湘的耳畔当中。 下一秒,女生猛然站起,雏鸟般冲来她的身边。 在确认阮甄是真的醒过来后,她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妈,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阮甄的眉目一如初见般温柔,只是脸上伤口未愈,多了许多细小玻璃划过的疤痕。 阮湘心如刀绞,紧紧地握住她温热的手,却发现阮甄的掌心一直在颤,她又急又怕地仔细查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心在颤。 她飞快地按下床头铃声,盯着护士们鱼贯而入帮阮甄检查身体。 待一切完毕,确认阮甄身体机能恢复良好后,阮湘这才勉强放下颗吊起的心,坐在阮甄身旁帮她擦拭起脸颊。 阮湘小心翼翼地避开阮甄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温言软语地和她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 阮甄因为刚刚醒来,话说得还不太利索,便一直微笑着听她说话。 两人就像最普通的一对母女,平凡又温馨地度过日常。 “咚,咚,咚。” 病房门有序地被人叩响,几秒后,林延述拎着两份晚饭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 这几天他担心阮湘一个人照顾阮甄不方便,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眼下本来逐渐消退的乌青又一次顺势爬上了他的眼睑。 瞧见他进来,阮湘笑意盈盈,语气激动道:“林延述,你看谁醒啦!” 闻言,林延述眼神下意识落在病床,看到已经醒来的阮甄,他眸里闪过惊喜,打心底为阮湘感到开心。 “别愣着了。”阮湘有意要介绍林延述,故意提醒他,“还不快和我妈妈打声招呼。” 感受到女生的意图,林延述紧张地放下手中饭盒。 他略带局促地理了下凌乱的额发,稳步走到阮甄面前,温声道:“妈……” 听到这个过分亲密的称呼,阮甄的表情在一瞬变得讶异而又不解。 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活动被误说出来,林延述瞳孔颤抖一瞬,咬牙补救道:“妈……妈呀阿姨,您总算醒了!” 阮甄:“?” 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21号。 病房里要是有个地洞就好了,这样我就不愁脑袋没地方放了。 算了,我还是直接去死得了。 第57章 “我们回家。” 病房内顿时传来阵阵尴尬死寂,阮甄最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认真观察起面前这位个子高挑的少年。 坦白来讲,林延述长得并不是会讨长辈们喜欢的类型,一般的家长大多数都会喜欢看起来稳重,成熟,带有书卷气的男生。 林延述虽然长得帅气,但眉眼冷峭,一副棱角分明的薄情相就算了,不说话时更是天然自带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 虽然时下很多女生会喜欢这款帅哥,但在大多数长辈眼里,林延述首次见面的印象分绝对不会给高。但意外的,他还蛮合阮甄的眼缘。 林延述出门接电话时,阮甄开起女儿的玩笑:“原来我们家湘湘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 阮湘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边擦拭着阮甄的手指边试探道:“他不好吗?” “倒不是不好,只是我还没和这孩子接触过,具体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过妈妈倒是很好奇,你喜欢这孩子哪里?” 阮湘认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发现并不能给出阮甄一个确定的答案。 喜欢这个词对于她来讲就是无数个不确定的瞬间,这些掀起她情绪波动的瞬间铺天盖地地凝结在林延述一人身上,从而让她的喜欢有了具象化。 如果执意非要说什么的话,阮湘觉得,她应该是喜欢林延述在身边时的那种安心感。 这种安心感不是下雨天有人为你撑伞,而是同样忘拿伞的两人能够一起护着脑袋在雨里朝前跑去,每一步都踩出四溅的水花。 即使身体被雨淋得全部湿透,也能在彼此相视间毫无埋怨地说出一句,还好我的身边还有你呀。 还好我的身边还有你呀,所以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思索片刻,阮湘认真道:“大概是喜欢我们之间那种完全不同却又恰好适配的相似性,在他身边,我总会有那种能让我长吁一口气的轻松感。” 所以她很开心,很开心能够再次遇见林延述,了解他,修改过去的遗憾。 …… 医院的楼梯间内,栏杆与隔岸栏杆中间填满了蛛丝般密布的白网,视线往下看去,恍惚似张柔软的蹦床。 林延述半个身子倚在墙边,神色冷厉,压低声音道:“你确定吗?周政安。” “我确定。”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暴露了主人此刻的烦躁心情,“宋誉那孙子跑了两天,警局已经在网上发布通缉令了,但是到处搜查也找不到线索,他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般无影无踪。” 男生眉心微蹙:“这件事你告诉阮湘谢沉瑶了吗?” “没有。”周政安语气恹恹,“我怕吓到她们两个,所以才在确定找不到宋誉后第一时间打给了你。谢沉瑶这边我会派人跟着保护她的安全,阮湘那边你多加小心,别让她独自行动。” “我知道。”林延述神色凝重起来,“上次发生的事情,我绝不会再让他重演了。” 周政安“嗯”了声:“不多说了,晚上我还要再去警局一趟,要是有宋誉的情况我会立刻联系你。” “好。” 挂断电话,林延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近期各种烦心事接憧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得他措手不及。 回去的走廊上,林延述恰好碰到阮湘,怕被女生看出些什么,他立即收敛起神色。 “怎么出来了?” 阮湘说:“方叔叔来看我妈了,我在的话他们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聊,我就自觉出来转转。”她看了眼林延述,“你怎么电话接了那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骚扰电话而已。” 闻言,阮湘没再多问,和林延述一起去窗口缴费。 阮甄因为身体旧伤过多,医生恐留下后遗症,让她还是要在医院多修养几个月再回去才最为保险。 于是之后的每天,阮湘都在医院和学校间来回奔波,但即使学习的压力很大,她也完全不觉得辛苦,因为确定阮甄就在终点,所以枯燥的旅途也变得繁花似锦,光辉灿烂。 _ 时间飞驰,病房窗户外的树木叶片逐渐从枯黄凋零变得只余树枝。 陈承毅入狱后的第一个月末尾,林延述陪着阮湘去到了监狱探监。 那天的天气很好,是冬日里少有的晴天,阳光刺得人晃眼,于是只能平视着前方直行。 监狱外面的栏杆上捆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电网,到大门口时,林延述并没有再往前行,而是静静地守在女生身后,看着她独自朝前走去。 在看守人员的带领下,阮湘很快来到了探监室。 她面容平静,对着透明的玻璃窗去看距离自己仅有一面之隔的父亲,而后缓缓拿起电话放到了耳边。 阮湘在确定要见陈承毅的那天开始就在想自己的开场白,可真的见到,那些早就想好的言语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是说:“以前,我从来不敢靠你这么近。” 陈承毅笑了笑,一笑却又牵动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监狱里另外的服刑人员都被方维江仔细打点过,唯恐怕他在这里生活的有丁点舒心。 “是啊。”陈承毅说,“这么近的距离,我一把就能薅住你的头发,你跑也没用,我一扯,你还不是要乖乖回来。”说罢,男人伸出手,粗粝的指腹摩擦过玻璃,画出一道白色的模糊痕迹。 “你居然会来看我?”陈承毅哈哈大笑道,“不会是阮甄死了,你来给我公布喜讯的吧!” 闻言,阮湘闭了闭眼,指尖用力到泛白才能忍住不杀了面前这个人渣。 但没关系,她知道陈承毅薄弱的自尊心在哪里,于是用尽全力地刺入进去:“放心,在方叔叔的照料下我妈恢复的很好,她马上就能出院,只有你这个畜生会被关在监狱里什么也不能干,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慢慢等死。” 下一秒,男人的拳头狠狠地砸在玻璃,发出震天的闷哼巨响。陈承毅目眦欲裂,哪怕看守人员冲上前来也不管不顾。 “这能怪我吗?”陈承毅拼命挣扎着,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明明都是你们的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外公是当年是如何说我的,你们阮家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但凡你们当年对我有半点尊重,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事到如今你也从来没有反思过你自己。” 阮湘冷漠地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男人,一字一句道:“陈承毅,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来看你的吗?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这些年我们遭受过*的痛苦,我发誓,我会一分不少全部加倍地还给你。” “看见你过得这么糟糕我就放心了,陈承毅,像你这种人是一定要下地狱的!” “阮湘,我发现你好像变了。”陈承毅双目猩红,死死地盯着女生,似乎要从面前这个躯壳看进阮湘的内里,洞察她的全部。 忽然,男人阴戾无比地笑了:“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比起恨我,你更恨你妈吧。我没记错的话你甚至要跟她断绝关系,我有几次求你去看她你都不愿意,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她孝顺懂事的好女儿,这还是你吗?” 阮湘咬了咬唇,几乎是不可控地回忆起了重生前阮甄濒死的模样和两人形同陌路的关系。 她呼吸急促起来,咬牙道:“我是什么样还轮不着你管!” “是吗!”陈承毅怒吼道,“我告诉你阮湘,你跟阮甄别得意的太早,倘若有天老子出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好啊。”阮湘站起身,眼里的寒气渗人,“那我们就比一比,到底是你先出来还是我先给你收尸!” 还来不及听到陈承毅的回话,男人便被看守人员强行拖拽着拉了下去。 望着陈承毅狰狞的面孔逐渐从眼前消失,阮湘深呼出一口气,双手垂在身侧,决然地大步走出这里。 没关系的,她不住安慰自己道。 阮甄的死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未来已经被改变,她最恐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她不需要再害怕了。 随着步伐加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被逐步甩离身后,渐行渐远。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走出监狱灰沉沉的大门时,阮湘抬眸,看到林延述正站在梧桐树下等她。 男生穿着件纯黑色的风衣,清俊的身形在这片荒芜之地格外显眼。 阳光穿透树枝的缝隙洒落在他深邃眉眼,与阮湘对视的瞬间,林延述扬起唇角,整个人的神色在霎时明亮起来,似是捧被点燃的篝火,熠熠生辉。 阮湘几步跑到男生面前,与他一起并肩向远方走去,行至天光。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阮湘问。 林延述想了下:“去吃饭吧,请你吃烤肉。” “吃完饭后呢?” “我们回家。” “好。”阮湘睫毛微颤,轻声复述他的话,“我们回家。” 时近黄昏,夕阳落下,云层变成半透明状,被金色的光线刺穿流淌在地面。 林延述站在阳台外给眼睛放了会儿假,闭眸喊道:“阮同学,这道大题做完就休息一会儿,你学得太久了。” 闻言,阮湘揉了揉酸痛的肩胛骨,盯着密密麻麻的题目道:“好,主要是马上期末了,我的排名还需要再往上提一提。” 距离他们从监狱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自从吃完中午那顿饭回到家后,阮湘便一直埋头苦读。 林延述察觉到女生闷闷不乐,可不管怎么找机会询问缘由,都被阮湘避之不及地岔开话题。 又把一整页的习题全部写完,阮湘伸了个懒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林延述身旁。 两人把胳膊放在护栏,一起眺望日暮中的城市。 林延述刨根问底道:“今天在监狱陈承毅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你就这么好奇?”阮湘懒洋洋地眯起了眼。 “嗯,有些事情还是要通过诉说才能解开心结,你忘了你当时是怎么开导我的?” “他说我不像我。” “什么?”林延述看向阮湘,眉心蹙起,敏锐道,“他察觉到你不是十七岁的阮湘了?” “他的脑子倒还没有转得那么快。” 阮湘转身,坐在阳台的椅子上脱掉了脚间的拖鞋,而后她将腿伸平在空中,示意林延述看向她的脚底。 目光转移的刹那,林延述瞳孔因为惊惧而骤然放大。 女生干净的脚掌之中,一道狰狞的疤痕突兀贯穿其里,它从头至尾,刺目锥心,宛若荆棘,无声地捆绑着阮湘的身体。 很快,阮湘将脚缩回到拖鞋里去,自嘲地笑了笑:“林延述,现在,我也要讲故事给你听了。”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1月4日。 我也已经不再害怕。 第58章 从今天开始,只为自己而活。 阮湘15岁那年,最讨厌夏天。 她讨厌郁热的空气,一出汗就黏腻不堪的体表,剧烈到刺目的阳光和滚烫如刃的热风,最讨厌的是短裤,因为她的腿上有许多数不尽的伤痕淤青。 而这些,都是她每一次跪在地上乞求时的耻辱证明。 如果一切要追根溯源,钟表要被往回拨到两年前的冬天。 在那个彻骨的冬天,外公途遭意外。离世前他把阮湘叫到床头,告诉了她公司保险箱的密码,而后语气虚弱,奄奄一息地做着临终嘱托。 他说阮甄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变得太过愚昧,他要让阮湘替他保护好阮甄,因为他清楚,世界上再没有人比阮湘更爱她的妈妈。 说完这句托孤般的临终遗言,外公撒手人寰。 父亲死后不久,阮甄终于迟钝地察觉到陈承毅的真面目,但却为时已晚。 见无论如何都从阮湘嘴里撬不开密码,陈承毅便把心思放在了阮甄身上。因为他清楚,她是阮湘的唯一软肋。 最开始,他把女人反锁到房间里,威胁阮湘如果不说出密码就永远也不让阮甄踏出一步。 下一步是施暴,铺天盖地的暴力淹没在整个房间,阮湘不敢去看已经蜷缩成蚕蛹的母亲,哭着哭着便跪摔在地上。 她死死地揪住陈承毅的裤腿哀求他放过妈妈,说自己愿意说出密码,可下一秒,她便被伤痕累累的阮甄推到地面,摔了个头晕目眩。 女人流着泪执拗摇头,叫她不要开口,哪怕自己被陈承毅打到爬不起来。 阮湘撕心裂肺地问她为什么?阮甄却只是摇头,那模样像是一个人头制成的拨浪鼓,小球每一次砸入鼓面的响声都惊天动地,漏出骨血。 再之后,这样的剧情就在阮湘的童年中反复轮回、循环、重演。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慢慢的,阮湘在这场暴力演出中不会哭了,也不再天真地祈求陈承毅放过阮甄,只是她依旧会在他施暴时跪在阮甄身边,眼神麻木地观看这一切。 她的嘴被阮甄用隐忍贴上封条,跪在地上可以让她的良心少受到一些谴责,起码妈妈在因为她挨打时,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在日复一日的复制粘贴中,终于有天,变故发生。 阮湘中考结束后的暑假,阮甄给了她一笔钱,笑着叫她跟朋友好好出去约会几天,放松心情,迎接新生活的到来。 可阮湘只是攥着那笔钱,不知所措道:“妈妈,我没有朋友。”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阮甄的表情就像是风中残烛,整个人引线抽离,熄灭到泯灭。 阮湘心下一痛,立刻改口说自己在开玩笑,佯装苦恼地不知道要去哪里玩,她那么受欢迎,都不知道该邀请谁好了。 凝着阮甄逐渐泛起微笑的脸颊,阮湘胸腔浮起,压下,悄悄松了口气。 可谎言终究只是谎言,现实中是暑假的每一天里,阮湘都独自一人蜗居在民宿浑浑噩噩,迷茫无助。 她想带阮甄逃出那个家,想要摆脱陈承毅的控制,可她年龄尚小,形单影只,更毫无力量,这样的她想要捍动陈承毅简直是痴人说梦。 望着鱼缸里迷茫无序的摆尾金鱼,阮湘眼圈发红,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她觉得她的人生早就完蛋了,毁灭了,而一切的开始,是外公告诉她密码的那个瞬间。 有天,阮湘在民宿里打开电视,无所事事地盯着屏幕发呆,结果却在财经频道里久违地看到了她的父母同时出现。 彼时阮甄穿着露肩的晚礼服,身上的淤青伤疤都被厚重的粉底所覆盖,整个人像一颗毫无瑕疵的华美珍珠。 陈承毅搂着女人的纤细腰肢,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眼波流转间深情款款,任谁看了都要羡慕这对神仙眷侣。 那一刻,外公临终前的话语萦绕耳畔,阮湘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用刀尖吻了进去,瞬间,一分为二。 当天晚上,她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家。 阮湘心头打鼓,既怕阮甄是被陈承毅胁迫,又怕她那个情意绵绵的眼神是出自真心,毕竟阮甄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女人软得就像一坨白米,看起来粒粒分明,实际上棍子捣几下就乖成烂泥。 幽深墨色中百鬼夜行,阮湘大喘着粗气推开门时,看到的是陈承毅又一次在对阮甄实施惨无人道的暴行。 男人嘴里怒吼着难听的脏话,只不过这一次他的问题从密码是什么,变成你这个贱人把阮湘给藏哪儿了?! 看到此幕,女生大脑如遭雷劈,闪过一个荒唐而又疯狂的想法。 她居然觉得这简直太好了,还好陈承毅一直是这样暴虐成性的混蛋,还好他坏得不留情面,一如既往,他的恶让阮湘的一颗心总算沉回肚子里,披上保暖的衣襟。 除非是疯了,否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去爱这样的人,她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 想到这里,阮湘几步冲到阮甄面前,张开双臂,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死死挡在阮甄身前,恶狠狠道:“我在这儿!你放开妈妈!” 简直没法形容这场面有多搞笑,陈承毅低头俯视这个只到他胸口下方的小女孩虚张声势的神情,乐得弯下了腰。 男人恶劣大笑,眼神里满是嘲讽,顺手抄起手边酒瓶“砰”地一声砸在地面。一时间尖锐碎片肆意残飞,玻璃渣散在酒液里,在灯光下泛着微弱光迹。 阮湘像只受惊的兔子,整个身体颤动起来。她顿时泄下所有气力,可却依旧目光灼灼地与陈承毅对视,眼中满是滔天恨意。 玻璃残片零落在地,似一片河流,正缓缓吞噬地面。 陈承毅弯下腰,拾起一块尖锐玻璃,而后猛然伸手捉住阮湘的小腿,一把将女生狠狠拽倒在地。 他酒意上头,愤愤扯下阮湘鞋面,拿着玻璃在她脚心比划,嗓音阴狠:“你这死丫头不是会跑吗?老子今天就把你的脚划开,我看你还能不能跑!” “放开我女儿!”下一秒,阮甄艰难爬起,冲过去想跟陈承毅拼命,却被男人拽住头发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远在地。 尖锐的硬物在瞬间刺入脚跟,阮湘尖叫出声,挣扎剧烈,可无论双腿如何疯狂踢动也还是逃不出陈承毅的掌心。 泪水从眼尾淌过,她痛得几乎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怕得一口气喘出就无法再次呼吸。 “你说不说密码?!”陈承毅拿着玻璃往脚掌之上划去,阮湘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似乎都要被他剖开,撕成两片出来。 在极度恐惧下,她颤抖着喊出第一个数字。 可下一秒,阮湘就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世界顷刻由纯白转为墨黑,留在永夜。 是妈妈捂住了她的嘴巴。 阮湘双眼骤然睁大,瞳孔却绝望地涣散下来,无助地滚下两滴热泪。 有足足几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下半张脸被自己的最爱的母亲亲手堵住,无法呼吸,无法求饶,更无法拯救自己,这多荒谬,这多可怕。 陈承毅怒从心头起,双目猩红,嘶吼起来:“你个贱人给我放开她!再不说我就把你女儿的脚给刺烂,让她一辈子都只能当个瘸子!” 阮甄一字一句,声声泣血,坚决道:“我不放!” “好啊。”陈承毅阴森地冷笑一声,蛇一样的瞳孔凝向阮湘布满泪痕,满是惊惧的双眼,“看到你妈是怎么对你的了吗,现在可怨不得我了。” 闻言,阮湘只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有泪从眼角滑落,冷冰冰的,如同她灰败枯萎的心。 刹那间,黏连的肌理被毫不留情地全数划开,鲜血四溢中,她心脏和肢体一起血流成河,肢解成无数碎片。 一切结束,浑身是血的阮湘被阮甄轻轻搂在怀里。 她张开嘴,再度久违地找回声音,问她:“为什么?” 阮湘双目失神,几乎已感受不到痛感,只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只是一个密码而已,就算告诉他了又能怎样!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你是我妈妈啊……” “湘湘,你怎么就这么傻啊!” 说罢,阮甄冷静地擦掉阮湘眼尾泪水,哽咽着在她耳畔低语。 女人堵住她所有悲伤的出口,一字字决然地给出最后一击:“你想想,你只要不把密码告诉你爸,他得不到公司,心就依然要牢牢放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没时间再去在意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但湘湘,如果他知道了密码,一切就都变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吗?” 霎时间,话语似万根银针直面扎来,阮湘忽然全身颤抖,一阵阵毛骨悚然,脊背发寒。 她牙关打颤,恐惧地抬起眼皮,面前出现的却是阮甄那张即使鼻青脸肿也依旧毅然跳进爱情海里的娇俏笑脸。 她在这片粉色海洋里泡久了,泡脓了,整个身体打发化作浮尸膨胀在海面,面目可憎到模糊不清,肿胀的每一根白骨无限延长至她身边,蜿蜒锁住脖颈,将她牢牢滞留这里。 明烈的炽光灯下,终于,阮湘双手抱头,绝望地尖叫出声。 原来,她的妈妈就是那个疯子。 救人在一瞬变成自救,视角转移,目标转换,阮湘竭尽全力,满是惊恐地一把推开拥抱着她的阮甄,拼命往前踉踉跄跄地逃,跌跌撞撞地跑,即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尖锐的刀尖,痛不欲生。 她一边逃一边摔,不敢回头,顺流而下的汗水与泪水黏连着肌肤与衣服,它们渗透进毛孔化作硫酸腐蚀内脏,一寸寸带来切入皮肉的阵痛难愈。 不远处,陈承毅静静站在阮湘身后,双手抱臂,就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她,欣赏着她的狼狈与绝望。 忽然,他轻蔑地笑了,话语倾倒出夹杂着恶意的讽刺:“乖女儿你慢点跑,放心,爸爸不会追你。” “不管你跑得再远,只要你妈在这里你早晚也都要回来。你多懂事啊,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你更爱你妈妈了。”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你更爱你妈妈了。 这句话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这一瞬间,狠狠穿透了阮湘那颗尚在跳动的心。 _ 阮湘再次见到阮甄,是在高一军训前。 那天后她和陈承毅做了笔交易。她把密码告诉男人,相应的,陈承毅要放她跟阮甄离开这里,再帮她开一张无法参加军训的证明。 陈承毅应好,装出一副好爸爸的模样,神情怜惜地问道:“湘湘,脚好些了吗,用不用爸爸找人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阮湘面无表情地讽刺他:“你能不能别装了,很恶心。” 陈承毅自觉无趣,不再讲话,可就在阮湘即将离开房间时,他却突然笃定道:“阮湘,即使你做到这一步,你妈她也不会跟你走的。” 他语气玩味:“要不要试着跟爸爸赌一赌?” 阮湘只是步履不停,她竭力忽略脚下的痛意,尽量自然地朝前走去。 她绝不会跟陈承毅赌,但却不是因为她不想赌,而是不敢。 一直到阮甄的房门前,阮湘才缓缓停下脚步。 面前白色的大门还挂着她幼时的涂鸦画作,阮湘鼓起勇气推开阮甄的房间时,女人正望着天空发呆。 她床头边的鱼缸里金鱼碰壁,一次次退后,蓄力,朝前冲击,打回原地。 听到推门声,阮甄渐渐回神,久违地见到阮湘也缄口不言,只是淡淡地看一眼她右脚,而后很快把眼神游走。 阮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慢吞吞地坐到阮甄身边。 她抓住一缕女人缠乱的头发,轻轻地梳动着。 “小时候我记得你就是这么帮我梳头的。”阮湘把声音放得很缓,像是这样就可以潜入从前,把阮甄拉回到自己身边。 “我当时特别娇气,总是嫌除你以外的人给我梳得好疼,又哭又闹,特别烦人。” “每当这个时候你总是会无奈地坐到我身边拿起梳子帮我梳头,跟我讲一些入耳就忘的道理,让我学着成长。” “但其实她们梳得一点也不疼,我就是想让你给我梳,梳很久。因为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是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小孩。” “我可以什么都不会,可以跌倒了就大哭大闹,可以坏脾气,可以讨厌任何人。因为我知道会有人永远在我身后给我兜底。” “可你却抛下我了,妈妈。” 阮湘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有些沙哑,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你到底爱不爱我?” “又或者你爱我,但却不是最爱我。” “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了。”阮甄按住阮湘梳动她头发的双手,动作冷酷到残忍,语气毫无波澜。 “阮湘,我做错过很多事,每一件事都足够让我用余生去忏悔,但唯独那天捂上你的嘴,我不后悔。” 很多事,很多话,阮甄知道都只能点到为止。 事情的真相总是鲜血淋漓,当然会有勇敢者揭下凝固的痂,但溢出的脓,血,都要再痛一次,反反复复,终身困扰。 最开始,阮甄想替父亲守住公司,所以不让阮湘说出密码。她咬牙忍受疼痛,心里却天真地认定这是自己选错人的代价,这是她活该受的罪,是她应得的惩罚。 直到那天,阮甄发现陈承毅丧心病狂到要对阮湘下手,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再无办法。 为了保护阮湘,她必须要让她把密码说出去,可是说出去之后呢? 陈承毅还需要自己这颗棋子继续稳定他在公司里的地位,所以绝对不会放手,等待她们的依旧还是只有暗无天日的生活,无休无止的暴虐。 阮湘那么爱她,只会跟她一起永无止境地生活在绝望当中,所以阮甄只能狠下心,做了一场愚蠢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局。 她故意装作还在爱陈承毅的模样,要让阮湘对自己失望,从而把她从自己身边彻底剖开。 阮甄并不会告诉女儿其实她刚刚收到了陈承毅发来的短信,他告诉她,她们母女必须要留下一个,也不会告诉阮湘这一切早就是她计划好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去恨她。 阮湘脚被划伤逃出去的那天,阮甄独自缩在角落里,同样拿玻璃割烂了自己的双脚。 说她自我感动也好,愚不可及也罢,她不能给她幸福,作为惩罚,她要替阮湘感受双倍的痛苦。 阮甄早就清楚,她和阮湘的关系就像是风筝和线,风筝想飞得高,飞得远,就必须斩断和线的联系,于是她甘愿斩断自己被陈承毅困在弹丸之地,她摔倒在地里没关系,被鞋子碾出泥泞的疤也没关系,只要她的风筝可以飞走,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只有她彻底斩断和阮湘的联系,她的女儿才可以自由自在飞翔在蔚蓝天际,就算哪怕片刻而已。 “你为什么不后悔!”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那般,阮湘双目猩红,将梳子狠狠砸在了地面。随着一声清脆痛响,梳子顷刻间四分五裂,犹如她们母女此刻的关系。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照过镜子?你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那千金大小姐的模样?你现在走在大街上甚至不用拿个破碗就会有人给你砸钱。” “阮甄,这就是你要的爱情是吗?!这就是你抛弃自己的女儿,气死自己的父亲苦苦求来的爱情是吧!你真是好样的!” 阮甄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即将溃不成军的情绪:“对,这就是我要的,我心甘情愿,不需要你来多管闲事。”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无药可救了!” 下一秒,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狠狠扇在脸颊,阮湘错愕地别过头去,嘴角溢出血丝,侧颜攀上掌印。 阮甄打她了。 阮甄居然为了她的爱情打她了。 这一刻,女人的一巴掌算是彻底把阮湘给扇醒了,她扇醒了她所有的歇斯底里,也杀死了所有的期待和爱。 阮湘捂着脸,缓缓地抬起头,在看进阮甄眼里的瞬间时,她知道,阮甄在恨她。 就到这里吧,她想,自己仁至义尽了。 捂着脸颊从阮家跑出去时,阮湘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似是整个被摔进墨水,黑不见底。 她神思迟缓,无助而又迷茫地走在路上,走马灯般回顾她所经历的一切,回顾阮甄的话语,忍不住去想人的一生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活着? 曾经的自己和外公都是为了阮甄活着,可阮甄却是为了陈承毅而活着,那别人呢? 有的人为爱而活、有的人为死而活、有的人为一刹那的欢欣而活、有的人为一张满是泪水的笑脸而活。 可自己呢,自己现在要怎么办,她所有的谋划和努力都是为了阮甄,可现在阮甄不要她了,她失去了所有的目标与希望,她现在又要为什么而活? 阮湘边思考着,边走过浓夜里最黑暗的小径。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不舒服,她的脚底涩痛,腿部肿胀,胳膊更是破皮到流血也没有贴下一枚创可贴。 这些年在痛苦的熬煮里,她第一次将视角聚焦到自己,于是阮湘骤然发现,这十五年里从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她,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她的苦痛悲伤无人分担,她的惆怅愤恨无处倾诉,只能独自消解,一如既往。 眼眶酸涩间,阮湘挫败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看到泪水滴在地面,而后她瞳孔一颤,在这刻发现了一道始终追随在她身边的黑色身形。 那是,她自己的影子。 或许,即使没有人爱自己也没有关系。 因为就算没有人爱她,她也至少还有自己,有那一道永远不会抛弃、背离她的身影。 那接下来,她是不是可以试着像保护阮甄那样保护自己,让自己舒服一点,让自己开心? 望着眼前出现的明亮、皎洁月色,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银白天空,阮湘逐渐停下脚步,贴合倒影。 有风吹过,树影斑驳地晃,像是要飘到月亮上去。 她缓慢伸出手,努力去抓那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虚妄月色。 十五岁的阮湘从指缝里望着月亮,感受着眼泪滑过脸颊的温度,忽然福至心灵。 于是她在这瞬间坚定地想,从今天开始,她要只爱自己,只为自己而活。 并对此,全心全意。 第59章 阮湘,我会一直喜欢你。 故事结束后,阮湘自我评价道:“十五岁的我很蠢吧,什么也不懂,总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明明只要再多信任妈妈一点就能挖出事情的真相,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放弃。” “不过我并没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有错,离开她后我也确实过得很快乐,开启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过着她希望我过的生活。” “但有些时候,我常常忍不住去想,想如果我不放弃,多去想想她行为中的深意,未来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一种我们都在幸福着的可能。” 林延述怔怔地看着女生,想要开口时,却忽然被阮湘打断。 “算了。”她笑了笑,语气释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我觉得重生前反倒像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我一直都是十七岁的阮湘。” “林延述。”她正色道,“我现在已经迎来了我最完美的人生,它会就这么平稳地继续下去,不会改变的,对吗?” “嗯。”林延述斟酌片刻后,郑重地向她许诺,“阮湘,这些你好不容易拥有的所有,我都不会轻易地让它改变。” _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一中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天空下了一场大雪。 班里的大多数学生都在畅谈这个最后的寒假里自己的计划与安排。冯嘉瑶一边拿着手机趴在窗户边拍照,一边和朋友分享着从恋爱漫画里看来的初雪浪漫预兆。 等她回过神来时,惊讶地发现一向对这种事情不屑一顾的阮湘居然正在和她并肩欣赏雪景。 冯嘉瑶不可思议道:“还真是铁树开花了。” 阮湘笑着白了她一眼:“我本身就很喜欢看雪好吗?” “行吧。”冯嘉瑶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把手机打开成自拍模式,两个人脑袋凑脑袋,一起比耶搞怪留下合照。 刚接完热水回来的周韵筝正好看见此幕,带着被背叛的愤怒道:“你们俩干嘛呢?居然敢趁我不在偷偷私会!” “你回来的正好!”冯嘉瑶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女同学,拜托道,“能帮我们三个拍张合照吗?” 女同学点了点头,跟着她们三个一起走出教室来到走廊。 天空中飘下的雪似瓣瓣梨花,温柔地拂过地面,逐渐浮起满地银霜。 她们三人背靠着栏杆,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外套,露出里面蓝白交加的一中校服。 周韵筝说话时嘴里哈出满口白汽,哆嗦道:“好冷啊。” 闻言,站在中间的阮湘把脖子上的白色围巾摘掉松展,当做披肩披在了她们身上。 三人相视一笑,冯嘉瑶抱紧阮湘的手臂撒娇:“女人,请停止散发魅力,我快要爱上你了。” 周韵筝比了个耶,和阮湘头碰头地看向镜头:“你一天爱上的男人女人没有十个也有五个,冯嘉瑶你真虚伪,我鄙视你。” “胡说,我们可是纯爱。”冯嘉瑶深情款款地许诺道,“阮湘,等我下辈子一定娶你回家。” 周韵筝“呸”了声:“她下辈子归我OK?” 闻言,阮湘笑起来,打趣道:“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这辈子你俩谁先对我负责?” 此话一出,身旁的女生顿时寂静无声,阮湘算是看出来这两人的真面目了,合着都在给她画大饼呢。 冷笑一声,阮湘果断出手用挠痒处罚过去,三人顿时嬉笑着闹作一团。 冬天的时间流逝总是很快,夜色已经打算浮出,背靠着空旷的教学楼,女生们紧紧依偎着彼此,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清甜笑意。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她们乌黑的发丝上,如同细碎星光,这一幕在“咔嚓”声中,定格在小小的屏幕里面。 雪会在阳光来临前融化,花朵会在花期过去时凋零,一切美好事物似乎都无法长久地保存下去,但唯独感情不是。 相视间,她们都清楚,现在的这一刻,会是永远。 拍完照后没多久,陈柯青来到班级,微笑着宣布他们的寒假正式开始,并祝他们有一个自由,快乐的新年。 班里的欢呼声顿时直冲云霄,放学时,成群结队的学生们肆意奔跑着冲出教室,把雪地踏得咯咯作响,踩出一个个独属于自己的脚印,把青春拉得那样悠长。 伴着寒风,林延述伸手掖去女生露出尾巴的围巾,朝她微笑。 阮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忽然也笑了,笑声在空气中漂浮,逐渐变成白汽飘散在上空。 她快活道:“林延述,我们自由啦!” “嗯。”林延述摘掉女生发丝上的莹白雪花,眼神宠溺。他正欲开口时,忽然,一道手电筒强光刺在他们身上。 两人同时朝灯光来源看去,发现是在校门口抓行为作风的高主任。 此时高主任和他们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正努力地逆着人潮往里挤进。 他拿着手电筒对着二人喊道:“这两位被我手电筒照着的同学,对没错,就是你俩!现在立刻到我的面前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两人身上,林延述反应迅速,立刻朝阮湘使了个眼色。 风声呼啸在耳边,下一秒,两人毫不犹豫地顺着人潮向前狂奔。 “你们两个别跑!给我回来!!有本事别让我查到你们是谁!!!” 高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逐渐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两人一口气跑出校门几百米外,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眼里均藏着零星笑意。 “我们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跑啊?”阮湘有点纳闷。 林延述想了想,果断道:“因为我们做贼心虚。” “拉倒吧。”阮湘蹲下身体,猛然抓住一捧新雪捏成团砸在男生身上,迅速朝前跑去。 她跑了几步,反驳他:“林鼹鼠,我才不会做贼心虚!就算我做贼心虚,那也绝不会和你。” 林延述一点也不信她的话,抓起捧雪几步追上女生,悄悄把雪塞进她的帽子里,低声道:“阮同学,撒谎的人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林延述扬起个玩世不恭的笑意,双手向前一拉,把装雪的兜帽整个倒扣在阮湘头上,而后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拼命朝前跑去。 “林!延!述!” 霎时间,女生怒气冲冲地喊声划破整片寂静长空,被压弯了腰的树枝抖上三抖,吓得雪落满地。 为了让阮湘消气,事后,林延述心甘情愿被阮同学用雪在头顶做了个透心凉的头部spa。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打车来到阮甄所在的医院。 虽然阮甄肉眼看上去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但医院那边还是建议阮甄过完年后再回家。 因为这句话,即使阮甄怎么保证身体已经没事,阮湘和方维江都坚决不同意她回家,必须留在医院观察一个月。 “在医院里过年多不吉利啊。”见说服不动,女人不满道,“我身体真的没事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阮湘把削好的苹果块塞进阮甄嘴里,安慰道:“妈妈,拒绝封建迷信,我就觉得在医院过年没什么不好,再说咱们这是个独立病房,又看不见其他病患,其实和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区别。方叔叔,你觉得呢?” 方维江顺着阮湘的话说下去:“湘湘说得对,往后咱们还有很多个新年可*以一起过,目前你先把身体养好才是第一大事。” 阮甄咽下苹果,把一旁正在切柑橘的林延述拉入战场:“小述,你不前几天还说我看起来已经跟没事人一样了,你快帮阿姨劝劝他们。” 眼看阮湘凌厉的眼神已经杀过来,林延述瞬间正襟危坐,表示自己和她绝对统一战线,立马改口道:“阿姨,您身体确实康复的很快,但是调理身体是个缓慢的过程,还是先不要操之过急。” 阮湘满意地点点头:“三比一,我们胜利了。” 阮甄被林延述气笑了,故意逗他道:“真是白指望你,你将来肯定也是个耙耳朵的!” “耙耳朵?”林延述把切好的柑橘递给阮湘,神情困惑。 方维江笑着附在他耳边道:“你阿姨说你未来肯定怕老婆。” 林延述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后,在几个长辈打趣的目光中耳尖逐渐红了几分。 他低声问阮湘:“我未来真的是个耙耳朵吗?” 阮湘胳膊轻轻怼了他一下,悄声道:“你问我干嘛,我又不是你老婆。” 林延述慢悠悠地“哦”了声:“那真可惜。”随后他继续问,“你说我现在努努力,未来能有机会吗?”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多。” “百分之多少的可能性?” “零点一。” 林延述干劲满满:“比我想象中少,但是问题不大。” “差了九十九点九还不大?盲目乐观。”阮湘犀利评价。 “因为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林延述长眸微垂,语气逐渐认真,“阮湘,百分之百的可能,我会一直喜欢你。” 阮湘一向最听不得这种肉麻话,迅速捂上耳朵,又羞又臊地吐槽道:“林延述,我真受不了你,你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 上次被骂流氓这次被吐槽油嘴滑舌的林延述表示自己有点冤枉,他真的,真的,真的是在正常抒发感情。 年前的几天,阮湘和林延述一直在超市置办年货,准备把阮甄的病房装饰的热热闹闹,大家一起过个团圆的新年,但由于商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两人一个没留神就被人群给冲散两地。 林延述边走边给阮湘打电话,后者那边好不容易才挤进糖果区,正在和一群正处于换牙期的小朋友抢巧克力糖,因此来不及多说,挂断电话前和林延述约定等下在四楼面包店门口集合,让他先行上去看着买点东西。 林延述欣然答应,顺着人潮乘坐扶梯往四楼走去,却没想到居然在旁边的下降梯上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熟悉身影——宋誉。 而宋誉此刻显然也看到了他,嘴角逐渐勾起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擦肩而过时,林延述听到他说:“真是幸福啊林延述,让你的阮湘珍惜现在吧。” “你什么意思?!”就在林延述伸手想去抓他的瞬间,他身体突然被人用力撞击过去。 等到林延述回过神时,身旁哪里还有宋誉的身影。 他直觉不对,下一刻,林延述毫不犹豫地越过人群,径直朝阮湘的方向冲去。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2月1日。 服气,一群小屁孩牙都掉光了还跟我抢糖吃…… 第60章 希望她,全世界最幸运。 “阮湘!” 听到有人高声呼喊自己名字,阮湘回过头,远远望见林延述正神色焦急地朝她的方向赶来。男生过人的身高在拥挤人群中格外显眼,步履维艰。 阮湘把称好价钱的糖果瓜子装进购物车里,往林延述的方向走去,疑惑道:“干嘛?” 确认女生安全后林延述也没有完全放心,上次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再让阮湘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延述没有作答,只是一把拉住阮湘掌心,神情严肃地带着女生远离人群,往前走去。 阮湘知道林延述一定有事瞒着她,因此没有多问,安静地等他给出一个回答。 两人坐在商场休息区的沙发上,四周络绎不绝的行人在他们眼前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像是一幅幅连环画铺展在面前。 林延述缓慢垂下眼,在想是否要告诉阮湘宋誉的事情,他无比希望阮湘能有一个开心顺遂的新年,并不想她因为宋誉这种人打扰到心情。 可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守在阮湘身边保护她,总会有他不在的时刻,就像今天。 林延述不敢想,如果不是他先碰到宋誉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不能再自以为是地为她好,让阮湘继续这么毫无防备下去。 思考过后,林延述看向阮湘,身侧的手逐渐握紧,平复完内心的挣扎与犹豫,还是选择告诉了她真实的情况。 他解释完后,阮湘问:“听你的意思似乎原本准备瞒我很久,那为什么现在忽然又告诉我了?我猜一下,你刚刚之所以那么着急地找到我,是因为你碰到了宋誉?” 林延述轻轻点头:“对,在找你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过于理所当然,我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好在宋誉没有趁我不在时对你做些什么。” 他神情略显挫败,低落道:“阮湘,其实我很不想说,但我必须承认我的力量微薄,世界上也并没有那么多英雄救美的巧合。很多时候,我只能在你身边起到一个可有可无的辅助效果。” 出乎意料的,阮湘倒没有把林延述隐瞒她的这件事太过于放在心上,反而温和地安慰他道:“林延述,我能理解你的善意与想法,因为我是女生,所以在你眼里可能是较为柔弱的,需要被爱护的形象。 “但你也清楚,其实我并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公主,我自己也是可以面对这一切的。就像我跟沉瑶那一次,虽然很惊险,但我们却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逃过一劫,并没有去依靠你们。” “可能有些时候我们会是生活中的弱势方,但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长在温室里易折的花朵。不过听你说这些话我还蛮感动的,也很感谢你愿意来保护我,把我当做是重要的人。” “但下次这种事情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不想当一个被动的人,并且我也希望你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我人生中的前十五年可都不认识你,不也依然到现在还是平平安安。你要知道,我并不弱小。” 林延述听她讲完,默默抨击了一番自己之前的幼稚想法,认真地向她道歉:“我知道了阮湘,对不起,我为我隐瞒的行为向你道歉,你可以原谅我吗?” 阮湘想了想,抓起男生的双手放在购物车上,推着他起身往前走去。 她仰起头,微笑着说:“原谅你可以,但我要惩罚你这个隐瞒事实的人帮我买单零食,有意见吗?” “没有。”林延述如释重负,把女生喜欢的零食统统放进购物车里,“我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延述都没再碰见宋誉,但他依然对此事心有余悸。 宋誉威胁的话语还历历在目,不管他打算做什么,这一次,林延述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随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越积越多,两人把选购清单扔进垃圾桶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 林延述看着手里的菜,忽然下定决心:“我决定今晚试试包饺子。” 阮湘心头警铃大响:“你确定?这可是包饺子,对你来说难度简直堪比跳起来抓星星。” “不锻炼怎么会有进步?” “你道理说得倒是一套套,做出来要是难吃你自己一个人吃。” “可以。” “不行。”阮湘反悔道,“大过年要是食物中毒也太晦气了,反正我不许你做。” 两人正聊着,林延述却似乎看到了什么,整个人神情瞬间冷然下去。 阮湘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望去,发现一个与林延述有六七分相似的男生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男生站定到林延述面前,表情有些尴尬地打量一眼两人,叫了声哥。 这人正是林延述的弟弟林桦越。 阮湘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他。 重生前她多少也见过林桦越几回,每次见面他对林延述都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又想和他亲近,又想离他离得远远的。 阮湘看了眼林延述,后者示意没事后,她识趣地一个人先行上楼。 “东西放下。”林延述温声道,“太沉了,等下我拎上去。” 阮湘应声好,又看一眼两人,走上楼去。 待女生彻底消失在目光中,林延述才把目光挪到林桦越身上。 他面无表情道:“有事?” 林桦越动了动唇瓣:“我来是想跟你说我那个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明天就会搬过去,你的房子还给你。” 林延述“哦”一声,拎起东西就要离开。 林桦越闪身拦住他:“我还没说完。” 林延述不耐烦道:“我很忙。” “就一句。”林桦越说,“爸让我喊你回家过年。” 听到这句话,林延述忽然笑了,只是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回家过年,和你们一起吗?” “是。” “算了吧。”林延述眼神冷若寒潭,“我不配。” “哥。”林桦越皱眉,“别这样讲,爸妈心里是有你的。” “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我没这个意思。但我能肯定如果你不尽快搬回去,这个年爸见不到你的话……”林桦越望了眼阮湘房间亮起的灯,意有所指,“他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闻言,林延述一把拽住林桦越的领子,将男生猛然拉至身前,恶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林桦越挣扎无果,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们只是想让你回家!” 林延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尽是寒气。 他松开林桦越,拎起购物袋从他身旁走过。 “好。”男生一字一句道,“我满足你们。” 林延述推开门时,发现阮湘正在厨房倒面粉。 收拾好情绪,林延述放下手中东西,倚在厨房门口:“你饿了?” “我饿了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做饭?” 阮湘说:“你不是想试着包饺子吗,我和你一起,免得你再把我家厨房炸了。我跟你说林延述,我刚刚去搜了教程,包饺子也太麻烦了吧,这么多道工序,我严重怀疑咱们要做到半夜三更。” 男生嘴角挂起弧度:“不是不让我包吗?” 阮湘往盆里倒入温水,大力和面,傲娇道:“勉为其难宠你一次。” 林延述垂眸一笑,洗干净手,加入战场。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负责面皮,一个负责馅料,可能是因为还不需要上火的缘故,目前看来一切都还算井然有序。 直到到了包饺子这一步,两人不管怎么跟着教程走,捏出来的效果都是奇形怪状,要不然就是皮薄露馅。 阮湘看着手里的一坨饺子,心态爆炸:“现在改成蒸包子也来得及吧,我手里这个刚好是个完美的小笼包。” 林延述手里的饺子也是惨不忍睹,他比阮湘更胜一筹,直接捏了个麻花出来,面粉还不小心糊在了睫毛上,顺着眼睛眨动的频率在眼前扑闪扑闪。 男生也不说话,眼里一心只有手中的饺子,配上他认真的神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雕刻艺术品,可实际上他只是在花里雕屎,还是形状奇丑无比,奇形怪状的那种。 阮湘算是彻底摆烂了,她对下厨房一向不感兴趣,能坚持这么久纯粹是为了陪林延述。 又硬着头皮包了几个,她果断去洗手退出战场,坐在沙发上跟阮甄视频聊天。 一个半小时后,林延述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盘饺子走了出来。 阮湘对着这两盘奇形怪状的饺子,一时之间有点不忍下筷,但最终还是在林延述期待的目光中夹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尝上一口。 “怎么样?” 阮湘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不可思议道:“居然能吃,林延述,你进步斐然啊。” 林延述表情惊喜:“真的吗?” “原来你自己没尝过,居然让我先试毒。”阮湘脸色凝重,“你变了。” 林延述语气委屈:“我当然尝过了,只是更期待你的看法而已。” 阮湘被他的语气逗笑,认真道:“这次真的还不错。” 说罢,她拿出手机给这两盘饺子拍了张照,晒在了朋友圈里。 不吃湘菇:提前吃饺子。(亲手包的)「配图:饺子照片」 几分钟后。 冯嘉瑶:「这是饺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年兽再世出来吃人了呢,藏好你家小孩吧。」 谢沉瑶:「看起来很不错!」 迟辰:「大过年眼科开门吗就发这种东西?」 林延述:「从饺子皮封口的揉捏力道来看,包饺子的人一定是位帅哥厨神。」 林延述回复迟辰:「骨科开门,我送你过去怎么样?」 林延述回复谢沉瑶:「你审美真的不错。」 周韵筝:「是谁逼你下厨的?简直丧心病狂。」 周政安:「你包饺子还挺抽象派。」 阮湘回复冯嘉瑶:「我欣赏你的尖酸刻薄。」 阮湘回复谢沉瑶:「宝贝,你睁眼说瞎话的温柔让我好感动。」 阮湘回复林延述:「还没吃呢你能不能别催我吐?」 阮湘回复周韵筝:「丧心病狂的另有其人。」 阮湘回复周政安:「大胆点,抽风派,抽筋派。」 正眼带笑意地回复着评论,阮湘忽然牙齿一碰咬到了块硬物,她拿出来一看,发现居然是枚圆滚滚的硬币。 “你包给我的?”阮湘问。 林延述微微挑起眉梢,似乎很是得意:“对。这是结完账走时找人换的新硬币,已经消过毒了。我也是今天路过速食区听位阿姨讲的,她说在饺子里吃到硬币的人来年会有好运气。” “这么好啊?”阮湘在盘子里翻找起来,“还有吗?” “没有了,这个只能包一个。” “那你呢?” 林延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闻言,阮湘站起身,从自己小时候的存钱罐里也翻出来一枚硬币。 她把拿出的硬币放在林延述的掌心:“虽然这个硬币没什么特殊的寓意,但我想把我的好运分你一半。” “我们一起,好运常在。” 林延述喉结动了动,珍重地合上掌心,但却似乎并不开心。 他神情逐渐黯淡下来,坦白道:“对不起,阮湘,我不能和你跟阿姨还有方叔叔一起过年了。” 阮湘脸上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是林桦越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林延述眉眼懒懒耷着,用一副强装无所谓的语气说,“我明天就要搬走了,搬回到我原来的家里,和他们一起。” …… 林延述备忘录: 2019年2月1日。 希望她,全世界最幸运。 60-70 第61章 不要让我等太久。 “你是怎么想的?”阮湘问,“要是不想回去我想办法帮你。” “没什么想不想的,毕竟那里确实是我的家。”林延述坐在沙发上看向电视,综艺节目里的嘉宾们根据台本念出早就抛好的梗,每一个人都捧腹大笑,无比快活的模样。 他收回眼神,忽然感觉他们有些聒噪,随即调小声音,语气平静道:“其实今天林桦越不来找我,我也打算过几天就搬回去,一直在你家住着也不太好。” 说罢,林延述起身走去客房。再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 “阮湘,这卡里的钱都是我的奖学金和竞赛所得,还有这些年省下来的零用钱。密码我在前段时间改成了你的生日。” “你给我干什么?”阮湘没有接,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我这段时间的房租,多余的部分是如果我以后……” 林延述沉吟片刻,眼帘低垂,似乎早已料到自己未来的结局:“如果我以后再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我想请你继续收留我。” 阮湘打趣道:“这么多钱?你是准备一直赖在我这里不走吗?” “你可以随时赶我走的。” “不要这样讲。”女生顿了顿,迎上林延述的目光,“其实你住在我家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说完,阮湘耳尖不禁有些泛红。 她压下心中那份不自在,把卡推回到林延述面前:“不过这钱还是你自己先拿着,免得下次来找我时你连打车的钱都付不起。” 盯着女生的耳尖,林延述感到积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眸中掠过星点笑意,低声道:“好,我都知道了。” 解决完这件事,阮湘有意想转移话题,她夹起一个饺子,左看右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是怎么把饺子捏得这么丑的?” “还好意思攻击我,你捏得也好不到哪里去。”林延述护犊子似的凉凉反击。 “我是没认真。”阮湘反驳。 “不用给自己找补,你什么水平我很清楚。” “那也比你能吓哭小孩的年兽饺子强。” “还是你的露馅小笼包更胜一筹。” “你!” “停。”眼看两人马上幼稚地拌起嘴来,林延述夹起一个饺子塞进阮湘的嘴里,散漫道,“小笼包,乖乖吃饭。” 隆冬已至,树木褪装,月色凝冻在天空。 两人刷完碗,一起趴在阳台上眺望远方,看车水马龙映着华灯初上。 阮湘瞧着远处的大红灯笼,这刺目的颜色不合时宜地唤醒她脑海里的小部分记忆。 她心情逐渐沉下去,怏怏道:“林延述,今年的除夕会有烟花吧,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有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阮湘掌心撑住脸颊:“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久没看过烟花了。”她遗憾道,“国庆的那场烟火大会我也错过了。” 林延述望向女生侧颜,灯火在阮湘的脸上打出半明半暗的阴影,她缓缓垂下眼睫,怅然的情绪稍纵即逝。 林延述说:“那今年的除夕夜我们一起看烟花吧。” “真的吗?”阮湘来了兴致,“我们在哪里见面?” 林延述不假思索:“等我的电话,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 语毕,阮湘想起了二十五岁的林延述曾许诺给自己的那场烟花到至今都还没有实现。 未来现在交杂在一起,让女生忽然有些难过,于是她把声音放得很轻,轻得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在风里。 但林延述还是清楚地听到了。 她说:“林延述,这次不要让我等太久。” 隔天是冬日里少有的暖阳,也是林延述搬走的日子。 阮湘早早起床,帮着林延述一起收拾行李。 这么一收拾,她发现林延述的东西其实很少。他来得匆匆,离开也是匆匆,似乎根本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彻底安心的落脚地,更不用说为自己添置东西。 阮湘正整理着衣服,忽然,林延述从平常看的原文书里翻出张照片给她。 阮湘接过,发现这是一张他们两人的照片。 照片看起来像是偷拍,画面并没有很清晰,但正是因为这份朦胧感,反而多了几分青春的痕迹。 照片的背景是溢满明亮阳光的操场,她和林延述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女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高高绑起的丸子头发丝凌乱,正表情羞恼地盯着林延述,男生单肩挂着黑色书包,微微侧头,露出片泛红耳廓。 在他们中间,有一本书掉落在地,被风吹开整个夏天。 “这张照片是迟辰拍的。”林延述指了指照片上的自己,臭屁道,“怎么样,我这张很帅吧?” “自恋。”阮湘收起照片,“送给我的吗?” “嗯。”林延述顺手揉了揉女生的发丝,“我要走了,总要给你张照片睹物思人。” “正好,大过年的我可以把你贴在门口辟邪。”虽然这么说,但阮湘还是口嫌体直地把照片仔细收好。 林延述的东西全部装完也不过一个行李箱和半个手提袋,无拘和无束暂时先寄养在阮湘家里。 两人拎着行李走到楼下时,外面阳光大盛,出租车司机已经等候许久。 阮湘看着林延述把行李一件件放在后备箱,忍不住叮嘱道:“林延述,不能忍就不要忍,有事随时跟我联系,知道吗?” “放心。”林延述打开车门,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女生。 犹豫几秒后,他关上车门,径直朝她的方向跑去。 下一刻,阮湘的整个身体跌入到一个温暖怀抱当中。 她闻到男生身上澄澈的柑橘香气,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的明朗笑意,低声道:“阮同学,我们除夕见。” 阮湘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轻声道:“林延述,除夕见。” _ 新年当天,阮湘被小区门口的鞭炮声吵醒。她掀开窗帘,望见楼下满地都是爆竹红影,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她看了眼时间,慢吞吞地踩上拖鞋去洗漱。 阮湘拿出前些日子跟周韵筝她们一起逛街时新买的灰色牛角扣大衣穿在身上,下搭一件白色针织长裙。 女生的长发今天难得没有绑起,而是温柔披在肩后,配上她不施粉黛也柔嫩的脸颊,整个人松弛而又精致,似漂浮在湖畔的一朵梨花。 阮湘刚去到医院,就迎面收到了阮甄和方维江包来的大红包。 两人笑意盈盈地祝她新年快乐,却被阮湘开玩笑地批评没有仪式感。她都还没拜年呢,红包怎么就先塞进她手里了? 阮甄现在独立行走还不是很方便,阮湘搀扶着她在医院周围四处闲转,碧绿草坪绰绰映着微光,许多大人小孩都在室外放风,四周尽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望着眼前的一幕幕,阮甄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阮湘站在她面前,贴心帮阮甄擦去眼泪,温声道:“妈妈,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要流泪好不好?我想看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 阮甄慈爱地凝着阮湘,眼中满是疼惜:“好,妈妈都听你的。” 今日虽然出了太阳,但室外冷空气依旧强烈,天气预报预警今晚可能会有大雪。 阮湘怕把身体本就羸弱的阮甄冻感冒,因此只转了几圈便把她带回病房。 房间里,方维江正在捏面皮包饺子,男人手艺意外地不错,每个饺子都捏得漂漂亮亮,一个个饱满的月牙成群排列在案板上。 阮湘半个身体趴在桌面,不可思议道:“方叔叔,我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呢,没想到包饺子这么厉害。” 方维江笑着看了阮甄一眼:“你妈喜欢吃,所以我之前找老师特意学过。” 闻言,阮甄明眸稍弯:“你方叔叔包饺子确实好吃,湘湘你等下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我哪里瘦了?”阮湘示意她看向自己的脸颊肉,“都怪你们天天投喂我,我都多大了,还差点把婴儿肥吃出来呢。” 中午刚吃完饭没多久,阮湘他们几个海边小分队的群里就发来了视频通话邀请。 阮湘点进去时,周韵筝正在可恶地炫耀自己手里的一沓红包,女生坐在沙发,模仿赌神姿势,得意洋洋:“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实力。” 阮湘见已经有人主动拉走仇恨值,于是也晒出了自己鼓鼓囊囊的两个大红包。 正在躲亲戚的冯嘉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哀怨道:“为什么我的亲戚就只会问成绩,不会爆金币?” 和冯嘉瑶同病相怜的邢知堂接道:“你这还算好的,我爸妈甚至让我出去表演才艺,我一学画画的表演什么?给他们一人画一张肖像吗,真把我当公园卖艺的了。” 谢沉瑶笑着将摄像头对准了谢蕊做得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引得众人纷纷狂流口水,鬼哭狼嚎地求她给自己留几口剩饭。 迟辰在陪家里的长辈打麻将,他脑子聪明,运气也好,没过一会儿便赚得盆满钵满,在群里阔气地大发红包。 周韵筝表示自己现在是暴发户了,根本不屑跟他们去抢这些苍蝇肉。 这时,周政安在镜头里悄悄地出现在周韵筝身后,几人视线移过去,均默契地没有出声。 周政安找准时机,趁其不备一把抽走了周韵筝手里的所有红包,随后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女生愣了几秒后立刻追过去,愤怒地大喊道:“舅妈!周政安他又欺负我!” 邢知堂看得哈哈大笑,表示善恶到头终有报。 阮湘跟着大家一起笑出声来,可看着林延述那块始终是黑着的头像,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从昨天晚上说完晚安后,她给林延述发去的消息便一直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信。她很担心林延述现在的情况,怕他在那个家里再次收到伤害。 一直到春晚开始很久,阮湘都没能收到林延述的回信。 她吃着饺子,和阮甄方维江一起看着电视里的小品,听着身边的欢声笑语,心思却怎么也投入不进去。 一句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让阮湘的心情渐渐沉入谷底。 “湘湘,发生什么了吗?”方维江看她的表情不对,关心道。 “没事。”阮湘站起身,“我吃饱了,先出去一趟儿,等一会儿就回来。” 阮甄提醒她:“外面又下雪了,你把围巾围上再出去。” 女生应了声好,围上围巾,快步朝医院外走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地,被灯光烘成了大片鹅黄。阮湘裹紧衣服,打算主动出击,去林延述的家里将他带离。 医院门外是个宽敞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阮湘一个抬眼,居然远远在马路那头望见了林延述的身影。 而此刻,两人都在等同一个红灯。 男生眉目疏淡,穿着和她同色系的灰色大衣,长身鹤立。路灯暖黄色的光源投落在他身上,恍惚间,就像是他降临在自己身边。 心有灵犀那般,林延述显然也注意到了对面的女生,他原本抿起的唇角逐渐扬起弧度,隔着车流与她遥遥对视。 双眸交汇间,阮湘心头微动,看向红灯不断跳动的数字,在心里默默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霎时间,灯光交替,绿灯亮起,周遭的汽车在一时间全部停下,人潮涌动着波浪般前行。 林延述向前的步伐稳稳踏在雪地,他径直穿过人群,朝阮湘的方向奔去,坚定不移。 男生黑色的围巾散开大半,被风吹起,变成只展翅而飞的蜻蜓,午夜月光就这样尽数挥洒在他身上,倒映出他们彼此越靠越近的身影。 终于,脚步停落在面前那刻,阮湘呼吸稍顿,抬眸,看进他双眼之中。 林延述微微气喘,目光温柔,装进她的瞳孔像捧住了整个世界。 阮湘眨了眨眼,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摘去了男生发丝上的细雪。 林延述垂下头,睫毛微颤,任由她在自己发间动作。 下一秒,他温热掌心骤然包裹住女生指尖。 雪花顷刻间融化在两人的灼热体温之中,带来不可抑制的绵延湿意。 再开口时,林延述尾音里勾着藏不去的笑意。 他抬眸,拉住女生的指尖左右轻晃,低声道:“阮同学,好久不见。” “希望这次,没有让你等太久。”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2月5日。 这次,等到你了。 第62章 一场盛大的,经久不息的心动。 阮湘抽出指尖,反推他一把,兴师问罪:“别来这套,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林延述摩挲了下还留有余温的指腹,诚实告知:“回去后我爸妈把我关在家里,我今天跟他们大吵一架跑出来,手机没充电关机了。” 阮湘担心道:“那你等下怎么回去?” “林桦越会给我开门。” “他?”阮湘不太相信,“就你们俩的关系,他真的不会开门放蛇咬死你吗?” “我们这几天好好聊过了,以后互不打扰,所以我不会被蛇咬的,放心。” “才懒得担心你,我们去哪里看烟花?你有做攻略吗?” “不需要攻略。”林延述带着阮湘往前走,“接下来你只需要跟着我就好。” 除夕夜的晚上,寒梅挂树,人潮如织,笑声喧闹,满目都是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 出乎意料,林延述没有带阮湘去那些观看烟花的最佳场所,而是带着她来到了两人之前观星的那个破败高楼。 阮湘站在楼下,疑惑道:“我们就在这里看烟火吗?这边很偏也没几个人,就算地势好等下也看不到什么漂亮的烟花。” “相信我。”林延述往楼梯上走去,“我一定会让你看到烟花的。” 上一次他们过来还是秋天,穿得衣服也不多,饶是如此二十七层楼也爬了半天,现在两人穿着厚重的冬装,行动更加不便。 阮湘费力爬上二十层,扶着墙壁累得直喘气,她额上已经浮出汗珠,干脆直接把围巾解开让林延述替她拿着。 女生将微湿的发丝捋到耳后,咬牙切齿道:“林鼹鼠,如果等下看到的烟花不能让我满意,我绝对把你从这里一脚踹下去。” 林延述喘息两声,语气却十分从容不迫,似乎有充足信心:“不满意的话不用你踹,我保证自己滚下去。” 到了最后两层楼时,阮湘几乎是被林延述连拖带拽地拉上去的。 好不容易到达天台,女生重重呼出一口白汽,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小。 她跟阮甄发了条消息,说自己现在跟林延述一起,大概会晚点回去,让她不要担心。 阮湘很快回复说好,让他们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林延述缓步走向天台的角落,掀开了一大片遮盖着东西的白布。 阮湘站在他身旁,看着那些高高垒起的纸箱,问道:“这些是什么?” 林延述扬唇,字句清晰:“我为你买来的烟花。” 阮湘惊讶地睁圆了眼:“不会这么多全是吧,你究竟买了多少钱的?” “一万三。” 阮湘不可思议:“你疯了啊?!” 林延述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他看着阮湘,语气认真,格外一板一眼道:“因为我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你最好的。阮湘,我既然答应过要和你一起看烟花,就绝对会说到做到。” “林延述,你……” “不用再说了。”林延述微笑着打断女生的话,把装满烟花的箱子按序摆放地面,“阮湘,接下来,你只需要用心去欣赏这场烟火。” “这场只为你一人绽放的烟火。” 阮湘抿了抿唇,看向林延述在寒风里飞扬的墨色发丝,心脏无端跳动飞快。 林延述独自一人摆放好所有烟花,走到阮湘身边,把黑色的遥控器递给她:“如果准备好了,就按下这个红色的按钮。” 阮湘垂下眼,接过遥控器,拇指停留在按钮的上方。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忽而,指尖用力降落。 一瞬间,万千烟火宛如春日破土的新芽从下方极速钻出,它们“砰”地一声高高跃起,撞至云端,点燃夜空,而后在最高点时相继绽开,放映出绚丽夺目的片段。 “阮湘!” 伴随着夜空中无数朵烟花盛放的声音,皎洁月光下,林延述大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站定在阮湘面前,身后是无数朵璀璨各异的烟花与一望无际的风景。 “还记得你在海边喝醉的那个晚上吗?那晚你告诉我,未来的林延述还欠你一场烟花。” 男生微笑起来,双眸明亮清澈,倒映着整片光景,大声道:“现在,二十五岁的林延述欠你的那场烟花,十七岁的林延述替他还给你了!” “我林延述,说到做到!” 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阮湘只知道,望进他眼里的瞬间,所有的过去与未来交织在眼前。 心脏在此刻怦然盛开一朵烟花,它变成无数朵蝴蝶,在这一刻翩飞至空中,变成烟花散落的尾迹,如星如雨。 阮湘怔怔凝着他,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的湿意在顷刻夺眶而出。 那场欠她的烟花,林延述真的还给她了。 十二点的钟声在此刻敲响,下一秒,远处烟花再次划破墨色夜空,交映美好。 雪没有停,白色碎片与烟花交杂在一起,燃烧尽所有的冰冷。 江雪年年,烟花夜夜。林延述神色温柔,指尖擦去她眼尾泪痕,一字一句道:“阮湘,新年快乐,希望你所念皆所愿,所求皆所得。” 阮湘“嗯”了声,唇角弯起,孵出两个浅浅梨涡:“林延述,你也一样,新年快乐!” 烟花燃尽后,很快只余片燃烧过的灰烬。 虽然大楼无人再来,但两人还是一起乖乖地蹲在地上清理垃圾。刚刚烟花绽放的时刻有多美,现在清理就有多累,林延述原本不想让阮湘动手,但架不住女生非要参与。 她将碍事的裙摆堆在膝间,神情不像是在清理脏物,更像是在海滩上寻找珍珠。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可惜。”林延述说。 “可惜什么?” “可惜烟花绽放的过程虽然很美,但是转瞬即逝,只留下一地狼藉。” 阮湘停下动作,思考片刻:“不瞒你说,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在看到那片烟花时,我忽然想通了。” “我以前的思考方式太悲观了,其实只要我用眼去看,用心去记,烟花的绽放就不会有限期。因为它现在已经被我收藏在心底,所以即使肉眼看不到,摸不着,一片狼藉也没关系,因为最重要的时刻,我已经用心记住了。” “林延述。” 她说:“你和烟花,我都记住了。” …… 待两人拎着垃圾从天台爬下来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天空中的雪早已停下,只留下满地银霜,他们把垃圾分类扔进垃圾桶里,缓步朝医院走去。 路灯散发着昏黄光线,光晕朦胧,阮湘和林延述并肩在街边漫步,向前走去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墨色脚印,踏出条独属于他们的康庄路径。 “阮同学,你明天有空吗?”林延述问道。 “怎么?你想约我。” 林延述“嗯”了声:“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听到女生肯定的答复,男生嗓音逐渐雀跃起来:“那我明天还在医院门口接你,我保证,这次一定不会漏接你的电话。” 阮湘语调闲散,慢悠悠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再相信你一次。” “非常感谢阮同学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知错就改,绝不再犯。” 很快,路途到达终点,林延述把女生送到医院路口,陪她一起等这里的最后一个红绿灯。 凌晨的马路车流稀少,雪压枯枝,灯火明亮,一片温馨之意。 林延述伸出手,帮阮湘理好脖颈间的围巾,将女生凌乱的发丝梳在耳后。 阮湘抬眸,忽然说:“林延述,记不记得当时咱们一起在海边玩真心话大冒险,当时我抽中了真心话,问题是如果可以穿越回过去,我最想回到哪个年纪。” 林延述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很迷茫,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就被妈妈的电话叫走,但这之后,我偶尔会想起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林延述问。 “嗯,我有答案了。”阮湘把眼神落在男生面庞,语气平静,却格外认真,“林延述,我最想回到我的十七岁。” 虽然阮湘并没能看到海华市的那场烟火大会,但她已经可以确定,林延述就是她生命中抹不去,躲不掉的那份命中注定。 在这个重来一次的十七岁,她消除了所有遗憾,拥有了一场盛大的、经久不息的心动。 “阮同学。”林延述垂眸看着她,眼里微光闪烁,“我可以自恋点理解你这句话吗?” “你是怎么理解的,说来听听。” “你最想回到十七岁的原因是,因为你的十七岁里有我。” 阮湘笑了:“你和我是高中同学,我的十六岁,十五岁也有你啊。” “不管。”林延述试图胡搅蛮缠,耍赖道,“反正多多少少总要跟我有点关系。” “这倒确实。”语毕,女生伸出两根手指,她用大拇指掐着食指比在林延述眼前,“嗯……大概这么多吧。” “怎么可能只有黄豆大小?”林延述不信,十分幼稚地抡圆胳膊画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圈,笃定道,“我看至少有这么多。” “切,才没有呢。” 很快,绿灯在两人的拌嘴声中亮起,阮湘告别男生,独自朝前方走去。 在这霜雪皑皑之夜,她穿过马路,回过头,发现林延述依旧站在原地,他看着她,目光灼灼,藏有千万种心动。 于是阮湘将双手比在唇边,笑着对林延述喊道:“是比你刚刚画得,还要,还要,还要多!”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2月5日。 烟花很美,并不转瞬即逝。 第63章 这么容易害羞,以后怎么办啊? 阮湘回到病房时,阮甄还没睡,春晚已经结束了有一会儿,电视被调换至八点档家庭狗血剧。 阮甄坐在沙发上,正在和方维江聊天。 阮湘一进门,两道犀利的眼神瞬间注视在她身上。 她皱皱鼻子,莫名有点心虚,总感觉自己是太晚上出去乱跑,跟骑着鬼火的不良少年鬼混的青春期叛逆少女。 此时,电视上的女主角悲痛大喊道:“我都已经当做你死掉了!你又为什么要来找我,我恨你!我恨你!” 男主角表情痛苦,尔康手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关于我的一切,这都是我欠你的,我理应要还。”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女主声泪俱下,“这一切不都还是假的吗,梦醒了,你还是要离开我!” 然后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哭着哭着就又对上眼了,紧接着就是逃跑、拥抱、强吻,从抗拒到沉迷的偶像剧流畅三件套。 这催人尿下的剧情着实让阮湘一阵无语,阮甄也有点受不了这俩年轻人抱着互啃嘴皮子的画面,连忙调了台。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让阮湘坐在她和方维江中间。 沙发很大,中间的空余位置够坐五个阮湘,饶是如此,阮湘看着身边虎视眈眈的两位家长也开始犯起紧张。 阮甄温柔盘问道:“这么晚回来,你跟小述去哪里玩了,玩得开心吗?” 阮湘实话实说:“我们去看烟花了,玩得挺开心的。” 方维江打探道:“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 阮湘依旧实话实说:“勉强算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阮甄松了口气:“我看小述是个好孩子,你也聪明,你们相处时做的举动都有分寸吧?没有出现……”阮甄没说完,略带嫌弃地看了眼电视,暗示的十分明显。 阮湘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跟二十五岁的林延述属于是能不能做的全做了,但跟十七岁的林延述,阮湘脑补了一下,想到那次醉酒后的海边之旅,没忍住,笑了出声。 她这一笑,身边的两个大人瞬间大惊失色。 阮湘唯恐他们误会,连忙补救道:“你们放心,我们两个最亲密的行为只有拥抱,还是同学之间那种互相鼓励积极向上,传达友爱式的拥抱。” 阮甄知道阮湘基本不撒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嘱咐了她几句男女生之间交往的分寸后,让她早点回房间睡觉。 洗漱完,阮湘擦着头发给林延述回消息,怕女生不放心,后者还专门拍了张他坐在床上的自拍,证明他自己现在真的已经安全到家。 兴许是爬楼梯太疲惫的缘故,阮湘刚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今夜,她又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很简单,她一个人站在洁白的房间里,四周空荡荡一片,连个家具也没有。 四周有许多人喊她的名字,但她却听不太清晰,好似已经被困在了这里很久。 很快,房间里出现了两只鹦鹉。 无拘无束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喊阮湘跟上,于是女生跟着它们朝前走去,发现本该空白的墙壁在此刻突兀地出现了一扇大门。 阮湘握住门把,却在要打开门的那一刻忽然惊醒。 醒来时,她心脏莫名跳动飞快。 阮湘睡眼惺忪地拉开窗帘,任由光线泼天盖地地倾泻进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街道上拜早年的人已经出发,人来人往一片,好不热闹。 阮湘吃过午饭后回租住的房子换了套新衣服,她昨天穿得白色针织裙因为清理烟花时没有太注意,下摆蹭得有些泛黑。 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阮湘简单地洗了个澡,思绪放空间,她情不自禁地分析起这些梦的含义。 她最近的每一场梦都不知所云,杂乱无章,但阮湘总觉得这些梦应该是有些微妙的关联,只是现在的她暂时还理不出任何线索,只能盲人摸象般地前进。 洗完澡,阮湘难得地化了个淡妆,镜子里的女生双瞳剪水,似一地新雪般水秀、纯柔。 临出发前,她拿出收纳盒,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林延述送给她的那条烟灰色手链。 阮湘记得自己曾答应过男生,如果哪天她可以真正地走出过去坦然接受他时,就会将这条手链再次戴在腕间。 凝望着这条曾承载过她无数感情的手链,阮湘思忖片刻,拿出一把剪刀。 下一秒,整条手链应声断落。 _ 下午的温度有所回升,外面的雪已经被晒化了不少,树枝悠悠地往下挂着水,空气中泛着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 林延述今天穿得休闲,冷调灰的宽松棒球服内搭件月白色t恤,脖颈上还带着条款式简单的银制项链。 他拎着杯温热的奶茶站在医院门口,五官冷峭,碎发垂着,眉目懒洋洋的。 阮湘出来时,正巧看到林延述被两个女生要微信,他礼貌拒绝,示意她们看向自己手中拎着的那杯奶茶。 女生们立刻了然,没再过多打扰。 阮湘走到他身边,笑意盈盈地打趣道:“林鼹鼠,人气还不错呀。” 女生五官本就精致,只是稍作打扮就漂亮的晃眼,林延述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耳际薄红。 他故意装没听见,不理会阮湘的调侃,把奶茶递给她:“给你,三分糖加布丁。” “谢了。” 阮湘伸手接过奶茶时,小臂忽然被林延述一把拉住。 他紧盯着女生手腕上的那条串珠手链,惊喜道:“阮湘,你居然戴上它了!” “我不止戴上它了,还有别的呢。”阮湘将手腕翻转,展示在林延述眼前。 女生纤细的腕骨之上,这条手链再不复往日素雅,而是被人细心加工上了一颗白绿色吊坠。 这个吊坠正是那天阮湘向林延述要走的俄罗斯套娃,此刻,它正悬挂在阮湘的碗骨上,如柳叶般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瞧着男生怔愣的模样,阮湘收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林延述,看,我把你也戴在身上啦。” 温热的吐息喷洒耳廓,林延述蓦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面前女生。 片刻后,他闪过眼神,忽然毫无征兆地踩向地面。 阮湘失笑,提醒他道:“林同学,开心可以,但不要鬼叫,更不要兴奋地又蹦又跳。” 想起上次被投诉的尴尬情况,林延述无言良久,表示自己尽量。 正逢新年,各地人山人海。 两人刚到电玩城,阮湘便拿着一筐游戏币直奔抓娃娃机而去。 她一直是个胜负欲很强的人,许多事情都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到最好,前几天跟周韵筝她们一起出来玩,冯嘉瑶看上个吐着舌头的小狗玩偶,可一下狂甩五十块钱也没能抓出来。 周韵筝嘲讽她菜,声称要给冯嘉瑶好好炫技,让她看看什么是洛城第一爪,结果结局是扔进了一百块钱都没能抓出来。 轮到阮湘时,她直接一发入魂,结果却被周韵筝冯嘉瑶吐槽是运气好,因为她们前面空爪太多,所以次数到了就是闭着眼也能抓出来。 阮湘不服气,坚决认为就是自己技术好,让她们挑自己喜欢的娃娃让她抓,表示自己绝对指哪儿打哪儿。 结果就是运气不再,直接赔到精神恍惚,娃娃店老板在一旁赚得盆满钵满。 阮湘回到家后便抽空研究抓娃娃诀窍,只等下次再来一雪前耻。 见林延述走到自己身边,女生俯身盯着玻璃柜里各色各样的娃娃问道:“林延述,你喜欢哪个?我给你抓。” “对我这么好?”林延述指着一只头上缀着蝴蝶结的兔子,“我想要它。” “行,立刻帮你拿下。” 阮湘丢下硬币,紧紧握住遥控球,还不忘嘱咐林延述一定要给她拍下视频记录精彩时刻。 男生点头应好,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盯着阮同学操作。 爪子本来已经勾住娃娃的蝴蝶结将它带起,可却在空中时突然泄力,兔子掉落下去的刹那,阮湘听到了自己的内心在和它一起哀嚎。 她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林延述,男生受用地勾起嘴角,俯下身帮她投币。 一连失败了十几次也只是把兔子从最左边甩到了最右边,阮湘心情不免有些挫败,仗着林延述宠她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无理取闹:“都怪你,你为什么喜欢兔子?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兔子喜欢别的,我肯定现在就抓到了。” 林延述看着阮湘气鼓鼓的模样一阵好笑,他顺手揉了把女生发丝,语气温柔地帮她顺毛:“嗯,都怪我。那作为赔罪,我帮你抓住这只兔子好吗?” “算了,我自己来。” 阮湘不服输,可游戏币流水似的往里投也没能把兔子捉上来。 看着女生的操作,林延述沉吟片刻:“其实我觉得你抓娃娃的技术已经很厉害了,之所以没抓到一方面是这个机器的问题,还有就是你可以试试投机取巧。” 阮湘来了兴趣:“说个方法。” “挂爪。” “这是什么?” 新一轮的游戏已经开始,林延述身体欺进阮湘,用掌心包住她的手背。 他低下头,对着身形突然僵直的女生轻声道:“放松。” 随着掌心在遥控球上疯狂旋转,机器内,爪子四处乱晃,摇摇欲坠,终于在一次猛烈甩动中挂上了娃娃机里的绳索。 找准时机,林延述往下一甩,爪子直冲兔子而去,精准无误地将它捕捉了出来。 “怎么样?这个方法不错吧。”男生挑起眉梢,语气得意。 阮湘若有所思,调侃道:“厉害是还算厉害,可林鼹鼠,兔子已经捉上来了,你还抓着我的手是为什么,打算吃我豆腐吗?” 反应过来后,林延述立即松手,他避开女生灼灼目光,为自己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阮湘眸中掠过笑意,把兔子递给他,“你要是故意的话,耳朵也不会这么红了。” 对此,林延述也挺无语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阮湘面前,自己的耳朵似乎就独自生活在夏天,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染上日暮。 “林延述,你说你现在这么容易害羞,以后可怎么办啊?”女生掀起眼皮,清澈的眼眸里泛着层秋水涟漪。 她微微踮起脚尖,凑近林延述带痣的耳边,语气很轻、很柔地撩拨道:“你知道吗,在未来,我们做过很多很多更亲密的事情,那个时候,你从来都不会害羞。” 趁着男生还没反应过来,阮湘很大胆又很怂地撩完就跑。 察觉到阮湘想逃,林延述下意识伸出双手,炙热掌心在顷刻间便抓住了女生纤细的手腕。 他微微使力,冷不防地将阮湘拉至身前。 距离一下贴近到呼吸可闻,柑橘与铃兰香交织氤氲在鼻息之间,暧昧的氛围瞬间蔓延。 阮湘双手抵在男生胸口处,抬眸看到林延述的眼神时,呼吸骤然一窒。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过林延述露出如此带有侵略性的神情了。 在这一刻,四周忽然变得静寂无声,只余彼此。霓虹薄光之下,五官冷俊的男生长睫半垂,眼里墨色翻涌,无声地宣告那不可言说的欲念。 半响,他微微低头,喉结滚动,有些委屈地说道:“可是我全不记得了,阮湘。” “要不然,你考虑一下,像我刚刚教你那样教一教我。” “好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9年2月6日。 这不公平,我要求即刻恢复所有本该属于我的记忆,现在、立刻、马上。 第64章 阮湘,不要再会了。 “不行!”听到这话,阮湘猛然从林延述怀里挣脱。 她脸颊难得染上层薄红,义正辞严道:“林延述,你现在还小,不许给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是你先暗示我的。”男生收回所有棱角,语调闲散,好笑地盯着阮湘。 “我这是为了测试你心智够不够坚定,现在看来你很失败,我对你非常失望。” “嗯,我心智确实还不够坚定。”林延述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提议道,“所以阮同学,你以后可以多测试我,相信在你的不懈帮助下,我很快就能脱离低级趣味。” 呵呵,阮湘迅速拒绝,讪讪退后,想还是算了吧。就林延述刚刚那个眼神,她不知道以前在那个什么的时候见过多少次。 她怕她再帮助下去,不但林延述没脱离低级趣味,自己也要被他拽得跌入粉红春潮。 两人在电玩城又玩了一会儿,林延述带着阮湘去到手作店DIY香薰蜡烛。 他显然提早安排过,整个店里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环境舒适又惬意。 两人先去挑选精油,阮湘挨个闻到鼻子都快失去嗅觉,最后选择了佛手柑加柠檬香茅,林延述则选择了维吉尼亚雪松加甜橙的组合配方。 坐在桌前,女生捏出些装饰用的干花,剪出弧形,再用镊子把它们放进水晶蜡里装饰点缀。她投入到一件事时总是很认真,像是在细细雕琢一幅画作。 林延述做了个简单却精致的冰山蜡烛,在等待凝固的过程中帮阮湘修理起了干花枝叶。 他手指一摘,把紫菂色干花的花瓣舒展,轻巧地别在女生耳侧与发丝之间。 := 阮湘将每片花瓣的走向都摆放的细致入微,林延述起身帮她倒入水晶蜡,插入烛芯。 待凝固完毕,阮湘小心捧起这杯香薰蜡烛,笑着问他:“好看吗?” 心腔处传来无声悸动,林延述盯着面前的女生,目光渐深。 随后,他缓慢垂下眼,低声道:“嗯,很漂亮。” 阮湘并没察觉到男生的心不在焉,把蜡烛递了过去:“送给你,佛手柑的味道可以助眠,让人放松。” “所以你刚刚一直在闻精油是为了帮我找助眠的佛手柑?” “对呀。” 阮湘笑起来,耳边的花朵在林延述眼里缓缓绽放。 “林延述。” 她说:“希望你睡个好觉。” 夕阳垂落,月色逐渐弥漫在天际。 吃过晚饭,得知下面还有一场活动,阮湘不免惊讶:“你这是把今天当做咱们的最后一天在安排吗?” “你累了?累了的话我就送你回去。”林延述一切计划均以阮湘的感受为最优先。 “这倒没有,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得到肯定答复,男生带着阮湘去了东城区的一家小酒馆看livehouse演出。 他在昨天就买好票,特意选的二楼位置,这里既能把整片舞台尽收眼底,相对来说人也会少一些,不至于那么拥挤。 阮湘倒是第一次来看livehouse,好奇地趴在栏杆上望着眼下涌动的人群。 林延述伸出手,帮她理了理耳边那朵快要栽倒的小花。 乐队的主唱是位台湾女生,她拿起话筒,嗓音空灵慵懒,尾音勾人,却又多了几分不可触碰的距离感,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她双眼微垂,轻声唱道: 我猜想/和你的时光 会不会/和我梦中的一样 那夜色弥漫/晚风吹 我听见你在我身旁 庭院深/风铃响 我不良情绪被你裹藏 迷离的霓虹灯光闪烁在这片空间,配合着主唱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柔的迷醉感。 阮湘发现这首歌自己以前听过,于是很快便融入乐曲当中,她拖着腮,随着歌曲的韵律轻声哼唱,眼里泛起细碎微光。 女生温润的嗓音在耳边流淌,林延述眼神落在阮湘腕骨上的手链时,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阮湘。” 林延述鼓足勇气,在此刻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想说的话,一个他自认十分莽撞,却又携带着浓烈期待的请求。 “这条手链你带上了,可不可以就不要再取掉?” 闻言,阮湘声音一顿,随后望向他,良久没有说话。 色彩各异的霓虹灯光将女生清纯的脸庞模糊成朦胧模样,就在林延述以为自己或许听不到想要的答复时,阮湘却忽然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她双眸弯似月牙,眼底温柔,一字字擦去这片朦胧镜面,露出清晰景象。 “我答应你。” 她说:“林延述,既然我把它戴上,就不会轻易再取下来了。” ……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和她对视间,林延述忍不住去想。 他时常是胆怯的,缩在茧蛹里形影单只,可看见她时,便总是想着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像桑蚕蜕变时总要顶破那层薄膜,他不想再通过那层薄薄的屏障去琢磨她的光亮。 而是想要和她一起,朝暮与共,行至天光。 歌曲渐渐落入尾声,阮湘移开目光,听到她唱。 窗外树叶摇曳的阳光正好 树影是你撒下的红豆落日 漂浮在地上落成夕阳 光线铺满在我手掌 抓不住/那微光 但我知道/你在我身旁 _ livehouse演出结束后,人群散场,阮湘和林延述顺着人流向外走去。 夜还算不得深,可天空却乌云密布,无端给人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阮湘还有些意犹未尽,提议道:“林延述,下次我们还来好不好?” 见有人要撞到阮湘,林延述把女生拉近身旁,低声道:“你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是吗?但很抱歉,你恐怕陪不了她了。” 格外熟悉的男声梦魇般回荡在耳畔,林延述瞳孔一震,迅速把阮湘护在身后,神情在刹那变得冷厉而又戒备。 只见许久未见的宋誉从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他冷眼盯着面前两人,眼神疯狂而又怨毒,如同条反胃的青虫,每一步都在地面蠕动出黏稠痕迹。 “啧啧啧。”他嗓音尖利,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两个还真幸福,我好嫉妒啊。” 林延述心头浮起股不祥的预感,迅速道:“报警。” 阮湘立即拿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又是这招啊,但这次已经无所谓了。” 宋誉看见阮湘报警也丝毫不显慌张,似乎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一步步逐渐逼近两人。 林延述见势不妙,拉起阮湘的手转身就跑。 可就在他们跑动的刹那,周遭的行人却忽然在他们身边消失殆尽,似乎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宋誉的速度也诡异地变得奇快无比,甚至只用几步便追到了两人身旁,他从身后掏出一把锋利尖刀,狞笑着朝二人冲去。 林延述见势不妙,拼尽全力一把推开阮湘。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宋誉借此机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林延述的背脊,穿透肌理。 铺天盖地的痛感侵袭而来,林延述瞳孔骤然紧缩,呆滞地低下头,看向身体里溢出的汩汩鲜血。 似乎是被他这个模样取悦到,下一秒,宋誉狞笑着拔出了插进林延述腹部的尖刀,然后飞速地再次深入。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锋利的刀尖劈开肌肤,插入内脏。他速度快到残忍,毫不留情,刀刀狠毒,直到林延述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上,摔倒在这片雪地当中。 被推倒在一旁的阮湘颤抖着看向林延述身上溢出来的鲜血,大脑空白一片,整个身体僵直在原地,再不能行动。 林延述半阖着眼,指尖用力插入雪中,奄奄一息地抬起头,嘶吼道:“阮湘,跑!” “真是个痴情种啊,但你其实不用担心她的。” 宋誉恶劣地踢上男生背脊,对着濒临崩溃的阮湘勾了勾手道:“还不快点过来,再不过来你可就听不到你情郎的遗言喽。你放心,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时间就好好留给你们两个。” 说罢,宋誉优雅地朝阮湘行了个绅士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荒芜之地。 冰凉的羽絮拂过脸颊,阮湘抬起头,发现是又下雪了。 林延述身上流出的红色血液把白日里残余的剩雪烫到融化,两色红白交加,缠在泥泞的地上像一场永不会醒来的噩梦。 阮湘跌跌撞撞地爬起,踉跄着朝林延述跑去,她跪倒在男生身边,双手死死地捂住他出血的地方,不停地,绝望地喊他名字,祈求他再等一等,先不要睡。 雪血混为一体,眼前怎么也扯不开这两种颜色,林延述轻轻眨了眨眼,明明唇瓣已经苍白一片,却还是勉强地扬起唇角,断断续续喘息着,安慰她道:“别怕,阮同学,你……你不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吗,不要哭……未来哪有那么容易被改变,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十指紧扣间,摩擦的鲜血染红了阮湘腕骨上的整条手链,那个小小的吊坠被晕染猩红,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搁置在原主人的身上似乎在无情地映照着他的结局,一个既定的结局。 林延述发觉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世界像蒙上了层雾般湿润,朦胧。 女生的哭喊与滚烫的泪滴砸在他的身上,比皮肉之苦更让他心如刀绞。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像沙漏般飞速流逝,往事回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而他只对不起阮湘。 林延述无力地蠕动着苍白的嘴唇,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他是有话想说的,闭上眼的最后一秒,林延述想。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死就好了。 早知道自己会死,就不给她承诺了。 “不!不要!林延述!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阮湘撕心裂肺地悲恸起来,嗓音在绝望中浸泡的嘶哑、崩溃。 她慌乱无助地把逐渐冰冷的林延述抱进自己怀里,用衣服紧紧包着他,固执地想要把他捂热,却怎么也无能为力。 她救不了一个已死之人。 霎时间,阮湘的右臂忽然传来了难以承受的剧烈痛感,而这一次比以往所有的疼痛加起来都要更加难捱。 她痛到牙关打颤,明明是极寒之夜却浑身发汗,四肢不断痉挛。 阮湘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哀鸣出声,即使身体不断矮倒下去也倔强地不肯松开林延述的手指。 眼前的一切在顷刻间转化为浓稠墨黑,昏迷前的最后一秒,阮湘听到了宋誉阴恻恻地冷笑。 他说:“阮湘,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我也是被逼无奈。” “是你最爱的那个林延述,让我亲手杀了他。” 我最爱的那个……林延述? 江雪年年,烟花夜夜。 这场雪,不会暂停。 那场雨,该停下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9年2月6日。 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再见,对不起,但是阮湘,就到这里吧。 我们,不该再会了。 第65章 一切不过是场,痴人说梦。 二零二七年十一月一日。 今天是周韵筝守在病房的第三天,三天前她刚刚策划完一场艺术品展览,刚下飞机便收到了冯嘉瑶打来的电话,得知阮湘因服药过量被紧急送往医院。 周韵筝慌忙赶到时,阮湘已经被转进普通病房,直到现在还处于昏迷当中。 她询问冯嘉瑶详细情况,后者也说不清楚,只能确定阮湘绝不是想要自我了结才会吞下药片。 看时间到点,周韵筝拿起湿毛巾俯身帮阮湘擦拭手臂,看着昔日好友日渐消瘦的模样,她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忽然,她感觉到阮湘的手指似乎*轻轻动了动。 下一秒,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猛然睁开眼睛。 剧烈光亮刺入到瞳孔的瞬间,一滴眼泪从她眼尾重重划过,浸入到白色枕套当中印出深色痕迹。 阮湘死里逃生般大口喘息,嘴唇紧抿,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她环视一圈周围环境,最终把视线定格在了周韵筝的脸上。 简单的整理思绪过后,阮湘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回到了原本二十六岁的身体当中。 昏迷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头脑却忽地一阵发晕,要不是周韵筝眼疾手快地扶住,整个人势必会狠狠摔在地上。 见她刚醒就要胡来,周韵筝焦急地把阮湘按到床上,训斥道:“你给我好好躺着,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告诉我吗?我去帮你处理。” 阮湘扶着额头轻轻地喘着气,闻言,抬眸看向周韵筝,后者现在已然是一个干练精致的都市丽人,再没有高中时那副咋咋呼呼的模样。 瞧她这副默不作声的样子,周韵筝联想到这一年来的种种,忍不住发怒道:“阮湘,你到底要怎样?发生什么事不能和我们倾诉吗,你知道这一年看见你这副样子我跟嘉瑶有多难受吗?” 阮湘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忘掉林延述倒在血泊中的场景,问道:“韵筝,林延述呢?我要去找他。” 女人猛然抛出的话语把正在盛怒中的周韵筝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表情骤然卡壳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似的,因为这一个问句被抽走所有活力。 她盯着阮湘的眼睛,双臂渐渐颤抖起来,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周韵筝几乎是再不能忍受,声嘶力竭地说道:“阮湘,你到底要我们说多少遍才能接受这个事实,林延述他死了!林延述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林延述死了?! 这个答案让阮湘犹如被一道冰凌刺进身体,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她勉强扯起一个皮肉笑容:“怎么可能?林延述死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周韵筝,这话一点也不好笑!” 周韵筝咬紧牙关,找出一张照片摆在阮湘面前,而图片的内容赫然就是林延述的死亡证明。 女人嗓音渐低,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心疼:“湘湘,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但再难……你也要学着去释怀了。” 明明这张照片里的内容如此清晰,可为什么,她却一点也读不懂其中的内容? 阮湘双眸怔怔,感觉大脑好像被植入了一个飞速转动的螺旋桨,把她的思绪顷刻间搅得团团乱麻,心如刀割。 她深呼一口气,竭力隐忍着心脏剧烈的疼痛:“那你告诉我,林延述是怎么死的?” 很快,周韵筝冷声抛下了一个让阮湘几近崩溃的回答:“投湖自杀。” 自杀?不,这不可能。 阮湘双手掩面,拼命地想要读取记忆却是一片徒劳无功。 突如其来的悲伤席卷至身体,阮湘竭力抑制住想要干呕的欲望,一把拉住周韵筝的手臂哀求道:“韵筝,你带我去见林延述,就现在!我要见他,哪怕只有块墓碑只有张遗照我也一定要见他!” “不行!”周韵筝狠下心无视阮湘的哀求,握住她拉向自己的双手,“湘湘,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任何事情都等你身体恢复完全后再说。” _ 二零二七年十一月五日。 周韵筝强行按着阮湘又休息了几天,在医生确定后者身体已经无恙后,才同意带着她去了林延述所在的墓园。 路途遥远,望着周遭风景,阮湘忽然有种想要逃离的强烈窒息感,仿佛是她身体里的自我保护系统在警告她不要靠近。 这两天她向周韵筝详细询问了事情经过,得知在一年前的秋末,林延述突然毫无征兆地选择了自我了结。 而当时的阮湘在经历短暂的悲痛过后便迅速走出这段感情,重新投身于工作,一切仿佛都和原来一样。 只是在她们偶尔无意间提起林延述时会冷冷地说上一句,别再提他,我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对此,阮湘给出的原因是,林延述在这段感情中成为了背叛者。 “但是林延述根本就不可能会出轨。”周韵筝握紧方向盘,语气平静,“从高中到他去世前的这么多年,他对你的感情我们都一直看在眼里,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是林延述会做出来的。” “只是看你当时情绪相对来说比较稳定,我们也没敢多说什么,怕引起你再度崩溃,现在看来我当时就应该逼着你再多去看几次心理医生,不然你现在也不会……” 语毕,周韵筝心疼地看了眼阮湘。 阮湘并没有说话,牙齿把下唇咬到发白。 她想周韵筝的话应该就是为什么她在回到高三后期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林延述究竟是为何出轨的原因。 难道她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可是林延述究竟又为什么会选择自我了结? 太多的谜团无法自洽,阮湘头痛欲裂地靠在车窗上,不停地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来到墓园,周韵筝熟练地将阮湘带到了林延述的墓前。 男人死后骨灰采用的是树葬,一棵巨大的苦楝树植于大地之上,枝叶抽条。 正值秋末,苦楝树素面朝天,只留下累累黄果坠在高处。 阮湘走到树旁,盯着树下的一块方形花丛。 一块不大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花丛前方,像是被人特意丢弃冷落在这里,格外寂寥,那上面雕刻着林延述的名字,封存着他的遗像。 “他是这片墓里最年轻的一位。”周韵筝走到阮湘身边,回想起当年他们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嗓音哽咽,“湘湘,你知道吗?你醒来的那天刚好是林延述的一周年忌日。” 阮湘缓缓蹲下身,说不出来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整个身体像是闷在水里被泡得发涨。 她恍惚想起十七岁的林延述言之凿凿地让她放心,他不会死。他也的确没有死在宋誉的刀下,可却永远消逝在了二零二六年的秋季。 “韵筝。”阮湘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语速缓慢地问道,“林延述为什么会自杀?” 周韵筝的眼泪从眼角滴落:“我不知道原因,不只是我,我们都不知道。” “那我知道吗?” 周韵筝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 得到答复,阮湘垂下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延述的墓碑。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般,指着墓碑右上角灰蒙蒙的一片斑驳痕迹问道:“难道没有人打扫墓地吗,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脚印?” “师傅好几次都想要打扫,但是你不允许。”周韵筝凝着这块脏污痕迹,心情压抑,“你忘了吗湘湘,这是林延述头七那天你踹上去的……” “当时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一直默不作声,到送花时你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冲上前去一脚踹上了林延述的墓碑。如果不是他弟弟及时拦住你,我毫不怀疑你会把他整个墓都给掀翻。” “阮湘。”周韵筝抽泣道,“你怎么会把这一切全都忘了?” 是啊。她为什么会全忘了? 这是阮湘也想问自己的问题。 林延述究竟为什么会选择自我了结?而她又是为何刻意选择忘记了林延述死亡的事实,杜撰出一个两人因出轨而分手的结局。 但倘若林延述没有真的出轨,那她又为什么要在林延述下葬时愤怒地踹向他的墓碑? 和周韵筝分别后,阮湘带着众多疑问找到了秦安宁,简单地复述了下自己以为的事情经过,想看看能不能了解到更多的线索。 谁知听到这些话,一直面无表情地秦安宁却忽然笑了,她不可思议道:“林延述出轨?还是和我?” 秦安宁笑得肩膀都在止不住发颤,只是眼底却毫无笑意,余下的只有满目悲伤和同情:“阮湘,我一直以为都是林延述追在你身后跑,你对他的感情虽然也有,但对比起来完全不算多,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爱他,一年的时间都没能走出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哀叹。 最后,她轻声道:“恐怕,就连林延述也没有想到你会走不出去。” “你什么意思?”阮湘攥紧了手指。 秦安宁摇了摇头:“关于林延述自杀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内情,阮湘,你为什么要来问我?明明最清楚这件事情的只会是你本人。”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笃定道,“林延述这个蠢货,只爱过你。” …… 好像要下雨了,积雨云挂在天空,遮盖住原本明亮的光线,世界暗沉下来,似乎即刻跌入永夜。 阮湘拖着一身疲惫与迷茫回到家,刚打开门,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就朝她扑了过来。 是她和林延述一起养得萨摩耶,大饼。 大饼好几天没有看到自己主人,此刻尾巴竹蜻蜓一样甩起来,讨要爱抚。 就连平常总是懒洋洋的二饼也从沙发上跳下,它漫步走到阮湘身边,用身体去蹭她小腿,喵喵地小声撒娇。 阮湘昏迷的这几天,家里的小动物们都是冯嘉瑶在照看,周韵筝不放心她来照顾阮湘,便让她偶尔来遛遛狗,逗逗猫。 强打起精神陪家里的小动物们玩了一会儿,阮湘快步走进卧室。 反锁上屋门的瞬间,她整个身体无力地贴着墙壁滑落在地。 好累。 不止是身体,阮湘感觉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苦,她将头埋进双膝之间,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好想林延述。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林延述会自杀?为什么只有她什么也不记得? 阮湘拿出手机,点开了和林延述最后的聊天记录,一滴滴泪水砸在屏幕把字迹晕染的模糊不清,她拿起袖子狠狠地擦拭屏幕,死死咬着嘴唇,无声落泪。 2026年11月1日,15点26分。 Citrus:「我做了件很恐怖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你。」 2026年11月1日,16点28分。 Citrus:「阮湘,我好想见你。」 2026年11月1日,18点42分。 Citrus:「不能当面和你说再见了,对不起。」 2026年11月1日,18点43分。 Citrus:「阮湘,我们分手了。」 Citrus:「相信我,离开我后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2026年11月1日,18点43分。 Citrus:「对不起阮湘,我食言了。」 Citrus:「我们之间没有下一个雨天。」 阮湘颤抖着手点开通话记录,发现在这短短几条短信发来的时间之内,林延述一共给她打过56通电话。 但是每一通,她都没有接听。 突然,阮湘像是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颤。 她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手机摔落到地也不管不顾,跌撞着一把拉开抽屉的最里层。 像是一直在等待着她那般,此时,纯白色的柜板上静静躺着几张淡色的纸页。这些纸页因为岁月痕迹已经有些泛黄,内里沾染着些泪痕浸透后的细微褶皱。 阮湘指尖发颤,紧捂住唇,再度看向了这几张曾被她翻阅过无数遍的信件。 其实与其说是信,这些纸页记载的内容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封遗书。 阮湘视线小心地咀嚼字迹,直至终章。 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句号上时,一瞬间所有记忆排山倒海地涌来,将她踹入谷底,死死压住、压垮、压碎背脊,强硬剥夺呼吸权利。 阮湘双膝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眼泪顷刻砸碎在纸面,发出尖叫痛音。 江边月色下的真挚告白,在山顶一起许下的愿望,手拉手跑过的隧道,雨中的追逐,一起去看的清澈河流,雪地里落下的吻,无人接听的56通电话,所有的日落、蝉鸣、飓风、骤雨、血迹、泪水,还有最后那句不计其数的“对不起”。 阮湘想起来了,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出轨背叛,林延述从始至终爱着和爱过的就只有她一人,而那些虚假剧情不过是她因为怨怼不解被迫演出的一场自我欺骗。 阮湘指尖不断收力,在身体的地震中拼死攥紧手中纸页。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要在此刻翻回至故事的第一页重新讲过。 那时的他们仰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笃定地坚信爱会把所有艰难险阻全部击碎,自以为青春将会是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永远燃烧,永远势不可挡。 可后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痴人说梦。 第66章 他的故事 林延述第一次发现自己被人讨厌了,是在六岁那年。 那天是他的生日,奶奶去附近镇子的甜品店买来蛋糕给他。蛋糕的表面浮着层巧克力碎屑,许许多多的水果压在奶油的顶上,像一座甜甜的山。 他想把七彩的蜡烛插上去许愿,可却被奶奶按住了小手。 奶奶温柔地对他说:生日可是要热热闹闹的,小树,你想不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六岁的林延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随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可是他根本没有朋友。 村子里的小朋友嫌他爱发呆,迟钝,反应还慢,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 林延述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但偶尔看到大家围成一团打打闹闹时,总是希望能把自己变成一滩水,自然地流进他们身旁。 望着奶奶离去的背影,林延述跃起身体坐在床上,视线飘到蛋糕的盒面发呆。他大脑里面什么也不想,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就这样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像个静止的锡兵。 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他从床上狠狠跌落,跪在地面,摔了个狗爬。 林延述痛得龇牙咧嘴,耳边却听到阵阵快活笑音。 思绪回神后,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围起了一双双鞋,每个人的脚尖都直直地冲着他,封闭成了一个群狼环伺的圆。 林延述艰难地咽口唾沫,视线逐渐上移,看到了张张与他年龄相仿的稚嫩脸庞。他们的目光或打量,或嘲笑,但更多的,是侧着脸在看漂亮的蛋糕。 林延述已经过了好几次生日,他并不觉得这次生日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依旧是奶奶把圆圆的蛋糕切成好几份送到每个小朋友的手上,他们吃着蛋糕,又笑又闹。 林延述独自站在远处望着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蛋糕上插着的生日快乐小立牌,把大家聚集在这里许完愿后就被扔掉。 蛋糕吃完,奶奶拉住林延述的手让他去跟小朋友们一起玩,他不太想去,盯着地面发起呆来。 可身体的行动不会骗人,等再缓过神时,林延述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来到河边。 商议过后,小朋友们几人一组玩起了打水漂的游戏,石头在投掷下轻盈地越过河面,变成只矮胖矮胖的蜻蜓飞行。 林延述拾起石头,可才刚刚举起胳膊就被个强壮的男孩抓住手臂。 他推了林延述一把,颐气指使道:“你不许玩,你去给我们捡石头!” “为什么?”林延述有些疑惑,游戏难道不是大家一起玩的吗? “因为你不是我们的朋友!” 瞧见动静,几个小朋友急忙汇聚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他。 听到这句话,林延述心中的小火苗被忽地吹灭了。 是啊,只有成为大家的朋友才能和他们一起玩。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当你们的朋友呢?”林延述认真地问道。 “你要是天天过生日我们就跟你做朋友。”最贪吃的小朋友a想也不想道。 林延述迷茫地抱着石头:“为什么只有过生日你们才和我做朋友?” 小朋友b说:“因为我们讨厌你啊!” 小朋友c说:“你生日可以吃蛋糕,村里只有你过生日才有蛋糕!” 林延述从中截取到重点,继续发问:“你们为什么讨厌我?” 这句话就像是个摔炮掉落在人群中央,一下就把他们的话匣子炸翻了天。 他们讨厌林延述的理由简直太多了,反应慢,动作慢,总是说话说到一半就不理人,上课睡觉爱神游,课业成绩一团糟。 而最重要也最恐怖的是,他居然没有爸爸妈妈! 他们前面说得这些都没有错,所以林延述没有反驳,唯独最后一点,林延述非常不同意。 他生气地说:“我有爸爸妈妈!” “撒谎,我们从来就没见过你的爸爸妈妈!每个小朋友过生日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都会在!” “对呀对呀,我过生日的时候妈妈还会给我煮肉酱面条呢!你的肉酱面条在哪里呀?” “你说你有爸爸妈妈,那你倒是让他们出来给我们见见啊。” 这一连串的发问堵得林延述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过了一会儿,这个以他为战场的小小圆圈宣布解散,小朋友们身形分布在各地两两三三做起游戏,只留他一个人变成颗枯草栽种在这里。 林延述望了眼他们的背影,慢慢蹲下身,一颗颗搜集起河边的石头。 他想当他们的朋友,他想不被讨厌,哪怕只有片刻而已。可由于林延述的生日蛋糕已经吃完了,所以即使他捡到一箩筐的石头,累到躺在地上不住喘气也没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夜晚,奶奶下地干完活回来时,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的,像一片被风吹来的雾霾。 林延述从发呆中回神,难得没忘记自己要问的问题,仰着圆乎乎的脑袋问她:“奶奶,为什么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在?” 奶奶一愣,洗干净手坐到林延述身边。 她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把小小的男孩抱进怀里解释道:“因为小树的爸爸妈妈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来看你。我们小树不是喜欢吃蛋糕吗,爸爸妈妈在外面辛苦赚钱就是为了能够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蛋糕吃。” 闻言,林延述想了想,做了个十分艰难的取舍。 他委委屈屈地把下巴垫在奶奶的胳膊上,说:“可是我没有想吃很多的蛋糕,奶奶,我可以再也不吃蛋糕,也可以没有朋友,我想要爸爸妈妈。” 奶奶长叹口气,心疼地揉揉林延述的脑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电话。 没过一会儿,林延述就从那个小小的手机里听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爸爸妈妈的声音。 林延述在记忆中从来没见过爸爸和妈妈,因此,他只能每次通过电话来想象爸爸妈妈的模样。 电话中爸爸的嗓音低沉,所以他的爸爸一定和绘本里的爸爸一样长着高高的个子,短短的胡须,坚实的臂膀。他可以坐在爸爸的肩膀上让他把自己举得很高很高,就像小鸟飞在天空中那般自由自在。 至于妈妈就更不用说啦,和她那温柔嗓音相匹配的肯定是漂亮的长发(不过短发他也喜欢),葡萄大的眼睛,柔软温暖的笑意。 如果可以,他想在妈妈怀里睡上饱饱的一觉,这样的话就再也不用忧心晚上的噩梦,因为妈妈会给予他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等林延述脑补完时,电话也随之结束,他看了一眼通话记录,上面显示56秒。 他们真的好忙啊,林延述想。 电话被挂断的太快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爸爸妈妈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过没关系,奶奶说他们只是忙得没有时间表达出对他的爱而已。 睡觉时,林延述听着收音机里的故事,悄悄凑在奶奶耳边道:“奶奶,我现在换生日愿望还来得及吗?” 闻言,奶奶翻过身,轻轻地拍着男孩尚未抽条的背脊:“当然来得及,只要有想要实现的愿望,无论何时许愿都来得及。” 听完奶奶的话,林延述猛然坐直身体。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重新许愿道:“亲爱的生日精灵,我现在想更改我的生日愿望。” “我的新愿望是,希望我的每个生日爸爸妈妈都能和我一起度过!” 六岁的林延述并不知道自己更改的愿望有没有被生日精灵听到,但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未来幸福的模样。 秋天,是林延述在村子里最喜欢的季节。 每天吃完晚饭他都会和奶奶爷爷一起出门散步,看风吹麦浪,听麦穗交颈的笑音。 爷爷因为年纪大生了重病,整个人神志不清,痴痴傻傻,行动也不方便,于是每次吃完饭奶奶都会推着爷爷的轮椅出去散步。 林延述在后面又跑又跳地跟着,家里养得小土狗大黄则边叫边追着他的脚跟摇尾撒欢。 偶有秋风吹过,灿金麦田在大地抖动,日暮下三人一狗拉成长长一条线,变成麦田里长出的金色尾巴。 虽然这个时候的林延述依旧没有朋友,但他已经不会再委曲求全地讨好,因为奶奶告诉他,他想要的,以后都会有的。 所以林延述并不着急,他拼命地成长,等待着以后的到来。 他想他的以后一定会和这片麦穗一样散发着金灿灿的光,所有看见他的人脸上都会露出吃到一百根棉花糖一样的微笑。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田地里的麦子割落又新生,林延述的个子也在逐渐窜高。 一个又一个的生日过去,八岁那年,生日精灵时隔好久终于听到了林延述的愿望。 当时他正做着一知半解的功课,脑袋里像是倒进去锅浆糊,怎么也转不开。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奶奶走进来时,屋外光线逐步倾斜,扩散,逃窜。 林延述望见地面有两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紧随其后地蔓延房间,那身影瞧见他,脚步停顿,一层层重重覆盖在他面容,像是恐怖故事里的瘦长鬼影,在默不作声中熄灭光源。 阴翳滋生下,影子手中的各色礼盒变形到畸形,它们不断地虚化胀大,直至变成两柄长锤。 定格间,这锤稳稳把他夹在中央,一寸寸吞吃四肢,吐下躯干,直到他融合的和他们一样。 而林延述抬眸,发现这些礼盒里并没有蛋糕。 下一秒,奶奶因为喜悦而尖锐的嗓音骤然炸开耳畔,大喊道:“小树,傻愣着干嘛,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啦!” 接收到这句话,林延述激灵一瞬,从凳子上猛然站起,因为幅度太大,速度太快,险些便把课桌撞倒。 他冒冒失失的模样清楚地映进林成责眼中,男人眉心微蹙,朝他招手道:“林延述,过来。” 林延述看了眼奶奶,后者肯定地朝他点点头。 于是他轻轻朝阴影中走去,抬起头,对着这个比想象中还要高大的身躯期待地叫了声:“爸爸。” 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 林延述想,爸爸应该会把他抱起来,他的视线会变得和房间里的大衣柜齐平,再也不用踩着板凳去帮奶奶拿棉袄,而是可以坐在爸爸的肩头肆无忌惮地观察整个世界。 “你不会说普通话吗?”出乎林延述意料,面前这个名为爸爸的男人只是低下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冷漠问道。 林延述摇摇头,往后退去一步,突然觉得喉咙失去了声音。 奶奶打起圆场,不住地替他解释,林延述忽然什么都听不清了,他的思绪又开始缓慢飘走。 这次,他落在了高高的衣柜上。 所有的作业,课本,考试成绩单被一股脑地翻出垒在桌面。林成责和柳薇翻阅合同似的检查着林延述的课业成绩,时不时无奈地评价几句。 林延述在旁边垂着脑袋,整个人蔫头蔫脑,恍惚间好像听到奶奶说了一句:“以后孩子就好了。” 很快,他的手臂被人拖拽着往前走去,铺天盖地的光芒猛然冲撞在眼前的刹那,林延述吓得一抖,整个人回过神来。 奶奶在身后紧追着他们的步伐,表情担忧与疲惫夹杂,她手里拎着铁锅大的包袱,说这都是林延述最喜欢的东西,急急忙忙地将它递给林成责, “你喜欢这些?” 男人的表情有毫不掩饰的嫌弃。 林延述步伐总算得以停下,他喘口气,胆怯地点了点头。 “拿着没用,这种垃圾以后就不喜欢了。”说罢,林成责将他继续往前拽去。 林延述幼小的身体被迫再次前行,脑袋却不停向后望去,似一颗无助的玻璃弹珠,拼命想要被弹回到最初始的安全区域。 他看到奶奶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远,模糊不清,然后是村子里的那片湖泊,打水漂玩的小朋友,最后是金黄的麦田,他所熟悉的一切在此刻飞速离他远去,如同捧在掌心的细沙,渐渐消散,消失在眼前。 时光流转,昼夜交替,等林延述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目视前方时,眼前由平原彻底替换成了一座座陌生高楼。 这些高楼鳞次栉比地排在一起,冰冷而又紧密,林延述像只蚂蚁般艰难地在地面走动,畏手畏脚。 很快,他被带到个城堡一样的房子面前。 好巧不巧,城堡的大门口此时站着位小男孩。 像绘本故事里的王子那般,他穿着黑色的小马甲,褐色的小皮鞋,正踮脚不停地向外张望。 小王子在看到他们的那刻眼睛闪闪发光,小鸟般挥舞着双手扑飞过来。 下一秒,林延述的双臂失去了所有禁锢,无力地从高处跌落在腿侧,而那两双本紧抓着他的大手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接住这只小鸟,把他高高举在空中,放在肩头。 他飞得也太高了吧! 林延述羡慕极了,在看到林成责和柳薇的表情时又忍不住想,原来爸爸妈妈是会笑的,只是不喜欢对着他笑。 …… 在随后的生活中,林延述很快了解到那个像小鸟一样的王子是他的弟弟林桦越。 而他之所以会被爸爸妈妈接回来,是由于家里的保姆请假,没能把搬家后不要的废物及时扔掉,贪玩的林桦越在废物堆里扒来扒去,却意外找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林成责和柳薇抱着一个小男孩的画面,林桦越很聪明,通过日期推算出来这个小男孩并不是他,便拿着照片不依不饶地去问他们,这才得知自己原来还有个亲哥哥。 当独生子女的生活虽然幸福,但多少也有点寂寞难耐,林桦越闲得着急,便天天管林成责和柳薇讨要哥哥。 两人不厌其烦,最后才勉为其难地同意把才过两岁就被他们送到老家的林延述接回来。 看到林延述时,林桦越坐在爸爸的肩头上想,原来要个哥哥就像要一个限量款变形金刚那么简单啊。 这时的林桦越六岁,恰好是林延述发现自己被大家讨厌了的年龄。 林延述虽然反应慢,爱神游,但他的观察力却很强,没过几天他就看出来,他心心念念许久的爸爸妈妈似乎不是很愿意和他玩耍。 某天,家里来了位很厉害的大人物,厉害到永远仰着头的林成责也要卑躬屈膝地和他讲话。 柳薇把林延述藏进玩具屋里,温柔嘱咐道:“小树,你一个人在这里玩,等下不要出来也不要说话,做得棒的话妈妈改天带你和越越去游乐园好不好呀。” 林延述乖乖地点头,独自在房间里拍皮球。 没过一会儿,他听到了林桦越在客厅里背古诗,讲英语的声音。 林桦越讲话特别好听,吐出的声音像是掰断根竹子似的清脆无比,而林延述说话则因为带有浓重口音,变得像是桶烤糊了的巧克力,脏兮兮地化在太阳底下,一身黏腻。 林桦越声音静下后,紧接着,客厅里掌声雷动。 表演完毕,林桦越去到林延述所在的玩具屋,他回来时的样子像是位打了胜仗的将军,整个人都威风凛凛。 但这位将军并没有随手关门的好习惯,林延述手里的皮球在地面轱辘两下,欢快地跑向客厅。 林延述吓得连忙冲出去抓球,明明动作已经用尽全身解数的轻,却还是被敏感又谨慎的大人们给发现。 坐在沙发上的那位男人挑了下眉,主动朝他打起招呼。 奶奶教过林延述小朋友要讲礼貌,于是他认真回复道:“叔叔好。” 听到他说话的口音,男人扯扯嘴角,好奇地看向林成责:“这孩子是谁,也是你们的小孩吗?” 林成责脸色不变,笑着说:“当然不是,这是家里保姆的孩子。” 随后他敛眸,一双鹰似的眼睛牢牢盯着林延述,锋利狠抑,后者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抱着皮球冲回了房间。 “怪不得这孩子这么黑,村里的小孩貌似都这样吧,看着还蛮让人心疼的。”望着林延述落荒而逃的背影,男人若有所思。 柳薇连忙接过话茬:“我们看他们一家可怜,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跟妈妈分离,所以特地让保姆把自己的孩子也接过来住,正好让越越也有个玩伴。” “是吗?”男人缓缓吐出口烟,在一片云雾缭绕中说道,“小林,我记得你跟你爱人也是从穷乡僻壤里走出来一路混到现在的,真是了不起啊,都说人穷志短,我看你们倒是恰恰相反。” “您是把我记成老陈了。”林成责努力赔着笑脸,“我跟柳薇都是土生土长的洛城人,不然哪儿能配得上认识您啊!” 男人笑了笑,把烟按灭,不置可否。 半响,他慢条斯理道:“我倒是觉得,刚刚那个拾球的小孩更像是你们的孩子。” 见林成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男人又笑着补充道:“啊,小林,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孩子说话的口音跟我第一次见你很像,结结巴巴还有点口齿不清,怪叫人怀念的。” 语毕,他望一眼林延述离去的方向,指尖轻扣桌面。 皮球比身体抢先一步滚进房间,林延述合上门时整个人禁不住发抖起来,他记得这个眼神! 村里的小朋友说讨厌他时露出的都是这个眼神! 跌坐在地上,林延述忽然*很是无助。 难道他要被爸爸讨厌了吗?怎么办,他不想被人讨厌。 当天晚上,林成责大发雷霆。 第二天,家里多了位负责每天教林延述学习普通话的老师。林成责定下的要求严格,他随时回来提问,只要读音不标准就会失去吃晚饭的资格。 林延述虽然有心想学好,但这么多年的说话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掉,那段时间里他每天晚上都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被迫承受着众人厌恶的目光。 又一次提问效果十分不理想,林成责铁青着脸把本子狠狠摔在玻璃茶几之上。 林延述吓得浑身一抖,听见他呵斥道:“林延述,你也真是够蠢的!你是我儿子吗,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笨如猪的孩子?!” 当天晚上自然还是没能吃饭,林延述窝在床上蒙着被子,一个人偷偷地咬着嘴唇掉眼泪。 他最近已经很少再发过呆了,但是由于之前的习惯导致他注意力很难集中,常常学着学着就忍不住跑神。 他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把小小的身体缩成个丸子,忽然好想好想奶奶。林延述知道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不欢迎他,爸爸妈妈工作忙也从来不是为了给他买好多的蛋糕。 他好害怕,好抱歉,他不想饿肚子,不想被爸爸妈妈讨厌,可是普通话真的好难,他学不会,他没办法变成优秀的小朋友。 讨人喜欢真的太难了。 林延述的泪水一滴滴晕进枕套,整个侧脸滑进湖底,朦胧中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日月无光。 屋外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地声响,林延述猛然回神,汗毛乍起,脑袋里瞬间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恐怖故事。 他吓得瑟瑟发抖,连眼泪也忘记流,于是连忙闭起眼睛,想象自己在奶奶的怀抱当中。 奶奶会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背脊,给他讲许多的睡前故事,林延述努力回忆奶奶讲话的语调,轻轻念诵着故事安慰自己不要害怕。 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了。 “哥哥,你在说话吗?”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林延述差点尖叫出声,掀开被子一角,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他看到了林桦越满是好奇的目光。 “你为什么,在我,房间。”为了保证每个字音都尽量标准,林延述说话变得一卡一卡,像个年久失修的小机器人。 林桦越故意学他:“我,睡不,着。你刚刚,是在,讲故事吗?我也,要听。”他学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哥,你好像个结巴啊!” 林延述生气地推了他一把,用乡音回击:“我才不是结巴!” 林桦越眼睛亮起来:“我不信,除非你讲故事给我听。” 就这样,林延述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个结巴,用乡音给林桦越讲了很久的故事听。 自此,每天晚上林桦越都要偷偷溜进林延述的房间听他给自己讲故事。 久而久之,他的说话口音逐渐被林延述带跑偏掉。 有次一家人一起吃饭,林桦越背古诗时忽然冒出几字乡音,林成责听到后勃然大怒,站起身便把好不容易吃到顿晚饭的林延述拉进房间里。 简直像电视台的魔术一样不可思议,等再出来时,林延述变得鼻青脸肿的。 他双眼哭成个红核桃,耳边嗡嗡作响,一直回放着林成责那句:“你自己学不会就算了,居然还敢带坏你弟弟!林延述,如果你再说不好普通话,你以后一辈子也不用吃饭了,蠢货没有吃饭的必要!” 很不巧,第二天林延述在客厅朗诵古诗时,那位大人物突然再次来访。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延述,又看了眼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林成责,低声问道:“这孩子怎么被打成这样?” 林成责露出副痛惜的表情,心疼至极道:“孩子不爱学习,保姆平常又管他管得严。这是不学好被发现了,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可不能打孩子哦。”男人走到林延述面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小林啊,我发现这孩子现在说话还是和你有点像。” 他笑眯眯道:“不过不是像以前的你,是像现在的你。” 夜晚,等到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时,林延述又被林成责拖去了房间。 这次林成责的魔术手变动在了林延述的腰腹之间,因为这里既能让他长教训,又不会轻易地被人发现。 从房间踉踉跄跄走出来时,林延述不可抑制地痛哭出声,这次倒不是因为疼的,疼他受得了,他受不了的是林成责朝他伸出手时,他竟然以为爸爸是要搂着自己的腰把他抱在他的肩头之上。 自那后,掐腰就成了林成责最常对林延述做出的亲密举动。 他对林延述讲我是因为爱你才会打你,伤口是你不够优秀的惩罚,你要看到自己身上的淤青就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羞耻,保留一颗对自己的批判之心。 连绵不绝的爱意围困下,逆反心理在自卫中激起荡漾。最绝望时,林延述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你们讨厌我就讨厌我吧,从今天开始我也要讨厌你们! 这微弱又坚定的反抗很快起效,他和林成责柳薇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聪明的林桦越为了不被连坐,主动和林延述划开距离,后者在这个家变得彻底孤立无援,像是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小船,随时会被风浪掀翻。 有天林延述独自缩在角落里,悄悄咬着林桦越吃不完扔在茶几上的饼干。 林桦越推门而入,怜悯地看一眼林延述,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哥哥,你奶奶要死掉了!” 饼干霎时掉落在地,摔出身体里剩余的残渣碎屑。 原来奶奶得了重病,仅剩的时日无几。 林延述眼泪决堤而出,跌跑着去找柳薇,乞求她带自己回家去见奶奶,他知道跟林成责是说不通的,只能祈祷妈妈能对他有片刻温情。 柳薇笑了笑,弯下身子,这是她第一次平视林延述,正视自己的这个笨小孩。 可下一秒,女人却猛然换了脸色,低声恐吓道:“小树,妈妈也想带你去见奶奶,但你表现的实在太差了,爸爸对你很失望。这样,你要是能这段时间把课业成绩提上去,把礼仪学好普通话讲好,我就去跟爸爸聊聊带你见奶奶的事情。” “要是,努力后,学得,还不够,好呢?”林延述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道。 柳薇微笑着说:“那就说明你蠢到无药可救了。没用的人,不配提任何要求。” 冷酷的话语在林延述脸上狠狠扇去一掌,他再也无话可说,回到房间开始拼命学习。 坦白来讲,林延述其实并不算笨,他在学习路上最大的难题就是注意力难以集中,常常一不小心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往缓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但是走神比起说是林延述天生自带的缺陷,倒不如说这是他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 在走神时他的身心可以暂时屏蔽所有伤痛,让他可以在这个压抑的家庭里得到片刻喘息机会。 可是现在没有用了,因为他根本就不配去喘息。 林延述开始痛恨自己的走神,他狠下心,往自己脸上狠狠扇去一掌,口腔顺流出道道血丝,灼烧的疼痛感让他得以时刻保持清醒。 看着镜子里肿胀的脸,林延述猛然想到自己还要去见奶奶,绝对不能让奶奶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她会心疼的。 极度慌乱中,林延述开始学着林成责那样用指尖死死掐住腰腹。 爸爸真聪明啊,他忍着泪想,果然伤在这里,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 以前都是他不够努力,不够好,但以后不会是了。 以后,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可以被允许去见奶奶的小孩。 终于有天,伤痕累累的林延述总算拿到一次让林成责柳薇勉强满意的分数。他们说话算话,如约在第二天带着林延述回到老家。 彼时冬日里阳光盛放,树枝垂落,枯槁成白骨那样一支支横搁在房顶中央,随风摇晃。 十岁的林延述兴奋地冲进屋子,却只看到高高的红木桌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黑白遗照。 而照片上是奶奶和蔼的笑。 原来奶奶早就死了。 她死在了林延述埋头苦读,剖开自己的那些天里。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心口不宣的秘密。 但却从没人告诉过他。 …… 林延述备忘录: 2011年12月26日。 为什么要骗我?明明努力也不会有好结果。 第67章 从这里开始 已经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林延述只记得场景的最后是他拽着林成责的手,绝望地嘶吼着质问他,为什么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 而面对他的悲痛欲绝,林成责只是面无情绪地凝视着林延述濒临崩溃的模样。 他难得没有选择训斥自己的这个笨小孩,而是语气平静地叙述事实:“林延述,你哪来的胆子怪我?没能见到你奶奶的最后一面,这显而易见是你自己的原因。” “如果你不偷懒,如果你听话,如果你聪明一点也不会现在才被我们带回老家。你要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就掀开你的衣服好好看看,是你的愚蠢与懒惰才害得你奶奶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她最疼爱的孙子,直到现在你居然还依旧寻找借口,不知羞耻!” 话语是针,一根根刺入毛孔,密密麻麻地将他钉穿在原地,死不超生。 林延述被林成责的话语扇得哑口无言,他直觉他说得好像不对,但又真的无法反驳。 林成责甩开林延述的手,强硬地钳制着他的脑袋让他低头,直到后者脖颈弯出一个磨灭尊严,俯首称臣的乖顺角度才继续开口:“你是时候该清楚你是个多么糟糕的小孩了,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和你妈妈已经足够包容你了,你现在的痛苦都是你贪玩应得的代价!” 重压之下,林延述被男人宽厚温暖的掌心按得跪在地上。 他浑身打颤,寒毛竖立,心如刀割,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痛苦地嘶喊着,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没有资格哭。”林成责面容肃穆,冷静地捂死林延述唇瓣,堵住生命的氧气。 “现在这个情况都是你咎由自取,不识时务。林延述,眼泪是废物企图得到别人怜悯的产物。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前段时间在偷懒吗,现在你很痛吧?痛就对了,痛才会让你长记性让你改变,这是我给你上的一节大课,它叫做自作自受,学进去是对你好。” “林延述,你记住,我是为你好。” “还有,从今天开始别让我再看到你掉一滴眼泪,不然你奶奶以后的祭日我绝不会再带你回来。这是你的第二节课,它叫做坚强,你能做到的,对吧?” 窒息中,林延述额角青筋根根凸起,竭尽全力点头。 等林成责再松开手时,他拼命仰起下颚,大口大口将冰冷空气吸进灼烧肺部,唯恐眼泪会再次因为痛苦掉落。 他看到天花板的房梁上有只蜘蛛正在辛勤地织网,密密麻麻的白线包裹住他的身体,而他的眼泪逐渐结痂,永远凝固在眼眶。 大课上完,林成责和柳薇没再多待,很快便去往了这段时间帮忙照顾林延述爷爷的隔壁邻居家。 临走前,柳薇帮林延述升起了房间里的火炉。 她低下头,温声道:“你在这里跟奶奶说会儿话吧,晚上我们来接你回家。” 林延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复柳薇,他的思绪久违地再次飘到了天上,随着云一点点走远,涣散。 没过多久,一道声音把他从云端拉回现实,落地成粉身碎骨的形状。 林延述往门外看去,发现来者是位邻居家的姐姐。这个姐姐和奶奶关系很好,以前常常来家里蹭饭,偶尔还会给他带些弹珠溜溜球一类的小玩具。 姐姐面容哀伤,拿给林延述一封信和一个收音机,告诉他这是奶奶走前让她帮忙转交给林延述的东西。 她心疼地望着林延述,轻声道:“小树,别太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想哭就哭,眼泪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林延述只是摇头,语气无比坚定:“我不哭。” 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把“我不能哭”的能字删除,在此刻胁迫比爱更有威力,眼泪被震慑,逃无可逃。 他眯起泛着晶莹的眼眶,笑着请求道:“姐姐,可以帮我把奶奶的照片拿下来吗,我想抱抱她,这里太冷了。” 姐姐走后,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 地面逐渐被白色侵袭,盐粒成霜,原本茂密的树林变成枯枝败叶,天空灰败无光。 林延述缩在破旧到掉皮的沙发,抱着奶奶的遗像失神地望着远方。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比雪砸在地上的声音还要吵闹。 这雪太吵了,林延述想,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听不到奶奶温柔的叮咛,偶尔让人烦躁的唠叨,听不到她每天深夜里饱含着爱意讲出的故事,都怪这雪下得太吵了。 红肿的手指在失温中冻到屈曲也成难题,林延述费力地拿出藏在口袋的信封,珍重地读着奶奶在终末时没能对他说出的话语。 奶奶在以前上过学校,字很漂亮,一笔一划都清晰利落,她临终写道: 亲爱的小树,奶奶最近有些想你。 几次拨电话给你时你爸爸总是说你在忙,我听到后很替你高兴,我知道小树从来不是个贪玩的小孩,你一定是在城市里交到了很多的朋友。你过得好不好呀?有没有按时吃饭?个子肯定又长高了吧!你走时爸爸没让你拿走的东西,别担心,奶奶都给你藏在衣柜里了,别听你爸他乱说,那些玩具才不是垃圾,是我和小树的宝藏。 上次在麦田堆,奶奶记得你说你想要好多好多的爱,多到吃不完也用不完,奶奶要恭喜你,你现在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虽然奶奶没能成为见证者看到我们小树脸上满是笑容的模样,可只要想到你是幸福的,奶奶就很开心。 你爸爸的脾气不是很好,如果他否定了你,你不要难过。奶奶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完美的,不要过分苛责自己,任何时候,任何样子的你,都是奶奶眼中独一无二,最珍贵的小孩。 跟你说个秘密,其实你修改生日愿望的那天,奶奶也替你许了个愿望。奶奶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小树能成为被很多人爱着的小孩。 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吧,爱能包容所有的不完美,就像奶奶爱着你,你爱着奶奶一样。 想我的时候就看看星星吧,奶奶会在星星上,看到你长成大树的模样。 目光落至终点,林延述抖着唇把纸张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奶奶的余温,融入她温暖的怀抱。 一向痴傻的爷爷像是在此刻感受到了什么,慢慢地朝林延述伸出手,似乎是示意他来到自己身旁。 林延述踉跄着脚步狂冲,身体摔趴在地上就四肢并用地爬跑过去。他紧紧扑抱住爷爷干瘦的大腿,终于,泣不成声。 真的真的再不能压抑,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爆炸开来,冲撞充斥在他幼小的身体,凌迟剔骨,泣血锥心。 “爷爷!”他满眼猩红,崩溃地哭吼道,“我没有奶奶了!我再也没有奶奶了!” 他没有奶奶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爱他了。 爷爷不说话,目光呆滞地落在地面,把这一眼镌刻成尊不会哭更不会笑的塑像。 一片寂静中,林延述浑身哆嗦着拿出那个小小的收音机,调台播放到他以前最爱听的童话频道。 温柔女声酷似奶奶的声音,正在讲述着《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火柴的灯光灭掉,小女孩从美梦回到现实。 现实是什么?现实是一片冰天雪地,饥饿困苦,被人憎恶厌弃的目光,而想象中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虚妄的镜花水月,是根本抓不住也绝碰不到的海市蜃楼。 原来奶奶一直在骗他,林延述用手背狠狠擦去泪水,绝望地想,他的愿望从来就没有实现,奶奶的也一样。 外面的世界变得一片洁白,寒风吹进屋里,熄灭火炉里的剩余热量。 林延述目光向外凝去,发现雪停了,风声不再呼啸,可他还是什么也听不到。 四周一片万籁俱寂。 _ 回家后,林延述因为抗拒学习,被林成责关在房间里一个星期。 久违地再次感受到温暖,是因为林成责和柳薇带着林桦越去了游乐园。 那天家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屋外下了大雨,林延述缩在房间的飘窗上听收音机里放出的故事。 城堡里的王子说话间突然混入声猫叫,林延述愣了下,找到声源,打开窗户,看到草坪上有只小猫正躲在树下哀哀惨叫。 小猫脏兮兮的,没人要也无家可归,林延述觉得它可怜的和自己如出一辙,恻隐之心流淌,便想把它接到自己的房间。 但他房间的门早被人反锁,根本就出不去,于是林延述灵机一动,翻出了之前怕饿肚子偷偷藏在床底下的火腿肠。 林延述把火腿肠掰成小块,一点点朝外扔去,小猫的戒备心不重,竟也真的一步步被引诱着从窗户跳了进来。 林延述连忙拿床单擦干净它脏污的身体,把仅剩的零食全部拿出和它分享,也不管这猫到底爱不爱吃,愿不愿要。 小猫小口小口地啃完火腿肠,伸出舌尖,舔了舔林延述的手背,似乎在表达感谢。 看到小猫示好的行为,林延述小心翼翼地握住它的爪子,垂下眼睑,轻声道:“你不讨厌我吗?” 小猫扬起脑袋,“喵”了声,像是在回应一样。 于是林延述如释重负地扬起唇角,把它藏进身体里,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皮毛,感动道:“小猫小猫,谢谢你不讨厌我,即使我这么糟糕,你也还是不讨厌我。” 终于,雨停了。 空气中一时间尽是泥土氤氲的潮湿味道,小猫从窗户里跳出去,稳稳当当落在草坪之上。它歪着脑袋对林延述喵喵地叫着,似乎是在喊他一起出来玩耍。 林延述跪在飘窗旁,抓着防盗栏杆摇了摇头,语气失落:“我出不去,我被关在这里了。” 小猫歪着脑袋又看了看他,很快,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林延述用力敲响房间大门,他拼命地对着门外的林成责喊出自己的决心,为了他这位来之不易的朋友。 之后的每日,林延述都在废寝忘食的学习中充实自己,急切地盼望着踏出房门再见到小猫的那天。 时间转瞬从指缝里溜走,等林延述终于得以走出房间再次见到那只猫咪时,它已经比初见时长大许多,浑身也变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阳光馨香。 “看来你在这里混得不错。”林延述揉揉它的脑袋,双眼含笑。 他声音低下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这样,我就放心了。” 每天,林延述只要一放学都会悄悄从房间里带着吃的跑出来和小猫玩耍,他的举动从来没被发现过,因为这个家里很少会有人注意他。 可有次放学,林延述发现无论怎么呼唤也再见不到小猫,他四处慌张寻找,从下午一直找到了太阳逐渐下山,黄昏洒满大地。 夕阳西下,满身疲惫的林延述垂着脑袋往家里走去,耳边却忽然听到声熟悉的猫叫。 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惊喜地别过头,终于,在邻居家的窗台内看到了那只小猫。 此刻,小猫正站在窗户旁边,静静地望着远处狼狈不堪的林延述。 窗户被锁死了,没有任何打开的余地,于是林延述只能慢慢靠近它,小心地伸出手,隔着冷冰冰的窗户去摸它光亮的皮毛,柔软的身体。 直到小猫的主人走近,那是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打开窗户,抱起小猫,脸上满是温柔笑意,她问道:“小朋友,你也觉得我的小猫很可爱吗?” 林延述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怔怔点点头,心脏在此刻被扇了一个响亮的巴掌,颤到作响。 原来他搞错了。 原来只有他是孤身一人,不被爱着的啊。 那天后,林延述再也没去找过那只猫。 不久,从国外出差回来的林成责给林延述带回来一个教具,俄罗斯套娃。 听完林成责的那些封闭自己的言论后,林延述独自一人呆坐在书桌旁。 收音机里今天讲述的故事是《匹诺曹》。 林延述觉得,奶奶就是那个撒谎的匹诺曹。 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爱他全部的模样,更不会包容他的不完美,奶奶一直在骗他,而他现在不想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林延述对镜漠然掀开自己的衣服,他瘦小的腰腹上满是青红交加的伤痕,这些都是他丑陋的缺点,藏在衣物下面令人憎恶的本体。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能够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树苗,他就是根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泛黄草叶,苟且偷生,不被任何人需要。 但他其实可以改变自己的,不是吗? 林延述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套娃,慢慢伸出手去,他掌心一阵颤抖,身体却逐渐松散下来。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套娃的刹那,林延述猛然缩回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把收音机直接关掉,而后站起身把它丢进抽屉里迅速锁死,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快到近乎像是在逃避。 如今的林延述已然清楚,如果他想被人喜欢,得到认可的目光,拥有被爱的可能性,那么他就要从林桦越的反义词变成林桦越的近义词。 只要他能够改变,幸福或许就触手可及。 于是林延述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般紧紧握住最小的那个面目模糊的套娃。 肌肤与它相贴的那刻,林延述感觉自己的掌心一阵灼烧,全身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 他曾在一本童话书上看到过,说找到俄罗斯套娃里面最小的一个娃娃,并把心愿说给它听,愿望就会实现。 童话都是骗人的,这点林延述很清楚。 他觉得自己幼稚又很荒唐,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闭上眼,双手合十,许下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 不要再让我继续当林延述了。 只要我不再是我,那么不管我成为谁都好。 求求你了。 _ 彻底脱胎成另一个自己,林延述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 成长对他而言就是身体里被迫凝结出的血痂,他用指甲扣去丑陋,在漫长发痒疼痛的过程中看它长出新的粉嫩血肉,然后装作无事地对所有人展示。 在这两年里,林延述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观察。他观察学校里讨人喜欢的同学是什么样子,拙劣地改变自己,模仿着他们。 在家里,林延述事事顺着林成责柳薇的心思。他们想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凡事力求做到最好。 如果有一点失误和偏差,他甚至会赶在林成责之前抢先主动去惩罚自己,但即使这样,林延述也基本没有得到过林成责和柳薇满意的目光。 他们还是不爱他,不会满意他,不管他做得有多好。 但林延述的改变也并不算完全无用功,他们对他的态度多少还是改变了些,偶尔林成责会和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给林桦越买玩具时顺带给他也稍上一份。 虽然那随意的态度就像丢给听话的小狗一根骨头,但也足以让林延述感动许久,体会到被爱着的感觉。 假面一旦戴上就再难撕掉。林延述每日麻痹着自己,起码无论怎样他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上很多,至少他不会被饿肚子,不会被反锁到房间里,不用成为保姆的儿子。 渴求的东西如若再多,就是他太贪心了。 在林延述的不懈努力下,他们一家人之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能称得上温情的片段。 有次林桦越闹着学轮滑,林成责给他买轮滑鞋时也顺手给林延述买了一双,当做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奖励。 那天下午,林延述和林桦越在家里的院子试着学习独立滑行。 柳薇帮两人戴好护膝和安全帽,笑意盈盈地坐在一旁喝茶,看着他俩玩耍。 林桦越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一会儿便可以来去自如。林延述不想输给他,也学着脱手去滑,可还没滑出几步就摔了个脸朝地。 他痛不可忍的滑稽模样把柳薇和林桦越逗得哈哈大笑,林延述不想当他们眼中的小丑,固执地一次次想要独自爬起,而后又狠狠摔落在地。 直到一道身影缓缓覆盖在他身体。 林延述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发现林成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既慌张又手足无措,本想再一次尝试着独立站起,却又狠狠摔在冰冷的地面之上。 林延述呆呆地看着林成责,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愚笨的行为。 可出乎意料的,林成责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林延述紧盯着靠近自己身体的那双手,本能地瑟缩一下,闭上双眼。 瞧见他这胆怯的模样,林成责无奈地笑道:“不是起不来吗?来,拉住爸爸的手,爸爸扶你起来。” 闻言,林延述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瞳孔中闪过星点微光。 男人的掌心比想象中更加温暖宽厚,终于,林延述凭借着爸爸的力量再一次站了起来。 林成责拉着他的小手往前走去,声线低沉又温柔,醇厚似玉露琼浆:“走吧,我们追上弟弟。” 林桦越扭过头做了个鬼脸,笑着喊道:“爸爸和哥哥才追不上我!” “是吗?那你等着瞧!” 那个明亮的午后,林成责高大的身影紧紧拉住林延述的手带他不停地向前滑行,他们穿过庭院、草坪、前厅,肆意滑过阳光倾泻的每个角落。 轮滑鞋滑不动的地方,林成责就用双手拖起林延述的腋下带着他往前跑去,被他举起的瞬间,林延述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一只像林桦越那样无忧无虑的鸟。 可以在爸爸的爱护下,毫无顾虑地飞向远方。 林延述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着林成责带着慈爱笑意的面庞,心中在此刻挂起一片风铃,叮铃作响。 那一刻,林延述想,这就是他梦想中最幸福的模样。 他的改变,是有意义的。 _ 在整个小学生涯当中,林延述都没有朋友。 大家知道他孤僻,不爱和他在一起玩。虽然他性格已经改变,但同学们都有了自己固定的人际圈子,林延述很难再插入进去。 但课余活动时偶尔会有游戏缺人的同学喊上他,让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听着近在咫尺的欢声笑语,林延述更加确定,原本的他是被所有人彻底否定的失败品。 小学毕业后,林延述下定决心要彻底和过去的自己永别,而他也做到了,原本的林延述被他关在内心的枷锁中封死,再也不见天日。 初中刚开学不久,林延述凭借显赫家世,优异成绩和引人注目的外貌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对象,人际关系交往也从找朋友变成了选朋友。 但林延述却只喜悦了几天,而后铺天盖地袭来的是无穷尽也的胆战心惊,他清楚这一切都是假的。久而久之,他看到那些人投来的羡艳眼神甚至会想要作呕。 林延述生理性的反感,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只有这样的自己才能被人喜欢,所以他干脆放弃结交朋友,反正只要他把什么都做到最好就够了。 什么都拥有后他自然可以选择从生活里剔除什么,就像林成责剔除原本的他一样。 最可笑的是,他发现如今他的冷脸和漠不关心的态度反而获得了更多人的青睐,多么讽刺而又可笑。 他居然是位如此幸福的扮演者啊。 某天,班里重新排座位,林延述的同桌调换成了位身形瘦高的男生。 那男生拎着书包在教室门口和一位女人讲话,他们似乎在争吵什么,男生急赤白脸地说了半天,最终还是屈服在女人的重压之下,满脸厌烦地朝林延述走来。 他踢开凳子的瞬间,凳腿划过地面发出尖锐呼叫。 林延述写字的动作一顿,淡淡乜他一眼。 这人林延述记得,叫迟辰。 初中的迟辰是班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每天上课睡觉的时间比林延述熬夜学习的时间还长,但饶是如此,每次期末成绩却依旧能跟他咬得只差几分。 他模样帅气,性格开朗讨喜,日常朋友众多,班里各项选举都是名列前茅的对象。 在讨人喜欢这项林延述一直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中,迟辰和林桦越一样,是属于典型的“天赋型”选手。 两人平常没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林延述不明白迟辰突然找他要做什么,也懒得猜,继续写题。 迟辰回头看了眼为他加油打气的女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沉默几秒,他无可奈何地敲了敲林延述的桌子,硬巴巴道:“喂,我们交个朋友。” 说是交朋友,迟辰的语气却更像是挑衅约架,林延述没搭理他。 似乎也觉得尴尬,迟辰没再说话,但却直愣愣地站在林延述身边动着怪异的口型,直到教室门口的女人满意离开。 确定女人走远后,迟辰立马表情转换,他将书包一把扔在桌面,漫不经心道:“你不理我刚好,正巧我也挺讨厌你的,刚刚是我妈非要让我找你交朋友,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意外的,原本垂眸写题的林延述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来了兴趣。 他抬起眼皮,认真地打量起迟辰:“你为什么讨厌我?” 迟辰觉得这人简直神经病,听见别人讨厌他还能笑这么开心。 他懒得认真完成控制狂老妈的交朋友任务,故意把话说得难听许多:“因为你这种好学生很无聊,每天过得像个完成任务的假人,挺装也挺没意思,了无生气。” 迟辰说完这番话*,已经做好了跟旁边这位三好学生打一架,或者听他哭哭啼啼告老师的准备。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向待人冷漠疏离的林延述居然主动朝他伸出了手。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他平静、分外认真地自我介绍道,“我是林延述,双木林,延续的延,讲述的述。” 迟辰看他一眼,没握他的手,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有什么好介绍的,又不是不认识你。” 在那天,林延述有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时间像被打蛋器打发的奶油,迅速地膨胀起来,虚化回忆里所有部分。 中考结束后,林延述被洛城一中高价挖走。 林成责和柳薇曾向他许诺,如果他能如愿考上洛城一中就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 两人说话算数,在拿到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时主动询问林延述的愿望是什么? 林延述想了想,对他们说:“你们可以给我买个蛋糕吗?” “今天是你生日?”林成责问。 林延述摇了摇头。 今天当然不是他的生日,只是他很想吃蛋糕,想吃从童年开始就一直缺失的那块生日蛋糕,爸爸妈妈亲手买给他的生日蛋糕。 那个不用再委曲求全地分给别人,只为得到片刻虚假友谊的生日蛋糕。 很快,蛋糕送达,林成责出手阔气,买了个足足三层高的蛋糕,也不管林延述是否能吃得完。 林延述刀尖切开精致蛋糕,把它送进嘴里的瞬间忽然很想落泪,那刻奶奶说给他童年的话终于不再是空话,而是一个可以被期待的“事实”。 很快,上完家教课的林桦越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在看到蛋糕时双眼放光。 他扫视一圈客厅,不满地嘟囔道:“哥,我还没下课呢,你居然不等我自己先吃,也太自私了!” 林延述身形挡住蛋糕,语义明确:“这是我的蛋糕,我一个人的,为什么要等你?” 林桦越没再接林延述的话,而是可怜兮兮地看了柳薇一眼。 柳薇熟练地劝道:“小树,给你弟弟也切一块嘛,专门买的大蛋糕就是想着让你们兄弟俩一起吃,不要不懂事。” 闻言,林延述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可这是我辛辛苦苦才实现的愿望,我不想分享给他。” 林成责懒得再听他多说,直接下命令道:“林延述,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我现在要你分一块蛋糕给弟弟,这是我的要求,别废话,现在给我照做!” 男人冷酷的话语扇在耳畔,林延述垂下头,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地震。 最后,他只得,也只能屈服道:“对不起,林桦越,是我太小气了。” 接着,林延述在三人围猎的目光中,缓缓地拿起刀柄,被迫切下了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蛋糕。 蛋糕被放在盘子里送至林桦越的嘴边,他笑着说这蛋糕好甜,于是林成责和柳薇也笑了。 他们疼爱的目光追逐在林桦越身上,慈爱道:“喜欢就多吃点,不够爸爸妈妈再给你买。” 这幕映入林延述的眼底,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苦,他咬牙咽下嘴里那甜到发腻的奶油,感觉像是在吞下破碎的玻璃渣。 他们一家三口将这幸福的圆围得坚固又戒备森严,林延述退让一步,又退一步,直到他脚步被逼停在悬崖周边。 破天荒的,林成责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多少有点过分,林桦越走后,他补偿性地给林延述转了八万块钱,打发他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并淡淡地说了句:“你这次做得还可以。” 林延述拿着这钱,神情变得尴尬又无措,听到林成责的这句话时,兴奋与痛苦交杂。 他好不容易为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在瞬间崩塌,他可悲地发现,就因为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因为那天林成责在玩轮滑时拉住了他的手,他便因此恨不起来他了。 林延述的情绪在一瞬变得愤怒又悲凉,他几乎是愤恨地想,如果那天林成责没拉起他的手就好了。 如果他那天没有拉着他的手向前走,没有把他托举在身前让他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或许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恨他了。 林延述从这刻开始讨厌蛋糕,也只能讨厌蛋糕。他不敢去恨林成责和柳薇,这样他的改变就毫无意义,不管怎样,他总要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和那片刻温情。 同时他也不死心地在赌,赌那一丝一毫拥有爱的可能性。 晚上,林延述为了排解烦闷不堪的心情,独自漫步在离家不远的江边。 天色沉暗,路灯亮起,散发着明亮光晕。 林延述站在江边,低头望向江面上自己的倒影。不知从何时起,他倒影的面容变得冷漠而又锐利,似乎不近一点人情。 他想起收音机里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雨水可以洗涤所有罪恶,原谅一切隐瞒,叫人重获新生,于是林延述突然很希望现在能下一场倾盆大雨,让雨水洗涤掉这道虚伪身形,冲刷走这片面目模糊的自己。 可天不下雨,于是他弯腰拾起石头,行为再不似幼年那般让石头变成蜻蜓飞跃江波,而是变成子弹、刺刀、弓箭,奋力朝水波中那道永远完美的身影刺杀过去。 扑通一声,涟漪四起,水波中面容化为扭曲景象振动不停,似要索命,林延述深吸一口气,倒退一步,扭头决然朝上游跑去。 他发现他杀不了他,更割不开他,他跟着自己,他变成自己,他占据自己,他好像就是自己,不对,不对!那他到底是谁?!那谁才是真正的他?! 不对,不对,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不对,不对,是他的存在没有意义。 这样想,好像终于对了。 林延述慢下脚步,迷茫又麻木地沿着护栏朝前走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就在这时,他视线稍远处忽然闯进一位女生,她拖着一只脚跌撞前行,浑身带着乌云,踉跄着脚步朝林延述的方向跑去。 她步伐诡异到令人惊奇,像是末日片里的青白丧尸,痛苦而又挣扎。 见此,林延述缓缓停下脚步,观望着她前行。 很快,那女生体力不支,腿一软便摔倒在地。 林延述动了恻隐之心,几步跑过去想将女生扶起,只是还没赶到,后者便倔强地独自爬了起来。 在灯光的映照下,林延述看到女生腿间尽是鲜血淤青和可怖伤疤,穿着的帆布鞋更是浸染的满是鲜红血迹。 他忍不住蹙起眉,关怀道:“需要帮忙吗?” 闻言,女生忽然顿下了脚步。 她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林延述,眼底死寂,整个人像是张燃烧殆尽的白纸,落入地面时只余下残存的灰烬。 她音色冷冰冰的,婉言谢绝道:“谢谢,但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 于是林延述就这么站在原地,望着她朝向有光亮的地方跌撞前行,靠自己的努力拨开阴翳。 本以为这就是场擦肩而过的交集,却不想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林延述又遇到了那位女生。 彼时她正站在演讲台上方代表新生演讲,清风拂过,吹动少女的如墨发丝,她纤细身体藏在宽大校服之间,唇角梨涡若隐若现,似一颗长在枝头最高处的青桔,干净而又青涩,完全看不出初遇时的狼狈与灰败。 那天的天气很热,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将所有人闷在里面。 林延述顶着热辣的阳光,抬起头,听到她说:“就这么往前走吧,即使是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们都已足够勇敢。” 于是他难得好奇地喊了下身旁的迟辰,抬眸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迟辰扫了眼演讲台:“阮湘,咱们班的,就军训没来的那个。” “怎么?”他打趣道,“你个万年铁树开花了,居然找我问女生名字。” “没有。”林延述语气淡淡,眼神再次望向演讲台上的女生,“我只是之前见过她而已。” 一切,从这里开始。 …… 阮湘记事簿: 2016年9月1日。 讨厌演讲,好想把学校炸了。 第68章 轨道 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结果出来时,林延述独自站在操场排名榜前查找自己的名次。 他习惯性地看向第一名的位置,却发现林延述三字此刻正死死抓着第二名的尾翼,摇摇欲坠。往日他稳坐的位置被后来者居上,而那个替换林延述成为第一的名字,叫做阮湘。 来看榜的同学逐渐越积越多,林延述逆着人群想要出去,后颈却突然被块硬物砸过骨骼。他扭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位清清落落的漂亮女生。 女生揉着额头,朝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人太多了。” 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声声叫嚷,冯嘉瑶踮着脚往里张望,大喊道:“湘湘!你看到排名了嘛,我是第几?!” 四周同学的声音就像是遇水则发的海洋生物球,一个个膨胀起来,把冯嘉瑶的话语挤得干干净净。 阮湘站在人群的最里面,听不大清,只能无奈地“啊”一声。 林延述乜她一眼,替冯嘉瑶重复道:“她问你看到排名了吗,她是第几?” 阮湘没承他的情,抬眸盯着面前的男生:“好,我知道了,你能先让一下吗?” “让不了。”林延述语气也很无奈,“路被堵死了。” 两人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平常在班里的交集不多,属于见面连招呼也不打的陌生关系,此刻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阮湘垂下眼“哦”一声,站在原地等人群散去。 林延述也没再讲话,两人面对着面,又同时背过身,谁也不去看谁一眼。 待人群逐渐散开,林延述快步走出,女生跟在他身后像条灵活的尾巴,一溜烟便离开了这里。 晚自习放学后,林延述因为找老师问题多留了一会儿,走出校门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 路边人烟稀少,他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耳尖地听到似乎有人在旁边争吵。 朝着声音源头望去,林延述看到一辆黑色宾利突兀地停在路边,有位中年男人穿着挺阔得体的西装,正拧着眉头站在车旁。 他周身有被岁月沉淀过的痕迹,眉目清润儒雅,可说话声音却大到聒噪,几乎像是在叫嚷那般。 男人面前站着的女生穿着一中校服,林延述通过那张素白的侧脸很快确认下来,这位女生是和他同班的阮湘。 虽然无意偷听,但他朦朦胧胧中还是听到了几句话,其中还夹杂着“暴力”“给我回去”“受伤”这样的字眼。 林延述直觉这样听墙角很不礼貌,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拿出蓝牙耳机,手动屏蔽一切噪音。 待两人的身影在视线彻底消失,林延述才推着自行车走到路边。他长腿一支打算骑车回家,身后却突兀传来道冷冰冰的女声。 林延述回过头,发现是本该离开的阮湘。 女生双手抱臂,语气不善:“你听到了多少?” 林延述顿了下:“抱歉,但我可以当做没听到。” 阮湘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她眼神冷漠地打量面前的男生片刻,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林延述骑上车,往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去。 沿途的风景拉成残影飞速驶过,望着前方的车道,林延述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阮湘。 他在江边初见女生时,她就像个拼命竖起所有锋利的刺猬,用尖锐的长矛去刺穿任何抵挡她前行的障碍,可她在班里时,却又仿佛变成了朵悠悠白云,松弛、闲散,每个部分都是副软绵绵可以包容一切的温和姿态。 虽然偶尔会流露些疏离感,但整体而言,在班里的阮湘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生。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林延述原本都要质疑那场在江边的初见是自己的幻觉或是认错了人。 直到刚刚,他看见女生那个分外冷漠的眼神。 现在的林延述可以十分确定,他是班里为数不多见过这位阮同学“真面目”的人。 到家时,月亮挂在枝头已经许久,把成绩单和排名表递给林成责签字的那刻,林延述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男人将成绩单踩在脚底,碾灭根烟头似的碾灭他,眉目绷直道:“你高中才上了多久成绩就跌得这么厉害,按你这个速度发展,报志愿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要给你填职业学校了?” “是我的错,我懈怠了,期末我会回到第一给您看的。” “你要是做不到呢?” “那我去死行吗?” 林延述本就心有不甘,又遇到林成责的冷嘲热讽,一时冲动说出这句疯狂的气话便瞬间后悔,但想收回却已为时已晚。 闻言,男人嗤笑一声,把成绩单踢到林延述面前,冷冷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他愣了几秒,垂下头,没有说话。 书房里,橡皮一次次蹭擦过成绩单上的鞋印,林延述用力到指尖泛红,可还是无论如何擦不去那斑驳痕迹。 柳薇推门进来,在男生桌子旁放了杯温热的牛奶。 她刚刚听到父子俩的对话,语气轻柔:“小述,你要是这次期末能考回第一,今年我和你爸就跟你一起留在家里过年。” 以往新年林成责和柳薇都是飞到国外和林桦越一起度过,只把他留在家里。听到许诺,林延述停下手中动作,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吗?” “嗯。”女人强调道,“我说话算话。” 柳薇走后,林延述将牛奶替换成了咖啡放在书桌。 一摞摞的学习资料如山般沉重堆积在眼前,林延述之所以失眠严重,一部分是压力大造成的精神衰弱,还有一部分是他从初中开始就不停地酗咖啡挑灯夜读。 林延述是聪明的,但却不完全靠天赋,他的每次成绩都是他无数次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辛苦得来的成果。 他不会轻易拱手让人,同时,也绝不允许自己再次失败。 期中成绩下来后,班里的位置重新安排。 陈柯青有意把林延述和阮湘放在一起,盼望两人能在“厮杀”中相互进步。 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男生,女生微咬下唇,笔身在指尖转了一圈,烦闷心情溢于言表。林延述也没打招呼,拉开凳子做题,主打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课间,班长张依琳来收家长签字的成绩单。 阮湘从抽屉里摸索出纸张,熟练地朝她撒娇:“依琳,我忘记让家长签名了,自己签一个可以吗?我仿得还蛮像,陈太肯定看不出来。” 张依琳不疑有她:“仅此一次。” 听到这话,林延述也学着阮湘在成绩单上签下了家长名字。 看着男生那张灰扑扑的成绩单,张依琳有些苦恼:“你的家长签名呢,怎么也要仿写?” “成绩单忘学校了。” 他话说得言简意赅,张依琳拿这两位年级前二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统一收好成绩单交去办公室。 阮湘写着题,忽然开口,语句针对:“成绩单要是忘学校了怎么会那么脏,甚至还有鞋印的痕迹,总不能是有人嫉妒你第二名的好成绩吧?” 女生语气一改往日,字如冰珠,林延述知道,她是在报复昨天的“偷听”。 他笔尖稍顿,冷冷反击:“能考到年级第一的人应该不会忘记让家长签名吧。除非,她是故意的。” 闻言,阮湘突然起身,面无表情道:“麻烦让下。” “干什么?” “接水。” 那天之后,两人关系更加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每次考试都在暗暗较劲,轮流踢对方下第一,成绩一出就互相挑衅内涵,直接把对彼此的不屑写在了明面上。 因此,班级里也逐渐有了两人不和的传闻。 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两人不和是因为成绩之争,毕竟一女一男的年级前二,两人的好胜心还都颇强,如若发展不出友情,很大可能就是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无声比拼。 后来分学习小组时,两人恰好又是一组,被陈柯青请求共同帮扶因为父母离异而成绩一落千丈的男同学符渝。 得知这个消息,阮湘主动找到林延述,表明自己没空。 闻言,男生蓦地掀起眼皮:“你的意思是把他交给我一个人?” “我可以帮他画重点。” “画重点?”林延述喉咙里发出声不轻不重的冷笑,“你别在这里模糊重点了,你知道他需要的是人文关怀和心理疏导。” 阮湘有些头疼,语气烦躁:“别人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来上学又不是来当幼师的。” “所以你没空跟我也没关系。”林延述面无表情道,“这项作业是陈太布置给你和我的,烦也忍着,别想开溜。” 见商量不来,阮湘为此烦闷了好几天。 她实在不能理解只是父母离异有什么好自甘堕落的,她妈爸但凡能离异,她绝对要出门买串鞭炮庆祝个三天三夜。 不过恰好符渝也十分抵触这个被老师刻意安排的帮扶行为,每次都绞尽脑汁想办法开溜,倒也给阮湘节省了不少时间。 又一次围堵符渝失败后,林延述无奈地靠在楼梯间墙角,仰头望向站在上半层的女生。 阮湘微微气喘,把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她脚步踉跄,扶着栏杆一步步走到林延述身边,和他并肩靠在冰冷墙壁之上。 下午的阳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洒落在楼梯间内,凝聚成一道又一道的光线,将他们的身影逐渐拉长、编织在一起,紧紧相依。 阮湘望着前方,语气有不解,也有无法掩饰的愤懑。 “林延述。” 她说:“我不明白。” “你还有不明白的事情?”男生来了兴趣。 阮湘“嗯”一声,说不出现在究竟什么心情:“我不明白他究竟怎么想的,父母再值得依赖也只能陪伴他人生当中的一段道路,到站就要下车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人生的火车上上下下,发生丁点事情就要主动脱轨的列车只会害死所有人,更何况他的父母还只是不在同个车厢而已。” “人不应该把自己看的最重要吗?”阮湘语气逐渐加重,“这样下去他会一无所有的,反正都没有感情了为什么不好聚好散?大家都放过彼此,不强迫、不将就,不好吗?” 听着女生铿锵有力的话语,林延述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他想或许他跟符渝其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把逃避放在了行动上,一个将逃避按在心里,命令体内这辆伪装正常的火车继续茫然前行。 即使他也不知终点会在哪里。 “你说得倒是轻松,但总有些感情是没办法轻易放开手的。”林延述语气淡淡,却夹杂了些对自己的无言嘲弄。 “不是的。” 阮湘斩钉截铁地反驳他道:“我认为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手段,自己幻想着所谓未来不敢前进,但真走出一步就会发现,根本就没有感情是无法被抛开的,也没有任何痛苦是无法被时间磨平棱角的。 “林延述,你不是也学过吗,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当断不断,必受其难。” 闻言,男生自嘲地勾起嘴角,阮湘的话语大刀阔斧劈在他身上,让他几欲想逃:“阮同学,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你一样勇敢,有些人宁愿长痛也有绝不想斩断的感情,难道这也有错吗?” “起码我无法认同这种观点。”阮湘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长久地去经历痛苦,如果有,那我要短痛,绝不长痛。” “我会抛开、斩断所有阻碍我、影响我前进的感情与事物,把我人生的火车开到我想要的终点。” 语毕,阮湘决然地踏出脚步。 她扶着栏杆,强忍着脚底的疼痛慢慢朝上走去,每一步虽走得艰难,但却又无比坦然、坚定。 望着女生向上攀登的背影,林延述心脏的跳动声忽然在此刻震耳欲聋,似火车进站前最后的鸣笛,经久不息。 之后,两人又对符渝实施了几次抓捕行动,见这人铁了心要混吃等死便也再懒得管他的闲事,毕竟前途和未来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既然他非要往弯道上冲,两人也没必要牺牲自己赶路的时间去帮他回归正道。 不过因为那天楼梯口的敞开心扉,阮湘和林延述的关系比最开始时微妙的好了一些。 临近期末,林延述誊抄着黑板上的笔记,因为女生老是对他爱搭不理的态度,好奇道:“阮湘,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冷漠,就因为我之前无意间听到了你家里的事情?” “不是啊。”女生将书翻到下一页,语气懒散,“我只是懒得装善解人意了。” 见林延述目光诧异,阮湘扬唇轻笑,但这笑却不是平常那种社交礼仪需要,而是她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有趣。 “反正你也见过我私下的样子,我还装什么,给你材料嘲讽我很假吗。” 接着,女生话锋一转,反问他道:“你干嘛要问我这种问题,我还以为你会很清楚答案。” “明明你比我装多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延述笔尖失控地从试题上狠狠划过,拉出一道刺眼痕迹。 他视线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你的眼神看起来总是很疲惫,随便聊聊而已。” “我发现你总是喜欢拉我下水。” “因为我总觉得你和我还蛮像的。”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林延述说,“请你专注自身,别总盯着你旁边男同学的眼睛。” “是吗?”阮湘熟练地反唇相讥,“你同桌的女同学懒得理你,所以也请你不要对她有这么多的好奇心。” 对视间,两人在对方的瞳孔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个自己和所有人眼里的大相径庭,却又无比清晰。 这次,他们的关系似乎真的变好了一些。 因为他们捕捉到了彼此的那一丝微小却同频的,相似性。 …… 林延述备忘录: 2016年12月25日。 她说得话大多数还挺有道理。 第69章 交织 期末总成绩下来时,林延述如愿重回全年级第一,阮湘和他只差两分,他算是险中求胜。 拿着成绩单回到家时,林延述看到柳薇正在给林桦越随手买的一颗仙人掌浇水。 仙人掌耐干旱,连续几个月不用浇水生命力也依旧旺盛,但柳薇却格外把它放在心上,总是过几天就忍不住用手指淋上几滴,可在她的精心呵护下,这仙人掌反而被养得越来越蔫头蔫脑,近乎直不起腰。 林延述快步走到女人身边,将成绩单递了过去。 柳薇抬起眼皮,从上到下审视林延述一番,满意道:“这次考得不错,我就知道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能成功。” 林延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过年……” “当然是咱们一家人一起过。”柳薇笑着打断他的话,“正好越越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跟着我们去接机。” 林延述“嗯”一声,缓缓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落寞神色。 怪不得柳薇会答应和他一起过年,原来是林桦越今年愿意纡尊降贵地回来。 林延述自我开解道,算了,起码他总算是得到了父母的认可,这让他犹如一潭死水的情绪稍稍泛起了些波澜,灰暗的人生总算不再是毫无盼望。 过年前,家里进行大扫除,林延述不喜欢让别人动自己的东西,便没让保姆收拾他的房间。他独自整理旧物,却意外找到了奶奶小时候留给他的收音机。 时隔多年,这部收音机已经布满灰尘,和岁月一起老化。林延述用指腹揩去脏污,忽然想到了奶奶在信里给他写下的那句话。 爱能包容所有的不完美。 他喉咙里发出声短促的讥笑,像在嘲讽当年天真的自己。 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按下收音机按钮,奇迹般的,收音机竟然发出了几声喑哑不成句的话语,只是很快就偃旗息鼓,彻底宣告报废。 林延述没有按下关机键,而是把它擦干净后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和他倒扣的童年照紧挨在一起。 去接机的当天,林桦越不知为何忽然反悔,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国,在视频通话中喊林成责和柳薇赶紧来海外陪他。 林延述拿水时正巧路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屏幕里,林桦越正大发慈悲地宣布道:可以,你们来的时候带上我哥,咱们一起过个年也不是不行。 闻言,林延述指甲轻轻地扣过杯身,他什么也没说,转头回到了房间。 林桦越的话就像是道圣旨,原本的精心计划和布置因为主角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被全部推翻。 望着房间里自己精心布置过的装饰,林延述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身心俱疲。 他麻木地看着林成责和柳薇收拾行李,主动断尾选择了留在家中,放弃了他辛苦许久才得来的机会,即使这次他们愿意带他一起。 林延述很清楚,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有些事,强求不来。 接机变成了送机,临走前,柳薇难得拥抱了下林延述,嘱咐他道:“自己一个人在家不能只顾着玩,成绩开学也不能丢。你沈叔叔家的孩子可是跟他许诺下次成绩必定会超过你,你可别像以前那样再给我们丢人了。” 林延述点点头,看向林成责。 男人依然对他视若无睹,埋头处理公务,只在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望着飞机划过天际,林延述只感觉头脑眩晕的厉害,他身体紧贴住冰冷墙面,如枯叶般一点点滑落在地。 其实他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为了学习常常熬到通宵,再加上失眠严重,注意力高度集中,平常也不怎么认真吃饭,整个人暴瘦了一圈。 林延述近乎是拖着一口气在柳薇和林成责面前呈现出他的最佳状态,现在两人离开了,他自由了,解放了,但也近乎走向了绝望。 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从前他努力变好,不惜丢弃自己,只为了得到他们的“爱”与呵护,但现在林延述已然清楚,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因为不管他做得有多好,他是林延述就是原罪。 在过年前那天大扫除时,林延述曾在废物间无意看到了林成责丢掉的随笔,他拾起拿在掌心,看到破旧泛黄的笔记本里藏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笔一划都写满了男人的傲气与不甘。 原来林成责之所以如此讨厌林延述,是因为后者实在太像最初刚来到城市的自己。 当时的林成责和柳薇带着满腔热血想要做出一番天地,却因为外乡人的身份受尽嘲讽委屈,凭白多走了无数条岔路。 他们看见林延述就像是看到了过去那个自卑受尽白眼的自己,林延述的存在不断提醒着他们,即使现在他们穿上了名贵的衣服,骨子里却还是有脱不掉的自卑,流着不属于这里的血。 而他们每一次对林延述发出的警告,胁迫他进行的改变都是对过去的自己施展的一场刺杀。 你要完美到没有缺点,表里如一,做人上人,然后永远提心吊胆的生活,这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他们不止把话说给林延述听,更讲给自己听。 从前林延述不懂,现在他懂,所以更加无助崩溃,林成责和柳薇抹杀他们的过去,也肆无忌惮地抹杀他,但如果他的存在只能给人带来痛苦,如果他的改变都是毫无意义,那他又是为什么还在苟延残喘? 本子应声摔落在地,吐出一角残页,林延述在原地静静地站立着,久违地发起了呆,大脑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再去想。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找回心跳与呼吸,脚步移动,缓缓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的明亮光线顷刻间照射在他身上,林延述被刺得眯起眼睛,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见光就死的鬼魂,身体正一点点在烈日下灰飞烟灭。 他叫住正在收拾行李的柳薇,竭尽全力地扬起微笑,低声道:“算了妈,过年我还是不跟你们一起过去了。” “你们玩得开心。” _ 四下无人,只余一片死寂。 新年的当晚,林延述孤身坐在空旷的沙发旁。男生面前放着盘凉掉的速冻水饺,电视里春晚的音量被他调至最大,仿佛这样就可以变得喧嚣,温暖。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外面有烟花爆竹声轰鸣在耳畔,四周一片红彤彤的热闹景象,林延述却毫无兴趣,甚至隐隐感到恐惧。 恐惧在这万家灯火通明时,他却只能独自静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把白炽灯开到最亮,将电视声音播到最大,而后食之无味地吃着一份速冻水饺。 望着墙上的钟表,林延述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刷着ins,又一年准时在国内时间十二点整看到了林桦越晒出的一家三口合照。 瞧着照片里三人露出的幸福笑意,林延述忽然也笑了,只是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很狼狈,总是在摇尾乞怜地求爱却什么也得不到。林延述简直都要怜悯起自己,怎么会有人这么失败啊? 他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他存在的价值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他不被任何人爱,也不被任何人需要,他和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 窗外的人声喧闹,整座房子像一座囚笼困住了林延述,可他是为了那一丁点的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锁进来的。 干脆是时候说话算话了,林延述想,就像阮湘说的那样,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他一向是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这个念头出现后的半个小时,林延述便开始着手准备自我了结的事情。 事实上他之前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都由于畏惧和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努力顽强*地坚持了下去。 现在希望总算尽数破灭,而他也终于可以获得解脱。 林延述毫无波动地整理用物,临走前带上了奶奶留给他的收音机去到顶楼。 楼顶的风很大,几乎是呼啸在耳畔,但林延述的内心却十分宁静,宁静到只有死寂。 在他这将近十六年的短暂人生中,林延述认为他只对不起奶奶。因为自己食言了,奶奶应该是看不到他长成能够遮天蔽日的大树了。 动作果断地爬上天台的最外缘,林延述半只脚掌悬在空中,漠然地望着地面,神情冷漠到几乎冷酷。他一向对自己够狠。 人群如蚂蚁般在地面来回爬动,他们成群结队,伸出触角互相召唤着彼此。 可他却并不与这个世界同频。 死到临头,林延述悲哀地发现他居然没什么要说的,更没有想留给这个世界的,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舍不得他的人。 也不知道林成责和柳薇听到他的死讯后,会不会愿意提前回国给他送上最后一程,留下滴鳄鱼的眼泪。他们会为他感到痛苦吗?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吗?应该蛮难吧,或许更多的是感到解脱也说不定。 林延述喘了口气,赶走脑海里混乱的想法,默默地想,如果一定要留下一句遗言,他会想告诉所有人,今夜的烟花真的很美。 片刻后,林延述缓慢地直起身,闭上眼,双臂逐渐绷直。 就在他决定下跃的千钧一发之际,放在他脚边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刺刺拉拉的嘈杂响声,像是在竭尽全力地拼命呼喊着他不要放弃生命。 于是林延述的动作犹豫了一秒,而就在他停顿的这一秒中,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疯狂响动。 两种声音交织混杂在耳畔,用力拖拽着他的身体向后跌去,林延述漠然睁眼,拿出手机,视线聚焦在来电通知上。 屏幕显示联系人——阮湘。 他犹豫再三,明明是想拒绝,却不知为何在按下去的瞬间又误点成了接通。 看着脚下的万丈高楼,林延述声音沙哑,疲惫不堪道:“有事吗?” 下一秒,手机那头传来了女生颤抖的声音,她似乎已经濒临绝望,声嘶力竭地向他哀求道:“林延述,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啊!” 林延述,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啊! 这句话,在此刻接通了他与整个世界的联系。 _ 气喘吁吁地赶到目的地时,林延述远远望见阮湘正搂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躲在桥底。 女生的语气已经不似刚刚那么无助彷徨,变得和平常并无两样,但她颤抖的手,和看见林延述时眼中徒然有光的模样还是充分暴露了她惶恐的内心。 林延述拿出手机便要打120,却被阮湘迅速拒绝,准确来说,是被她怀里虚弱的女人拒绝。 血淋淋的女人轻轻摇头,嘴里嘟囔着什么,林延述听不太清。 阮湘听到她说得话,把下唇咬得发白。最后,她请求林延述帮忙去前面的路牌处等一位叫沈蝶的女医生,她会帮忙治疗这个女人。 林延述答应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阮湘。 女生发丝凌乱地散在脑后,身体靠在灰渍渍的墙面,原本柔白的脸上尽是脏污的痕迹,可眼神却无比清亮,似乎永远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把她击垮。 林延述猛然发觉自己很少看到过阮湘脆弱的模样,她就像是被风吹动的旗帜,尽管狼狈却从不投降,更不允许自己坠落。 没过多久,那位叫沈蝶的女医生很快赶到,三人合力将阮湘怀里的女人抬到她的车上。 这时林延述才得知,原来这个女人是阮湘的妈妈,阮甄。 几人抵达沈蝶的诊所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好在阮甄的实际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但因为过度疲劳再加上精神压力与身体的痛楚,女人很快便陷入了昏迷当中。 阮湘也受了些伤,但沈蝶无暇顾及她,拿了点药让林延述帮忙处理。 看着女生胳膊上青紫的痕迹与伤口,林延述眉心紧蹙,拿起棉签帮她上药。 阮湘垂着眼,在棉签即将碰到她伤口的那刻突然喊停,她从林延述手里夺过棉签,自己快速涂抹在血淋淋的伤口之间。 女生下手很重,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痛意,棉签与肌肤的每一次接触都带走数不清的暗红色血迹。 待一切处理完毕,阮湘带着林延述来到了诊所对面的江边散心。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和阮甄共处一室。 彼时路灯散发着朦胧光晕,光芒温柔地泼洒在地,江面无波无澜,倒映出半弯镰刀月亮。 阮湘把双臂搁在护栏上,目光放空。 过了会儿,她侧过头,认真地向林延述说道:“今天谢谢你了,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是最开始打不通沈医生的电话,无奈之下只得跟你求助,算我欠你次人情。” 闻言,林延述思忖片刻:“阮湘,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我想知道今天晚上,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生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阮湘表情略略有些惊讶。 两人虽然是同桌,但平日关系却实在算不上熟络,贸然询问对方的家事很不礼貌,林延述不是低情商的人,按理说不应该会轻易冒犯她的界限。 她一时间没明白他的用意。 相较于阮湘的不解疑惑,林延述倒是神色如常,他是故意问出这句话的。 在这一刻,他很确定,他想和阮湘产生联系。 这是他最后自救的手段,也是唯一一次,他只为自己而作的决定。 …… 林延述备忘录: 2017年1月28日。 我居然也会被人需要,荒谬之中竟然有些可笑。 第70章 盟友 兴许是感激,也兴许是想还人情,更或许是感受到了林延述身上的同类气息,阮湘目视他片刻,移开目光,简略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爸爸陈承毅是家暴凤凰男,妈妈阮甄是恋爱脑大小姐,她跟家里属于单方面断绝关系的状态,结果却在除夕夜被名为父亲的男人硬拽回了家。 喝醉后,陈承毅发酒疯对阮甄拳打脚踢,家里的管家将男人拦住,她则趁乱把没什么意识的阮甄给带了出来。 阮湘全程叙述时的语气平静,好像不是在讲自己的家庭,而是一个狗血的三流故事。 望着女生的神情,林延述忽然理解那时在楼道里阮湘为什么能够面不改色的说出那些话了。 瞥见他的眼神,阮湘音色渐冷:“我并不觉得我很惨,相反,我生活的还蛮自由与随心所欲,所以你最好别可怜我,林延述,你要是敢可怜我,我一定会让你觉得你比我更加可怜。” “想多了。”林延述自嘲地勾起嘴角,笑声轻蔑,“我压根没有资格可怜你。” 瞧见他这份落寞神色,阮湘反问道:“你呢?你又是有什么故事才会在大年夜的晚上有空来帮我的忙?” 林延述抹去原因,只说自己从小因为没跟父母在一起生活所以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矛盾严重到不可调和,因此才一个人待着。 见自己说完许久阮湘都一言不发,林延述眼神扫过去:“你连做样子安慰我下都懒的吗?好歹我刚刚也帮了你。” “没什么好说的。”阮湘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字。 发完信息,她指着诊所,嗓音里带着点儿说不明的情绪:“林延述,如果我今天晚上不管她,我现在也不会沦落至此,如果你能无视你父母对你的情感绑架,你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 “归根结底,我们都属于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闻言,林延述眉眼轻轻垂下。 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在抨击惩罚自己,想尽办法把受到的伤害合理化,却很少去想其实他可以主动规避这些伤害。 在小时候,林延述也曾想过逃。可他的人生轨道就像是马戏团里那头被人驯养的小象,幼时被锁链紧紧拴住四肢,稍有逃离的想法都会接受到严厉惩罚。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哪怕他身体逐渐长大,哪怕锁链已经无法再拴住他,他也胆怯地再不敢朝前迈出一步,将自己围困在这片方寸之地。 如今这把锁不锁在他的身体上,林延述却把自己锁在了心灵里,失去了逃离的勇气。 没过多久,两辆出租停在两人的面前。 “时间不早了。”阮湘说,“今天的事麻烦你了,早点回去吧,再见。” 林延述望一眼诊所:“那你妈妈怎么办?” “我发消息告诉陈承毅诊所的地址了,明天他酒醒后会来接她。” 瞧见林延述难掩震惊的目光,阮湘自嘲地勾起嘴角:“她压根不需要我,所以我就不做多管闲事的烂好人了。” “是不是听起来很自私,我居然丢下了我的妈妈让她独自受苦,我无所谓别人怎么想,当下我只要自己舒心就够了。” 阮湘语气淡然,劝告他道:“林延述,我建议你也自私一点,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把爱多分给自己,少期望别人。” 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掌心握住冰冷的车门把时,林延述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敲响了阮湘的车窗。 女生摇下车窗,问道:“还有事吗?” “有。”林延述说,“阮湘,我们交个朋友?” “朋友。”阮湘咬嚼这个词语,嘴角挂起个若有似无的笑。 她盯着面前的男生,认真道:“林延述,我们好像不适合当朋友,更适合当盟友。” 互相扶持,各取所需的盟友。 闻言,林延述莞尔:“你说得有道理,我们的确更适合当盟友,那阮同学,我们现在算是盟友了吗?” 片刻后,阮湘刚犹豫地伸出手,指尖便在下一秒被男生紧紧握住。 掌心相交的那刻,两人掌间的暖意都传递给了彼此,对视间,他们猜测以后的生活或许不会再是独自抵御一切的孤军奋战,而是,并肩而行。 林延述走后,车辆缓缓启动。 阮湘偏过头,望着在视线中逐渐远去消失的诊所,握住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到青白一片。 明明都决定再也不要管阮甄了,她却还是一时冲动地将女人带了出来,结果就是再次被她毫不留情的伤害,被怒骂多管闲事。 其实刚刚在江边的那些话,比起讲给林延述听,阮湘更多的是在警告自己。 她已经被阮甄害得够惨了,脚底直到现在只要剧烈运动都还会隐隐作痛,她到底还有什么好舍不得这份亲情的? 阮湘很确定,如果她的心不能彻底狠下去,抛开这个随时随地会牵引她情绪的母亲,她日后便一定会被她拽入泥潭之中,直至泯灭。 疲惫感丝丝缕缕地传入身体抑制住呼吸频率,阮湘轻轻地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神瞄到一小片流光溢彩的烟花正在夜空中盛放。 今夜的烟花真美啊。 她缓缓垂下眼,轻声告诫自己道:“再自私一点吧阮湘,把你仅剩不多的爱,全都分给自己吧。” _ 过完年后,阮湘被邀请去到吴管家朋友的咖啡书屋帮忙。 虽然离家之后陈承毅作为补偿给了她一大笔钱,但往后生活用钱的地方只多不少,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阮湘并不想动用这笔钱。 因为是熟人的缘故,阮湘在咖啡书屋的工作十分轻松简单,日常需要做的便只有插花。 店里一共摆放了十五张棕色方桌,一桌一个花瓶,阮湘需要每天早晨去花鸟市场选购新鲜的花朵,而后趁着中午店里人流稀少时来更换花瓶里的枯枝即可。 阮甄是插花的高手,在阮湘小时候常常带她学习插花,教她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治愈焦躁的情绪。 阮湘的审美跟着她提升,又耐得下性子,插花的构图和留白都给人无尽想象的余地,作品经常得到身边人的赞扬。 吴管家心疼她在外边自己一个人,因此在阮湘放假时主动邀请她来朋友的店里帮忙插花来赚取些零用钱。 中午,阮湘来到店里把每桌的花瓶收回,细心处理掉了原本枯萎的花枝。 四下无人,咖啡书屋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门上风铃“叮铃”作响,光线撒入进这片空间时,一位身形清俊的男生踏着光源走进店里,落座窗边。 放下书包后,他来前台点了杯意式浓缩。 听到过分熟悉的声音,阮湘停下手中动作,向前方看去。 视线投落到男生脸上的瞬间,她瞳孔不禁微微睁大,倒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遇见林延述。 林延述显然并没察觉到一旁的女生,点完单便去到书架挑选书籍。 帮忙把咖啡端去时,阮湘顺便和他打了声招呼。 林延述表情略略有些讶异,指尖不自然地摩挲了下书页,故作冷淡地问道:“你在这里打工?” 阮湘“嗯”了声:“我在帮店里插花。” 两人自从那日新年夜分别后就再也没有互相联系过对方,他们彼此也都不是什么热情话多的人,随便的寒暄几句过后便很快去忙各自的事情。 阮湘坐回到位置继续插花,林延述心思有些乱,合上书本,将目光投落在她身上。 女生目光柔软,手中掐着枝纯白的山茶花插进玉壶春瓶之中。 四周万籁俱寂,窗边的阳光就这样径直洒在她身上,倒像是她自己散发出的闪烁微光。 林延述移开眼,喝下苦涩的咖啡。 他和阮湘今天的见面其实并不是偶遇,而是他的早有预谋,只不过在今天林延述才做好万全准备,鼓起勇气推开了这扇大门和她见面。 正值中午,员工们大多数都已经休息,店里只有林延述一位顾客。 阮湘修剪完花枝,顺手把他喝完的咖啡杯收回。 看着空空的杯底,阮湘实在是好奇:“你是怎么喝下意式浓缩的,没味觉吗?” 林延述把书页向后翻,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阮湘“切”了声:“你价值观还真是够封建的。” 林延述倒是没撒谎,他喝咖啡从不品醇香的尾韵,选意式浓缩就是单纯觉得它够苦,够提神醒脑,能帮他更好的集中精神。 来摆放更换好的花瓶时,阮湘和林延述对视一眼,顺手在他的桌子上放下了一块方糖。 林延述收下糖,礼貌地向她道声谢,阮湘没说什么,把花瓶摆放整齐后收拾东西离开了书屋。 到家不久,她忽然收到位陌生联系人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一张照片,点开来是阮甄恬淡的睡颜。 阮湘骂了句虚伪,熟练地把陈承毅的新账号迅速拉黑,心里却不由得放心许多。 隔天阮湘来到书屋时再次遇见了林延述,后者依旧是点一杯意式浓缩,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书写题。 这人放假也要每天学习的内卷行为让阮湘心中顿时涌出几分危机感,于是偶尔阮湘会在插完花时拿上书本坐在林延述的一旁阅读。 两人也不交流,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当中,但每次林延述点意式时,阮湘都会在花瓶的旁边放下一块方糖当做那天他来帮忙的感谢。 再后来,林延述会主动找阮湘说几句话,有时候是一起研究题目,有时候是向她了解花的名字。 久而久之两人也不再尬聊,偶尔互帮互助地写几道题,时不时嘲讽对方几句,关系比普通的盟友要亲近许多。 临开学的前一天,阮湘向老板辞去插花的工作,作为客人和林延述一起在店里看书。 林延述没点意式浓缩,但她却依旧带着一块方糖给他。 今天花瓶里的花枝被新来的员工替换成了兰花,阮湘闻到花香,翻阅着手里的诗集,想到了陶渊明的那句“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 她看向身旁的男生,好奇道:“林延述,你的名字是引用诗句起的吗?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就联想到了一句诗。” 闻言,林延述掀起眼皮,语气沉沉:“你想到的是杜甫的夏夜叹吧,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 一直以来,林延述都不太喜欢他的名字,因为前半句有着永远压他一头难以超越的桦越。 可出乎意料的,面前的女生却摇了摇头。 她伸出手,指向了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是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冬日的天空总是沉寂的过早,月亮镶嵌在天空之中如同夜明珠般散发微光,而那从林缝间漏下的皎洁月光疏疏落落,似一场冬日的残雪。 “林延述。” 阮湘忽而微笑起来,对他说道:“我很喜欢你的名字,它很好听。” …… 林延述备忘录: 2017年2月6日。 原来我的名字可以不是捆绑在一起比较的“昊天出桦越,茂林延疏光”,而是只属于我的“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70-80 第71章 打赌 高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举行了春季运动会。 班里人员积极,各个项目都被报名的差不多,唯独女子一千五百米竞赛还缺一个人。 张依琳思来想去,选择了阮湘。 虽然阮湘平常并不喜欢参加班里的活动,但一旦下定决心要做就必定会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班里的女生耐力基本都差点意思,张依琳便想让阮湘带带她们,起到一个领头作用。 见张依琳眼巴巴地站在自己面前半天,女生轻轻用右脚跺了跺地面。 虽然她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但如果参加一千五百米比赛,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每天跑步锻炼,直到得到满意的成绩。 她有点担心旧伤复发,但又实在受不了张依琳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再加上还有被迫参与的冯嘉瑶一直在她耳边鬼哭狼嚎地喊着“咱俩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迫于多方压力之下,阮湘只得无奈答应。 放学后,她独自拎着书包去到操场。 学校的田径队正在练习,阮湘在远处跟着她们热身压腿,绕着操场开始训练。 刚跑完一圈没多久,身边忽然多出个人影,阮湘抬眼看过去,发现是林延述,边跑边问道:“你放学不回家在这里干嘛?” 男生放慢脚步,言简意赅地解释:“我也报了一千五百米。” 阮湘“哦”了声,集中注意力继续向前跑去。 林延述没再说话,紧紧跟在女生身边,几次想要反超过去时却都被阮湘猛然提速给压了一头。 两人对视一眼,火药味弥漫,隐隐竞争起来。 他们谁都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热身训练差点就变成了马拉松竞赛,一旁的田径队教练眼都看直了,待他们跑完甚至还专门找学生去询问阮湘和林延述有没有加入他们的意愿。 两人累得半死不活,气都快喘不上气来,阮湘实在没力气接话,摆摆手拒绝了老师的邀请。 待缓过劲儿来,阮湘扶着树干骂道:“林延述你有病啊,跑个步干嘛这么拼命,还是你诚心要跟我作对?” 林延述脱掉校服外套,扭开瓶盖将水递给女生,语气很是冤枉:“我本来正常在跑,你一直扭头扔给我挑衅眼神,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比赛呢。” 虽然林延述也没说错,但阮湘依旧懒得再理他。 做完拉伸,女生坐在椅子上揉着酸痛的脚腕,等司机来接她回家。 她刚刚跑得太猛,这会儿脚底疼得针扎一般,不过阮湘很能忍痛,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看女生起身走路时的姿态踉跄,林延述恍然想起了两人暑假时的初遇。 阮湘当时那副浑身淌血的狼狈模样直到如今还历历在目,林延述察觉到不对,仔细回想,把记忆翻回从前。 其实上次两人在楼梯间围堵符渝时,阮湘的蹒跚走姿就让他觉得奇怪,再加上新生军训女生也因病没有参加,结合此景,林延述猜测她的脚上应该是有一道不轻的伤口。 阮湘从没有在班里提过这事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获得任何优待,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参加这次运动会的一千五百米比赛,甚至还为了取得好成绩特意放学来练习。 如果换别人,林延述可能会觉得这人挺难理解的,受伤就休息再正常不过,为什么要逞强折磨自己? 但做出这行为的人是阮湘,林延述就也不意外了,因为她是个即使浑身尖刺都被折断也不会轻易示弱的人,阮湘甚至不会觉得自己是在逞强,而是在去做她本来就要做好,做到完美的一件事。 刚刚的跑步虽然两人速度持平,但最后却是阮湘忍不住先停下了脚步,这会儿她越想越难受,忍不住扭头朝男生宣战道:“林延述,运动会上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脚上带伤还要跟他比赛,还真是够倔的。 林延述有些无奈,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我是男子组,你是女子组,怎么比?” 阮湘说:“我会成为组里的第一。” “那要是我也是男子组的第一呢?” 对上他的目光,阮湘忽然莞尔,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所以我没说要赢你,我只说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行。”林延述帮她提起快要落下的书包肩带,“你尽力而为就好。” “我不会尽力而为的。”女生语气认真又平静,“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时至黄昏,地面铺满碎金光影。 校门口,司机王广盛已经来了有一会儿,阮湘系上安全带的瞬间,表情不可自控地逐渐冷然下去。 王广盛是陈承毅强制给她派来的专职司机,美其名曰担心她的安全所以天天接送阮湘上下学,但实际上就是负责变相监视她的人形监控。 虽然阮湘目前明面上已经脱离了阮家,但她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还在陈承毅的掌控当中,不过因为距离尚远,让她有了许多喘息的机会。 即使时间已经过晚,王广盛也并没有急着开车,而是仔细盯着林延述骑车离开的方向,似乎想将他的身形牢牢记在脑中。 阮湘催促半天,男人才缓缓发动汽车。 望着车窗外被飞速甩离在身后的建筑与人群,阮湘压下心中的烦闷,努力让心情回归平静。 很快,她再度瞄到了林延述的身形。 迎面有风吹过,橘色的落日追在男生身后,将他衣角吹成片灿金的飞机尾翼。 似乎是心有所感一般,两人并肩而行的刹那,林延述忽地望向身旁行驶的汽车,与阮湘隔着车窗遥遥对视一瞬。 下一秒,眼前再度变成树影斑驳,阮湘将头伸出车窗向后看去。 男生猛然加速,眉目清俊,脸上带着些懒散的笑意,他似乎在说些什么,因为距离过远阮湘听不太清,只能通过他的口型依稀辨别出林延述说出的大概字句。 他说:“阮同学,明天见。” 不自觉地弯起嘴角,阮湘朝他招了招手,而后放松地靠回在椅背上。 她闭上眼,轻声道:“明天见。” _ 自从寒假结束,阮湘和林延述每周六的下午都会在咖啡书屋碰面。 两人之间并没有特意约过彼此,每次都是恰好碰见,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约定俗成。 吃完午饭,阮湘收拾东西打算出门,却没想到租住的房子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陈承毅。 阮湘原本不想给他开门,但觉得躲着陈承毅也不是办法,干脆有什么事让他赶紧说,说完滚,总比一直站在门口烦她强。 思及,女生把门开出条小缝,神情戒备而又冷漠。 陈承毅倒是早已习惯阮湘这样的态度,从门缝中递了一张名片给她,说给她请了位家教。 闻言,阮湘这才注意到陈承毅的身后还站着一位男人。 男人模样儒雅斯文,身形却略显文弱,见阮湘朝他看过来,嘴角扬起个温和的笑容。 阮湘低头看眼名片,上面写着,徐州。 陈承毅问道:“不让爸爸和老师进去坐坐吗?” 阮湘知道他一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她把他们两个一并拒绝,之后陈承毅肯定又要没完没了的纠缠。 想到这里,阮湘表情不耐,语气像淬了冰:“他可以进来,但你不行。” 陈承毅表情无奈,俨然一副被青春期叛逆女儿伤透了心的慈爱父亲表现。 女生懒得搭理他的惺惺作态,干脆把人设坐实,再次强调道:“别在这里恶心我了,要不然他进来,要不然你们一起滚。” 闻言,徐州眉头微蹙,显然对阮湘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没多说什么。 站在窗边确定陈承毅已经驱车离开后,阮湘才开门让徐州进来房间,她简单地道了声歉,声明刚刚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 徐州似乎见过不少“问题”小孩,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点头表示理解。 平心而论,徐州的授课水平极高,平常困扰阮湘许久的大题在经过他的点化下都被很快找到规律,且制定的课程也不枯燥,教学语言风趣幽默,是个人格魅力很强的老师。 如果他不是陈承毅找来的人,阮湘很愿意聘请他做自己的家教老师。 下课后,阮湘帮徐州收拾着教案,语气尊敬:“谢谢徐老师,这节课我受益匪浅。这次的课时费我会结给您,但下次您就不用再来了。” 徐州动作一顿,除了那种十分厌学的学生外,他还没被任何人拒绝过聘用:“方便问下为什么吗?” 阮湘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家事,更懒得编借口,直接拒绝道:“抱歉,不太方便,不过不是您的问题。” 徐州神色不变,指尖推了推眼镜:“留个电话吗?以后有需要可以再联系我。” “好。” 待送走徐州,外面的天色已经不如下午那般明亮,过度用脑让阮湘这会儿有些困倦,她疲惫地伸了个懒腰,衣角顺势上扬,露出截瓷白腰肢。 女生踩着拖鞋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咕咚灌下几口。 手机“叮铃”弹出条信息,阮湘点开,发现是林延述发来的。 男生显然还在咖啡书屋没有离开,他发来张意式浓缩的图片给阮湘,内容只有简单两个字:「很苦。」 见阮湘没回复,过了半分钟,他又发过来一个小狗趴在地上流眼泪的动图表情包。 阮湘知道他什么心思,往口袋里装了块方糖,回复道:「等着。」 咖啡书屋离阮湘家并不是很远,她打算步行过去,正好散散步换换脑子。 附近的中小学都已经放学,周围人声喧闹,学生们的嬉闹不断。 阮湘抄近路走进条昏暗巷口,结果才走了一半便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三名男生给堵住了去路。 他们三人里个子比较低的两位腰间均绑着隔壁初中的红色校服,为首的那个男生目测有一米八左右,穿着休闲装紧身裤,头上还染着黄红相间的非主流发型,格外辣眼,精神的不行。 见阮湘被他们堵得不得不停下脚步,非主流笑得一脸猥琐,逐步靠近她道:“漂亮妹妹,借哥哥点钱花花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7年4月8日。 她什么时候来找我?「乖巧等待.JPG」 第72章 没输 阮湘倒是没想到今天这么点背,对方人多,她谁也打不过,干脆直接认栽,避免会遭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出来没拿现金,要不然你发个收款码给我?我扫你。” 非主流一听阮湘这么上道,立刻让两个小弟打开了收款码。 扫完码,他顺势又盯上了阮湘的最新款手机。 阮湘不太想交,手机里有她偶尔写上去的记事簿还没来得及腾在本子上,丢了就找回不来了。 看女生半天也不动作,非主流拖长语气:“妹妹呀,你要是不舍得交也行,当哥的女人呗,哥以后护着你。” 听见这油腻话语,阮湘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眉头蹙得能拧死苍蝇。 这混混坏得也真是够脸谱化的。 士可丢手机不可辱,阮湘果断将手机抛向反方向,趁非主流他们去捡时找准机会跑出巷口,但她跑得太急太快,没看清路面,措不及防被一个石块绊住,本就未愈的右脚再次负伤,差点便摔倒在地。 不过幸好非主流他们只图钱,并没有选择再追过来。 咖啡书屋内,林延述半天等不到人,打电话又无人接听,他刚准备出去找人,就看到阮湘推门跑了进来。 女生捂着胸口一阵气喘吁吁,跟刚逃完难回来似的。 看她这副狼狈模样,林延述问:“怎么喘成这样,背后有狼在追你?” 阮湘闷下口清水,没好气道:“狼倒没有,神经病有三位。” 待女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完毕,林延述果断将手机递给阮湘,语气冷峻:“报警吧。” “算了,我懒得麻烦。” 阮湘把口袋里的糖果丢给林延述:“他们都是未成年,罚能罚到哪里去,反而我会因为这事浪费许多时间,跟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女生长叹一口气,发自内心道:“我最讨厌麻烦的人和事了。” 闻言,林延述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神色。 他捏着那块方糖,语气沉沉:“他们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阮湘“嗯”了声:“领头的那个发色红黄相间,是个非主流精神小伙,他旁边还跟着两个穿三十七中校服的初中小屁孩。” “脸长什么样不记得了,眼球怕给我造成精神污染自动糊了层马赛克。”她看向林延述,“问这个干嘛,怎么,你要惩恶扬善?” “我没那么闲。”林延述掀起眼皮,把糖拆开丢进嘴里。 他牙齿狠狠一咬,将坚硬的糖块嚼碎,没好气道:“我谢谢他们。” 阮湘白他一眼:“你够贱的。” 话虽如此,林延述陪着阮湘去买新手机的路上又专程给她买了个加强版的防狼喷雾,女生在店里对着假人练了半天,颇有些爱不释手。 换好新手机,阮湘把林延述借她买手机的钱转过去,语气烦恼:“手机一换,原本的好多东西都没有记录了*。” “放心,你失去的东西早晚会完璧归赵。”林延述将她送到楼下,安慰道。 “大师能不能别煮了,我不爱喝鸡汤。” 四周已是一片月明星疏,挥手告别彼此后,林延述站在楼下,仰头朝高处望去。 楼梯间转角的声控灯随着女生的步伐逐渐一层层亮起,最后定格在了三楼。 直到确认阮湘已经进入家门,林延述才转身离开此处,放任身形再度隐入夜色。 黑暗中,他身影只剩道朦胧虚影,男生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拨打去一通电话。 “苗叔。” 林延述垂着眼,语气低冷如渊:“不忙的话,帮我找个人吧。” _ 春季运动会的前一天下了场大雨,地面湿滑,空气中满是雨后泥土潮湿气息。 阳光把碎金剪影投落在沥青草坪,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喋喋不休,整个高一的学生们搬着板凳坐在操场上听他讲话,心思却早已飞出了十万八千里。 一中为了省时间,运动会开幕式也不走方队,各班列个队喊个口号意思意思就算过了,搞得十分无聊。 周韵筝报得项目是跳远,在三人里面最先上场,结果两次机会都稳稳蹦出一米五的成绩,含恨捂着脸回到班级。 阮湘冯嘉瑶非常没给面子地嘲笑出声,被周韵筝眼神哀怨地盯了十分钟。 男子一千五百米预录时,大多数学生不约而同地围向操场,红色橡胶跑道上站满了等下比赛的选手,林延述迟辰两人长身玉立,身形优越,在其中格外显眼。 伴着广播站甜美又热情洋溢的女声,冯嘉瑶连忙将周韵筝阮湘拉到最前面为自班男生加油:“知道为什么一千五百米男生比赛这么多人来看嘛?” 闻言,周韵筝和阮湘两人一个点头一个摇头,脑袋跟摇拨浪鼓似的。 “快猜一猜。”冯嘉瑶对阮湘说。 阮湘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可能是想看他们累个半死的模样找找乐子?” “……” 周韵筝早已习惯阮湘这副毫无世俗欲望的入定做派,淡定自若地解释道:“她们都是来看咱班林延述和迟辰的,你瞧,那边好多女生连矿泉水和毛巾都准备上了。” “不过有一说一,他俩是真的帅。” 回想了下林延述的长相,阮湘难得附和道:“他确实长得不错。” 迟辰和林延述并不在同一批跑,一轮热身过去,前者顶了下林延述的肩膀让他加油,别给自己丢人。 林延述“嗯”一声,看向阮湘的位置, 再收回目光时,他语气格外嚣张:“信吗,我绝对是这次比赛的第一。” 见林延述看去的方向站着阮湘,迟辰打趣道:“你这是打算孔雀开屏了?” “开什么屏,我俩打赌了。” “你俩有什么可赌的?” 林延述走向自己的位置,语气玩味:“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迟辰阴阳怪气地重复一遍,难掩嫌弃,“要不是看你马上比赛老子真给你来上一脚。” “滚。” 朗朗晴空之中,选手们听着预备员的口令相继蹲下,做好起跑姿势。 阮湘指尖抓着格挡的安全线,将视线全然放在了林延述身上。 下一秒,号令枪发出的声响在耳边骤然炸开。林延述身影如风,像只迅猛的猎豹般以闪电之姿迅速冲出人群,碾压了在场的所有选手。 这人疯了,拿一千五百米当短跑呢? 这段时间林延述的练习阮湘都有看在眼里,也清楚他的水平,因此豪不怀疑他能拿到这次比赛的第一。 但饶是如此,看到男生如此不计后果的跑法,她不禁还是有点头疼。 周围的加油与欢呼声响彻云霄,望着操场肆意奔跑的选手,阮湘把右脚踮起,在地面轻轻活动着脚腕。 自从上次因为那群混混崴到脚,阮湘就把每天的训练量减低了一半,对于接下来的比赛,坦白来讲,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赢。 对于一向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阮湘来说,既然没有百分百的底气,那么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一就没有任何区别。 都有失败的可能性。 几分钟的时间过去,林延述不出所料的第一个到达终点,成为被众人簇拥的对象。 他微微气喘,穿过人群,走到阮湘面前才停下脚步,眼里带着意气风发的笑意:“阮湘,看到了吗?我是第一。” “看到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再厉害点。”女生与他对视,目光灼灼,却没有分毫怯意,“不过我也肯定不会输。” 林延述翘起唇角:“那好,我在终点等你。” 临上场前,阮湘叼着皮筋,把马尾辫又绑紧了些。 骄阳灿亮,刺得人恍惚睁不开眼。 听着耳畔的加油声,女生双腿微曲,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了裁判手中的号令枪上。 声音响彻在耳畔的瞬间,阮湘迅速迈开脚步,将排名保持在了一个相对靠前的位置,她爆发力不如林延述,因此并没有选择开局就像他那样使出全力拉开差距。 右脚传来微弱的痛意,不过是可以隐忍的程度,见赛程过半,阮湘找准时机在弯道加速,瞬间便超过了第二名的位置。 周围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林延述却没有出声,只是眼神紧抓着操场上跑步的女生,心脏随着她迈动的步伐紧张跳动。 捕捉到阮湘逐渐踉跄的步伐和松散的鞋带,林延述眉心渐渐紧蹙起来。 他直觉女生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跑完一千米,阮湘脚步不可自控地沉重许多,脚腕也开始变得酸痛难忍,她扭头向后看去,发现第二名和她的位置只相差不过几米,危机感顿时海浪般疯狂上涌,顷刻间便将她吞没。 跑步时分心绝对是大忌,就在这短暂几秒的晃神间,阮湘不小心踩到了散开的鞋带。 下一秒,她身体一空,整个人霎时狠狠摔在了橡胶跑道上。 赛场上没有友情,第二名在这时猛然加速超过了阮湘。 咸涩的汗珠从额角滴落,打湿睫毛,阮湘咬紧牙关想要站起,右脚却再难使出力气,几次挣扎间,女生身体再次不堪重负地摔在地面。 就在她想要稍作喘息之时,忽然一道声音宛若春日惊雷般炸开耳畔。 阮湘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林延述对她大喊道:“阮湘!你不是要赢吗?站起来继续跑,你可以的!” 对视间,女生低头失笑。 我当然知道我要赢。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 我当然知道,我一定会是第一。 闭目间,阮湘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使出所有气力再度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毫不犹豫地拼尽全力往前方冲去。 她绝对不会认输。 很快,第二名再次被阮湘甩在身后,她步伐沉重,强忍着右脚的不适继续加速。 喉腔的每次呼吸都如针扎般痛苦,第一名的身影近在咫尺,阮湘死死咬住唇瓣,哪怕浓烈的血腥味已经溢满在整个口腔。 超过她,一定要超过她! 阮湘狠狠眨眼,肺部仿佛有一捧烈火在灼灼燃烧,终于,她在最后一百米时成功超过第一,拿到了最想要的位置。 终点的红色拉绳似乎近在咫尺,林延述不知何时站到了终点的位置,男生身形清俊,渐渐在她眼中从一个模糊晃动的身影变成了立体清晰的人像。 阮湘稳住步伐,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双腿机械地朝前行进,奔跑。 周围的选手都在加速,脚步声在她身后层层紧逼,阮湘望着前方,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迎面刮来的风滚烫如刃,蚕食着余下的所有意志,眼前忽然变得重影茫茫,阮湘咬住舌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冲刺。 五米。 四米。 三米。 两米。 一米! 身体感受到阻力的瞬间,红色终点线被阮湘用身体狠狠撞开,轻飘飘的红菱缓缓飘落在地,见证下本次比赛的冠军。 阮湘恍惚中听到有人大喊第一名是阮湘,是一班。 她们赢了。 得到想要的结果,阮湘双腿一软,顿时便失去了所有气力。她跪倒在地,双手撑着滚烫的地面才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地倒下。 汗水滴进眼里传来一阵难捱的刺痛感,阮湘不停地喘着气,这才发现右脚已经短暂丧失了知觉。 各类关怀而又嘈杂的声音响彻耳边,阮湘眼前发黑,剧烈地垂头喘息。等再度抬起目光之时,她迎面望进了那张自己心心念念,下定决心绝不会输给他的面庞。 注视着男生脸上焦急、慌张的神色,阮湘勾起唇角,忽然笑了出来。 她抬起手臂,紧紧抓住林延述胳膊,指尖颤抖,语调断断续续,却又一字一句有力道:“林延述,你看到了吗,我没有输,我也是第一名。” 感受着手臂上的热源,林延述盯着眼前的女生,视线不可避免地掉进她澄澈目光之中。 阳光塑了层浅淡金光在她身上,女生仿若一只林间的水鹿,坚韧而又倔强。 回顾往日种种,在这一刻,林延述心甘情愿地向她归降。 “你赢了,阮湘。” 他说:“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4月13日 我赢啦。 第73章 疯子 刚刚那一摔导致运动裤膝盖磨破大半,此刻断线露在外面,内里血迹弥漫,但即使这样,阮湘依旧强忍着没有喊痛,尝试着想要再次站起。 周韵筝围在她身边,眼眶红了大半。 她心疼地抓住女生手臂,忍不住训斥道:“你吓死我了阮湘,就只是跑个步而已啊,你干嘛总是这么拼命!” “哎呀,别担心啦,我就是这会儿力气用光了很累,腿上没劲儿,伤口不疼的。”说完,阮湘又叮嘱道,“对了韵筝,你等下记得跟嘉瑶说声我没事,让她安心跑,千万让她系好鞋带,别最后弄得跟我一样狼狈,丢死人了。”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冯嘉瑶才不会像你这么笨呢,她可知道量力而行。现在你站不起来怎么办,我赶紧带你去医务室吧。” 闻言,林延述突然道:“要不然我送阮湘过去,你不是等下还有铅球比赛吗。” 周韵筝看了林延述一眼,视线又转回到女生身上,不放心地问:“我不在可以吗?” 阮湘点点头,笑道:“你们加油,争取给咱们班再拿个第一!” “知道了!真是受不了你。” 周韵筝走后,林延述单膝半跪在阮湘面前,垂眸同她对视道:“脚还好吗,我现在扶你站起来?” 女生轻轻喘着气,摇了摇头。 林延述清楚她不会轻易示弱,阮湘摇头,就说明现在是真的疼到没有任何力气。 难得女生不再逞强,林延述叹了口气:“搂住我脖子。” “干嘛?” 下一秒,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失重的感觉如触电般霎时蔓延神经,阮湘错愕地睁大眼,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双手就已经抢先环住了林延述的脖颈。 男生干净的校服间还藏有阳光晒过的,温暖而又舒适的气息。若换在平日,这味道一定会给人种安心的感觉,但阮湘现在却完全安心不起来,反而臊得要命。 天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同班男同学公主抱也太浮夸,太丢人了吧…… 阮湘慌忙捂住脸颊,连点出气口都不留,生怕别人会看到自己。 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奋力挣扎道:“林鼹鼠!你干嘛?!丢死人了!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林延述顿下脚步,看向怀里的女生,语气怀疑:“你走得了吗?” “走不了我就爬过去,反正你快点放我下来就对了!” 林延述失笑,表情无奈,将怀中的女生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终于回到地面,阮湘脸颊燥热,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林鼹鼠,你扶着我,我蹦过去。” “你叫我什么?” 见他挑眉,阮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慌张中叫错了林延述名字的声调,还顺带把男生比作了种不太美观的动物。 她知错不改,干脆理直气壮地给他起外号:“林鼹鼠,有问题吗?” 林延述好脾气地惯着阮湘:“你赢了,当然你说得算。” 公主抱看来是行不通,林延述最终还是听从了阮湘的意见,让女生抓着自己胳膊朝医务室慢慢地挪移过去。 暮光中,两人身影一高一矮,紧紧相依,互相支撑着彼此朝前方走去。 为了检查脚腕伤势,医务室的老师要阮湘把鞋袜脱下,女生沉默一秒,摇了摇头。 闻言,老师看了眼林延述,让他先去外面等着,可即使如此,阮湘也只是将袜子半褪在脚掌,说什么也不愿意将脚全部露出。 见实在说不动她,老师只得作罢。 幸好阮湘的脚伤不算严重,只是膝盖间的伤口比较触目惊心,林延述陪着她冰敷了一会儿,因为等下还有比赛的缘故没有多待。 临走前,女生忽然叫住林延述,真诚道:“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林延述握住门把的手一怔,扭过头,扯了扯嘴角:“不谢,我们是盟友,互相帮助,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情不自禁地咂摸着这个词语,阮湘望向窗外男生奔跑的身影,莞尔轻笑。 由于一班这次运动会总成绩拿到了年级榜首,隔天晚自习,班主任陈柯青笑意盈盈地宣布可以奖励他们看场电影。 女人思来选去,最终播放了宫崎骏的《千与千寻》。 林延述这人平常一副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不甚在意的模样,阮湘本以为他会趁着现在内卷学习,却没想到林延述居然格外认真地在看电影。 屏幕中斑斓的光影映照在男生侧颜,如同隔着层毛玻璃看金鱼那般朦胧、晃眼,阮湘盯了几秒,收回目光。 电影的尾声,无脸男留在了钱婆婆的屋子,目送着千寻骑着白龙离开,千寻则跟白龙告别,约定着下一次再见,而后离开隧道,跟着父母驶向远方。 全片结束,陈柯青走上讲台,笑着让大家讲一讲观后感。 林延述兴致缺缺,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在听到陈柯青讲片中成长的含义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的笑没有丝毫恶意,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毕竟成长对于他来说就是撕心裂肺的破茧成蝶,而后被生活拔掉双翼。他在地面丑陋地蠕动,望着湛蓝的天空百思不得其解,想曾经那仿佛触手可及的梦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触不可及。 爱与成长固然美好,可他无法活在幻想当中。 察觉到林延述情绪不对,阮湘忽然联想到他在除夕夜讲述过的,关于他家庭的事情。 虽然男生当时说得很简略,且完全不讲重点,但从他在咖啡书屋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得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和现在冷漠鄙夷的态度,阮湘大概能猜测到林延述平日接受的都是什么教育。 只是他这个人太矛盾,所以即使知道他偶尔在装,阮湘却仍是有种摸不清他的感觉。 思及,她喊了声男生的名字,想将他从积郁的情绪中拉出。 “有事吗?”林延述问。 阮湘托着腮,看着荧幕:“没事,我只是帮你找回你的名字。” 错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林延述垂眸遮住神色,轻轻道:“谢了。” _ 运动会刚结束不久,一中紧接着就迎来了月考。 对此冯嘉瑶阴谋论道:“这一定是学校卑鄙的计谋!它就是故意先拿运动会放松咱们的警惕,等人心松散下来后立即月考,只为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阮湘和周韵筝手里捧着本习题,表情从容不迫,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周韵筝凉凉抬眼,吐槽道:“很显然,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只有你,并且月考这事老师早就说过了。” “我不管我不管。”冯嘉瑶势要把耍赖进行到底,“反正考不好肯定不是我的原因。” 阮湘拿笔杆敲她脑袋,好言提醒:“冯嘉瑶,别忘了你梦想可是上A大,就你现在的学习劲头,别说A大了,恐怕还来不及长大就被你爸拿扫把追出十万八千里远。” 冯嘉瑶揉揉脑袋,含泪拿起书本:“那我现在改过自新还来得及吗,我要和你们一起学到天荒地老。” 周韵筝弯起嘴角:“反正这次月考是来不及咯。” 这段时间,阮湘的脚伤在精心修养中恢复许多,正常走路已经没什么问题,不过走久脚底还是会传来阵阵痛感。 周韵筝和冯嘉瑶日常把她当伤残人士照顾,就连她去上个厕所都要两个人架着。 阮湘这几天被复习,脚伤还有周韵筝和冯嘉瑶的甜蜜友情重重包裹,忙得密不透风。 她和林延述如今不是同桌,在学校里各忙各的,平常也没别的交流,因为脚伤周六的咖啡书屋也不去了,见面也就只有点头之交,本就淡如水的关系逐渐变得更加疏远。 其实自从阮湘和阮甄分开之后,女生的性格便逐渐变成了一个很独的人,对于很多事情都属于无所谓的态度,也很难有人和事能让她真正放在心上。 因此,即使林延述几次主动找她维系关系,阮湘也没怎么回应,她对男生并无意见,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不过最主要的是,阮湘觉得林延述这个人很假,他虽然善良但却不够真诚,心里的枷锁太重,跟还没和阮甄决裂时的她很像,但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阮湘摸不透他,也疲于浪费时间去“救赎”个跟她实质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人,自然也不想更深度的了解林延述去和他接触。 毕竟和一个人产生长久的联系,是件想想就无比麻烦的事情。 虽然打着“盟友”和“各取所需”的旗号,但归根结底,两人在感情上都有些自私。 除非,他们能让彼此改观。 近来,林延述似乎也察觉到阮湘的刻意疏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女生在两人的盟友阵营里主动后退一步,没有询问,也没做任何阻拦。 阮湘本以为两人会就此回归到普通同学的关系上,不再打扰,直到那天晚上…… 午夜时分,月影遍地,树叶被风吹过砸落至地面,发出声最小频率的震颤尖叫。 昏暗的巷口下,林延述浑身藏于夜色当中,眉目寂寥。 男生垂着脑袋靠坐在脏污墙壁,他一条腿曲着,单手解锁开手机,在好友栏里寻找着阮湘的姓名。 一滴血霎时从额头滴落在手机屏幕,眨眼间,林延述神情冷淡地将它抹开,在白光中拉出一道刺眼血污。 片刻后,阮湘接到了林延述打来的视频通话。 彼时女生正在整理错题,听见铃声,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两人最近又没有接触,林延述突然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思索几秒,阮湘点击了接通。 镜头里,灯光一片昏暗、阴翳,而男生略显疲惫地将头靠在了冰冷墙壁。阮湘费力观察过去,只能通过周边淡淡的光亮看到他模糊不清的面容。 林延述整理了下落在额前的碎发,遮掩住脑袋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很快,他从口袋里拿出部手机放在镜头前,嗓音低哑地问道:“阮湘,眼熟吗?” 看清物品,阮湘瞳孔骤然放大。 林延述手里的手机,赫然就是那天她被混混给抢走的那一部。 望着女生不可置信的表情,林延述弯起唇角,语调漫不经心:“我帮你把它夺回来了。” “不过我受了点伤,暂时没办法亲自把它送到你的手里。” “还记得欠我的人情吗?” 他说:“阮湘,我现在也有需要。” “我需要,你来帮我。” …… 阮湘赶到巷口时,迎面看见林延述正孤身一人狼狈地依靠在昏暗的巷子里。男生单手捂着腰腹,表情戒备而又冷漠,一身的沉金冷玉、棱角分明。 见此,阮湘毫不客气地打开手电筒,将惨白的灯光尽数照射在他身体。 感受到光源,林延述别过脸,目光毫不躲闪地直视这刺目光亮,即使这会让他瞳孔酸涩、肿胀、甚至是短暂失明。 阮湘缓缓走近,紧盯着他头上凝固的黑红血痂,疑问道:“你跟他们打架了?” “嗯,一挑三。我打赢了。” 脚步站定到林延述面前,阮湘接过他递来的手机:“你真是够疯的,你要是想替我夺回手机多的是方法,为什么要用最蠢的这种?” 闻言,林延述喉咙里发出声低哑的笑,语气淡漠而又冷静:“阮湘,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好对。报警怎么能让他们长教训呢,当然是让他们疼了才知道长记性啊。” “我帮他们痛一下,教他们知错就改,难道不对吗?” 说出这段话时的林延述语气平静、态度偏激,犹如一片无波无澜的海面,不深入其中,你永远不知道内里蛰伏着怎样幽暗的存在。 他现在的状态和以往完全不同,整个人变得病恹恹的,但他却不是躯体上的受困,而是精神上的颓丧。他蔑视、痛恨着周围的所有,包括自己,像是往日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全数展露,一层层阴翳肆意攀爬着向四周吞噬、蔓延。 打量着林延述这副模样,阮湘低头,忽然笑了。 她第一次觉得林延述这个人其实还蛮有趣,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蒙着层虚伪的假面,了无生机。 于是她不再拿强光去照射他的身体,而是关掉手电筒,在下一秒和林延述一起落入到共生的黑暗之中。 阮湘低声骂道: “疯子。” …… 林延述备忘录: 2017年4月23日。 无论如何,无论代价,都想让她再次注意到我。 第74章 疆域 不知道从何时起,林延述发现自己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阮湘的身影。 大概因为女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会需要他的人。 这次的事情一方面是林延述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阮湘的人,另一方面是他卑劣地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女生再次注意到自己,哪怕她会选择远离。 简单的检查后,阮湘发现林延述伤到的不止是脑袋,他的胳膊和腿间也泛起不少淤青,不过好险脸算是没有破相,不然上学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师交代。 夜凉如水,阮湘扶着一瘸一拐的男生往巷外面走去,无奈吐槽:“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运动会的时候是你扶着我,现在这么快就反过来了。” 林延述装出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幸好我当时没对你落井下石。” 阮湘白了他一眼:“被揍成这样,现在爽了?” “我可是赢了。”林延述不满地重申,“那个抢你手机的叫庞昌,你要是早来十分钟或许还能跟他碰面,撞见他被我揍得鬼哭狼嚎的样子。” “有用吗?”阮湘反驳,“你不也受伤了。” 男生神色如常,似乎觉得自己受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伤害了你,我也伤害了他们。我的伤口是我伤害别人应该受到的惩罚,同理他们也是一样,一报还一报,没什么问题吧。” 阮湘“啊”了声,简直要被他的真善美言论惊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停顿几秒,林延述继续道:“抱歉阮湘,如果不是我让你来书屋找我,你也不会因此丢掉手机,归根结底这件事还是我的错。” 闻言,阮湘更加讶异地看向他,语气不解:“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首先,你根本就没有明确说过要让我来找你,你只是发了张图片,最终是我决定要去给你送糖的。” “其次,不管我去不去找你这些混混们都在这里,只要我经过这条巷子就总有一天可能会被他们堵到。你没有任何问题,你很好,有错的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我的最新款手机,有错的明明是这群贪得无厌道德败坏的混混,所以林延述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收起来你多此一举的歉意。” “居然不是我的问题……”林延述难得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当然啊。”阮湘疑惑道,“你的脑回路好奇怪,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普通人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方,你到底为什么要怪你自己?” 女生的话语萦绕耳畔,瞬间在林延述脑海中拉出无数个被林成责责怪无用的片段,他失言片刻,最后只是说:“那我下次试试换个思路。” 阮湘叹口气,揽住他的胳膊:“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回去吧。” 距离巷口只余几步之遥时,两人的正前方忽然闯出一道干瘦黑影。 看见那黑影在光下熟悉的骚包发色,阮湘和林延述默契地对视一眼。 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那位非主流,庞昌。 阮湘双手抱臂,对来人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怎么还有胆子回来,是皮又痒了没挨够打?” 还没等庞昌开口,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冷漠地盯着面前的男生。他一双眼睛犹如深潭,黑白分明,如同条闪鳞蛇在锁定自己的猎物。 看到林延述的眼神,庞昌顿时脊背发寒,不可自控地想起面前这个男生打架时的狠戾手段。 他下手阴狠,拳拳到肉,没有放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明明他战力碾压,但却在偶尔又会露出明显的弱点让他们攻击,似乎是在刻意给自己制造伤口而后百倍奉还,疯得简直不择手段。 庞昌哆嗦着咽了口唾沫,咬牙放出狠话,给自己打气道:“我告诉你我大哥马上就到了,你要是识相现在跪下来给我道歉,说不定我还可以考虑考虑放过你们!” 一个没忍住,阮湘被他鼻青脸肿的面庞和幼稚的语言逗得笑出声来。 她拍了下林延述的胳膊,揶揄道:“别愣着了林鼹鼠,人家要你跪下道歉呢。” 男生没搭话,只是独自往前走去,阮湘没动,站在他身后看戏。 月影之下,林延述每往前一步,庞昌便无可自控地后退一步,直到再也退无可退。 “你不是让我道歉吗,怕什么?”林延述嗓音散淡,忽然一把抓住男生领子将他按在墙上,手背青筋四起。 “对不起。”林延述眉骨低压,扫视着庞昌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轻慢道,“是我的错。是我太仁慈,对你下手还是太轻,才让你还有胆子回头。” 语毕,林延述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过庞昌后膝,漠然地看着后者因疼痛跪倒在自己面前。 他躬下身子,指腹掐住庞昌的下颚用力上抬,逼得他不得不直视自己。 林延述语气平缓,沉静,却又夹杂着浓浓的轻蔑之意,低声询问道:“怎么样?还满意我的道歉吗?” 就在庞昌即将忍不住开口求饶之时,巷口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急切的呼喊,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庞昌!庞昌!你小子他爹的跑哪里去了?!” 闻声,庞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大喊道:“胡哥!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见势不对,阮湘几步上前拉住林延述,焦急道:“跑!” 林延述脸色阴沉,一脚把庞昌踹倒在地,转身跟着女生的背影往巷子深处跑去。 身后的那群混混很快发现了他们,一群人步伐紧追不放。阮湘和林延述并肩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七拐八拐,路上还险些撞倒了位戴着平安扣的女生。 因为地势不平再加上跑了太久,阮湘的步伐已经有些踉跄,不过误打误撞间,两人总算是找到了巷子另一边的出口。 庞昌叫来的那群混混此刻距离他们不过只有十几米距离,千钧一发之时,林延述放慢速度,掌心毅然决然地推向了阮湘背脊。 下一秒,整个身体骤然从阴翳里失控地跌入明亮之中,阮湘急忙刹住脚步,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到林延述孤身一人将人群尽数引开,身影再次融入黑夜,彻底消失不见。 阮湘并没有参与庞昌他们几人的斗殴,所以并不是这群混混的首要目标,他们对她视若无睹,看也不看便径直追向了林延述。 望着漆黑的巷口,阮湘错愕地独自站在光亮之下,她累得弯下腰不住地按住双膝喘气,整个人无奈与愤懑交杂。 这算什么? 她从来就没有请求过林延述帮自己拿回手机,这是他自己鲁莽做出的决定,跟她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而她欠林延述的唯一一个人情也在赶来时就已还清。 按理说林延述现在把她从同一条船上推出去,让她置身事外摆脱这么麻烦的事情,她应该是开心的,但她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生气? 阮湘百思不得其解,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沉默地盯着巷口许久,而后转身去往了最近的便利店买水。 她瘫坐在便利店的台阶前,扭开瓶盖,脖颈高仰,一口气喝下了半瓶水。 路灯遥遥挂在女生头上,抬眸就有灼眼的光,只是距离越远光便愈散,最后仅剩一小片虚虚地倾泄下来,像是孙悟空给唐僧画出的那道保护圈。 阮湘把被抢走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开机,发现手机已经被庞昌刷机恢复了出厂设置,她所有的记录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无法找回。 垂下眼,阮湘默默地想,看,即使夺回来也没有用,所以为什么要做无用功? 这么一想,阮湘忽然发现林延述这个人经常在做麻烦和浪费时间的事情。 比如在除夕夜的当晚来帮她,在咖啡书屋经常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故意点苦涩的意式浓缩只为拿到给他的一块方糖,在运动会时心甘情愿地向她认输,还有今天冒着危险独自帮她夺回手机。 在阮湘久远的记忆中,上一个为她甘愿如此的人还是阮甄。 阮甄顺应她的一切要求,愿意去做让她开心的任何事,除了离开陈承毅只把她当做唯一珍爱。 虽然他们最后都变得很麻烦,但是…… 不自觉地捏*紧手机,阮湘看到自己白色的手机壳上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不属于她的血痕,于是她拿纸巾蘸水用力擦去脏污血迹,每一次动作都回想起她和林延述的点点滴滴。 他们两个本该是独立的疆域,缺口不一的拼图,却因为除夕夜的那个巧合被命运推动着缓慢地向彼此逐渐靠近。 阮湘抬起头,看到天空被破旧的楼房切割成不同的形状,正方形、长方形、豁掉很多块角的圆形,不知道坐在云上看会不会像是老天在玩俄罗斯方块,等待着把一片片空地填满。 她不想再被覆盖,孤身一人逃离,于是果断地站起身朝着巷口前行。 她要去找林延述。 …… 巷子里,男生孤身躲在出口处偏僻灰暗的一角,等待着那群拿着棍棒的混混们离开。 他身上酸痛不堪,早已没有了逃跑的力气。 林延述看一眼手机,发现距离阮湘离开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她的心也是真够狠,居然没有找任何人来帮自己。 不过就自己最后那个推阮湘出去的行为,估计她要发好久的脾气。 想到这里,林延述有点为难,他还没哄过人,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阮湘消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混混们的声音渐小,林延述松了口气,打算等再恢复点体力就想个办法冲出去。 正在这时,一道模糊的身影忽然朝他走来。 林延述沉下眼眸,握紧拳头戒备起来,警惕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直到他借着夜色,看清那人的身形。 是阮湘。 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的女生,林延述脸上的欣喜稍纵而逝,反而很快蹙起眉心道:“他们还没走远,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善良,怕你装逼被人打死。” 林延述不置可否。 此刻他的神情就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希冀着有人可以给予他一刹的温暖,但那人真的来了,他却反而并不开心。 因为他担心现在的自己会拖累到她。 阮湘打开手电筒,直刺向男生那双写满情绪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道:“我最讨厌别人把我丢下了,林延述,你怎么敢的?” 林延述顶着刺目的光亮迎向她,弯起唇角:“抱歉,以后不会了。” 听到男生诚恳的道歉,阮湘这才缓缓移开手电筒。 她盯着林延述,满意地欣赏着他这副落寞等待救助的可怜兮兮模样。 直到观赏够了,阮湘才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被林延述夺回来的手机,在拨号键盘中迅速按下了三个数字。 对面接通的那一秒,女生收敛目光,正色道:“您好,我要报警。” …… 真麻烦啊。 扶着林延述坐上警车时,阮湘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无奈于自己的心软,清楚接下来她估计又要因为别人把自己牵扯到一堆事情当中,明明离开阮甄后她就决心再也不要多管闲事的。 到了警局,林延述镇定自若地交代了事情经过,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还顺便安抚了阮湘的情绪,虽然后者并不需要安抚。 待一切结束,阮湘拿起棉签,帮林延述涂抹起额头的伤口。 白炽灯的光芒落在男生的身上,温和而又明亮,阮湘看着林延述的侧颜,默默地想,似乎一切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令人讨厌。 忽然,林延述倒吸口凉气,抬眼抗议道:“阮同学,很疼的,能不能下手轻点?” 阮湘放轻手上的动作,语气凉凉:“让你逞英雄,活该。” “今天我应该要谢谢你。”林延述收起嬉笑神色,正式道。 “谢我什么?”阮湘语气淡淡。 “谢谢阮同学不嫌我麻烦,愿意报警送我来警局。” 更谢谢你对我说,你很好,这不是你的错。 “既然如此,我也该谢谢你。”阮湘抬眸,认真地回看向他,“林延述,谢谢你帮我夺回手机。” 也谢谢你主动选择把我推出去,用尽全力地在保护我。 炽白灯光下的对视中,两人之间分隔的疆域线在此刻悄然融化,似乎正在逐渐拼合到一起。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4月23日。 发现我总是容易心软,下次争取改掉这个坏习惯。 第75章 蝉蜕 正值夏季,酷暑难当,空气中热浪翻滚,毒辣的烈日悬在上空。 李歆栎走进琴房,看到林延述正趴在琴盖间小憩,屋内的窗帘被他拉得严丝合缝,室内只剩一片昏暗无光。 她缓步走到男生身边,推了推他,拉开窗帘:“延述,醒醒。” 林延述缓缓睁开眼,看清来人,意识短暂回笼。 他揉了揉太阳穴,喊道:“李老师,您来了。” 似乎早就习惯于林延述的练琴态度,李歆栎并未责怪,只是翻开琴谱指了首曲子给他:“弹这首我听一听。” 闻言,林延述顺从地掀开琴盖,像个完成指令的机器人。 他指尖在黑白琴键上从容游走,音符虽流畅但却毫无感情,似烈日下被晒到皱缩的海绵,干巴巴地落在地上。 看着林延述如今的模样,李歆栎心中五味杂陈。 这五年里她亲眼看着林延述对钢琴从最初的满腔热爱到现在的抵触厌恶,作为老师,她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虽然李歆栎也觉得林成责教育孩子的方法并不合适,但这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待一曲结束,她将一张纸插在谱架,语气轻缓:“延述,这是今年钢琴比赛的报名表,你爸爸让我转交给你的。” 盯着那张报名表,林延述自嘲道:“每年都要来一次,不腻吗?我又拿不到奖。” “你的技巧和水平是完全没问题的。”李歆栎语气中夹杂着心疼与无奈,“你也知道你现在差在哪里,对吧?” 林延述“嗯”了声,固执地站起身:“但我改不了,也不会再改。” 幼时的那场比赛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直到现在都无法消退,而林延述早就在一次次的泪眼模糊中忘记了笑着弹钢琴是种怎样的感觉。 在那之后,弹琴也成为了他唯一一件无法满足林成责期望的事情。 不愿再过多回忆,林延述很快合上琴谱,把报名表捏在掌心:“李老师,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练琴。” 望着男生固执离去的背影,李歆栎叹了口气:“这次比赛宁宁也会参加。你们两个小时候多有默契,明天我把她也叫过来和你一起练习,看她能不能帮到你点什么。” 前者步履不停,只面无表情道:“您随意。” 离开琴房后,林延述独自走在燥热到憋闷的街头。 手机因为过亮的光线看不清屏幕,他掌侧捂住前端给阮湘发了条语音过去:“你到拳击馆了吗?” 「快了,还有两站下车。」 公交车上人群拥挤,阮湘单手抓着吊环,身体随着公交的行驶微微摆动。 她看着窗外,抽空用另只手回复林延述发来的消息。 车辆到站,阮湘迈步下去,被迎面冲来的热浪和光线刺得眯起眼睛。 忽然,车后方传来声女人的尖厉喊叫:“抓小偷!快抓小偷!我的包被他偷走了!” 闻声回过头,阮湘看到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正拿着女士皮包从后车门慌不择路地逃出。 阮湘躲避不及,被他一个猛冲撞倒在地,掌心一片片火辣的疼感传来,还没等她感叹流年不利,车里紧跟着又冲出一位女生。 女生的身姿敏捷,霎时如火烧云般从阮湘眼前蔓延而过,只留下片明艳的虚影。 她几步追上小偷,长腿一伸,一个干净利落的前踢腿便把男人放倒在地,动作行云流水,美感与力量兼具。 制服小偷后,她单腿压在男人背脊,狠戾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后别去。 女生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哪怕小偷发出痛不可忍地哀嚎求饶也没选择松手。 失主很快紧跟而来,连忙不住地向女生道谢,她笑了笑说没关系,而后压下帽檐向前走去,面容淡漠平静。 掌心的刺痛感愈演愈烈,阮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变强的决心。 见刚刚见义勇为的女生恰好和她同路,阮湘迅速加快步伐,好奇地观望过去。 女生骨相优越,留着头精致的锁骨发,耳际处还做了橘色的挂耳染,身高目测在一七五左右。 天光下,她神情闲散淡然,无袖t恤露出的一截小麦色手臂肌肉线条走势流畅,整个人像是烈日下紧抓着大地的树根,坚韧而又富有生命力。 阮湘心头微动,下意识看向了自己还未抽条的身体,叹了口气。 两人的距离很快随着步伐的迈动越来越远,没一会儿,阮湘便看着女生踏出了自己的视线。 抵达拳馆,阮湘和前台人员签到过后换上了拳击服来到教室,由于她报得是私教又来得很早,此刻这里还空无一人。 工业风黑色吊顶下,橙色沙袋似圆柱般悬在空中,将教室环境衬映的简约而又干练。 阮湘扫视一圈,目光却在落到教室边角时瞳孔微睁。 她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有一架钢琴。 下一秒,教室的大门被人推开,阮湘迎声看去,见到了张熟悉的清秀面庞。 面前的老师赫然正是刚刚见义勇为的女生,她似乎对阮湘也有些印象,友好地勾起唇角,问道:“你就是来报班的新生?” “是的。” “自我介绍下。”女生嗓音清丽疏淡,朝她伸出手道,“我是夏晚风,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就是你未来的老师了。” 闻言,阮湘回握住她掌心,乖巧地自我介绍:“夏老师下午好,我叫阮湘。” 眼前的女生五官柔美,荔枝般水嫩清纯,夏晚风紧盯着阮湘这张似乎不谙世事的乖乖女面庞,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想来学拳击?” “因为我想变得强大,有力量能够在不依靠任何人的情况下保护自己。” 阮湘字字清晰,神色认真。这个答案早已在她心头徘徊许久,可直到今天她才有底气把它毫无顾虑地彻底讲出。 小时候她当着阮家的大小姐,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弱小而又娇气地躲在家人的羽翼之下。 直到陈承毅和阮甄给了她当头一棒,阮湘才逐渐开始明白,那些她曾经认为支撑着自己的船桨也会随时将她掀翻。 这是她的第一次狼狈。 阮湘的第二次狼狈则是那夜的小巷。 在逃跑中,林延述为了保护她,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了巷口。 望着男生疾速跑开的背影,阮湘才发现,原来一路以来林延述为了不让她落后都在刻意放慢速度,而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变成了别人的负累。 这是阮湘绝不允许的。 她感谢他的保护,但同时也拒绝保护,温床会麻痹她的神经产生依赖,让她逐渐失去独立的能力,变得和阮甄一样只成为他人的附属。 同时这两次被丢下也让阮湘确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只有她自己。 听到女生恳切坚定的回答,夏晚风颇为满意地问道:“怕苦怕累吗?” “要是怕这些,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会用最辛苦但却最能磨炼你意志的方法来帮你完成你的目标。我觉得你可以做到,有信心吗?” 阮湘点了点头,从容不迫道:“我相信我自己。” 热身体能、压腿、前踢、移动、扭斗技术、左右摆拳,各种各样的训练接踵而至,夏晚风真如她所说般对阮湘进行地狱式训练,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一节课结束,阮湘浑身肌肉酸痛不堪,累得瘫倒在地喘着粗气。 夏晚风坐在她旁边,饶有兴味道:“乖乖女,明天还来吗?” 阮湘咬了咬牙,本想大声喊出决心和气势,可说出口时,却变成了气若游丝的:“来。” “……” 沉默半响,阮湘翻了个身,默默地捂住了脸。 她燥得耳朵通红,再也不好意思去看夏晚风的神情。 怎么这么菜这么丢人啊,阮湘尴尬地想,早知道刚刚就不说大话了。 盯着女生窘迫的模样,夏晚风没忍住,笑得肩膀发颤。 下课时,见阮湘那副腰弯腿软的模样,夏晚风于心不忍,主动关怀道:“有人来接吗?要不然我送你回家。” 女生摇了摇头,步伐缓慢而又坚定:“谢谢夏老师,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虽然没有和阮湘相处很久,但夏晚风能感觉出来这小姑娘很犟,便没再多说什么。 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个消毒喷雾药剂,让阮湘张开掌心。 药水喷过手心的触感濡湿、清凉,夏晚风垂眸吹了吹阮湘掌心,语气温柔:“小朋友,明天再见。” “明天见,夏老师。” 看着夏晚风的背影逐渐远去,阮湘来到公交车站,将疲惫的身体整个靠在了站台上,等待公交的到来。 今天很累,很辛苦,但是她也很开心。 彼时已是日暮,夕阳逐渐落下,把大地泼洒出橙色光晕。 阮湘伸出手,将有些松散的马尾重新绑紧在脑后。 迎面有微风吹拂,树干上挂着风干的蝉蜕,它们已从幼虫长为成虫,脱离了禁锢它们的躯壳,在这个夏天肆无忌惮地放声歌唱。 听着耳边的蝉鸣,阮湘清楚,不去依靠任何人,不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充实自己变得强大,是她努力迈向成长的第一课题,也是绝不能绕道的必经之路。 而她会为此,拼尽全力。 _ 隔天林延述到达琴房时,秦安宁已经在里面练习了许久。 女生脊背挺立笔直,整个人气质清清冷冷如山中晨雾,手指翩翩而下间,将乐声轻灵流淌在整片空气之中。 林延述听了一会儿,敛眸打算离开。 他转过身时,琴键的最低音忽然被人突兀按下,沉重的闷声顿时劈天盖地地砸下来,拦住了林延述的脚步。 秦安宁转过身,问道:“不练一会儿再走吗?” “没用。”林延述语气淡淡,“我早废了。” “是你觉得你废了,我们都觉得你没问题,你钢琴弹得并不输给任何人。” 听到这句话,林延述忽然笑了,只是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你们都觉得我没问题吗?” 秦安宁“嗯”了声。 都觉得他没问题,这才是他最大的问题。 秦安宁离开后,林延述独自坐在琴凳上按下琴键,每一次指腹的弹动间,他似乎都能看到林成责那满是厌弃的眼神。 这些年,林延述偶尔会想起他第一次坐在琴凳上的时候。 当时他指尖下落听到乐声,讶异地发现这世上居然有一种东西可以全然听他诉说。 它能替他宣泄、哀鸣、欣喜,传达出他所有禁锢在内心的情绪,就好像他是自己的造物主一般自由无比。 在弹琴时,他可以不用再去听话、乖巧,做一个装载他人期许的木偶,从众人的视线中彻底解脱。 这也是他唯一可以真正成为自己的瞬间。 可是那年比赛结束,林成责随随便便的一句“林延述,你真让我失望”,便又将真正的他轻而易举地全盘否定。 林成责想要他触底回弹,从来只用最残忍最快速的方法,但他却没想到林延述是真的喜欢钢琴。 因为喜欢,才会被磨灭所有热爱,而他也又一次泯灭了真正的林延述,把他踩到谷底。 自那之后,林延述不敢也不要再弹琴,他恐惧流露情绪,怕再次被人通过琴声洞察到那个懦弱的自己,于是选择再一次将自己封闭。 回忆被痛感强行暂停,林延述松开紧掐着腰腹的指尖,冷漠地按下琴键。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林延述把自己关在琴房的每一秒,阮湘都在拳击馆里训练,直到精疲力尽。 总算熬到课间休息,阮湘累成大字型瘫倒在地,她汗珠从额头流入鬓角把发丝打成几缕,夏晚风在一旁悠闲地坐在琴凳上刷玩手机。 阮湘费力地翻过身,双手拖在下巴,好奇道:“夏老师,为什么教室里会有架钢琴?” “你猜猜。” 阮湘摇头:“猜不到。” 夏晚风把手机放在琴上:“想知道也行,不过你要加练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也没问题。” “服了,歇歇吧你。”夏晚风来到阮湘身边,伸手帮她按摩起酸痛的小腿,阮湘顺势坐直身体,将脑袋靠在女生的肩膀。 “知道我为什么这个年纪就来当老师吗?明明按年龄我现在才刚大学毕业。”夏晚风问。 阮湘摇了摇头。 “因为我从初中后就没再上过学了。” 阮湘把头抬起,不可思议地看向夏晚风:“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这次真不是。” 夏晚风笑了下,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我小时候因为些不好的事情患上过严重的心理疾病,每天都像有人欠我百八十万,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跟班里的男生打架。” “那群发育不好的小鸡仔没一个打得过我的,每次被教育完都哭着去告老师。但你要说惹我吧,他们还确实没敢烦过我,之所以揍他们是我想把心中那股不知为何的烦闷感发泄出来。” 阮湘腿抽了抽,愁眉苦脸道:“怪不得夏老师你手劲那么大,好痛。” 夏晚风挑了挑眉:“忍着,帮你拉伸呢。” “有次我太过火,用凳子砸伤了一个班里经常欺负同学的男生,结果下手太重,把他给揍得头破血流,当场就送到了医院。他的家长和其他的家长联合在一起向学校抗议,结果一个星期后我就收到了退学通知。” “被退学我也没什么所谓,学校不适合我,后来我跟着群社会上的朋友们一起玩,学抽烟纹刺青穿孔,还干了一堆没脑子又中二的事情。我爸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强行把我带去看心理医生,结果屁用没有,我甚至还差点把给我看病的医生给打了。” 阮湘双眼顿时睁大了:“纹身还有吗?能不能给我看看,一定很酷。” “你重点错了吧。”夏晚风语调闲散又兴味,“我以前那么吓人,你就不怕我改过自新失败把你卖了?” 阮湘眨了眨眼:“可你现在不是在给我捏腿吗?” 对上女生的清澈眸光,夏晚风唇角小幅度扯了下,利落地脱下自己的拳击服。 衣衫褪落,女生麦色的脊背上沿着骨头自下而上盘亘着一道道错综复杂的黑色荆棘,而荆棘的最上方,则坐落着一弯蓝色的月亮。 阮湘怔怔地伸出指尖,点上月亮:“很痛吧?” “不痛。”夏晚风扭过头盯着阮湘,“我当时只觉得很爽。” “我爸妈看到这个纹身快吓疯了,听着心理医生的话非要给我找能让我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最后我妈选了钢琴,我爸则以毒攻毒让我去练拳击,他们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断掉我所有的经济来源。” 夏晚风话语忽然一顿,反手抓住阮湘的手:“摸够了吗,小朋友?” 阮湘连忙抽开手,避开夏晚风的灼灼目光。 她帮后者把拳击服拉回身上,遮盖住裸露的肌肤:“后来呢?” “后来就是这两个我都被逼着练,我快烦死钢琴了,觉得这玩意儿不就是指头在上面噼里啪啦乱按吗,碰一下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一直想找机会把那破琴砸了。” “不过学拳击倒是很开心,让我觉得我那些无处发泄的力量好像总算是用到了正道上。” “我学拳击还蛮有天赋,才练几个月就能和学了许久的不分高低,但是每次比赛我老师却都不带着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戾气太重,不能学会制伏自己的情绪压抑力量就不可能带我去打比赛。” “我当时觉得她就是在放狗屁,哭着求我爸给我安排进参赛选手里,我爸有点手段,还真给我塞进去了。” 阮湘猜测道:“你肯定输了。” “不止是输了。”夏晚风自嘲地笑了笑,“简直是被血虐,那次比赛简直把我所有自信都给打没了。” “我回到家就开始狂摔东西,跟个精神病一样乱吼乱叫,这时候我看到了那架钢琴,我发疯般用我的拳头砸向琴键,钢琴声音嗡鸣,就好像它在替我呐喊,替我痛苦。” “再然后我的拳头就松开了,我试着用指尖按上琴键,从do弹到si,从最低音滑到最高音。虽然根本是一通乱弹,但我却觉得酣畅淋漓,好像我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总算是找到了正确的发泄口。” “我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忽然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在那天之后我爱上了钢琴,因为它是个会让人上瘾的东西,也由此学会沉下心去认真的、毫无杂念地去做一件事,学会去热爱,而不是庸庸碌碌的活着。” “没过多久,拳击馆的老师替我报名了比赛,那一次我大获全胜,生活也由此回归正道,变成了现在你看到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妈甚至在我最疯狂的那段时间联系了精神病院,准备把我送去治疗,是钢琴和拳击救了我。” “于是我就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放在了这间教室里,它们一个帮我发泄身体的燥郁,一个缓解我精神的压力,帮我成为了现在的我。” 说完,夏晚风莞尔一笑:“好奇心满足了吗?” 听完故事,阮湘心潮翻腾,仰望着面前的女生:“夏老师,我以后也会像你这么厉害吗?” 她们都知道,阮湘说得并不是指拳击和钢琴。 “有这个可能,但像我这么厉害可是很难的。” 夏晚风站起身,伸手将阮湘从地面拉起来:“好了,故事结束,现在你要把欠我的半个小时还给我。” 阮湘利落站起,尊敬地朝夏晚风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继续投入到练习中去。 太阳西沉,黄昏展露,暮云被染成橘红,慢悠悠地漂浮在天空。 阮湘和夏晚风有说有笑地走出拳馆,不远处,门口那颗金黄色的大榕树下,林延述正静静坐在那里等她。 看见阮湘和男生打起招呼,夏晚风调侃道:“男朋友?眼光不错啊,够帅,看起来还挺眼熟,是不是长得像哪个偶像?” 阮湘迅速反驳:“这是我同学,他来接我是因为我们等下要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我最讨厌学习了,真受不了你们这群小学霸。”夏晚风顺势捏了捏阮湘的脸颊,“明天见。” 阮湘挥手和她道别,走向林延述身边。 两人坐上公交后,阮湘忍不住看向周边窗外的景色。 今天夏晚风的话对她触动很大,也让她难得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梦想。 阮湘记得她小时候想成为记者,觉得向世界大胆发声是件很酷的事情,后来因为阮甄,她逐渐忘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他人辛苦地熬煮着自己的生活。 而现在,阮湘觉得她是时候要把曾经的梦想拾起来,放到人生的阶段性目标上去。 想到这里,她浑身松懈下来,这感觉像把弥漫着雾气的镜子擦干,她也由此不再迷茫。 解决完自己的事情,阮湘侧头看向身旁的男生,后者把双手搭在前面的护栏上,眉眼懒懒垂下。 自从放暑假以来,他整个人变得比在学校沉默许多。 阮湘问道:“林延述,你的梦想是什么?” 说完,女生先被自己肉麻到了。 她这会儿情感上头,有些口不择言,后悔地想要撤回话语但却为时已晚。 果不其然,林延述唇角向上拉了拉,懒洋洋道:“阮同学,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不过林延述倒也认真回复了阮湘,他说:“我没有梦想。” “没有梦想,那你有喜欢做的事情吗?” 林延述顿了顿:“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不喜欢了?” “没有为什么。”林延述讲,“喜欢是最容易被消磨掉的感情,不喜欢没有为什么,一直喜欢才有为什么。” 阮湘不习惯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故意刺他道:“看来你是什么都没有咯。” 出乎意料的,男生并没有回击,他神色平静地“嗯”了声,唯有长睫垂下,掩去心事。 见状,阮湘有些无奈,换平常她懒得安抚别人,可毕竟这话题是她带出来的,就这样结束未免也显得她太过白目。 于是她指了指自己,安慰道:“别丧了,起码你还有一位盟友不是吗?” 公交车恰好行驶到站,伴着播报声,林延述站起身,将两人的书包挂在肩上。 他抬起眼皮盯着阮湘,而后慢条斯理地笑了。 “知道了。”他说。 “谢谢你,我的盟友。” …… 林延述备忘录: 2017年7月18日。 梦想,我荒漠里的海市蜃楼,遥不可及。 第76章 坠落 「湘湘,生日快乐。」 阮湘收到短信时,刚好是七月二十一号的零点,可见发来消息的人是在刻意卡着时间。 她放下钢笔,表情不耐地拿起手机,刚打算将这个号码拉黑,通知栏却再次传来一声叮咚轻响。 「告诉你件喜事,你妈她怀孕了,很快你就会有个可爱的弟弟,我决定让他姓陈。」 消息杀入眼前的刹那,阮湘手指一抖,呼吸随之变得困难起来。 接着,她按下键盘,发自内心地诅咒道:「好啊,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号码在下一秒被拉入黑名单,阮湘合上手机,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跌在床上。 今年是她离开那个家后独自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以往每年的今天她都是和阮甄一起度过。她们所谓的“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许愿、吹蜡烛、吃蛋糕,然后笑作一团。 她的母亲会给她唱生日快乐歌,亲自下厨为她做长寿面,庆祝她又长大了一岁,而阮湘每一年许下的愿望都是希望阮甄开开心心地陪在她身边,两人永永远远不要分开。 现在陈承毅和阮甄又有了新的爱情结晶,那她算什么?被弃之如敝履的棋子吗?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毕竟爱的结晶重点从来都是爱,而不是非自愿出生在这个家庭的结晶。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撒进室内。 阮湘迷迷糊糊睁开眼,不自觉地打开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聊天框里满目都是周韵筝她们发来的生日祝贺,阮湘往下翻了很久才在消息栏里找到阮甄,她点进去,将自己和阮甄以往的所有消息都看了个遍也没有等到那句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阮湘哂笑一声,几乎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够贱的,阮甄都懒得理她,说不定此时正在和陈承毅甜甜蜜蜜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而她如丧家之犬般被她赶走,却还在眼巴巴地等着阮甄的一句生日快乐。 真是滑稽又可笑。 正在这时,一个电量即将耗尽的弹窗骤然闪现在眼前,缓缓拉回了阮湘的思绪。 女生毫无反应,任由手机电量耗尽到关机,只觉得它就像是个烫手山芋,清楚地映照出了自己刚刚的愚蠢行为。 下午两点,夏晚风来到拳击馆时,阮湘已经独自练习了许久。 女生发丝被汗打湿,眼神微凝,正面无情绪地站在墙边练习控腿,她每一次踢腿都用了十足的狠劲,好几次因为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夏晚风眉心紧蹙,快步走到阮湘身边,迅速抓住她猛力踢出去的那条腿,不容置喙道:“阮湘,你需要休息一下了。” 炎热的夏季风吹过,扫落几片树叶掉在干燥地面。 阮湘靠在墙边,恶狠狠咬下夏晚风递来的汉堡,像是在发泄未尽的焦躁情绪。 夏晚风瞥她一眼:“谁惹你了?” 阮湘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心里很烦,静不下来。” 夏晚风想了想,拿湿纸巾擦干净手,坐到钢琴边打开琴盖:“会弹琴吗?弹琴能帮你静心。” “只会一点。” 几口吃完汉堡,阮湘洗干净手坐在夏晚风身边。盯着眼前这架钢琴,她眼底不禁流露出片刻怀念神色。 胸腔起伏间,阮湘依照记忆中的旋律按下黑白琴键,听乐声轻缓流淌在耳边。 只是很快,她在弹到乐曲的一半时忽然顿住,指尖迷茫地悬在空中,再不知该从何处落下。 “弹得很好听,为什么不继续了?”夏晚风问。 阮湘睫毛微颤,轻声道:“后面的不会了。” 她刚刚弹下的这首曲子其实是阮甄的原创钢琴曲,这首乐曲曾在无数个夜晚伴随着幼时的阮湘入眠,可阮甄只来得及教她弹到这里,两人之间便再无瓜葛。 见女生有些难过,夏晚风嗓音柔柔:“这首曲子我没有听过,它有名字吗?要是你想继续的话我学一学教给你怎么样?” “抱歉夏老师,我不知道它的名字,这首曲子是我妈妈原创的。” 盯着面前的女孩,夏晚风忽然莞尔:“阮湘,其实我很多时候都觉得你有点过分成熟,但是你的成熟似乎又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你更像是被人催熟,仿佛不努力成长就要被追来的怪兽一口吃掉,只有说到你妈妈的时候,你才看起来像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忍不住捏了捏阮湘的脸颊,夏晚风笑道:“你委屈巴巴的样子真可爱,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夏老师,我没有委屈,并且我已经十六岁了。”阮湘声音逐渐变低,语气里有藏不住的落寞,“今天就是我的十六岁生日。” “那早点回家吧,你妈妈肯定在家等着你,老师准你的假。” “不用了,她不会等我的,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阮湘语气逐渐加重,一字一句仿佛在说给自己,“不过不联系也没什么的,反正她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她。” 闻言,夏晚风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们阮湘不开心。” 她垂下头,指尖按下琴键,低声道:“那夏老师来祝你生日快乐,怎么样?”* 下一秒,生日快乐歌的旋律盈盈环绕在耳边,阮湘咬了咬唇,感动地看向夏晚风的侧颜。 女生回过头,对她笑道:“我唱歌跑调好难听的,你来唱好不好?” “嗯。” 阮湘努力打起精神,弯起唇角:“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蜡烛被吹灭的那一秒,阮甄和陈承毅在黑暗中微笑着鼓起了掌。这时阮湘的外公还没有去世,一切都还是最完美幸福的模样。 幼时的阮湘是个远近闻名的小公主,所有想要得到的一切都被父母双手奉上。 她才懒得拆那些大人们买来堆成小山的礼物,懒洋洋地钻进阮甄怀里吃着蛋糕,反正这些礼物不管是不是生日她都能得到。 因为一直拥有,所以她从不害怕失去。 晚上阮甄读绘本时,讲到了一个小精灵从高处降落在地面为小朋友们撒下礼物的故事。 彼时的阮湘窝在被子里,好奇地问道:“妈妈,降落是什么意思?” 阮甄结合书里的含义告诉她,降落的意思就是从空中安全地落下。 故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隔天上午,阮湘为了尝试降落的感觉,便试着从家里的花坛一跃而下。 结果当然是摔了个遍体鳞伤,娇纵的小小姐捂着受伤的膝盖嚎啕大哭,很快便被闻讯赶来的阮甄狠狠批评了一番。 女人心疼又生气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阮湘却泪眼汪汪地说只是想试试降落是什么感觉。 闻言,阮甄叹了口气,没有再责备阮湘,而是把女孩揉进怀里,又一次抱到了庭院的花坛上。 看着迷茫无措的阮湘,阮甄朝她伸出手,温声引导道:“湘湘,跳吧。”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阮湘怯生生地看了眼地面,吓得差点又哭出来:“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敢了。” “跳。”阮甄却只是不容拒绝地重复道。 妈妈平日里哪有舍得大声对她说话,阮湘觉得自己这次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她身体哆嗦一瞬,硬着头皮往下跳去。 想象中的痛感被无尽的温柔捕获,再睁开眼时,阮湘撞入了女人爱怜的目光。 “明白了吗?”阮甄将阮湘搂进怀里,低声道,“像这样有人接住你,能让你安全落下的行为才叫做降落。” “那我刚刚不是降落吗?” “当然不是了。”女人佯装嗔怒地点了点阮湘的脑袋,“你刚刚那样呀叫作坠落,也怪妈妈没提前和你说清楚,让我的宝贝受痛了。” “以后妈妈保证,我会让你的世界里只有降落。” 母亲承诺般的话语流进心间,生根发芽,在此之后,从高处往下跳便成了阮湘最乐此不疲的一件事。 每次下跳前,阮湘都要先好好审视一番众人的目光。 这里的每个人都喜欢她、爱她,她们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朝她伸出手,怕她摔倒、怕她哭、更怕她痛,而后阮湘放心地下落,直到被一双双温暖的手搂在怀里,她再仰起头,望进一双双充满爱的眼眸。 这是独属于小阮湘的一场安全降落。 阮湘喜欢这样,喜欢无论去做什么疯狂的事情都有人为她兜底,她可以撒娇耍赖,跌倒了就大哭大闹,连爬起都不用费力挣扎就被人捧在掌心。 她沉迷于降落,享受这一份份能把她拖起,凝聚成实体化的爱。 有次阮湘踩着梯子爬到家里的围墙边,保姆们吓做一团,可阮甄却只是不慌不忙地站在阮湘面前。 她朝她伸出双手,示意她安心降落。 于是阮湘将身体放轻,在这刻毫无顾忌地降落下来,母亲的身体就像是张柔软的蹦床,她托起她、包容她,也让她踩着这蹦床飞得更高。 很快,她再一次飞进阮甄的怀里,与她一同安全降落在地面。 妈妈对她说:我会一直接住你,只要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忧虑。 因为阮甄的这句话,阮湘一直觉得“我接住你”这个行动,是你不用害怕,有我为你兜底,有我在爱你、保护你的证明。 可后来外公逝世,陈承毅也变成了另一副暴虐的模样,阮湘当不了公主,自然也再没敢从高处降落下来。 现在的阮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去保护她?又或者说是阮湘不敢去赌,她不敢赌阮甄会放弃陈承毅,只去拥抱她的那个可能性。 被男人划伤脚掌逃走的那天,阮湘咬牙拖着伤口找到了一座破败高楼,她忍着伤痛一层层地向上爬去,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降落,想要找到她还可以被无所顾忌爱着的证明。 可是当阮湘站在顶楼最高处往下看,想要再一次放任自己降落时,却发现再没有人能来接住她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阮湘忽然变得好害怕,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无助地缩在地上失声痛哭。 此刻阮湘才真正醒悟,她发现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再来爱她保护她,所以她只能选择坚强。 阮湘讨厌她的坚强不是因为她本身就足够坚强,相反她无比脆弱,想要爱,想要一个能令她安心的拥抱,她的坚强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没有选择,所以必须坚强。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的每一次的下落都从降落变成了坠落。 她用只爱自己和坚强麻痹如今的阮湘,然后将它们做成降落伞,包裹住那个曾经天真的自己,期盼着降落伞能够带着她驶向远方,降落在某个安全的地方。 而后偶尔遥遥地望着她,缅怀曾经的时光。 …… 整个十六岁生日,阮湘都放任自己泡在了拳击馆里。她从日出练到日落,练到夏晚风兴致勃勃地赶来到满身疲倦地离开。 临走时,外面已经繁星闪烁。 打车回到小区,阮湘在楼下的长椅旁看见了道分外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被月光投落的半明半暗,看起来格外孤单。 阮湘走近才发现这人是林延述,有些惊讶道:“林鼹鼠,你怎么在我家楼下?” 听到声音,林延述猛然抬头,眼中的沉寂顷刻间便被别的情绪所取代。 几片叶子从他外套间滑落,男生站起身,低声道:“我是想来对你说,祝你生日快乐。” 语毕,林延述拿起手边模样精致的蛋糕,将它递给了阮湘。 女生接过蛋糕,抱歉道:“你是不是等我了很久,我手机关机了,没看到消息。” “没事,我也没等很久,生日快乐,我先走了。” 阮湘拉住他,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然上去一起把蛋糕吃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时间不早了,还是算了。”语毕,林延述好整以暇地瞧着面前的女生,叮嘱道,“阮同学,你防范意识应该再提高一些,不要让男生晚上待在你的家里,这样很不安全,即使他优秀到让你心动不已。” 阮湘表情很快从感动转为嫌弃:“滚,我就跟你客气一下,还好你拒绝我了。” “那我走了。”林延述说。 阮湘笑着朝他摆摆手:“谢谢你,林延述,再见。” 夜色中,月影摇晃,银白落霜。 阮湘站在原地拎着蛋糕,目送着男生远去的身影。 忽然,林延述停下了脚步。 他扭过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阮湘,认真道:“阮湘,祝你16岁生日快乐。” “希望你的快乐,都是真心快乐。” _ 夜幕降临,时针缓慢地走过十二点,宣告新的一天终于来临。 钢琴的尾音在偌大的屋子里四散,泯灭,阮甄满眼尽是猩红的血丝,独自缩在了墙边。 她紧握着手机,把生日快乐四个字从对话框里再度删去。 阮甄是想说的,如果可以,她想亲口祝阮湘生日快乐,恭喜她又长大了一岁,而后看着她满脸笑意地吃下自己做的长寿面。 但是绝对不行。 阮甄闭上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爱你,所以你要是最自由的存在。 我爱你,所以你要是风筝,斩断牵绊的丝线,找到新的故乡。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7月21日。 祝我自己16岁生日快乐。 希望我以后的快乐,都是真心快乐 第77章 利刺 天空瓦蓝,蝉鸣不断。 暑假沿着夏天的尾声正式进入倒计时阶段,练完核心,阮湘把夏晚风拉到了自己身边。 女生坐在她面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今天练得太轻,不够爽?” “才不是。”阮湘眼睑垂下,低声道,“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开学升高二后学业任务太重,我应该不会再来拳击馆上课了。” “你这是提前跟我告别?” “嗯。”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有什么好难过的?”夏晚风站起身,揉了揉阮湘的脑袋,“只有你们小朋友才害怕离别,我们大人都期待重逢。” “你也没比我大很多。”阮湘不满地吐槽道。 “尊师重道懂不懂?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夏晚风笑了下,掏出张精致的票根递给阮湘,“喏,夏老师请你去看钢琴比赛,有空吗?” “当然。”阮湘接过票根,“陪你的话,没空我也会去的。” 「即使我不愿意。」 「即使我提出拒绝的话语,也从来不会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不是吗?」 林延述在备忘录里写下这两句话时,距离钢琴比赛开始仅剩下十个小时。 自从幼时那次被林成责斥责过后,林延述每逢赛前便会陷入失眠之中,辗转反侧半天也睡不着,他干脆起身去写点东西。 林延述写备忘录这个习惯从小就有,一开始是为了记住奶奶给自己讲得故事,后来渐渐成为了习惯,以此用来宣泄自己压抑的情绪,记录点生活中能博他一笑的琐事。 翻看着每天的备忘录,他得以有种还在活着的感觉。 合上笔盖,林延述还是有些喘不过气,他起身拉开窗帘,面无情绪地看着月光涌入房间。 树影摇曳,微光穿过叶片缝隙洒落在地面像无数块零落的玻璃,每一角都锋利无比。 他突兀想起女生在咖啡书屋言笑晏晏的模样,她说:“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望着这皎洁夜色,林延述沉默地伸出手,接住了这捧月光。 月色下沉,昼夜交替。 骄阳大盛,洒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上,给彼此的轮廓线渡上一层浅淡金边。 阮湘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夏晚风正在比赛会场的门口等她。 女生今日着装不同以往,走的是很符合她个人气质的废土风,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场旷野中自由的风。 阮湘她们落座还没多久,灯光便很快灰暗下去,或激昂或温柔的旋律接连流进耳畔,两人静静欣赏着场上选手的演出,时不时送上赞叹与掌声。 很快,一道分外眼熟的身形引起了阮湘的注意。 银色鱼尾裙礼服勾勒出少女青涩的曲线,女生乌黑长发挽在身后,一双瞳眸看人时的气质清清冷冷,像是朵高不可攀的崖边雪莲。 夏晚风侧过头,低声道:“这个选手叫秦安宁,连续拿了两年的冠军,后生可畏。” “我知道她。”望着台上的女生,阮湘似乎想起来什么,轻声细语道,“她和我是一个学校的,不过我们不在一个班。她在学校也很有名,是公认的钢琴天才。” 舞台中央,秦安宁款款而行,开始演奏。 聚光灯下,女生神情庄重,指尖灵敏跃动在琴键。在曲目细节的处理,节奏,还有乐句的走向,她都与前面的选手形成鲜明对比,堪称降维打击。 一曲毕,台下掌声雷动。 秦安宁端坐几秒,起身向众人鞠躬。 正所谓货比货要扔,阮湘觉得让秦安宁排在中间上场是主办方的一个失误,国宴已经尝过,剩下的名菜虽然也算爽口,但却怎么也不够过瘾。 最后一位选手上台时,阮湘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正低着头回消息,身旁的夏晚风却忽然戳了戳她的手臂:“你看台上的是谁。” 闻言,阮湘抬起了头。 下一秒,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瞳孔。 台上穿着西装的男生长身鹤立,眉眼冷峻,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朝向评委鞠躬,一张脸上写满了疏冷淡漠。 “他叫林延述是吗?”夏晚风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看他眼熟了,原来是我以前看过他参加比赛。” “他钢琴弹得怎么样?”阮湘好奇道,“应该不错吧?” “你们是朋友,你不知道吗?” 阮湘摇了摇头:“我对他并没有很了解。” “他琴弹得确实不错,但是……”夏晚风顿了顿,语气惋惜,“你等下就知道了。” 很快,阮湘便读懂了夏晚风的欲言又止。 坦白来讲,林延述弹奏乐曲的整体流畅度与完整性都很不错,所有的技巧也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但他的演奏却没有任何感情,只能弹出曲子的具体框架,却弹不出那其中氤氲泛滥的感情。 夏晚风说:“钢琴是能给人带来情绪价值的乐器,可你看他的样子,简直像是有人拿着把无形的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弹似的,太痛苦了。” 紧盯着台上的林延述,阮湘有些不解。 虽然男生平日里确实是个情绪很少外放的人,但这毕竟是在比赛,她并不认为林延述性格有内敛到这种程度。 煎熬的几分钟过去,尾音消散在耳边的刹那,林延述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连鞠躬也没有便快步离开了舞台。 身影几乎是跌入后场,林延述双手垂在身侧,几乎是不可自控地再一次掐上了腰腹。 剧烈的痛感终于可以让他得到片刻喘息,林延述垂着头,身体止不住发抖起来。 就在刚刚,台下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林成责的模样,他们对他投来嫌恶的表情,严厉的话语,于是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变成了一把尖锐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掌心,搅动心脏。 他们质问他、逼问他为什么如此差劲,为什么任何事情都做不好?林延述哑口无言,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困难,灵魂似乎要在下一刻抽离出身体,再也无法撑起这层劣质人皮。 见状,秦安宁拎着裙子跑到林延述身边,低声道:“还好吗,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用。”林延述喘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拒绝着一切关怀,独自走去了最偏僻的角落。 …… 这次的比赛结果公布速度比林延述想象中要快许多,冠军毋庸置疑是艳冠群芳的秦安宁,而林延述则依靠着娴熟的技艺摘得季军。 拿起奖杯聆听着众人的欢呼下场时,男生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拿到三等奖完全是因为今年选手的水平普遍较为差劲。 真正的他,压根就不配得到这个奖杯。 一切结束后,林延述拒绝了秦安宁发来的庆祝邀请,逃也似的想要离开这里。 可步伐刚走出会场的刹那,他便被一道熟悉的清甜女声叫住,牢牢定死在原地。 林延述回过头,看清来人,瞳孔剧烈颤抖一瞬。 很快,他竭力掩盖住那份惊慌失措,佯装淡定地问道:“阮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老师带我来的。”阮湘逐步靠近男生,微笑着祝贺道,“林延述,恭喜你拿到了奖杯,我看到了你的演奏,很不错。” 虽然清楚女生是在真心实意地祝贺他,但林延述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只觉得无比讽刺。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让他遇到了阮湘?让她看到了自己最不堪入目的一面。 为什么? “怎么不说话。”阮湘踮起脚尖,伸出手在林延述眼前晃了晃,“林鼹鼠,理我一下行吗?” 回过神,林延述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别恭喜我了,阮湘。” “为什么?” 男生手背上泛起青筋,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手中奖杯:“因为我讨厌钢琴。” 又把一切都搞砸了,望着阮湘离去的背影,林延述默默地想道。 女生跟他告别时的神情尴尬,明明她是专门来恭喜自己的,可他却说了这么不符合气氛的话。 街道上人潮汹涌,林延述独自走在路旁,毫无目的地朝远方走去,浑身疲惫不堪。 经过垃圾桶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把刻有他名字的奖杯重重砸进了垃圾桶里。 反正这个奖杯在他手里和在这个垃圾桶里没有任何区别。 他留着它没用。 _ 暑假的最后一节课程宣告结束,临别之际,阮湘和夏晚风约在路边烧烤。 夏夜微风习习,夏晚风把羊肉串签子顶头的碳烤痕迹用纸巾擦掉,一串串放在女生面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吃。 阮湘被盯得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问她:“干嘛一直盯着我?” “我辞职了。”夏晚风喝了口饮料,语气淡然。 闻言,阮湘放下签子:“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还能经常见到你吗?”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辞职?” “你做事还有为什么吗?” 夏晚风笑起来:“还挺懂我。我打算摩旅西藏,东西都买好了。” “去多久呀?我会舍不得你的。” “具体时间没定,不过到时候我会多拍点照片给你这个可怜高中生看看的。” “去完西藏后呢,还有计划吗?” “没有。”夏晚风语气漫不经心,“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随我心情。” 阮湘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自由就好了。” 夏晚风捏捏她的脸:“别着急,你现在还没到真正自由的年纪。” “真想快一点长大。” “想什么呢,长大也有长大的烦恼。”夏晚风摆出副大人的姿态说道,“小朋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享受当下,这样替未来的自己做决定时才不会后悔。” “行行行。”阮湘托着腮,敷衍地应和起来,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几句。 临走时,得知单早已被夏晚风买好,阮湘不满地抗议道:“说好我请客的,你干嘛又偷偷结账。” 夏晚风拿给她张湿巾,无所谓道:“那下次你来不就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下次不让我来你就是小狗。” “有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 “我就说了,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看我。” 闻言,夏晚风表情一顿,眼眸中氤氲出几分温柔。 “知道啦。”她说,“别难过,我会早点回来看你的。” 努力遮过眼底的不舍,阮湘轻轻“嗯”了声,相信彼此再见的约定。 繁星高挂夜空,到了分别的岔路口,夏晚风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女生,突然问道:“阮湘,还记得最开始我问你为什么要学拳击,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记得。”两月过去,阮湘的语气比夏晚风第一次见她时坚定了许多,正在逐渐成长为她所希冀的模样。 “因为我想变得强大,有力量能够在不依靠任何人情况下保护自己。” 听到女生一如既往的回答,夏晚风微笑道:“现在依然没有变吗?” “没有。” “我很喜欢你不变的答案。”夏晚风讲,“阮湘,想要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比起身体素质良好,拥有很强大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这里。” 她指尖点上阮湘的心脏:“你的这里,要足够坚定、坚强。” “只要你能够做到,就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打倒你、摧毁你。” 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跳动的心脏,阮湘对上夏晚风的目光,诚挚道:“我明白了,谢谢您,夏老师。” “不客气,我的老师身份也就当到这里了,剩下的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不过我相信你,阮湘,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 言尽于此,夏晚风转过身,朝独属于她的方向继续前行。 有风吹过,女生最后的尾音被夏夜晚风缓缓送至阮湘耳畔。 她听到她说:“再见,阮湘。” “我相信你会坚定地走到你的终点。” 于是阮湘微笑起来,用力地去朝夏晚风挥手,也不管她能不能看得到,更不去想此刻的行为在外人眼里看来会是怎样。 她只是很想这样做,于是就毫无顾忌地做了。 她将双手放在唇边,用力地、大声地喊道:“夏老师,你也一样!” 或许距离终点的路途遥远到危险丛生,但玫瑰自有利刺,在不会停下的脚步中,她们必然会坚定、无畏地走向终点。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8月30日。 遇见夏老师,是我在这个夏天最好的礼物。 第78章 她降落 高二开学不久,阮湘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延述在学校的人气似乎比去年还要更高。 阮湘本以为他这张脸被人看了一年怎么也该腻味,结果却反而变得更讨女生喜欢。 对此,一直对林延述无感的周韵筝犀利评价道:“还不是因为他会冷脸装酷。” 说罢,周韵筝面无表情地开始做题,她指尖轻捻笔尖,偶尔抬眸漫不经心地盯向黑板几秒,而后微微垂头,神色冷寂。 她扔下笔,眨巴眨巴眼:“看我学得像不像?” 阮湘乐得不行:“有点那意思了。” 冯嘉瑶则有理有据地掏出手机放出段视频,内容赫然是暑假林延述参加钢琴比赛的录像。 她分析道:“肯定是因为这个,他这视频在同城推荐都出圈了,长得帅学习好还会弹钢琴,buff全让他点满了,没人喜欢才不正常。” 说到喜欢这个话题,八卦女王周韵筝来劲儿了,她示意阮湘和冯嘉瑶靠近自己,悄声爆料道:“二班那个秦安宁你们知道吗?就那个气质特别出众的美女,她和林延述是青梅竹马,嘉瑶刚刚发的那个钢琴比赛她也参加了,还拿的冠军。据说林延述就是为了博得青梅一笑才参加的这次比赛,我还以为他纯闷骚呢,没想到对喜欢的人这么主动。” 冯嘉瑶惊讶道:“是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闻言,阮湘回想了下比赛时林延述的状态,觉得这传言应该有误,当时他麻木又冷漠的神情做不了假,一看就是被人逼着上台。 但这不关她的事,她也懒得帮林延述解释。 此时,事件的主人公正好接完水从附近经过,他本没想偷听女生们对话,无奈耳朵太灵,一句不漏地全给听见了。 被人在背后议论这事林延述早已习惯,内心没什么波动,但让他不爽的是,他的好盟友阮湘正在其中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胡编乱造的故事。 哪怕她知道事情的部分真相,也丝毫没有要帮他说一句话的意思。 眼见周韵筝都快给他编上个痴爱秦安宁十六年的深情忠犬人设,林延述都快无语笑了。 他身影斜斜,缓步走到三人旁边,用杯底轻扣隔壁桌子发出声响,吸引了女生们的注意。 林延述盯着阮湘,眉梢微挑,不爽道:“哪儿来的谣言?我和秦安宁只是朋友,也只会是朋友。” 没想到背后八卦别人会被主人公当成抓包,周韵筝尬得脸都红了,被当场宣告社会性死亡,石化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冯嘉瑶则装聋作哑,忽然很忙似的玩着自己的手指甲,眼皮都不抬一下。 阮湘是三人组里唯一一个敢在此时此刻和林延述对视的,她“哦”了声算作回应,也没什么情绪,反正这件事情与她无关,她就听个乐子。 可林延述却执意要把阮湘拉到事件的正中心,指名道姓道:“阮同学,谣言止于智者,不信谣,不传谣,从你做起。” 阮湘难得顺从他的话:“知道了,谣言会到此为止。” “还没完。”林延述顿了顿,明示道,“下次关于我的事情,比起听其他人说,我更希望你能亲自来问我。” 阮湘不解风情地歪了下脑袋,语气淡淡:“你好奇怪,我对你又不感兴趣,有什么好问的?” “……” 听到女生的答复,林延述磨了磨后槽牙,冷笑一声走开。 冯嘉瑶则窃笑着给还在状况外的阮湘比了个赞:“不愧是你,铁臂女。” _ 周测结束后,陈柯青宣布了件引起全班沸腾的喜讯,为庆祝一中即将到来的百年校庆,学校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两天一夜的秋游。 这次的秋游地点选在了风景宜人的莲清镇,届时学校还安排了精彩绝伦的篝火晚会和沙画表演,给他们这群学习学到大脑宕机的高中生们开开眼界。 放学,阮湘跟林延述一起去咖啡书屋归还借来的书籍。 夜色深沉,两人刚刚走出店门,女生却忽地停下脚步,面色骤变。 不远处,许久未见的陈承毅正站在店外言笑晏晏地看着阮湘。 他拉开车门,温声道:“走吧湘湘,跟爸爸回家。” 见来者不善,林延述抢先上前一步将阮湘护在身后,神情冷若寒潭。 “这是你同学吗,也不跟爸爸介绍一下。”陈承毅被拂了面子,皮笑肉不笑地审视着林延述。 阮湘后退半步,语气戒备:“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别做梦了。” “湘湘,你真是让我寒心,你妈每天想你想得快把眼睛都哭瞎了,你难道就不想回去看看她?” 见阮湘缄口不言,陈承毅继续攻破防线:“实话跟你说吧,你妈她前段时间流产了,如今生命垂危,你确定你还是不回去吗?” 陈承毅语气淡薄,似乎料定这句话必能拿捏住阮湘,毕竟亲情这东西,不是你告诉自己必须消失就会如你所愿的消失。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女生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指尖一点点攥进肉里。 经过良久的思想斗争,她还是走进了陈承毅为她打开的车门。 毕竟这是她的妈妈,如果阮甄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总要见她最后一面。 临走前,阮湘摇下车窗看着林延述,唇瓣微张,口型道:“不用管我。” 林延述还没来得及回话,下一秒,女生便被轿车带离视线,渐行渐远,徒留他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到家后,阮湘很快被陈承毅带上二楼阮甄的房间。 阮湘握住门把,几次用力却也没敢打开房门,只怕房内会是比想象中还要令人恐惧的景象。 “要是害怕的话,爸爸帮你……” 门外是比门内更令人心烦的存在,陈承毅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阮湘便猛然推开了房门。她使出的力气极大,几乎像是在虚张声势,为自己扣上层无坚不摧的外壳。 明亮灯光下,羸弱美丽的女人正呆滞地抚摸着干瘪的腹部,双目无神地发呆。 瞬间,阮湘便意识到自己被陈承毅给骗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她便被男人一个用力猛然推入房间。 “砰——”地一声大门关闭,很快,外面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陈承毅得意的在门外劝解道:“湘湘,今晚你就敞开心扉好好和你妈妈聊聊,咱们一家三口可不能少了你。我在公司还有事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们了,明天你王叔叔会送你去上学。” 阮湘气得简直想要砸门,可她现在就像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根本逃无可逃。 房间内是死一般的寂静,阮湘很确定阮甄看到了她,但却装作屋内没人般一言不发。 见无论如何也没法出去,阮湘只得认命, 她拉开梳妆台凳子,神情冷漠地盯着阮甄,出言讽刺道:“妈妈,你看起来被爱情滋养的很幸福。” 闻言,阮甄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阮湘面无表情道,“陈承毅骗我说你因为流产性命垂危,但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过得比谁都开心。” “他没骗你。”看到女生一步步朝自己靠近,阮甄蓦地掀起眼皮,眼里尽是迷蒙雾气,“我确实流产了,也性命垂危过,不过我命大,死不了。” “流产是因为他吗?”盯着女人身上的伤痕,阮湘的语气是极力压制也难掩盖的恨意。 阮甄“嗯”了声,看不出什么情绪。 事到如今,阮湘可悲地发现她还是会替阮甄难过。即使愤恨,即使不解,在此刻她也无法再竖起尖锐去攻击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她一时间竟不知阮甄和自己谁更可怜。 阮湘背过身,将目光移到窗外,不敢再去看枯萎衰败的女人,而在她不知道的另一方,阮甄正用贪恋的目光描绘着她的身影。 阮湘今天会来见她,阮甄心中悲喜交加。 腹中胎儿的流产除去身体外,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别的伤害,因为在阮甄心里,从始至终她就只有阮湘这一个孩子。 肚子里这个不过是陈承毅利用的道具,让它在出生之前就彻底消逝,对它也算是种解脱。 同时,阮甄也很清楚陈承毅为什么会带阮湘过来,他不过就是想测试她还能不能拴住阮湘。 虽然表面总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淡漠神情,但阮甄比谁都清楚,阮湘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 小时候在路上看见只蚂蚁都要刻意跨过脚步的小孩,现如今又怎么会轻易抛下自己的母亲。 但阮湘不能再这样天真且善良了,事到如今,阮甄不会再允许任何外力拦住她的脚步,她已经失去再和阮湘并肩而行的资格,所以便要在身后使出所有力气推着她向前走去。 她们之间可以同甘,但绝不可以共苦。 想到这里,阮甄竭力别过目光,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楚,冷漠地吐出伤人字句,然后看着阮湘那痛苦、窒息、愤怒的眼神,与她一起遍体鳞伤。 时至午夜,女人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阮湘独自坐在梳妆台边,趴在冰凉的桌面上发呆。 空气中满是阮甄身上的浅淡清香,这从前能让她安心入眠的香味在此刻却如鱼线般紧勒着阮湘的脖颈,让她难以呼吸。 阮湘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再去愤怒,她只是很不解,为什么她总要和阮甄兵戎相见?为什么她只是想带她脱离地狱就会让阮甄如此恨她? 委*屈的泪水不知不觉间沾湿衣袖,阮湘面无表情地用粗糙的布料来回摩擦着眼睛,用疼痛为泪水寻找借口。 她真的好想逃离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手机屏幕在此刻泛起莹白光芒,一瞬点燃了女生灰暗的面庞,她按了按刺痛的眼睛,点开消息。 路缘石:「我在你家楼下。」 路缘石是林延述的微信名称,他懒得起名,便选了打首字母缩写出现的词组,阮湘也一直没给他更改过备注。 此刻,这块石头突然盘踞在阮湘面前,出现在她本迷茫的人生路口。 阮湘扣了个问号过去。 不吃湘菇:「不是说别管我吗。」 接着,林延述发送过来一张阮湘家门口的照片。 路缘石:「我们是盟友,必须要互帮互助。」 路缘石:「需要我带你出来吗?」 不吃湘菇:「你怎么进来?」 不吃湘菇:「我家沿着松柏树那边下面有个狗洞,要不然你钻进来?」 路缘石:「不钻。」 不吃湘菇:「不钻你怎么救我?我被他反锁在二楼了,没办法给你开门。」 路缘石:「翻墙。」 不吃湘菇:「?」 对方半天没再发来信息,阮湘站起身趴在窗户边向远处望去,外面一片黑灯瞎火,她揉了揉眼,看到灰暗的灯光下正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翻上墙面。 此人正是林延述。 见状,阮湘连忙把窗户推到最开,眼神紧追着男生的一举一动。 因为陈承毅常会对阮甄施暴,所以家里晚上从不留保姆,一般吃完晚饭不久后男人便会让他们离开。 因此家里现在就只有阮湘和阮甄两人。 此刻,阮湘就像是中世纪被囚禁在监狱之中的女巫,焦急地等待着她的盟友带她离开这个困锁着她的牢笼。 看到林延述翻进围墙,阮湘即刻把正门密码发送过去。 不吃湘菇:「我在二楼最右边的那扇门里,门上贴着一幅儿童画,很好找。」 不吃湘菇:「不过门是锁的,钥匙不知道被陈承毅藏在哪里了,家里没别人,麻烦你四处找一下,辛苦。」 路缘石:「用不着那么麻烦。」 没过一会儿,阮湘便听到门口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没想到林延述找钥匙的速度这么快,期待地跑到门后,却又不知为何忐忑不安起来。 下一秒,紧锁的房门被外力猛然推开,漫天月光肆无忌惮地倾泻而来。 清新空气溢入鼻尖那刻,阮湘瞳眸微怔,闻到了男生身上满溢而出的柑橘清香。 而柑橘,恰好是她最喜欢的水果。 她抬眸,猝不及防地撞进林延述目光,并在那瞳孔中清晰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切,似乎在此刻定格。 男生眸中掠过笑意,朝她伸出手来。 “阮同学,我来救你了。” 林延述嗓音清冽,一字一句道:“接下来,请跟我走吧。” 今夜的月光太亮了。 亮到月光竟能冒充日光,十指交叠那刻,他掌心温热覆盖住令人窒息的寒意,带来了久违的炉火温暖。 驶离的脚步才刚刚迈开,阮甄的怒吼便紧追而来,将阮湘又一次困在原地。 女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紧抓着被子,正警戒地打量着这个半夜三更闯入到家里的男生,冷冷问道:“阮湘,他是谁?” “跟你没关系。”阮湘回过头,面无表情,“我要走了。” “等一下!” 阮湘本以为阮甄至少会关怀自己两句,或者问问林延述跟她是什么关系,却没想到女人只是满脸愠怒地对她喊道:“要滚赶紧滚!以后也不要再来假惺惺地看我,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别再上赶着过来了,听到没有?” 话语杀入耳畔的刹那,阮湘的泪腺再次濒临失守,酸涩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她简直恨透了阮甄,恨她又一次让她离开,恨她独自在泥潭里下坠,恨她不对自己说“带妈妈一起走吧。” 明明只要阮甄愿意开口,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把她带走,但是数十数百次,数千数万次,她们相见的每一次,阮甄都只是选择冷漠地把她推开。 不过这次是最后一次了,阮湘想,她不会再来见她了。 绝不。 于是阮湘毅然决然地踏出房间,而在回身关门之时,女人的声音再度与她杀了个满怀。 她说:“阮湘,把门锁上。” “您放心。” 阮湘深吸一口气,咬牙把门落锁,一字一句道:“我会如您所愿的。” “咔哒”一声,道道无形的锁链密布而下,再次封住了阮甄与她之间的距离。 两人之间,自此永远隔着一扇打不开的大门。 抬眸间,阮湘擦去眼角泪水,隔着厚重的墙壁发狠道:“妈妈,我会让你如愿一辈子待在这里的。” 永远。 转过身,阮湘决然地带着林延述向外走去。 这是她为阮甄掉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从今天开始,她们不是母女,不再有任何关系。 …… 黑夜抹上浓妆,阮湘和林延述走到大门口时,陈承毅却不知为何突然提前回来。男人醉醺醺地下了车,晃晃悠悠地被人搀扶着走进屋内。 借着夜色掩护,两人迅速躲在庭院角落的树丛中,并没有被他发现。 大门算是走不了了,两人决定翻墙逃离。 阮湘努力为自己转换心情,找出好奇心:“没有钥匙你是怎么把门打开的?” 林延述盯着四周,语气淡然:“我会撬锁,开个门小菜一碟。” “鼹鼠打洞你撬锁,你们之间果然有亲缘关系。” 林延述清楚阮湘心情不好,不跟她一般见识,但还是报复性地捏了把女生的脸颊。 之前他接阮湘下课时见过夏晚风捏她的脸,当时就猜想手感一定不错,今天一捏发现果然如此,白嫩的跟颗泡在糖水里的糯米圆子似的。 阮湘拍掉林延述作怪的手,看在他今天帮了自己的份上没有回击。 面前的墙壁比想象中还要高上几分,阮湘并不会翻墙,表情犯难。 林延述提议道:“你刚刚不是说有个狗洞吗,要不然你钻狗洞。” 阮湘摇摇头,兴许是在自己家的缘故,难得露出了以前那副有点娇蛮的模样:“我才不钻狗洞呢,你推我一下,我也要翻墙。” 林延述倒也惯着她,双手互相抓紧,半蹲下身让阮湘踩着他的掌心,待女生站稳,他起身带起高度,让阮湘借力攀爬上去。 阮湘体重较轻,又因为练了一暑假拳击的缘故,轻而易举就爬了上去。 待女生安全站稳,林延述一个干净利落的侧翻攀爬上墙,他动作一秒不停,单手撑着墙体,长腿一支稳稳下落,动作行云流水,异常矫健。 见状,阮湘忍不住小声吐槽道:“你怎么会这么熟练啊?又是翻墙又是撬锁的,不会是在外面还有副业吧……” 林延述拍掉手上灰尘,抬头望着女生:“我小时候在农村待过段时间,爬树翻墙是必备技能点。” “那撬锁呢?” 林延述笑了,记仇道:“你不是对我不感兴趣吗?” 阮湘怏怏闭嘴,踩稳围墙准备下跳,可大脑在接受到这过分熟悉的信号时忽然一阵眩晕,脑海中顷刻间闪过无数个轮转的画面。 这里面有她从花坛飞跃而下时阮甄接住她的模样,也有她站在高楼天台边绝望崩溃的场景。 一次次的梦魇,一次次的坠落反复重叠循环在脑海,侵占四肢,吸取活力。 阮湘PTSD霎时发作,双腿一阵颤抖酸软,围墙在此刻变成高楼大厦,似乎只要往前再迈下一步她便即刻掉入无尽深渊。 见女生状态不对,林延述还以为她只是恐高,嗓音软下几分:“别怕,阮湘,我会在下面接住你的。” 熟悉的话语将女生思绪短暂从漩涡中拉出,她咬牙拒绝,焦躁不安道:“你闪远点,我不要你接!” 林延述顾及着阮湘的脚伤,格外固执地一动不动。 阮湘额角青筋毕露,再次重复道:“你接不住我的,林延述,你快点闪开!” “我能接住你的!”林延述视线牢牢锁定在女生身上,表情严肃,“别担心,阮湘,你放心跳下来,我保证绝不会让你受伤。” 见林延述死活不听,阮湘干脆直接堵住耳朵,她紧闭双眼,泛白的唇瓣止不住打颤。 她安慰自己不要害怕,没有关系,她已经不是那个娇气的小女孩了,她可以不需要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只凭自己也能够安安全全落稳在地面。 对,没关系的,她可以。 大脑一阵嗡鸣间,阮湘咬紧下唇,在下一秒带着近乎赴死般的决心从围墙上决然跳下。 因为焦虑,她没有任何借力,单纯的只为落地而跳,姿势十分危险。 林延述瞳孔猝然放大,迅速上前一步,伸出双手。 下一秒,女生从天而至,和整片盛夏一起降落在他怀中。 身体双双撞入地面那刻,背脊传来了近乎撕裂的痛感,林延述却置若罔闻,只是搂紧、轻拍着怀中女生不停颤抖的身体,轻声安抚道:“没事的,阮湘。” “看,我接住你了。” 她的再一次,安全降落。 抬起头的瞬间,阮湘眼睫轻颤,一滴冰凉的泪水从眼眶摔落,滴溅在他温热面庞,刻下崭新的烙印痕迹。 林延述眸中柔意轻泛,伸出手,用拇指擦去了她眼角的蜿蜒湿痕。 他说:“你可以安心流泪了,阮湘。”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行动,却是不同的人。 阮湘感到心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这一刻被他的温柔皲裂开壳,微光透过缝隙探出,而她终于得以发自内心地微笑,并对他说道:“谢谢你,林延述。” 谢谢你,接住我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7年9月11日。 她的眼睛在今天下了一场雨,泪水很冰。 第79章 美人计 九月中,天气晴朗,校车上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地分享着零食和趣事,平日里紧张的学习氛围被这次秋游一扫而空。 张依琳按照座位号一个个寻找私自调换座位的同学,在众人的怨声载道中将他们一个个按回原位。 莲清镇坐落在洛城市郊,春光宜人,鸟语花香,素有小桃源之称。随着校车缓缓停下,车里的同学们鱼贯而出,顶着太阳往镇里走去。 简单的休整过后,下午,陈柯青把一班众人带到了条水流清澈的小溪边。 白云缀在碧蓝的天空间犹如捧被打散的棉絮,四周尽是蝉鸣鸟叫,绿树照影,如同油画般美好的不切实际。 陈柯青把打卡拍照的学生们集合到自己身边,发布任务:“为了锻炼大家的动手能力,学校今天并没有给你们准备晚餐的食材,如果你们不想饿着肚子就需要亲自下水捞鱼摸虾,解决温饱。” “工具学校已经准备完毕,你们今天下午捉到的鱼虾数量将会直接决定你们晚上是否会饿得啃树皮。” 语毕,陈柯青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大家现在可以下水了,水流不急,最深也只到女生的膝盖,但是你们还是要给我注意安全,记住了吗?” “记住了!” 说是捞到多少吃多少,但众人清楚,学校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名正言顺地下水去玩。 众人十分给面子的脱鞋下河,豁出劲儿地捞鱼摸虾。 林延述迟辰和几个男生仗着身高优势,去到片水流湍急,地势稍深的地方试图捕捉大鱼,水流哗哗冲刷过小腿,几人眼睛紧紧盯着清澈水面,伺机而动。 迟辰率先发现目标,快准狠地下手抓到条手掌长的草鱼。 鱼身黏腻腻滑溜溜的手感让他直犯恶心,迟辰掐着眉头举高双手,焦急道:“林延述,快!把水桶给我拿过来!” 男生话音才刚刚落定,下一秒,手中草鱼一个用力挣扎从迟辰掌心逃脱,临走前它鱼尾狠狠一甩,扇向男生满脸水珠。 看到好兄弟的恍惚神情,林延述丝毫不给面子地嘲笑出声:“哟,你新造型还挺帅。” 迟辰气得差点没给他来上一脚:“还不是你动作磨叽的像个千年老鳖。” “自己手不够稳还好意思怪我,脸皮够厚。” “你稳如泰山怎么没见你捉上来一条?” “我谦让,给你留个表现机会,谁知道你这么中看不中用。” “行。”迟辰嗤笑,“比一下?” 林延述扁起袖子:“可以,老规矩,输了喊爸爸。” 迟辰语气挑衅:“那我等着蝉联你亲爹这个称呼。 对视间,两人冷笑一声,对彼此的胜负欲在此刻达到顶峰。 与男生那边的激烈战况相比,女生这边就显得岁月静好。 阮湘几人把裤腿扁好,拎着水桶小心翼翼地走入水中。百度搜索过后,她们决定在水底的石块下面寻找小鱼小虾。 阮湘力气大,负责搬石头,周韵筝出师不利,开局就被石块下面的螃蟹夹手,郁闷的嘴上都能挂起个水桶。出乎意料的,冯嘉瑶倒是对捉鱼得心应手,一会儿便把桶底给填满薄薄一层。 很快,这一小片区域的生命体便被三人洗劫一空,冯嘉瑶越捉越上瘾,直接大着胆子把胳膊塞进石头缝里去摸鱼。 见这样效率更高,阮湘果断抛下周韵筝和她一起,两人手臂在夹缝间进进出出狂开盲盒,每一次基本都能抓出条食指大的小鱼。 周韵筝不愿再当水桶守护者,鼓起勇气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往里去摸。 阮湘站在一旁鼓励道:“别怕,手再往里进一点,抓到了吗?” 周韵筝嗷嗷乱叫:“啊啊啊啊我好像摸到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了!” 冯嘉瑶故意吓她:“说不定是水蛇。” “那我一定让它先咬你脸蛋!”周韵筝白她一眼,鼓起勇气掐住这条不明物体,而后深吸一口气将它从石缝间狠狠拔出。 垂眸看清手中物品的那刻,周韵筝瞬间崩溃地将它砸进水中,尖叫着一溜烟窜到了阮湘身后。 冯嘉瑶定睛一看,发现这是条失去了头颅的小鱼,尸体的惨状十分血腥,属于在电视里要被打上马赛克才能安全播出的类型。 冯嘉瑶想到个鬼主意,把小鱼握在掌心走到了张依琳身边,悄咪咪道:“班长,我在小溪里捉到了个好东西,给你个惊喜。” 她握紧双拳,伸到张依琳面前:“猜猜它在我的哪只手里?” 女生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右手。 阮湘此时再想跑来阻止也为时已晚,只得眼睁睁看着冯嘉瑶送命般将无头死鱼献到了张依琳脸前。 女生怔愣两秒后顿时发出凄厉尖叫,吓得自卫模式自动开启,手中的渔网一个反扣便直接砸在了冯嘉瑶头上。 满脸水滴骤然下落,神智涣散间,冯嘉瑶看着眼前铺满的整片条条框框,感到身心已经和这条小鱼共同魂归西天。 见状,阮湘扑哧一声弯下腰,哈哈大笑:“冯嘉瑶,你真是活该!” 周韵筝不顾手机安危,立马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对着冯嘉瑶一阵狂拍:“你等着吧,我要把你po在微博上,让全国人民都围观下你的蠢样。” “滚蛋。”冯嘉瑶满脸怨念地摘下渔网,垂头给张依琳撒娇道歉。 众人捉着晚饭,也不知道谁先惹到了谁,摸鱼活动逐渐发展成了打水仗。 最开始只是几人内斗,后面规模越来越大,整个班都参与了进来,大家彼此互相泼水攻击,一举一动毫不留情。 被战火袭击到心力交瘁的阮湘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一抬眼便在偏僻角落里发现了林延述。 与众人的狼狈不同,男生此时上身干干净净,正饶有兴趣地坐山观虎斗。 碍于林延述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除了迟辰也没人敢主动泼他。 被泼了个透心凉的阮湘心生不满,拎着水桶蹑手蹑脚地绕到林延述身后,趁男生尚未察觉之时,她手腕用力向前一泼后直接开溜。 冰凉溪水顿时侵袭整个身体,似被水母的触须根根蛰过皮肤,林延述一惊,扭头看见女生心虚逃跑的背影,迅速抬步追了过去。 白云悠悠,蓝天依旧。 水底湿滑,阮湘跑得又急,脚步在水中一连踉跄了好几次。 林延述顾及着她的脚伤,放慢脚步,叮嘱道:“你小心点。” 男生语气认真而又关怀,似乎并没有把刚刚的偷袭当一回事,阮湘猜测林延述应该不会跟自己一般见识,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见阮湘真的中计放缓步伐,林延述扬唇一笑,几步跨到女生身边,毫不手软地拿溪水帮她洗了把脸。 “林鼹鼠!” 阮湘抹去脸上的水珠冷笑:“你真的完蛋了。”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拿下胜利,林延述慢悠悠地退后脚步,语调闲散,“阮同学,我这叫兵不厌诈。” 阮湘势要报仇,拎着水桶疾速朝林延述追去,后者左躲右闪,几次故意窜到迟辰身边拿他当做人肉盾牌。 迟辰莫名其妙被泼了满身水,又不好对女生发脾气,此刻看见林延述唇角勾起的弧度,顿时烦得气不打一处来:“别告诉我,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 “淡定点。”林延述拍了拍迟辰湿透的双肩,咬字倦漫,“这种事情你习惯就好。” 去你的习惯就好,淡定根鸡毛,又一桶水误伤到迟辰身上,他再也忍无可忍,气得渔网一扔也加入到围困林延述的战场。 这人从小在村子里摸爬滚打,下水爬树样样精通,躲个打水仗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阮湘和迟辰联手也没在他手里讨到多大优势。 半天抓捕无果就算了,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失神间,阮湘脚底一滑摔进了溪水里。 瞧见林延述从洋洋得意猝然转变慌乱的神情,阮湘心思一动,干脆将计就计。 转瞬间,女生身体轻颤,垂头捂住脚腕,刻意露出了副弱柳扶风的脆弱姿态。 果不其然,林延述迅速跑至阮湘身边,焦急地蹲在她身旁检查伤势:“还好吗?你手放开,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闻言,阮湘长睫略掀,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的脚腕:“林延述,我这里好痛。” 待男生凑近她时,阮湘找准机会瞬间翻脸,直接伸手将林延述向后推去,后者本就毫无防备,此刻被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顺着惯性摔倒在溪水当中。 还没等林延述反应过来,迟辰乘胜追击,一桶冷水毫不留情地浇在男生头上来了个透心凉,和阮湘联手复仇成功。 水滴顺着发丝尽数爬过面颊,反应过来自己被耍,林延述甩甩头,被两人的计谋给气得笑出了声。 “真有你们的。” 欣赏着男生此刻的狼狈模样,阮湘笑容狡黠,不紧不慢地回击道:“林延述,你也被我骗了,这叫兵不厌诈,明白吗?” “老祖宗诚不欺我。”迟辰扔下水桶,语气端的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三十六计,果然还是美人计最好用。” 阮湘没听清迟辰在说什么,此时还处在大仇得报的快乐中,目不转睛地含笑盯着林延述。 灿金光线下,女生半个身体泡在清澈的溪水里,清纯瓷白的脸颊肤光胜雪,似一块波光粼粼的透亮晶石。 对视间,林延述心跳无端快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于是避开了女生灼灼目光,看向迟辰,漫不经心道: “你说得对。” “我认输。” …… 日落西山,晚霞把溪涧染成同天一色。 陈柯青站在空地让众人集合,检查着他们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大家收获颇丰,小鱼小虾塞满了好几个水桶。 陈柯青又发下一摞竹签给他们,让他们把小鱼串起来,方便一会儿村民们烧火做饭。 女生们围坐在一起串鱼,冯嘉瑶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有些嫌弃:“我忘拿香水了,身上鱼腥味好重,真难闻啊。” 周韵筝说:“我带了留香珠,等会儿你用我的。” 闻言,冯嘉瑶凑近周韵筝耳后轻嗅:“怪不得你身上一股子杏仁蛋糕的味道,闻得我快饿死了。” 女生笑着把冯嘉瑶的脑袋推开,吐槽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说到香味,众人的话题挑起,开始聊起最喜欢的味道。 听着大家的分享,阮湘忽然想起上次林延述来救她时,她闻到的那股柑橘香气。 柑橘香味清新而又澄澈,丝丝缕缕氤氲在空气中,只是闻到这个味道就很让人心安。 那天是阮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林延述身上闻到这个味道,或许是他那天新换了沐浴露,又或者是洗衣液。 总之那味道就犹如昙花一现,却让她足足想念了好几天。 于是轮到阮湘分享时,她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最喜欢的应该是柑橘香。” “好巧。”张依琳语气惊喜,“我也喜欢柑橘香,不过我怎么没在你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阮湘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因为她目前还没有搞清楚,她到底是单纯喜欢柑橘的香味,还是因为某个人继而才喜欢上这个味道。 日暮渐垂,回镇的路上,众人坐着学校派来的大巴,正巧遇到村民们放羊回来。 成群的小羊绵软温顺,埋头朝前行进,似天空中一大捧清亮白云。 冯嘉瑶站在林延述的座位旁,正满脸严肃地小声说着什么,男生侧过身帮她挡住众人的视线,微微颔首。 微风徐徐,虫鸣啾啾,不少学生们打开车窗,把头伸出去跟羊群打起了招呼。 小羊们被人类的叫声吸引,抬头“咩咩”地回应着。 看着温馨的此幕,陈柯青本想要批评的话语卡在嘴边,最后只是温声提醒大家:“跟小羊打招呼可以,但是不能把头伸出窗外哦。” 赵晨繁拎起手中的小鱼,笑嘻嘻道:“陈老师,那能喂小羊吃鱼吗?” 陈柯青佯怒地撇他一眼:“先把你扔下去喂羊。” “陈老师,你这便宜他了!” 王浩森乐道:“羊要是吃了赵晨繁准要变成羊癫疯。” “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人来疯。” 阮湘把头靠在车窗,吹着晚风,听着众人的喧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回镇的路途并不算遥远,独属于青春的欢声笑语却洒了满路,拖出条悠长的行径。 到了镇上,学生们下午新鲜捕获的食材被转交给村民们去处理,大家各自回到房间洗澡换新衣服,等收拾好再出来时,大餐已经摆盘上桌。 众人坐在竹凳上边吃边聊,为小鱼们集体默哀三秒后才放心地欣赏学校为他们准备的节目。 莲清镇特色歌舞表演结束后,音乐骤然变换,一位漂亮的女人缓缓走上台前。 女人身着件淡绿色秀玫旗袍,一头乌丝用银簪别起,配上珍珠项链和流苏耳饰,温婉典雅,似一朵出水莲荷。 望着台上的大美人,冯嘉瑶眼都不舍得眨一下,男生们更是看傻了眼,饭都顾不上吃了。 女人朝大家微笑示意,随即抓起捧细沙泼洒在泛着黄光的台面,指尖动作不停。 大屏幕实时放映着她的动作,女人掌心一提一放,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大致轮廓。她手臂挥洒的动作轻盈如蝶,漫天细沙飞舞,如同飘逸的丝绸被勾勒出各种模样。 十几分钟后,一幅女子乘舟戏鱼图便栩栩如生的展现在沙画台上。 很快,表演在学生们的欢呼中结束,吃过饭,他们被陈柯青借着消食为由带到镇中的大片空地。 空地旁,十几个打花艺人早已在此等候着大家的到来。 看到他们的道具,周韵筝激动道:“是打铁花表演!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今天总算能看次现场了。” 冯嘉瑶十分好奇:“打铁花是什么?把铁打出一朵花?”说完,她双手灵巧一别,开了朵花放在下巴上,语气娇俏,“请看,美人花。” 周韵筝嫌弃地撇了下嘴,笑道:“我看是食人花。”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直女,我懒得理你。” 很快,夜幕降临,气势雄浑的音乐骤然响起,轰鸣整片大地。 三人找到最佳观赏位置,微微屏住呼吸。 在众人的期待中,千余度的铁水经过猛烈击打在天空中倾斜散开,幽深静谧的夜空刹那间被花火照亮,衬映出满天星光万点亮的瑰丽场景。 周围的同学纷纷拿出手机,记录这震撼而又璀璨的场面,有甚者已经和家人打起了视频通话,共同欣赏着此刻。 人群中,只有阮湘略显狼狈地躲避着冯嘉瑶她们的镜头,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她独自望着这美景,聆听耳畔的其乐融融,缓慢地眨了眨眼,不免有些落寞。 这景虽美,她却没有可以与之分享的人。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阮湘想,明明她并不是独自一人,身旁的朋友也都知情识趣,细心温柔,可她却还是会在某时无端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孤单。 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与任何人产生联系,就像一辆单向逆行的汽车,虽乍一看与旁人无异,但却从未真正融入过这道与大家相同的路径。 我真是越来越矫情了啊。 批评着自己不合时宜的落寞,阮湘用力挤出笑容,想回到原本的位置中去。 “阮同学。” 正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嗓音划破了她的自怜自哀。 听到熟悉的称呼,阮湘回过头,发现林延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澄澈的柑橘香久违地再次充盈在身边,带来丝丝暖意,男生踏过晚风,穿过人群,步履不停,最终将脚步落定在她面前。 漫天花火放映在他的瞳孔,而他却只专注于眼前一人。 明烈星光把林延述面庞映照的忽明忽暗,他举起手机对准阮湘,笑意明朗:“阮同学,看一看我的镜头,好不好?” 阮湘怔愣片刻,而后释然,配合地比出个耶。 积郁的心情被扫去大半,她笑意盈盈道:“林延述,你要把我拍得漂亮一点。” “不用在意这个。” 星火灼灼下,阮湘听到男生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 “阮湘,你只站在这里,就最漂亮。” 霎时间,这句话与漫天华彩在她漏拍的心跳中,映下了难以消逝的痕迹。 …… 林延述备忘录: 2017年9月15日。 威逼利诱了下,冯嘉瑶告诉我,阮同学喜欢柑橘香。 第80章 自由梦 秋游之旅转瞬来到最后一天,上午学生们被安排自行去莲清镇的博物馆进行参观。 冯嘉瑶嫌太无聊,大胆提议道:“反正陈太也没硬性要求咱们必须去博物馆,不如去玩捉迷藏怎么样?” 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众人的兴趣。 陈柯青见他们实在对博物馆没什么想法,难得放纵道:“想去博物馆的去博物馆,想玩游戏的玩游戏,但最重要的是……” 还没等她说完,众人齐声接道:“安全第一!” 陈柯青宠溺地笑了笑:“知道要做到,还不赶紧滚蛋。” 得到老师首肯后,大家一哄而散,开始划分捉迷藏的区域,毕竟莲清镇地方太大,真要是到处乱跑捉迷藏能让他们玩成寻人启事。 参与游戏的一共有十个人,除了阮湘林延述赵晨繁他们三拨人外,又加入了两个男生。 张依琳原本想去博物馆学习,被冯嘉瑶王浩森好说歹说才给劝过来。 因为人多地方大,两个人负责抓捕,剩下的八人躲藏。几轮石头剪刀布后,最后的抓捕者被定为了满脸怨念的周韵筝和王浩森。 见两人走进小卖部开始倒数,剩下的人顿时如同被水冲散的弹珠,一溜烟地朝向四面八方逃开。 阮湘和林延述同时跑到广场周围,不约而同地盯上了一个看起来十分隐蔽的梯子。可梯子后面只够藏一个人,两人面面相觑,都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 阮湘扫了眼面前高大的男生,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个子这么高,身体藏不完的,把这个地方让给我更合适。” 林延述不紧不慢道:“但我觉得这个地方很适合我。” “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 林延述思路清晰:“这是分输赢的游戏,我不接受道德绑架。” 眼看时间就快到达,两人谁都还没藏好,阮湘懒得再多费口舌,果断选择把这个宝地让给林延述:“那你藏吧,我再去找个地方。” “逗你玩的,这地方给你。” 语毕,林延述大步朝前跑去。 只是跑了几步,男生又回过头,将身体倒退着向后走去,嗓音闲散道:“阮同学,可不要太快被抓到哦。” 阮湘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学着他欠欠的语气讲话:“林鼹鼠,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 跑出广场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林延述渐渐放慢脚步,在看清联系人的那刻脸色骤变。 来电显示人为:父亲。 原本轻松的情绪在此刻被洗劫一空,取之而来的是无穷尽也的燥郁与烦闷。 接通电话的刹那,林延述再次听到了熟悉的责备与谩骂,而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垂下头,手指紧紧地掐向腰腹惩罚自己。 即使被责备的这件事或许并不是他的错,但长久以来的习惯却怎么也治不好。 他在这场漩涡中越陷越深。 声声尖锐的话语刺进耳畔,林延述恭敬地回应着林成责的责骂,漫无目的地朝远方走去。 广场上,阮湘躲在梯子后面,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情况,忽然,一脸迷茫的张依琳出现在她视线当中。 小班长左顾右盼,不知道藏哪儿是好,像是只落了单的小白兔。 一百秒的时间早已过去,也就是说张依琳随时都有被周韵筝王浩森抓住的可能性。 阮湘于心不忍,伸出脑袋招呼起来:“依琳,来我这里。” 她话音刚落,张依琳喜上眉梢,瞬间背刺道:“周韵筝,你快来!阮湘在这里!” “?” 自知有罪,张依琳双手合十,非常抱歉:“不好意思啊阮湘,我刚刚被他们抓去当伥鬼。周韵筝说我如果*能骗到两个人就告诉我题王秦蓁茜的微信,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阮湘的心一时间比隆冬的雪还要冰凉,她眨了眨眼,面无表情道:“张依琳,你居然敢欺骗我的感情,你知道吗,因为你,这世界上又失去了一个善良的人。” “对不起……”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间,周韵筝已经马不停蹄地追了过来。 阮湘夺命狂奔,依稀听见女生在身后大喊道:“湘湘,你现在停下投降,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天大八卦!” “我不感兴趣。” “我送你十套真题!” “你送了我也不写。”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别追我!” 见阮湘跑得比兔子还快,周韵筝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顺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好,我满足你。” “……” 这也太能屈能伸了点。 即使周韵筝放弃追逐,阮湘也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她一路七拐八拐跑了很久,直到周边没有任何人影才勉为其难地停下休息。 周围并没有什么方便藏身的地方,只有正前方有一条破旧的废弃隧道。 阮湘走近隧道口,却意外在角落里看到了林延述。 她刚想打招呼,又注意到男生正拿着手机在跟人通话,便及时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与以往不同,眼前的林延述周身沉寂,表情冷淡而又空无,整个人像是张揉成团又被展开的白纸,残破的痕迹分外清晰。 因为这里过分安静,阮湘甚至能依稀听到电话那头刻薄冷厉的声音。 察觉到周围有人靠近,林延述警戒地说了句什么,迅速挂断电话。 男生双手抱臂,面无表情道:“不管你是谁,现在出来。” 闻言,阮湘尴尬地走进林延述视线当中:“不好意思,我是逃跑的时候碰巧路过这里的。” 见是阮湘,林延述盯了几秒,而后收回目光,轻轻地“嗯”了声。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想偷听的。” 见他心情不好,阮湘缓步走过去,与男生并肩靠在了隧道昏暗冰冷的墙壁上。 林延述神色恹恹道:“我没事。” 阮湘问:“你现在这么消沉,是因为打电话的人是你爸爸?” 林延述点了点头,其外一个字也没多说,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阮湘并没有被他的这副模样吓退,反而将声音软下了几分:“你要是很难受的话,也可以试试倾诉给我听。”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林延述帮过她很多次,而她却从来没有帮助过林延述什么,盟友这个身份当得蛮不合格,所以现在,阮湘觉得自己有必要回报下平日里林延述对她的好,而不是视若无睹,独自离开。 闻言,林延述掀起眼皮,凝视着女生的眼睛。 片刻后,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消化。” 见林延述实在不愿倾诉,阮湘试着逐步开解,缓和他的情绪:“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是因为小时候没跟父母在一起生活才会和他们产生矛盾,关系变得很差。” “我猜他们是不是经常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钢琴比赛也是他们逼你参加的。” “为什么这么猜?” “因为你做很多事情都不开心啊。”阮湘一件件的帮他梳理,“你参加钢琴比赛不开心,期末拿到年纪第一也不开心,包括现在,你接完他的电话也不开心。” “道理很简单,如果这些事情是你发自内心想要去做,想要做好,那为什么你拿到成绩还会不开心。” 听完女生的分析,林延述喉咙里发出声低哑的笑:“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 “是你痛苦的太明显了,林延述,即使这样你都没有想过要逃吗?” “逃?”林延述揣摩着这个字眼,自嘲地说,“我逃不开的,他们是我的父母。” “怎么会逃不开?”阮湘讲,“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即使痛苦不堪被折磨的精疲力尽,我也还是从我的原生家庭里逃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一直选择正面应对这一切呢?趋利避害这个成语听过吧,面对不了的话逃避就好了,没有人会被规定需要永远坚强地面对所有事情。” “只要你想,你随时都有抱头鼠窜的权利,尽管狼狈,但却无比自由。” 见林延述神色怔然却不说话,阮湘继续道:“你知道我每次收到伤害时最想变成什么动物吗?” 林延述摇了摇头。 “我想变成一条鱼。” “为什么?” “因为鱼天生就有保护它的鳞片,它既能帮助游鱼避开水流,又可以保护鱼身。” “小时候我和妈妈每次挨打时,我都在幻想我要是能变成一条鱼就好了,只需要带着我的鳞片把头扎进水里,不会难过不会痛苦更没有牵绊,记忆那么短暂,我就只管去随波逐流,随心所欲。” “包括现在我偶尔也会这样想,是不是很会白日做梦?”阮湘问道,“你呢,林延述,你幻想过吗? “嗯。”林延述长睫垂下,被她拉回童年的记忆里,“我曾经想过变成只鸟。” 他想要飞走,但却总没有勇气去实现自由。 “你看,其实你是有答案的,就算逃不掉又怎样,结果又不会比现在更糟,既然改变不了这一切,那我们就试着去逃跑。” 抬眸间,林延述对上女生的目光,他眸中有追寻与探索,和对一份未来的忐忑。 “我要怎么做?” 见男生态度有所松动,阮湘认真地替他思考:“和我一样,第一步搬家。林延述,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暂时摆脱让你痛苦的源头。” “那之后呢?”林延述敛眸,不轻不重地添上一句,“就算我能逃走,最自由的地方又在哪里?” 阮湘望向远方,似乎也有些迷茫,但很快她便打起精神,指向隧道尽头的烈阳笃定道:“只要你想,它就会在那里,在你确定前行的任何地方。” 闻言,林延述远远眺望着女生所指的地方,感到心中的某个部分正在冰释回春。 他眼里眸光闪动,问道:“阮湘,你会和我一起吗?” “一起什么?” 林延述把语气放得很轻,似乎没期望女生会给他一个回答:“一起逃。” 可阮湘却对他笑起来,她说:“好啊,盟友。我们一起逃吧。” 于是在这瞬间,即使糟糕如他,也有了想要前行的目标。 “周韵筝,快来!林延述和阮湘在这儿!就差他俩了,快抓住他们!” 就在他们谈话之际,王浩森很快发现了毫无隐藏之意的两人,向周韵筝大声报信道。 “林延述,别愣着了,快跑!” 下一秒,阮湘伸手握住男生冰凉掌心,而后毫不犹豫地拉着林延述向隧道尽头,向视线可及的最明亮处跑去。 手心的温度紧贴,周围相同的景色在身边剧烈晃动,如同即将崩塌的坚固囚牢。 地球是圆的,无论哪里都不会是尽头,天塌下来砸死在脊背也有人愿变作最迟钝的乌龟,朝向那天际之间夹缝求生的白带踱步。 我们一起逃吧,就算是抱头鼠窜也没关系,就这样一起逃到只属于我们的安全地带,就算这世界终有一天会迎来它完整而又覆灭的句号,但即使末日来临,也会有两只海鸥,代替我们奔向诺亚方舟。 抬眸间,女生随风飞扬的墨色发丝擦过脸颊。望着她轻盈背影,林延述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加快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步伐一路穿过漫长而又昏暗的隧道,他们冲出阴翳的瞬间,所有阳光霎时猛烈倾泄在眼前,刺得人眼眶涩痛,几欲落泪。 林延述迎着刺目光线,抬头看到有两只飞鸟已飞越群山在天空肆意翱翔。 这瞬间,便是他们的花样年华。 _ 秋游之旅告一段落,刚回到学校不久,校庆排练的事情便被提上日程。 一班选择了最没难度也最好浑水摸鱼的大合唱,但每个班被规定至少参与两个节目,班里同学你推我我推你,均没有参加意愿。 之前林延述暑假时弹钢琴的视频在同城小出过圈,又恰好隔壁班的秦安宁最近去意大利参加比赛,陈柯青便想着把林延述叫来办公室,让他在校庆晚会上表演一首钢琴曲。 听到陈柯青的请求,林延述垂下眼睑,没什么表情,习惯性地同意下来。 阮湘正巧当时也在办公室,听到两人的谈话,她轻咬下唇,表情肉眼可见地闪过一丝不悦。 走廊里,她叫住林延述问道:“你不是讨厌弹钢琴吗,刚刚为什么要同意?” “没事。”林延述语气无波无澜,“反正我早就习惯了当个表演工具,不要紧的。” 听他讲完,阮湘恨铁不成钢地撞了下林延述肩膀,从男生身边漠然走过。 后知后觉的,林延述察觉到了阮同学正在生他的气,于是便在自习课上写写画画,扔了团小纸条给她丢过去。 对上阮湘的目光,林延述微抬下颌,示意她趁着老师不在赶紧拆开。 女生无语地展开纸团,只见林延述画了个哭泣的表情,在上面写道:[一个人弹钢琴确实挺讨厌的,所以阮同学能大人有大量帮帮我吗?] 阮湘冷漠下笔,找准林延述脑袋恶狠狠砸过去:[不行。] 林延述知道阮湘总是嘴硬心软,锲而不舍地继续写道:[听说你唱歌很好听,要不然和我一起参加节目,我给你当伴奏。] 女生唇线抿成一条,正欲拒绝,纸条便被在后门查岗观察两人许久的陈柯青捕获。 当着众人的面,陈柯青展开纸条,先是瞪了眼林延述,继而又看向阮湘。 她指了指两人,语气严厉:“你们俩跟我出来一趟。” 三人走后,班里一改刚刚的宁静,传来阵兴奋地窃窃私语。 “妈呀,林延述跟阮湘不是关系不咋样吗?他俩纸条上写得什么能让陈太表情这么严肃。” “两位学霸会不会是早恋了?上次秋游我就感觉他俩有点苗头。” “肯定是早恋了!我跟你们说你们绝对都没看见,上次运动会阮湘跑完一千五百米累到站不起来,林延述直接公主抱把她抱起来了,我去那画面,不知道以为拍偶像剧呢,贼肉麻。” “真的假的,他俩可千万不能早恋,万一来个在学习中强强联手互相进步我可就玩完了。” “但我觉得看阮湘离开那表情不像早恋,更像是两人有仇,并且刚刚你说得运动会那事儿我看完了全程,林延述可是刚一抱起阮湘,阮湘就怒气冲冲地让林延述把她放下来了。” 周韵筝冷哼一声,添油加醋地放出假料:“事后阮湘差点扇他一个巴掌,林延述这人简直太轻浮了!” 闻言,众人不可思议道:“剧情这么刺激的吗?!” 有人大胆猜测:“我跟你们说林延述肯定在追阮湘,他平常那么高冷一人,你们都不觉得他特别惯着阮湘吗?” 听到这话,冯嘉瑶本就无心学习的大脑更是飞到九霄云外,她疯狂点头,心想姐妹你实在太有眼光,终于有人发现阮湘和林延述苗头不对,开始和她磕同一对cp了! 走廊外,林延述和阮湘站成一横排,乖巧地等着听陈柯青的训话。 女人将纸条缓缓展开,责问道:“你俩自习课不好好学习,写这些什么意思?” 林延述主动开口解释:“校庆表演我怕自己一个人会太紧张,就想邀请阮湘和我一起同台演出。” “其实课间的时候她已经明确拒绝过我了,但是我不死心,在自习课就又传了纸条给她,打扰了她的学习。” 林延述讲完,阮湘表情冷淡,并没有开口接话。 介于两人平常一向乖巧懂事,陈柯青便也没有过多责备:“阮湘,你有意愿参加这次校庆吗?两个人上台确实会比一个人效果更好,不过老师不会强求,你就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好。” 见阮湘看向自己,林延述迅速垂下眼睑,演技拙劣到一眼就能看出此人是在装可怜。 但阮湘偏偏就吃这套,犹豫了半天,最终心烦意乱道:“我再考虑一下。” 放学后,女生背着书包走在操场,身后比起平时莫名多了条长长的小狗尾巴。 她忍无可忍地回过身,语气冷然:“林延述,你跟着我干嘛?” 男生倒是十分坦然,积极反思自己的错误道:“因为我愚蠢的行为惹到阮同学生气了,所以打算来好好哄哄她。” “你有病啊,谁要你哄?” 知道女生一向嘴硬心软,林延述并没有被阮湘的态度吓退,反而更近一步走到她的身边。 下一秒,他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了一捧银杏叶制成的花束。 这花朵上每片用来制作花瓣的银杏叶都干净鲜亮,叠出的花朵更是惟妙惟肖,显然主人有在暗地里下过一阵功夫。 林延述献上花束,垂着睫毛,拖长尾音道:“我跟着手机学了很久,阮同学,别生气了。” “你大人有大量,收下这朵花,考虑考虑原谅我,好吗?”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9月27日。 林延述这个笨蛋手还挺巧。 80-90 第81章 青梅果 迎着男生的恳切目光,阮湘撇撇嘴,接下了这束花。 她认真道:“林延述,我下次不会再因为这种事生气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既然你都不在乎,那我作为旁观者干嘛要浪费这个时间和心情?” “我就应该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听到女生佯装冷酷的话语,出乎意料的,林延述却反而笑了出来,他抑制不住地弯起嘴角,肩膀微颤,笑音不断。 阮湘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没好气道:“你笑什么呢?脑子有病早点去治。” 林延述收敛笑意,嗓音里带着点说不明的情绪:“阮湘,其实你生气我挺开心的。” “呵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开心是因为你好像有点在意我了。” 阮湘愣了下:“真的吗?” “不然我表演我讨厌的钢琴,你为什么要生气?” 阮湘猛然反应过来,把银杏花狠狠砸在林延述身上:“对哦,都怪你。” “嗯,都怪我。”林延述拿着花,俯身平视着眼前女生,眼中闪过星点笑意,“阮同学,我会补偿你的。” 最后,在林延述的穷追猛打下,阮湘勉勉强强同意了校庆和他一起表演。表演曲目和排练时间全由她来定夺,男生只负责当片衬托花朵的绿叶。 国庆放假时,两人约在林延述的琴房排练。 阮湘打开音乐播放器,坐在落地窗旁认真选歌。 彼时光线灿亮,投射过来的阳光渡在女生干净的发丝间,像是给她裹上了层浅淡的毛绒金边。 一对月白色的有线耳机挂在阮湘耳廓,尾部细线轻晃间,一路缠连进薄绒毛衣与发丝纠缠,仿佛叼着根橄榄枝条飞落耳边的白鸽。 林延述不自觉把脚步放轻,走到阮湘身边。 女生身形纤薄,后颈雪白,此刻正垂眸在纸上誊抄歌词。 鼻尖嗅到股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味,阮湘仰起头,摘下耳机递过去:“要一起听吗?” 闻言,林延述指尖吻上她温热掌心,坐在了女生身边。 前奏恰巧在此时结束,耳机里的男声低沉而又暧昧,将旋律娓娓道来。 我不介意/有点距离 距离/如果是爱的练习 谁先分心/谁想靠近 最终/谁又能猜着剧情 “林延述,再靠我近一点。”阮湘提醒他,“耳机线要掉啦。” 分支的线条一左一右地绷紧在两人中央,他侧过头,眼中映过女生的清丽侧颜。 很奇怪,与她对视的瞬间像咬到颗尚未熟透的青梅,雨水从郁郁葱葱的叶尖滴落,唇齿残留着独属于青春的酸涩滋味。 林延述没有说话,将头微微垂靠近女生耳畔,含蓄而又克制地拉进彼此距离。 忽而,他学着她的语气,低声道:“我知道了。” 放下钢笔,阮湘把刚刚抄好的歌词递给林延述:“我又仔细筛选了一遍,觉得还是最开始的那首歌比较好,所以,这首还继续听吗?” 接过歌词,林延述突然发现自己再无法坦然面对女生分外明亮的眸光,只垂下眼睑,轻声道:“听完这首吧。” 反正相遇/相爱总是没道理 我们就继续/这次就继续 我们就继续/继续下去 …… 最终,阮湘把表演歌曲定为了陈绮贞的After17,认为这首歌不管是曲风还是立意都很适合校庆演出。 不过她选这首歌,其实还有一个很小的私心。 小时候和阮甄分床睡的那段时间里,阮湘常常会做噩梦,半夜总是哭着醒来。 阮甄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就会在睡前给她读绘本故事,有时候阮湘听腻了,阮甄便唱歌给她听。 如今再回忆起那时,阮甄的歌声已经变得熟悉而又遥远,像是一盘有些年头的录音带,在记忆里昏黄不堪。 但阮湘之所以选择这首歌,却并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是想要用崭新的故事去覆盖掉这段回忆。 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阮甄的照顾,也能够狠心割舍掉与她的爱,但在偶尔失眠时,歌曲的旋律却总会再次萦绕在脑海和心间久久不散。 所以这一次,她想把这首歌唱给自己,而后彻底告别过去。 整个国庆,阮湘和林延述都泡在琴房里练歌。 到了最后一天假期,林延述看两人歌曲已经练得差不多,便主动提出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阮湘本就忧心没能趁着假期时间多学习,闻言欣然同意,扭头就走,完全没给林延述说完后半句话的机会。 看着女生果断离去的背影,林延述无奈地收回掌心。 一回到家,阮湘便立刻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生活,恨不得一口气把这几天缺的复习进度全给补上。 待她学完一部分,外面的天色已从阳光明媚变成夕阳西下。女生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下楼去喂小区里的流浪猫。 小区里的猫咪跟她都熟,一见阮湘端着盘子罐头下来都喵喵叫着围在她身边。 吃着吃着,忽然,几只小猫戒备地弓起身子,露出副警戒状态。 阮湘抬眸,看到位身形高挑的男生正推着自行车站在她家单元楼下,瞄到女生看他,林延述招了招手,神色疏懒。 阮湘站起身,惊讶道:“林延述,你怎么来了?” 林延述怕吓到小猫们,没再靠近:“阮同学,还记得我说过要补偿你吗,我来实现诺言了。” “是吗,你打算用什么补偿我?” “保密,先上车,你等下就知道了。” 阮湘“嘁”了声,坐上林延述后座,指尖轻轻抓住男生衣角。 “抓紧点,我骑车还挺猛的。”林延述提醒道。 骑个自行车能猛到哪里去?阮湘还以为是林延述故意夸大其词,可当车子向前疾行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是错的彻底。 明明就是普普通通一辆自行车,林延述却硬生生将它骑出了摩托车的架势。 迎面刮来的大风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将阮湘发丝狠狠扇在脸上,顷刻间挡住眼前所有视线。 为了安全,她不得已抱住了男生的腰腹。 感受到阮湘的动作,林延述嘴角弯起个得逞的弧度。 晚风穿过身体,月亮逐渐从云端探出,缓步跟在两人身旁。 阮湘逐渐适应这种速度,观望向四周景色, 林延述一路没停,骑行到片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踩下刹车。 终点是处城市偏僻所被人遗忘的一角,这里没有高楼大厦,马路汽车,有的只是空旷静谧的环境与一条在夜里银光闪闪的清澈河流。 阮湘往前走了两步,呼吸着周遭的新鲜空气问道:“林延述,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一棵树下拎起了个透明的塑料长盒。 透明的塑料盒里装着一条不大的鲤鱼,此时正顺着水流迷茫地晃动身体。 林延述把它交给阮湘,语气一改往日散淡,真挚无比道:“阮湘,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变成条鱼,带着鳞片随波逐流,随心所欲。” “可惜我不会魔法,不能把你变成条小鱼,就只好买来了它。卖鱼的阿姨跟我说鲤鱼可以放生,我就想你可以让它代替你毫无顾忌地游进水里。” 闻言,阮湘怔怔看向盒子里的鲤鱼,没有想到林延述会将她的随口之言放在心里。 见女生久久不说话,林延述眸中闪过慌张,尴尬道:“我是不是太自作主张了?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就把它带回家养,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不是。”阮湘笑起来,“我只是很感动。” 女生嗓音轻柔,在此刻发自内心道:“谢谢你啊林延述,认识你之后我的生活久违地再次有趣起来了,说不定你真的有魔法呢,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边时我好像总能长松一口气。” “别这样讲话,我好不习惯。”似乎是刻意为了破坏此刻的气氛,林延述说出的话语变得格外欠揍,“我还以为某人会跳起来打我的脑袋,批评我自作主张呢。” “呵呵,不领情算了。” 堆积的感动情绪轰然坍塌,阮湘白了林延述一眼,选择不跟他一般见识,抱着盒子转身走到河边。 不远处,男生却依旧独自站在原地,并没有如同往日般迅速跟上女生的步伐。 他想,或许阮湘才是那个会使用魔法的人。 不然为什么她只是简单地说上几句话,他便像被咒语施中般心跳过速,只能用别扭到愚蠢的语句来掩盖悸动。 见林延述半天还站在原地发呆,阮湘不耐地召唤道:“林鼹鼠,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呀!” 咒语悠悠飘至耳畔,林延述思绪回神,心跳逐渐恢复平稳。 他应了声好,大步跑到女生身边。 河流潺潺,倒映着半弯月亮。 阮湘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盒放入水面,本来昏昏沉沉的鲤鱼贴入到河流的那刻仿佛忽然苏醒一般,将鱼尾用力扇动起来。 水面顿时波纹四起,它身形潜入其中,回到了素未谋面的故乡,承载着两人的期许快活地游向未知的远方。 阮湘和林延述蹲在岸边遥遥目送着它,直至它身影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望着水面扭曲的倒影,林延述语气里藏进一份忐忑的不确定性。 “阮湘,你说我们的未来也会像它一样自由吗?” “会的。” 阮湘深吸一口气,在这刻笃定起来,微笑道:“林延述,我们的未来一定会和这条鱼一样,畅行无阻。” _ 深夜,城市的路灯亮起,照亮整片朦胧夜空。 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林延述带着河流的气息走进室内,换上拖鞋。 客厅里,已到中年的男人正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阅读报纸。他表情严肃,眉心微蹙,只是坐在那里便有无穷的威慑感,似一座山峰,沉重威严。 想到等下要说的话,林延述顿感腰腹间隐隐作痛,像是身体在对他发出的最后警告。 林延述咬了咬牙,努力忽略掉遍布全身的痛苦,鼓起勇气走到了林成责面前。 听到动静,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掀起眼皮,淡漠地审视着林延述,悠悠等他开口。 在这眼神下,林延述几乎无处遁形,只想要一头扎进水里逃亡,身体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冲他哀哀祈求,他求他闭上嘴巴,求他不要有任何逃离的想法。 林延述肩膀微颤,呼吸紧促起来。 他指尖刺入掌心将自己稳住,而后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林成责的目光,在这刻抛开所有的杂念,坚定道: “爸,我想搬家。”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10月2日。 希望那条鱼可以随波逐流,随心所欲。 第82章 卜卜脆 阮湘曾在七岁的某个夜晚,独自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今天意外调出部恐怖片,模样惊悚的女鬼从电视机里流着血泪爬出来时,她捂着双眼,吓得尖叫声与眼泪齐飞。 小阮湘最近刚和妈妈爸爸分床睡,夜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哆哆嗦嗦地咬着床单偷偷掉眼泪,也不敢哭出声,生怕会被幻想中在床边徘徊的鬼怪捉走。 直到闻讯赶来的阮甄和陈承毅掀开她的被子一角,阮湘这才松一口气,委屈地扑进妈妈怀里嚎啕大哭,质问阮甄和陈承毅是不是不要她了,不然为什么会舍得把她一个人丢给黑夜。 那时的阮甄只是轻拍着女孩幼小的背脊,告诉她,因为你长大了,长大就意味着很多时候要独自一人去面对未知的恐惧。 阮湘抽抽噎噎地说妈妈骗人,老师今天刚讲过,小朋友要到十八岁才会变成大人!我才没有长大呢! 陈承毅玩着手机里的赛车游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口逗道:“不过也快了,再有十一年你就十八岁咯。” 闻言,阮湘怔愣一瞬,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她死死抱着阮甄,恨不得将整个身体再度塞回到她子宫里面,抽泣道:“我不要长大,呜呜呜呜……哇……我不要变成大人和妈妈分开!” 见女儿哭得吵闹,陈承毅不耐地扔下手机,把阮湘拽到臂弯中恐吓道:“七岁了还这么爱哭,都是你妈把你惯的,再哭明天就把你变到十八岁!我跟你妈谁都不要你,你就等着鬼来把你抓走吧。” 男人面容冷漠,将长大说得像把纸撕烂一样简单残忍,给阮湘带来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今天看到的惊悚片。 她哭得小脸通红,整个人都快喘不上气,急得四肢并用想从陈承毅怀里逃开。 见此情景,阮甄厌烦地将陈承毅赶走,罚他今晚去睡客卧,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并不把阮甄的话当一回事,转身离开了儿童房。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两人,阮湘皱着张水晶包子小脸,耍赖地再次扑进阮甄怀里。 彼时女人靠在床边,床头灯橙色光晕渡上层温润轮廓,她面孔柔和似白玉观音,轻声为阮湘哼着歌曲,而后在结束时悄悄贴近她的耳畔。 她说成长是个逐渐累积的过程,人是不会在十八岁的当天猛然变成大人的。 变成大人是很辛苦艰难的一件事,小朋友要经过漫长的旅途,在旅途中忍受孤单,学会去爱,变得温柔又坚定,才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成为大人。 阮湘听得一知半解,吐字因为哭腔而变得黏黏糊糊,像是在撒娇:“妈妈,变成大人了,我要是还想当小孩子要怎么办呢?” “即使变成了大人也没有关系呀,小孩有成长为大人的机会。同样的,大人也有再变回小孩的权利,所以不要害怕长大,妈妈会陪着你的。” “在妈妈这里,不管你是十七岁十八岁,还是二十七岁二十八岁,都是我最亲爱的小孩。” 阮甄那时是这么回答她的。 懵懵懂懂地听着,阮湘简直快被大人小孩这两个词绕晕过去,只囫囵知道不到十八岁就不可能会变成大人,以及她的妈妈真的好爱好爱她。 这爱让她得以松一口气,阮湘干脆放弃去想这个对她来讲还为时过早的事情,继续哭着耍赖撒娇,今晚势必要让阮甄陪她睡觉。 可出乎意料的,女人这次并没有同意阮湘的请求,而是温柔地拒绝了她。 阮甄走后,阮湘壮着胆子气呼呼地从床上爬起。 她想她还是讨厌长大,讨厌会逐步增加的年纪,讨厌明年的自己会是八岁的自己。 都是因为她在长大妈妈才会离开,她才不要一个人面对恐怖的黑夜,更无法忍受哭泣的时候没有人给她擦眼泪,哄她开心。 于是在七岁的那个晚上,小小的阮湘悄悄地趴在她的小书桌上,翻开记事簿,歪歪扭扭地用铅笔写下了一句话。 「我才不要长大,如果非要我变大,那我……我最多,最多只许长到十七岁!」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笔尖反复落下,纸页不停翻篇,她身形不断抽条,终于从梦中缓缓醒来。 外面的天色还是抹不开的浓墨,阮湘擦掉眼尾湿痕,把身体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双腿,把头埋进膝间。 她不想记起阮甄,不想回忆她欺骗的话语,更不想梦到从前,可却总是事与愿违。 而她也终将来到属于自己的十七岁,或许会是继续孤身一人的,十七岁。 _ 校庆当天,一中的舞台装饰和配置都换成了演唱会级别,LED大屏播放着文艺部提前剪好的校园视频,冷焰火和彩带不间断喷放,仿若浮蝶蹁跹。 青绿操场上人潮涌动,欢声笑语连天。 距离校庆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开始,音乐教室的歌词风铃被清风拨过,一时间乐声琳琅。 林延述眉目冷寂,身着西服静坐在一架钢琴边,清越琴声从他指尖穿过,如流水潺潺。 伴随琴音,一道清灵女声融入进节奏之中。 阮湘唱歌时的声线独特,不同于她平日里说话的语调,嗓音变得格外清冽,如银铃叮当,每个字的尾音处理都很有个人特色,韵味十足。 两人配合默契,歌声与琴声完美融合在一起,相辅相成。 一班大合唱在第二个节目,两人的合作表演则被排在中间。因为有个人节目的原因,陈柯青特批两人不用参加大合唱,因此时间还算充裕。 练习完,阮湘换上白羽礼服裙,和林延述一起前往表演后台。 女生青丝如瀑,柔柔披在身后,脸若白瓷,眉眼精致,唇落点红,似一朵水莲,漂亮到令人移不开眼的水生植物。 众人或凝望或惊艳的目光让林延述略微有些不爽,但他也不知道在不开心什么,只是把自己与阮湘之间的距离拉得越发近,仿佛在宣誓主权。 忽然,一道清丽女声传来耳畔,暂停住阮湘前进的步伐。 冯嘉瑶站在活动场地,笑着朝女生招手:“湘湘,快来快来!” “你不去后台准备在这里干嘛呢?”阮湘问道。 “朋友有事,我帮*她看会儿活动场地,我快无聊死了,快陪我聊聊天。” 林延述走过去时,似乎敏锐注意到什么,突然顿下脚步,眸光冷冷锁定在一处。 此刻,他们三点钟方向正有个面容猥琐的男生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阮湘,并不时对着身旁朋友窃窃私语,嬉笑不断。 林延述快步走至他身边,面无情绪地用掌心遮住镜头将手机用力按下。 他力道大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手机捏碎,嗓音淬了冰般不容置喙道:“删了。” 男生本想破口大骂,一看来人,反抗心思顿消,连忙打开相册火急火燎地删除照片。 检查确定没有备份后,林延述才将手机扔在男生身上,等再回到阮湘身边时,他已收回棱角,神色恢复如常。 “你刚去干嘛了?”阮湘问。 林延述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一旁的冯嘉瑶拉住阮湘掌心,笑眯眯地瞧着她,以每分钟几十字的速度朝后者不停输送彩虹屁。 一连串不重样的赞美听得阮湘耳廓微红,她连忙把食指放在唇间求冯嘉瑶闭嘴,盯着斜前方的活动标语岔开话题:“给未来的自己留一封信,你们这个具体是干什么的?” 冯嘉瑶兴致勃勃地介绍道:“顾名思义,就是为几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把你现在想说的话统统写下来投进信箱,主办方会统一保存,在毕业几年后以特定形式发放给大家,是不是很有纪念意义!” “我们可以写一封吗?”阮湘问。 “你写十封都可以,另外九封我要独家保管。” “才不信你。”阮湘笑着拿起两张信纸,把其中一张递给林延述。 男生看着纸张,并没有接:“我不需要。” “为什么?” 林延述唇瓣张开,却一字未发。 阮湘没再勉强,将多余的信纸放回。 她拿起根笔,写信的表情分外认真,似乎有许多话语想讲给未来的自己去听。 冯嘉瑶拖着腮,打趣林延述道:“我们湘湘很好吧。” 男生看她一眼,“嗯”了声。 “我是支持你追她的。”冯嘉瑶望着阮湘,眼神温柔又怜惜,“你不知道,她总是副天塌下来都要自己扛的样子,很多事也不愿意主动跟我和韵筝倾诉,逞强着什么事都要做好,但在你面前,她似乎没有再绷得那么紧了。” “看到她现在这样,我心里放心好多,你要再对她好一点啊,林延述。”冯嘉瑶碎碎念道。 闻言,男生微微颔首,看向阮湘侧颜。 女生耐心叠好信纸,按下火漆封贴将它丢进信箱,而后言笑晏晏地朝他走来。 她纯白裙摆随风盈盈摆动,仿佛挂在枝头的碎雪,即将融化在这片明亮处,美好到不忍亵渎。 于是在这瞬间林延述忍不住去想,不管是阮湘,还是阮湘的裙子,他都绝不会让她沾染到泥点、脏污。 …… 演出后台,两人并肩站在幕帘旁,听主持人逐个介绍即将上场表演的班级。 阮湘活动着面部肌肉为等下唱歌做准备,可林延述刚刚的状态总是闪回在脑海,让她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思考良久,她还是轻声道:“林延述,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没有梦想,这次的信……”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女生关心的话语如同清泉浇灌,把心中堆积的情绪冲刷开来。 林延述解释道:“我不写是因为我不需要,我很清楚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所以跟他并没什么好说的。” “别在意这个了阮同学。”他语气轻松起来,“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讲。” “我搬家成功了。” 阮湘瞳孔微睁,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延述:“真的吗?” “嗯,原本他不同意,但我说路程太远会影响学习,然后他就态度松动了。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我却在跟他讲话时吓得心惊胆战,好不好笑?” “不好笑。”阮湘语气果断,擦去林延述的自我嘲讽,“你做的很好,林延述。” “是吗?”男生垂下眼睑,轻轻叹出一口气,“谢谢你啊阮同学,托你的福,我感觉我的背后马上就要长出翅膀了。” 阮湘配合道:“你翅膀扇出的风都吹到我身上了,林延述,快点飞起来吧。” “飞?”男生扬唇一笑,“我飞起来你怎么办?没听说过一个故事吗,飞鸟与鱼不同路。” “没听过,讲一讲。” 林延述简略道:“故事的开始,是有只迷路的飞鸟偶然路过一片水域,在那里,它遇见了一条浮在水面上呼吸的鱼。” “它们眼神凝望彼此时一见钟情,于是飞鸟就在空中盘旋,迟迟不肯飞走,鱼也久久不愿沉入水底和它分开,但它们毕竟是有着完全不同境遇的两个生命,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最后这条鱼不得不沉入水底,再也没浮出过水面,而那只鸟飞离水域,不再回来。它们之间就像是两条平行线,虽然相距很近,却注定无法相交,匆匆相遇,匆匆离散,有缘无分。” 听完这个带有悲情色彩的故事,阮湘倒是无所谓,将事情看得很开:“这么矫情干嘛?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大家好聚好散,相伴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分开就各自为安,不会有谁离开谁会无法生活。” 阮湘说:“如果我是那条鱼,不管有没有喜欢上那只鸟我都会选择游走,离开水源我会失去生命,离开飞鸟我却不会,生命中的很多东西对我来说比起爱情都更加重要,更加值得我停留目光,只盯着故事里这部分来看太悲观啦。说不定那条鱼和那只鸟分开后,它们带着对彼此的爱意去体验世界都生活的很好呢。” 林延述微微笑了:“嗯,是会从你嘴里听到的答案。” “所以放心飞吧,盟友,我也会游走的。不过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个大学,你可以飞回来看我,我会为你浮出水面的。” “但如果那只鸟只想留在鱼的身边,不想飞走呢?”林延述眼神撞向女生,忽然开口道。 对视间,阮湘心脏突兀漏拍一跳,被植入颗无名种籽,只待发芽。 “别犯蠢了。”她反应迅速,“即使这样鱼也会选择游走的,她不会为任何人驻留原地,更不会为任何人的行为负责。” 男生语气淡淡,却格外固执:“没关系,鸟也不想困住鱼,他只想顺着影子追在鱼的身后,一直看着她就好。” 他心甘情愿,她无话可说,阮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低下头,指尖扣着话筒的尾部,一言不发。 她很少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林延述这个直球打得太奇怪了,说是喜欢好像是在自作多情,但要不是喜欢……讲这种话未免也太过暧昧。 一个又一个精彩的节目在眼前播放,阮湘却再没心思欣赏。 林延述注意到女生反常的态度,嘴角勾了勾笑,漫不经心道:“阮同学,你是害羞了吗?” 阮湘嘴硬,不想承认:“我没有,我是紧张。” 不过她倒也没完全撒谎,台下那么多同学老师,换谁多少都要紧张一番。 “别紧张。”林延述语气疏淡,温声抚慰道,“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 熟悉的话语变成了不同的人再度诉说在耳畔,今早的梦还历历在目,阮湘咬了咬唇,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你知道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是谁吗?” “谁?” 下一秒,舞台上身着长裙的女主持人面带微笑地拿起手卡。 “有时候,我们常会觉得前路迷茫,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快乐似乎总是变得困难而又短暂。我们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害怕他人眼神里的暗语,每当这时都只想停下脚步稍作休息,肆意喘息。” “但请不要着急,这些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们的眼泪终会化作前行路上的繁花似锦,幸福会变得触手可及。如果你要问我那会在何时,朋友,我会笃定地告诉你,它就在我们的十七岁,它就在我们的,十七岁以后。” “接下来,有请高二一班的阮湘和林延述同学为我们带来歌曲——After17。” 阮湘握紧手里的麦克风,望着明亮前方,在此刻释然道:“那个人,是我妈妈。” “林延述。”她微笑着看向身旁男生,“我们走吧。” …… 灯光从天空笼罩在身体的刹那,阮湘望向台下,听着周围的人声鼎沸,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如同各色电影的片段剪辑交叉。 15岁的初遇,16岁逐步打开的心扉,接下来她和林延述会共同走向17岁、18岁,或许更久以后。 飞鸟与鱼是否同路?两根平行线究竟会不会出现偏差相交于彼此的终点?阮湘不知道,她只知道,当下,她如释重负。 双目交汇之间,她想:林延述,替我即将到来的17岁,以及它的之后说一句,很开心认识你。 钢琴富有感染力的乐声传到耳畔的第一秒,阮湘轻轻地扬起唇角。 她知道他在说:我也是,阮湘。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12月26日。 一步一步走过昨天我的孩子气 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 每天每天电视里贩卖新的玩具 我的玩具是我的秘密 自从那一天起 我自己做决定 自从那一天起 不轻易接受谁的邀请 自从那一天起 听我说的道理 WhenIamafter17 …… 已经在开始期待了,我的17岁,我的17岁以后! 第83章 丘比特 校庆结束后的寒假,林延述成功搬到新家。 彼时正值冬天,外面天色渐明,寒风瑟瑟,雪把大地蒙上层如雾般的薄纱。 阮湘出门时雪已经停了,遍地细盐在阳光下闪烁微光。 女生裹着件宽大的白色羽绒服走在路上,每一步都踩出脚印痕迹,格纹流苏围巾护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显得一张脸颊杏眼桃腮,精致昳丽。 阮湘在前阵子答应林延述今天来帮他搬家,等她打车到地方时,后者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有一会儿。 男生身形高挺,眉骨落影,立如芝兰玉树,小半个月未见,阮湘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点。 她扫了眼四周,微微仰头,看向面前的人:“你行李呢?” “都在电梯旁边。”林延述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湘。 观察半响,他伸手捏了捏女生的脸颊肉,问出自己的观察成果:“阮同学,你是不是瘦了?” 阮湘后退半步,含糊其辞地“嗯”了声。 她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没好好吃饭,因为做饭属于仰望星空派,平常都是点的外卖。 前段时间似乎是吃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阮湘胃痛得厉害,整夜整夜睡不着,去医院打了两天点滴才勉强见好,但之后食欲变得更差,连带着脸颊肉都干瘪不少。 又闲聊几句,阮湘陪着林延述把行李拎到新家。 新房是两室一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柑橘清香,这里雅静整洁,空旷明亮,只等被人沾染出生活痕迹。 房间朝阳,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室内,汇成条金色河流缓缓倾泻在脚下,有种让人安心的舒适感。 “这地方很不错。”阮湘诚心实意道。 林延述敛眸收拾着东西,也没有想到林成责这次会这么上心,同时他也在焦急地思考,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才能回报给男人。 阮湘做事利落,拆开箱子把物件归类整理,林延述则行走在各个房间摆放生活用品。 两人正忙着,门铃忽然被人按动,叮铃作响。 她抬眸,看到林延述走去客厅打开房门,随即下一秒又迅速关上,动作又快又狠,没有丝毫犹豫。 “谁啊?”阮湘好奇道。 “不认识。” 门外的人显然也听到了男生的回答,气得把门拍出“砰砰”声响,咬牙切齿道:“林延述,你良心他爹的被狗吃了?!” 阮湘听出声线的主人,语气讶异:“为什么不给迟辰开门,你们吵架了?” “没有。”林延述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打开房门,极其虚伪地抱歉道,“行了别骂了,能不能有点素质?不好意思刚没认出来你,快进来吧。” 迟辰:“……” 迟辰难以理解:“林延述,你脑子放外面被雷劈了?” 林延述没回话,他正欲继续骂下去,转头却看到了客厅里的阮湘。 女生正站在毛绒地毯上帮林延述整理着书架,她鼻尖被天气冻得泛粉,一吸一吸的,跟只掉到冰天雪地里直抽抽的小白兔似的。 迟辰顿时噤声,清楚地看到林延述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挑起眉,扫了两人一眼,故意打趣:“哦,我说怎么不开门,原来是在这儿金屋藏娇呢,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林延述放下箱子,缓慢而又清晰地“嗯”一声,深层意思是知道就行,还不赶紧滚。 迟辰揶揄不成反被嫌弃,又想起这人刚刚的所作所为,冷笑道:“见色忘友,你是真畜生。” 看在林延述今天搬新家的份上,阮湘难得善良地替他找补一句:“我和林延述等下约了出去,他可能是怕没时间顾及你让你白跑一趟。” “听到了吗?”林延述勾勾嘴角,语气很欠,“别误会我了,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迟辰赏他一个白眼,识相地主动离开,把恭贺林延述搬家的礼物放在桌面,招招手跟两人告别。 下午收拾完房间,林延述跟着阮湘一起来到她常来的花鸟市场。 刚过完年不久,各个店都正式恢复营业,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各色花朵摆放在店外,味道馥郁芬芳,人群熙熙攘攘,花鸟鱼虫文玩杂项各种摊位汇集在小街。 两人避让人群走进家宠物店,阮湘拎出早就买好的两只玄凤鹦鹉,嗓音婉顺:“喏,送给你的乔迁礼物,好好照顾它俩哦。” 林延述接过鸟笼,好心情肉眼可见地开始飙升:“我会的。” “它们还没有名字呢,你要不要现在起一个。” 林延述打趣道:“叫软软和香香怎么样?” 女生眼神杀他一眼:“你敢。” “想不到,你起好不好?” 阮湘思考片刻,盯着笼子里的两只鹦鹉,又转而对上林延述的目光,语气分外认真:“叫无拘和无束怎么样?” “很合适。”林延述清楚女生的用意,温柔地抚摸过鹦鹉羽毛,微笑道,“就叫无拘无束。” 原本接完鹦鹉两人就打算离开,但阮湘一会儿摸摸小狗一会儿又逗逗小猫,硬生生把十分钟的路程延长到了半个小时。 林延述耐心地陪着她,俯身与她一起盯着笼子里正在玩跑轮的小仓鼠,好奇道:“你就这么喜欢小动物?” 阮湘点点头,双手合十:“我希望我未来能养一狗一猫还有只小仓鼠。” 林延述笑了:“你在家里造食物链呢?” “反正又不可能实现,我梦一下还不行吗?” “为什么觉得不会实现?” 阮湘慢慢往宠物店外走去:“毕竟是一条生命,既然养了就肯定要负责到底,以后还要工作,我担心我会照顾不好它们。” “一个人确实麻烦。”林延述强调道,“但两个人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阮湘眼尾扫过去,否决这个提议:“那还要再养个人,更麻烦了。” “说得也是。”林延述垂下眼,看向手边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鹦鹉,低声道,“我会养好它们的。” 然后争取和它们一起,也混入阮湘家的食物链当中。 _ 帮林延述搬完家没几天,阮湘便旧病复发。 由于她这一寒假都没怎么认真吃饭,小时候的胃病又开始反反复复折磨人,疼得她满头虚汗,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床。 屋漏偏逢连夜雨,胃病还没好,女生又紧接着发起烧来,一缕缕发丝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脸上,难受的她脚步虚浮,整个人都精神恍惚起来。 林延述来看她时,阮湘给他开个门都喘得费劲,脸上血色尽无,白得像纸扎一样。 看清女生的模样,林延述身体僵直一瞬,随即惊慌失措地扶住阮湘,后者弯着腰,病恹恹地捂着胃,指挥着林延述拿药给她。 女生裸露出来的肌肤灼热,显然烧得厉害,林延述不敢给她乱吃药,连忙给阮湘里三层外三层套上棉服,马不停蹄地将人送去医院。 待打过退烧针,阮湘的意识才稍微恢复些,她体温没怎么退,却一直嚷嚷着要回家,林延述硬是让她又留院观察了两个小时才勉强同意。 天公不作美,两人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遍地素白。 下了车,林延述让阮湘拎着买给她的粥,自己则右手撑伞,另只手牢牢护住女生腰肢,生怕她腿一软摔倒在地。 阮湘身上还没什么劲,垂着头,半边身子压在林延述身上,跟着他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到了家,阮湘一下跌在床上,身体蜷缩成团,难受的眼睛都快睁不开。 林延述忙前忙后地帮她脱鞋脱外套,又逼着阮湘吃下半碗粥才放任她沉沉睡去。 直到看见女生安静的睡颜,林延述才算松一口气,守在她床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他很少见到阮湘今天这副脆弱的模样,像是颗坚硬的水晶在日复一日的碰撞中击出了丝丝裂痕,索性他来得及时,帮这颗表面坚强的水晶缝缝补补,期望她早日变回原本健康的模样。 阮湘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她烧还没完全退下,迷茫地睁开眼只感觉头痛欲裂,身边有个模糊的人影晃来晃去,她眯眼看了几秒,确定是林延述才放下心来。 病意让阮湘身心都卸下防备,遵从本心地变回了小时候那个爱撒娇的娇气小女孩。 她手指挠了下林延述胳膊,语气软绵绵的:“林延述,我好不舒服,想吃烤红薯。” 男生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温度降低后才松口气,好脾气地惯着:“我可以去给你买,但你自己在家没问题吗?” 阮湘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轻轻点头:“我会很乖的。” 林延述心脏都被她语气揉软了些,换了杯热水放在女生床边:“那你先再睡一会儿,等下我就回来。” 阮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林延述的了,也或许她根本就没说话,很快便又昏睡过去。 这次她做了个清醒梦,梦里是自己小时候的生病模样,阮甄握住她幼小掌心,目光心痛,仿佛她每声迷蒙的痛苦呻吟都如石子般砸在女人身上。 夜晚,天空的雪越下越大,寒气逼人,走一步路便踩出“咯兹”声响,现在又是深更半夜,路边的小贩早已收摊。 林延述撑着伞在手机地图上搜索附近的烤蜜薯店,打车一家一家去找,一直跑到八公里外等了半个小时才成功买到。 快到阮湘家时,积雪成群堆积,将车流堵在路面。 林延述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便把烤红薯塞在羽绒服内兜,一路迎着寒风跑了回去。 等他再次推开房门,阮湘已经睡醒坐在床边,女生抱着双臂发呆,思绪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林延述脱掉羽绒服,拿出红薯,积雪顺势簇簇滑下,落在地毯印出小片湿润痕迹。 他低喘着坐到阮湘面前,把包装纸细心叠好,又将焦褐的红薯皮仔细剥开,确定不烫后才把红薯递给女生。 阮湘没接,只慢吞吞抬起眼皮,她注意到林延述的睫毛被雪落满薄薄一层,此刻正随着室内温度化作水滴,刺进他的眼里。 男生睫毛湿润,被痛得眨下右眼,像在做一个滑稽的wink。 阮湘仔细地看着林延述,看着他满身的寒气,看着他疲惫却也放下心的面容,看着他手里攥着的那个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感觉心脏仿佛被只蝴蝶亲吻,变得湿漉漉一片,好似与他同淋了外面的那一场暴雪。 片刻后,阮湘伸出手,指尖拂过男生眼睑,想要帮他擦去那片水渍。 肌肤的触感灼烫,林延述猛然躲过,仿佛刚刚是女生的手指冒昧地吻上了他。 “快凉了,吃吧。”林延述垂眸揉眼的动作有逃避意味,眼尾和耳朵一起泛出同频薄红。 阮湘接过红薯,张开嘴巴咬下一口,嘴角孵出两个浅浅梨涡。 这种安全感像是她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阮甄身边,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而不用担心那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林延述很快整理好自己,批评起阮湘本次的错误行为:“阮同学,平常你要是记得好好吃饭,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可怜地步。” 闻言,女生垂头舔了舔唇瓣上余留的甜味:“我下次不会了。” 林延述显然不信:“你上学吃过早餐吗?” “吃过。”见男生目光质疑,阮湘心虚地又补了句,“只是很少吃而已。” 林延述表情无奈,拿她没什么办法,打算等开学后承包女生的早点,督促她乖乖吃饭,养好身体。 时间转逝,待天色彻底陷入灰黑时,阮湘又反复发烧起来,林延述盯她吃完药,又找到床厚被子盖在她身上。 阮湘阖眸,难受地缩成一团。 林延述没回家,一直守在她身边陪着,女生睡得很不舒服,迷迷糊糊中抓住了林延述冰凉指尖,将它放在自己的面庞降温。 她没睁眼,小猫似的用脸颊蹭了蹭男生掌心,低喃道:“你的手好凉,好舒服。” 林延述喉结轻轻滑动,迅速将手从阮湘脸上抽出,发觉掌心在此刻与她一起发烧起来。 眼见身边唯一凉快的东西被他的主人没收,女生眯了眯眼,表情十分不满。 她换上了副幼猫、兔子、小狗那样委屈巴巴的神情,一字一句地念他名字,可怜兮兮道:“林延述。” 太暧昧了。 林延述垂下眼睑,神情晦暗不明,瞳孔中藴着层层涌潮。 在此刻,名字变成最短的咒语,虽然知道她在生病,虽然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字,萦绕在他心里却敲锣打鼓地响起来,像夏季干燥的风那般吹得人心烦意乱,目眩神迷,吹得仿佛要摔倒在这里,永远留在这个丘比特梦境,心甘情愿地再不复醒。 下一秒,林延述缓缓抬眸,听到阮湘近乎是邀请地说道:“你不要躲好不好,我想和你,再亲近一点。”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2月24日。??……!,。呃…………l@ys-/nlj。nbn##bdbt:%lyszhblzhblzhbl 第84章 无尽夏 近乎是竭尽全力才将目光从女生泛着酡红的面颊移开,林延述掩去眼底欲色,缓缓吐息,退回至克制守礼的距离,忍无可忍道:“阮湘,真有你的。” 回应他的,只有女生模糊不清的低声呓语和逐渐平稳的清浅呼吸。 林延述起身,闷声喝下整杯凉水才压下喉中干涩。 视线近乎是不可自控地再次落在女生身上,他目光窒凝几秒,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去阳台吹风冷静。 外围的世界积雪沉沉,遍地素白,他望向远方,任由冷风呼啸在身体才缓下本不该有的燥热。 拜生病的阮湘所赐,林延述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欲壑难填。 那是种窒息的灼烫,上瘾的煎熬。 待热度完全散去,他才缓步回到房间。 室内灯光昏沉,林延述指尖报复般捏了捏女生泛着红晕的脸颊,无可奈何道:“阮同学,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_ 三月份,冬去春来。 林延述遵守承诺,开学后每天一份早餐按时投喂阮湘,并认真监督女生乖乖吃完。 阮湘几次接过早餐,眼神欲言又止,把话卡在喉咙里,一副吐不出又咽不下的模样。 最近这段时间校领导视察频繁,纪律部总在早读时突击检查,因此在教室吃早饭这事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为避免被抓,阮湘常将手藏在桌兜,趁人不备时迅速探腰咬下一口,再抬起头时,女生单手托腮,腮帮鼓得似只囤货的花栗鼠,顺着牙齿咬嚼的频率一颤一颤。 林延述眼神抓拍着她,觉得阮同学实在是过分可爱,但饶是女生如此小心,也有几次险些被人抓到,于是为保证阮同学进餐过程的舒适、安全,林延述在校内四处搜查,最终用独家撬锁技能打开了教学楼天台当做两人的秘密基地。 同时,他也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想问,但又苦于找不到机会的事情。 “阮湘,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听到林延述问话时,女生正垂头俯瞰着整座校园。 站在高处似乎总能把一切尽收眼底,操场像张巨大的地图,批量网罗着这些年轻面孔,他们去向不定,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把迷茫的路径擦得清晰。 自从上次生病后,阮湘就常在思考她和林延述的关系,或者说,是她在思考自己对林延述的感情。 他们之间是盟友关系,按理说总要有个共同的目标或利益相关才能保持长久的稳定,但两人均一无所有,而她却在这其中越来越享受,甚至沉溺于林延述所对她的好。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阮湘还记得小时候她颇喜欢看偶像剧与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大多家财万贯,完美无缺,有着矢志不渝的爱,能在危难之际拯救女主,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永远不会有脆弱的时刻。 于是每当陈承毅殴打阮甄时,幼时的阮湘常常会在痛苦中流着泪水幻想,要是这时能有一个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来拯救她和阮甄就好了。 哭着哭着,她在阮甄的选择中幡然醒悟,猛然发现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人会来救她,而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当中。 与此同时阮湘也很清楚,如果她再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不做任何改变现状的行动,她的人生便会就此完蛋,走向一事无成的必定结局。 在这个想法下,她一直有意无意的和身边人保持距离,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本性,怕变得和从前那般怠懒娇纵。 可林延述却是例外。 他对她太好了,好的似乎不求回报,就只是简单纯粹的感情给予,珍贵的像是放在阳光下的钻石,可阮湘的第一反应不是拾起而是捂住双眼。 她恐惧会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更不想患得患失,既然林延述现在问了,阮湘想她就直接说个清楚,于是干脆道:“林延述,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了?” 男生怔愣一瞬,有些不解:“是我过界了吗?” 阮湘摇头,语气严肃:“不是,是我的原因。” “林延述,我直说吧,你和我都不是什么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老好人。你高一时在除夕夜说得那些话我也能感觉出来,你最开始想和我做盟友的动机并不单纯。” “不过就算是盟友,有所求,你做到这份上也已经过了,现在算来,我给予你的不管是实际利益还是情绪价值都远不如你给我的。” “所以请告诉我,你对我这么好是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我不想欠人情,如果我做不到,不能回馈给你想要的需求或情感,那我们的关系也就到这里为止吧。” 虽然语气冷硬,但阮湘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深处其实还蛮希望林延述能给她个肯定的答案。 人都是自私的,有所求也情有可原,尽管这样林延述对她的好就不是完全纯粹,但那又怎样? 当下她只需要一个理由可以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继续接受林延述的好,就像最开始一样,两人就只是各取所需的盟友而已。 阮湘别扭地想,她并不想靠近他,却更不想远离他。 听完阮湘的话,林延述眼睫垂下:“嗯,还真的有。” 果然。 阮湘掩下心中稍纵而逝的失落感,语气如常:“讲。” “你笑一下。” 阮湘“啊”了声。 林延述只是重复道:“你笑一下。” 阮湘提提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然后呢?” “这就够了。”林延述迈步,和她一起趴在天台的围栏边,侧身看向身边的女生,“阮湘,我最开始想和你接触的原因并不能讲给你听,但就像你说得那样,我当时确实是自私地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 “刚刚听了你这段话,我就在心里问了自己,我现在的想法还和初始时一样吗?” 阮湘脸上依旧撑着不咸不淡的笑,问他:“答案呢?” “答案就是这个。”林延述指着女生唇角的浅浅梨涡,字句清晰道,“现在我想从你身上获得的,就只是这个。” “所以想还我人情的话,以后就多笑给我看吧。” 居然,就只有这么简单? 阮湘回望过林延述,感觉浑身的尖锐都被他三言两语插上了软和的棉花糖。 良久,她又问道:“林延述,你就不想问问我吗,猜猜我答应和你做盟友是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 男生随口胡诌起来:“大概率是我的帅气迷人。” 阮湘撇撇嘴:“正经点。” “其实我并不觉得你能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干嘛把你自己看得那么差?”阮湘说,“自从和妈妈分开后,我一直过得还蛮封闭,比起踏进别人的世界,我开始变得更希望有人主动来敲我的门。” “那天我的大门被你叩响,我站在猫眼后面盯着你,踌躇徘徊,一直不确定要不要回应。” “所以,你现在后悔为我打开门吗?”林延述问。 “不后悔,因为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话音刚落,女生立刻又严谨地补充道:“这样说好像听起来很暧昧,提前说明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啊,你这个自恋狂可别误会。” 闻言,林延述只是勾勾唇角,低声一笑:“我明白了。” 不过阮湘并不清楚她的解释纯属多此一举,因为不管这句话*是否带有暧昧的双重含义,在林延述这里其实都算作同义。 但他其实已经有些不甘心,不甘心他们再只是各取所需的“盟友”。 临近期末,班里的学习氛围变得沉重压抑,阮湘课间变得越来越喜欢往天台上去,经常一待就是很久。 林延述担心她一直站着会腿痛,索性给阮湘买了个折叠板凳放上去。他凳子买得纯白色,靠背是两个兔子耳朵形状,轻量便携。 阮湘嫌他幼稚,嘟囔道:“我家楼下六岁的小女孩都不坐这种板凳了。” 林延述没理会女生的得寸进尺,坐在凳子上翻开书本,语气散淡:“你嫌幼稚我坐。” 闻言,阮湘不干了,拽住男生胳膊使劲往外赶:“起来,这是我的板凳。” “它写你名了吗?” “马上就要写了。” 阮湘挠他痒痒,逼得林延述不得不站起身,待后者与凳子保持开安全距离,女生一把将凳子翻至背面,拿出记号笔一笔一划在上面写道:「阮湘专座,除她以外碰此座者便秘十年。」 看清字迹,林延述不禁莞尔:“阮同学,你至于这么狠毒吗?” “为了防你,当然至于。” _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洛城下了场暴雨,雨水剧烈冲刷在地浇灭盛夏炎热气息,带来潮湿痕迹。倾盆雨滴浇在颜色各异的伞面,发出玻璃弹珠坠地的清脆声音。 阮湘林延述并肩撑伞走出校门,互相凭着记忆去对答案。 他们成绩咬得紧,分数差往往不会超过两道选择题,林延述物理貌似比阮湘多对了道填空,语气不由得意上几分。 “阮同学,说好谁输谁就请客吃饭,不要出尔反尔。” “才只对了物理,别太嘚瑟,最后请客的肯定是你。” 林延述拖着语速,语调欠欠:“实不相瞒,昨晚我复习化学的时候刚巧做了道试卷的类似大题,我记得你化学总是拉分。” 他“啧”了声,似乎很是替阮湘愤愤不平:“你要是有我这运气就好了。” 阮湘冷笑一声,羡慕道:“是啊,大学霸你快离我近一点,我好沾沾你的运气。” 林延述不疑有他,往阮湘身侧走了两步。 下一秒,女生握住伞把的指尖轻巧一转,整个伞面顿时如竹蜻蜓般旋转起来,本该顺流而下的雨水顷刻变成子弹朝外飞溅,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泼过林延述足足半身满脸。 “……” 瞧见男生的狼狈模样,阮湘嘴角上扬,抓着雨伞朝前跑去,还不忘学着林延述刚刚的语气回头嘲讽:“不好意思啊,手滑。” 闻言,林延述手背抹去下颚雨水,被阮湘生生气笑。 见女生身形渐远,他毫不犹豫地抬步追逐过去。 迎面忽然刮来阵清风,来势汹汹,席卷过整片盛夏,霎时间,碧绿翠叶从树枝间轻柔降落,粼粼水池泛起涟漪波动。 两人脚步一前一后踩过路径,击起雨水,踏出水花,水面淋漓,疾速倒映着彼此掠过的身形,瞬失瞬得,填满这本名为青春的画册。 墨色发丝随风飘摇牵引间,女生掌心一松,透明雨伞被风轻盈抛至天空,降落身后。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雨水密密侵袭下来,变做晶莹水珠滚落肌肤。回头的刹那,她眼神无可避免地撞进一双清澈眸光之中。 那瞬间,阮湘仿佛闻到了,夏日暴雨的味道。 夏季风吹拂过他衬衫衣角,林延述停下步伐,拾起伞,将脚步落定在女生面前。 清冽的柑橘香味夹杂着雨水气息混合在鼻尖,似云似雾,缭绕过心脏泛起阵阵朦胧而又难捱的潮湿之感。 下一秒,林延述伸出手,为她再度撑起这把伞,微笑道: “阮同学,我追到你了。” 雨没有停。 连绵不断的雨水从天而降冲刷掉往日足迹,对视的瞬间,他们心跳同频,节奏合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此刻被雨浸润,终于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百卉含英。 或许,那可能是,喜欢?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6月27日。 这场雨,先不要停下。 第85章 烂好人 习习长风过夏,把翠绿叶片吹得逐渐泛黄,蜻蜓般落于地面。 高三刚开学不久,阮湘和林延述便撞上趟霉运。 本该参加研讨会的高主任不知何故突然杀上天台,把正在吃早饭闲聊的阮湘和林延述成功一网打尽。 办公室里,男人不怒自威,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盯着面前的两位学生盘问道:“天台你们是怎么上去的?” “撬锁。” 林延述早就试想过这种可能性,颇为淡定地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觉得教室的学习氛围太压抑了,就把天台的锁撬开想上去放松下心情,结果却被这位爱多管闲事的同学发现,她正要抓我回去上课呢,结果您就上来了。” 这人怎么谎话张口就来? 阮湘立刻想要反驳林延述,却被男生拍了下手背,示意她先安静。 高主任执教多年,自然没放过两人的小动作,并不相信林延述的说辞。 他叫来一班班主任陈柯青询问两人平时的相处情况,在陈柯青再三保证他们绝无早恋迹象后才勉强相信,但依旧罚每人写两千字检讨并记一次过。 天台也因此再度尘封,拒绝任何学生进入。 因为这事,学校里传出不少阮湘和林延述的风言风语,有猜他俩早恋被抓,有猜告白被拒,其中最离谱的还要属周韵筝听来的。 她不知从谁嘴里听到阮湘和林延述因为期末排名约在天台决一死战,打赌谁考不过对方谁就从楼上跳下去。 本倚着墙角看好戏的迟辰没想到这么脑残的谣言周韵筝都听得认真,一脸无语地找了个借口把她给揪回了班里。 出去办公室门,阮湘拽着林延述到走廊深处,面色不渝:“真有你的,居然把我撇得这么干干净净。” “我也没说谎,的确是我把你这个好学生带到了天台。这次的事情是我的问题,没做好背调,抱歉阮湘,让你背处分了。” “你道什么歉啊。”女生无语道,“总不能福全我一个人享,锅都留给你背,那我也太缺德了。” 林延述倒全然不在意这些,只是说:“等等我,过几天一定再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带你去。” “不用,你何必帮我做这么多。” 察觉到女生毫不掩饰的抗拒,林延述试探着讲:“我心甘情愿也不行吗?” “不行。”阮湘加重语气,“就算是你心甘情愿也不行。” 对视中,林延述在女生眼里读出到几分强硬的拒绝,于是他别开目光,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傍晚,两人并肩离开学校。 王广盛因为要照顾女儿还没赶来,林延述便陪着阮湘在校门口等车。 他察觉到自从今天那事过后,阮湘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林延述很会察言观色,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女生开心,但却收效甚微。 正值夜宵时间,路边几个小贩在门口推着炸串叫卖,香味四溢。 趁时间还早,两人各自挑选想吃的炸物,结果才刚付完钱城管便来抓人,小贩投去个歉意的目光,连忙推着车闪身走人,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阮湘叹了口气:“林延述,我们是不是有点倒霉?” “不是有句话叫否极泰来吗,再等等吧。” “我肚子等不了了。”阮湘说,“我去便利店买个面包吃,林延述,你不用陪着我等了,快回家吧。” 女生所说的便利店位置偏僻,建在个小巷附近,平日里有许多不良少年在此处聚集,打打闹闹,治安十分不好。 天色已经黑不见五指,树影被拉成鬼影般模糊。林延述不放心阮湘一个人去,伸手拉住她的书包肩带,走在女生身侧:“我们一起。” 巷子里的便利店虽然面积不大,但东西却琳琅满目,结完账司机也没能赶来,两人便不紧不慢地站在店门口啃面包。 忽然,林延述听见那边似乎有人在争吵,一方的嗓音尖利,持续不断地呼喊着模糊字句。 有阮湘在,他不想卷入到是是非非当中,拉着女生的胳膊便打算离开。 可阮湘却立住脚步,表情渐渐凝重起来:“林延述你听见了吗?那边好像有人在吵架,有个人的声音很像周韵筝。” 语毕,还不等男生回复,阮湘便焦急地往深处跑去。 夜色下,六七个穿着校服的不良少年手里掐着烟,正勾肩搭背吞云吐雾地围着个男高中生,满脸嬉笑。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那男高中生突然跪在地上放声嚎哭,尖利的嗓音在远处猛然听起来倒确实很像周韵筝。 确定只是自己听错后,阮湘这才松了口气,带着身后的林延述迅速逃开。 路过一个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时,他们迎面与一位拿着五三的男生匆匆对视一眼,而后擦肩而过。 走出小巷许久,阮湘还是垂着脑袋,兴致依旧不高。 林延述观察她片刻,猜测道:“阮同学,你是不是想路见不平报警,但是又怕后续会牵扯到自己太麻烦?” 闻言,阮湘睁圆了眼睛:“林鼹鼠,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起码也跟你相处了这么久,多少能猜到点你心思。”林延述说,“要不然我来报警。” 阮湘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巷子,拒绝道:“不要,还是丢掉多余的善良先顾好自己吧。我还记得你上次为了帮我拿回手机被人揍得那副惨样,万一那伙人记恨上你就得不偿失了。” “再说你的时间也是时间,人各有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林延述眉头一挑,不满地重申:“再说一遍阮同学,是我一挑三把他们揍了一顿,不是他们揍我。” 女生撇撇嘴,语气淡淡:“行了莽夫,我记着你的丰功伟绩呢。” 阮湘这张嘴刻薄起来不饶人,林延述不跟她一边见识,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他清楚女生嘴硬心软,冷漠的并不彻底,虽然嘴上总是说着浪费时间管好自己那番话,但心里多少会有点在意。 如若那男生没出事当然皆大欢喜,但要是真出现什么意外,阮湘很可能会为今天的袖手旁观烦心,索性他直接把这事解决,一了百了。 侧目看到林延述手机屏的拨号页面,阮湘掐住面包塑料袋,忍不住骂道:“多管闲事。”但却并没阻止男生的举动。 她清楚林延述的性格,知道他对于这种事情向来不会参与,之所以做出如此行动只会是为了她。 一时间,阮湘竟说不上来现在的具体心情,只觉得内心波澜的湖面因为他开始慢慢地趋于平稳、平静。 乌云漫步,渐渐遮盖住整片月光。 报完警,两人并肩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旁。 路灯明亮,光线倾洒在他们身上,把彼此投落出的影子交织相依。 阮湘单手支在膝盖,拖着腮侧头看向了林延述。 男生碎发散落在额前,一张侧颜似炭笔勾勒,线条清晰,眉眼疏冷,此刻他垂着眸,正安静又认真地替阮湘剥着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坚果。 阮湘想,林延述是个怎样的人,她大概已经能够清楚。 阮湘还记得自己最开始并不喜欢林延述,总觉得男生对人的态度过于疏离冷淡,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而自身也总是垒起层厚重的壳,活得太过疲惫。 但在接触中,她又逐渐发现了林延述温柔的另一面,但这另一面他从不在外人身边显露,就显得似真似假起来,一度让她恍惚许久。 而如今,经过往日和今天的事情,阮湘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在她面前的林延述简直就是个烂好人。 一个对她好得过分的,毫无原则的烂好人。 而就是这个过分偏心的烂好人,让她时隔许久,再次拥有了对人对事可以不冷漠的权利。 伴着耳畔渐渐传入的呼啸警笛,阮湘扯了扯林延述的袖子,示意男生看向自己。 “怎么了?”林延述问。 “没事,只是觉得我还差一句谢谢你。” 阮湘微笑起来,在此刻正式道:“林延述,一直以来,谢谢你。” _ 夏日落幕,时间在高三紧张的学习氛围中一晃而过。 月考结束后,阮湘和林延述以优异成绩被选入到学校的培优班,但男生却出乎意料地并无喜色。 前几天林延述回到新搬去的公寓,却惊讶发现往日对他不理不睬的林成责和柳薇居然正在家里等他。 经过一阵客套且虚伪的寒暄,他们才说明来意。 原来是林桦越即将回国,可林成责给他买得那套新房还没装修好,得知林延述不在家住后,林桦越便主动提出要暂时搬来和哥哥一起住。 虽然林延述极度反感,却还是不得不在林成责和柳薇的胁迫中缴械。 恰好今年的钢琴比赛在这时开始,刚刚林成责又发来短信逼他去报名练习。 各种令他烦躁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如同座山般压得林延述喘不过气。 见男生上课频频走神,阮湘扔了块方糖给他,同时又拆开一块悄悄塞进嘴里。 林延述指尖拿起糖,看到女生单手比出手枪的姿势朝他biu了下,口型道:“再不开心就拖出去做掉你,听到没?” 甜味海浪般溢入口腔,暂时排挤开那些困扰着他的事情,林延述缓慢地“嗯”了声,按下女生指尖:“行了阮同学,收起你幼稚的手段,我投降。” 下课铃一响,老师单脚刚踏出教室门槛,班里便如同煮沸的水般吵闹起来。 秦安宁来到一班门口,毫不在意地迎着各式各样的八卦目光让人把林延述叫出来见面。 她此举一出,顿时引起了班里众人的小范围讨论,毕竟秦安宁在学校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生人美气质佳,性子清冷,博学多才,眼高于顶,唯一能让她抬眼看人的男生满打满算也只有林延述一位。 据说前几天曾有某位痴恋秦安宁许久的男生鼓起勇气跟她表白,一路追着她的影子说了几百字情深意切的少年心事,而女生却甚至不曾停下脚步,只丢来背影与冷冰冰的一句话:“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表情一窒,不死心地追问:“他是谁?” 秦安宁转过头,语气淡然,坦诚道:“林延述。” 此话一出,顿时在校园内激起了千层浪。 她这简单却又极富信息量的两句话很快便人人知晓,同学们口耳相传再添油加醋,编排出不少酸倒牙的恶俗故事。 现在她主动来找林延述,班里的同学们虽然面上都没什么反应,但一个个都悄悄地竖直了耳朵打算吃瓜。 林延述出去后,冯嘉瑶戳了戳前面的阮湘,低声道:“湘湘,你现在危机感强不强?” 阮湘不解:“什么危机感?” “秦安宁啊!我跟你说湘湘,我合理怀疑秦安宁是因为你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声明自己喜欢林延述的。” “啊?” 冯嘉瑶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谁不知道天台那事后你和林延述都快被大家传成一对了。这事才过去几天啊秦安宁就承认自己喜欢林延述,显然是担心你们真成一对,同时再顺便提醒你下。她用意这么明显,你就没感觉到?” “那她误会了。”阮湘说,“我跟林延述真就是朋友,并且现在是高三,我不会考虑早恋。” 虽然冯嘉瑶真的很希望阮湘和林延述能在一起,不过她也只是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中用八卦好友来当做点生活的调味剂,一切还是会以阮湘的想法作第一要素。 见女生态度不明,她也没再多说,但因为冯嘉瑶的话,阮湘眼神不自觉地投向了门外一男一女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和秦安宁交集并不多,但阮湘却能明显感觉到女生不是很喜欢她,因为林延述总是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 前段时间,她和秦安宁共同参加过一场征文比赛,当时后者就主动上门来挑衅过,不过阮湘并没当一回事。 最后的比赛结果她只拿下了二等奖,秦安宁则是第一名。 阮湘自认水平绝不差,但上次比赛确实是秦安宁更胜一筹,这样优秀的女生,她并不想因为林延述和她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至于罪魁祸首,阮湘目前也说不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逐渐变得越来越在意林延述。 走廊的光线刺目,林延述和秦安宁不知聊了些什么,男生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似乎很是抵触。 阮湘帮张依琳收完作业,照例陪女生送往办公室。经过班门口时,她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 可擦肩而过的刹那,秦安宁却忽然上前,面色冷凝地拉住阮湘胳膊,似乎有话要讲。 她用得力气实在算不上温柔,阮湘被她拽得猛然停下脚步,手心一个不稳,练习册顿时如叶片般洒落走廊,发出不小声响,迅速引起了众人侧目。 阮湘眉心微蹙,眼神不免落向了抓住自己右臂的那双手。 她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引人注目。 林延述表情骤变,立刻拉开秦安宁,低声道:“你说得事情我都清楚,马上就要上课了,我觉得你应该走了。” 闻言,女生却只是甩开手退后一步。 她对林延述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从上到下打量着面前的阮湘,随后目光复杂地问道:“他干嘛这么护着你?阮湘,难道你真的和他谈恋爱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29日。 高三早恋不合适,但如果阮同学很想谈……也不是不行。 第86章 等烧光 秦安宁不礼貌的态度着实让阮湘有些不悦,她并没有选择回答这个问题,蹲下身拾起掉落的作业。 见女生一言不发,秦安宁目光转向林延述:“别告诉我,你拒绝我的话只是借口。” “不是借口。”林延述语气疏冷,“人的想法会随着时间改变,不是吗?” 听到答复,秦安宁下唇沉默地颤了下,整个人像是被戳烂的气球,一点点干瘪下去,残存的骄傲在此刻撕扯,叫嚣着让她快点离开。 等阮湘再度拿好练习册时,秦安宁身形已渐渐远去。 望着女生的背影,阮湘烦乱地躲开林延述想要帮忙的手,拉着张依琳快步离开走廊。 林延述本想追上去解释几句,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不能替秦安宁鲁莽的举动道歉,这样倒显得两人更像有什么关系一样。 一旁目睹全程的迟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饶有兴味道:“啧,我看你最近是犯了桃花劫。” “怎么破?”林延述绷着脸道。 “破不了。”迟辰语气欠欠的,“你就受着得了。” “滚,你专程过来嘲讽我?” “当然是有正事。”迟辰说,“国庆后咱学校跟三中有场篮球比赛,我给你报上啊。” 最近的烦心事多如牛毛积压在身上,林延述语气烦躁地拒绝道:“没空,不去。” “不去拉倒。”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阮湘都没再搭理过林延述,无论后者怎样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她都是副视若无睹的冷淡模样。 放学后,阮湘踩着树影回家,却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男生不由分说地拉到了香樟树旁。 大树枝繁叶茂,投落的阴影遮天蔽日,笼罩着两人。 林延述面容冷峻,步伐欺近女生,直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阮湘双手抱臂:“不想理你需要理由?” “你就不想知道秦安宁找我是说什么?” 闻言,女生面上虽然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语气却有所松动:“我只给你一分钟。” 林延述说:“林桦越马上就要回国了,我爸想让我在他的接风宴上弹琴,秦安宁来帮忙传话,顺便提醒我报名今年的钢琴比赛。” “别告诉我你还要听你爸的话。” 林延述语气坚定:“不,这次我会反抗。” 即使他知道反抗意味着什么。 阮湘想了想,还是说:“你现在这样很好,林延述,不要强迫自己,不要做你不喜欢的事,即使这件事看起来你似乎非做不可。” “嗯。”他问,“所以还生气吗?” 阮湘没回答他,反问道:“先告诉我,你拒绝秦安宁表白时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林延述犹豫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细若蚊蚋:“呃……我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阮湘“呦”了声,没忍住笑起来,揶揄道:“林鼹鼠,你可真够装的,还不会喜欢任何人,你以为你修无情道呢?” 林延述尴尬地简直想把头埋进树坑:“能不能别笑了,当时年少轻狂,现在早后悔了。” “后悔拒绝秦美人的表白?” “怎么可能?我是后悔不应该对她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而是应该对她说……” 讲到这里,男生话语忽停,故意坏心眼地卡下后半句。 阮湘面无表情地提醒道:“说话说一半的人舌头可是会断掉。” 林延述笑了下,说:“其实我应该正式地告诉秦安宁,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呀?” 男生正欲开口之时,阮湘却忽然用指腹按住他的唇瓣,话语霎时堵在咽喉,吐不出,咽不下,如同关上即将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她掩下心中悸动,很快地收回指尖,别扭道:“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我又不想知道了。” 唇上还残留着女生指腹的余温,林延述抿了下唇瓣,再看向阮湘时,眼里多了些难明的情绪。 他不轻不重地警告道:“阮同学,你这个动作太暧昧了。” 暧昧? 阮湘本没想那么多,但看到林延述的反应,忽然起了些逗弄他的心思,于是她变了副表情,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男生。 呼吸间,阮湘将触碰过他唇瓣的指尖点在自己唇角,而后在林延述晦暗不明的眸光中玩味道:“林延述,这样才叫暧昧。” 日光下,树叶投落出细碎光斑,女生近乎是暗示的动作清晰地放映在瞳孔之中,配合着此时此刻,像是段被镜头聚焦的浪漫电影片段。 男主角在下一秒慌张错开目光,无奈道:“真有你的啊,阮湘。” _ 夜凉如水,月白风清。 林桦越洗尘宴举办的当晚,林延述姗姗来迟,不过他并不用在意这些礼仪,因为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 圈子里都知道林家的长子不受宠,想攀交情拍马屁的苍蝇们都围着次子林桦越转圈,他只当个看客,习惯后倒也乐得清闲。 迟辰因为要给面子的缘故,被母亲压着准时准点到达。 林延述朝他招手时,男生正在跟几个好友闲聊。 迟辰天生长着副多情又薄情的长相,此刻西服勾勒出清俊身形,端着酒杯,眉眼散漫一挑,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形象便跃然眼前。 酒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迟辰懒洋洋地抿了口酒,和林延述一起看往台上。 侍者穿梭于来往的宾客之中,宴会厅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林桦越正站在台上讲话。 林延述没心思陪他们继续演戏浪费时间,放完礼物正要离开,却被道严厉的声音强行遏制住了脚步。 “林延述!”林成责落定步伐,指向厅里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命令道,“往哪儿走呢,还不赶紧过去给大家弹首曲子。” 又来了,又是弹琴,又是强迫,像是强制性的汇报演出一般反反复复,麻痹心脏, 林延述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握紧得过度用力,骨节逐渐泛白起来。 他转过身,面无情绪地说:“我拒绝。”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林成责压着脾气道:“你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再说十遍百遍我也是同样的答案。” 林延述下颚线条紧绷,第一次面对男人的目光没有再颤抖地避开,而是直视进他饱含怒意的双眼,斩钉截铁道:“我拒绝。” “拒绝你的安排,你的命令,你的强迫。” 话语举着长矛杀入耳畔,林延述的反抗举动在瞬间打破了平日里竭力维持的和谐表面。 林成责怒不可遏:“谁给你的胆子敢反抗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眼神冷若寒潭,铁青着脸一字一句道:“林延述,你以为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觉得你身边有朋友翅膀硬了,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 两人的争论迅速便引起了众人围观,周遭的目光讶异而又戏谑,林延述指尖剜入掌心,低声道:“爸,哪怕一次,你都不能尊重下我吗?” “尊重你?” 林延述话音才刚落,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成责忽然迈步上前,伸出手臂。 “啪——” 五指冲撞在脸颊,林延述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掌扇得偏过头去,嘴里顷刻间便弥漫出了血腥味道,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吵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我看你真是可笑至极!”林成责甩了甩酥麻的手,冷笑着吐出的每一句话都铺天盖地朝着林延述的七寸砍去。 他恶狠狠道:“没有我的教导让你变成现在的林延述,你还是个在村里玩泥巴的弱智,你以为你真配拥有这些?会有朋友,被人瞩目?” “我看你是装久了连自己都骗了,滚回家翻开你小时候的相册和成绩单,掀开你的上衣露出你的淤青,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再来给我谈尊重!” “我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废物一个就算了,如今还不如条狗听话!白眼狼!” “够了!爸!”林桦越惊慌失措地从人群里挤进来,满脸尴尬地劝道,“哥他可能不舒服状态不好,你饶他一次。” “饶我一次?” 闻言,林延述缓缓抬起头。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底猩红一片,颤抖着唇瓣笑了:“林桦越,你在开玩笑吗?” 从小到大,谁饶过他啊? 他们每个人都在逼迫他、嫌弃他、否定他,撕扯着要他改变、变好、变优秀,变成他们希冀的模样,发现做不到就要杀了那个懦弱的他。 他在胆战心惊和自厌自弃中成长,被冷酷的话语刺穿身体,然后惊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因为就算做到最好也是不够好,无论怎样也得不到肯定的目光,逃不走更走不进。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想试着反抗,便再一次被林成责蹂躏着踩进泥地里,他满身脏污,挣扎着想要上岸,可岸边空无一人,所以就算爬上去又如何? 谁会愿意接纳这样的自己? 谁会愿意接纳连他本人都厌弃的自己? “滚出去。”林成责说。 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延述看向四周或惊惧或八卦的目光,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 一旁的迟辰骂了句脏话,紧随其后,与林延述一起跑出宴会厅。 室外下起暴雨,银针根根刺入地面,大地哭嚎着承受所有,弥漫的血迹泛起阵阵涟漪。 林延述停下脚步,眼神失焦地望向跟在他身后的迟辰,后者刚要开口,便被他迅速打断。 “别问。”林延述说,“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什么也别问,别记得,更别跟着我。” “你告诉我,你这个情况我要怎么放心?”迟辰咬牙道。 这种情况早不是第一次了。 林延述并没有心情解释,只面无表情地走进雨幕当中,雨水在顷刻间刺进他的全身,扎烂他的仅存活力。 他没有回头,只冷冷撂下一句:“别担心,我死不了。” 雨没有停。 江边的长椅上,林延述独自静坐,身影孤寂。他手边放着几瓶被打开的罐装酒,雨水顺势流进,和苦涩的酒液融为一体。 偶有路过的行人瞧他的眼神都十分怪异,像是在看疯子一般。 林延述垂着头,水滴顺着脖颈蜿蜒至锁骨,下滑侵蚀着仅剩的干燥区域。 他捏着手机的侧键,观看联系人界面亮起又快速关闭,只觉得犹如一次次无力挣扎。 他突然好想见到阮湘,但却并没有这个勇气。 一直以来他都仿佛在冬日之湖薄薄的冰面上行走,稍有不慎便堕入深渊被吞没泯灭。今天林成责的话和巴掌算是打醒了他,林延述觉得自己确实可笑至极,居然真的觉得反抗就可以改变现状。 不可能的。 因为就连他都对原本的林延述全无好感。 每次对镜之时,林延述看着镜子里那个与他模样相同的人,总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把他割裂,哭嚎着撕破这层表皮。 他就像是乐园里被人扮演的皮套玩偶熊,只要穿着那层外壳身边便永远都有善意、鲜花、掌声,可一旦拉下拉链露出原本的模样呢? 人群会顷刻间作鸟兽散,再不会投来任何一个眼神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打通了这个电话,就算阮湘真的来了,他又要怎么说,难道坦白这一切吗? 如果阮湘选择离开或者投来厌弃的眼神呢?林延述根本不敢去想这个结果。 心中有个笃定的答案在告诉他,如果他想继续拥有现在这一切的话,他只能继续做那个让林成责满意的林延述。 雨水刺骨,他指尖掐紧腰腹,最终还是选择了关机。 就在这时,林延述瞳孔骤颤,突然听见身后有道熟悉女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女生撑着伞跑到林延述身边,因为出发太急,就连礼服裙也没来得及换,整个人的外表和心情都变得糟乱,不再复往日的精致清冷。 “你坐在这里干嘛?跟我走,你这样淋雨会生病的。”秦安宁急切地拉住林延述湿漉漉的衣袖,想把他拽起带到处温暖干燥的房间。 没想到会被人找到,林延述抬眸看着女生,而后一根根拨开了秦安宁紧抓着他的手,直到两人再无接触。 “不用管我。”他声音泛着和雨水同样的冷意,“我只想独自待一会儿。” 秦安宁知*道他犟,无计可施:“别闹脾气了,你起码先去个能够避雨的地方行吗?” 两人无言对视许久,最终,林延述屈服般站起身,却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秦安宁慌忙追上男生,即使地上的泥泞水渍把她华美的裙摆沾染的如同一块抹布:“你又要去哪里,跟我走好不好?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 林延述神色寂然,眼神落向女生脏污的裙摆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还好,他想。 还好他没有给阮湘打去电话。 沉默半秒,林延述提醒道:“你裙子脏了。” “我还有很多裙子。”秦安宁毫不犹豫道。 “但是它本可以一直待在宴会厅里。”林延述身形孑然,语气分外冷漠,“我不会跟你走的秦安宁,你也别再喜欢我了。” 闻言,女生喉头如堵:“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个理由。” 林延述眼底染上抹自嘲,语气毫无波澜:“因为我这种人不值得。” “所以,别再浪费你的时间了。” …… 和秦安宁分别后,林延述拎着汽油独自来到了琴房。 琴室干净而又空旷,只在中央摆放着一架棕色钢琴。 这琴依旧是林延述幼时那架,这些年来它陪着他长大,见证着林延述的成长与每一次的喜怒哀乐,所以哪怕它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老旧不堪,他也一直没舍得将它更换。 反锁上门,林延述停顿片刻后,将手里的汽油尽数浇在了钢琴之上。 淡黄色的液体吞噬着钢琴表面,所过之处滑腻晶亮,平滑的如同绸缎,只在坠地时发出刺鼻气味,接着,他扔掉汽油桶,毫不犹豫地滑过火机轮盘。 一瞬间,熯天炽地的火焰燃起,热浪灼烧,火舌放映在他黑漆漆的瞳孔当中。 在这火中,林延述恍然想起幼时被林成责柳薇反锁在家的场景。 那次房间着火,家里没人,他拼命地想逃,可拳头砸在门上直到破皮流血也没人来救他,那时的他色若死灰地依偎在钢琴旁,眼泪滴滴粘在脸上,悲哀地想他的生命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走到尽头。 居然只是因为爸爸妈妈无法接受他们有一个笨拙的小孩。 这答案多荒谬、可笑。 虽然最后,林延述还是侥幸活着离开了布满灰尘与火焰的房间,但他清楚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被施以火刑,炙烤至死。 火焰之中,琴房如同点亮的红铜山谷。林延述面不改色地静坐在琴前,任由高温侵蚀,火色舔吻。 烟焰把他侧颜勾勒的忽明忽暗,半明半昧,他整个人如枯褐枝桠,汲取着琴键里最后的生命力。 指尖久违踩上琴键的刹那,林延述身体僵直一瞬,仿佛周身被泥塑牢牢封住,而后他咬紧牙关,按下白键,拼尽全力地皲裂融化。 钢琴声狂乱激荡,火苗被乐声捏造着跃起,变成波动的灼热音浪,耀日般点亮整片房间。 烈焰呼号,琴声汇聚,交错盘绕的如毁灭如新生。火势猝然加大的刹那,房顶的烟雾报警器顿时发出剧烈闪光与尖锐喊叫,乌云般笼罩着整片空间,浇下漫天针雨,试图淹没一切。 跳动的指尖迈过水珠又落下溅起水花,最终停下在钢丝被烈火根根烧断,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林延述浑身淌着水,跌坐在冰凉的墙壁旁,他单腿屈膝,把手臂搭在支起的膝间,目光是灵魂撤离后的麻木寂寥。 昔日的钢琴烧至碳化,火焰不甘地嚎叫暗淡,而后熄灭在茫茫水雾之中。 两种元素剧烈冲撞过后的房间落寞灰败,如同一副荒诞的印象画作。 林延述神情萎顿地望着眼前一切,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他仰起头,喉结滚动,任由水雾洗礼,恹恹地想道。 终于,他再也不用弹琴了。 可为什么这火,不能把一切焚烧殆尽。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夏老师寄来的奶贝很好吃,明天给林延述拿点好了。 第87章 四百击 林延述的状态很差。 这是阮湘时隔两天看到他时第一眼就得出的结论。 男生趴在桌面,用黑色的连帽卫衣遮住头颅,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不同于往日的勤奋好学,林延述这一趴就是足足两节课,他书不翻笔也不拿,如果不是身体尚有呼吸的幅度,阮湘简直要怀疑他人已经不在了。 林延述这几天请了病假,期间没主动和任何人联系过,今天才刚刚回来上课。 中途阮湘和他通过次电话,男生嗓音沙哑,语气冷淡,好似两人压根不熟一般。 课间,阮湘拉开椅子坐在林延述身旁,戳了戳后者手臂,语气担忧:“你病是不是还没好?抬起头我看一下。” 闻声,林延述指尖颤抖一瞬。 他侧过脸,言简意赅道:“懒得。” “不行,抬起头让我看看。”阮湘加重语气,说着就想要去扯下林延述的兜帽。 男生反应迅速,立刻闪身躲开接触:“我说了不用你管。” 他这一抬脸,终于让阮湘得以窥见全貌,面前的男生唇色泛白,眼下乌青骇人,右脸还爬着掌未消的红印,颇为触目惊心。 林延述遮住脸起身想走,却在下一秒被女生紧紧拉住衣摆,她隐忍着怒气低声道:“你爸打得吗?” 男生背过脸,语气疏离:“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我们不是盟友吗?” 林延述似乎完全不想再多说一句,只把话语强行塑得冷硬:“没错阮湘,我们是盟友,但我们也只是盟友。” 语毕,他竭力忽视掉女生逐渐抿紧的唇线,主动退后一步,与她彻底拉开距离:“还不明白吗,阮湘。” “你越界了。” “越界?”阮湘简直要被他这句话给气笑,“真有意思,你的越界就是指你可以随便染指进我的生活,我却连过问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林延述,我知道你有苦衷,你现在心情很差,哪怕无视我我也可以理解,但你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我很讨厌。” 言尽于此,阮湘气得不想再和林延述多说一句,转身回到座位。 林延述本想道歉,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神情如海般沉默。 外面天光大盛,预备铃已经打响,他却不管不顾地离开班级,整个人犹如辆脱轨的火车,即将被甩离的血肉模糊。 自那天后,阮湘和林延述开始冷战,只把彼此当作陌生人般对待。 男生对人和事的态度又恢复了以往的疏离冷漠,他开始经常性逃课,总是踽踽独行,偶尔回来身上也总是挂彩,沉默寡言。 陈柯青曾私下找到林延述谈过很多次,得到的回答都在模糊重点,他成绩倒是并无明显下降,可现在的状态似乎随时都要误入歧途。 陈柯青试探着说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进行家访,林延述态度总算有所松动,但他的松动却像是停落在悬崖边的石头,只需再有轻微的风吹草动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林延述近来的状态阮湘也看在眼里,目光总是会不经意间停留在男生背影,而后烦躁地移开视线。 她单手拖腮,在草稿本上画下一个跪在地面哽咽道歉的简笔画小人,小人的右耳垂间还被她特意点上一颗黑痣。 反应过来自己幼稚的行为,阮湘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书包里堆积好几天也没有送出的奶贝发呆。 她承认她确实放心不下林延述,看到他如今颓废堕落的模样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 毕竟是盟友,毕竟他曾帮过自己这么多次,阮湘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林延述视若无睹。 要不然就一次,就这一次她主动发出破冰信号,林延述要是还不识相,那他们之间也就到此为止。 想到这里,阮湘感觉松了口气,她拿出装满奶贝的铁盒,悄悄地放到了林延述的书桌里。 他位置上没人,阮湘本以为林延述今天又在逃课,目光却在停留到走廊时蓦地卡住。 教室外,林延述和秦安宁正站在窗边,男生的位置恰好背对着阮湘,她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只能望见正对着她的秦安宁笑得眉眼弯弯。 阮湘目光落荒而逃,忽然感觉自己无比可笑,心情不好对她就可以冷战无视,对秦安宁就能笑脸相迎是吗? 而她居然在主动向这个人求和。 思及,阮湘忿火中烧地走向林延述位置,想要再度拿回那盒奶贝。她动作太气太急,盒子猝然掉落发出“砰——”声,下一秒,盖子甩开,奶贝雪花般溅落一地。 视线近乎是在瞬间转移向教室外,确定林延述没有注意到这里,阮湘这才稍稍放下心,迅速将奶贝装回盒子。 走着走着,阮湘心中忽然无名火起,她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变得一点也不洒脱?而最让她生气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心口涩涩的闷痛感让她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阮湘站起身,单手紧紧捏着那个模样精致的铁盒走到教室后排,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垃圾桶里。 我到底是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的举动,阮湘垂下眼睑,睫毛止不住颤抖,渐渐惶恐不安起来。 她想她或许是生病了,不然明明只是和林延述冷战,明明只是看到她和别的女生讲话,她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心口闷涩不堪。 她一定只是生病了。 一定。 _ 高三艺术节前夕,阮湘认识了李言景。 男生是她高二的学弟,因为去年看过阮湘校庆的歌唱表演,所以在前几天特意来到一班,礼貌地提出想请阮湘指教歌唱技巧方面的问题。 阮湘没系统性学过声乐,唱歌好听主要是天赋占一大半,学校里音乐老师那么多他不去请教反而来找她,心思昭然若揭。 阮湘本不想搭理,但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那天林延述和秦安宁相谈甚欢的画面,等反应过来时便已答应下来。 李言景也毫不客气,这几天常来找阮湘,频率高到令人咋舌,一来一去不少同学传起了两人的八卦。 中午临放学,林延述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耳边却尽是关于阮湘的闲言碎语,他侧过脸,冷冷抬眸看向窗外。 阮湘和李言景站在一起的模样般配到刺眼,让他心中霎时刮起疾风骤雨。 接风宴过后,林延述的心情变得无比矛盾,他怕阮湘靠近他,却更怕她抛下他,因为他不确定这样的自己是否有与阮湘并肩而行的资格,更怕她得知全貌时会投来他无法接受的眼神。 但李言景就配待在阮湘身边吗? 他更不配。 事实上在林延述看来,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可以配得上停留在阮湘身边,包括他自己。 虽然这段时间他和阮湘尚处于冷战阶段,但他还在和往常一样,关心着女生的一举一动。 李言景这人投机倒把,趁着他和阮湘冷战趁虚而入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得寸进尺地缠在她身边。 林延述指尖不自觉撕扯着书页一角,心中燥闷的情绪如同一场凶猛的飓风,似乎要把所有都搅得地覆天翻。 耳边蝇声嗡嗡不断,他忽然站起身,烦躁地一脚踢开凳子,走向角落里正在编排阮湘的男生。 林延述眉骨压下,拽起他的衣领,冷声道:“闭嘴。” 走廊,待李言景唱完整首歌曲,阮湘指尖点上副歌歌词,告诉他这里的情绪可以更好。 耳边迟迟没有听见回话,阮湘抬起头:“怎么了吗?” 男生看向前方,语气不解:“学姐,这个学长已经盯着我们好久了,你们认识吗?” 闻言,阮湘这才发现林延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面前。此刻,他正审视地盯着她身旁的李言景,面色颇为不善。 林延述双手抱臂,语气重若千钧,明知故问道:“阮湘,他是谁?” “和你有关系吗?”阮湘捏紧歌词,简直要搞不懂林延述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人到底有什么资格现在来问这种话,他不是和秦安宁聊得很开心吗?现在居然反倒来管起她了。 氛围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李言景察觉不对,主动介绍自己:“我是……” “你别理他!” “我没问你!” 李言景话还没说完,便被两人同时开口打断。 林延述神色冷冽,语气稍稍放软了些:“阮湘,我只是担心你交友不慎。” “你有什么资格多管我的闲事?”女生面容冷漠,而后带着强烈的报复心一字一句,原话奉还。 “林延述。”她说,“我们只是盟友而已。” “你越界了。” 如同场一锤定音的死刑,林延述顿时沉默起来,眼底黑眸沉沉,蕴含着无声风暴。 阮湘瞬间便意识到林延述生气了。 他因为自己的话被刺痛到了。 可那又怎样?面前这人的所作所为还都历历在目。 她很记仇,这种想要独占一个人的欲望,这种让人心脏钝痛到难以言喻的情感,她一定要全数、翻倍奉还给他。 …… 夜晚静寂,天空昏暗无色,沉沉压迫。 几个人影带着粗喘声互相扶持,踉踉跄跄地跑出巷口,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绝命逃亡。 巷内,林延述眼帘微低,表情冷漠,正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指背上的血渍,似乎瞧见了什么,他百无聊赖地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了那人逃跑时掉落的黄鹤楼。 林延述指尖一挑剥开烟盖,里面的烟已经少了一半,空余的位置里夹着个一次性火机。 男生了无兴味地靠在墙面,面容在月光下如同把冷峭的剑刃。他略显生疏地低头点烟,手指虚握挡住打火机的莹莹光芒。 路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灰色的墙面上拉得虚长,仿佛即将要被未知的怪物吞没。 烟臭如莸,又苦又涩,呛得林延述不住咳嗽起来,很快尼古丁的味道压去嘴里的血腥,他生涩地吐出口白雾,面孔被烟雾缭绕,模糊不清。 转瞬间,携带着怒意的拳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砸在脸上,林延述被打得偏过头去,嘴里的烟霎时掉在地面,被人用脚狠狠踩灭火光。 手背上的青筋一路延伸到小臂,迟辰一把拽起男生衣领将他拉至身前。 他总是似笑非笑的脸上再没半点表情,而是无比愠怒道:“林延述,你他爹现在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看清来人,林延述本想还击的力气泄了一半。 迟辰这击拳头打得毫不留情,林延述舌尖抵住口腔里肆意弥漫的血腥味,无所谓地笑了出来:“我还真不知道。” 迟辰被他气急,松开手,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你不知道?行啊,我拍下来让阮湘告诉你。” 听到这个名字,林延述脸色骤变:“别告诉她!” “原来你还有在乎的人啊?”迟辰冷声道:“逃课,打架,还真够有你的。前几天把人给我揍成那样,要不是有熟人帮衬你早被抓到少管所了!” 迟辰死死踩着脚下的烟头,恨不得把林延述一起拧死:“烟好抽吗?有意思吗?” “苦,恶心,没意思。” “你知道就行!别疯了林延述,你自甘堕落也有个度,阮湘还等着你跟她道歉。距离你弟回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就算有气你也该撒够了,别毁了你自己的人生!” “阮湘……”林延述神色恹恹,轻轻地念诵着这个名字,很快自嘲地笑了,“我还有必要去打扰她吗?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我更需要她,对她来讲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同学吧。” 瞧见他这副样子,迟辰恨不得再给林延述来一拳:“我真受不了你这么看轻自己,你以为我今天是怎么找到你的?” 闻言,林延述眸光闪动,喉咙骤然发紧,但却并没有勇气说出猜测的那个名字。 迟辰咬牙切齿道:“对,就是阮湘,她早就看出来你状态不对,怕你在外面出事,再三叮嘱我让我看你看得紧点。阮湘什么性格你也知道,她要真觉得你可有可无,你死在路上都不会给你个眼神。” “她现在不是很讨厌我吗?”林延述问。 “阮湘没有讨厌你,她只是生你的气。”迟辰语气逐渐变得无奈,“那天人家来关心你,你说得话那么混,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林延述,就算是为了阮湘,你也该回到正道了。” 男生将手里的烟盒捏扁,并没有回答。 弯月如钩,星光黯淡。 在迟辰几乎打算放弃地离开时,忽然听到林延述唇间发出了声短促地轻笑,似乎是在无言嘲笑自己近些天幼稚的所作所为。 错杂的情绪在他眼中逐渐翻涌、平息。 林延述垂眸擦去唇边的血迹,说:“我知道了。”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8日。 混蛋林延述,才不会轻易原谅你。 第88章 破冰行动 隔天上学,阮湘刚走进校门便看到了林延述的身形。 男生双手插在兜侧,堵在了去教室的必经之路,他穿着好久不见的宽松蓝白校服,规规矩矩地把拉链拉到锁骨处,下巴因为打架受伤的地方也乖乖贴上了创可贴,俨然一副自愿改邪归正的三好学生模样。 视线锁定到阮湘的瞬间,林延述眼眸赫然亮起,拎起书包忙不迭地追在女生身边。 阮湘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这人。 林延述表情挫败一瞬,很快又打起精神,跟条小狗似的牢牢粘在女生身后。 “阮同学。”他试探性地问道,“我给你带了早餐,等下一起吃好吗?” 阮湘想也没想:“滚。” “这几天的笔记我没记,你的能借我抄一下吗?” “滚。” “我听冯嘉瑶说你想去新开的水族馆看人鱼表演,我买了票,周日一起去怎么样?” “滚。” 林延述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放弃:“阮湘,你怎样才能原谅我,你说,我绝对做。” 阮湘眼皮也不抬,只重复道:“滚。” “我滚了你就能原谅我吗?” 女生被他弄烦了,语气不耐:“不能,滚。” 阮湘本以为她只要坚持不理林延述,后者很快就会偃旗息鼓,却不想这人脸皮跟城墙般厚重,打不走也骂不退。 他狗皮膏药似的粘在女生身边,用尽各种方法哄她开心,但却都收效甚微。 自习课时,阮湘正在写着卷子,眼前却忽然飞来个白胖纸团。 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林延述指了指她手中纸团,而后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求她原谅。 阮湘冷淡地别开眼,起身对讲台上正在备课的陈柯青举报道:“陈老师,林延述用纸团砸我。” 下一秒,班里的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林延述身上,他没想到阮湘会做这么绝,抿了下唇,无话可说。 陈柯青瞪他一眼,不悦地将笔砸在讲台:“林延述,你立刻去给我站到最后一排!” 林延述没辩解,只是在途径阮湘座位时特意慢下脚步,在她身边轻声道:“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钢笔在演草纸上划过的痕迹,女生头也没抬,一副对他视若无睹的姿态。 心脏传来微弱的涩痛感,林延述遮住眼底失落,语气如溺水之人在海面努力追寻一根浮萍:“阮湘,这件事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放任我们之间冷战下去,更不应该在你关心我的时候将你推开。” “你怎么对我生气都是应该的,但是不要无视我,好不好?” 良久,回应他的依旧是如海般的沉默。 阮湘垂着头,一言不发,不曾因为林延述的话语有任何松动。 女生强硬的态度已说明一切,他目光涩涩,惘然若失。 “没关系。”林延述嘴角勉强扯出个笑,低声道,“你不愿意理我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我会再想想办法,让你能够毫无芥蒂地原谅我。” 教室内安静的只余彼此呼吸,与男生错肩而过时,阮湘长睫微颤,捏紧手中钢笔,轻声骂道:“混蛋。” _ 秋风寂寥,天气最近降温严重,片片枯叶垂落地面,被风卷动着四散跑去。 阮湘把指尖藏进袖口,拎着青菜虾仁粥快步走进医院大门。 秋天本就疾病高发,冯嘉瑶坚持要风度不要温度,很快便中招住院。 她是由感冒引起的扁桃体发炎,最开始没当一回事,很快加重又变成了支气管肺炎,咳得晚上觉都睡不好。 病房内,周韵筝正在给冯嘉瑶切火龙果,这位病号边输液边玩着手机,偶尔张开嘴巴吃上口周韵筝喂来的水果,好不悠哉。 房内的暖气让身上寒流渐散,阮湘将粥倒进饭盒,放温后递给了冯嘉瑶。 见状,女生可怜巴巴地拉住阮湘袖子轻晃,示意她看向自己另只插着针尖的手背。 阮湘无奈地舀了勺粥,放在冯嘉瑶唇边:“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喂你,听到了吗?” 冯嘉瑶喝上一口,笑嘻嘻道:“就知道湘湘你最好啦。” 周韵筝白了冯嘉瑶一眼,端起切好的果盘喂给阮湘,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下去,就是不管冯嘉瑶死活,任凭后者如何撒娇卖萌都选择视而不见。 咽下口中草莓,周韵筝下定决心道:“冯嘉瑶,以后还是不能惯着你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惯你就真的变成巨婴了。” 闻言,冯嘉瑶连忙示意阮湘把饭放在桌面,她神情坚毅,痛心疾首道:“湘湘你快歇着,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周韵筝冷脸宣判:“晚了。” 阮湘弯起唇角,附和道:“嘉瑶,你早就该这样了。” 三人又闹了一会儿,待阮湘离开病房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走廊上病患众多,阮湘低头回着消息,耳边却突兀传来道熟悉女声。 她下意识回过头,周边视野闯进眼前的刹那,阮湘瞳孔骤缩,清楚地望见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的一个人——阮甄。 与她相对处的阮甄显然也发现了阮湘,女人一言不发,慌张地将头侧过,踉踉跄跄地拄着拐杖离开走廊,几乎像是落荒而逃般的狼狈。 阮湘咬紧下唇,在回过头的瞬间却又正面撞上了陈承毅。 前有狼后有虎,阮湘在心里小声骂了句,加快步伐打算离开这里,但走廊狭窄,两人又是直面碰见,根本无法躲避。 陈承毅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阮湘胳膊,五指收紧,笑眯眯道:“湘湘,看见爸爸也不打声招呼,在外面学得越发没礼貌了。你是来看你妈吗?走,跟爸爸一起过去。” 阮湘一下没能把他胳膊甩开,死死瞪着男人:“别碰我!你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我可不介意在这里被人当作笑话围观。” 闻言,陈承毅眉头一拧,他松开手,皮笑肉不笑道:“这就是你对爸爸说话的语气?” 阮湘懒得跟他多废话一句,狠狠撞开陈承毅,跑到马路边迅速拦上辆出租离开。 车子驶离医院很远后,阮湘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松懈下来。 她麻木地捋起衣袖,原本光洁的手臂被男人用指尖攥出青紫痕迹,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脑海中不间断闪过阮甄拄着拐杖的羸弱身形,阮湘放下袖子,疲惫地摇下车窗,想让冷风吹走那些本不该有的繁杂思绪,心情一时间沉入谷底。 下车时,有秋风吹过遍地碎叶,阮湘迈着沉重步伐走到单元楼,发现林延述正站在这里等她。 男生这几日常会来她家小区,不过倒不是全然因为阮湘,而是在带这片区域的流浪猫做绝育,找领养人。 阮湘之前也帮助过些流浪猫,但因为经济问题再加上没有好的术后照顾条件,只能量力而行。 林延述那天在班里说过的话并无作假,他确实一直在想办法让阮湘开心,解决她所在意的事情。 两人还没和好,对视间气氛有些尴尬。 林延述率先开口:“我们谈谈?” 阮湘想了想,看在小猫咪们的份上,勉强答应了男生的请求。 并肩坐在小区的木色长椅之中,再开口时,林延述话语里有倾诉之意。 “阮湘。”他说,“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养过只猫,但准确来说也不算养,是和它搭伙。” “后来有天找不到它了,我慌张地到处寻找,最后才发现它是有主人的,自始至终,我和它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因为它在可怜我。” 阮湘问:“你觉得我关心你也是因为可怜你?” 林延述摇了摇头:“相反,我是因为清楚你对我的关心不是出自于可怜才会说出那句话。” “你那天猜得没错,我脸上的巴掌的确是我爸扇的,因为我忤逆了他,没再继续当个听话的人偶。” 林延述表情倦然、疲惫:“那天他对我讲了蛮多,所以我很怕你越了解我,越跟我接触,反而会变得讨厌我。” “只有这么简单吗?”阮湘看向他,“你爸跟你都说了什么?” 男生目光复杂,没有开口。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阮湘又问,“解释解释你前段时间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 “或许是叛逆期到了?”林延述说,“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割裂,无法再把这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般继续忍耐,也不想再当别人眼里所谓的好学生,我这行为吓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无语到我了。”阮湘语气淡淡,“你说完了吗,说完我上楼了。” 见女生态度有所缓和,林延述试探道:“阮湘,你能原谅我吗?” 阮湘思考了下,直言不讳:“我能理解你,但是并不能完全原谅你。” “林延述,我发现你总是沉浸在你的臆想当中,这应该也跟你的生长环境有关。我不知道你爸爸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会把你PUA的这么惨,但我知道一直缄口不言下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我清楚这点,想开解你,但你却总是抗拒,我也挺无力的。事到如今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讨厌你,你不要乱七八糟的想那么多。” 阮湘继续道:“我生气的原因你也清楚,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开始逐渐清晰起来,所以我无法对你的悲伤视若无睹,更不想看到你落寞的模样。” “如果你既不想对我坦白,又不想和我做陌生人,那么从今往后你在我面前就不要流露出你的痛苦,一丝一毫也不要。” 尾音渐落,女生话语在林延述心中犹如石子般颗颗滚坠,他一字一字接住,咬碎,将沉重堆积胸腔。 良久,他“嗯”了声,笑起来:“我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阮湘几乎是想质问林延述他到底在笑什么?听不出来这是气话吗?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就这样吧,阮湘告诫自己,林延述是真痛苦还是假快乐跟她没任何关系,她也很疲惫,这件事就此揭过,不要再提了。 临别前,男生将早就买好的水族馆门票递给阮湘,语气期许:“阮同学,看在小猫们的面子上,答应我好吗?” 瞧见林延述这副表情,阮湘蓦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养过只小金毛,它笨头笨脑地经常犯错。 每次只要她一生气,小金毛就会立刻趴在地面,垂着尾巴,把下颚放在毛茸茸的前腿上,而后抬起黑亮的眼睛盯着她,从喉咙里发出委屈呜咽。 每当这个时候,阮湘就会长叹一口气,蹲在地面轻轻揉搓着它圆滚滚的脑袋,认真地告诉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哦。” 人与人或人与动物之间,只要产生了感情链接就会不断的降低底线,这是阮湘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命运早在不经意间将这种链接交织,过往是针,感情是丝线,把他们拼拼凑凑地缝补在一起,等发现早已为时已晚,情绪通感,分开和讨厌都变得难上加难。 有风刮过,一片枯黄枫叶稳稳落在男生额发,他甩了下脑袋,将叶片滑落在地。 见阮湘迟迟不说话,林延述把水族馆的门票快速塞进女生掌心:“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怕她会反悔似的,林延述起身就要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阮湘抓紧手中门票,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林延述。” 她低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22日。 看在小猫和小狗的面子上,原谅这个笨蛋一次。 第89章 心动频率 Nerissa:「你是说,你要去和林延述约会?」 看见夏晚风回复的微信时,阮湘正在刷牙。 见她误会,女生惊得连忙咬住牙刷,腾出双手打字道:「我这才不是和他约会,是他借此机会跟我赔罪而已!」 对面很快发来一段语音条,阮湘将音量调小,放在耳边。 下一秒,手机里传来了夏晚风带着笑意的嗓音,女生尾音稍挑,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在星期天下午单独去水族馆只是为了道歉赔罪,有意思。」 嘴里的薄荷泡沫辣得嗓子一阵发痛,阮湘强忍着尴尬迅速回复:「本来没什么,夏老师你这么一说显得好奇怪……」 Nerissa:「不要害羞,玩得开心。」 等阮湘洗漱完毕,夏晚风已经给她转发来好几条帖子,无外乎都是和男生第一次出去约会时要小心哪些。 阮湘一个都没点开,闭着眼睛催自己快点睡觉,才刚有些困意就又接到了周韵筝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生语气格外兴奋,约她这个国庆一起去海边旅行。 阮湘听完,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答应亲戚国庆期间在她开的书店做兼职,时间实在是腾不开。 “你真的不来吗湘湘?”闻言,周韵筝语气顿时蔫了下去,“我还想介绍我表哥跟你认识呢,我有预感你们一定很合得来。” “还是等有机会再认识吧,别光记得玩,你们可要给我带纪念品哦。” “知道啦。” 挂完电话,阮湘注意*到林延述在十分钟前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Citrus:「睡了吗?」 她如实回复:「没有。」 对方秒回:「我很期待明天。」 阮湘抿了下唇:「有什么可期待的?」 Citrus:「单独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就很值得期待。」 Citrus:「要不然明天我去接你?」 不吃湘菇:「也可以。你快点睡觉吧,我也要睡了。」 Citrus:「我睡不着的。」 不吃湘菇:「为什么?」 聊天框显示对方一直正在输入中,却半天没再发来消息。 阮湘等得有点困,打着哈欠将手机锁屏放在床头柜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她洗漱完打开手机,看见林延述在昨晚的凌晨四点二十分发来一条消息。 Citrus:「因为你。」 …… 下午的光线灿烂,满目温暖之意。 阮湘换好衣服,依稀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她几步跑去打开窗户,远远望见林延述正站在单元楼下等她。 男生穿着件锋锐的黑色飞行夹克,脖颈间挂着个银色头戴式耳机,周身气息如雪后松柏般清冽、沉稳。 林延述身形鹤然而立,双手插在外套兜侧,正抬头望着阮湘,瞳眸里晕出淡淡笑意。 见状,阮湘“砰”地一声关上窗户,迅速系好鞋带匆匆出门。 刚下去两阶楼梯,女生忽然又顿住脚步,调转方向,从卧室的化妆盒里拿出了支唇釉涂在唇瓣。因为涂得速度太快、太急,樱桃粉弥出唇线,阮湘指尖包着纸巾,小心地抹掉唇角外的痕迹。 纸面一次次摩擦过肌肤,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阮湘不禁想道,明明只是和林延述单独出去而已,她到底为什么要涂唇釉啊? 都怪夏老师。 自己肯定是被她昨天的打趣给带歪思绪了。 对,就是这样。 此刻过分在意的行为让阮湘有些不好意思,犹豫过后,她欲盖弥彰地将唇釉全部擦去。 因为用力过猛,女生淡粉的唇瓣被擦得泛起胭脂嫩红,然而就在脚步即将跨出家门的刹那,阮湘又蹬蹬地跑回了卧室。 再次打开化妆盒,女生拿出支椰子味的变色唇膏涂在唇瓣,用完后随手塞进了身上背着的黑色挎包里。 尽管嘴硬地不想承认,但这次冷战确实让阮湘意识到,有些情感似乎正在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 彼时正值下午,秋意正浓,柏油路面闪闪发亮,似踩酥一地碎星。 两人在门口检完票,迎面踏入这片属于海洋的蔚蓝。 热带鱼展示区、海底隧道、水母馆、珊瑚礁、如同整片海洋被移植到陆地展览,深蓝的光影绰绰,水波粼粼,人群穿流而过,脚步也变成摆尾,行走在陆地的海洋。 来观看美人鱼表演的游客有许多,基本都是些年轻的面孔,饶是阮湘和林延述早早便来占位也险些被他们冲开。 一位年纪大些的奶奶不知怎地让人群推挤到了前面,阮湘连忙避开,好让奶奶有个位置站稳。 人群熙攘,不知是谁先踩到了谁的脚,谁又碰到了谁,阮湘脚尖一撇身子便矮下去,就在她险些栽倒的瞬间,忽然,身体被一双手臂不由分说地搂进怀里。 柑橘清香霎时冲破海水的味道萦绕鼻尖,阮湘懊恼地抬起头,听见林延述声音咬在她耳边道:“小心一点,阮同学。” “我知道了。”阮湘站稳身体,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眸逃避般地看向玻璃里的鱼群。 表演准点开始,伴着悠扬乐声,两条人鱼坠入蔚蓝水面。柔长瑰丽的赤红、青蓝鱼尾荡出涟漪,光线层层透撒在水中,如神祇降临。 墨色发丝随水波扬起,她们翻越鱼群、礁石,默契地游动着纤细的身躯,而后静静停落在阮湘面前,微笑着把手臂背在身后。 似心有所感一般,阮湘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再伸出手时,人鱼把双手捧在胸前,缓缓打开掌心。 随着众人的惊叹声,她看到人鱼柔嫩的掌心里正缓缓盛开着一朵纯白的铃兰花。 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其中,阮湘指尖隔着玻璃轻点上那朵铃兰,下一秒,花朵骤然消散在眼前,雪白的花瓣顺着水流漂浮,游至上空。 人鱼眉眼含笑,晃动尾巴搅开水波,指向阮湘身旁。 她下意识侧过头,而后在下一刻望进了林延述清锐而又认真的目光,男生牵唇一笑,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紧闭的五指逐渐伸开,一枚精致的铃兰胸针绽开在阮湘眼前,碧绿枝蔓丛生在白色花朵当中,每一片花瓣都雕琢细腻,栩栩如生。 他似乎已等待此刻许久,只为献出掌心的礼物。 迎着女生的温润目光,林延述微微俯身,在整片蔚蓝中低声道:“阮同学,快点原谅我好不好?” “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吗?” “嗯。” 阮湘轻笑道:“林鼹鼠,你好土。” “但你笑得很漂亮。”林延述语气轻松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呢。”虽是这么说,但女生脸颊梨涡浅浅,很快便接过胸针别在了开衫上。 “那阮同学,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阮湘垂下眸,语气傲娇:“稍稍原谅你了。” 林延述笑起来:“那就好。” 人鱼表演结束不久,两人按照地图指引去到了标本馆。 这家水族馆蛮会抓人眼球,标本馆里的每个玻璃柜里都装满了精巧的贝壳与海螺。上面均含有水族馆标识的手绘画,可买整瓶也可自装,贝壳海螺随意挑选。 阮湘打算给夏晚风寄去一瓶,后者从西藏回来后又跑去了沙漠旅行,实在是需要睹物思海。 许是来得太晚,贝壳和海螺被挑选的只剩浅浅一层,阮湘站在玻璃柜旁,对着光线拾捡夏晚风喜欢的花色。 林延述对这些不感兴趣,帮着挑了几个后站在一旁听起了墙上鱼类标本的说明讲解。 他身边有对情侣不知怎地忽然闹起别扭,女方生气地吐槽道:“我都说了我想要海螺,你光送我瓶贝壳什么意思?蠢直男!” 男方语气很冤:“我还不是看这里的海螺都不好看才只给你挑了贝壳。” “你以为我真喜欢海螺吗?我是要寓意,你气死我得了!” “几个破海螺能有啥寓意啊?” “你什么态度?真想知道自己搜去!” 见身边的情侣吵吵闹闹地离开了标本馆,林延述垂下眉眼,饶有兴味地搜索起海螺的寓意。 只见百度出来的结果写道:送异性海螺的寓意有两种。 1.海螺是可以永久存在的,这是ta在向你表达爱意,希望彼此永久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 2.海螺的形状如同号角,代表吹响了爱的进行曲,寓意为:快来,我要喜欢你了。 视线扫完字迹,林延述把手机放回在口袋,若无其事地走到阮湘身边。 他似做无意地拨了拨玻璃柜里的一大片贝壳,问道:“怎么不装几个海螺进去?” 闻言,女生语气难掩嫌弃:“海螺被挑得没剩几个了,并且都长得好丑。” “我还挺喜欢海螺的,能送一个给我吗?” 阮湘想也没想道:“可以呀。” 就在女生伸手拿向海螺的瞬间,突然,刚刚那对情侣中的男方飞奔到了玻璃柜前。他面容满是慌张,迅速翻找起柜子里剩下的海螺丢进瓶口。 在看到阮湘手中的海螺时,男生双眼蓦地一亮,连忙祈求道:“美女,能不能把这个海螺让给我?我跟我女朋友吵架了,我答应她要把这里的所有海螺都买给她,她就给我五分钟时间,买不完我就完蛋了!” “呃……”见状,阮湘看了眼身旁的林延述,“要不然下次再送你?” 男生盯着海螺,久久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片刻后,他敛下眼眸,语气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好吧,那就下次。” 经过这一番插曲,两人离开水族馆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 今日天气舒适宜人,阳光暖洋洋地投撒在地面,路边的桂花开得正浓,整条柏油路径芳香四溢。 阮湘坐在长椅上,睫毛半垂,指尖捻起朵落在身上的黄色小花。女生肤色在光线下映白,此刻清清落落地坐在那里,身形片片融进微光,似初雪般干净透亮。 不远处,林延述手里拎着两杯茉莉初雪走到阮湘身前。 阴影投落,挡住了一小片阳光,阮湘抬眼,慢悠悠地说道:“林延述,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男生将茉莉初雪放在长椅,语气顺从:“我有问必答。” “我想知道如果没有李言景,你还会这么快和我道歉吗?” “会。”林延述想也不想地交出答案,“和你冷战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所以即使没有他,我也会很快来和你道歉。” 阮湘“嗯”了声,还算满意这个回答。 “不过看到你们聊天,我实在是很不爽。”男生扯了扯唇线,不咸不淡地补充道。 “你有什么好不爽的?”阮湘说,“某人不是和秦安宁聊得很开心吗,人家被你哄得笑得那么漂亮。” “我哪有?” “我上次看得很清楚,别想抵赖。” 林延述在脑海里疯狂调动记忆,半响才想起来阮湘说得是哪次:“你误会了,上次是她比赛拿到冠军来找我报喜,我随口恭喜一句。” “哦。” 阮湘说:“所以才不是只有你在不爽好吗,你看到我和李言景在一起是什么心情,我当时看到你跟秦安宁就是什么心情。” “真的吗?” 林延述语气骤然加重,眸光点亮,把余下的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阮湘,我是吃醋了,难道你也是吗?” “?!” 阮湘被男生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慌张一瞬,但很快又恢复镇定自若,像是在说服自己那般:“吃朋友的醋也很正常吧。” “那如果我说,我对你好像不止是朋友呢。” “?!” 上次阮湘和李言景的事情直到现在还让林延述心有余悸,他清楚,阮湘身边有没有他其实都不太有任何区别,她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风生水起。 两人的关系自开始就不对等,他又太缺乏自信,所以总是情不自禁陷入到患得患失当中。 此刻,他太需要让阮湘把目光专注于自己身上,来证明他对她的唯一性。 在女生不解的眸光中,林延述忽然抓住了阮湘垂在身侧的指尖,而后他下颌稍仰,轻轻地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一侧。 肌肤触碰间的触感灼热,阮湘下意识想抽回手,指尖却被男生强制性抓住、按紧,直至牢牢贴合。 脉搏沿着心跳感一声声震颤在温热掌心,如同枝叶在春日顶破土壤,阮湘眼底的所有情绪骤然褪去,她眨了下眼,只余一片未开悟的惘然。 “感受到了吗?我心跳的频率。”林延述问。 仿佛是被忽然点醒了般。 阮湘瞳孔颤抖一瞬,在下一秒撞进了男生分外澄澈、炽热的眸光。 林延述松开她的手,指向心脏,在这刻坦然揭开情丝:“它因为你,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阮湘,你会因为朋友,心跳得这么快吗?”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23日。!!! 别问我!别问我!别问我!不许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林延述是不是有病啊! 第90章 只看向你 起身的瞬间,阮湘听到心跳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脸颊的温度一路引燃,仿佛即刻就要融化在这片明亮。 “之前不会但现在会了,你满意了吗,朋友。” 朋友两字被女生刻意加重语气,强调着两人现在的关系,提醒林延述不要逾矩。 “不满意。” 男生没被吓退,目光反而变得更加灼热:“阮湘,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阮湘本就燥得不行,偏生林延述还在追问,她转过头,闷声道:“反正我目前只有这一个答案,你不许再问了!” “好,我不问了。” 望着女生通红的耳尖,他语气轻松,似乎已经胜券在握:“阮湘,我会等你。” 等你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夕阳缓缓垂落,收拢天际中的最后一道光线。 和阮湘分开后,林延述独自迎着晚风回到公寓。 客厅的茶几上扔着几包薯片袋子和没吃完的炸鸡外卖,林桦越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正拿手柄打着游戏。 听到开门声,他瞬间直起身体,慌张地想把桌面垃圾扫进垃圾桶,却因为动作太急,一不小心碰翻了还没吃完的麻辣烫。 林延述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一片狼藉的客厅,杂乱的衣物,让人不适的气味,吸满汤汁满是秽物的地毯,还有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 他愣了一秒,而后换上拖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自从那天接风宴后,林桦越就暂时搬到了林延述所居住的公寓,但两人平日都要上学,林延述前段时间又经常晚归,回来时林桦越早就进到卧室,像今天这么正面撞见还是头一次。 林桦越尴尬地咳嗽几声,扔下两张纸在地毯,纸面渐渐被汤汁渗透,一点点干瘪下去。 林延述没说话,瞥见条黑王蛇正在地板肆无忌惮地爬行。 看到林延述,它蛇头高扬,缓缓吐出暗黑蛇信,似乎在警告这个外来入侵人员。 “客厅我会叫人来收拾的。”林桦越说。 “随便你。”林延述径直走向阳台,将无拘无束拎回卧室。 “你干嘛要把钢琴烧了?”林桦越问,“就因为爸逼你弹琴?” “跟你有关系吗?” 林桦越表情顿住一瞬,随后忽然站起身,像是下定决心般:“呃……哥,其实你小时候那次钢琴比赛是我叫爸带他商场上的伙伴去看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天你发烧了,我本意是想让爸多喜欢你一点,谁知道……” 故事的真相猝不及防揭露眼前,回忆过往,林延述瞳眸紧缩,表情渐渐从不虞转为了悟,随即很快释然地笑出声来。 怪不得…… 原来是这样啊。 林延述笑得几欲要弯下腰,笑音不断从唇齿泄出,最后只汇成了自嘲的三个字:“谢谢你。” “啊?”林桦越不解,“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没有一件事,一样物品在这个家会是独属于我的,不管是那架你不学才轮到我的钢琴,还是这间买给我的房子。” 闻言,林桦越语气焦急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那天大吵一架爸他事后也很难受。你又不是不知道爸什么脾气,哥,你真的误会爸了,他一直逼你继续弹琴才不是为了让你当工具人,而是想让你重拾对钢琴的热……” “砰——” 林桦越话还没说完,林延述便已经把房门落锁,余下的字句撞向门把,掉落在地。 他将无拘无束放在书桌,垂下眼睑,指尖又一次狠狠剜进腰腹。 多荒谬。 他本以为林成责那天来到比赛现场是因为他的努力和成绩总算被他看进眼里,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他人生中至少是有一个时刻终于被父亲肯定,林延述为此还小小地庆幸、安慰过自己,却不想原来林成责根本不是来看他。 他只是为了哄林桦越开心。 简直太好笑了,他到底在自作多情什么啊,他到底在幻想什么啊? 随着指尖攥入的程度加深,林延述呼吸逐渐变得紧促,凌乱起来。 静谧空间内,秒针哒哒走过,急切地推动着分针和时针的脚步。不久后,手机传来的特别关心提示音打破了空气中窒息的泥泞死寂。 再抬起头时,林延述瞳孔里泛出几道皲裂血丝,他手指离开腰腹,从口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对话框中,阮湘一连传了五张照片给他,其中不但有他们今天在水族馆的合照,还有张她笑着把胸针拿在手心的自拍。 林延述刚点击保存,自拍便被女生迅速撤回。 不吃湘菇:「……」 不吃湘菇:「我发错了,撤回那张你就当没看到。」 Citrus::「怎么办?我不但看到了,还已经保存下来了。」 不吃湘菇:「我不想灭口,你不要逼我。」 不吃湘菇:「你真的好烦人啊。」 Citrus:「我会好好珍藏这张照片的。」 Citrus:「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不吃湘菇:「嗯。」 Citrus:「这么高冷?你是不是又脸红了。」 这句话发出去后,女生那边的打字速度突然加快几分。 不吃湘菇:「你想多了,我就是单纯懒得跟你讲那么多。」 Citrus:「你现在能接电话吗?」 不吃湘菇:「干嘛?」 Citrus:「突然很想听你的声音。」 很快,一通来电显示在手机屏上方。 林延述拉开窗帘,望着高楼大厦的点点灯光,听着耳畔女生的清甜嗓音,忽然觉得一切还没有完全糟糕透顶。 他的人生本如一潭死水,布满绿藻与各类蝇虫,而阮湘的出现就像是一叶浮萍,给予了他继续苟活的动力。恍然间,春风已从水面拂过,刮起阵阵涟漪,她驱散雾霭,增添氧气,直到水面能够投落出清晰倒影。 而他也因此居然开始满怀憧憬,期待未来。 _ 不日后,秋光粼粼,空气沁凉怡人。 一中今年的艺术节恰好踩在了国庆放假的前夕举办,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操场上人来人往,各班在老师和学生会的监督下坐得整整齐齐,被强制性要求听了半个小时的校领导发言。 赵晨繁嫌无聊,组织大家玩起了游戏。 几人玩你有我没有玩得不亦乐乎,等游戏结束时,参加艺术节的同学们已经上台表演了好几个节目。 阮湘找张依琳要来张节目单,挨个查李言景的演出顺序。 见状,林延述刻意凑在女生身边:“你有期待的节目?” 阮湘“嗯”了声:“我答应李言景等他上台的时候给他录个视频。” 听到这个名字,林延述语气不悦:“你跟他还有联系?” “为什么要不联系?” 男生哑口无言,独自生了会儿闷气,阮湘见他最近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更懒得多说。 微风拂过间,泛黄叶片随风而落。 等林延述好不容易开导完自己,身边的女生早已不见踪影,见四下都找不到人,他心头警铃顿时大响。 阮湘不会是去找李言景了吧? 眉眼不自觉地丧气垂下,等林延述好不容易找到女生时,李言景已经伴着众人的掌声缓步上台。 见阮湘在台下神色专注,林延述静静走到女生身边,礼貌地没有打扰。 一直到节目结束,阮湘才恍然发现身边多了个气压低沉的大活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男生单手插在兜侧,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吃味:“你看他看得那么专注,注意不到我也正常。” 林延述这副模样倒是少见,阮湘没忍住,笑了出来:“确实。你这张脸虽然长得不错,但认识你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有点看腻味了。” “就算看腻了你也不能放任自己审美降级吧,他哪里有我帅?” 阮湘礼貌端水:“你们各有各的优点,有什么好比的,大家都是朋友。” “阮学姐!”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拦住了林延述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李言景一下台便直奔阮湘而来,神情是重压过后的轻松肆意:“我看看,视频拍好了吗?” 兴许是刚刚结束完表演的缘故,男生周身气息松弛而又矜贵,笑起来时两颗尖锐虎牙落在唇边,像只盯着主人甩尾的陨石边牧。 “拍好了。”阮湘说,“你发挥的很不错,我在台下听到好多人都在夸你。” “那你呢?”李言景眼神期待,“阮学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闻言,林延述双手抱臂,内心冷笑一声: 呵呵,不怎么样。 “很厉害。”阮湘说,“我努力了,但的确挑不出你的任何问题。” “都是多亏了学姐的帮助。”李言景唇边笑意愈发明显,“阮湘,你国庆有空吗?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作为感谢。” “她不方便。”林延述上前一步,语气冷漠,“你阮学姐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去打工。” “要你多嘴?”阮湘拧了下林延述胳膊,看向李言景,“吃饭就算了,你不用客气,我也并没有帮到你很多。” 李言景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碍于林延述在这儿不太方便,只得询问道:“学姐,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 “绝对不行。” 两人同时给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还没等阮湘发难,林延述抢先开口道:“阮湘,别和他走,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他看向女生双眸,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你会选我的,对吧。” 林延述话语强硬,将本该是疑问的句式说得肯定,仿佛对阮湘的选择有充足自信。 李言景笑容开始变得勉强,他压了下眼尾,皮笑肉不笑道:“林学长,我建议你还是尊重下学姐的想法,让她自己做选择。” 好像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就陷入到这般尴尬境地当中,阮湘看一眼两人,表情少见地流露出几分为难。 “你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下一秒,掌心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温暖覆盖。 林延述不由分说地握住女生右手,带着她剥开人群,穿越人潮。 身体近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阮湘双眸猝然睁大,连着踉跄几步才跟上男生步伐, 她讶异道:“林延述你干嘛?” 男生没有回头,只露出片清峋后颈,字音清晰:“我在替你做正确的选择。” 闻言,阮湘视线扫向两人相贴的掌心,忽觉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动一瞬。她无措地用力摆手,却没能将那份悸动甩开,反而被男生牵得更紧,直至彼此十指相扣。 驶离的步伐随之逐渐变快,阮湘回头望了一眼李言景,口型道:“抱歉。” 男生眼神黯淡,勉强地扯扯嘴角,停下了追逐的步伐。 混濛白日,云层温柔如棉,两人脚步前后踏过满地梧桐枯叶,一步一响。 林延述将步伐停在树下,垂眸看向了面前女生。 “阮湘。”他说,“你别再看他了,好不好?” 男生一路动作强制,可开口时的话语却带着浓浓的祈求意味,主动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卑微而又被动的地位。 阮湘不解,只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看到我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时,你要露出那么不爽的神情? 为什么在我没有坚定地选择你时,你的眼中会闪过抹不容错辨的伤心? 为什么我只是短暂地选择了忽略你,你便会笨拙地用尽全身解数,想要再次引起我的注意? “因为,我想让你的眼睛只看着我。” 在此刻,林延述终于不再掩饰内心深处对阮湘的浓烈占有欲,坦荡地表达出了这个近乎无礼的想法。 心脏在此刻像是被放置了一台架子鼓,因他跳动的声音开始逐渐轰鸣在耳畔。 那份还不能明说的感情,几乎昭然若揭。 但怎么可以只有她在心动? 阮湘怔愣片刻,随后垂眸一笑,温声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满足你一次。” 光幕中,天空被垂落的夕阳勾勒成橘金渐变,柔和的光晕遮天蔽日倾洒下来,笼罩所有心动色彩。 呼吸交织间,阮湘脖颈稍扬,在下一秒对上了男生的灼灼目光。 “林延述,如你所愿。” 她双眸带笑,轻声道:“我现在,只看着你。” 微风拂过,树影摇曳,刹那间,两人的轮廓线被夕阳渐渐融化,他们的身形逐渐贴近彼此,在黄昏的校园下,在声声鸟叫与喧哗声中,在那片呼吸交织的静默里。 他的影子,吻上了她。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30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90-100 第91章 别无她星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早晨,两人提前来到打工的地方熟悉环境,书店在商场中央,客流量还算不错,内置咖啡与轻食。 吃过早饭,阮湘换上工作围裙,正准备去货架整理图书时,却被林延述突然拦住脚步。 男生走到她旁边,指了指围裙身侧垂落两根的带子,语气为难:“阮同学,我碰不到,能帮我系一下吗?” 林延述手长腿长,怎么看也不会是够不着带子,他那点小心机阮湘一眼便知,笑眯眯地配合道:“好啊。” 语毕,她双手抓住林延述腰间的两根细带,在交叉时用力一勒,刹那间,腰部传来的刺痛感让后者疼得差点蹲在地面。 林延述单手撑着桌子,手背青筋泛起,小口小口地嘶着凉气问:“阮同学,你蓄意谋杀亲友?” “哪有儿?”阮湘眨眨眼睛,表情无辜又懵懂,“林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瞧见女生这副样子,林延述无论如何也生不来气,整个人都被她吃得死死,只得磨了磨后槽牙认栽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温柔点。” 阮湘这才收起嬉闹神色,给林延述系了个漂亮的对称蝴蝶结。 两人的工作算不上特别忙,日常就是打扫下卫生,整理库存,再把散乱的图书规整完毕等一些体力活。 只是很快,店长便给他们两人交派了一个新的任务——叠纸星星。 书店最近在搞营销活动,只要消费满两百就送一瓶掌心大小的纸星星,集够三瓶便可以兑换本自选书籍。 纸星星里面有的会写上句只有拆开才能看到的国内外诗词诗歌,如若拆到后带书店定位朗读并po上网,集赞满一百还可以额外兑换本诗集。 之前员工们叠得纸星星都分发的差不多,店长拿出来厚厚几摞折纸条递给两人,嘱咐他们这三天除了打扫卫生外不用再做其他工作,只需叠完这些就行。 店长走后,阮湘望向堆满了一整张桌子的彩色纸条,感叹这国庆的三倍工资还真不是白拿。 林延述这人虽然脑子好使,但手实在是笨拙不堪,给纸条打结时好几次差点把纸撕烂,被阮湘嫌弃地赶去寻找诗词,在纸条上挑着写些句子。 她则负责把纸条挨个打结,在最后和林延述一起折叠。 两人配合默契,意外做得还不错。 纸星星一连叠了两天,阮湘到最后已经身心麻木,感觉自己变成了流水线上的女工,又或者是店门口只会摆手的招财小猫,日日机械地做着重复动作。 终于又叠完一摞,阮湘身心俱疲地趴在桌面,十根指尖充血变得粉扑扑一片,仿佛每根指头都踩上了印泥。 朋友圈里都是同学在各地旅游外出的打卡照片,冯嘉瑶这个刷屏狂魔恨不得要把阮湘整个朋友圈给统治,翻完一条还有一条,跟瀑布似的往下倾泻。 她和周韵筝几人一起去海华市看了烟火大会,海边场景美轮美奂,传来的视频与图片把阮湘羡慕的眼都看直了。 退出聊天框,阮湘指尖拨弄着叠好的星星们,忍不住小声许愿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说什么也不要来打工了。” “你想出去玩吗?”林延述笔尖没停,写下一连串漂亮的英文单词。 阮湘努力打起精神,继续叠着星星:“其实也不是多想去玩,只是想和嘉瑶她们一起去海边。” “这次看来是没机会了。”林延述指了指桌子上的几叠纸条,调侃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认命地接受社会磨炼,当好资本家的廉价苦力。” “好吧。”阮湘语气蔫蔫,“我认命。” 因为怕纸星星叠不完的缘故,两个资本家的苦力埋头苦干,足足加班熬到了晚上十点。 夜色袭人,隔壁猫咖刚刚下班,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趁乱溜出时慌不择路地跑进书店,穿着女仆装的实习店员紧随其后,神色慌张。 这橘猫虽然肥胖,但身姿却格外灵活,一路东跳西跳地引起一阵骚动,把好多本书籍弄得摔落在地。 阮湘出来放风时顺便看了会儿热闹,好心加入到抓小猫的队伍当中,结果却意外被它爪子划伤手背,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 待她带着受伤的手背回到书店隔间时,男生正半身靠在门框,眼神凉凉地瞧着她。 林延述双手抱臂,视线定格在她手背上时,周身气息越发冷然。 阮湘抿了抿唇,没说话,有点委屈。 男生表情无奈,很快去药店买来碘伏和棉签回来。 明亮灯光下,褐色的棉签涂抹在伤口处传来一阵热辣痛意,阮湘倒吸口凉气,蹙眉道:“好痛。” “还好这猫打过针,不然你这三天工资都要交给狂犬疫苗。”林延述音色像结了霜,冷冷吹过来,“等下我送你回家,剩下的纸条我拿回家叠,你先歇着。” 阮湘脑袋微歪,忍不住道:“林延述,你对我真好。” 闻言,后者掀起眼皮看向了面前女生。 他语气如常,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宠溺:“我猜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临走前,时针已经慢悠悠地抵达十一的位置,两人把店里卫生打扫完毕,关灯锁门离开。 阮湘前脚刚还没走出几步,一只橘色的身影就骤然闪现在眼前,它肥胖的身躯对着阮湘的小腿就是一通乱蹭,嘴里还喵喵地叫个不停。 “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阮湘垂眸看着这只乱跑的橘猫,语气颇为无奈。 猫咖这会儿早已锁门下班,现在就算是它想回去也没它的容身之处。 见状,林延述立即将女生拉在身边:“小心它再抓到你。” “没事,刚刚店员已经把它指甲都修剪整齐了,它一般不伤人,可能那会儿是被我们吓到应激了。” 见猫咖的玻璃门旁贴着店主电话,阮湘嘱咐林延述看好这猫,她去联系下店主,免得猫咪等下再跑丢了。 男生漫不经心地“哦”了声算作同意,面无*表情地蹲下身盯着这只橘猫。 它这会儿倒是不认生,冲着林延述喵了一声,懒洋洋地趴在他的面前。 林延述检查完它指甲,伸出手指轻轻挠着大橘的下巴,低声叮嘱道:“像她那么善良的人不多,以后别再乱跑了,知道吗?” 大橘舒服地眯起眼,十有八九是没有听懂。 林延述缓慢勾起唇角,无可奈何道:“笨蛋。” 店长这会儿刚到家不久,大概要二十分钟才能赶来,阮湘不放心,抱起大橘坐在猫咖门口的凳子上等待。 见林延述半天没反应,阮湘抬起头,声音有意放软了些,可怜兮兮地举起小猫爪子对他摇了摇:“林延述,陪我们等一等好不好?” 女生嗓音本就清甜,此刻又刻意带上撒娇意味,一字字似羽毛浅浅划过肌肤,带来几分难捱的痒意。 闻言,林延述长睫略掀,瞳孔里闪过些说不明的情绪。 他双手放进大衣兜侧,俯身盯着面前女生,嗓音低缓、冷然:“阮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撒娇就可以让我留下来陪你?” 阮湘歪了歪脑袋,眼眸里笑意灵动:“难道你不会吗?” 话音落定,林延述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他失笑一声,掌心揉向女生发丝,随后接过了她手中的小猫,默默地陪在阮湘身边。 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_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末尾,两人如期叠完了所有星星,店长笑呵呵地给他们转账工资并报销了这几天的餐费。 临分别前,林延述送给了阮湘一瓶纸星星作为礼物。 装满彩色星星的玻璃瓶外层有精心绘制的手作图案,瓶口处还缠着根精致的蝴蝶结丝带,无不彰显主人的良苦用心。 阮湘接过玻璃瓶,笑道:“你这么有心啊?” “嗯,我在其中一颗星星上还写了句诗歌送给你,你记得回家后再拆开看。” 阮湘十分好奇:“为什么现在不行?” 林延述长眸稍垂:“因为我会不好意思。” 阮湘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既然你这么害羞,那我还是不打开看了。” “不行。”男生字音逐步加重,“你必须要打开。” 夜晚,繁星坠在夜空,散发出点点微光。 回到家中,阮湘顺手将玻璃瓶放在了柜子上。许是没放好的缘故,瞬间,瓶子晃晃悠悠从空中跌落,内里的星星砰地零落满地。 看着满室残星,阮湘头疼地叹口气,内心不断批评着自己的马虎。 这玻璃瓶子虽然不大,但内部容量却十分可观,阮湘把五颜六色的星星挨个拆开,反复检查,可一连拆到最后一个也没能找到林延述写给她的诗歌。 她觉得自己貌似被耍了,立即打电话询问道:“林鼹鼠,为什么我把星星全部拆开都没有发现你写给我的话,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怎么可能。”林延述问,“你认真找过了吗?” 阮湘眼神扫过一条条布满褶皱的星星纸:“我来回检查了足足三遍。” 思考片刻,林延述怀疑地嘟囔一句:“难道真是我没塞进去?” 阮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尾音蔫下来,失落道:“对不起,回来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你送我的瓶子打碎了,也有可能是我把那颗星星弄丢了。” “没关系的阮同学。”林延述温声安慰道,“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礼物而已,至于那句诗歌有没有看到并不重要,如果你想,我可以亲口念给你听。” 彼时窗外风过林梢,月光倾泻而落,似雾似云。 阮湘轻轻屏住呼吸,听到男生清润嗓音萦绕耳畔,字字清晰: “Ihavenootherstars,yetyouhaveduplicatedaconstantlyproliferatinguniverse.”(我别无其他的星星,你却复制了,不断繁衍的宇宙。) 林延述语调轻缓,透过听筒传进耳膜,犹如流水击石,松照林间。 心情在此刻仿佛被丘比特扇着翅膀射过桃色金箭,阮湘脸颊不能自控地逐渐发烫,温度连带着把她的心跳都烧快几分。 见女生许久一言不发,林延述低下头,肩膀微颤,打趣道:“阮同学,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是害羞了吗?” 阮湘揉揉脸颊,干巴巴地嘴硬道:“谁会害羞啊?” 闻言,林延述将身体靠在椅背,喉间溢出几声轻笑:“嗯,确实,阮同学才不会害羞。” “是我害羞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3日。 除你以外,我别无她星。 第92章 守恒定律 国庆假期结束的一连几天,阮湘都处在怏快不乐的状态里,因为从那之后,不管她做什么事情都变得非常倒霉。 具体事例体现在走路平地摔、牙刷掉进垃圾桶、刚换的手机屏第二天就不小心摔个粉碎、以及看场篮球赛被一个栗子头选手砸到脑袋就算了,居然连口渴喝个水都要被呛得两眼泪汪汪。 偶尔几次还好,但诸如此类的倒霉小事一连持续小半个月,任谁的心情恐怕都好不起来。 终于,在有一次不小心把水杯打翻,浸湿刚写完的试卷时,阮湘爆发了。 女生气得近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没管这一桌狼藉,径直跑去走廊外吹风冷静。 听到声响,林延述蓦地抬眸,却只看到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他没跟上女生,只是默默起身帮她收拾桌面。待后者再回到座位时,桌子已然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洁如新。 不用想也知道这位“田螺姑娘”是谁,阮湘对林延述道声谢,蔫蔫地趴在桌面,只露出一个绑着高马尾的圆脑袋。 “阮同学,心平气和。”林延述侧眸看向身旁女生,哄慰道,“相信我,你不会一直倒霉下去的。” 语毕,他耳边传来道闷闷嗓音,像是蒸笼里尚未搅拌均匀的鸡蛋羹,在蒸煮中泛出一个个泄气的小蜂窝。 “我能相信你说得吗?”阮湘语气委屈,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延述被她难得示弱的模样可爱到,低声道:“运气守恒定律不会骗人,放心,阮同学,你的好运气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化为另一种形式。” 闻言,女生这才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好吧。”她说,“我信你一次。” 上午的第二节课结束后,阮湘被周韵筝拉去实训楼找遗落的练习册。步伐迈过操场时,她远远望见校长正谄媚地和一个男人说着什么。 男人身份似乎颇有来头,校长平日里总是高高扬起的下巴在此刻恭顺地藏进喉结,姿态尊敬到近乎卑躬屈膝。 见状,阮湘好奇地踮起脚尖,视线往那边探了探:“钱秃在跟谁讲话呢,表情居然这么狗腿。” 周韵筝解释道:“不怪秃秃狗腿,那男人可是方惟江。” 瞧见阮湘骤然怔愣的表情,周韵筝还以为她是被这人的大名给惊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政商圈里均无敌有名的方惟江。” “他最近刚回国,前段时间学校鼓励咱们参加的那个演讲比赛他还作为评委出席了,结束后特阔气地捐了个图书馆,现在咱学校正巴结着他呢。” 说到这里,阮湘想起前段时间陈柯青好像有推荐过她去参加一个演讲比赛,不过她因为高三学业繁忙婉言谢绝了好意。 现在想来还好她及时拒绝,倘若真的在赛场遇见方惟江,他要是问起阮甄,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见操场上的人流逐渐稀少,周韵筝低头看眼时间,大惊失色道:“我去,快上课了,跑!” 语毕,她一把拉住阮湘掌心朝前跑去,后者扭过头,视线凝望向正被众人包围簇拥着的方惟江,只觉内心正在被一片黏腻的沼泽淹没,逐渐连呼吸都变得奢侈,费力。 阮湘还记得童年时方惟江常会来找她玩,男人英俊儒雅,博学多才,风趣幽默,每次来都带着鲜花、绘本、甜点、以及各种玩具,完美的几乎挑不出任何错处。 唯有一点是和她在一起玩时,方惟江总是分心。 有次他拿着幅定制的数字油画过来,要教年幼的阮湘涂色,两人一起玩得不亦乐乎,脸颊与衣服齐齐沾满了各种五彩缤纷的颜料。 只是画着画着阮湘便发觉出方惟江的心不在焉,男人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就掉在窗边插花的阮甄身上,眼神希冀地简直像在看展柜里的漂亮蛋糕,明明触手可得,可面前却永远有一扇冷冰冰的玻璃。 阮湘不懂这眼神,身上泛起股童稚的以自我为中心,不满地揪住方惟江衣服跟他闹脾气。 男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抱歉地朝她微笑。 他抓住阮湘的胳膊将她搂进怀里,而后按住她的小手一起落下了这幅油画中的最后一笔。 画作宣告完成的瞬间,阮湘讶异地发现画上的女人居然有张和阮甄极为相似的容颜。 于是她指着画上的女人,好奇道:“叔叔,这是我妈妈嘛?” 闻言,方惟江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地拿钉枪打包油画:“不是你妈妈哦。” “那这是谁呀?” 沉默片刻,方惟江忽而蹲下身,平视着小小的阮湘。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温声道:“她啊,是叔叔喜欢的人。” …… 直到放学,阮湘依旧处于闷闷不乐的状态。 或许是最近的情绪影响到身体,她隐隐又要发烧的样子,整个人都提不起来力气。 王广盛因为要照顾女儿请假了一段时间,平日里接送阮湘的任务便被林延述主动提出包揽。 见女生面色发白,他指背探过阮湘额头,提议道:“要不然再去趟医院?” 阮湘点了点头:“还去上次那家吧。” 其实阮湘的运气变差,最早要追溯到一个星期之前。 自从上次去医院照顾冯嘉瑶时偶遇到了阮甄,她就忍不住常常想起女人,想阮甄为什么又会来医院,想她是不是生了严重的病? 一个星期前,阮湘借着生病和林延述来到医院,却趁着男生排队取药的功夫独自找去了阮甄的病房。 走廊安静,她并没有推门进去,只是谨慎地顺着门上玻璃向内张望,而后故作镇定地选择离开。 很可笑,明明这么担心,她却甚至没有勇气袒露自己的身份,去问一问护士这床病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住院。 等阮湘心事重重地回到大厅时,林延述已经在楼下等了她好一会儿。 他并没有询问女生刚刚独自去了哪里,只是把外套脱掉披在阮湘身上,告诉她外面刮了大风,小心冻到。 这次又来到医院,阮湘看林延述为自己忙前忙后,心情就像是秋天里被铁锅翻炒的栗子,温热的体表裹着糖霜,暖洋洋的。 想到最近自己总是十分倒霉,阮湘低头望着脚尖,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因为她做事又当又立,老天也看不过去才会这样。 明明下定决心和阮甄断绝关系的是自己,可偷偷跑到病房外看她的却也还是自己,现在甚至又因为放心不下阮甄,再次向林延述提出来到这家医院。 虽然阮湘并不会再去偷看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可想法出现的瞬间就已说明一切。更何况阮湘很清楚,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也期待着能够再见阮甄一面。 喉咙忽然一阵发痒,阮湘咳嗽几声,把校服拉链一口气拉到最高。 四周人影幢幢,络绎不绝,可却没有一道是那具想见的身形。 半响,她眼尾恹恹垂下,表情落寞起来。 真的好烦。 打完退烧针,林延述把阮湘送回到了家门口。 临告别前,男生将药递过去,忽然说道:“放心吧,阿姨已经出院了。” 阮湘心头一颤,对上他的目光:“你怎么知道的?” “阮同学,你知道自己很藏不住事情吗?”林延述说,“上次去医院你动作那么鬼鬼祟祟,一看就是藏的有事,于是送完你回家我又独自来了趟医院,果不其然在病房里看到了阮阿姨。” “我猜你应该是因为担心她,这段时间才会一直闷闷不乐,再加上今天你又说要来洛城私立,让我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别担心,阿姨病得不严重,是皮外伤加流感,今天上午刚刚出院。” 闻言,阮湘心头如释重负,却还是把话语包装的冷硬:“哦,你好爱多管闲事。” 似乎早料到女生会是这个反应,林延述语气温柔中又夹杂着几分无奈:“所以你也一定要快点好起来,知道了吗?” “不要生病,要健健康康的。” 阮湘慢慢地垂下头:“我知道了。” “回去后记得吃药,早点休息,明天我会准时来接你。” “嗯。” 林延述满意地揉揉她的脑袋:“好乖。” 阮湘抬眸,拿开男生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许说我乖。” “知道了,明天见,阮同学。” “明天见。” 走了两步,阮湘忽然又回过头,低声道:“那个……今天谢谢。” 真别扭啊。 望着女生泛红的耳尖,林延述勾起唇角,摆了摆手。 自那天后,阮湘的运气有所好转,但仅限于不再倒霉,日常平淡如水。 在王广盛恢复正常上班的前一天周末,阮湘收到了林延述约她在公园见面的消息。 彼时夕阳未落,晚霞塑了层光在万物之上,满目浮光跃金。看见彼此,双方的眸光里都不由自主地荡起笑意。 阮湘坐在长椅旁,姿态闲散:“突然叫我出来干嘛?” 林延述神神秘秘的:“你猜。” “一天不见太想念我?” “有这层因素,但是不多。” “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 “想送给你一个礼物。” 阮湘好奇起来:“怎么突然想起送我礼物,是什么呀?” 语毕,一个精致的丝绒首饰盒被男生从口袋里拿出、打开,展现眼前。 阮湘目光扫过去,看到白色绒布上正静静躺着条烟灰色的串珠手链,颗颗珠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泛着莹润柔和的光泽,好不漂亮。 “干嘛突然给我手链?”阮湘问。 “它可是大有来头。”林延述说,“前几天我路过家饰品店,本来看中一个兔子发卡想送给你,但是迟辰死活不让。” 阮湘推测道:“迟辰审美不错,不让你买肯定是因为发卡很丑。” “挺可爱的啊,我觉得跟你很适配,我还拍了照,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看不看。”阮湘显然对那枚发卡完全不感兴趣,“快说回手链。” 林延述扬唇一笑:“后来我转头就看到了这条手链,感觉气质跟你挺搭配,但怕你不喜欢,本来打算再看看,店员却推销我说这是条转运手链,拥有它的人会被好运伴随左右。” “你前段时间不是还挺倒霉,我就想干脆买下来送给你图个吉利。” “这样啊。”阮湘伸出手腕,笑意盈盈道,“那你帮我戴上它吧。” 闻言,林延述抓住女生白皙腕骨,拿起手链。 肌肤与肌肤的相触间,他掌心灼热温度燃烧尽彼此界限。手链滑落在手腕的那刻,阮湘听到男生一字一句,微笑道:“阮湘,我们,好运常在。” 与那双墨色瞳孔对视的瞬间,阮湘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运气守恒定律。 她明白了为什么付钱途中会不小心摔碎手机屏,为什么会把牙膏错用成洗面奶,为什么卷子会被水浸湿,为什么好好走路会无缘无故地跌上一跤。 如果都是因为现在的话,她想,其实她还是足够好运的。 彼时一阵秋风迎面刮过,大片渐变色的栾树叶片随风轻舞,落于地面。 林延述眼神温柔,把女生鬓边碎发轻巧地拂在耳后。 阮湘唇角梨涡浅浅,抓住他落在自己耳畔的指尖,迎着心跳,轻声复述道: “林延述,我们,好运常在。”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1月25日。 其实很想告诉她,从认识你的那刻起,我人生中的所有不幸似乎都已被抵消殆尽,可以不用再上紧发条,强迫自己维持动力。 阮湘,能够遇见你,我才是足够好运。 第93章 青霄有路 秋季转瞬而逝,伴着落雪与寒风,阮湘和林延述正式迎来了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 林桦越在一个月前搬去承云附近的小区,不再和林延述住在同间公寓。 新年过后不久,林延述的十八岁生日如约而至,林成责丝毫没有要给这个大儿子办成人礼的意思,依旧是给林延述的银行卡打了一大笔钱就随意打发过去。 他在经济上倒从不苛待林延述,只是情感上常常把他忽视,视若无物。 不过这样倒正好随了林延述的心意,他早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会因为父母忽视而独自落泪的小朋友。如果可以,他现在甚至想整天整月整年都不再见到他们。 寒风凛冽,两人并肩走在路边,林延述手里拎着一口没动的蛋糕,将阮湘送到上车点。 等车途中,他忽然问道:“阮同学,你准备考哪所大学,还是想做记者吗?” “对,所以我打算考A大。” 林延述说:“正巧,我也准备考A大。” “你也A大?”阮湘眨了眨眼,“你想报哪个专业,提前说好,可别追在我身后乱选,我可不做毁人前途的恶人。” “想多了阮同学,我报A大只是因为A大的建筑学专业是全国排名第一。” “真——的?”阮湘故意拖长语调,笑着看他。 “好吧,我承认,有点私心。”瞧见女生打趣的目光,林延述话锋一转,“主要是听说A大的伙食不错。” 闻言,阮湘“嘁”了声:“你为什么想学建筑啊,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说出来还挺幼稚的,因为我想亲手设计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其实一直以来,林延述都是个没什么归属感与安全感的人,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从没有真正感受过家的含义,所有闪着暖光的房子对他来说都只是可以小憩的铜墙铁壁。 但不在乎并不代表不羡慕,不想拥有。 相反,他极度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从画图、选材、室内装修设计、购买家具,全部由他和爱的人一起操办,不会有任何人的干涉打扰,只由他们两人共同建造的,独属于他们的小小天地。 阮湘说:“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一个很远大的志向。” “这样不好吗?”林延述问。 “挺好呀,我只是没想到会就只有这么简单而已,不过就这么简单也挺不错的。” 语毕,阮湘看向他,明眸璀璨,正色道:“林延述,只做让你自己开心的事吧,我敢肯定,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 “嗯。”林延述勾着唇角,却忽而叹了口气。 他盯着面前的女生,似乎意有所指:“可全天下最好的那个,目前还不是我的,怎么办?” “那你自己想办法喽。” 车流涌动的马路旁,出租车准时准点地停在面前,夜里的灯如明月,阮湘打开车门,伴着晚风轻盈转身。 她朝男生摆了摆手,语调轻快地祝福道:“林鼹鼠,生日快乐,在这个十八岁,祝你万事从愿,永远纯粹。” 语毕,女生顿了顿,眼底神色温柔。 “林延述,我希望你快乐,不止是生日快乐,而是余下的每一天都能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把冗长的岁月过得风生水起,得到好多你本该就拥有的爱。” “成年亦乘风,请坚信你的翅膀必定会带你飞翔。” “林延述,十八岁生日快乐!” “我祝你永远,永远快乐。” _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日历被逐页撕下,高考在倒数日上一步步逼近。 闷热晚风从窗边吹进时,四周尽是蝉鸣树影,教室内只能听到纸张的翻页声和衣服偶尔的摩擦响动。 阮湘正埋头写着试卷,却被同学们忽然传出的一声声惊叹打断思路,她没抬头,抿了下唇,继续在草稿纸上画线。 “湘湘,别写啦!快看外面!”下一秒,冯嘉瑶兴奋地拉着周韵筝跑到阮湘面前,示意女生看向她指尖的位置。 窗外,夕阳不知何时早已躬身垂落,晚霞破云而出,万千光芒倾倒而下,油画般囊括整片瑰丽天空,把大地晕染的同天一色。 班里的同学们成群簇拥在窗边拍照纪念,冯嘉瑶不和他们抢位置,一手拉着周韵筝,一手拽着阮湘跑去了走廊外的栏杆旁。 仰头凝望着壮丽晚霞,周韵筝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真的好美啊。” 阮湘应和一声,拿出ccd准备记录下这片天空,可抬眸间,她余光却扫到了一旁的林延述。 男生穿着校服,站在栏杆的最角落处独对落日。夕阳映照在他清俊侧颜,投落出半明半暗的光影痕迹,如一棵树,又或许是一片孤寂的森林。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调转镜头,阮湘悄悄将林延述放在取景框的中央,而后按下快门。 “怎么回事?!”冯嘉瑶看见此幕,兴奋地打趣道,“有人的少女心事藏不住了。” 周韵筝推了她一把:“乱说什么呢,湘湘明显是手抖点错了。” 阮湘笑了笑,难得没有反驳冯嘉瑶:“我只是觉得刚刚那一幕很美好而已。” “快讲清楚,到底是人美好还是景美好。”女生揪着她的袖子不依不饶。 “都……还不错吧。”阮湘眨了眨眼,朝着林延述的方向走去,“你们先看着,我马上就回来。” “你放心的走吧,不回来也完全没关系。”冯嘉瑶笑嘻嘻道。 闻言,周韵筝一把捂住女生嘴巴,恨不得把她憋死在自己怀里:“就你话多!嗑嗑嗑,一天天能不能吃点好的!” 冯嘉瑶拼命挣扎:“周韵筝!你管天管地怎么还管别人磕什么cp!” “别人我不管,我就要管你!” 一旁,角落的无人之处,林延述身形寂寥,独自眺望着这片磅礴晚霞。 肩膀突然传来手指的停落拍打,他别过头,在下一刻撞进了女生的清澈眸光。 林延述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笑道:“你怎么过来找我了?” 其实最开始林延述也想过找阮湘一起欣赏这片景色,但他还是稍晚一步,等在人群中找到她时,女生身边已然围着三两好友。 她笑得梨涡浅浅,生动又漂亮,于是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下,选择独自站在一旁,不去打扰她们的时光。 但林延述没有想到,阮湘居然会主动过来找他。 “我来找你有什么好奇怪的,盟友。”阮湘双臂放在栏杆,“今天的晚霞很美,总觉得不和你一起看的话会很可惜。” 林延述语气稍扬:“看来我现在在阮同学心里的地位很高。” “嗯,你对我来说已经是很重要的人了。” 没想到随口打趣会获得这样的回答,阮湘突如其来的直球把林延述砸得恍惚一瞬。 难得瞧见男生这副怔愣的样子,阮湘乐不可支:“林鼹鼠,你真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表情有多傻。” 闻言,林延述却一本正经道:“你刚刚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想录个音。” “还录音?你想得美。” 笑闹间,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而后默契地避开了彼此分外明亮的眸光。 青春的意义或许就在此刻,他们一言不发,却呼吸交错,静静聆听着突如其来的悸动心跳。 彼时天际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有风阵阵而过,将树梢中的光芒吹散零落。 阮湘抬手捧住这光,正欲开口,却看到林延述面容沉静、缄默,再不似刚刚那般活泼。 “为什么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阮湘直言道。 男生从思绪中回神,向她解释:“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有点不舍得,不舍得像这样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时光居然已经在倒计时了。” “原来是在伤春悲秋。” “嗯。” 林延述目光转向身旁女生,语气坦然:“因为我还想和你看很多次这样的晚霞。” “当然会的。”阮湘弯起眼眸,眼里明媚比落日更胜三分,“毕竟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 “你说得对。” 对视间,两人相视而笑。 毕竟她们正值锦瑟年华,富于春秋,未来无法在青春进入分离的倒计时,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因为这片与你共赏的晚霞,会永久在我心中单曲循环播放。 _ 很快,时间在一日日的挑灯夜读中来到百日誓师当天。 东曦既驾,鲜艳横幅挂满校园的各个角落,既是祝愿,也是对未来的希冀。 班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连天,大家均拿着黑色记号笔在分发的气球上题字祈愿。 阮湘刚垂头写完祝福语,耳边却突然传来阵爆炸声响,一个个气球“砰砰砰”地连环炸开,犹如除夕夜点燃的红色鞭炮。 她被吵得神经衰弱,侧头朝声音源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周韵筝表情认真,唇线绷直,正小心翼翼地在气球上题字,可纵使女生的动作已经轻之又轻,但每次只要一落笔,气球还是总会精准爆破。 迟辰手里拍着气球,路过时忍不住发出了声嘲笑,周韵筝本就烦躁,此刻怒从心头起,干脆一把抢过迟辰的气球直接戳爆。 纷纷扬扬的气球碎片从两人眼前飘落,迟辰眯了眯眼,又开始跟周韵筝每日一决战。 看着两人猫捉老鼠似的打闹,阮湘唇角不由弯起,她回过头,再抬眸时,一个圆滚滚的白色气球霎时出现在了眼前。 她视线上移,问道:“干嘛?” 下一秒,林延述面容从气球后闪至眼前。 男生提议道:“阮同学,我们互相在彼此的气球上写一句话送给对方,等放飞气球时再交换回来,怎么样?” 想了想,阮湘欣然同意。 她接过男生的气球思索片刻,而后认真地写下了一句诗,藏进桌下。 大家又闹了一会儿,开始围坐在一团闲聊。 王浩森问道:“等高考结束你们打算做什么?” 张依琳指尖挽住气球的出气口,不假思索:“去蹦极。” “不愧是你,班长大人。”冯嘉瑶说,“等考完我要赖在家里,把我这段时间没来得及看的新番漫画小说一口气全追完。” 周韵筝想了想:“我打算去巴黎看卢浮宫,想去好几年了,一直都没有机会。” 见大家目光看向自己,迟辰说:“有游戏战队前段时间邀请我参加青训,我去里面玩玩。” “我去。”赵晨繁佩服道,“兄弟牛啊,下次带我双排装叉。” 迟辰把手机塞进校服兜里,失笑道:“等你先从黄铜爬出来再说吧。” “你呢?”很快,迟辰把话题抛给了林延述。 “我?”迎着众人的目光,林延述轻描淡写地抛下重磅炸弹,“告白。” “卧槽??!!!” 林延述的话语犹如夏日惊雷,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八卦之心。 周韵筝冯嘉瑶和迟辰同时在下一秒视线锁定阮湘,恨不得在此刻能拥有读心术,势要从微表情中看出此人的所有想法。 一时间被众人的眼神包围,阮湘有点措手不及,她看向林延述:“你认真的?” “可能还需要再确定一下她的心意。”林延述语气不疾不徐,似乎已经有些把握。 “要是被拒绝了呢?”周韵筝面色不渝。 “没关系。”林延述十分果断,“我会继续追。” “哇哦。” “……” 阮湘的耳尖因为林延述的话语不可自控地泛起一层薄粉,其实后者对她的感情她很早就感受到了,但是碍于各方面原因,两人谁也没有主动提过。 现在他把这件事拿在台面上来说,显然是在提前暗示她,一点点收拢感情。 阮湘抿了下唇,掩去过速心率:“距离高考结束还早,到时候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但是感情不一样。”迟辰帮腔道,“像林延述这种死倔驴肯定喜欢一个人就认准是她,不会再变。” 闻言,林延述有点无语:“你能不能再斟酌下你的比喻句,别把白痴做成个人简介。” 冯嘉瑶“啧啧”两声:“我感觉我好像陷入了你们play的一环。” 张依琳默默举手附议,又看向阮湘:“你觉得呢?” 阮湘决定装死到底:“我……祝他好运?” “行。”林延述说,“祝福我收下了。” 王浩森十分无奈:“靠,早知道你们会这样玩我就多余问这一嘴!” 赵晨繁没读懂这几个人之间的你来我往,一头雾水,刚准备开口提问就被张依琳眼神警告,只能悻悻闭嘴。 天空透蓝,白云丝丝缕缕漂浮在上空。 课间,人群摩肩接踵,全校高三学子站在绿茵操场等待即将开始的百日誓师典礼。伴着校领导慷慨激昂的致辞背景音,阮湘和林延述交换回来了原本属于彼此的气球。 林延述垂头,看到女生在他的气球表面一笔不苟地写道:“此去提衡霄汉上,鹏抟鲲运更论程。” 他指尖摩挲过女生字迹,感到肩胛被她用温柔插上了理想的丰满翅膀。 另一边,阮湘对着天空举起气球。蔚蓝中,光影绰绰映照,在墨色字迹旁散发着淡淡的透明光斑。 他们出乎意料地默契,林延述写给她的是:“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对视间便能明白彼此心中所说,两人相视一笑,在下一刻与操场上的数千同学一齐放飞了手中气球。 瞬间,烟花绽放,礼炮轰鸣,彩带纷扬飘落,万千气球从温度各异的掌心游走,它们在此刻捎带着无数理想与希冀驶向蔚蓝天际,点燃青春赞歌。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阵阵风过,一张张青涩面孔从眼前闪去,伴随无数声奋力呐喊,这一刻,全世界都将看到他们的前程似锦。 触景之时,衣袖处忽然被人轻轻扯动,阮湘回过头,看见林延述正站在光下。 远处有千叶万叶在他身后成群摇曳,男生瞳孔中倒映着整片光景,笑着说道:“*阮同学,刚刚王浩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问题?” 林延述眼神真挚而又专注,不厌其烦地向她重复:“高考结束后,你打算做什么?” 思及,望着他期待的目光,阮湘轻轻弯起嘴角,在此刻坦然道: “我要等一个人,向我告白。”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2月27日。 我青春的全部,是你。 第94章 太喜欢你 凌晨,四周静寂无声。 林延述疲惫地放下钢笔,指尖揉按着酸痛的太阳穴。手机响起熟悉的消息提示音,他神情不自觉放松下来,拿起手机。 不吃湘菇:「好困,今天就学到这里吧,我有预感我明天可能要起不来床。」 Citrus:「困了就快睡觉,明天起不来不用担心,我喊你。」 不吃湘菇:「OK,但是我有一点点起床气,如果误伤了你,请相信不是出自我本意。」 林延述唇角微勾:「没事,我就喜欢凶的。」 不吃湘菇:「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恶心人?」 不吃湘菇:「干呕.GIF」 Citrus:「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Citrus:「小狗落泪.JPG」 不吃湘菇:「开玩笑的。」 Citrus:「我当然知道。」 放下手机,林延述洗漱完躺在床上,床头灯的橘黄色暖光浅浅照亮这一小片区域,如同被人释放出盏温暖的保护屏障。 保护罩的上方挂着一个崭新精致的捕梦网,这是阮湘花费许多精力与时间为他特地手工制作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捕梦网上尾部的羽毛还被女生细心地用助眠香水浸泡,氤氲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清香。 林延述把它挂在床头上方,白天开窗时偶有风过,羽毛微颤,铃铛轻响,将过滤出的恶梦丢在阳光下晒干蒸发。 隔天清晨,男生打来的电话比闹铃抢先一步把阮湘从睡梦中吵醒,后者迷迷糊糊地睁开惺忪睡眼,随即很快又悠悠合上,接通放在耳边。 “阮同学,该起床了。”林延述似乎也是初醒,嗓音里带了些平时未有的沙哑,语调沉沉,却格外温柔。 阮湘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拱得乱糟糟的,不满道:“干嘛这么早叫我,等下洗漱快点的话还能再睡一会儿呢。” “你确定?我是掐着点喊你的,没时间了,快起床,早上想吃什么?我等下给你买。” 阮湘看了眼时间,挎着脸坐起来。 女生踢了下被子,语气凶巴巴的,但却因为没睡醒的缘故每个字都讲得黏黏糊糊,话语间不像是在发脾气,倒更像是撒娇。 林延述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讲话,只觉得阮同学可爱的不行,他笑意不自觉地弥漫在唇间,打开免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嗯,行,我神经病。阮同学,起来了吗,不然等下真迟到我可救不了你。” “起了,别催。” 和话语尾音一起袭来的还有挂断电话的嘟——声,林延述按灭显示屏,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自这天起,打电话叫阮湘起床这事便成了两人之间的约定俗成,林延述每天早上准时迎接训话,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时间眨眼般在眼前快速闪过,高考前拍完集体毕业照,学生们大多都选择亲近的朋友或鼓起勇气找暗恋对象一起合照。 平常有些不太眼熟的女生男生都来找阮湘一起合拍,她欣然同意,还收到位小学妹红着脸送来的手绘CD。 待身边的人群逐渐散去,阮湘伸了个懒腰,想起今天还没有和林延述一起拍单独合照。 她抬眼望去,在人群中寻找着男生的身影,可却在终于看到他时,无端生出了一阵烦躁之感。 无他,林延述的身旁,此刻正站着秦安宁。 他们并肩站在教学楼下,正对镜头,林延述依旧没什么表情,气息淡然,秦安宁笑意明朗,清丽面容上少见地染出几分薄红。 两人站在一起的场景犹如幅漂亮的印象画作,被绘制在这片青春的光影之中。 阮湘看了一会儿,说不上来现在具体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脏处像是被砂纸磨过,涩涩的很不舒服。 她咬住下唇,顺脚踢飞一块眼前的小石头,转头离开这里。 似乎意有所感,林延述朝远处望去,却只看到了女生熟悉的背影。 反应过来,他迅速朝秦安宁礼貌地道了声歉,而后毫不犹豫地朝阮湘的方向跑去。 “阮湘!” “阮湘!” “阮湘!” 他一连喊了三声,女生才别扭地转过身来。 她没看林延述,把眼神扔在地上,声音飘过来:“你不去和秦安宁拍照,过来叫我干嘛?” 话说出口阮湘才惊觉失言,声音低低地补救道:“呃……我只是单纯想问你来找我有事吗,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说完,阮湘迅速垂下眼,不敢去看林延述的表情。 她很不喜欢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被人牵动情绪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有些感情也的确无法遏制,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见状,林延述微微俯身,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女生问道:“阮同学,是吃我的醋了吗?” “有点。”阮湘想了想,还是选择把话说得直白清晰,“但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想因为你而让我的情绪变得忽上忽下,这种不能掌控自己心情的感觉好不舒服……” 林延述问:“你清楚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感觉吗?” “你说呢。”阮湘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感情白痴。” 闻言,男生眼里难掩笑意:“那我们之间算公平了,你现在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可是在很早之前就因为你开始体验了。” “哦。” “不过还是很抱歉,阮湘。”林延述认真道,“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以后我不会再做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了。” 他说完,阮湘却摇了摇头:“你不用向我道歉,倒也不是这个的事情,马上就要毕业,你们一起拍个合照很正常,我只是不理解自己干嘛要因为这种小事不开心。” “我以己度人一下,你要听吗?” “你讲。” 林延述眉心稍扬,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太喜欢我了。” “噗——” 听到这话的瞬间,阮湘的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女生笑得别过头去,肩膀一颤一颤:“我鸡皮疙瘩起来了,林延述,你怎么能讲得出这么肉麻的话啊,好受不了。” 林延述干咳两声,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语气尴尬:“那或许……你跟我不太一样。” 原本的坏心情被他三言两语抚平,阮湘梨涡从脸颊边孵出来,打趣道:“行了林鼹鼠,我知道你太喜欢我了。” “好了不说了,毕业合照我们还没有单独拍。”怕她再调侃下去,男生急忙岔开话题。 阮湘说:“走吧,去操场。” “我们不在这里拍。”林延述似乎早就想好两人的合照安排,“去天台拍怎么样?” “也可以。”阮湘取下一字夹递给他,“但是这次再被高主任抓住的话你不许一个人担责了,我们是共犯,知道吗?” 林延述接过发卡,顺势拉住女生掌心朝教学楼里走去。 他回过头,轻笑道:“记住了,共犯。” 风过树梢,夏日蝉鸣大盛。 紧锁的天台大门在林延述熟练的操作下轻而易举地打开,两人久违地走上阳台,欣赏着高处风景。 阮湘走到角落里,看到林延述当初给她买的兔子板凳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她哀叹口气,从校服口袋拿出包纸,将表面的灰尘擦去。 “阮湘,看我。”林延述忽然叫道。 女主侧过头,模样在下一秒被定格在拍立得镜头当中。 “干嘛偷拍我?” “你刚刚那样很可爱。”待照片成像,林延述把它拿在阮湘面前,“喏,多漂亮。” 两人身形逐渐贴近彼此,一连拍下许多张照片,林延述几次试图在按下快门时偷偷捏上阮湘的脸颊,但都被后者敏锐发现,迅速闪开。 “干嘛总想捏我脸?”女生疑惑地看着他。 “你知道可爱侵略症吗?” 阮湘表情不解:“这是什么?” “一种心理现象。在看见很可爱的东西时,大脑会变得具有侵略性,它为了调节这种冲动的感觉,从而就会做出一些举动。”林延述话语忽顿,目光直直地盯着阮湘,“比如我很想捏你的脸,就是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女生眼尾却不自觉地弯起来,明显很是受用:“算了,你捏吧,不过只许一下,多了我一定把你狗爪子切下来。” “遵命。” 终于揉捏住阮湘脸颊的刹那,林延述飞速按下快门。 他见好不收,温热指腹摩挲过女生柔软肌肤,点出一个小小漩涡。 “别得寸进尺。”阮湘投去眼神警告。 “完蛋了,阮同学。”林延述举手投降,“我好像病入膏肓了,怎么办?” “无药可医,你等死吧。” “我要是真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不用多虑,我保证依旧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林延述“啧”了声,失笑道:“真是无情。” 很快,男生带来的相纸均被拍完,两人挑挑拣拣地选起照片,你一张我一张地分发,捏脸的那张照片最后被林延述留下,仔细地夹在了手机壳的背后留念。 彼时日光大盛,两人姿态松散地趴在天台的栏杆上眺望远方。迎面忽然飞来一束蒲公英的种子飘在面前,林延述伸手将它抓住,含进掌心。 他指尖捏紧蒲公英的根部,看向阮湘,张开手掌,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俯身吹走了这颗种子。 一阵风过,种子借力乘风而起,无忧无虑地扬帆远航。 “也不知道它会在哪里生根发芽。”林延述若有所思,语气浮沉。 他们都清楚,他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这颗种子的去向。 天空蔚蓝无暇,望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蒲公英,阮湘轻声道:“不管未来去到哪里,相信都是它自己做的决定。” “林延述。”她问,“即使以后我们毕业去到社会,也还是会和现在一样无所畏惧的,对吗?” 迎着女生略微动摇的目光,林延述笑了笑,赶走她的迷茫,确信地给出答案。 他说: “我们,一定会这样。” …… 林延述备忘录: 2019年5月24日。 在无数次关于未来的幻想里,她都是我的必需品。 第95章 命运指引 高考前夕,冯嘉瑶在群里发消息喊大家一起去寺庙祈福,说自己有个远房表姐去年烧完香后直接超常发挥,比平常模拟考高了三十多分。 阮湘不信这些,本来不打算去,但实在是架不住冯嘉瑶的撒娇攻势,只好点头同意。 正值夏季,流云舒卷,寺庙外人头攒动,都是些前来祈福的学生。 林延述和迟辰提前在许愿池旁边等待女生们汇合,周韵筝则因为被父母锁在家里学习没能过来,可怜巴巴地发消息让阮湘她们烧香时务必帮她带上一炷。 伴着熏香的缭绕雾气,几人一起走到许愿池旁。 明烈日光下,白色的许愿池熠熠生辉,似一颗华美的珍珠,池里透明水波荡漾,底部无数的硬币泛着闪闪银光。 许愿池旁围了不少学生,大家争先恐后地拿起硬币往中央悬挂的各个花篮里丢去。 花篮颜色不一,每个所代表的祈愿也不一样,有的上面写着财源滚滚,有的则是事事如愿,学业有成。 林延述和迟辰出乎意料地对此很感兴趣,甚至还玩起了比赛,看谁能用最少的硬币丢进最多的花篮,来来回回跟拿球比投篮似的,幼稚得要命。 阮湘嫌他俩太蠢丢人,拉着冯嘉瑶去到了许愿池的另一边。 伴着周围的嘈杂人声,阮湘闭上双眼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话,而后用力地把硬币往写着“健康平安”的花篮里抛去。 一时间硬币如同飞鸟振翅般疾速远行,可它才刚来得及碰到花篮的边框便体力不支,“扑通”一声落入水池。 冯嘉瑶试了好几次也没能丢进去,试图转换策略:“湘湘,这个离得太远了,我看那个八方来财貌似很好进,咱们换一个,往那里面丢。” “我先不换,等这个丢进去再换别的。”阮湘婉言谢绝提议,眼睛紧盯花篮,在心里计算着距离位置与风向。 她有时候做事固执到近乎死板,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大致估算好时机与位置,阮湘身体微侧,甩臂用力一投,硬币终于稳稳落入花篮中央。 一旁围观全程的冯嘉瑶迅速鼓掌并诚挚献出手中所有硬币,星星眼道:“不愧是你,女神帮我投个事事如愿,我愿为你赴汤蹈火,鞍前马后。” 阮湘弯唇轻笑,从她掌心捏走硬币:“包在我身上。” 两人花费了不少时间,连带着周韵筝的份一起把许愿池里的全部花篮挨个投入一遍。 身边的行人来来走走,等阮湘再抬起头时,正对面已从位花甲老爷爷变成了一对与她们年龄相仿的女男生。 男生气质散漫,穿着件黑色短袖,面容剑眉星目。 他双手插在兜侧,垂眸盯着身边同行的女生,打趣道:“换那么多干嘛,怕我等下投不进?” 闻言,戴着眼镜的女生迅速摇了摇头。 她单手紧抓着脖颈处的翡翠色平安扣,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把硬币含在掌心:“我是希望……” “看什么呢?” 阮湘正瞧得入神,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她侧过头,发现林延述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他眼神很快锁定对面的男生,再开口时语气不爽:“你刚刚在看他吗,你们认识?” 阮湘别过眼:“不认识,但是感觉他很眼熟。” 林延述慢条斯理地“哦”了声,淡淡道:“他长得确实挺像二年级那个半学期换了六个女朋友的渣男。” “不像啊。”迟辰观察了下,“这兄弟比那小子帅多了。” 冯嘉瑶点头附议:“不过还真有点眼熟,到底是跟谁有点像来着,哪个明星吗?” “既然想不起来估计也不是很熟,一直盯着人家多不礼貌。”阮湘戳了戳撇嘴的林延述,忍住笑意,“走吧林鼹鼠,别吃飞醋了,我们出发去下一站。” 在寺里烧过香,众人随着微风来到了院里的榕树旁。这颗大榕树拔地参天,已有百年历史,遮天蔽日,亭亭如盖。 朝阳倾泄,光线垂落,在叶片下投落斑驳星光,如盈盈烈火般点燃了捆绑在须条上的祈愿红牌。 阮湘拿起写好的许愿牌,仔细地挂在了枝条垂落的地方。 林延述读她写得诗句,轻笑道:“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阮同学很有决心啊。” “当然。”阮湘问,“要比吗?这次的高考成绩总分。” “赢得话有好处吗?” 阮湘想了想:“输的人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 林延述莞尔,很有信心般:“我已经想好让你答应我什么了。” 阮湘对此也颇有把握,毫不认输:“那你恐怕要做好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一辈子的准备了。” “因为,我一定会赢的。” 临近下午,冯嘉瑶撇到寺庙不远处有一个老婆婆支摊在算星宿关系,拉着阮湘便过去凑热闹,美其名曰来都来了就测一测玩呗。 阮湘拗不过冯嘉瑶,和林延述一起交出自己的农历生辰,测出来的结果是她和林延述是业胎关系,林延述是业星,她则是胎星。 阮湘不懂这些也不感兴趣,只随便听了听,内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倒是林延述冯嘉瑶听得无比认真,结束时林延述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附和道:“还挺准的。” 众人分别后,阮湘还是没忍耐住好奇,问了一句:“所以这个业胎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延述说:“大概就是今生今世的我,来偿还前世欠你的债。” 听到这里阮湘立刻喊停,严肃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已经脑补出一个酸倒牙的狗血三流故事了。” “我倒觉得还挺浪漫。”林延述不疾不徐道,“那个婆婆其实还说了一句话,你肯定没有认真听。” “她说了什么?” 迎面而来的夏季风柔和地吹动树梢,落入怀中,林延述侧头看向身旁女生,闻到她发丝间柔和的铃兰花香。 眸光交汇间,阮湘轻轻屏住呼吸,听到他字字清晰,温声道: “她说,无论你在哪里,不管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有多么遥远,终有一天我会在命运的指引下,再次找到你。” _ 日升月落,在时间紧迫的倒计时中,高考终于迈步来临。 晚自习直至深夜还在亮着的明灯、无数用至空管的笔芯、擦着泪划烂的试卷、桌面上用记号笔写下的目标、蓝白校服在操场中央一次次地聚集散开、疲惫却又不敢去揉按的涩痛双眼,漫长的三年最终浓缩成短短三天与六张试卷,大家翘首以盼地等待着撕开这片青春,跨入康庄未来。 跟随着呐喊人潮跑出校门的那刻,阮湘微微仰头,呼吸着雨后的澄澈空气。 高考的这几天下着连绵细雨,水滴淅淅沥沥砸下来,给明亮的夏天掩上一层雾霾,现在高考结束,又正逢雨过天晴,怎么看都像是某种对未来的正向预兆。 当晚,众人一起约在KTV里聚会放松,庆祝高中生活彻底宣告结束。 阮湘和冯嘉瑶走进包厢时,赵晨繁正拿着手麦唱得鬼哭狼嚎。 阮湘揪着耳朵听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屏幕上的MV里看出来他唱得是富士山下。 王浩森守在点歌台旁,听到最后一句歌词刚结束就立马点击切歌,忍无可忍道:“你再唱下去我真怕富士山被你雷到喷发。” 见赵晨繁总算闭嘴,张依琳默默放下堵了三分钟耳朵的手指,扎上了一块哈密瓜放进嘴里。 “我感觉我唱得还不赖啊。” 迟辰面无表情道:“是唱得不错,不过是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中间乱跑调,粤语发音像外语而已。” “靠,兄弟你嘴也太狠了。” “比起你唱歌的嘴还是差点意思。” 四周灯光迷离浮沉,阮湘低笑出声,转身看到林延述双手抱臂,正微微垂着头闭眼小憩。 他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此刻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得以松散下来。 迟辰推了他一把:“醒醒,阮湘来了。” 林延述睁开眼,气息还有些懒散,他视线锁定站在门口的女生,眼里疲惫逐渐消失,笑意继而闪过。 “阮同学。”他指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坐我旁边。” 周韵筝默默翻了个白眼,点下一首《臭男人》。 总算能够卸下满身疲惫毫无愧疚感地放松,众人围坐在一起嬉嬉笑笑地打扑克闲聊。 桌子上摆放着一扎啤酒,阮湘今天心情不错,拿起杯子浅酌几口,林延述单手掐着牌,看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把酒瓶推远了些。 张依琳扔下一张梅花四,感慨道:“三年高中就这样过去了,仔细想想还蛮舍不得。” 冯嘉瑶笑呵呵的:“班长别难过,以后还可以再聚呀。” “是啊。”赵晨繁熬煮一锅新鲜出炉的鸡汤,“高中生活是过去了,但是咱们的友谊肯定会一直留在原地,不会变化。” 闻言,迟辰慢悠悠地打出张大王,意有所指:“可有些人,好像不是纯友谊吧。” 此话一出,空气里顿时凝固三秒,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统一把视线定格在林延述和阮湘身上。 灯影摇晃,酒气升腾,配着点歌台播放的柔情音乐,无端增添出几分暧昧色彩。 见众人笑得八卦,迟辰起哄道:“林延述,不是说高考结束就要去告白吗,告了吗?” 阮湘没说话,垂着头又迅速抿上一口酒。 冯嘉瑶激动地与张依琳交换一个眼神,拽着周韵筝的衣服左右乱晃,双眸放光。 “还没有。”林延述抬起眉眼,语调闲闲,似乎早有打算,“人太多了,怕你们起哄让她不舒服。” “哦哦哦哦哦。”王浩森拖长音道,“那就是你想告白的人就在我们之中喽。” 林延述“嗯”了声,俯身按住阮湘想继续往杯子里倒酒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对她的喜欢,应该蛮明显的。”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6月9日。 不是蛮明显,是太明显了喂…… 第96章 一场告白 傍晚,游云稀薄,月明星稀,众人在KTV门口分别时已经快凌晨一点。 张依琳打着哈欠陪冯嘉瑶去看夜场电影,周韵筝家里管得严,最后通牒已经下达,只得不情不愿地回去,迟辰则和赵晨繁王浩森约好了一起网吧包夜三排。 众人像是商量好般或有意或无意地让阮湘林延述落单,默契地给两人制造机会。 阮湘刚刚在KTV喝了两杯酒,虽然浓度不高且本人完全没有任何喝醉的迹象,但林延述依旧不放心,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 KTV离阮湘家并不算远,两人一路欣赏景色,迎着舒适的夏夜晚风在路边漫步。 周围的路灯明亮,街上人迹罕至,世界变得静谧无比,好像天地之间只余彼此存在的痕迹。 走着走着,阮湘突然迈步踩在花坛的石砖之上,她双臂伸向身体两侧,脚步沿着直线平稳地向前走去。 难得见她孩子气的一面,林延述身体逐步靠近,怕女生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摔下来。 “阮同学,心情这么好?” 女生神情松懒:“总算解放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心情当然好。” “比如说?” “比如我要赶紧把我的拳击技术捡回来,这几个月没有好好练习基础退步好多,等夏老师回来,肯定会嘲笑我出拳的样子像猩猩打狗。” 林延述笑了:“再报名的时候喊我一起吧。” “干嘛?”阮湘停下脚步,搞不清他的意图,“这你也要跟我比赛。” “这次不是比赛,我只是想让你更有安全感。” 阮湘云里雾里,没明白林延述想表达的具体含义。 男生目光转向她,语气分外坦诚、真挚:“阮湘,我知道你很厉害也很要强,自己就能保护自己,但你总会有一个人无法抵御的时刻。不只是你,每个人都会这样,我想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刻挺身而出,告诉你还有我在,不用担心。” 真诚话语涓涓细流般顺入心间,带来不可抑制的悸动与温暖,阮湘压下嘴角笑意,语调上扬:“说得好听,那我请问林鼹鼠同学,你要以什么身份来为我挺身而出呢?” “你希望是什么身份?”林延述微微挑眉,反问道。 阮湘才不被套路,闻言,她从石砖上轻盈跳下,站定到林延述面前。 她指尖点碰男生心脏,尾音拖长,不着痕迹地推拉回去:“你知道的,有些事的主动权并不在我,在你。” 闻言,林延述长眸稍垂,想抓住女生作乱的指腹,阮湘却早有预料,更快一步逃脱出他掌心。 微风吹起女生的墨色长发,丝丝缕缕如同展翅蜻蜓。阮湘眼眸弯出笑意,梨涡浅浅,像朵藏在枝叶间的栀子花,清纯又漂亮。 只一眼,就无法压抑心动。 林延述不自觉回忆起两人的初遇再到如今,发现阮湘对他来说就像是在春天里落下的一场雪。 明明春天绝不可能会落雪,但奇迹般的,这雪还是降临在他世界,雪花无知无觉地淋下来,救命般打湿他的脸颊,让他内里早已溃烂的血肉得以自然地从眼眶里流出。 在这片遮盖大地的茫茫纯白中,周围景色四季如春,阮湘站在盎然春意里准备前进,无所谓会不会有人走到她的身边,而他像绝处逢生般步履蹒跚地闯过去与她并行。 阮湘要走,他绝不会拉住她的手自私地让她停下,而是更用力地拼命朝前跑去,直到能够跟着她逃离这个即将吞噬掉自己的漩涡,和她一起并肩从寒冬向着春日奔去。 微风浮动,两人一路走至他们初遇的江边,江面波光粼粼,投影出整片天空与星辰月光,美好的近乎不切实际。 片刻后,林延述忽然顿步,认真地叫住阮湘。 女生眨眨眼,似乎感知到什么,心脏随着他坚定的声音逐步加快心跳。 “阮湘。”对视间,林延述身体渐渐绷紧,嗓音低醇,“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和你告白,总想再多做些准备挑一个最完美的时机,但心里却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我,那个时机就是今天,就是现在。” 他呼吸乱了几秒,在此刻坚定道:“我不会和别人一样,在告白时许下承诺说我可以永远保护你、照顾你,因为我清楚地看见过你,知道你所经历过的痛苦挣扎,所以更明白你坚强独立的可贵。你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你自己就是自己的骑士,能够斩断前路的荆棘,但我希望你偶尔也可以松一口气,不要总是全副武装,把自己表现的刀枪不入。” “阮湘,在我这里你不止有勇敢的权利,更有胆怯的权利,哪怕遇到困难逃跑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向前跑,我们就携手并进,你往后逃,我们就抱头鼠窜,重要的是不管你做出哪个决定,我都会和你一起。” “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去经历人生所有的冒险、迷茫,快乐与痛苦,换句话说是你全部的未来,我都渴望参与。” “阮湘。” 下一秒,林延述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眸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女生: “请问,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心脏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给包裹,忐忑不安地上下跳动,将每秒拉至漫长。 整座喧嚣的城市在此刻安静下来,耳边能够听到的只有风声、蛙叫、蝉鸣、心跳,和她唇间即将解开的,吐露真心的答案。 望进他瞳孔的那刻,阮湘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她眸中灿若繁星,倒映着整片光景。 这其中,囊括着他的所有痕迹。 “林延述,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愿意。” 下一秒,阮湘伸手回握住他掌心脉络,正式迈步走进这片名为林延述的森林。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做盟友了。” 她说:“我们,做恋人。” 只是瞬间,身体便毫无抵抗之力地陷入到一个溢满柑橘香的怀抱当中。 再开口时,林延述嗓音近乎颤抖,低声喃喃:“怎么办……简直像梦一样。” “这不是梦。” 感受着频率相同的过速心跳,阮湘闭上眼,全身心地享受这个温暖的拥抱:“林延述,恭喜你,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啦。” 笑着将发丝埋进他颈间时,阮湘忍不住想,爱情这种事情未免也太没道理,怎么会一旦爱上就变得非他不可,无法将就。 别人再好都变成天空中漂浮而过随处可见的白云,唯他是光、是树、是影、是望去就无法再移开的目光,是所有人都不及的万中无一。 …… 盛夏之夜,月色迷人。 阮湘回到小区,站在单元楼下挥手和林延述告别,后者没说话,恋恋不舍的眼神分外明显。 她没想到这人谈恋爱后这么粘,打趣道:“又不是明天见不到,至于表情这么可怜吗?” 林延述煞有介事:“万一真是梦怎么办?明天我睡醒后来找你,你又冷着脸说我们只是普通盟友……”男生嗓音越说越低,只是想想便觉得人生无望。 狂喜过后,他剩余的就只有一份不安心,林延述清楚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幸运的人,很怕这全部都只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妄。 阮湘知道他在担心,小小地叹口气,想要安慰下白痴男友却又不知道采用哪种方法才最为合适。 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决定猛掐林延述手臂来帮他确认现实。 因为疼痛,男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阮湘收回手,好笑道:“现在还觉得是梦吗?” 痛感让林延述得以清醒,他抬眸,嘴角缓缓上扬:“不觉得了,现在比梦里更幸福。” 热恋期时,彼此的情绪似乎都会被对方的一言一行所掌控,听他说完,阮湘忽然饶有兴味道:“其实我还可以让你更幸福,要试试吗?” “求之不得。” 伴着尾音,漫天银白月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主动贴近过去。 阮湘睫毛微颤,温热掌心攀住林延述宽薄双肩。 她轻轻踮起脚尖,突如其来地在男生唇角处献上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唇齿间的触感青涩懵懂,透露纯情。 很快,一吻结束,冲动尽数褪去。 脚步落地,阮湘耳尖稍烫,转身想走却丝毫动弹不得,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腰肢不知何时早已被林延述伸手困住,此刻正被男生牢牢固定在怀里,逃无可逃。 完蛋。 好像玩脱了。 阮湘心脏狂跳,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男生。 月光照耀下,林延述垂眸凝视着阮湘,喉结微动。 他双臂逐渐收紧,不着痕迹地再度拉进彼此距离,动作中近乎有几分强势意味,和以往谦逊有礼的态度变得截然相反,仿佛有什么压抑的感情被这一吻尽数挑开。 阮湘敏锐地察觉到根据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林延述的行为也不再复以往的克制守礼,反而多了几分不可明说的侵略性。 呼吸缠绕间,林延述目光渐深、渐沉。 他微微垂头,低声道:“阮同学,你没有吻准。” 他用得是陈述句,话语中的含义直面摆放在女生面前,似乎没有给她第二种选择。 没想到只是一个吻就会让林延述反应如此剧烈,阮湘掌心慌乱地推在男生胸膛处,又臊又急地想让他将自己放开,声音逐渐失了底气:“你干嘛,我们才*刚开始谈恋爱。” 闻言,林延述目光不自觉停落在女生莹润唇瓣之间,刚刚那一吻的绵软温度还停留在唇角,说不想有更亲密的接触只会是撒谎,但现在的确还不能操之过急。 对于阮湘,他一向很有耐心。 至于这个吻,他会在日后慢慢向她讨要回来。 思及,林延述松开手,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女生立即像受了惊的小鹿般拉出安全距离,心跳如鸣雷骤响。 见她这般模样,林延述失笑,调侃道:“这么怂还有胆子撩我啊,阮同学。” “我才没有怂。”阮湘强装无所谓,干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想发展的太快而已。” “没关系。”林延述语气悠悠,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这么久我都等了,不急,我们慢慢来。” “我还有个问题。”阮湘说。 “你问。” 她忍耐不住好奇:“那个……你刚刚是不是想亲我?” “嗯。”林延述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诚,耳廓的红色逐渐从内到外蔓延,“我承认,确实有点情不自禁,吓到你了吗?” 阮湘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招手跟林延述告别。 脚步一连轻快地跨过两阶楼梯,忽然,阮湘握住栏杆,回头看向站在远处的男生,笑容狡黠的像只讨巧的小狐狸。 这只狐狸好了伤疤忘了疼,聪明地站在自认为绝对安全的位置上,在话音婉转间撩拨道:“林鼹鼠,你知道吗,其实你当时如果真的亲下来也没关系。” “我啊,不会反抗的。” 话音刚落,阮湘拔腿便跑,完全不留给男生任何反应时间,声控灯慌张地一路追在她身后,迅速点亮每个昏暗空间。 望着女生飞速消失在眼前的背影,林延述神情松懒,眸里闪过笑意,指尖不自觉地轻点上被她吻过的唇角。 今晚,他大概率会失眠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9年6月9日。 6月9日,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 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 如果大学毕业就结婚的话,阮湘会不会觉得太早啊? 第97章 我是你的 「我和林延述谈恋爱了。」 在对话框敲下这几个字后,阮湘犹豫几秒,把消息发送在了她和周韵筝冯嘉瑶的三人群聊。 只是眨下眼的功夫,屏幕瞬间便刷满了冯嘉瑶发来的鬼畜鸭子呐喊表情包,一只只尖叫鸭飞速闪过在眼前流下道模糊残影,卡得阮湘手机都迟钝几秒。 半分钟后,冯嘉瑶的心情似乎才渐渐平复,发来消息:「我要三秒钟之内听到全部细节!!」 不吃湘菇:「你不是在跟依琳看电影吗?」 我推天下第一:「电影太无聊,班长看睡着了。」 我推天下第一:「这不重要,你先给我讲讲细节快快快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边,迟辰一局游戏结束,看到林延述打来了三个未接通话,他拆开根薄荷味的棒棒糖放进嘴里,拿起手机去网吧门口回电话。 凌晨,四下无人,只有全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 迟辰叼着棒棒糖,漫不经心道:“你先别说话,我猜猜,跟阮湘表白成功了?” “怎么猜到的?”林延述嗓音里泛着笑意。 “平常不是大事你哪儿有主动给人打电话的习惯,还连着三通,再加上你在KTV说得那些话,晚上又单独送阮湘回家,会发生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恭喜啊。”迟辰说:“总算把人家阮湘这颗水灵灵的白菜拱到手了,不枉我兢兢业业当了你这么久的僚机。” 林延述心情好,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就跟你说一声,挂了,我书还没看完。” “等下。” 迟辰知道林延述没有恋爱经验,咬碎糖果,赶在他挂电话前叮嘱道:“你俩各方面都挺合适的,好好谈。女生心思大部分都挺敏感,平常多注意细节,哄着点,偶尔再来个小惊喜,纪念日和各种节日一定背清楚,这都是我过来人的经验。” 林延述挨个记下,颇有闲心地调侃:“你这是被甩了多少次才总结出来的?” “滚,我这叫在爱情里进步,你以为谁都和你之前似的,要不是有阮湘,我真怕哪天一睁眼看到你出家去当和尚。” 闻言,林延述抬了下眼皮,慢条斯理地劝告道:“迟辰,男人最重要的是洁身自好。”? 迟辰沉默两秒:“你从哪儿听来的这话?” “好男人五百条必修法则。” “这什么鬼东西?” “阮湘给我推荐的书,这句话是二章的标题,我刚刚一直在看,受益匪浅,念给你听听。” “好男人五百条必修法则。第一条,真正的好男人往往单纯听话,贤惠顾家。切记,做男人不能太有主见,因为你的妻子往往比你聪明,服从她的指令,让妻子舒心,安心,放心,才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好男人,一位好老公。第二条,男人最重要的是洁身自……” 电话在下一秒被猝然挂断,传教失败,林延述神情略带遗憾。他指尖拨过书页,眼尾扫过去,拿钢笔画下重点。 接下来的几天,迟辰颇有种被鬼缠身的感觉。 林延述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拿两人的聊天框当作备忘录用,将《好男人五百条必修法则》的精选内容全部记下发送过来,有时候一天传来的讯息最多能高达99加。 迟辰知道他刚谈恋爱,本来试图隐忍,但最终还是在林延述的坚持不懈下忍无可忍,怒斥道:「你不是有记备忘录的习惯吗,发给我干嘛,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不迟:「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卡掉线好几次了?队友刚还问我多少钱演一把。」 林延述很快回复道:「1.炫耀」 Citrus:「2.想刺激你。」 眼看对面要发第三条过来,游戏角色又马上复活,迟辰骂了句脏话,一脚踢死林延述的心都有,恶狠狠地警告道:「你他爹再发我拉黑了!」 此话一出,对话框上面的正在输入中立刻暂停下来。 算还有点兄弟情义。 迟辰迅速扔下手机,回到战局。 两个小时后,迟辰打着哈欠退出游戏,懒洋洋地靠在电竞椅上,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到林延述赫然在三分钟前发来一条信息。 Citrus:「明天下午两点十分,去接阮湘出门约会。」 不迟:「你不用去了。」 Citrus:「为什么?」 不迟:「因为你今天必死无疑。」 时间漫步走过,林延述最终还是在迟辰手下侥幸逃生,在两点十分前抵达阮湘家楼下。 可惜今日天空不作美,两人才刚到约会地点便下起瓢泼大雨,本来的游乐园计划悻悻作罢,只能在咖啡厅里躲雨休息。 望着玻璃外的雨幕,阮湘心情似乎也被雨淋湿,一点点泄气起来。 答应林延述告白的那天晚上她一夜没睡,独自想了许多。 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她对爱情并不信任,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十分嗤之以鼻,在遇到林延述之前,阮湘压根没想过有一天会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从而打破对未来的许多计划。 可林延述就这样不讲道理的出现了,他敲开阮湘紧锁的房门,拉着她要向外走出,而她站在门口踟蹰徘徊,不确定到底要不要离开这个为自己建立的巢穴。 阮湘清楚自己的本性,很怕会在这份温暖爱意里放肆沉溺,变得和小时候在阮甄身边如出一辙,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禁锢感情,让一切情绪变得淡薄。 但爱情就是这么难以言喻又不讲道理,上了几百道心锁的门还是在他面前被轻而易举地逐个打开,阮湘叹一口气,勺子转动拿铁上的奶泡,把爱心拉花搅成漩涡状。 半响,阮湘鼓起勇气问道:“林延述,虽然刚在一起就说这种话不太好,但我还是想问你,如果我们以后分开怎么办?” 语毕,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男生,似乎想在他的目光中找出一个答案。 一个可以让她放心踏出那扇门的答案。 林延述知道女生安全感缺失严重,思忖片刻,目光坦然地直面回望过去:“阮湘,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相信我,我只要抓住你的手就绝对不会松开。” “还记得我们高考前去测的那个星宿关系吗,就像那个婆婆说的,哪怕有一天我们真的相隔开遥远距离,我也会拼尽全力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我们分开,是违背天意的。” 林延述话语诚恳的如同誓言,一字一句都是反复揣摩后倾泻的爱意,只希望能够给到她想要的安全感。 阮湘感到心脏的潮湿处在话语里逐渐蒸发,温暖。抬眸间,她在他坚定的语气里踏出房门,笃定这份爱绝不会轻易完结。 “你真肉麻呀,林鼹鼠。”阮湘笑起来,给他看自己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林延述耳廓微红,扁起衣袖:“我也有,算了,下次我还是少说这种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假?” “没有,我相信你,虽然这些话很肉麻,但我还蛮喜欢听的。”阮湘眼眸弯弯,语气轻快,“所以男朋友,以后多说给我听吧。” “嗯。”林延述嘴角弯出弧度,“遵命,女朋友。” 夏日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他们坐了二十分钟左右,外面雨势已经渐微。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林延述拿出手机拨拨点点起来,阮湘好奇地凑过去,发现从不打游戏的林延述居然正在玩旅行青蛙。 她定睛一看,发现他养得这只小青蛙名字居然叫做软香。 阮湘顿时以手为刃放在林延述脖颈间,威胁道:“怎么回事,给我如实招来。” 林延述喉结微动,迅速放下手机举手投降:“我可以解释。” “快说。” “之前跟你冷战的时候我蛮难受的,听网上有人说这游戏很治愈,我为了寻求心理慰藉才下载下来。” “那你干嘛要给它取我名字的谐音?” “因为它很需要我。”林延述扫向女生,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即使它暂时离开了我的身边,我也能确定它一定会回来,所以才给它取名……” “我当时担心会和你就这么结束,这个小家伙算是侧面反应我的心境。”见阮湘半天不说话,林延述求生欲极高道:“要不然我现在就把它名字改掉。” “不用,我哪儿有那么小气,并且这只小青蛙还蛮可爱的。”阮湘笑起来,“我跟你开玩笑呢。” 咖啡厅外,潮雨渐停,人潮逐渐涌出聚集在游乐园门口,一对对雀跃的脚步扬起水花四溅。 似乎是为了回报他的坦诚,阮湘先是指向自己,随后又指了指屏幕里憨态可掬的小青蛙,轻声附在男生耳边道:“林延述,放心,现在阮湘和软香都不会离开你。” “因为我们,都是你的。” 闻言,林延述呼吸一窒,再看向女生时,瞳眸里微光闪烁,多了几分不可言说。 迎着目光,阮湘微微仰头,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 彼此呼吸交织间,这一刻,全世界都是他们的游乐园。 _ 六月末,骄阳明烈,夏日绿意正浓。 距离高考结束小半个月后,成绩分数公布下来,阮湘以三分优势胜过林延述,拿下赌约胜利。 男生输得心服口服,主动询问道:“说吧阮同学,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 “还没想好。”阮湘慢悠悠地吃着冰淇淋,语气不疾不徐,“算你先欠着我的。” 毕业典礼举行那天,和别的班轻装上阵不同,一班的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或大或小的背包。 三班的安初然盯了许久,没忍住好奇心,跑到她们班门口叫住周韵筝问道:“小筝,都毕业了你们干嘛还背着个书包,难道是有什么秘密活动?!” 周韵筝眸光闪闪,难以掩饰话语间的兴奋:“我们班要去埋时间胶囊!包里都是等下我们要装进去的东西。” 早在高考之前陈柯青便告诉她们,她已经和学校领导商议过,如果高考成绩下来班里的总平均分能够超过隔壁三中的一班,就奖励他们在学校莫奈花园的荒地旁埋下独属于自己的时间胶囊,存放期限为足足十年。 等到十年后的今天,她会再将全班同学召集过来,一同挖出当年埋下的时间胶囊,扭开青春回忆。 一班学生十分争气,陈柯青信守承诺,早早就让班里的男生们把她买来的时间胶囊放在莫奈花园,只等全班人员到齐。 “韵筝!快点,我们要出发啦!”不远处,阮湘拉着冯嘉瑶的手,笑意盈盈地朝她喊道。 “我来啦!” 闻声,周韵筝单肩挂上书包,笑着跟安初然招手告别,迎着满目盛夏光芒朝她们奔去。 花园里绿树成荫,草木茂密,繁花片片点缀着石子路径。 陈柯青今天穿了身浅棕色连衣裙配珍珠耳环,一头长发高高盘起,气质闲散又知性,不像是老师,倒更像是她们的邻家姐姐。 她分配好区域,又给班里每人分发一个铲子和胶囊,而后坐在皮椅上饶有兴味地拿出相机记录时光。 阮湘只带了两张照片过来,一张是她和周韵筝冯嘉瑶出去玩时拍得大头贴,另一张则是当时和林延述在天台拍得毕业照。 对于阮湘而言,她们三个人便是她青春的全部。 埋好自己的,阮湘踮起脚尖想看林延述放得什么,男生反应很快,迅速把胶囊扭紧藏在身后,表示这是秘密,想知道要等到2029年。 阮湘“嘁”一声,来到冯嘉瑶身边,女生带来的东西太多,胶囊根本塞不下,此刻正满脸痛苦地挑挑拣拣,选取最为重要的东西。 “漫画书你带一本就算了,拿整套你是怎么想的,搬家呢?”阮湘拾起她散落一地的单行本,语气宠溺又无奈。 “这些可都是绝版漫画,放家里我怕弄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塞这里最安全。” 周韵筝把自己的八卦日记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打趣道:“高考一结束,我看某些人智商也彻底清零了。” 闻言,张依琳垂头轻笑,展示自己多余的空位:“实在选不出来的话你可以放我这里,到时候记得拿就行。” “啊啊啊班长大人我爱你!!!” 另一边,男生堆里吵吵嚷嚷的。 亲眼看着身旁哥们拿出来半截校服袖子后,赵晨繁震惊地瞪大了眼:“我去,这不会是哪个受害者的……”他咽了口唾沫,后半句不敢再说。 “滚犊子,这是我的校服袖子!” 迟辰拿铲子把土压实,扫了眼:“剪掉半截,剩下的你打算cosplay杨过?” “你们懂个屁,这半截袖子我女神碰过,这份美好的感情我要永远珍藏。”说罢,那哥们深情地望了眼袖子,不舍地塞进胶囊,“唉,希望2029年再见到你,是我和女神一起把你接回家。” 王浩森嫌弃道:“你够了啊,我有点想吐。” 迟辰失笑,扫视一圈,拎着铲子走到林延述身边。 看见他装得东西,男生慢悠悠地“啧”了声,感叹道:“没想到你还挺会搞浪漫,这招够绝,我要是个女生绝对受不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人家阮湘还在不在你身边。” 林延述回过头,语气是自信的淡然:“十年而已,我有信心。” 回忆往昔,迟辰不禁有些感慨:“没想到你不谈是不谈,一谈真打算奔着海枯石烂去啊。” 林延述“嗯”了声,目光珍视地望向不远处的女生。 日光下,阮湘正垂眸蹲在一簇花丛旁边。 女生肌肤白到透亮,指尖微拢,细心地扶起了颗被人不小心踩歪的绿草。 彼时碎金光线尽数倾洒在她脊背,纯净的如同玻璃展柜里摆放的水晶球,雪花纷纷扬扬撒下,囊括所有美好。 垂眸间,林延述眼底温柔,嗓音润朗。 “迟辰。”他说:“虽然我还不够好,但阮湘却一定值得。” “她值得去拥有,世界上所有人的爱。”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6月26日。 希望她们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止到2029年。 第98章 她的愿望 毕业典礼结束后,趁着暑期,阮湘和林延述打算去夜爬灵觉山。 灵觉山海拔二千多米,徒步大约需要五到七个小时,爬山的前三天阮湘便做好了充足的活动准备,只为跟林延述一决高下。 得知此事的冯嘉瑶无法理解,发消息问道:「你俩真的谈恋爱了嘛,之前爱比就算了,怎么现在爬个山还要比?累都累死了,真是搞不懂你们。」 阮湘已从表象看清本质,如实告知:「这是我们相处的方式,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情趣?」 我推天下第一:「原来你俩从高一就开始调情了,刺激。」 我推天下第一:「我要发给周韵筝,她看到绝对气死哈哈哈哈哈。」 不吃湘菇:「不说了,我们马上开始,等到山顶拍日出照给你们看。」 我推天下第一:「你们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我推天下第一:「肌肉兔子举铁.JPG」 天色渐沉,断云微度。 阮湘将手机放进口袋,侧头看向了不远处正在买水的林延述。 男生穿着件银灰色冲锋衣,侧颜冷峻,长身玉立,气质如雪后松柏般清冽夺目。 他天生长着张引人瞩目的脸,暑期爬山的学生又多,只是这一小会儿功夫便已拒绝了三四个前来邀约一起夜爬的女孩。 接过矿泉水时,阮湘忍不住笑着调侃道:“人气很高呀,林鼹鼠。” 别人的喜欢与否对于现在的林延述来讲都已经再无所谓,自很久之前,他心里在意的就只有阮湘对他的看法。 担心女生会悄悄吃醋,他主动朝阮湘伸出手道:“所以抓紧你的男朋友,不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了。” “那要先看看他能不能跟上我的步伐。”阮湘指尖轻柔地划过男生掌心,微微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林延述,可不要忘记我们的赌约,输了的话可是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 “这次再输你就欠我两次了,提前预告下,我要是赢了打算让你学驴叫,你呢?” 温热的呼吸尽数倾洒在耳畔,林延述喉结微动,眸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身旁的女生。 半响,他缓缓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痕迹:“我的想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你不会想到了比学驴叫还过分的?” “嗯,不过我想的惩罚和你显然不是一个赛道,说出来,你估计会害羞。”林延述语气淡淡,似乎已胜券在握。 “为了这个惩罚我也一定会赢的,所以阮同学,做好准备吧。” “什么准备?” 片刻后,他长睫略掀,扬唇一笑:“被我欺负的准备。” 繁星漫步,伴随成千上百的人流,阮湘和林延述支着竹竿一同出发。 路灯柔和的光芒盈盈倾撒下来,点亮了整座蜿蜒山路。 两人步伐稳健,不紧不慢,合理控制着自己的体力。 一连走了两个小时也才刚行程过半,阮湘前行只为赶路,连风景也没顾得上欣赏,此刻已微微气喘,手里的竹竿尾部都被敲裂开来,散成了朵花的形状。 林延述眼尾扫过去,忽然把空水瓶扔进垃圾桶里,慢下脚步:“撑不住了,阮同学,陪我歇会儿。” 阮湘骤然松口气,拉伸身体,靠在墙边喝水休息。 林延述去服务点买了两根烤肠,两人停在原地休整,坐在块巨石上凝望夜空。 周围的人走走停停,阮湘咬了口烤肠,忽而说道:“林鼹鼠,你这谎撒得真够拙劣的。” “我撒什么谎了?” “你装累好歹装得像点行不行?哪有人累得走不动了还面不改色。” 闻言,林延述低喘两声,似乎真的煞有介事:“我走出来的是内伤。” “还内伤,我真想给你狠狠扎出点皮肉伤。”女生咬着竹签,无所谓道,“你不用刻意等我,自己先上去吧,我很快就会追过去的。” “爬山我占了先天优势,个子比你高,迈出的步伐大,自然比你省力,这说明不了什么。”林延述语气散淡又真挚,“阮湘,你真的很棒。” 沉默片刻,女生将双手撑在身旁,轻轻地“嗯”了声:“我知道。我其实没把输赢看得很重要,即使输了也无所谓,我不怕输,只是习惯于勉强自己把什么事都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不过……有时候确实还蛮辛苦。” 思忖片刻,林延述指向高山之外,试着开解她:“那不然试着放松一点,不要只是为了目标前进。就算没有第一个到达终点,但沿途的风景是独属于自己的,只要有收获就算不虚此行,对不对?” 此刻夜空繁星闪烁,山脚下万千灯火在眼前连绵起伏,一路沿至翠绿山脉,流水般滑过心间。 望着面前曾被自己忽略了无数次的景色,阮湘瞳孔微睁,有些情不自禁:“你说得没错,真的很漂亮。” 语毕,她停顿片刻,说不上来现在具体是什么心情,只遗憾道:“原来我错过了这么多。” “如今发现也为时不晚。”林延述目光停落在女生身上,语气温柔,“毕竟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对吧?” “嗯,你说得对。”阮湘喘了口气,将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那些曾经因为赶路过快而被她甩在身后的风景虽然不能找回,但未来的路程遥远,她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前进,欣赏往后的风景各异。 林延述问:“那接下来还再比吗?” “当然要比。” 下一秒,一道不容拒绝的声音传入耳畔,林延述意外地侧过头,看到山风将女生碎发吹起,似今夜的流云舒卷,满目繁星。 阮湘将发丝捋在耳后,微笑道:“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风景了。” 等到休整完毕再启程时,他们默契地慢下脚步,不疾不徐地伴着沿途风景朝前走去。 随着身边的人流渐稀,很快两人距离抵达山顶便只剩最后两段楼梯,阮湘终究还是输在体力不支,但也仅和林延述差了短短几米间距。 终点就只剩一步之遥,出乎意料的,林延述并没有选择迈步过去,而是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发丝被汗浸湿了些,轻喘着气回头,朝身后的女生伸出掌心。 下一秒,两人十指相扣,并肩到达群山之巅。 夜色漆黑如墨,只有山顶的灯还亮着,由于他们爬山的速度太快,这会儿还是凌晨一点,行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 山顶的温度很低,又是夜晚,饶是现在是夏季也有些扛不住。 怕阮湘感冒,林延述买了件景区的斗篷给她披上。斗篷颜色深红如血,绣有凤凰花的图案,外圈围着层白色毛领,宽大的帽子戴在女生头上,再配着她那张清纯白皙的脸庞,莫名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瞧林延述盯着自己看半天,阮湘往手上哈了口气,不解道:“看我干嘛?” 林延述被她萌得语气都软了三分,十分坦诚:“阮同学,你知道吗,你现在很像个小红帽。” “有病。”阮湘笑着拿出自己买来的祈愿牌,“走吧,我们去金顶找个地方挂上。” 最终两人挑挑选选,找到了颗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古树,打算将祈愿牌挂在它枝干的最里处。 写完祈愿语,阮湘拿着记号笔正要落款名字,却忽然想起来什么般,笑着对林延述讲:“嘉瑶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后,还给我们起了个cp名字。” 林延述来了兴趣:“叫什么?” 阮湘没说话,指尖微动,在落款处写下四个字——温延阮语。 林延述挑起眉梢,颇为满意:“她创意不错。” “我的朋友当然有创意啦,不像你。” “我怎么了?” 阮湘“啧”一声,但笑不语。 挂完祈愿牌不久,山中登顶的人逐渐越来越多,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头碰头地吃完泡面,周身总算暖和不少。 距离三点半还差一分钟,金顶的灯光马上亮起,伴随着周围的人声鼎沸,两人手拉着手,笑着和人群一起大声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一!” 一瞬间,万千华光从金顶破云而出,点燃整片静谧夜空。 交握的十指传来彼此的掌心温度,林延述微微垂眸,目光盛满面前的女生。 他轻轻叫她名字,而后听到心跳声砰砰作响。 闻言,阮湘侧过脸,回望向他。 一切话语在霎时变成爱情里多余的装饰品,此刻只是对视与掌心相牵,便已胜过人间万千。 …… 灯光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开在山顶各地。 距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两人找到处还不错的观景点,并肩坐在木色长椅上等待日出。 奔波整晚好不容易休息下来,阮湘困意上涌,脑袋小猫打盹似的往下掉,眼帘也随之很快关灯,陷入黑夜。 听着女生的浅浅呼吸,林延述眼睑低垂,小心翼翼地将阮湘侧脸放在了自己肩头。 女生睫毛纤长卷翘,漂亮的像是张拼贴画,林延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低声道:“阮同学,晚安。” 云层漂浮,时间一分一秒在睡眠中度过,终于,在众人漫长的等待中,日出降临。 满天苍翠中,一轮新日渐渐跃起,重重劈开云雾朝霞。鲜红日光顿时遮天如盖般笼罩所有,将大地混为一色。 阮湘被身边人叫醒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群山似火,浮光跃金。 林延述醒得比她早不少,环顾四周看到大家都在对着日出许愿,便问她:“阮同学,不许个愿吗?” 阮湘揉了揉惺忪睡眼,在男生肩膀处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许愿道:“我的愿望是快点拿到A大的通知书,未来能够找到份我喜欢的工作,如果能力允许,就再养一只小猫小狗还有小仓鼠。” “对比起来你的愿望似乎把我变成恋爱脑了。”林延述说完,就连自己也有点不可思议,“我回忆了下,发现刚刚许下的愿望居然全部和你有关。” 闻言,阮湘忽然莞尔:“林鼹鼠,我还没说完呢。” 明烈日光下,女生虔诚地坐直身体,发丝含金。 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道:“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在我实现以上全部愿望的期间和未来里,林延述都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怎么样?”下一秒,阮湘睁开双眼,眸中微光闪动,正色道:“林延述,我的未来里一直有你。” 霎时间,心脏处如同被微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 林延述失笑,摇了摇头,语气却无比平静:“阮湘,放心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林延述一直在你身边这件事,不需要你许愿。” 他忽而顿了顿,剩下的一字一句皆都发自肺腑,全心全意:“请相信,我会永远是你人生路上的同行者。” “因为我和我的一切,只属于你。”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7月3日。 我相信你,林延述。 第99章 桃之夭夭 A大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林延述正在帮阮湘收拾搬家的行李,两人前后脚接到电话,挥手告别彼此去拿通知书。 A大是全国闻名的百年名校,出了名的难考,多少学霸削尖脑袋拼命想往里挤,属于要是谁家孩子考上第二天就会全家出动去给祖坟烧香感谢保佑的程度。 晴天朗朗,快递员检查过身份证,把录取通知书拿给林延述时忍不住感叹道:“同学,A大都能考上,牛啊!” 男生表情淡然,礼貌道了句谢。 “今年咱们这儿算是够厉害的,我刚听我同事说他那边也有个考上A大的,还是个特漂亮的女生。” 听他讲完,一直态度淡然的男生忽而抬眸问道:“你同事是不是负责清西区?” 闻言,快递员满脸不可思议:“还真是!你怎么猜到的,学霸脑子都这么好使?!” “不是猜到的。”林延述接过通知书,扬唇轻笑。 “她是我女朋友。” …… 天气正值酷暑,空气里炎热不堪。 林延述拿着通知书打开家门,却在客厅的沙发上久违地见到了林成责。 男人专程为他而来,可看见林延述也没打招呼,而是习惯性地责问道:“去哪了?电话也不知道接。” “刚刚去拿录取通知书了,抱歉,没听到您的电话。”林延述刻意掩去和阮湘交往的事情,避重就轻地回答。 “A大?” “嗯。” “让你改专业改了没?” 林延述敛眸,指尖不自觉地攥紧通知书:“没有,还是建筑。” “我不是特意叫人提醒你学金融吗?为什么不听。”林成责声线骤然低沉下去,眼里闪过不耐,“明年你就给我换专业,听到没有!” 林延述不作答,用良久的沉默当做无言抵抗。 很快,男人的怒吼与数十年如一日的责骂再次准时准点地围绕在林延述耳畔,它们暴鸣,尖叫,犹如喷发的火山,把面前本清透的世界再次侵染的浓烟滚滚。 待林成责摔门离去时,林延述表情总算得以松动片刻,他深深地长吁一口气,身体和通知书在下一秒同时疲惫地滑落在地。 指尖忍不住再次掐向腰间的那刻,林延述仰头,默默地想。 这次,总算是他赢了。 下午两人再碰面时,阮湘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男朋友似乎兴致缺缺。 她指尖在男生眼前晃了晃,凑近问道:“怎么啦,考上A大还不开心,总不能是不想和我一个学校吧?” 林延述摇头,恹恹地吹起额前碎发,朝阮湘伸出手:“让我抱抱好吗?” 女生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他怀里:“到底怎么了?” 林延述发丝埋进阮湘颈间,睫毛半垂下来,读不出眼底情绪:“我爸上午来找过我,要让我换专业,我拒绝他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阮湘叹了口气,指尖温柔拂过男生发丝,来来回回地帮他顺毛:“在他手底下生活18年,辛苦你了。” 林延述神色颓倦,揽住阮湘腰肢的手臂逐渐收紧,像是某只在主人身边汲取安全感的大型犬科动物。 半响,他慢腾腾地将半垂的眼睑抬起,轻声道:“幸好我还有你,阮湘。” 幸好,我遇见了你。 幸好,你愿意陪在我的身边。 幸好。 为了帮林延述改善情绪,晚饭结束,阮湘以消食为由带着林延述来到了她的秘密基地——一栋破败大楼的天台。 大楼直冲云霄,两人连续爬了二十七楼才到达顶层,等到顶时夕阳早已不知所踪,天色阴沉大半。 望着周围环境,林延述单手扶着墙壁,低声喘息道:“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酣畅淋漓的饭后消食。” 阮湘擦去发丝下的薄汗,回过头问:“但现在心情是不是好了很多?” “这倒确实。” 夏夜晚风悠悠拂过面颊,林延述走近她身边,环顾四周:“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 “病急乱投医。” 林延述愣了下,不明白她的意思。 阮湘没解释,只是从天台的废弃木箱里拿出张毛毯铺在地面,示意林延述坐在她的身边。 接着,她脱下右脚的鞋和袜子,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对人袒露出受伤的脚底。 视线投射过去的刹那,林延述整个人讶然怔在原地,他一直知道阮湘脚上有伤,但却从未想过会伤的如此严重。 一道可怖疤痕就犹如裂缝般盘踞在中央,竖直贯穿了女生本光洁无暇的脚掌,重重割裂开他的心脏。 阮湘很快穿回鞋袜,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发现这里,以及高中军训没有参加的原因。” “这伤是怎么来的?”林延述黑眸沉沉,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至今还记得两人在江边初遇时阮湘一瘸一拐朝前奔跑的模样,早知如此,他绝对要想尽办法将阮湘送到医院,而不是放任她独自离开。 这么长的一道疤,她当时该有多疼。 看到林延述心疼的目光,阮湘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已经过去很久了,给你看伤不是想让你心疼我,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我对你应该再毫无保留一些。” 晚风拂面,伴着静谧夜色,阮湘不紧不慢地向林延述讲述了身上曾发生过的故事。 从家暴的陈承毅,懦弱的阮甄,再到她独自离家学着成长,一桩桩一件件毫无保留地全部向他诉说。 故事落至尾页,林延述沉默地看着阮湘,眼底神色犹如秋日晨雾。 女生扯起个毫不在意的微笑:“干嘛这个眼神看我,难不成觉得我很可怜?” “不是的。”林延述嗓音轻缓如云,语气却又郑重无比,“可怜的意思是值得怜悯。阮湘,这个词并不适配用在你身上,我只是心疼你的勇敢。” 阮湘讲:“我跟你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你,不管再难割舍,再痛苦,我也已经通过努力逃出了我的原生家庭,相信你很快也能和我一样。”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变成一只鸟,那就把这个天台当做你挥动翅膀的起点好不好。”阮湘轻轻笑起来,“林延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摆脱这糟糕的生活,就从现在开始。” 女生话音落定的瞬间,恰逢整点到达,天台的古钟应声敲响,发出的剧烈嗡鸣响彻整座天台,代替林延述做出了无言回应。 望着阮湘坚定的双眸,在这刻,林延述感到他暂停的时间终于得以往前行进,生命的齿轮开始彼此咬合,缓缓转动,只待开启新的篇章。 于是他终于得以发自内心地微笑出来,并对她说道:“好,我答应你。” 从天台下来后,林延述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见时间还不算晚,他便暂时留在阮湘家里帮忙打扫阳台卫生。 正拖着地板上沉积的洗衣粉痕迹,林延述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拖长音叫道:“林——鼹——鼠。” “怎么了?” 阮湘走到阳台边,对他伸出掌心:“看,我找到了什么。” 灯光下,女生的掌心里静静躺着颗布满灰渍的纸星星,林延述瞧这纸星星的材质眼熟,猜测道:“这是我国庆那会儿在书店给你叠得那些吗?” 阮湘点点头:“刚刚清理柜子夹缝时发现的,我怀疑这个纸星星就是当时你写下诗词的那颗。” 提到这里,林延述忽然想起什么般,作势就要抢走阮湘手里的星星。 女生反应极快,迅速收回手,看着前者在眼前扑了个空。 “干嘛要抢啊?”阮湘打趣,“难不成是怕我拆开?” “没有。”林延述眼神飘忽,“一句诗歌而已,我不是已经念给你听过了,没什么好看的。” 见他行为举止反常,阮湘饶有兴味道:“既然如此,我偏要看。” 纸星星的一尾被捏在手里,在林延述视死如归的目光中,阮湘无情地拆开了整条星星。 很快,男生深藏于肚腹的话语逐渐顺着干瘪的星星尽数展露出来,纸条上的字迹清隽苍劲,一笔一划都是细心斟酌后的规整。 视线滑过字迹,阮湘轻声念道:「众人称赞繁星闪烁,月色明亮,我想,那一定是他们没能望进你的眼睛。」 “不对呀。”阮湘抬起头,表情疑惑,“林延述,上面的内容怎么跟当时你念给我的不一样,我记得你念给我的明明是聂鲁达的诗歌。” 林延述双手捏着拖把,在阮湘的注视下慌张地别过脑袋,耳尖自内到外一点点蔓延开绯色。 “这个……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阮湘试探道。 “绝对不是!”林延述迅速反驳,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哦,那看来就是你自己写的了。”打量着男生通红的耳廓,阮湘唇角渐渐弯起,“如实交代,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原创诗句不用,突然变卦改念聂鲁达的诗给我听!” 闻言,林延述只得坦白道:“原本我是听迟辰的想试着用诗歌撩你,他说女生都吃这一套,但送给你之后我就立刻后悔了。” “这种话真要给你看也太羞耻了……”林延述顿了顿,实在是难以接受,共情当时的自己,“正好你把星星弄丢了,索性我就自己找了一句想要蒙混过去,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掉公开处刑。” 语毕,林延述已经恨不得拿拖把抛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阮湘笑得脸颊都在隐隐作痛,打趣道:“别害羞了林延述,你现在念给我听吧,我想听这个。” “你不是最受不了听肉麻的情话吗?” “这次不一样,我男朋友写给我的,我不但要听,我还要集中所有注意力认真仔细地听。” “我才不念。”林延述负隅顽抗。 “念!” “不念。” “念!” “不念。” “行啊。”阮湘凑近威胁道:“不念我就一个星期不和你讲话,反正你对我也没什么想说的。” 见她这招都使了出来,林延述算是彻底没了办法,只得认命地接过纸条。 见男生答应,阮湘顿时全神贯注起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延述,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表情与动作。 房间透白的灯光在此刻点亮男生晕红的耳尖,将这份感情投映的纯情而又真挚,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折上纸条。 “众人称赞繁星闪烁,月色明亮……” 话音忽而骤停,林延述抬眸,望进阮湘的双眸。 下一秒,他全然藏去羞涩与慌张,字音清晰,笃定道: “我想,那一定是他们没能望进你的眼睛。” …… 林延述备忘录: 2019年7月15日。 呵呵,果不其然被狠狠嘲笑了……再听迟辰的我就是狗。 第100章 和我接吻 九月初,秋叶落黄,正值新生入学季。 报到刚过几天,A大校园墙的一则投稿就爆上了学校论坛主页。 投稿人的文字与配图都再简单不过,一句诚心找人再配上张不算很模糊的侧颜偷拍照便草草结束。 这种投稿校园墙里类似的每天没有十条也有八条,本该很快就淹没在茫茫讯息之中,但却因为被偷拍者的颜值气质拔萃出群,短短一下午时间便爆上了论坛首页。 「卧槽这人谁啊,新生吧,帅得也太超过了!」 「妈呀这脸这身形这气质,这不完全是我未来老公。他哪个学院的?老公我现在就要去偶遇你啊啊啊。」 「我发誓这绝对是我本月最后一条解码回复,这月开学才五天,我已经不知道在墙里回复了多少条关于这位的投稿。」 「他是我们工程院的林延述,今年新生入学代表发言的那个,不过你们死心吧,人家有女朋友了。」 「?!老天奶你待我不公,这种大帅哥怎么能还没遇见我就谈起恋爱了。他女朋友是谁!!!」 「是这位(网页链接)」 「靠!这不是新传院那个美女吗,我哥们昨天花了两个小时去做造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要微信结果被这美女果断拒绝,回宿舍后抱着被子嘤嘤嘤哭了一晚上。」 「开学的时候偶遇到过她,我只能说这张照片没拍出她本人十分之一的美貌,今年评校花要不是她绝对黑幕。」 「这也太清纯漂亮了,完全是校园剧女主……我现在反而开始嫉妒这个叫什么树林的了。」 「这不才开学,谁传的他俩谈上了,能信吗?」 「能信,我来说!我是他们高中的同级校友。他俩高中同班,女生叫阮湘,男生叫林延述,两人在我们高中完全是大佬级别的赫赫有名,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就算了,每次考试学校排名就没下过前三你就说离谱不。」 「听朋友说这两人最开始是死对头竞争关系,结果竞争着争出了爱情的火花,约定一起报考A大,高考结束后直接表白光速恋爱,现在在我们高中已然传为一段佳话。」 「呵呵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剧情鄙人只在小说里看过呢。」 「别的不谈,两人看起来确实天生一对,各位痴男怨女散了吧。」 论坛之外,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显然并不清楚他们在学校掀起的波动,继续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刚开学不久,阮湘便很快跟宿舍里的另外三位女生熟络起来,大家性格都很和善,虽然有些并不是一个专业的,但平常关系相处的倒也不错。 新生军训结束后,对床的崔忆槿拿着吉他社的入社申请单凑近阮湘身边:“阮湘,有兴趣吗?吉他社帅哥好多的,还给发学分。” 阮湘心里早有打算,婉言谢绝道:“不啦,我打算报拳击社。” 闻言,一旁正化妆的梁初禾不可思议地放下梳妆镜,从头到脚地把阮湘看了个遍:“宝贝,你再说一遍你要报哪个社团?” 女生语气果断地再次重复:“拳击社。” 崔忆槿叹了口气,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女神,能不能别用你这张文艺的脸蛋打打杀杀了,咱们一起去吉他社岁月静好多爽啊。” 听到这话,平日里最寡言的吴桉擦拭着手中镜片,加入到话题中来:“我倒是觉得拳击社很适合阮湘,你们难道是忘了那个表白哥……” 说到这里,崔忆槿梁初禾齐齐咽了口唾沫。 军训的那段时间,隔壁班有个男生对阮湘死缠烂打,走哪儿跟哪儿,根本听不明白拒绝是什么意思,每天都站在宿舍楼下深情表白,把阮湘整得不胜其烦,被她们赐名表白哥。 在又一次表白哥站在楼下大喊阮湘名字时,崔忆槿提议要不然把这事告诉林延述,不然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可女生却只是活动了下身体,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 虽然阮湘这么说,但吴桉她们怎么也不放心她独自面对这个疯狂的追求者,倾巢出动地跟着她下楼。 夜色阴沉,宿舍楼外只有零星几道身影。 很快,在众人不可置信地惊叹声中,只见阮湘一记利落的侧身飞踢便把表白哥毫不留情地踹倒在地。 “我去。”梁初禾顿时大惊,手里的扫把差点没掉在地上,“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林黛玉一脚KO癞蛤蟆精。”吴桉扶了扶眼镜,语气也有点不淡定了。 崔忆槿半天才合上嘴巴:“乖乖,这战斗力也太夸张了吧。怪不得阮湘说不用叫林延述,我估计林延述每月还要给她交保护费呢。” 彼时明月高悬,几米外,阮湘缓缓而行,垂眸盯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男生,音色结霜:“同学,你已经给我的生活造成了严重困扰。既然人话你听不懂,那我今天就帮你好好醒醒脑子,身体力行告诉你什么叫拒绝,没问题吧?” 表白哥被踢得脑袋上直冒金星,闻言更是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连忙不住地跟阮湘道歉。 自此之后,他只要是在路上看见阮湘便拔腿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阎王来寻他小命。 思绪回溯到现在,梁初禾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迅速道:“算了我不拦您了,您想报什么报什么!” 崔忆槿则默默收回了入社申请书,放弃邀请。 虽然最后阮湘并没有报名吉他社,但却架不住一同考上A大的冯嘉瑶非要死命拉着她去看社里的帅哥。 阮湘难以拒绝女生的撒娇攻势,最终还是在社团招新的那天晚上被迫准时准点地坐进了吉他社。 教室内灯光明亮,四周坐满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新生,空气中似乎还特意喷洒过香水,弥漫着一股洋甘菊的清香。 阮湘看了眼时间,低声道:“说好只待半个小时,时间一到我就走人,林延述还在拳击社等我呢。” “知道知道!”冯嘉瑶期待地拿出手机,“希望这个社长真的跟传闻中的一样帅。” 阮湘对男色向来不感兴趣,兴致缺缺,低头回复着林延述发来的消息:「陪嘉瑶她们在吉他社,再稍等下就赶过去。」 Citrus:「阮同学,别忘了你的男朋友已经被你抛弃了半个小时。他很想你。」 不吃湘菇:「那你替我告诉他,我等下会补偿他的。」 不吃湘菇:「小兔亲吻.GIF」 天空色调渐暗,路灯旁,林延述独自站在常青绿树下,清俊的身影投落在地面,分外惹眼。 他看着手机里女生发来的表情包,忽而弯起唇角,打趣道:「你男朋友问,能申请你和这只兔子用同样的方式补偿他吗?」 聊天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删删停停,显示着女生挣扎的内心,过了好一会儿,阮湘才发来句:「我勉强考虑考虑。」 林延述垂眸轻笑,收起手机,朝着远处的社团活动教学楼走去。 社内,被众人期待已久的社长总算抱着吉他华丽亮相。 平心而论,这位社长在阮湘眼里只算是个普通帅哥,胜在气质干净会穿搭,但似乎玩音乐的人总会在演奏时开启层独属于自己的滤镜,他纤长指尖在琴弦上拨动间,乐声如海浪般翻涌在眼前。 旋律带动思绪,阮湘不自觉想起与林延述在校庆的那次合作表演。 璀璨聚光灯下,男生的身形被渡上一层清寂光线,如同落满细雪的长石。 指尖在黑白琴键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林延述侧过脸,轻声对她笑道:“谢了,阮同学。” 眨眼间,吉他的旋律渐渐变得平稳,式微,落幕于众人的雷鸣掌声之中。 冯嘉瑶星星眼道:“湘湘,帅吗,是不是超帅!” “嗯。”脑海里的画面停落在记忆尾页,阮湘微笑起来,“是还蛮帅气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阮湘在吗?” 忽然,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传入空间,男生站在门口,长身鹤立,只是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带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阮湘愣了下,靠近冯嘉瑶耳边轻声道:“我先走了,你们玩。” 看清来人,冯嘉瑶唉声叹气,实在不舍得阮湘离开:“林延述这也太粘了,分开一会儿都不行。” 崔忆槿悄悄笑了声:“有阮湘这种女朋友,他不粘才奇怪。” “也是。” 校园外,薄暮冥冥,风清月皎。 四下无人,阮湘被林延述牵至小径旁的林叶间,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突然来找我,不是让你再等会儿吗?” “本来是想在门口等你的,但我听到你夸他帅了。”男生眉骨压下,语气里藏着微不可察的吃味。 感情是吃醋了啊,怪不得一路上脸臭的要命。 阮湘没解释当时的内心活动,只觉得林延述这样特有意思,调笑道:“啊?我男朋友原来这么小气,夸句别的男生帅也不行。” “我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再小气点。”林延述警告似的揉了把女生的脸颊,“还笑,我现在很不爽。” “那怎么办?” “我需要补偿。” 语毕,林延述睫毛忽而垂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生:“阮同学,刚刚的提议考虑好了吗?” “什么提议?”阮湘试图装傻充愣。 林延述不给她机会,语气直白道:“当然是和我接吻了。” “?” 一直到被男生按在墙角的那刻,阮湘依旧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她手腕被林延述炙热的掌心锁住,整个人被困在墙面与他身体的缝隙之间。 阮湘抬眸,在看到那双侵略性极强的瞳孔时,睫毛一颤。 她别过眼,强装镇定道:“亲也行,但是只许亲一下,不能亲太久。” “不行。”男生果断拒绝,指尖懒洋洋地绕过阮湘发丝,“只亲一下这种事怎么可能忍得住。” “那就不亲了!” 阮湘推过林延述肩膀想从他怀里逃开,却很快又被男生揪着袖子反抓回来。 见这招不行,林延述一转攻势,语气忽然委屈下来,眼神可怜巴巴的:“你又要跑,谈恋爱到现在两个月我就只亲过你五回。阮同学,你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 见女生心虚的开不了口,林延述毫不留情地吐槽道:“第一次是表白那天,你主动亲了我的嘴角,第二次是我送你回家,我问你我能亲你吗,你点头,我快吻上去了,你却突然拿掌心捂住自己的嘴让我亲上你的手背,第三次是在公园,我们坐……” 林延述话还没说完,嘴唇便被阮湘用指尖强行关闭。男生眨了眨眼,瞳孔里写满控诉,像只不满还不能抱怨的小狗,尾巴都蔫蔫耷拉下来。 貌似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内心纠结一阵后,阮湘同意下来:“行,你亲,这次我真不跑了。” 闻言,林延述眼神悠悠落下来,示意女主的指腹赶紧离开他的唇间。 阮湘收回手指,叮嘱他:“不许亲太凶,等会儿还要回宿舍的。” 林延述没说话,目光落在女生形状好看的唇瓣上时,唇角微勾,轻轻地“嗯”了声。 莫名的,阮湘有种自己上当了的感觉。 “阮同学,闭眼。” 男生眼里泛着笑意,语调低沉而又暧昧:“现在,我要吻你了。” 怎么接个吻还有预告,有病。 阮湘刚想开口,充满侵略性的吻就在下一秒流连在唇齿之间。 林延述吻得不紧不慢,仔细研磨过女生唇间各处,随着亲吻的加深,他双手逐渐下滑,揽住了阮湘纤细的腰肢。 呼吸的权利被尽数掠夺,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包裹周身。 阮湘被林延述亲得几乎要站不稳,指尖紧攥着男生小臂,想要说出的话语几次落到唇边都变成了无力的喘息。 同样都是第一次恋爱,林延述怎么才亲了几次就能把她吻到晕头转向,她却连回吻都磕磕绊绊,每次都只能被动承受。 难道这也有天赋?阮湘想,这也太犯规了吧。 察觉到女生的走神,林延述惩罚似的用虎牙在她唇瓣轻刺过去,阮湘吃痛地张开唇,却被后者找到机会,更加肆意地掠夺深入。 伴着夜晚的虫鸣,凌乱的呼吸与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 终于,一吻落幕,阮湘眼里蕴着层缭绕雾气,埋头在林延述颈间轻喘着找回呼吸。 林延述搂着怀里的女生,掌心安抚般轻拍她的背脊,语气是餍足后的独有懒散:“阮同学,感觉怎么样?” 阮湘冷笑一声,抬头,咬牙切齿:“感觉不怎么样。” 说这话时,女生白嫩的脸颊还泛着层暧昧的薄红,她睫毛被生理泪水打湿,湿漉漉地半垂着,话语断断续续甩出来,一副被欺负惨了还要装凶的可怜模样,特别招人疼。 林延述喉结微动,眼神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阮湘泛着水光的唇边:“抱歉,是我亲得次数太少了,没有经验。” “阮同学。” 他俯身,指尖摩挲过女生水润唇瓣,轻声诱哄道:“再吻一次好不好?” “我想和你,再找一找感觉。” …… 阮湘记事簿: 2019年9月15日。 他怎么这么会吻啊?显得我好丢人…… 100-110 第101章 初恋初雪 “不好。”阮湘一口回绝,本想用掌心堵住林延述的唇瓣,但想了下又觉得这样好像是在奖励他,于是迅速拿掌心盖住自己的唇片,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这次结束你至少三天不许再吻我,知道吗?” “不行,一天。” “至少三天。” “太欺负人了,阮同学,我只能忍最多两天。” “那行吧,两天。”阮湘警告道:“再讨价还价立刻改为三天。” 林延述俯身,笑着亲了下她的手背:“嗯,听你的。” “干嘛。”女生在他胸口处嫌弃地蹭了蹭,“林施主你破戒也太快了吧,才刚答应没三秒就又吻我。” 林延述语气委屈:“没有吻你,我这是亲你,亲和吻是有区别的,你难道不知道?” 阮湘双手抱臂,听他瞎扯淡:“那你说什么是亲,什么是吻?” 安静几秒后,林延述身体再度欺近女生,不着痕迹地侵占领域。瞧见后者有要躲的意思,他语气无奈:“你离我近点,我才好告诉你区别。” 阮湘想了想,还是不疑有他。 两人的距离在顷刻间拉至呼吸可闻,林延述垂下眼睑,在阮湘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侧头飞快地亲了下女生的面颊,讲解道:“像这样稍纵即逝的肌肤触碰,就叫做亲。” 还没等到她的回答,林延述指尖便毫不客气地捏住阮湘下颚,低头在她唇瓣上印下了一个猝不及防地深吻。 感受到唇间触感,阮湘瞳眸骤然睁大,本想大骂他狡猾,可唇瓣却被男生牢牢贴住,于是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字字化成了甜蜜呜咽。 唇齿交缠间,彼此的呼吸都被对方丝丝缕缕地侵占汲取,攻城略地。 直到阮湘有些承受不住,林延述才不紧不慢地向后撤离。 他指尖温柔地揩去女生眼角湿润,轻笑道:“阮同学,像这样的唇齿相依,才叫做吻。” _ 时间踱步,随着天气转冷,期末周按时降临,挂科重修这四个大字就犹如悬在脖颈上的刀锋,随时叫人一刀毙命。 阮湘正背着名词解释,忽然收到条冯嘉瑶发来的信息。 我推天下第一:「据传闻,你把林延述给甩了。」 阮湘愣了下:「哪里听来的,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我推天下第一:「呵呵,就知道绝对是谣言,你要是把林延述甩了他肯定早就绝望崩溃日夜消沉自甘堕落断情绝爱哭天抹泪要死不活的了。」 不吃湘菇:「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最近词汇量见涨啊。」 她这边还对冯嘉瑶的话一头雾水,很快后者便转发了几段消息记录过来,阮湘随便翻了几眼,内容大概是有个女生在群里问林延述是单身吗? 大家的回答众说纷纭,一通分析过后最终得出的结果是,曾经不是单身,但现在已被分手,可追。 我推天下第一:「知道她们为什么这样说嘛?」 阮湘不解:「为什么?我们感情挺好的啊。」 我推天下第一:「你和林延述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阮湘想了下:「上个星期?」 我推天下第一:「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居然见面是在上个星期,说出来谁信你们是同校,谈的简直像异地恋。」 冯嘉瑶又问道:「听说他大前天在你宿舍楼下都站成望妻石了你也没下来见他,这事真的假的?」 不吃湘菇:「我当时在用舍友电脑改论文……手机也关机,忘记告诉他了。」 我推天下第一:「那你俩在路上碰面,他想和你说话你扭头就走也是真的吗?」 不吃湘菇:「我是想起忘帮朋友拿专业书才没来得及打招呼的,这算情有可原吧?」 我推天下第一:「硬要说,算,但林延述估计蛮尴尬的。」 最近由于期末周的缘故,两人平时都很忙,林延述更是因为熬夜画图连睡眠时间都缩少了大半,时间虽说硬挤也能抽出来几次见面,但却都被阮湘给拒绝。 谈恋爱对于阮湘来说是生活调剂品,但并不是必需品,所以很多时候在恋爱里面,她的钝感力阈值相较于别人要高上许多,如果只作为女朋友的身份来看,简直不称职到有些冷淡。 冯嘉瑶都有点可怜林延述了:「怪不得大家疯传他被你甩了,这谣言居然还真的有理有据。」 我推天下第一:「但话说回来,他们又不知道情况干嘛乱传,真是闲得发病。」 又大概讲了几句,阮湘轻咬下唇,翻开她和林延述的聊天记录,两人之间大多数都是林延述在讲在问,她虽然有在认真回答,但确实反应平平,一点也没有热恋期的样子。 林延述上一条发来的消息就在五分钟前,但她却直到现在也没回复,反而和冯嘉瑶聊了很久,阮湘难得泛起愧疚之心,补救般向他回复:「有点想你。」 不吃湘菇:「美乐蒂落泪.JPG」 没等到回复,阮湘点进林延述朋友圈,发现他一共只发过三条内容,且每条都和她息息相关。反观她自己,倘若别人和她不认识,只看朋友圈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人有男朋友。 回想起刚刚冯嘉瑶发来的那些吐槽内容,阮湘揉了揉鼻尖,忍不住想,她对待这段感情好像是有点太过于随意。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看清联系人,阮湘接通放在耳边。 下一秒,男生疲惫却又泛着笑意的嗓音萦绕在耳边:“要见一面吗?我也很想你。” 阮湘刚要应好,林延述又讲:“还是算了,你期末太辛苦,别出来了,免得再耽误你的时间。晚饭吃了吗?我点的外卖和水果应该等下就送到你们宿舍门口,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阮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趴在桌面上,蔫蔫地问:“林延述,我女朋友是不是当得不太好啊?” 明明林延述就很想见面,但却因为怕耽误她的时间一直隐忍不讲,把所有事情的重点都优先放在她的想法上,简直善解人意到好欺负。 “你哪里不好?” 听着阮湘一连吐槽了她在恋爱中的好几条缺点,林延述轻笑出声,语气淡淡,似乎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我觉得你已经够好了。阮同学,又不是时时刻刻黏在对方身上才是谈恋爱,我个人就很喜欢你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阮湘撇了撇嘴。 “怎么会舍得损你。”林延述语气逐渐变得认真,一字一句流水般顺畅,“阮湘,我知道你的性格就是这样,所以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改变,你一直是你,能够随心所欲,这就够了。” 心脏处忽然因为他的话语忽然传来难捱的悸动感,沉默几秒,阮湘下定决心:“林延述,我们还是见一面吧,就现在。” “你名词解释不是还没背完吗?” “不急,可以等下再回来背。”阮湘握紧手机,低声道,“我想你了,林延述。” 真的,真的,好想你。 虽然现在正值下午,但围上围巾走出宿舍楼时,阮湘还是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指尖发冰。 不远处,穿着黑色大衣的男生快步朝她走来,身形清俊,分外惹眼。 冬天无疑是最适合林延述的季节,他气质本就属于疏冷挂,抬眼看人时更显薄情,但就算是再冰冷的雪也会怕冻到喜欢的人,从而心甘情愿地化作水滴,融化指尖。 林延述笑着站定到女生面前,从口袋里拿出暖手宝递给她:“手很冷吧。” 阮湘点点头,一手抓着一个暖手宝,见林延述手里空空如也,问他:“那你怎么办?” “我不冷。” “撒谎,你指关节都冻红了。” 她叹了口气,直言道:“林鼹鼠,我发现你有时候挺笨的。” “哪儿笨了?” “你给我拿了为什么不给自己拿?” “因为只准备了两个。” “所以呢?”阮湘盯着他的手,语气深深地暗示道,“你就没别的办法了?” 反应过来,林延述喉间溢出几声笑音:“我好像是挺笨的。” 语毕,他左手接过阮湘递来的暖手宝,又用空余的右手拉住她,十指相扣间,交握的双手被他珍之又重地暖进口袋。 阮湘满意地扬起嘴角:“一人一个,这样刚好。” “学到了,以后我冬天只买两个暖手宝,都给你用。” “行啊。”阮湘梨涡从脸颊旁孵出来,笑道:“那从今天开始,我们以后多牵手,多见面。” 她话音才刚落,林延述脚步骤停,眼神再看向女生时变得格外严肃,认真。 他眉心微蹙,面无表情道:“阮湘,你有事的话就直说吧,只要不是分手我应该都能接受。” “……” 她在林延述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阮湘试图解释:“刚刚的话我是发自内心。” 林延述表情将信将疑。 “真的。”阮湘语气*诚恳,“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想和你说。” 男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个……我们等到大二的时候搬出去住吧。” “好。”林延述下意识地点头同意。 待反应过来,他握着阮湘的五指顿时紧了几分,不可置信道:“你是指我们两个同居?” 女生把下巴藏进围巾里,轻轻地“嗯”了声:“其实我前段时间就有想过这件事,平时你和我的课程挺忙,在学校里不特意约的话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以后要忙的事情估计只会更多,我对你的人品还蛮放心,所以想着不如干脆搬出去好了,我也想每天多见一见你。” “怎么不说话?”阮湘有些难为情,“别告诉我你不想。” “怎么可能。”林延述极力掩饰上扬的嘴角,斟酌着用词,“我……” 他破天荒地语塞起来,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干脆直接闭嘴,手也不拉了,转头就拿出手机下载租房软件。 “你要不要这么急啊?离大二还有半年呢,这半年可都是你的考察期。”阮湘对林延述的举动又好笑又无语,“同居是早晚的事,除了你以外,我没有想要一起生活的人。”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好不习惯。”林延述侧过脸,再度牵上女生的手,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你是我女朋友吗,不会被人掉包了吧?” “怀疑啊?”阮湘问。 “有点。” 阮湘忽然用力夹紧了彼此相握的手指,笑眯眯道:“现在呢,还怀疑吗?” 指骨侧边传来的挤压感痛得林延述倒吸一口凉气,他迅速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投降道:“是我女朋友没错了。” 阮湘“哼”了声,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林延述正经起来:“阮同学,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不是对你好。”女生语气认真,“是我想和你更加亲密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阮湘难得直白地坦诚道:“虽然我表现的不太明显,但林延述,我的确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着你。” 所以我不想再只是被动接受着你对我的好,而是付诸行动,让你也感受到我对你的爱。 闻言,林延述神情微怔,莞尔道:“我知道了,阮湘。” 凛冬时节,树叶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街边的树上只余几根枯枝垂腰,来来回回在交错中拼贴出张弯弯笑眼。 自从阮湘说完那句我喜欢你后,两人直到走出学校,林延述上扬的唇角也没放下来过。 阮湘打趣道:“笑半天了,你牙不凉吗?” “凉。”林延述现在的心情是即使吃到满嘴寒风也像咬住甜滋滋的棉花糖,“尽力了,嘴角实在下不去。” 阮湘忍不住失笑:“真没出息呀,林鼹鼠。” 正值寒冬,空气中丝丝缕缕漂浮着烤蜜薯的香气。阮湘平日里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但林延述记得她对烤蜜薯倒是情有独钟。 颗颗圆滚滚的红薯躺在热炉上被烤得焦酥流油,包裹着内里嫩黄的软芯,林延述买下一颗,帮女生剥去外皮。 阮湘眼神扫过去,发现他本干净的指尖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创可贴,凑近问道:“你手怎么了?” “我前几天试着学做饭,切土豆丝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干嘛突然学做饭啊,你做得好吃吗?” 林延述语气讪讪:“应该能吃。” “那等放假了做给我尝尝。” 想起自己酿成的那几锅人间惨剧,林延述沉默半响,还是选择诚实:“我不舍得让你吃。” 阮湘还以为林延述是不舍得让自己吃他做出来的饭菜,不悦道:“干嘛这么小气啊,我尝尝都不行。” “不是。”林延述从相册里翻出食物遗照,“我是不舍得让你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图片里那一锅锅黑漆漆黏糊糊的不明物体骤然袭击在眼前,阮湘倒吸一口凉气,别过头的速度简直像在逃跑:“快拿走,别让我看了,我有点反胃。” 林延述收回手机,整个人兴致顿时蔫了一半。 女生咬下口甜滋滋的红薯,安慰他:“实在不行还有我呢,虽然我还没试过做饭,但方便面下得还可以,做饭肯定比你强,” “不行,厨房里油烟味重,对你的皮肤也不好,你别做。”林延述为爱重振旗鼓,“等寒假我再研究研究。” “好吧,你到时候别把咱们家厨房炸了就行。” 咱们家。 林延述唇齿咬下这温暖的三个字,顿时满血复活:“放心吧阮同学,我肯定不会把咱们家炸掉的。” 夕阳逐渐垂暮,校园的路灯一盏盏点亮,在夜里散发着清寂光线。 走回宿舍的路上,阮湘忽然觉得鼻尖凉滋滋的,她抬手摸到一片湿润,后者后觉才发现是下雪了。 “林延述,快看!”阮湘有些惊喜地叫出声,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 雪景下女生的瞳孔晶亮,泛着笑意,像颗清透的白水晶。 林延述将她围巾又裹严了些,神色温柔:“这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场雪。阮同学,听说过吗,一起看过初雪的情侣会一直在一起。” 阮湘打趣他:“没想到你还会信这种话。” “本来不信的。”林延述说,“但这场初雪是我们一起看的,所以,我愿意相信。” 漫天银霜下,片片雪白落在男生的墨色发丝,犹如春天绿草间开出的一朵朵小花。 阮湘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延述,忽然伸手拨去了他发丝间的冰凉。 两人的逐渐距离拉进,她微微踮起脚,在男生脸颊处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侧脸传来的触感柔软而又温热,林延述瞳孔微怔,听到阮湘笑意盈盈道:“林延述,我也相信。” “相信我会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_ 当晚,A大的一个名为AAAA单身女神向前冲的群聊炸开了锅。 「啊啊啊啊上次问林延述能不能追的姐妹还在吗?别追了别追了!他没被分手!」 「真的假的???」 「不是说阮湘已经腻了他吗,又和好了?」 「好像不是和好,两人就没分手过,我刚刚才刷到阮湘的朋友圈,不信你们看。」 「图片」 截图中,备注名为阮湘的女生在朋友圈里晒出了一张照片。 在满目纯白的雪景间,女生正对镜头,清甜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无奈。 在她身后,林延述正脸半入镜头,眉眼带笑,眼底温柔,手指在女生发间比出了一对可爱的兔耳。 这条朋友圈的配文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初雪,初恋。 群里短暂的沉寂几秒后,消息顿时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天哪,林延述这张死人脸居然也会笑得这么开心?」 「他在人家阮湘身边天天都笑得这么不值钱……」 「敢情林延述是恋爱脑啊,算了,那我不追了。」 「你不追我也不追了。」 「笑得我,你们那是不想追吗,嘴真硬,我都懒得点破你们。」 「你们都不追啊?都不追我追,我追阮湘,美女我可以!」 「当三遭鄙视,你慢慢蹲分手吧,我要换目标了。」 「诶诶,姐妹们你们看这个男的怎么样,还是吉他社社长!这个是单身不?」 「我觉得不如我这个,体院这位据说有八块腹肌!」 …… 谣言,不攻自破。 …… 林延述备忘录: 2020年1月6日。 学校附近的房源很多都不错,要不然干脆直接连婚房也一起看了? 第102章 Angelina 大二正式开始前的暑假,林延述以完美表现成功通过考察,如愿带着阮湘来到了他们的新家。 新家雅静整洁,坐落在大学城附近的公寓,平时出入快捷方便。 为了方便冯嘉瑶她们偶尔来玩,林延述和阮湘特意租了间宽敞的三室。 客厅里,纯白窗帘随风摇曳,明烈日光顺着窗户的轮廓倒映在木地板间。阮湘走进卧室,闻到了淡淡的柑橘清香。 林延述跟在她身后,靠在门框旁问道:“还喜欢吗?” “喜欢。”阮湘俯身闻了闻茶几上摆放的铃兰花,唇角弯弯,“这完全就是我理想中的家。” 男生松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阮湘环视四周,在卧室的门把手旁看到个白色的物品,疑惑道:“这是阻门器吗?” “对。” “你装这个干嘛?” 林延述讲:“虽然我说过不会对你做任何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但毕竟空口无凭,所以我就买来了阻门器。对了,枕头底下我还放了把剪刀,你睡觉的时候注意一点。” 闻言,阮湘掀开床上的枕头,果然看见了一把极其尖锐的剪刀。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笑之余还多了几分感动:“林延述,谢谢你这么尊重我。” “是我应该谢谢你,阮湘。”他眸光温柔,“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房间内的大部分物品都已经被林延述收拾的差不多,只剩些箱子里零散的小物件暂时还没归类整理。 两人分工合作,阮湘蹲在阳台边给无拘无束清理鸟笼,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句:“阮湘初。” 她扭过头,看到林延述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正拿着条精致的长命锁翻看研究。 “这是你的吗?”他好奇道:“为什么背面写着的名字叫阮湘初?” “你在哪里找到的?” “纸箱子最下面有一个摔坏的首饰盒,这个是从那里掉出来的。” 闻言,女生从林延述手里接过长命锁,解释道:“阮湘初是我最开始的名字,满月那天我妈请了算命师傅来给我测算命格,师傅说我把名字改为阮湘会更有利以后的成长。我妈本来从不信这些,但自从生下我之后就变得有点迷信,什么都想给我最好的,于是就把名字改成了阮湘。” “不过我个人还是更喜欢阮湘初这个名字,湘江初动,万壑争流。” “这个名字的确更适合你,不过现在的也不错。”林延述若有所思,“阮同学,我以后叫你初初怎么样?” 阮湘撇撇嘴:“干嘛,好肉麻。” “我想和别人区分开,除了你家人以外,应该就只有我知道你曾经叫阮湘初吧?我是你男朋友,自然称呼要最与众不同。”林延述放低声音,语气亲昵,“就叫初初,好不好?” 阮湘仔细想来,发现即使两人在一起后,林延述也从未像其他人一样喊过她湘湘,就连大名也不常叫,总是喜欢喊她阮同学。 她之前一直不懂为什么,如今才恍然大悟。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讲,阮湘走在路上,如果遇到别人喊她湘湘,她不听声音绝不知道那人是谁。可若是有人喊一句阮同学,哪怕即使是女孩子的声音,她也会觉得是林延述故意在开玩笑逗她。 细细想来,这人在最开始就试图用称呼来强调他的独特性,简直太有心机。 “随你便。”阮湘有种一早就被他给套路了的感觉,“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语气别太肉麻就行。” 林延述唇角挂起抹笑:“知道了,初初。” 听到这个称呼,阮湘莫名打了个冷颤,恶寒道:“林鼹鼠,你把我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一个小名而已,你就不能把它念得正直,阳光一点?” 林延述有点怀疑自己:“我念得难道很猥琐吗?” “倒也不是……”阮湘脸颊发烫,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林延述到底哪里喊得有问题。 看着女生逐渐爬满绯红的面颊,林延述了然,打趣道:“原来初初是害羞了。” 他话音刚落,顿时便如同惊雷炸响,把二人劈得相顾无言,尬得寂静无声,雷得那叫一个外焦里嫩。 沉默半响,林延述讪讪道:“呃……好像是有点……” 阮湘点头如捣蒜。 “那要不然还是阮同学吧。” “好。” “嗯。” 对话迅速结束,阮湘埋头狂刷鸟笼,林延述头也不回地拿着长命锁走到客厅,半响又顿下脚步,不死心道:“这个称呼我依然保留,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叫。” 阮湘语气无奈:“算我求你,别为难你自己了。” 林延述话音坚定地抛过来:“不行,我一定会找到机会的。” “那等你找到提前告诉我,我把耳朵堵严实点。” “……” 客厅,林延述独自捏着长命锁把它放进新买的首饰盒中。 灯光下,蝴蝶形状的金锁停落在黑色绒布间,熠熠闪烁。 林延述垂眸盯着这锁,仿佛能从这件冷冰冰的物品中窥见阮湘幼时的模样。 他睫毛微颤,指尖温柔地摩挲过上面字迹,忽而念诵道:“初初。” 请保佑她,岁岁平安。 晚上吃过饭,阮湘洗完澡出来瞧见林延述正在看股票。他之前帮自己和阮湘买的几支走势都很不错,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已经赚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额。 林成责一直想让林延述把专业改换成金融也是有原因的,他家境好,有资源,逻辑思维能力也强,只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学建筑确实有些浪费天赋。 “怎么不吹头发?”看到女生发丝湿漉漉地披在身后,林延述眉心微蹙,“会头痛的。” 阮湘坐在他身边,无所谓道:“没事,都习惯了。” 男生站起身,拿了吹风机和气垫梳过来:“那以后我尽量帮你避免掉这些坏习惯。” 温热的暖风呼出在发丝之间,林延述指尖轻柔地拨过女生湿润长发。 他没有用改正这个词让阮湘心里暖融融的,有些习惯她之所以不想改是有原因的,林延述理解这些原因,从不强迫她进行改变,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她避免这种坏习惯可能会导致的“恶果”。 阮湘将身体放松地靠进林延述怀里,仰头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太溺爱我了?” 男生拿着吹风机的手躲了躲,避免吹到她的脸上,语气如常:“阮同学,你对溺爱的标准也太低了点,这就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你要习惯心安理得的享受我对你的好。” 阮湘满意地点点头,勾勾手指示意林延述靠近自己,后者乖乖把脸凑过来,得到了女生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阮湘眉眼弯弯,亲昵道:“这是奖励。” 半天没有听到回话,她疑惑地别过头,正好撞进林延述蕴着涌潮的眸光。 房间内一时间安静无声,她微湿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配合着暧昧的此刻,几乎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林延述喉结微动,忽然敛眸避开目光,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的新沐浴露很好闻。” 指腹摩挲过头皮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阮湘半边身体被他的动作弄得僵直起来,唇瓣开合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心脏怦怦在跳。 身后忽然传来了男生低缓而又清晰的笑音,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阮湘被他笑得缩了下身体,耳廓发烫,急忙拍掉他的手:“我不用你吹了,我自己来。” “好。” 林延述没再逗她,把吹风机交过去时,顺带躬身吻上了女生温软的唇瓣,唇间的触感绵软,这个吻轻缓而又温柔,并不夹杂任何多余的欲念。 等到思绪再次回神,阮湘整个人已经被林延述按在了沙发上。 鼻尖相贴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呼吸里氤氲的几分湿意,阮湘睫毛微颤,听到林延述轻笑着哂她:“这次接吻你又忘了闭眼。” 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上称呼:“初初。” 阮湘抿了抿唇,突然就有点不爽。 被林延述撩了这么多次,她居然还会经常招架不住就算了,最气人的是每次亲完这人还都要淡定自若地调笑她一番,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阮湘在心里无言冷笑,胜负欲顿时激起,决定反击。 思及,她缓缓抬眸,上目线微扬,因为刚接完吻的缘故,女生眼尾还泛着潮红的湿润,如同雨后的片片梨花坠落在潭水之中,清纯又多情。 阮湘忽然伸手环住林延述后颈,在男生讶异的目光中,主动把唇吻在他颈间凸起的喉结处,而后用牙齿轻轻蹭过,落在他耳边撩拨道:“那作为补偿,下一次我主动一点,好不好?” 听到女生暗示性的话语,林延述眸光渐暗,呼吸骤然乱了几拍。 虽然他表情依旧无波无澜,端的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他环在女生腰侧逐渐收紧的指腹,还是充分地暴露出了主人此刻的心不由主。 阮湘见好就收,擦着林延述忍耐的临界点一把将他无情推开:“行了,我知道你还想亲,但不行,今天到此为止。” 林延述闭了闭眼,压下欲色,苦兮兮地“哦”了声,像只不甘愿的犬科动物,眼巴巴地看着阮湘。 “不用装可怜,我才不会心软。”阮湘坐起身,一眼就看穿他的阴谋诡计。 林延述没再说话,起身朝浴室走去。 阮湘叫住他:“你干嘛?” “洗澡。” “你不是刚洗过吗?” 林延述扭过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无奈地扯扯嘴角。 阮湘突然恍然大悟,连忙飞速摆手道:“不好意思多有打扰,您快去洗吧。” 林延述说:“我发现跟你住一起的好处可以再加一条了。” “又加一条什么?” “练习我坐怀不乱的定力。” 回击成功,阮湘唇角扬起个胜利的弧度,得意洋洋:“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 浴室。 花洒中的冷水根根下落,劫去主人分外灼热的体温。刺痛感丝丝缕缕从腰腹间传来,缓缓将林延述从美梦中敲醒。 上了大学后,他指尖掐向腰腹的行为已经变得少之又少,但身体的旧伤难愈,现在依旧还残留着大片淤青。 睫毛渐渐被水打湿,颓丧地垂落,林延述眼底笑意散去,只余一片无法诉之于口的不安定。 再从浴室中出来时,林延述看到阮湘正坐在地毯上饶有兴趣地抱着他新买的吉他。 女生指尖微动,兴致勃勃,弹出些不成调的乐段。 见到林延述出来,她仰起头问:“我记得你好像不会弹吉他,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了。” 林延述盘腿坐在阮湘身边,语气懒洋洋的:“因为你啊。” “我?” 他放平语气,不想让自己听起来醋味很重:“你不是觉得那个会弹吉他的学长很帅吗。” 阮湘故意装作不懂,问他:“所以呢。” 林延述幼稚地和他雄竞起来:“我也会弹了,现在肯定比他帅。” 说到这里,阮湘忽然想起来:“照这样说,你之前指尖受伤不是因为做菜吧。” “两者都有。”林延述拿过吉他,想要展现自己的新技能,“要不要听一听?我还学了首歌,他当时弹得时候可没有唱歌。” 这都要比啊,醋坛子。 阮湘笑了下,双腿屈膝,掌心环绕在小腿处。 她歪了歪脑袋,示意林延述开始,后者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抱着怀中的原木色吉他。 四周安静无声,林延述微微垂头,墨色的发丝在光线下浮动,侧颜随之半陷在光影之中,深浅错落,露出截线条清晰的下颌。 吉他清脆的音色在下一秒传入耳畔,林延述手腕微动,指尖上下拨弹琴弦。乐声温柔漂浮,好似盛夏海风迎面而过,泛起涟漪,把林叶间映入的倒影打散,落入水中。 “空荡的街道,不存在的喧闹,渺无人烟,剩下宁静环绕。” “aroundme,youcouldbe,youcouldbe.” 林延述声线清冽,歌声似本故事,缠绵动人,娓娓道来。 “理智线勾勒,出日常的轨道,抹去烦恼,也不会有低潮。” “aroundme,youcouldbe,youcouldbe.” 听出这首是自己歌单里的曲子,阮湘情绪被林延述所调动,不自觉地,与他一同轻声哼唱起来。 “Angelina.” “Angelina.” “也许我根本不在意,也许偶尔会想起你。” “也许宇宙里,某一颗星星诞生,然后死去。” 伴着交织的歌声,浪漫再也不用费心描写,而是浓缩成此刻的一瞬间,一瞬间的温度、一瞬间的光影、一瞬间的心动,只是因为两人依偎在一起,于是这一切的一瞬间都变得无比浪漫。 四目相对间,阮湘忽然低头轻笑,心跳频率如蝴蝶振翅。 一曲结束,林延述放下吉他,有些紧张:“还喜欢吗?” 阮湘故意逗他:“你唱歌有点跑调。” 林延述手背蹭蹭鼻尖,强撑着不让自己尴尬,语气沾染上几分失落:“那我是不是没他帅啊。” 没想到他会醋这么久,阮湘掩去心动,好笑道:“林鼹鼠,你误会了,那天我看着他想的其实一直都是你。” “所以你当时是夸我帅?” 女生笑着点头。 林延述拍了下吉他,也笑了:“我够蠢的。” “手指还疼吗?” “刚开始练得那段时间疼,后面就还好。”林延述说:“你还没回答我呢,阮同学,喜欢吗?” “喜欢。” 阮湘走过去,垂眸拨去男生泛着湿气的发丝,而后把一吻落在他的额间,温声道:“最喜欢你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20年7月8日。 tstzxhwaaawnpyzmzmm#sblhxzqqtzmb&#tytkalzkxmmczy 我怎么又乱码了。 第103章 迷雾森林 一般来说情侣刚刚同居时,总会因为大大小小的生活问题引发矛盾。 但与很多的情侣不同的是,在阮湘与林延述同居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几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争论与不合。 之所以用几乎是因为某次林延述执意要下厨房给阮湘做饭,两人因为番茄炒蛋要不要加糖而争论起来,林延述觉得要加,阮湘觉得不用,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决定各自按照各自的喜好做一盘互相品尝。 但由于两人厨艺实在太过惊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只要是他俩做的菜,不管加不加糖都难吃的让人想吐。 除此之外,他们两个的同居生活简直合拍到不正常,性格也十分互补,生活中很少有需要迁就彼此的时刻。 可就是这样的他们,却在距离阮湘生日还剩一周时,爆发了谈恋爱后的第一次吵架。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能算是吵架,因为只有阮湘一个人在生气,林延述几次张嘴想要解释,可最后话语却都被封杀在喉间,再硬生生憋回到心里烹煮,只望着她,良久无言。 最开始,是阮湘发现林延述的腰部非常敏感。 有次刷着视频,阮湘无意间看到有位健身男穿着灰色卫裤,手指抚弄腹肌,对着镜头搔首弄姿,顺便还附带一个歪嘴笑wink,油腻之气顿时冲出屏幕,熏得人五脏庙里一阵恶心。 女生嫌恶地迅速刷走过去,视线扫向身旁的林延述清洗眼睛。 很快,她眼神从男生的侧颜逐渐移向腰间,好奇道:“林延述,你有腹肌吗?” 后者淡淡应了声:“当然。” 夏季炎热,林延述穿着件宽松的黑色短袖,身形落拓,阮湘拿着手机凑近他,起了点逗弄的心思:“给我看一下。” 林延述身体后仰,往后躲了些,果断拒绝:“不行。” 彼此之间的距离一靠近,阮湘鼻尖霎时便闻到了股熟悉的辛辣气味,这气味甚至掩盖住了林延述身上的柑橘清香,丝丝缕缕地紧锢在他周围。 女生轻嗅过去,辨认出这是红花油的味道,语气关怀:“你哪里受伤了吗,我怎么闻见你身上一股子药味。” “哦,这个啊。”林延述说:“前天搬东西的时候侧腰不小心撞到桌角了,没事,很轻微的一点淤青而已。” 阮湘知道他一向爱逞强,大难临头也能强装出一副淡然做派,因此对林延述的话半信半疑,作势就要去拽后者短袖下摆。 见状,男生猛地站起身体,闪身逃开阮湘的接触。 对视间,林延述步伐不自觉地向后退去,躲避的意味分外明显。 瞧他反应这么大,阮湘狐疑起来:“我只是想看下你腰间的伤,你有必要躲得那么远吗?” “我腰部蛮敏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延述很快又恢复到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刚刚那一刹那的慌乱就只是阮湘的错觉而已。 “阮同学,我刚洗完澡,你碰完我还要再洗第二遍,你昨天不是才说不让我洗冷水澡,这就不管我了?” 虽然这理由拙劣到一听就是瞎掰,但见林延述实在不想让她看,阮湘便也没再强迫,只是再三叮嘱后者要是不舒服一定要随时跟她讲。 男生点头应好,笑着叫她不用担心自己。 不过因为这件事,阮湘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林延述身上一些平时被她所忽略的细节。 比如换衣服时总要避着她,在外面热得发汗也不愿意撩起一点点衣摆,洗完澡出来永远穿得整整齐齐,裹得仿佛不染凡尘。 阮湘曾试探性地几次在两人接吻时拂过林延述腰间,可却都被后者不着痕迹地抓在掌心,按回在身体两侧。 他对自己腰腹的保护,近乎已经到了戒备森严的程度。 可越是如此,阮湘就越是好奇。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有天阮湘和吴桉赶早晨出去写调研报告,林延述挤出牙膏,备好早餐,敲门喊她起床。 待阮湘收拾好出来时,林延述正站在窗边给铃兰浇水。夏季风悠悠吹过将纯白窗帘掀得飞扬,阳光顺势倾泻而下,将男生轻薄的白衬衫照得透光。 有一瞬,阮湘在他腰间看到了些深色痕迹,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林延述身形便已迈进暗处。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帅到你了。”他调侃道。 “想多了。”阮湘说:“林鼹鼠,你今天怎么穿这么暴露,一点也不像良家夫男,好男人五百条必修法则真是白看了。” 闻言,林延述扫了眼自己的衣着:“哪儿暴露了?” 她伸手指挥:“你站阳光下试试。” 男生不假思索地两步踏进光下,低头看向上衣。衬衫宽松,他大半个身形勾勒出来,要透不透的,猛一眼看过去的效果简直比什么都不穿还要涩情。 “服了……”林延述光速逃出光线下,藏进阴翳中,语气尴尬,“我等下换件衣服。” 阮湘乜他一眼,没说什么,拎起包:“我走了。” “忙完跟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好。” 房门撞向门框的瞬间,客厅里再度恢复安静。 确定阮湘离开后,林延述走进房间迅速脱下衬衫,这段时日他腰腹间的淤青在药物治疗下虽然已经有所好转,但长年累月的痕迹又岂会轻易消退。 阮湘最近已经明显开始怀疑他,这件事很难再瞒下去,林延述心中刮起疾风骤雨,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习惯性地再次袭击上腰腹。 他神情颓丧,竭力忍住那股掐向腰侧的欲望,改将指尖刺入掌心,想把这份痛苦慰藉凝练出一个交换转移。 到底要怎么办才行,难道真要去看心理医生? 可他根本就无法开口。 林延述很清楚,如果他真的把那些压抑在心里的事情尽数倾诉出来,那么现在的自己也会随之土崩瓦解。 他就犹如片掉落在泥潭中的树叶,周身早已浸入脏污,即使把他打捞起,冲刷干净,表面看去光洁如新也没有用。 他内里的每一条叶脉都已被沙石堆积,想要取出的代价唯有把他剖开,可四分五裂的叶片,又会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就在林延述情绪再次被拉入自厌漩涡之时,卧室的房门骤然传出“吱呀”一声,探出道谨慎,细小的光线。 这声音轻到就如同拿钉子敲开蛋壳的顶层,可余下的全部却在这瞬间尽数沿着裂痕皲裂开来,血腥四溢。 一切在此刻慢得像是场定格电影,主角的动作即使拼尽全力也依然显得可笑而又卡顿。 看清来人,林延述下唇颤了下,徒劳地拽向衣服,遮盖腰腹。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竭尽全力扬起个笑容,幻想着阮湘说不定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在下一秒,对上了女生溢满失望的双眸。 灵魂在这一瞬如遭雷劈,顷刻间抽走所有生机。 林延述缓缓垂下长眸,漠然地勾起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了然的、转瞬即逝的嘲笑。 林成责还真的没有骗他。 有关那个林延述的一切,果然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与痛苦。 空气中是一片窒息沉默的死寂,阮湘半响才找回声音,质问道:“林延述,这就是你被桌角撞出的淤青?” 男生腰腹间的淤青盘根错节,说是凌虐出的伤口也不为过,本就拙劣的谎言最终还是被阮湘揭开,他牙关上下轻轻磕撞,无言以对。 “如果不是我今天闯进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阮湘胸腔呼出口浊气,实在没想到林延述的隐瞒下居然会藏着如此骇人的剧痛。 “现在,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对不起,阮湘,但我真的没办法讲。”林延述嗓音沉沉,余下的话语卡在喉间,他不想再继续欺骗女生,可又更不能说出实情。 阮湘简直要被他的态度气昏了头。 肺部霎时传来一阵难捱的灼烧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放平嗓音道:“林延述,我给你五秒钟时间,你不说的话我现在就走。” “五。” “四。” “三。” “二。” “一!” 直到最后一个字节落下,回应她的,依旧是如海般的沉默。 “好。”阮湘冷笑起来,声音泛泛,“林延述,算你有骨气。” 话音重重砸在身上,下一秒,女生决绝地摔门而出,眨眼间便彻底消失在林延述的视线当中。 自这天后,阮湘单方面和林延述开启了冷战,无论后者道歉的诚意有多么真挚也绝不给一个眼神,一回家便把自己*锁在房间,完全拒绝和他有任何接触。 林延述急得像失去触角的蚂蚁,往日的从容自若消失的荡然无存,只余落水后的慌张无措。 他试着去敲门,指节扣动间却只得到女生冷冰冰的一句:“你再敲下去我立马搬走。” 闻言,林延述无措地停下动作,这才发现掌心因为慌张溢满了潮湿汗珠,黏腻腻的,抓不住一条即将脱手的鱼。 “阮湘……”他太笨了,只能徒劳地一遍遍重复道,“对不起。”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门那边传来女生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林延述,你腰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很难吗?” 对立面内,阮湘紧咬下唇,指尖死死擦过木门。两人明明就只有一门之隔,可心与心的距离却相隔甚远。 她不明白林延述到底为什么要选择隐瞒?有难言之隐可以理解,但有些事情如果不宣之于口就永远无法解决。 更何况,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如果可以,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和林延述冷战,但除了这个方法外,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逼这人开口了。 良久过去,世界落入寂寂黑夜。在阮湘近乎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时,却忽然听见林延述开口道:“阮湘,我身上的淤青……是我自己掐出来的。” 下一秒,门开了。 客厅的灯没有亮,室内的光线倾洒出去,顷刻间点燃了男生的昏暗面庞。 他麻木地抬起头,被这亮度刺得眯起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阮湘一如既往地站在光里,似雾中的一簇灼目火焰,烧溃双眼。 她说:“我们出去谈。” …… 客厅。 林延述坐在沙发,女生则坐在与他为之相对的另一方。两人中间隔着个茶几,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阮湘神情严肃,逼问道:“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思考片刻,林延述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里有刻意掩饰过伤痛的痕迹。 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告诉阮湘:“生活的太幸福了,这疼能让我清醒点。” 果然,又是隐瞒。 “耍我很有趣是吗?” 望着男生强装无事的表情,阮湘突兀想起自己曾在某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人在无端微笑时,不是百无聊赖,就是痛苦难当。 林延述显然是后者,用一层层伪装把自己牢牢封闭,直到现在也依旧不对她袒露真心。 她焦急,难过,生气,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谁让爱情这东西从来就不是一人能演绎的独角戏,她困于其中,独自再撑不起这场大戏。 对视间,阮湘站起身,眼眸中流露出失望之意。 “林延述。”她抬眸,哂笑,低声道:“或许,这次是我该清醒点了。” …… 阮湘记事簿: 2020年7月14日。 他藏在有雾的森林,我看不清,更无法踏进。 第104章 一颗垂柳 近来这几日阴雨连绵,水滴跌倒在窗台摔出清脆痛响,林延述站在窗边,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雨幕。 手机中的界面停留在他和阮湘的微信聊天记录,对话框满目绿色,收不到一句回音。 自从两天前林延述被阮湘撞见了满身淤青并拒不坦言,女生便再也没回复过他一句信息。 林延述发送一个小狗跪地哭泣道歉的表情包过去,指尖拉下通知栏,今天是七月十七日,距离阮湘的十九岁生日只剩三天。 他本想让阮湘过一个愉快的生日,可却把一切都给搞砸了。 这几天林延述大脑一片混乱,精神状态欠佳,整夜失眠,好不容易入睡却又噩梦不断,醒来总是冷汗涔涔,心悸难捱。 他是相信阮湘的爱的,但他却并不相信那个糟糕的自己有被爱的可能性。 这感觉像是周身浮沉在潮间带中一次次被冲刷洗礼,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皮肤被泡到褶皱肿大,他早已在这片赤潮中迷路,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可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林延述清楚阮湘的性格,也不是没想过把一切告诉给她,但他一向不是个乐观与幸运的人,如果最坏的那种可能性真的降临…… 想到这里,他呼吸渐渐紧促起来,面前的整个世界在此刻天旋地转。 手机猝然从掌心掉落在地发出痛响,林延述身体一晃,按住桌面的小臂青筋霎时全部暴起,用尽全力才堪堪支撑住这副身体。 扣住桌面边缘的手指紧绷发青,林延述喘息急促,努力尝试宽慰自己,不断地做出心里建设,犹豫着想先袒露一些较为边缘的事情来缓和下阮湘的情绪,然后再根据她的反应走一步看一步。 可思绪被拉得越深,他便越是能感觉到有一个相反的声音在大脑里横冲直撞,要把一切都搅得地覆天翻。 往日痛苦、懊悔、愤恨、不甘等所有情绪在此刻提剑围剿而来,蚕食着身体仅存的全部活力。林延述口唇发白,牙关打颤,冷汗津津,几乎是支撑不住地单膝半跪在地,每一次呼吸都竭尽全力。 他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正在这时,家里的门铃忽然响起,接连不断的叮咚声规律、平缓,如同一扇封死的黑窗被人再度扣响。 缓上许久才踉跄着站起身来,林延述走到客厅时,阮湘已经先一步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男人面容肃穆、威严,赫然正是他的父亲,林成责。 阮湘从未见过林成责,表情处于疑惑之中,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几步踏来的林延述一把抓住手腕。 男生的表情僵硬不堪,近乎是恳求般地让她先回房间。 看到两人略微相似的神态容貌,阮湘大概能猜到门外站着的人应该就是林延述的父亲,她记得林延述和家里的关系不佳,因此没多说什么,礼节性地跟门口的中年男人打了声招呼便回到房间。 客厅里一时间只余父子二人,氛围降至冰点。 林延述藏起所有情绪,沉默地跟在林成责身边,男人的目光审视过房间里的每一处每一角,眉心紧蹙。 最终,他眼神停留在桌面摆放的一张双人合照,盘问道:“你和阮湘在一起多久了?” 林延述丝毫不意外林成责为什么会知道阮湘的名字,林成责虽然并不在意他,但与他有关的事情自会有专人向男人汇报。 “一年一个月零七天。”林延述的回答快速而清晰。 “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是真挺喜欢她。阮家的独生女居然能让你追到手,真是出乎意料,算我没白养你这么大。” 男人话语中的暗意给本就烦闷的林延述心中又扔下一捧火把。他呼出一口气,还是忍无可忍:“我跟阮湘是正常恋爱,别用这种语气来讲她和我。” “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倒是脾气见涨啊。” 林成责眼尾扫去女生紧闭的房门,嗓音微低:“林延述,我看你很想让我找她聊聊你过去的事情。” 脑海中紧绷的弦一时间被拉至极点,林延述目眦尽裂道:“你今天来到底想干嘛!” “我是来通知你的,你要不然把专业给我换了,要不然就继续去弹钢琴,这两件事你给我选一项即刻去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抬眼间,林成责的语气漠然、熟悉:“别用这种愤恨的眼神盯着我,别忘了,要不是我警醒你改变,要不是我给了你优渥的家世,就凭你甚至根本没办法认识阮家的女儿。林延述,你自己也清楚原本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废物,你能有现在的一切和光辉灿烂的未来,哪一步不是因为我?” 又一道选择题砸在身前,林延述全身上下的血液因他的话语霎时冰封,而整件事最让他绝望的是,林成责竟然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错,他根本就无法反驳。 是啊,他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多亏了男人的教导与帮助。 在那个童稚无力的年纪,是爸爸给他指明道路,逼他改变,他才得以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摇身成为了众人爱慕与羡艳的对象。 虽然过程痛苦不堪,但他的确无法毫不心虚地说出这些跟你没关系,这些都是我林延述应该得到的,所以想要保持现有的一切,他能做的唯有继续夹紧尾巴,苟且偷生。 他根本就没得选。 林延述感到太阳穴旁的青筋在突突狂跳,他竭力压下内心的躁动,胸膛起伏,终于,还是不得不给出答案。 他说:“我会,继续,弹琴,给您。” 林延述两个字两个字地全力挤出,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童年,那个周身包裹在浓雾,无法喘息的童年。 原以为长大会是一片拨云见日,童话书里既定的幸福结局,但总是会有人能很轻易把痴心妄想碾碎,把人拉回在雾中,并责问你为什么不能变成灯塔。 总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成责冷哼一声道:“钢琴马上就会有人送过来,不要想着私自处理,你烧一架我会再送一架,别再挑战我的耐心。如果让我发觉我跟你已经无法沟通,或许,我会换个人聊聊你的情况。” “比如说你的小女朋友。”男人慢条斯理地威胁道,“我相信知道真相的她,一定会比你小时候那个所谓的朋友更有意思。” 所谓朋友? 闻言,林延述瞳孔骤然紧缩,呼吸窒凝。 林成责冷冷抛来的话语让他顷刻间回忆起了一桩童年往事,一段被他试图刻意遗忘、回避,却总是反复鞭尸在他潜意识深处的往事。 童年时段,年幼的林延述在认识迟辰前,曾在辅导课上拥有过一个朋友——段亦楼。 彼时的他刚在学着改变自己,整个人做事与讲话生硬又割裂。辅导课又是培优制,要拿着成绩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才能获得补习资格。 在大家还是毛头小子只知道打游戏看动漫的年纪里,段亦楼独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知道每位女老师最喜欢的花是什么,能坚持做到每隔半月就送上一朵换得老师弯弯笑颜,他清楚班里同学拉帮结派的各个团体,并在此之中来回穿梭,和每个人都维系着良好的关系。 于是很多时候林延述都非常感激段亦楼愿意主动和自己做朋友,但他不太敢表达感情,只能笨拙地把认为是好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送上。 回到家,林延述喜笑颜开地对林成责说自己有了一个好朋友。 闻言,男人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皮都懒得掀起,只漫然道:“夹紧尾巴做你的好学生吧,这说明在他眼里你有利用或交换的价值。” 林延述不懂,不信,眼神难得有几分执拗。 林成责没再继续讲话,十指在键盘敲打,浓缩成一次次小小的,甩下鞭子的痛苦教育。 林延述离开时,脊背生痛。 可随着两人之间越发熟悉,林延述却发现段亦楼似乎在有意疏远自己,他难过与困惑交杂,最终,鼓起勇气向他讨要了一个答案。 那天是个宁静的黄昏,在仅有彼此的教室里,段亦楼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桌脚,不耐烦道:林延述你就是个骗子!我找你玩本来是看你聪明,不爱讲话的样子很酷,结果你居然是从乡下来的!人还这么无趣,看虫子,发呆,有时候连普通话也讲不清楚,好成绩还是每天累死累活熬大夜学出来的,跟我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呢!” “可是我……” “别说了!我懒得听。” 林延述试图解释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讲出就被段亦楼开口打断,男生吐露的话语残忍而又直白,一字一刀,剜入腰腹:“你以后别缠着我了,你要是真这么缺朋友干脆去找胡岳畋玩得了,我看你俩简直是天生一对。” 在班里,胡岳畋是唯一一个被孤立的小孩,偶尔林延述眼神扫到他时,总觉得胡岳畋和曾经的自己很像,独自在人来人往的小世界里,无人在意,更无人搭理。 这样的他们都没有可利用,可交换的价值,自然不配被人所喜欢。 彼时黄昏的余光射入进大半间教室,给整片空间撕出一道强烈的明暗分割线。 林延述站在暗处支支吾吾,段亦楼则居高临下地坐在桌面上打量着他,太阳的光晕把他瞳孔映照的闪亮,璀璨的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那是从未体会过自卑与失败的人独有的光彩。 我不该松懈的,林延述紧攥指尖,默默地想道。 明明爸爸早就提醒过他,他却还是在和段亦楼日复一日的交往中放松地泄露出了原本的模样,现在落得这个被人厌恶的结果,是他咎由自取。 最后,林延述弯下腰,在段亦楼鄙夷的目光中向他表达了歉意。 他自认最擅长道歉,不管是对段亦楼,还是对林成责。 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模样,真的,对不起。 就这样,林延述告别了他来到城市里的第一个朋友,他也因此石塑外壳,严防死守,再不敢泄露出一丁点原本的痕迹。 褪色的回忆逐渐在雨势中消退,林成责走后不久,搬运钢琴的工人来到门口,在客厅当中来回穿行。 望着楼下发动的轿车,林延述想起林成责有次因为他没能拿下奥数竞赛冠军而破口大骂,具体的羞辱内容他记不太清,唯一尚存在脑海里反复凌迟的就只剩那句。 我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妈生下你! 外面的雨停了。 林延述神情黯灭,抬起头,看见窗外的树上有只肉虫正在啃食叶片,一点一点,皮烂骨碎。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_ 客厅有许久没再传来声音,阮湘小心地把房门拉开道缝隙,向外看去。 客厅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架棕色钢琴,林延述身形斜斜地站在钢琴旁,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光影撒下来像落了场灰尘雨,把他整个人的生机埋没。 阮湘在原地踟蹰良久,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推开门走到了林延述身边。 “这是你爸送来的?他又打算逼你弹琴了?” “嗯。” 男生眼神死寂的如同无法折射波光的湖面,忽然,他紧紧抓住了阮湘垂在身侧的手,仿佛是即将溺死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阮湘能感觉到林延述现在的情况比起痛苦,更多的是种无可名状的恐慌与害怕。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够了解林延述,只能不痛不痒地沿着伤口安慰两句,却永远碰不到底层真正溃烂的缺口。 林延述再开口时,嗓音低涩,沙哑:“阮湘,对不起,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告诉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有我爱你,这点绝不可能会变。” 段亦楼临别前的讽刺就如同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林延述最终还是选择缄口不言,继续隐瞒真相。 盯着面前了无生气的男生,阮湘沉默良久,总觉得林延述实在太像一颗垂柳。 枝条虽然不断地向阳上长,但碧绿的叶片却在垂落中根根下坠在阴影处,化作一次次用力伸出却无人交握的掌心。 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为他。 算了。 阮湘选择不再为难自己,也放过林延述。 于是她在下一秒回握向男生指根,退让一步:“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不再逼你了,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我。” 林延述语气急切:“什么条件?” “你明天,必须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 林延述备忘录: 2020年7月17日。 阮湘,对不起,谢谢你。 第105章 我只为你 阮湘生日当天,冯嘉瑶周韵筝迟辰相继赶了过来,几人有段日子没见,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话匣子简直吵翻了天。 迟辰半天没看见林延述,目光扫向阮湘,语气玩味:“这么快就把他逐出家门了?” 闻言,阮湘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还没来得及赶呢,他倒是先离家出走了,一大早就跟我说有事要出去,现在也没个信息。” “是去准备惊喜了吧?”冯嘉瑶猜测,“他不是挺会搞浪漫的。” 阮湘默默叹口气:“但愿如此吧。” 虽然这几天她和林延述看似已经和好如初,但心中的芥蒂就犹如指上的一根倒刺,他们既没有撕断它的勇气,又不想让它滞留在身体。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格外影响情绪,加深猜疑。 阮湘打开手机,未读消息提醒银行卡收到了一笔转账,陈承毅发了句生日快乐,让她有空回家看看。 见此,她心情顿时烦上加烦。 林延述赶好在这时发了个表情包过来,屏幕中黄色的小土狗摇摇尾巴变出一朵玫瑰,并附赠一个蠢笨的wink。 Citrus:「堵在路上了,预计一小时左右才能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阮湘心情闷闷,发语音讲:“到小区楼下记得再买两盒金针菇上来,别让我等太久,我饿了。” Citrus:「遵命,大小姐。」 放下手机,阮湘看到迟辰目光正一错不错地盯着林成责送来的那架钢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林延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钢琴的?”她走近问道。 “不清楚,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弹琴就已经挺厉害的了。不过……”迟辰欲言又止,“谁能想到林延述居然这么讨厌钢琴。” “为什么?” 迟辰在脑海中搜寻着相关记忆,不确定地回答:“他小时候有次参加钢琴比赛,因为生病没发挥好,事后被他爸斥责了一顿,自那之后他好像就挺讨厌弹琴的。不过他越是反感,他爸越是要逼他弹,他爸越逼他他就越反感,就一直这样恶性循环。” “不过林延述不是把他钢琴一把火烧了吗?这架哪儿来的?” “他爸硬送来这里的。”捕捉到重点,阮湘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等下,烧钢琴是怎么回事?” 迟辰一怔,不清楚林延述为什么要瞒着阮湘这件事,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只得避重就轻地讲述了接风宴那天的事情经过。 听完这段被林延述刻意隐瞒的过往,阮湘唇线紧抿,看向手机。屏幕依旧暗沉,林延述还没有回复消息。 这个人,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情? 由于阮湘一向不喜欢过于喧闹的环境,几人也就没选择出去聚餐,而是在家里自制家庭火锅。 埋头削土豆皮时,周韵筝不小心刮伤了手指,迟辰拧着眉头帮她贴上创可贴,两人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男生嘴角勾起个要笑不笑的弧度,一时间气氛微妙。 阮湘围观全程,提起情绪打趣道:“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误会。”周韵筝不着痕迹地拉开自己跟旁边人的距离,想要争取一个坦白从宽,“他有事求我帮忙,不然哪里会这么殷勤。” “我看你笑得也挺荡漾。”冯嘉瑶语气悠悠,“你最近很奇怪呀,周韵筝。” 闻言,周韵筝立刻拍了下迟辰:“你解释下,赶紧还我清白。” 男生倒是面不改色:“不是说好了对外保密,怎么,想反悔?” 想起两人的约定,周韵筝表情无奈,只好在阮湘和冯嘉瑶探究的目光中做了个封死嘴唇的动作。 冯嘉瑶顿时气结:“呵呵,我们都是外人,那请问你们内人是谁?” “很明显。”迟辰指了指周韵筝,漫不经心道:“目前是这位。” 周韵筝冷笑,回以中指。 一直到菜品准备的差不多,林延述才拎着蛋糕赶了回来。男生端得副松形鹤骨,气质比高中时期更多了几分疏淡的冷意,似一根寒风中料峭的玉竹。 他站在门口踟躇片刻,转头看向脚边,低声诱哄道:“大饼,进来。” 男生轻轻拽了下绳子,下一秒,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萨摩耶在门外探了探脑袋,摇着尾巴跑了进来。 林延述迅速关上门,转头撞进阮湘目光之中。 女生藏去眼中疲惫,打起精神凑到小狗身边,露出了近几天来最为真心实意的一个笑容:“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嗯。”林延述说:“小狗是领养来的,五个月大,性格蛮亲人,前主人给它起得名字叫大饼。我本来还担心它刚过来会不适应,没想到它还蛮喜欢咱们家的。” 毛茸茸的白色小狗上前一步,埋头嗅了嗅阮湘身上的味道,它湿漉漉的眼睛黑亮,歪着脑袋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个竹蜻蜓。 阮湘被它憨态可掬的模样萌得心都软下几分,脸颊上梨涡漾起:“它吃饭了吗?你怎么也不早告诉我,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养狗需要的东西我已经买好了,等下会有快递员送来。”林延述轻松一口气,“你安心和大饼一起玩,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很快,大饼汪汪两声,巡视领地般围着房间团团转起来。 小狗的到来让在场的三位女生再也无心制备食物,将其余工作一股脑地丢给了两位男士。 厨房里,迟辰调着料碗,有意问道:“你烧钢琴那事为什么没让阮湘知道?” 闻言,林延述手中动作一顿,再看向迟辰时眼里多出了几分警惕。 他抑制下自己的情绪,语气淡淡:“我不说有我的意图,你没跟她多说什么吧?” “你的事我总共也不知道几件,想说都没的说。”迟辰视线挪向他,嗓音沉了两个音阶,“林延述,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没把我当朋友,可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对我防备心重,但没想到就连阮湘你也有事一直藏着不讲。” 语毕,迟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寻求一个答案,喃喃问道:“这样活着,你不累吗?” …… 夜晚,繁星高挂。 送完周韵筝一行人离开,阮湘和林延述牵着大饼去到小区不远处的公园散步。 月色荡漾,路灯成排树立在两侧驱散黑暗,远处看去如同伸手就能抓到的星点。 大饼对新环境很是好奇,一会儿闻闻小草又咬咬树枝的,撅着屁股在前面跑来跑去。 它路过电线杆旁边,似找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一口便咬住别人丢下的零食塑料袋,惊得阮湘连忙从它嘴里夺出垃圾。 一番苦战后,林延述把破破烂烂的零食袋扔进垃圾桶,转头看到女生正蹲在地上严肃地教导大饼不许乱捡东西吃,雪白的小狗趴在原地呜呜两声,尾巴耷拉着,表情格外委屈。 场面温馨而又闲适,林延述唇角一松,笑道:“阮同学,你说了半天,它显然一个字也没听懂。” “真是只笨狗啊。”阮湘轻轻点了点大饼的鼻尖,看着它一脸呆样,没忍住也笑了,“林延述,他看起来比你还蠢。” 还没等林延述回复,女生又自顾自地继续审判道:“不对,虽然它更蠢,但你在气人这方面更胜一筹,哪天真把我惹急了,我一定要把你丢出去外面流浪。” “你丢不掉我的,阮同学。” 林延述坐在阮湘身边,语气懒散中夹杂着几分真心:“我的计划是一直赖着你,你就算把我丢掉了我也会拼命跑回来缠着你的。” 阮湘“切”一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个小东西抛到他身上:“给你的。” 林延述捡起来,发现是个捏捏乐。 这东西他高中见冯嘉瑶玩过,貌似是个解压玩具,不过这个捏捏乐显然是阮湘自己diy的,PVC袋子里的模型和她长得很像,鼻尖上还都有颗棕色小痣,是个Q版的大头照。 林延述试探性地捏上两下,Q版阮湘的小脸顿时平展地满溢开整个袋子,手感意外的不错。 “以后别再折磨自己了。”阮湘说:“你要是真的因为太幸福想清醒点就捏捏它缓解一下你嘚瑟的心情,你不是最喜欢捏我的脸吗,这可是我专门定制的大头照,你不许捏太凶哦。” 林延述眸中掠过笑意,征询般问了句:“这个不过手瘾的话,能不能申请捏捏你的脸解压?” “想得美。” 阮湘语气认真起来:“不管之前有过什么,现在都已经雨过天晴了,林延述,你快点变回之前积极的样子好不好?” 讲到这里,女生话语稍顿,再开口时,嗓音涩涩。 她说:“我真的……想你了。” 闻言,林延述怔愣一瞬,长眸渐渐垂下。 路灯的光线投射在他侧颜上深浅错落,阴影在一刹变成层密不透风的纱布,掩盖掉他身上所有的无法言说。 因此,阮湘没能看到林延述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神色,更不清楚他内心即将崩溃的疾风骤雨。 她只看见男生把捏捏乐珍重地藏进口袋,而后微笑着向她许诺道:“放心吧阮同学,我会快点好起来,变回从前那个你喜欢的林延述。” 一定。 _ 这周周天,阮湘突然把林延述拉到钢琴旁,并拿给了他张手写琴谱。 男生还没到练琴时间,接过谱子,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己的女朋友:“你平常不是不喜欢看我练琴吗,今天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看你弹琴是因为你弹琴时总是不开心,不过……”阮湘话音一转,“我记得高中艺术节表演的时候你弹得似乎蛮开心的,为什么?” “因为当时有你陪在我的身边。”林延述坦诚道:“和你在一起,做什么事都不难熬。” 闻言,阮湘指尖点点谱子,语气上扬:“这是一首我最近很喜欢的歌,你弹给我听怎么样,作为回报我会唱歌给你。” 阮湘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这琴目前真的非弹不可,那她会竭尽所能让林延述的练琴时光尽量过得轻松快乐些。 读懂她的意图,林延述将琴谱放在谱架,笑意明朗:“女朋友这么宠我?我弹首钢琴曲还有伴唱。” 阮湘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夏日午后,清风微微吹动纯白窗帘,把林叶晃动的稀碎光影投射在地板间。 客厅里,大饼惬意地窝在奶油色沙发上,把自己睡成了一滩小狗。 钢琴乐声与轻柔歌声交织在这片不大空间,林延述指尖熟稔地按下黑白琴键,微微仰头看向了面前女生。 阮湘神情温柔,单手托腮,半个身体倚在钢琴顶盖,顺着林延述弹出的旋律轻轻哼唱。 “Dreamsaremomentsnightislong.”(漫漫长夜,美梦稍纵即逝。) “Yetwelingerinthepast,tellmedoyoufeelthesame.”(我们仍徘徊于过往,告诉我你是否有相同的感受。) “Icantakeyoufarfaraway,farenoughforustodisappear.”(我能带你远远离去,足以远到消失天际。) “Shouldyoufeelalittlescared,knowthatImstillrighthere.”(你应该有些顾虑和恐惧,也明白我依然在你身旁。) “Itwillbealittlebittersweet,Itmightevenfeelabitsurreal.”(这将会是一丝甜蜜的苦涩,甚至有些不真实。) “Justseethestarsrunpastyouasyou,driftapartinair.”(看着点点星光从你身旁划过,渐渐飘远。) 女生半边侧颜笼罩光下,翦翦双瞳,秋水梨花,瓷白到近乎透明,似一幅坐落在油画里的剪影。 目光交汇间,两人相视而笑,心中有蝴蝶振翅,跳动到心跳同频。 一曲结束,阮湘静坐在男生膝间。 她垂头看向他时,墨色发丝随之滑落,一缕缓缓勾连在后者肩膀,格外缠绵。 “林延述。” 阮湘嗓音里夹杂着几分水汽,再一次试图开解掉他的痛苦:“以后只为我弹琴吧,不要去想其他人,不要理会那些逼迫,像高中那样就只看向我,就只为我,好不好?” “你不用有任何多余的担心,因为我绝不会丢下你,无论何时,无论任何情况,我保证,阮湘一定会陪在你的身旁。” 见林延述许久不发一语,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阮湘指尖戳戳他的喉结,轻笑道:“我已经剖白内心了,你的答案呢?” 其实不去问也没有关系,对于阮湘,他从来很难说不。 呼吸交错间,林延述眼中微光闪动,语气认真到近乎虔诚,将一颗真心毫无顾忌地双手奉上,一如既往。 “阮湘。”他说:“我的答案只会有一个。” “我答应你。” …… 2020年7月26日。 林延述备忘录: 从今往后,我只为你。 第106章 不想停下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对情侣了,宋誉低头看着手里的就诊单,默默地想。 他做心理医生这么多年,见过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但像林延述这种无论任何也撬不开嘴的患者,属实让他有些难办。 多次的药物治疗与心理会谈也没能让他了解到这位患者内心深处所隐藏的创伤,可他却对陪同的女朋友伪装出了一副积极配合心理治疗的模样与近乎病态的乐观,甚至还…… 见宋誉许久不说话,阮湘主动询问道:“宋医生,上次的治疗过后林延述睡眠情况已经有所改善,我想问问接下来能不能先让他停药一段时间观察下情况。” 身形清俊的男生站在阮湘后方,指尖百无聊赖地捏动着手里的捏捏乐。闻言,他目光静静地投射过来,神情冷然。 想到之前两人的交谈,宋誉隐晦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便同意了阮湘的要求,并告诉她林延述目前的情况正在逐渐变好,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不再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宋誉刚讲完,就看到面前一直神情紧绷的女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微笑着向他道谢。 几乎是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本来面色冷漠的男生眼中忽然漾起温和笑意,整个人的气息松散下来,冰释回春,与刚刚完全判若两人。 他向宋誉点头致谢,拉住女生的手,轻笑道:“阮同学,现在放心了吗?” “只放心了一点,接下来你还是要按时过来治疗,知道吗?” “好,都听你的。”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宋誉若有所思地抽出就诊单下面被他刻意隐藏的检查报告单,他大致看了一眼,随即便将它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真是个难搞的病人,他想。 _ 时节入冬,树木褪绿。 林延述复弹钢琴不过才几月时间,便又被林成责逼着报名参加了年末的钢琴比赛。 阮湘近期熬夜做视频后期,身体素质下降的分外明显,感冒加咳嗽反反复复小半月也不见恢复。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一天,林延述没允许她来看自己比赛,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阮湘放心不下,表面上乖乖答应林延述的要求,背地里还是悄悄打车赶去了会场。 几乎是刚刚落座,阮湘视线便扫到一个分外惹眼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打扮精致,一头青丝挽起,裸露出的后颈片片雪白,气质如水晶般清冽透彻。 只一眼阮湘便确定了她的身份,秦安宁。 高中毕业后秦安宁就去了德国进修,一连两年都没回来,此次刚一回来便出现在这里,为了谁简直显而易见。 兴许是阮湘的视线太过炽热,秦安宁扭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阮湘礼貌地朝她打声招呼,秦安宁抿抿唇瓣,忽然拿起包坐在了女生右手旁的空位处。 “是我妈妈告诉我今天林延述会来比赛。”秦安宁解释道。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阮湘读懂她的言外之意,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她跟秦安宁并不相熟,高中仅有的几次会面也不太愉快,即使清楚秦安宁和林延述没有任何可能,阮湘也依然有些兴致缺缺。 会场的窗户似乎坏了,空调的热气溜走大半,冷风呼啸顺着缝隙阵阵袭来。阮湘身体本就不太舒服,这会儿整个手更是被冻得发冰。 秦安宁似乎看出她的窘态,递过来一个暖手宝。 阮湘接过,小声道了句谢。 秦安宁低声说:“生病了还要过来,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在意他。” “我们的感情一直很不错。” “我知道。”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之中,阮湘了无兴致地抓着暖手宝,祈祷着林延述快点上台。 好在没过多久,男生便走上了演出台,久违地再次站在聚光灯下,他神情卸去往日的迷茫苦楚,只余一片平和自若。 林延述微微垂眸,指腹娴熟地摩挲过黑白琴键,按下跳动的乐章。 声情并茂的乐声袅袅传入耳畔,秦安宁瞳眸微怔,近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明明这么多年她用尽各种方法都是徒劳无功,林延述现下究竟是怎么恢复到从前那样的状态? 转瞬间秦安宁便猜到答案,但还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阮湘:“是你帮他改变的?” 乐声如冰泉流水,似梦似幻。阮湘望着台上的清越身形,语气低柔:“我不太懂钢琴,就试着尽我所能来帮帮他,好在效果还不错。” “我和我妈妈,也就是林延述的钢琴老师,曾经试着用过很多种方法想让他恢复小时候的状态,但是我们都失败了。” 听着这朗朗琴声,秦安宁目光静静地望向林延述。良久,释然道:“阮湘,他为了你变得很好。” 几乎是比赛还没结束,秦安宁便匆匆选择了离开。她没有任何要留下见林延述一面的意思,但却把暖手宝留给了阮湘。 “要留个联系方式吗?”临别前,阮湘问了一嘴。 “不了。”秦安宁果断拒绝,语气坦诚,“我目前还是喜欢林延述,所以不想和你有太多接触。” “我很喜欢你的性格。”阮湘直言道。 对视间,秦安宁语气轻缓:“或许,我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黄昏临近,会场的人群随着比赛结束尽数散去。 林延述没想到阮湘还是偷偷跑来会场,在看到女生站在门口笑着朝他打招呼时,他竭力掩去唇边笑意,强装冷漠地批评了她几句。 “你猜我遇见谁了。”阮湘说。 “谁?” “秦安宁。” 林延述有些讶异:“她从德国回来了?” “嗯,她专程回来看你比赛的。”阮湘上下扫视一番林延述,百思不得其解,“奇怪,秦安宁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啊?” 林延述拉住阮湘冰冰凉的手,心疼地哈口热气,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原来在我女朋友眼里我魅力值这么低啊。” “没有这个意思啦,我只是不理解秦安宁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对你的感情这么深?” “或许是因为认识的早。”林延述如实交代,“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教我们弹琴的李老师对她很严厉,即使秦安宁已经弹得很好也会刻意挑出瑕疵批评,避免她变得骄傲。” “有次她躲在院子里哭被我撞见,我安慰了她很久,之后就常一直约着练琴,直到我们长大。” 即使林延述三言两语就交待完毕两人的故事,但阮湘依旧能通过秦安宁对林延述的态度,脑补出他们幼时青梅竹马的浓厚感情。 虽然知道两人以前和未来都不会有什么,但阮湘心中还是有丝微妙的不太开心。 兴许是吹了一天冷风的缘故,晚上阮湘病情加重发起烧来。 她不想去医院,林延述只得喂女生吃了些退烧药,守在她身边哄她睡觉。 人一生病就容易变得脆弱矫情,饶是一向坚强惯了的阮湘也不例外。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个噩梦,梦里林延述和秦安宁变成情侣,两人在下雪天手拉着手向前走去,只留她一人狼狈地站在原地。 而最可气的是她还因为太难过摔了一跤,简直是出尽了洋相。 醒来时女生眼尾挂着点湿润,梦境现实一交叠,让她无端生出几分烦闷。 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太舒服,阮湘鼓气地发出动静,勾勾手指示意林延述凑近她点。 闻声,男生放下手中书籍,听话地侧身过去,指腹还顺带理了理她毛乱的发丝。 阮湘盯着林延述看了片刻,双臂突然毫无预兆地环上他的脖颈,仰头拉近一个暧昧距离。 台灯橘黄色的光芒发散、笼罩两人,在此刻建造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安逸乌托邦。 阮湘本就生的清纯漂亮,这会儿生了病,眼尾潮湿,泛着层秋水涟漪,格外使人爱怜。 林延述望着面前的女生,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低声道:“不舒服?” 阮湘没回答,而是反问他:“林延述,你喜欢我吗?” 林延述不假思索道:“喜欢。” 语毕,他忍俊不禁,手背碰去女生额上温度:“烧傻了吗?这种问题也要向我确认。” “你才傻。”阮湘语气闷闷,“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 阮湘不太想讲,恹恹地把头埋进林延述肩膀上,蔫的像只病猫。 女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向他确定爱意,再加上今天又遇到秦安宁,林延述大概能猜测到阮湘噩梦的大致范围,于是轻声在她耳边许诺道:“阮同学,虽然并不清楚你究竟做了什么噩梦,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你所担心的事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闻言,阮湘把脑袋从他肩膀处抬起来,再次确定:“林延述,一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能做到吗?” “能。” 她满意地笑起来,把嗓音拖得软而清甜,棉花糖似的整个铺在男生身上:“你今晚别走了,陪一陪我好不好?” 阮湘一生起病来就变得格外爱撒娇,林延述眼里泛起零星笑意,亲了亲她的唇角:“求之不得。”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女生偏头躲过林延述的啄吻,上目线缓缓抬起,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勾人意味。 她指尖点了点唇瓣,轻声询问道:“林延述,你就不想吻这里吗?” 话音落定的瞬间,面前的男生眸色顿暗,蕴含出几分不可明说的欲壑难平。 接受到阮湘的许可信号,林延述再无任何隐忍之意,用极具侵略性的动作代替了他的回答。 唇齿间的空气被肆意掠夺,所有的思绪都被他的举动牵引掌控,不能自主。吻到最后,阮湘甚至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有些难以承受这般激烈的吻,好不容易找回点力气踢了林延述大腿一脚,身体挣扎着想逃,却反被他揽住身体按在了床头。 男生下午还在用来弹钢琴的手在此刻紧紧锢住她的腰间,摩挲腰窝,近乎放肆地勾出一连串引热源,把空气点燃的躁动而又暧昧。 缠绵的吻不知从何时离开唇齿,流连在脸颊,脖颈,指尖,甚至是那潜藏在衣物之下的满园春色。 阮湘眼底逐渐泛起层朦胧水光,唇齿中泄出几声委屈地呜咽,裸露在外的肌肤不知是因为病痛还是怎样,逐渐泛起层耐人寻味的薄红。 听见怀里的女生嗓音颤抖地不住喊停,林延述这才不紧不慢地停下动作,垂眸在她耳边轻喘出声。 如同过电一般,阮湘半边身体酥麻起来,咬牙提醒道:“林鼹鼠,我还生着病呢!” 明明是格外愤怒的语调,但配上女生此刻可怜兮兮的狼狈模样,怎么看都是被坏人欺负惨了的金吉拉在弓着身子张牙舞爪。 林延述在心中忏悔两秒,眼中却欲色难消。 他盯着阮湘的眼神像狼欲捕食猎物,此时,女生只需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引起他更加猛烈的反扑。 阮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缩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再动。 半响,林延述忽然扬唇一笑:“我当然知道。” 他抬起眼皮,指尖缓缓拂过女生纤细的脖颈,而后将灼热指腹按在了自己刚刚留下吻痕的地方按压,摩挲。 “初初。” 林延述轻声念她小字,语调意味深长。他感受着阮湘的颤抖,懒洋洋道:“如果今天你没有发烧,我也就不会停了。” …… 阮湘记事簿: 2021年1月13日。 你说我惹他是干嘛…… 第107章 盛夏的合页 新一年开学,林延述参加的建筑设计竞赛终于结束,课余时间相较平常多出不少。 他买了台dv机,闲着没事的时候就陪在阮湘身边,偶尔记录下生活点滴。 阮湘倒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终日为各种作业奔波。 她近期的小组作业是要对某个职业做一个人物专访,片段时长在4-8分钟,要求翻拍的片段不但要有一定的镜头调度和剪辑,还要具有带叙事性的内容与深度。 她们组选定的职业是废品回收员,一大早几个人就顶着冬日寒风来到了垃圾场。 这里的工作人员不少都是上了年龄的大妈大爷,退休下岗后再来就业,行动不太灵敏,因此上午的采访过后大家也没着急离开,而是帮着一起做起了废品分类整理。 阮湘的长相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一款乖乖女类型,她做事细致,讲话也机灵讨喜,不少阿姨们都起了说媒的心思,恨不得把远亲近邻给她推一个遍。 眼看这边联系方式马上就要硬塞到阮湘手里,听了许久的林延述再也忍无可忍。 他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一摞纸板放在车上,直言道:“阿姨,她有男朋友了。” 林延述本以为讲清楚后阿姨们就不会再缠着阮湘,谁知道身经百战的阿姨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直接改撺掇着阮湘干脆换个男朋友得了。 阮湘这边拍摄还没结束,再加上阿姨们着实热情,她不好拒绝,只能给吃醋的男朋友丢了个眼神暗示他先去一边。 面无情绪地盯了众人片刻,林延述慢吞吞地将易拉罐踢进回收点,十分不爽地走向角落。 中午趁着大家都在吃饭,阮湘抽空逃到男生身边,后者淡睨她一眼,神情冷漠地拿出了烫好的热毛巾给她擦手。 有个和阮湘还算熟络的组员调侃道:“阮湘,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看你男朋友就真被气死喽~” “怪不得空气里这么酸。”阮湘看向林延述,打趣道:“放心,虽然阿姨们推荐的男生都还可以,但我目前最喜欢你,暂时还没有把你换掉的想法。” “暂时?”闻言,林延述挑了下眉。 阮湘点点头:“你也看到了,我人气很高的。” “那我还挺厉害。” 半响,林延述突然自夸了这么一句。 阮湘歪了歪脑袋,神情不解。 男生拿过毛巾,语调闲散:“你这么好,还是被我给追到了。” 阮湘白了他一眼,笑骂道:“自恋狂。” 拍摄结束后,林延述陪着阮湘去打卡了一家最近蛮有名的网红餐厅,拍下来不少情侣照片。两人男帅女靓,闭眼拍也难出丑照,阮湘仔细地挑选几张,而后将它们打印出来送给了林延述。 “把你手机壳后面那张换掉吧,边框都有点泛黄了。” 林延述手机壳后面的那张拍立得还是两人拍毕业照那天留下的,他似乎特别喜欢这张自己捏着阮湘脸颊的照片,过去这么久也没舍得换掉。 “不。” 男生接过照片,却果断拒绝了阮湘的提议。 “为什么?” 林延述挑了下眉,学着女生不久前的语气道:“因为我也暂时还没有把你换掉的想法。” 回旋镖扔在自己身上,阮湘拍了他胳膊一下,吐槽道:“真记仇。” “不但记仇,我还很喜欢吃醋。”林延述盯着面前的女生,神色淡然地为自己补充道:“所以阮同学,以后和未来你都只许喜欢我,听到了吗?” “行行行。”阮湘将一张自己捏着林延述耳朵的拍立得夹进手机壳背后,敷衍地附和道:“以后也喜欢你。” 林延述不依不饶:“只喜欢我。” “知道了。” 迎着男生分外明亮炽热的目光,阮湘微微勾起唇角,许诺道:“只喜欢你。” …… 时间踱步翻页,大四那年,林延述春招进了设计院,阮湘则和吴桉一起被导师推荐去了洛城电视台。 和每一个刚入社会的学生无差,最开始实习的那段时间两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因为是实习生的缘故,台里的许多琐碎事情统统压在了阮湘身上,她又要强,常常回家就已经是半夜,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硬挤出来。 林延述怕她不好好吃饭,又是打电话查岗又是订外卖的,阮湘每次却都只是敷衍地吃下几口便又迅速投身于紧张的工作当中。 又一次深夜拖着满身疲惫归家,阮湘刚走到单元楼下,手机铃声忽然叮铃作响。 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是许久未见的陈承毅,近几年阮家的公司在他的经营中每况愈下,甚至隐隐有要破产的趋势,他前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很难抽出时间再来烦阮湘。 周韵筝曾在实习前隐晦地跟阮湘提过阮家公司的事情,阮湘听了也只当耳旁风,她自认已经跟那个家毫无任何关系。她现在就只是阮湘,而不会是任何人的女儿。 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阮湘面无表情地朝家走去。 林延述今晚跟着上司去应酬,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阮湘带着大饼去楼下放了会儿风,回来时发现手机里多了一条信息,一张图片。 图片中是她幼时的模样,小阮湘在花丛中对着镜头嘟嘴卖萌做鬼脸,身后的阮甄目光专注于她,柔情温婉,眼里浓郁的爱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未知联系人:「还是不打算回来看看你妈妈吗?最近她因为公司融资的事情郁郁寡欢,饭都发愁得吃不下去,你要是回来她肯定高兴。」 阮湘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两秒,随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拉黑联系人。 关于童年的回忆再一次杀入脑海,搅动开本该死寂的湖面,阮湘忍不住想,明明这些记忆在那时无比温暖,明明现在已经身处于明媚春天,可为什么身体在此刻却冷得几乎想要发抖。 见主人许久伫立在原地,大饼把前爪扒在她裤子上使劲抓挠,汪汪叫了两声。 阮湘这才堪堪回神,俯身揉了揉大饼毛绒绒的脑袋,见它一直想往单元楼里跑,于是低声问道:“大饼,你想回家了吗?” 大饼歪着脑袋,尾巴用力摇了起来,只不过很快它注意力便被一个滚来的皮球吸引,四只小白脚往后一踹便直奔皮球而去。 望着大饼无忧无虑的身影,路灯下,阮湘缓缓垂下眼睑,睫毛轻颤。 真好,小狗不懂思念。 没有等林延述回来,阮湘洗完澡先行睡下,梦里有无数个噩梦交织,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裹住了她跳动的脉搏。 醒来时胃部一阵绞痛,阮湘脸色虚白,埋下身体,猜想应该是因为今天她就只吃了顿早餐的缘故。 客厅灯是黑的,阮湘看一眼手机,凌晨三点,林延述还没回来,她捂住胃部的手又紧了些,却又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没回来挺好的,要是让林延述发现她因为不好好吃饭导致胃痛,指不定又要怎么批评她。 阮湘掀起被子准备去客厅接水吃药,刚一开门,却跟藏在客厅朦胧光线里的男生撞了个对眼。 林延述面前放着台笔记本电脑,看起来正在绘图,他神情似乎很是疲惫,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这段时间林延述的压力和工作强度比起阮湘来说只高不低,但他却总是一言不发,只独自默默承受。 对视间,林延述看到女生苍白如纸的脸色,眉心顿时紧蹙起来:“胃疼?” 原来回来了。 阮湘抿抿唇,心虚地“嗯”一声。 “为什么就是不能记得好好吃饭呢?”林延述语气沾染上几分无奈,起身把阮湘搀扶在沙发上,熟练地拿药喂给她喝。 “下次我会记得的。”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现在还是实习就把自己累成这样,以后正式上班你不打算要命了?” “这次真不骗你了。”阮湘乖乖喝下药,俯身嗅了嗅男生身上的味道,“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回来赶着把图画完,还没来得及洗澡。”林延述闻了下肩膀,“是有点味道,我现在去洗澡,你乖乖待着,等我洗完做粥给你吃。” 见阮湘半天不再应声,林延述以为她是疼得不想讲话,本来还有些责怪的情绪顷刻间全部化为心疼。 他轻声哄慰几句,正欲起身,却忽然被阮湘一把搂住腰腹。女生指尖逐渐交叠,将半个身体牢牢埋进林延述脊背,神情依赖。 沉默半响,阮湘语气似淹没在无光水面,轻轻低喃道:“我好累啊。” 果然还是因为工作。 闻言,林延述叹了口气,转过身。 他压下情绪,将女生搂进怀里,温声道:“阮同学,虽然你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不太懂,但像剪视频搜集资料这一类的小事我肯定能做得不错。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虽然效率不一定高,但肯定会比你一个人忙要轻松的多。如果还是觉得太辛苦其实辞职也没关系,我有些存款,工作再努努力,养你绝对没有问题。” “才刚出来上班你就这么霸道啊?”阮湘努力想要扯起嘴角,可胃却实在疼痛难忍,说话的尾音都止不住在飘。 “行了,你先好好休息,工作的事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找个时间慢慢谈。”林延述见女生面色越来越难看,灵活调换了洗澡跟做粥的顺序,急匆匆地跑进厨房。 二饼被两人的动静吵醒,“喵”了一声跳上沙发,在阮湘身边撒着娇蹭来蹭去。 二饼是冯嘉瑶室友的猫咪去年刚生的小猫崽,满月没多久便被阮湘接了过来,由于它刚来那阵林延述正好被导师带去外地参加比赛,再加上二饼又格外喜欢阮湘,因此对自己这个男主人很没好感。 等新鲜出炉的薏米南瓜粥端出锅时,阮湘已经疼过了劲儿,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客厅暖黄的灯光撒下,大饼二饼缩在女生周围一动不动,画面闲适而又温馨,如一个梦幻的乌托邦。 林延述将粥放在餐桌,轻声把阮湘叫醒。 “你做的?”女生看一眼那粥,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委婉些,“要不然我还是不吃了吧,我怕吃完胃更疼。” 林延述就差举手发誓,恳切道:“阮同学,我跟着视频苦修了两个月,刚刚也尝了味道,这次真的能吃,相信我。” 阮湘半信半疑地来到桌边,最终还是顶着林延述满是期待的目光小心地尝了一口。 薏米与南瓜炖得软烂醇香,入口即化,阮湘一口吞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天哪,居然真的能吃!” 林延述:“……” “不过这粥怎么是甜的啊?”阮湘品了品味道,有些不解。 “因为我想把糖都放给你。” 林延述语气淡然而又真挚,真诚地期望道:“听说糖的甜味可以掩盖掉生活的苦涩。阮湘,我希望你能少点烦恼,每天开心。” 男生温暖的话语柔柔流入耳畔,阮湘抬眸,望进他瞳孔的瞬间,感觉自己像是缩进了一湾独属于她的避风港,只要在这里她便永远不会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我知道啦,林延述。” 阮湘端起碗,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因为不太好意思,还是把想说的后半句话藏进了心腔。 其实比起糖,你才更是治愈我坏心情的良方。 _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轮转到属于青春的最后一个夏季。毕业的那天晚上,班里的同学们互相约着一起聚餐。 阮湘酒量普通,但人缘不错,被大家起哄灌了几杯下肚。等林延述来接她时,女生整个人醉意上头,甚至连最基本的走直线都做不到,歪歪扭扭走路的样子像条笨拙的小猪鼻蛇。 见状,林延述失笑,一把搂住阮湘,将后者轻柔地放进车内。 回到家,林延述做醒酒汤喂给她喝,女生听话地乖乖喝完,脸颊却忽然凑近前者身体,而后像小狗一样皱着鼻子嗅他身上的味道,将身体依恋地送进林延述怀里。 阮湘语气带着醉酒后的几分慵懒,突如其来地表白道:“林延述,我喜欢你,你身上有夏天的味道。” 林延述手指拂过女生脸颊发丝,挑了下眉:“夏天什么味道?” 阮湘拖着下巴思索几秒:“西瓜,冰淇淋,空调,冰块,柑橘香,还有……”她话语忽停,笑了起来,“还有我最喜欢的林延述。” 她脸上酒色胜过胭脂,梨涡浅浅,毫无顾忌地表白道:“你知道吗林延述,因为你,我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游乐场。” 醉意让女生全然抛去平日里的羞涩与矜持,变得格外随心所欲起来。 或许是因为毕业的缘故,阮湘今天心情格外轻松愉快,脑海中不断闪回着和林延述的初遇再到如今,总觉得这是一场命运给予她的馈赠。 而林延述,就是她最珍贵的礼物。 她发现只要有男生在身边,就不会有任何困难可以打倒她。 因为阮湘清楚,无论什么时候她回过头,林延述都会站在她的身后,而男生也早已变成了她勇气的一种具象化,仿佛只要握住他的手就抓住了真正的幸福,从而可以安心合上这本盛夏的尾页。 想来想去,阮湘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醉了,身体飘飘然到提不起劲,只想懒洋洋地窝在林延述怀里,闻他身上好闻的柑橘香。 什么也不用做,不用说,就只是贴着自己最喜欢的人,享受这样闲散舒适的时光。 呼吸交织间,林延述静静盯着面前的女生,喉结滚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阮湘小猫似的缩在他怀里,感受到男生胸腔越来越响的震动,指尖按住他的心脏,纳闷道:“林延述,你心脏为什么突然跳得这么快,吵到我了。” “因为你,阮湘。” 下一秒,林延述毫不犹豫地捏起了女生的下巴。 话音刚落,他极具侵略感的吻便毫不客气地撬开唇齿,攻城略地。阮湘双眸微微睁大,而后顺从地闭上眼睛,环住了男生的脖颈,享受着这个写满爱恋的吻。 暧昧点燃空间,柑橘香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皮肤。听到唇齿间微微溢出的交缠呜咽,林延述轻轻喘息,鼻尖蹭了蹭阮湘鼻尖,又一次在亲密中退回到安全距离,克制守礼。 女生神思还有些朦胧,待缓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询问道:“只是这样,你就够了吗?” 阮湘大胆地抓住男生右手,用脸颊蹭了蹭他灼热的掌心。如同一只竖起满身尖锐的刺猬在此刻终于毫无顾忌地露出柔软腹部,交付出所有的信任与爱。 “林延述。”阮湘抬起泛着水光的眼睛,语调低缓而又暧昧,带着些媚而自知的引诱,“我们已经毕业了,你难道就不想和我再进一步吗?” 话语中的许可与暗示直白到近乎肆无忌惮,林延述指腹不可自控地摩挲过女生柔软面颊。 他呼吸逐渐灼热起来,低声询问道:“可以吗?” “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转瞬间,身体被男生整个抱起,而后放置在柔软床面。阮湘在情难自抑间侧过头,看到窗外的夏夜晚风轻柔,有微风拂过纯白窗帘。 有什么东西在掌心融化,交缠,唇齿吻过灼热的肌肤如同搅动一汪清澈湖水,荡起涟漪。 一朵铃兰落入水中泛起微波,在满目碧色间抚触盛开,纯白花瓣柔嫩,清亮露珠滴落,层层水波此起彼伏,交叠至亲密无间的距离。 呼吸与心跳在爱中同频,在这片无尽夏里,目光所及,只你是唯一。 …… 林延述备忘录: 2023年6月30日。 和她一起的夏天,请渡过的再慢一些。 第108章 每当变幻时 正式步入社会开始工作后,阮湘逐渐变得越来越忙。她事业心与能力颇强,新闻嗅觉敏锐又得领导赏识,经常出差在各地收集资料做深度报道,回家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 就像林延述在实习那年预测的一般,阮湘甚至隐隐有种要工作不要生活的趋势。 好不容易视频通话一次也没说几句就匆匆挂断,聚少离多四个字渐渐阻碍在他们的感情之中,让安全感本就极低的林延述时常有种有心无力感。 盯着手机里快一日未被回复的消息,林延述给阮湘打去电话,想问她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铃声直到快要挂断的前一秒才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群杂乱的人声。女生的语句清晰且快速,低声问道:“怎么了吗?我马上要去开会了,有事快说。” 林延述沉默一秒,微笑着问:“晚上回来吃饭吗?” 手机另一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林延述依稀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唤阮湘的名字,语气分外急切。 “我尽量吧,还有事先挂了,你不用等我,早点睡觉。” “嗯。” 挂断电话,林延述半个身体攀进沙发里,闭上双眼,疲惫地揉了揉鼻根。 今天是他们在一起的五周年纪念日来着,没想到却忙得连好好说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晚上八点左右,林延述被上司喊去应酬,他犹豫几分钟回了句好。 凌晨一点左右回来,家里果不其然还是空无一人。 Citrus:「还在忙吗?」 打开灯,他给阮湘发去信息。 女生出乎意料地秒回:「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了,今晚我争取一定回家。」 Citrus:「你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对话框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有快一分钟,林延述盯着手机屏幕,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吃湘菇:「对不起啊林延述,五周年纪念日快乐。」 林延述回道:「五周年快乐。」 不吃湘菇:「等腾出时间我们补过一个。」 Citrus:「嗯。」 随着聊天框发出这条信息,两人之间再也无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或许是从两人第一次被晋升开始。那天他们脚踩月光,并肩出去庆祝这明亮未来,可盼前程,却没想到感情会在此重压下渐渐沉寂,消耗,熄灭微光。 眼睛因为醉意熏得泛红而又敏感,林延述只好用胳膊挡去眼前刺眼到灼目的光线,他晚上被灌了酒,这会儿浑身提不上力气,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休息了一会儿,他扶着沙发晃晃荡荡地站起来,快步跑进卫生间一阵干呕。 满腔秽物与伤闷随着冲水按钮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这样就可以隐匿曾存在过的痕迹。 林延述用凉水冲了把脸,冰冷水珠从眉骨滚落至嘴角时,他惊觉镜子里的那张脸成熟的分外陌生,这感觉就像他半个月前见到阮湘才猛然发现女生的长发甚至快到了齐腰位置。 他们留给自己和对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少了…… 但,五周年纪念日快乐。 _ 夜如浓墨,又一次熬夜到凌晨,男人桌前台灯仍旧明亮,马克杯里蓄满涩苦的黑咖。 林延述毕业后通过导师引荐进了家全国知名的大国企,工作表现十分出色,上司颇为看重他的能力,一直有意培养。 他最近在忙市区的一个案子,甲方那边本来态度不明,但在林延述的穷追猛打之下总算松动,如果项目成功,会得到笔颇为可观的奖金。 国企事务繁多且杂乱,下班后依然保持工作状态对林延述来说已是常态,修改完项目报告,他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看到联系人是阮湘,林延述唇角微微上扬。 他打趣的话语还没来得及从唇齿中说出,便听到手机那头的女声急促道:“*你好,是阮湘的男朋友吗?她刚刚突然晕过去了,我们现在在洛城人民医院,麻烦你赶紧来一趟!” 等到林延述火急火燎地开车赶到病房时,女生已经苏醒了过来。 她因为最近过度疲劳,不好好吃饭又熬夜工作,贫血与低血糖齐齐发作,正修改着采访提纲却忽然浑身一软摔在地上,把身旁的吴桉吓得三魂七魄都闪出大半。 林延述推开病房门,听到阮湘正焦急地对吴桉讲:“我现在真的已经完全好了,不信你看我脸色有多健康,采访稿真就还差一点改完了,实在不行你把电脑拿给我好不好,最多一个小时绝对搞定。” 吴桉简直快被阮湘这个工作狂魔整无语了,好言劝告道:“就连大BOSS都发消息说让你先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你就歇歇吧姑奶奶,地球不是没你转不了,身体才是工作的本钱。” “可是……” “停!有什么话你等输完吊瓶再说。” 吴桉劝说半天才好不容易让阮湘暂时打消了回去加班的想法,她心累地叹口气,扭头看见林延述的神情像是找到了救星。 “你可算来了。”吴桉有心无力道:“赶紧劝劝你女朋友吧,我是真管不了她了,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回去加班呢。” 一瞧见林延述,阮湘那副势必要回去改稿的嚣张气焰瞬间被盆冰水浇灭大半。 她避开男人目光,心虚道:“不是不让你和他说吗?” “电话是陈姐打的,不是我,她怕到时候我回公司你没人照顾。” 闻言,林延述面无表情地走到阮湘面前,拿起病例单一页页翻开,审查,字如冰珠:“这么熟练,生病这种事不是第一次瞒我了吧?” 阮湘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向吴桉投去个求救的眼神,两人从学校毕业后进了同一家公司,关系颇为不错。 吴桉不打算管他们小情侣的闲事,摆摆手直接开溜。 很快,安静死寂的氛围被一道突兀的电话铃声骤然驱散,看清那串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的骚扰电话,阮湘唇瓣微抿,随即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身侧。 林延述拿起水果刀,拉开凳子坐在阮湘身边,他特意避开了后者最喜欢的柑橘,专门拿了个圆滚滚的苹果削皮。 淡粉色的果皮如绸缎般在他手中连绵坠落,虽然林延述没什么表情和情绪,但阮湘却很清楚地知道,他绝对生气了。 林延述这人生气的样子其实和平常的状态并没有太大区别,依旧会对她无微不至的好,但唯有一点就是冷着张脸半天不主动讲话,问一句才会答一句,拽得要命。 阮湘故意用打吊针的那只手拽了拽林延述的袖子,想让男人看到自己此刻的可怜模样。 她低下头,主动示弱道:“林鼹鼠,我想你了。” 林延述冷酷地“哦”一声,削果皮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几分:“我看你一点也不想我,你是想工作。” “我反思,我最近确实有点忙得过分,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查里斯那边确实难搞,我们团队已经为这次采访准备了近两个月,现在是紧要关头,我真的不能在这时候休息。” 阮湘眨了眨眼,放软语气:“等把这次采访忙完我就申请休年假,我们出国旅行好不好?” 闻言,林延述抬睫,静静注视了阮湘片刻。 他切下块苹果,堵住女生喋喋不休的嘴巴,嗓音低哑:“阮湘,我生气的不是你这段时间忽略我,而是你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上次是胃病发作,这次是低血糖,下次呢?” “你知道来的路上我有多担心吗,你本身胃就不好,熬夜又加重身体负担,工作再重要也只是次要,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身体健康看得重要一些?” “算了。”林延述揉了揉眉心,神色疲惫不堪,“归根结底这件事跟我也有关系。我这段时间确实也因为工作原因没能一直监督你好好吃饭,我没资格批评你。” “别这么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要让你看着才知道要吃饭。”阮湘坐起身,把脑袋靠在林延述肩膀处蹭了蹭,“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忙再累也会好好吃饭,按时休息,绝对让你放一百个心。” 林延述没应,神色依旧寂然。 室内安静的只余彼此浅浅呼吸,阮湘抬眸,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心,心疼道:“你眼睛下面又泛乌青了,还说我,你不是也没有好好休息。” “或许我们都应该给自己放个假了。”林延述音色沉沉,“阮湘,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约会是什么时候吗?” 女生思索片刻,却在脑海中半天也抓不到回忆:“说实话,真的不太记得了。每次不是我回家的时候你不在,就是你回家的时候我不在,比起情侣,貌似我们真变成了合租室友,想想还蛮匪夷所思的。” 其实自从工作步入正轨后,两人的交流便相较以往减低了不少,身旁太多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要接触,阮湘甚至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连一句晚安都很少再讲给对方。 两人之间感情的变量虽然从未减少,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的确被复杂繁忙的生活推远了些,明知无可避免,却又让人忍不住伤怀。 思及,阮湘轻咬下唇,有些难过。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林延述一向懂她,不忍责怪,伸手将阮湘轻轻揽进怀里。 即使时间翻页,周遭剧变,他们也一直是最适合彼此的人,不管是从前,还是未来。 阮湘将发丝轻埋在男人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又温暖的柑橘香,安心地闭上双眼,低喃道:“都差点忘了,你的怀里这么舒服。” “林延述,”她勾起唇角,轻轻问道:“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你心动是什么时候吗?” 男人摇了摇头。 “是高二的期末。” 阮湘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下了暴雨,放学对答案的时候我故意使坏,把伞上的雨水浇了你一身。” 林延述勾起回忆,弯着唇角“嗯”了声,示意阮湘继续讲下去。 “逃跑的时候,我手里雨伞被迎面刮来的大风吹飞,落在身后。回过头的瞬间,我看见你拾起伞,走向我,而后为我撑起了这把伞,挡住了雨水的侵袭。” 讲完,女生耳廓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说来其实很不好意思,人群千千万万,可我那时唯独只听到了我因为你而盛放的心跳。你记得我有一个记事簿吧,记得那天回去后我在记事簿上写,希望这场雨先不要停下。” 闻言,林延述周身气息渐渐柔和:“我当然记得,因为那天是我真正确定我喜欢上了你。” “原来你那么早就暗恋我了啊?”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你那个时候就像朵……像……那个和铃兰花长得很像的白色小花叫什么来着,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 阮湘想了想,不确定道:“雪滴花?” “就是它。” 林延述说:“我记得它的花语是希望和生命力强。阮湘,你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只是远远地看着你就能让人汲取到勇往直前的力量,现在也是一样。” 回忆起高中的自己,阮湘语气不免怀念:“说实话,毕业后的生活和我想象的几乎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不一样的是我没有想到,我和你居然也会因为长久不见面有了一丝生疏感。” “你刚走进病房时,我甚至有几秒在想我要和你说些什么。林延述,怎么办?我们真的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变成了只知道工作的无聊大人。” “每当变幻时,便知时光去。”林延述语气平缓,却又无比认真,“但至少你和我还有我和你,所以没关系,阮湘,就当我们只是走过了一个人生中最单纯的时刻而已。” “还有。”他低声道:“我也很想你。” 阮湘抬起头,细细描摹着林延述的面部轮廓,眼里微光浮动。 忽而,她如释重负:“我想通了。林延述,等打完吊针我们就回家吧,我想喝你做得薏米南瓜粥了,要放好多好多糖的那种。” “知道了,保证让你甜到蛀牙,疼得再没心思上班。” “看不出来你的心居然这么狠呀。” “比起某位连五周年都忘了的人还差点意思。” “够了够了,你不许再提了,我认错还不行嘛?” “不行,这件事我打算记一辈子,等你七老八十躺在病床上还要讲给你听,让你日日夜夜愧疚当时的所作所为。” “切,你说得倒是跟真的一样,七老八十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这还用问吗,当然了。” 对视间,两人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阮湘问。 林延述挑眉,反问道:“你又笑什么?” “因为喜欢你,喜欢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你呢?” “我?”林延述垂眸,在阮湘唇边落下轻巧一吻,给出回答。 夜色弥漫,繁星与灰云争相点缀静谧夜空。两人回到家时,天空已微微泛起鱼肚白。 晨光熹微下,他们互相依偎着躺在床上,林延述伸手关掉台灯,轻声道:“快睡吧,阮湘。” 女生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里更显明亮,她脑袋歪在林延述肩头,打着哈欠,声音有些委屈地抱怨道:“林延述,你好久不叫我阮同学了。” 林延述愣了下,迟钝到现在才发现:“对诶,你也很久没叫过我林鼹鼠了。” “我们真笨啊,怎么会差点把这么重要的称呼都忘了呢。”阮湘轻轻揽住林延述脖颈,把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久违地,安心闭上了双眼。 “林鼹鼠,晚安。”她低声道。 有吻在下一秒落在额间,如羽絮般轻柔。 阮湘唇角微弯,听到他说: “阮同学,晚安。” …… 阮湘记事簿: 2024年8月16日。 是我庸人自扰之了,最重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第109章 请你吻这里 自那天敞开心扉聊过之后,阮湘和林延述即使工作再忙,也总会忙里偷闲地抽出时间见面。 十月一日,秋意正浓,路边的枫叶晕黄,遍地落叶。 阮湘今天工作完提早下班,出了公司门远远望见林延述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等她,男人五官深俊,优越的身高气质在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 “是不是等我好久了?”阮湘自然地揽住林延述胳膊,笑着问道。 “嗯,已经等成望妻石了,需要我女朋友亲一下才会解除石化。” “还在大马路上呢就这么不要脸,你脸皮越来越无敌了。”阮湘看了眼周围,凑近林延述耳边小声道:“回去亲。” 两人前段时间的五周年纪念日因为工作错过,这次是专程找出时间打算补上。 因为工作刚刚迈过起步阶段又得上司赏识,阮湘和林延述平常忙得不可开交,想要找出一个双方都有空的时间实在是难之又难,这一拖就从六月硬生生拖到了十月。 吃过饭,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去公园散步。 阮湘和林延述都不算特别外向的性格类型,虽不社恐但却社懒,比起人群堆积的喧闹场所,相对来说更喜欢舒适空旷的自然环境。 天色渐暗,沿着街边的香樟树一路行走,路边摆摊的小贩渐渐增多。 阮湘瞧见有人卖石膏娃娃,来了兴趣。 她还蛮喜欢偶尔涂涂画画放松心情,只不过由于最近实在太忙一直没什么机会,家里的陈列柜闲得都快要落灰。 她拿了个猎户的女儿,喊林延述陪她一起。 摊位上的大多是些才上小学初中的小朋友,在说说笑笑中给洁白的石膏涂上缤纷色彩。 林延述从口袋里拿出个皮筋递给阮湘,示意她把头发绑上。 后者侧过头,看见不远处小女孩头上的兔子发圈和她手里的十分相似,吐槽道:“林延述,我都24岁了,还给我戴兔子皮筋呢。” 林延述倒不觉得有什么:“阮同学,只要你心态足够年轻,84岁戴兔子皮筋也合适。” “更何况你什么时候24岁的,你不是17岁的女高中生吗?” “油嘴滑舌。”阮湘扎了个高马尾,顺手摆正兔子的位置,给画笔染色。 在一群连基本配色审美都没有形成的小朋友身边,他们两个的操作无异于是降维打击,很快便引来了几个小朋友的围观。 一个小女孩睁大眼睛,抱着自己的石膏娃娃跑过来,问阮湘能不能帮忙给玉桂狗画个漂亮的领结,阮湘欣然同意,等把领结大功告成抬起头时,面前已经围来了五六个抱着娃娃的小朋友。 她们每个人的眼神期待,软声软气地撒娇求姐姐帮帮忙,似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林延述看了眼手中涂到一半的蜘蛛侠,趁战火暂时还没波及到自己,默默搬着凳子坐远了些。 好不容易全数绘画完毕,阮湘转转酸痛的肩颈,把画好的石膏丢给林延述吹干,走去卫生间洗手。 她留下的手机不时发出信息弹出的声音,林延述低头看了一眼,彼此共通的人脸识别自动解锁。信息内容读入大脑的瞬间,林延述瞳孔微扩,关闭了正在手中呼啸的吹风机。 很快,他抬头看了眼女生的背影,按灭屏幕。 “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家门被关上时,阮湘正弯腰换着拖鞋。 林延述的话语顺入耳畔,她动作一滞,脚尖踩入鞋底:“差点忘了,国庆节快乐。” 话语落定,林延述抬眸,目光直视阮湘,完全不给她任何逃避话题的机会:“你没必要跟我装傻,我看到你爸发给你的讯息了。” “你偷看我手机?”阮湘语气不自觉地加重几分。 “没有,你忘了吗,你和我的手机都设置了对方的替用外貌,信息是你去洗手那会儿我低头不小心扫脸看见的。” 林延述将两人画好的石膏像放在陈列柜上,拉着阮湘坐到沙发旁,语气认真:“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想法。” “抱歉,刚刚不应该怀疑你的。”阮湘微微敛眸,兴致不佳,“这件事具体该怎么处理,我目前也还没有想好。” 其实这已经不是阮湘这段时间第一次收到陈承毅的骚扰信息了。 阮家的公司在陈承毅的经营下去年六月份就正式宣告破产,家里剩余的存款全部用来还债,现在的财产除了他们居住的那套房子与一辆代步车外什么也不剩下。 陈承毅也从高高在上的公司CEO变成了一个混迹于人群中的普通打工人。 可男人本领不大,心气却在这些年养得极高,根本看不上月薪三四千的工作,他无数次试图再次联系阮湘都被她拒之门外,拉黑处理,直到那次阮甄生病。 陈承毅声称自己没钱给阮甄治病,用了一张阮甄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照片从阮湘那里要来了一万块钱,自此便开始变本加厉。 今天晚上他再度发来信息,又是为了向阮湘要钱。 “所以阿姨的病现在怎么样了?”林延述低声询问道。 “根本就不严重。”阮湘语气懊恼,“我当时被陈承毅这个混蛋的演技给骗到,钱转的太快了。第二天我找人去医院查了具体情况,发现我妈她就只是重感冒而已。” 林延述把一杯热水放在她的面前:“不用自责,你也是关心则乱。” “可能我真的是太自私了,如果可以,我其实不想再为我妈忧心……” 热气缭绕在眼前化作团抹不开的浓雾,阮湘睫毛微颤,低声说:“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已经逃出那段阴霾,摆脱过去获得了新生。可当陈承毅一次次用我妈的照片威胁我时,我才发现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踏出过他画下的那个圈。” “林延述,我隐瞒你这件事的原因说来很好笑,那就是我不想跟任何人承认我的心里还有她……无论我如何警告自己,告诫自己,明明这个所谓妈妈的女人对我这么残忍,我却还是一点也见不得她受委屈被人欺负,即使这么多年她从未给过我一个眼神,一句祝福。” 在阮湘倾诉的时候,林延述一直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状态。 他注意到阮湘的手指随着倾吐的话语止不住微微颤动,于是他伸出手,轻轻将它合在自己掌心,试图用体温去暖热她冰凉的指尖。 阮湘回握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林延述,你还记不记得高一那会儿,陈老师让你和我帮助的那个因为家庭离异自暴自弃的同学。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当时在楼梯间大言不惭讲出的那些话,我说人应该把自己看得最重要,说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长久地去经历痛苦,如果真有,那我要短痛,绝不长痛。” “现在想想真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简直自以为是的可笑,我凭什么那么说别人,只不过全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真的轮到自己身上时,我什么也做不到,做不好。” 语毕,阮湘苦笑一声,表情沮丧。 她其实很想做一个果断的人,可这么多年来,事实是无论她嘴上和心里对着阮甄放了多少遍狠话,可心里却总有一个隐秘的角落为她点上了一盏灯。 这盏名为亲情的灯火摇摇欲坠,似乎微风一吹就会彻底熄灭,可只要阮甄那张脸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火势便会猝然加大,烧到她喉头堵塞,胸腔闷痛。 她必须要承认,有些感情,有些爱,即使被时光消磨的破败不堪,但也依旧无坚不摧。 “不要再苛责自己了阮湘,你抱有这种心态再正常不过。”林延述温声道:“你目前痛苦的矛盾点在于你根本割舍不下阿姨,但出于种种现实原因,你又清楚地知道只有抛下这个会给你带来无尽痛苦的人,你才可以逃出这片河流。前一种选择对得起你的内心,但却会带来无止境的痛苦,后一种选择虽然自私,但却给了你真正的自由。” “这两种选择框住了你,似乎不管选择哪一个,在日后它都会变成一个想要重新修改的答案。但这看似只有两个答案的问题,我们可不可以试着通过交流,找出第三个答案呢?” 阮湘抿了下唇:“你的意思是,让我找我妈谈一谈?” “对。我的想法是,无论你做出上述两种的哪一种选择之前,你最好都先和阿姨好好聊一聊。我知道你们上一次的结局是不欢而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她的心态会发生变化,消解掉对陈承毅那份盲目的爱。即使她还要一错再错下去,你也要亲口从她嘴里听到回答,而不是在猜忌中忐忑不安,这样日后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并且……”林延述语气低柔,握紧了阮湘逐渐回暖的双手,“我知道你总是嘴硬心软,一直都想再给阿姨一次选择你的机会,你觉得高中的你太弱小,她当时不选你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你现在又拉不下脸面,去‘卑微地祈求一个抛弃过你的人再次选择你。” “没关系的,阮湘。在我看来你不需要自己给自己设限,规定什么事情就一定要怎样,你也知道,很多事情其实从不分输赢和错对。这不只是给阿姨机会,也是给你一个机会,给曾经那个阮湘的一次机会。” “和她好好谈谈吧,无论结局如何,起码我们日后回想起来,对自己,对阿姨都问心无愧。” 闻言,阮湘睫毛微颤。 沉思片刻,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阮湘慢慢垂头,将脑袋一点点蹭进林延述颈窝处,去嗅那股能让人无比安心的柑橘香:“林鼹鼠,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早知道就早点告诉你,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 男人回揽住她的腰肢,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阿姨?我陪着你一起。” “就这两天吧,让我想想怎么和她说,她脾气倔得要命,估计十有八九和她说不通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阮湘的语气却变得轻快不少,自工作稳定后她一直都想找阮甄好好聊聊,但却缺少了主动迈出一步的勇气。 现在林延述伸手将她推出陷阱,她也总算可以摆脱内心的枷锁,不再故步自封,鼓起勇气去再见一见这个让自己总是暗自伤怀的母亲。 见事情差不多解决,林延述嗓音反而变得严肃起来:“阮同学,这件事结束了,但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 “还能有什么事?”阮湘顶着头拱得乱糟糟的头发抬眸,微微歪了歪脑袋。 林延述被她这副小动物似的模样可爱到,差点就没忍住笑。 他很快低咳一声,故作冷酷:“这件事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我很生气,你想个办法好好哄哄我吧。” 阮湘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顺从地亲了亲林延述的脸颊,把语气夹得格外清甜:“这样呢,还生气吗?” 男人迅速压下翘起的嘴角:“还生气。” 闻言,阮湘又接连吻上林延述的额发,耳垂,唇角,把温热的呼吸倾洒在每一处敏感部位,可却无论如何就是不吻后者的嘴唇,把男人弄得心痒难耐。 见林延述已经有些坐不住,阮湘故意装作懵懂地抱怨道:“林鼹鼠,你真够难哄的,我都亲半天了,劝你见好就收。” “阮同学,你没亲对地方我怎么消气,还是你故意捉弄我,就想让我欺负你?”林延述挑了下眉,单手禁锢住阮湘腰肢,惩罚性地把女生往自己怀里揽去,姿势亲密。 阮湘挣扎失败,见跑不掉,只得顺从道:“那你想让我吻哪里,快说,过时不候。” 林延述半个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闻言,他微微抬眸,不由分说地拉住女生的指尖往自己唇上按去。 “笨。”他说:“当然是这里。” 彼此的距离顷刻间贴近至唇齿相依,暧昧无声流动中,呼吸凌乱交织,点燃悸动。 林延述眼里泛着零星笑意,咬字格外散漫,他盯着阮湘,一字一句道:“阮同学,吻这里,我就考虑不再生气。” …… 阮湘记事簿: 2024年10月2日。 早起失败……服了林延述,这周禁欲。 一堆事没忙完还敢讨价还价?下周也禁。 第110章 回到我身边 秋日午后,昏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洒落在柔软床面,微风拂过间,朦胧光影在室内浮动。 女生侧颜半陷在枕间,睡相恬静,呼吸清浅,身体在宽大的被子里蜷缩成小小一团,似片飘在平静湖面上的纯白花瓣。 似乎是睡得不太舒服,她脚尖微微使力,把被子往下拽去些许,而后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补眠。 林延述推门进来时,阮湘还睡得正香,女生细如银镯的肩带滑落一半,肩头半露在外,虽有墨色发丝遮去些许,但也不过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睡相一向不太好,踢被子乱翻身是常有的事,真丝睡衣的灰蓝色裙摆一路上翻至嫩白大腿,透出些颜色极尽暧昧的吻痕与指痕。 昨晚林延述有意折腾阮湘,把时间磨得又久又长,后者几次受不住想躲都又被拽着脚踝哄回身下,导致这会儿已经快一点左右,阮湘还是困得不想醒来。 走近床边,林延述伸手,将透光窗帘拉严几分。 视线在落至女生身上时,他眸光不免堕下几分,脑海中不可自控地闪过昨夜活色生香的旖旎画面。 林延述喉结微动,揪住阮湘裙摆一角向下扯去,他指尖克制地滑过女生细腻肌肤,浅尝辄止,稍纵即逝。 大腿处传来阵酥酥麻麻的难捱之感,阮湘睫毛微颤,似乎感知到什么,迅速睁开双眼。 昨晚的记忆与林延述的恶劣行径还历历在目,视线聚焦后,阮湘看到林延述这张挂着散漫神情的笑脸就一阵气结。 她毫不留情地踹过一脚,蔫蔫地发凶:“滚远点行吗?” 林延述乖乖挨下,在女生脸颊处落下个吻:“精神不错,看来不用我抱你起床吃饭。” 阮湘翻了个身,还是累得不想起床,嘟囔道:“你真是够王八蛋的。” “这次的确有点过分,下次不折腾你了。” “你还想有下次?”阮湘没好气道:“大饼遛了吗,二饼粮加了吗,无拘无束从宠物医院接回来了吗?” “当然。”林延述俯身理去阮湘翘起的发丝,语气宠溺,“现在就差你了,阮同学。” 两人在床上又闹了会儿,阮湘才慢吞吞地下床洗漱。她目光闪过全身镜时,忽然顿下脚步,忍无可忍地大喊道:“林延述!” “怎么了?” “你疯了,属狗的吗居然给我咬成这样?”阮湘太阳穴突突狂跳,盯着自己大腿间和腰侧的吻痕一阵无语。 林延述这人虽然长着副高峰冰寒的寡情冷淡样,仿佛对谁都不甚在意,但其实内里占有欲极强,每次都偏爱在她身上留下点专属痕迹。 之前阮湘一直提醒着让他别太过分,但昨晚两人情到浓时均有些情不自禁,阮湘就也忘了这一茬,她本就皮肤白容易留印,这会儿吻痕指痕在身上盘根错节,乍一看着实有点触目惊心。 好在林延述还记得她要见人,没丧心病狂到在她脖颈处留痕,不然阮湘真无法保证会不会亲自动手了结他的生命。 见女生面色不善,林延述立刻积极认错,垂头耷耳地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实在忍不住不算。 察觉她表情松动几分,林延述装起可怜:“阮同学,其实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你看,我整个后背都被你当成了猫抓板,挠得全是爪印。” 想起昨晚做的那些,阮湘耳根有些发热。她别过脸,把嗓音压得冷冰冰:“你活该好吗,别跟这件事混为一谈。” “嗯,的确是我活该。”林延述单手搂住女生腰侧,指尖并拢,将语气放得悠闲而又轻慢,“那下次你抓我抓得再狠一点,我保证全让你报复回来。” 阮湘冷哼,一把拍开他的狗爪:“有胆子再说一遍我听听。” “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林延述果断认怂,笑道:“去洗漱吧阮同学,我把饭热一下,等下任你吩咐再给你按摩赔罪行吗?” “嘁,勉为其难饶你一次。” _ 时间快踱,十一月中,洛城下了场持续三天的秋雨。成片金黄枯叶散落在地,一步一响,破碎在路人的鞋底。 正值休息日下午,可路边却人迹罕至。林延述举着伞,朝外肩膀微湿,将身旁低头打字的女生牢牢护在伞下。 陈旧不堪的老小区中,阮湘和林延述并肩走了许久,他们四绕八绕,最终同时把脚步停在了C栋四单元楼下。 空气里泛着雨水的潮湿咸腥,阮湘看了眼小区里寥寥无几的住户,楼外斑驳的墙皮,楼梯间内昏暗扑朔的灯光,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 这里,就是阮甄和陈承毅搬来的新家。 阮家原来的那栋别墅因为写得是阮甄的名字幸免于难,但因为地段位置原因,破产的陈承毅和阮甄早已交不起物业水电费,只能灰溜溜地选择离开。 阮甄不知为何宁死不愿卖房,因此两人只能搬进这个位置偏僻到地图几乎都搜索不到,连个保安也没有,不过多久甚至可能会被拆掉的老破小里。 见阮湘神情凝重,林延述不放心地问:“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阮湘说:“你帮我在小区门口盯着陈承毅什么时候回来就行。” “好,别紧张。”林延述安抚般环住女生的肩膀,语气温柔,“会得到好消息的。” “嗯。” 步伐一路踏至五楼的左门,阮湘惊讶地发现这栋楼里除了阮甄他们外,甚至可能没有一户人家。 房间门口的防盗门已经生锈,上面贴满了各式各样撕掉又反复黏连上去的小广告,脏兮兮又斑驳的一片,像是粘蝇板上落满了绿眼苍蝇。 阮湘伸出的指尖微缩,而后深吸一口气,指骨弯曲,规律地扣响了房门。 不消多时,大门向外推开,楼梯间橙黄的灯光静静投射过去。光影斑驳间,门后缓缓出现了一张疲惫的,满是青紫伤痕的女人面颊。 一瞬间,阮湘瞳眸微怔。 两人虽然已有多年未见,可阮甄比想象中更要凄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让她喉头如堵,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明明该是母女相见的温馨画面,可看到来人,阮甄却面色大变。 她立刻半侧过脑袋,慌里慌张地想将大门再次锁上,可阮湘却提前预判到她动作,在她关上门的前一秒猛然伸出右脚卡住了门框缝隙。 阮甄一下没能关上门,急得慌乱无措,待瞧见夹在门缝里的半只脚掌和阮湘痛到发白的面颊时,她手上力气骤然一松,指尖发起抖来。 阮湘顺势一把拉开大门,大半个身体拼命挤进屋内,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被阮甄堵在门口,进出不得。 她眼神定定地瞧着阮甄,苦笑道:“妈,不让我进去坐一下吗?” …… 狭小的客厅里,皮质沙发散发着难闻的塑料气味,地板上浸满了不知名的褐色液体,每走一步都黏乎乎地扒上鞋底。 围着茶几处的角落满是嗑过的瓜子皮与半截烟头,阮甄表情狼狈又尴尬,迅速拾起地上的扫把将垃圾扫走。 她动作分外熟练,完全看不出曾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模样,显然这段时间没少做过家务。 转身倒垃圾的途中,阮甄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空酒瓶,酒瓶噼啪一声发出清脆声响,而后骨碌碌地滚到墙角,静止不动,和整片空间一起安静到近乎死寂。 阮甄咬了咬牙,扶住腰,拾起酒瓶丢进了角落的编制袋里。 阮湘侧目看去,*发现那个编织袋被各式各样的瓶子塞得臃肿。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唇,心想道:阮甄是要用这些瓶子来卖钱吗? 见阮湘半天站在客厅中间一动不动,阮甄忍不住又看一眼她的脚,走向阳台。 女人背过身时,阮湘才注意到阮甄那头在记忆中顺滑柔亮的长发现如今已经变得干枯毛躁,分叉严重,犹如堆风中凌乱的稻草。 之前听公司前台的一个女孩说,看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首先就要看她的头发与双手。阮湘本来并不以为意,觉得只是小概率事件,直到今天见到阮甄,她才发现这句话原来是真的有所依据。 一时间,她心中那份自见到阮甄就泛起的忐忑与艰涩感顿时又扩大几分,将整片湖面都荡起了涟漪。 油滋滋的电视柜上,屏幕内正在播放着财经频道的一档节目,主持人小姐笑容甜美,手握话筒娴熟地介绍道:“观众朋友们欢迎回来,现在呢,在我身边的就是近期终于回国,各行各业都万众瞩目的方总裁,方惟江先生。”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阮湘目光下意识地转向电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电视里那位男人的面庞,整个屏幕便骤然一闪黑了下去。 阮甄放下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将一个擦拭干净的板凳放在阮湘脚边,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间的第一句话:“你别站着了,坐下吧。” 阮湘连忙“哦”一声,听话地坐下。 她两只手一会儿垂在身侧,一会儿又放在膝上,望着正对面苍老迅速,眼中满是疲惫的女人,阮湘近乎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她自认能言善辩,在台里的业务能力排名也一直名列前茅,可面对阮甄她却罕见地笨拙起来,仿佛要从拼音开始重新学习交流,倾诉,表达。 可阮甄并没有什么耐性等阮湘重塑语言系统,她双手抱臂,几次焦躁地看向窗外,脸色逐渐在等待中变得冷酷,如冬日暴雪般席卷而来。 她漠声道:“你今天来这里有事吗,我还要做晚饭,没什么事的话就不留客了。” 阮湘来之前早已做好过心理准备,但饶是如此,阮甄毫无感情与留恋的冰冷话语还是让她心口骤然一颤,再次回到高一的那个新年夜里。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说法并不是假的,她都已经长大了,改变了,那么阮甄也会的,对不对? “妈。” 阮湘呼出一口气,握紧指尖,终于在下一秒鼓足勇气,珍重地喊出了这个隐藏在内心许久的称呼。 她抬眸,直视进阮甄双眼,在此刻坚定无比道:“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打算把你带回到我的身边。” …… 林延述备忘录: 2024年11月18日。 不管结果如何,希望阮湘可以由此解开这段心结。但如果这件事日后还是会给她带来难解的痛苦,那剩下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110-120 第111章 逃逸的河流 重逢和别离这两个词似乎长久以来都在被捆绑销售,人们在重逢时畏惧别离,又在别离时期待相聚,盼望在语言与行动中寻找慰藉,来以此渡过当下难捱,孤单的时光,给未来画上一个圆满无缺的符号。 但或许很多时候你所认为的不得已,其实只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所谓重逢欢聚,归根结底就只是留在原地无法抽身之人的美好幻想。 即使有朝一日再见,也不过是隔着条警戒线遥遥相望,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手机屏幕里的推送内容在此刻赶巧到如同某种不详预言,林延述指尖滑动,对此博文点击不感兴趣。 此时,距离阮湘去见阮甄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五分钟。 原本急袭的雨势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势微,林延述的目光也从岔道的入口处不自觉地挪向逼仄的单元楼内,直到阮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女生往常总是一派娴静的面容少见地沾染上几分伤郁,她眉眼恹恹垂下,整个人的精力距离来时被蹉跎大半。 看见林延述,阮湘快步走出地面覆盖的阴影面积,语气低沉:“和我预料的无差,我被她拒绝了。” 又一次。 其实这么多年来,从阮甄对阮湘一直漠不关心的态度就可以猜出这次交谈的大致结局,只是他们都不死心,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赶赴刑场,一定要亲眼看到那把铡刀从头上降落,死得既惨烈又解脱。 林延述眼中的怜惜近乎化为实质,安慰道:“没关系,即使结果不尽人意,但你已经做到尽你所能的最好了。我猜你应该不会只得到一个答案就离开,关于阿姨这件事,你有想好具体的处理方法吗?” 林延述一向懂她,阮湘唇瓣微抿,唇珠紧绷到泛白。 许久,她才开口:她比我想象中过得还要更加可怜,可恨。那个家又脏又小,臭气扑鼻,说是垃圾站老鼠洞也不为过,可即使这样她也还是那么爱陈承毅。林延述,这次和我妈的交谈算是让我彻底明白了,她已经无药可救,往后我也不会再对她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但见到她如今过得这么凄惨,虽然知道是她活该,可我心里却也很痛苦。一再次见到她,童年的那些回忆就反复拉扯着我脑海里的那根筋,吵得我头痛欲裂。我不得不承认,我根本做不到就这么看着她被陈承毅继续刻薄下去……” “所以呢?”林延述问。 阮湘语气挫败,对自己的心软也十分无可奈何:“我们商量过了,以后我会每个月给她支付三千块赡养费来换得陈承毅从此不再骚扰我,陈承毅也同意了这个条件。不过我跟他说的赡养费只有两千,至于多出的一千块钱我妈是选择自己留下,还是交给陈承毅就看她自己的想法了。除此之外,除非我妈离世,否则,我应该不会和他们再有任何瓜葛。”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阮湘垂下眼睑,低声道:“林延述,你骂我吧。” “骂你干嘛?”林延述费解,“我女朋友有情有义,我感动还来不及。” 他字音加重,正色道:“好了阮同学,别再露出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既然说开,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有任何心理负担。毕竟阿姨是生你养你的人,你做出的选择情有可原,只要日后你所做的一切对得起你自己,这就够了。” 阮湘低低应声好,长埋在地面的视线终于缓缓抬起,抖落些负面情绪。 雨水渐停,街边的叶片弓身甩去水润。 林延述收起伞,抖落水珠,水痕溅入泥潭,把荡起的涟漪变成一片片密集鱼鳞,庇护着身下的大地。 回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默契地保持着同样的行进速度。 只是突然,林延述先一步停下脚步。 他像是忽然想起,又仿佛早有筹谋般问道:“阮湘,其实我蛮好奇件事。” “你说。” “如果有天在我身上也发生了类似于阿姨这种会让你陷入困境的两难情况,你会选择丢下我吗?” 阮湘回过头,看不出神情:“你想听实话吗?” “当然。” “如果真的再次遇到这种情况,其实我会想让我自己做出对我最有益,也最轻松的选择。”女生的语气疏淡却又无比认真,“但你和我心里都知道,我绝对放不下你。” “林延述,你对我而言已经是心里最特别的存在,所以即使真的会出现这种情况,即使未来比当下还要痛苦百倍,我也会再次决然地踏入这条淹没我的河流,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和你共同承担一切。” 就像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坚定地守在我身边一样。 见林延述神色怔然,阮湘笑道:“干嘛这个表情,不会是感动坏了吧?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算什么盟友,不过这种事你自己脑补有个结果暗爽一下就得了,真要是敢让我这么为难……” 阮湘冷笑一声,眼神危险。 得到饱含真心的答案,林延述心情大好,蹬鼻子上脸道:“万一我不仅做了,还十恶不赦呢?” “我对你还挺放心的,所以没有万一。”阮湘叹口气,“讲出来真怕你太得意,你知道吗,吴桉她们可一直把你当作完美男友的模板。” 林延述得了夸奖,尾巴差点摇到天上:“实不相瞒,之前听到过。” “好啊你,居然敢偷听我讲电话!” “明鉴,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好吗。别皱着张脸了,阮同学。”林延述两步跨回到女生身边,语气真挚,“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陷入到两难的选择当中。” “还记得我跟你告白时说的话吗,你可以把我当做是你的佩剑,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为你披荆斩棘,如果哪天你不再需要我了也可以将我丢下,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不会易主。” “这么有奉献精神啊。”阮湘尾音微扬。 “当然。为你,我心甘情愿。” 阮湘向来听不得这种肉麻话,捂着胸口“噫”一声:“你点到为止得了,再说多真有点恶心。” 伴着冷漠尾音,空气中弥漫着的温馨氛围顿时如泡泡骤碎一地,融入泥水,再起不能。 说好的女生都喜欢听情话呢?林延述分外无语:“阮同学,我怎么一点也看不见你的浪漫细胞?” 他眼神狐疑起来:“不对,你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早就被生活磋磨没了。”阮湘强调,“本人不信花言巧语,只看实际行动。” “好,那我会用行动让你安心。” “嗯。”阮湘说:“我相信你。” 长久以来的困扰终于落下帷幕,归于平静,陈承毅这次倒是信守承诺,拿到钱便真的就没再来骚扰过阮湘,让后者余后一年多的生活总算是回到了少忧少虑的生活当中。 _ 春去秋来连番二载,又一轮新年来临之际,林延述和阮湘赶着元旦上午去超市采购。 迟辰他们临时要过来玩,家里东西太少,就算是每人自带食材也需要再出门一趟。 超市人满为患,两人推着小推车被堵在过道半天出不去,手机从口袋里不停传来震动,林延述顶着阮湘犀利的眼神从她手里抢回两瓶咖啡豆放进购物车,接通电话。 来电者是有段日子没联系过的林成责,他没有任何寒暄,照旧上来直奔主题,提出让林延述带着阮湘回家过年,话里话外有催着两人早点把婚事定下的意思。 其实25年年初时林成责就提过这事,只不过当时一方面因为阮湘家里原因,另一方面因为自己的胆怯,林延述果断选择了拒绝。 林成责落了面子却居然也没有多说什么,林延述本以为他是决心不再过问自己的事情,却没想到男人依旧贴写在心。 一年过去林延述也丝毫没有改变想法,关于他的家庭,他一直希望阮湘知道的越少越好。 想也不想地再次交出拒绝回答,林成责勃然大怒,隔着听筒一顿输出,只是这次林延述没有再像年少时期的自己那般颓丧失落,只是垂下眼,面无情绪地把玩着手中的捏捏乐。 见他许久都在沉默,电话那头再开口时,声音变成了柳薇。 女人嗓音温柔,低声问道:“小述,到底是你不愿意带阮湘回来,还是人家根本就不想见我们呀?” 一瞬间,极强的力道把水凝胶挤压到近乎从PVC袋里生生崩裂出来,林延述呼吸一凝,手背青筋突起,直接挂断了电话。 见他整个人神情冷然,阮湘把手里的罐装糖果放进购物车,笑着问道:“怎么啦,接个电话表情跟天塌了似的。” 柳薇太懂拿捏林延述的命门,轻而易举就扎穿了他本就敏感的神经。男人回过神来看向阮湘,不可抑制地微微敛眸,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刚刚的通话内容。 不过他并没有把话语往订婚方面引导,只是说林成责和柳薇想见一见她。 长年累月的挫败感让林延述很难真正对自己建立起自信,在柳薇那里没有勇气说出口的答案,他想在阮湘这里亲耳听到,寻求一份安心。 讲完,林延述首先补充:“你不用感到负担,不想去就不去,反正我已经拒绝过我爸了。” “你拒绝这么快干嘛?” 阮湘说:“我觉得可以见啊,纵使你们关系不太愉快,但毕竟咱们谈了这么多年恋爱,总要让你父母稍微了解我一些。” “那?” “你再打一个电话,就说过年咱们会一起回去。” 阮湘没想太多,只觉得这是能了解到林延述淤青事件真相的好契机,边说边拽着男人挤向保健品区:“以防万一,礼盒我们现在就准备好。” “你认真的?”林延述眸光一亮,却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不然呢,不就见个家长而已,难道你担心你家里人会不喜欢我?” “我倒从没担心过这个。”林延述语气笃定,“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我知道。”阮湘回过头,嘴角浮出两个梨涡,“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过很多次了,男朋友。” “可是我的家庭你也清楚,阮湘,我还是担心……” “没有可是。”阮湘打断林延述未说出口的话语,帮他建立在爱中看清自己的自信。 “我是愿意的,林延述。”她一字一句,微笑道:“不是为了你我才愿意,而是因为你,我会愿意。” 会愿意接受你家庭里不完美的痕迹;会愿意接受日后可能会遇到的冷漠与尴尬境地;会愿意陪着失落的你一起站在阳台边吹冰冷到要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晚风;会愿意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最厌恶的那一部分自己。 因为是你。 所以,我愿意。 …… 风过林梢,跨年夜当晚,整条街道一片喜气洋洋,客厅电视里放着热闹的元旦晚会,窗外烟花爆竹齐燃,亮如白昼。 迟辰洗完菜,见林延述半天不进厨房反而坐在沙发上摸鱼,本准备抓他滚进来当苦力,却发现林延述正在照CAD做室内模型。 他一看那房间的大概设计架构就猜到是阮湘喜欢的类型,长年累月积累的经验让迟辰立刻转身欲跑,但却还是慢上一步,被满脸得意的林延述硬拽住询问道:“怪了,迟辰,你怎么知道我在设计我和阮湘新家的装修,你又是怎么知道初二阮湘就要跟我回去见家长的?” 迟辰:……我他爹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这样,满脸无语的迟辰被林延述硬生生困在原地听了三十分钟的甜蜜爱情故事,恶心的胃口尽失,晚饭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干喝酒,直言林延述这人简直越活越脑残。 一旁的周韵筝全程冷笑,时不时丢个犀利的白眼翻过去。 她和迟辰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建立起了恋爱关系,不过没到一个月便因为遇事互不相让,性格不合光速分手,属于背地里会接前任穷困潦倒孤苦无依一辈子的死敌类型。 两人之前还说得上是个欢喜冤家,经此一役,欢喜没了,实实在在成了冤家。 眼看距离2026年还差最后三十分钟,屋外的烟火光芒更盛,人声鼎沸。 收拾完餐桌,几人套上羽绒服,兴冲冲地跑去小区门口广场放鞭炮。 仙女棒闪烁的火光似蒲公英羽絮般在指尖徘徊跳动,阮湘对着冯嘉瑶手机镜头画了个爱心,配合地比出个耶。 冯嘉瑶本职工作清闲,这两年在兼职写小说,连写五本后灵感枯竭严重,又被编辑催稿催得想死,天天缠着阮湘要她讲点跟林延述的日常,出来放个鞭炮也不忘让阮湘给她点画面感,顺带着又采访道:“你和林延述今年什么安排,快给我分享点素材。” “没什么安排,该怎么过怎么过。” 周韵筝八卦起来:“你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就没想着订婚?” “没。”阮湘神色如常,“我个人对订婚以及结婚完全没想法,感觉就这么谈着恋爱也挺好的,林延述的话不太清楚,也没听他主动提过。” “他居然没跟你主动提过?”周韵筝不可思议,“林延述看起来很恨嫁啊。” “谁知道呢。”女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冯嘉瑶问:“那林延述要是跟你求婚呢,不会还没有想法吧?” 闻言,阮湘把手中燃灭的仙女棒扔进垃圾桶:“我感觉……我应该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冯嘉瑶“啊”了声,但也表示理解。 阮湘不想再多说此事,转移开话题:“唉,最近我们大老板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工作忙得简直喘不上气,再年轻有干劲也陪他拼不动了。我和林延述今年打算抽空休假去海边玩段时间,等回来带纪念品给你们。” “好啊好啊,你们记得多搞点浪漫,到时候我好抄袭,不对,借鉴给我小说的女男主。” 说完,冯嘉瑶叹了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一想到我已经断更三天就淡淡的想死。” “大过年的,不说晦气的字。”阮湘拎起串鞭炮,“走啦,林延述他们等半天了。” “什么时候来的?这两人属鬼的吗,我都没看见他们。” 周韵筝无奈道:“冯嘉瑶,刚刚说得不是你?” 冯嘉瑶迅速捂住嘴巴:“不说了,真不说了,哎呀别打我头行不行,你把我灵感都打没了……湘湘,你看她!!” 阮湘勾着嘴角,毫无怜悯之心:“你活该。” 时间在欢声笑语里行走飞快,在几人的打打闹闹中,广场上的巨幕投影仪撤掉新春祝福广告,迎来最后的倒计时。 25年即将结束,人群喧闹,四周尽是惬意地言笑嘻怡。 零点来临瞬间,上千成排鞭炮齐鸣,炸开出朦胧白汽,似雾似云,把人群的欢呼声送至天空顶端。 阮湘侧过头,在方圆数百人中看向身旁的林延述,笑意盈盈道:“男朋友,新年快乐!26年有什么新年愿望需要我帮忙实现的吗?” “还真的有。”望着满地落红,林延述收回眼神,专注地看向女生,微笑道:“我打算长长久久地赖在你身边,阮湘,你愿意吗?” 你会,愿意吗? 彼时繁星与烟火融合在静谧夜空,红色灯笼高挂树梢,随风轻摇,渗透月光。 望进彼此瞳孔的那刻,那份日渐浓厚的情愫无声蔓延,萦绕心脏。 如果是他的话,答案其实早就明了了,不是吗? 于是阮湘踮起脚尖,悄悄在林延述唇边落下一吻,笑意明朗。 她说:“我愿意。”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月1日。 新年愿望很简单,希望在意的人都能健康,幸福,万事遂顺就好。 第112章 我离不开你 大年初二那天,阮湘早早叫醒林延述,积极地收拾东西准备去见他家人。林延述兴致不高不低,按着手里的捏捏乐,看着女生忙来忙去地一套套换衣服,眼神宠溺。 到达林家时,柳薇正在跟保姆准备中午的饭菜,她知道阮湘今天过来,特意早早起床煲汤,准备做几道拿手好菜。 阮湘各方面都很符合柳薇的眼缘与对未来儿媳的期望,没过一会儿她就笑盈盈地拿出个玉镯要套在阮湘手腕。 阮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求救般把目光转向一直抱臂坐在角落的林延述,后者望了眼那镯子,口型道:“收下吧,不是什么传家宝。” 阮湘这才松口气,顺从地戴上那手镯。 距离中午饭点不差太久,柳薇赶着去烧菜,林延述领着阮湘在林家四处闲转,介绍环境。 别墅内的基本格局均大差不差,阮湘边走边问,目光打量,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试图从林延述寥寥几语的讲述中拼出他童年的场景。 虽然男人绝口不提,但她想知道的事情会自己去查。 途径二楼一扇质朴,低调的褐色木门,林延述步伐猛然加快,避之不及地拉着阮湘往前走去。 他语气里有着刻意压抑后的平静,介绍道:“这是我爸的书房,这个时间段他在练字,很多年的习惯了,雷打不动,估计午饭时候才能见到他。” “没关系,正好我也有点紧张。”阮湘小声说:“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吧。” 林延述犹豫一秒,应了声好,带着阮湘走去一楼地理位置最边缘的房间。 推开房门的那刻,阮湘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哪家样板间。 室内的所有陈设基本只有黑白灰三个色调,布置的虽干净无瑕,但却规整到毫无生活痕迹。床单净无褶皱,桌面空无一物,床头的书架一眼看去尽是密密麻麻的各科竞赛书籍,如果不拉开窗帘,整个房间沉闷压抑,拒不见光,犹如布满苔藓的枯井。 走进房间,阮湘指尖拂去台灯灯盏的一层薄灰,眼帘低垂。 在他们的家里,林延述的房间与眼前这个完全大相径庭。 虽然室内摆放的东西依旧不多,但色调温馨明亮,整体闲适柔软。林延述在下班途中经常会买花和她一起修剪花枝装点房间,闲来无事淘些绝版书,回家定时点盏香薰,总而言之,是个蛮有生活情调的男人。 所以一时间,阮湘很难将面前这个房间的主人设定为林延述。 他一直以来不予袒露的那一面似乎就犹如这个房间,让阮湘既陌生又熟悉,在忐忑中忍不住走向最黑暗的深处。 “阮湘。” 清冽嗓音打破探究,男人用身体挡住阮湘视线,低声道:“我们出去吧,好久没回来了,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带你去别处转转。” “不要。”阮湘推开碍事的林延述,自顾自走进房间,目光游移在每一处一角。 她随手抽出本竞赛书,看到里面夹杂的奖状,速翻几页:“你小时候参加的比赛还真多,都是你爸妈逼你报名的?” “不是,我自己报名的。” 阮湘抬起眼皮:“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天天躲我妈怀里撒娇呢,你进取心还真是从小强到大。” 林延述唇角微勾,不置可否,笑意不达眼底。 此刻,整个房间在阮湘眼里就如一张案件梳理图,她仔细地挨个探查,不放过任何藏在平静无波下的疑点。 角落里,一块黑布高高覆盖眼前,映衬出个巨大的长方形,阮湘猛然揭下后发现只是面全身镜而已,“切”了一声又盖回去。 林延述这人虽然偶尔有些小自恋,但出乎意料的半点不爱照镜子,就连在家里他的房间也没有这样生活必需品。 “看吧,我就说了很无趣,这里没有你想要的。” 阮湘不听,顶着林延述的劝阻又掀开一尾窗帘。 这次倒是有个可深入线索,阮湘注意到窗帘背后的部分墙皮斑驳脱落,墙体黑似焚烧痕迹,但旁敲侧击半天林延述也不给个正经回复,气得阮湘忍不住直掐他。 林延述兴致缺缺地将阮湘向外推去,无奈道:“一个房间而已,没什么好研究的,庭院外种的德国鸢尾你不是一直想看吗,现在去吧。” 见他实在抗拒,阮湘只得应好。 她探察半天,可除了数不清的疑点外一无所获。 但客观来讲,林延述有无心结和秘密其实并不会影响到阮湘,毕竟前者离不开她,也从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出抑郁情绪,她完全可以佯装无事,粉饰太平,心安理得地享受林延述伪装出的完美。 但她爱他,又因爱是两个人之间的尊重、平等、付出,所以她想分担林延述身上的痛苦,消解掉这段困扰着他的阴翳。 可惜直到目前为止,她都无能为力。 一直到午饭,阮湘才强撑着打起精神。 柳薇最后上桌,端着盘清炒菠菜放在林延述面前,言笑晏晏:“小述,妈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我跟王姨特意做了你们爱吃的菜,这么久不回家,你和湘湘多吃点,别客气。” 桌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卖相极佳,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胃口大开,但在阮湘记忆中这些菜林延述却并不爱吃。 特别是这盘被柳薇刻意放在林延述面前的菠菜,他更是厌恶到宁愿倒掉也不会主动去尝一口。 虽然他们一家人的关系并不和睦,但今天她来了,柳薇显然也有意做出副母慈子孝的场面,按理说不可能会把林延述讨厌的菜品特意放在他面前。 并且,阮湘还注意到柳薇刚刚说得是“你们爱吃的菜”,那就说明林延述在他们面前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喜欢吃菠菜的人,且从始至终没被任何人发现他的反感。 只是道菜而已,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在这个家特立独行又怎样,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 阮湘抿了下唇,看向林延述。 在柳薇温和审视的目光中,林延述眼睫轻颤,面无表情地夹起了一片菠菜。 正当他打算将菠菜放进盘里的瞬间,阮湘却突然笑着开口道:“阿姨做得饭好香啊,我最喜欢吃菠菜了,林延述,你把第一口让给我好不好?” 目光交汇中,林延述眉眼怔松一瞬。 柳薇语气宠溺:“看来咱们真是一家人,都能吃到一块去。” 谈笑间,一直没说话的林桦越把目光定定放在了林延述脸上,突兀笑了一声。 见众人视线聚集在他这里,林桦越大咧咧地指尖转动圆盘,把菠菜移到自己面前,一筷子夹走大半。 见状,柳薇嗔怪地训斥他几句,跟阮湘抱歉,说这孩子让自己惯坏了,看见喜欢的就一股脑霸占,也不知道照顾别人。 话虽如此,可柳薇却没有再度转动圆盘,只是任由那盘菜停留在林桦越触手可及的位置。 林延述像是早已习惯如此,没给一个眼神,缄默地吃着饭。 林成责临时开了个视频会议,没让大家等他,等回到饭桌大家已经吃上个七七八八。 林成责倒是比阮湘想象中要好相处许多,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她讲话时会把语气放得格外平和,问题拿捏收放有度,不会过于紧凑让人反感,只处在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位置。 和林成责聊天的过程里,阮湘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林延述的情绪,男人状似平常,但真正的心情却早已被额角顺着林成责话语抽动的青筋所暴露,捏着筷子的骨节也在二人长时间的对话中渐渐凸起到泛白。 见他们一直说个没完,林桦越似乎是听烦了,放下筷子提醒道:“爸,油腻的东西凉了吃对身体不好,你们吃完聊呗。” 闻言,林成责周身气压渐渐低下,他侧过头,沉默地凝视着林桦越。 男生在对视中很快垂下脑袋,唇线拉直成一条,夹菜的动作退化的少之又少。 五个人,一张桌子,十三道菜,筷子与勺子碰撞在白瓷碗间发出清脆声响,每一声细微的咀嚼与呼吸都清晰可闻,汤品雾气缭绕,把每个人的面庞涂抹到模糊不清。 最后小半碗汤一饮而尽,阮湘抽出纸巾擦擦嘴角,打破死寂氛围:“谢谢叔叔阿姨们的款待,好久没吃得这么满足过啦。” “我难道饿着过你?”林延述开口,配合着活跃气氛。 阮湘“嘁”了声:“某人做得饭比不上阿姨一根手指,好好练练再说这种话吧。” 餐桌上久违地冒出几声笑音,空气再度恢复成流动状态。 林成责问:“你们感情这么好,也从大学谈到现在,知根知底,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下一秒,桌上除林延述外的每个人齐刷刷把眼神刺向阮湘,如同群狼环伺。 一片静寂无声中,女生手里的筷子猛然摔落在地。阮湘忙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弯腰找筷子的动作迅速到有躲避意味。 “不着急。”林延述从容接下话茬,“我和阮湘打算先专注事业。” 闻言,林成责眉心紧蹙,正欲开口,耳边突然传来柳薇的剧烈咳嗽声,女人对上他的目光,给了个眼神。 再看向林延述时,林成责的目光多出几分不悦,本就冷冰冰的神情配上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更显得凌厉逼人。 见势不妙,林延述迅速放下筷子,站起身,急匆匆带着阮湘要走:“爸,妈,我们吃好了,先回房休息会儿。” 可他步伐还没来得及逃离男人的视线可及之处,就被林成责的话语再一次钉嵌在原地。 “林延述。”他漠声道:“你来我书房,我跟你单独聊几句。” 阮湘愣了愣,随即懂事地说:“那我在客厅陪陪阿姨。” 林桦越打断道:“阮湘姐,你先去我哥房间歇会儿怎么样,我找妈有点事,你跟哥今晚不是住家,我一会儿要出去找朋友,没时间了。” “那好,我先上楼。” “嗯,谢谢阮湘姐。” …… 二楼书房内,窗帘被人拉开一隅,阳光在灰暗里撕出道裂缝,撒在柚木桌的梅花坑砚台之上。 林延述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搁,敛眸看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文字。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这是刚刚林成责要他提笔写下的句子,本是庄子教人顺其自然,接受现实的一句话,在这里倒无端多了些逼迫和压制的意味。 林延述知道林成责喜爱书法,小时候为讨他欢心下过苦功夫,两行字写得苍劲有力,气韵生动,笔法精妙。 林成责目光在宣纸与林延述身上流连,语调低沉,一如既往地不捎带任何感情。 “字如其人。林延述,我这几年没再管你,你倒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狼狈不堪。” 林延述没讲话,面对林成责,沉默是他的一种对抗方式。 父子间的尴尬与生分令人窒息,堵塞空气,林成责似无知无觉,接下来的话语依旧遵循着林延述幼年的方式对他进行打击式教养。 手中的捏捏乐藏在口袋,规律地一压一松,今天阮湘也在,林延*述不想也疲于吵架,讥讽话语听多了来来回回其实也就是那一套,虽然心烦,但多少也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把话语屏蔽在大脑之外。 林成责是个自私的独裁者,不按照他设定程序行进的人与事绝不会给一丁点好脸色,更何况还是他本就不喜的林延述。 男人早就做好被言语扒层皮才能回去的准备,盯着那宣纸上的规训,嘴角浮出抹冷笑。 接近一个小时过去也没等到林延述回来,阮湘在房间门口探头探脑,心情随着时间的离去染上几分心焦。 她按耐不住地来到走廊,迎面正好撞见林桦越,男生黑漉漉的目光落在阮湘身上时,多出了几分好奇:“找我哥?” “嗯。” “不用过度担心,爸只是找他聊聊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阮湘抓到重点:“习惯什么?” 林桦越探一眼书房,语气平淡:“阮湘姐,他不说,我没胆子替他跟你坦白。” 真不愧是一家人,连打哑谜的方式都如出一辙,阮湘有点绷不住脸上硬扯出的笑容,嘴角拉平,冷淡地“哦”了声。 观察着女生的反应,林桦越犹豫片刻:“你这么护着他,怪不得我哥拿你当救命稻草。” 阮湘本就心情不好,看见林桦越这张与林延述六分相像的脸与漫不经心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直言道:“你们一个个有话直说是很费劲吗,非要讲话这么弯弯绕绕的,玩脑筋急转弯呢?” 没料到看起来清纯可人的女生居然还会冷脸呛人,林桦越吃瘪,不敢多说也懒得再自讨没趣,直接回了房间。 阮湘独自站在书房门口不远处的栏杆旁,忽然很后悔今天来到林家。 因为她和林延述的拒绝,林成责最后的神情并不明朗,男人专制到令人发指,林延述现在十有八九在听他的训斥。 林延述痛苦的成因就是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阮湘本以为有自己陪着应该没什么事,却没想到林成责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林延述留,她十分担心这次与林成责的单独交谈会让林延述刚刚好转的心理状态再度恶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她给宋誉打去通电话,听着耳边嘟嘟——的忙音,阮湘面前的书房门突然被人从内拉开。 林延述神色如常,看见女生,露出个略显疲惫的笑容:“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想我,都追到门口了。” 阮湘往里望一眼,没看见林成责的身形,松口气,拉着林延述回房。 卧室内,阮湘坐在床面,林延述则坐在靠下位的椅子上,身量一高一低。 她想安抚林延述的情绪,更怕他会因为自己在餐桌上的刻意沉默胡思乱想。 阮湘一向对亲密之人直来直去,不做委婉,纠结过后,干脆坦白道:“抱歉,我目前还没有订婚的想法,也不想结婚。” 林延述只是说:“没关系,我知道。” “你也清楚我家里的情况,我对婚姻早已经没什么幻想,它在我心里其实更像是一种形式的绑架,不过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阮湘观察着男人的情绪,继续道:“林延述,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伴侣,未来也绝对会是位负责的丈夫,可我目前的确不能给出你父母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如果我以后真的想通,那么我的结婚对象只会也只能是你,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来见你的父母。” 听完这番话,林延述善解人意道:“好了阮同学,不想结就不结,你也不用刻意洗脑自己搞所谓的‘想通,结婚本来就是两个人的自愿结合,这是我们的事情,我父母那边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你爱我,我也爱你,至少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 阮湘清楚林延述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她感动之余不禁有些愧疚。 在这段感情里仗着林延述对她无限度的包容与宠溺,她几乎从未当过退步的那一方。 林延述也从不要她委屈自己,给予充分的尊重爱护,在这份磅礴爱意下,她心中的想法不禁有些动摇。 敏锐的,林延述在女生的神情中捕捉到了这份动摇,他不愿让她为难,嗓音带笑:“其实不结婚只谈恋爱也挺好的,方便我哪天腻了随时甩掉你。” “你要甩掉我?” 讲完这句,阮湘没再继续说话,而是朝林延述挑了下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吧,这不可能。”男人举出白旗投降,甘心情愿地承认道:“阮同学,我离不开你。” 房内的窗帘早已在最初便被阮湘拉开,驱散黑白灰混杂的阴翳,此刻阳光铺天盖地地倾洒在两人侧影之上,渡过一层温暖而又温和的淡金色光影,似梦境里最完美的乌托邦。 双眸交汇间,阮湘轻笑道:“或许,我也一样。”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2月18日。 生活准则很简单,去做让她开心的任何事。 第113章 笨狗摇尾巴 时至凌晨,阮湘迷迷糊糊侧过身体,习惯性地想要搂住身旁热源,她抬起的胳膊空中浮动半响,在找寻间落入了冰冷床面。 疑惑地睁开睡眼,阮湘视线聚焦,发现身旁竟然空无一人。 林延述呢? 她困顿地抬起头,眼神随着房内的光源落在了书桌的台灯旁。 这灯的光线被人贴心地调至最暗,视线逐渐走远上移,阮湘注意到林延述穿着睡衣,正静静侧坐在飘窗之上。 台灯的灰暗光线渡了层朦胧薄纱过去,男人神色冷淡,朝外的长腿屈起。他眼帘微微低垂下来,视线仔细凝落在手中布满褶皱的纸面,从中读取着信息。 见状,阮湘轻轻咳嗽一声。 听到声响,林延述迅速收纸,动作似利刃回鞘,干脆利落。 阮湘脚尖踏入拖鞋,站起身,走过去:“可以给我看看吗?” “还不是时候,等有机会再给你看。” 林延述把纸叠好放入信封,锁进抽屉当中。 阮湘问:“这信是谁给你写的?” “我奶奶,信是她离世之前留给我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强求了。”阮湘叹口气,“这次回来你又失眠了吧。” “不算,只是有点不太习惯而已。” 林延述伸手将阮湘揽进怀里,垂头埋在女生的肩膀处汲取暖意,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找到那份久违的平衡与安宁。 他指了指桌面上一个老旧掉漆的银色收音机,坦白道:“其实我本身是想修它的来着,但过去太多年,按钮也早就坏掉,已经修不好了。” “这也是你奶奶留给你的遗物吗?” “嗯。” 阮湘抬手给林延述顺了顺毛:“我有个朋友认识位中古修理店的老板,我能把它带回去试着修理一下吗?” 闻言,男人发丝在她脖颈处摩擦过去,动作像是只撒娇的大型犬:“女朋友对我真好。” “别嘴贫了,上床睡觉。” “遵命,阮同学。” 很快,时针在漫长流逝中渡步至凌晨四点,林延述还未睡着,他侧躺在床,敛眸看向眼前熟睡的女生。 银白月色透过窗户倾泻入房间,为目光所及之处铺上一层疏离的冷色调。 女生发丝含香,墨色长发均匀地铺在枕面。她小半个身体窝在林延述怀中,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处,呼吸浅浅,睡得很香。 林延述数着她的睫毛,嘴角不自禁弯出一个淡淡弧度。 小时候他其实很怕躺在这张床上睡觉,但却并不是怕黑怕鬼这种莫须有的东西,而是惧怕睡眠会偷走他改变的时间。 不知从何时起,他哪怕一分一秒的喘息都变成了罪恶,如果不去牺牲所有时间做一个让林成责满意的展示品,那下场便只有被人肆意丢弃,遗忘在角落。 但好在…… 林延述睫毛微微颤动,垂头在阮湘额间落下绵柔一吻。 但好在。 我现在有你。 _ 自上次过年去过林家后,林成责便经常会让柳薇给林延述打去电话,内容无外乎是催他回家等云云话语,后者不厌其烦,但迫于压力不得不偶尔回去。 虽然林延述每次回来都状似平常,但阮湘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能察觉到男人日益低沉的情绪。 思来想去,阮湘也实在搞不懂林成责想法,他既然如此厌恶林延述,那就干脆对他置之不理啊,非要把这人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严加看管图什么,一天天没事找事吗? 她不想放林延述一人面对这些,本想在他回家时陪同一起,可男人却把拒绝书写的清脆利落,只独自面对风暴,似乎并不想让阮湘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收音机修好没多久,林延述抽空带着阮湘去了一趟墓园。 时节正值春夏交界,青绿藤蔓高爬在墓园的白色墙壁之上,有风吹过,把成地落叶吹成团状四处奔逃,卡在墙角,渲染出几分凄冷氛围。 工作日下午的三四点钟,墓园还没什么人,四周静谧无声。 林延述单手抱着花,另一只手拎着祭品,带着阮湘把脚步停在了一个黑色石碑面前。 石碑上贴着的胸像是一位眉目慈祥的老奶奶,她头发花白,穿着件单薄的红色中式上衣,笑容亲切和蔼,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位待人亲和的老人。 林延述把花放上去,摆好祭品,向阮湘介绍道:“这是我的奶奶。” 阮湘上前两步,站直身体,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 石碑旁的栀子花正开着,阮湘起身时有风吹过,一枚花瓣在此时恰好落在她的右肩,似句无声回应。 林延述盯着照片上的老人沉默半响,目光哀伤。 阮湘静静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片刻后,林延述缓缓遮住眼底深沉,低声道:“我奶奶以前是村子里为数不多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她学习好,人也聪明,本来有机会来到城市,可我曾祖父却只用了半头猪两只鸡就把她嫁出去,硬生生地将她留在村子里种地,生子。” “听说小时候她常会背着我爸走几十里的山路来到城市边缘,让我爸坐在她的肩膀上去眺望城市的高楼大厦,一起遥望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梦想。可后来我爸长大了,和我妈一起走出去,却把她给落下了,甚至奶奶现在的这个墓,还是我上初三时才被他们迁来的这里。” “说起来够讽刺的。”林延述语气随着话语逐渐低沉,疏冷,“她辛苦操劳一生,把时间与爱都给了自己的儿孙,可最后却孤零零地独自死在病床,甚至没能看到他们一眼。这样的结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沉默片刻,阮湘掌心拂过林延述左肩,安抚道:“或许是因为奶奶在想着你吧,她并不想让你看见沉湎于病痛中的她,所以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林延述神情一怔:“我知道她很爱我,但我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在她对你的爱里多自信一点吧。”阮湘一字一句道:“林延述,你是值得这份爱的。” 离开墓园的路上,汽车驶入隧道。 顶部路灯之间的距离远近不定,光线射入在车内浮浮沉沉,似飘摇在海浪之中。 阮湘问:“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带我来看奶奶了?” 林延述握着方向盘:“在努力试着让你了解我。” 阮湘“哼”了声:“那再多吐点我听听。” “不急。”林延述语调轻松,“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按照你这个吐露心声的速度,等全部讲完我肯定就变成老太婆了。” “你变成老太婆也没关系,不管怎样,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 闻言,阮湘按下心中那份等待的焦急,吐槽道:“好恶心哦,林鼹鼠。” 林延述笑起来,揉了把女生的脑袋。 随着一路疾行,车辆逐渐驶出隧道之外,明烈天光下绿树出芽,一路从春日蜿蜒至夏。 同年夏季初,阮湘所在的公司启动了一个新的访谈节目。 她前段时间因为调理身体的缘故暂时转去幕后,做一些品牌还有公益活动的创意构思和脚本撰写。 带阮湘的师傅是这档节目的主策划人,她有意想培养阮湘,便经常带着她各个城市连轴转地出差,阮湘近来日日跟着她联系嘉宾,改策划案,选主持,忙得可谓是天昏地暗。 有次阮湘刚从淮州出差回来,一身风尘仆仆也没休息,想着早点回家给好久不见的男朋友一个惊喜。 她拎着行李,小心推开房门,却看到男人正独自一人静坐在客厅。 破旧不堪的收音机在他身旁努力运作,呲呲啦啦地放着不成句的故事,林延述眉眼恹恹,表情寂寥,指尖揉掐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玩偶。 房间的灯似乎坏了,投影下来的光晕模糊,林延述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被揉成片铅灰色的虚影。 整个画面阴暗到像是篇悬疑小说的终末,阮湘心头一颤,喊他名字,林延述猛地抬起头,阴翳在瞬间藏回身体。 他把玩偶迅速放进口袋,站起身接过阮湘行李,嘴角挂上熟悉的温柔笑意:“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你一个人拎这么重的行李箱怎么行?” 阮湘没接他的话,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发生吗,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林延述脚步一顿,掩去疲态,面上仍是露出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用担心,我只是最近加班忙有点累打个瞌睡而已,晚上想吃点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阮湘脸色一变,语气冷硬下来。 这段时间因为长时间工作积累的烦躁与对林延述隐瞒的不满双重叠加、扩散、膨胀,在这刻终于扒开了她一直隐忍的情绪。 “林延述,你把八月份咱们去玥海市的机票退了吧,我要加班,没时间去。”阮湘从林延述手里夺回行李,翻出电脑。 男人眼里闪过失望:“去年不是定好今年八月去海边度假,我工作推了,攻略也做好……算了,你要具体忙到什么时候?说不定运气好点还能赶上国庆的烟火大会。” “计划赶不上变化,反正今年应该是去不了了。”阮湘直言不讳道:“就算有时间,你现在这个状态也让我一点都不想去。” “……” 见他沉默,阮湘气结:“你现在不说话什么意思?” 林延述把手放进口袋,解释道:“我刚刚沉默不是生气,是在想说点什么能让你开心。阮湘,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事,就只是加班有点累而已,别多想好不好?” “行,你累,我不累,谁让我闲着没事爱多想。”阮湘拿过车钥匙,拎起电脑包扭头就走,“我回公司加班了,你自己好好在家休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延述语气急迫。 “随便你什么意思。” 空气中是可以杀死人的凝重,见横竖无法解释,林延述一把拉住女生手臂:“阮湘,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你刚出差回来不适合疲劳驾驶,至少让我开车送你去公司行吗?” 闻言,阮湘咬住下唇,犹豫片刻,还是把钥匙放进了林延述掌心。 一直到轿车停在公司大楼下阮湘都未发一语,她推开车门拎起包扭头就走,从始至终一个眼神也没给过林延述。 只是刚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她便很快收到一条新消息。 林延述发来只小白狗把自己瘫作一团哭唧唧求饶的表情包,配文:「等你回家。」 阮湘起身走到窗边,看见轿车还停在楼下,回复道:「不回去了,别等我。」 Citrus:「没关系,我是望妻石。」 簌的一声窗帘落下,彻底关闭掉眼前所有景象,阮湘面无表情地回到工位,咬了咬牙。 即使无论怎么逼迫自己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在策划案上,阮湘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烦躁,鼠标无意义地在屏幕上乱点。 林延述这人怎么总是这样,有话不藏在心里直说能死吗? 很快,阮湘啪地合上电脑,不自觉地再次走到窗边。 此时距离她来到公司已经过去半个小时,阮湘手指拨开窗帘一隅,看见黑色的轿车依旧停在楼下,犹如一块扎根在这里的磐石。 她实在忍无可忍,点开林延述对话框打字道:「你最好现在就滚。」 半分钟后,轿车在阮湘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情侣之间真的存在某种磁场联系,感觉到林延述离开自己身边,阮湘的注意力逐渐恢复集中,她一口气忙到半夜,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恢复心情。 日升月落,办公室外的亮灯逐渐一盏盏熄灭,工位上再无人声。 阮湘握着杯把,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掌心顺时针揉按腹部。 胃是情绪器官,近日的连轴转加气火攻心让阮湘刚调理好些的胃病又起死回生,不由分说地折磨起她的身体。 阮湘烦躁地从抽屉里翻出胃药囫囵吞下,指尖无意识拨弄着药瓶上的绿色便签,那上面还有林延述不久前亲笔写下的字迹: 「阮同学,用到它的时候记得立刻给我打电话。」 下唇不自觉被咬到发白,阮湘指甲用力划过便签上的字迹,起身回家。 客厅的灯还亮着,她丝毫不意外林延述的失眠,顶着后者炙热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放包换鞋。 大饼听见声音噌地一下从窝里钻出来,扒着阮湘的大腿疯狂摇尾巴,阮湘眼神很快从漠然转为疼爱,蹲下身把大饼搂进怀里狠搓一番。 林延述顺势也蹲在了大饼旁边,蹭宠意味明显:“阮同学,我睡不着做了粥,刚想给你送过去你就正好回来了,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阮湘没搭理他,挠了挠大饼的下巴:“饼饼,你饿不饿呀?” “它怎么会饿,它吃得多就算了,就连二饼的剩饭它都没放过。”林延述告状道。 阮湘瞪他一眼:“问你了吗?狗叫什么。” 林延述被凶得乖乖闭嘴,蔫蔫地垂着眼,看起来分外委屈。 想起那张便签纸还有平日的琐碎日常,阮湘终归还是心软下来,没好气道:“林鼹鼠,我粥呢?做好还不赶紧给我端过来,大饼吃饱了我还饿呢。” 男人眼神在一瞬亮如篝火,欣喜道:“我现在就去!你等一下。” 望着林延述忙不迭冲进厨房的背影,阮湘莫名觉得这人背后似乎也有根毛绒绒的小狗尾巴,这根尾巴随着她的举动垂落摇摆,牵引主人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爱意与唯一性。 真是的。 阮湘低下头,指腹捏住大饼摇动的尾尖晃了晃,闷闷不乐道:“既然这么喜欢我,那就别做让我生气的事嘛。”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7月18日。 不许在我生气时对我摇尾巴,更不许不对我摇尾巴。 第114章 等一个雨天 凌晨,阮湘起夜时,林延述似乎才刚刚睡着不久。 男人的眉心紧蹙,呼吸凌乱,睡得极不安稳。看到他耳边戴着的那对耳机,阮湘知道,他刚刚又失眠了。 伴着皎洁月色,阮湘悄悄帮林延述拿走耳机,放在了自己耳边。 温柔的声音霎时流进耳畔,此刻,耳机里正徐徐讲述着一个温暖的睡前童话故事。 阮湘缓缓垂下眼,望向林延述的睡颜,用手指抚平他皱起的眉间,把耳机放回在原位。 自从收音机修好后,林延述便经常会在睡前把它调台至童话故事频道,在一个个故事中入眠。 阮湘曾打趣他越活越幼稚,林延述却只是淡然一笑,说自己童心未泯,叫阮湘不要羡慕他的好心态。 可惜收音机终归还是年头太久,勉强支撑一阵后就宣告彻底报废,可林延述却因此养成了一失眠就听童话入梦的习惯,对他来说,这似乎是比褪黑素更好用的“药物。” 心口传来闷闷的不适感,阮湘起身去客厅接了杯水,站在阳台外吹风。 一直以来,林延述对她都有很多秘密。 比如为什么会撬锁,为什么腰腹上尽是淤青,为什么从不讲自己的童年,为什么失眠时要听有声故事,为什么一个人时总是露出落寞的模样。 阮湘本来觉得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能分享的就把它留在心里消化,可现在这些累积起来的秘密已经在两人身边隔起了一层屏障,时间越久就越明显。 说来其实很可笑,明明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林延述却还是经常给她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见过的俄罗斯套娃。 外面最大的那个永远精致漂亮,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里面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很多芯子,可越往里拆娃娃的面容就越粗糙,直到面目模糊一片。 阮湘本来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等,再忍,但兴许是最近烦心事接憧而至的缘故,起码现在,她真的有点受不了林延述的隐瞒了。 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阮湘回过头,看见林延述正拿着流苏披肩向她走来,男人目光淡如潭水,眼里哪有儿半分睡意。 他把披肩盖在阮湘的肩上,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两人谁也没说话,遥望着前方灯火璀璨的城市。 这座城市大的太过寂寥,两颗心能够碰撞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太早遇到,他们可能根本就不会在一起,所以阮湘无比珍惜也珍视这段感情。 她开口,却没有看向林延述,语气认真:“有些事情你必须要告诉我。” 林延述手指微动,盖住阮湘的手背,把它含进手心暖热,声音平静:“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和你说,可好像总是差点勇气。” “你不信任我?” “不是。”他斩钉截铁道。 “那到底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告诉我的?我们是情侣,是爱人,你如果对我还有隐瞒,我不知道你还能和谁倾诉?” 阮湘把手从林延述手里抽出来,垂在身侧,语气冷硬:“林延述,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如果以后你还想和我在一起,那么藏在你心里的那些事情就必须要全部告诉我。” “我会的。”林延述果断地回答完,语气又犹豫下来,“只是我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你给我一个期限。” 林延述思忖片刻,问她:“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下了大雨,当时坐在咖啡厅,你问我,如果以后我们分开怎么办?” 回忆让阮湘的语气软下几分,她慢慢地“嗯”一声,在记忆深处翻找出回答:“你说分开是违背天意的,即使真的分开,你也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没错。” 林延述如获至宝地牵起阮湘掌心,将女生搂进自己的怀里。 在漫天星辰月光的见证中,阮湘听见林延述对她许诺道:“再等我一个雨天好不好?” “阮湘,在下个雨天,我会把我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你。” “你不许对我说谎。” 阮湘快速眨下眼,遮盖掉眼里的酸意。 “我不会骗你。” 林延述说。 因为某个失眠患者的缘故,阮湘一晚上也没能怎么睡好,天刚蒙蒙亮那会儿才再度进入梦乡。 闹钟在床头叮铃作响半分钟也无人在意,二饼“喵”一声,娴熟地跳到阮湘身上用尾巴扫她的脸。 阮湘也不睁眼,迷迷糊糊地推着脸前毛绒绒的小家伙,嘴巴里嘟囔着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呓语,身体一缩,整个人藏进了宽大的被子里。 林延述备好早餐,看见卧室床上鼓起个圆泡芙,毫不留情地掀开被子把人拉了出来。 阮湘的起床气大多数时候属于看人下菜碟,面对林延述时,她不管是脾气还有性格都要比平时娇惯许多。 “都怪你。”阮湘嗓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懒散,困得把脑袋顶在林延述肩膀,“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困成这样,快把我的睡眠时间赔给我。” 她手指愤愤戳了林延述两下,抬眸:“听到没有?” “听到了。”林延述一把拉住又打算往下倒的女生,嗓音泛着笑意,“阮同学,能不能别撒娇了?快去洗漱吃饭,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才不吃,你做得饭难吃就算了,人怎么也这么烦?” 阮湘一下没能甩开林延述的手,反被人拉住胳膊往前一拽抱了个满怀。 “嗯,都怪我,我惹人烦,我混蛋。”林延述搂住怀里挣扎的女生,好脾气地给她顺毛,“那我做点能让你清醒的事补偿好不好?” 阮湘懒得理,她困得连思考力气也失去,只想闻着林延述身上好闻的柑橘香再睡个天昏地暗。 下一秒,腰部忽然传来阵收紧的感觉,阮湘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便如氢气球般腾空而起。 她怔懵地睁开眼,发现林延述居然把自己环抱了起来,后者压制住阮湘闹人的挣扎,面不改色地抱着女生一路穿过卧室,客厅,将她整个人放在了盥洗室的洗手台上。 林延述微微躬身,垂眸紧盯着面前的女生,笑道:“现在还困吗?” 大理石的温度冷不防冻得阮湘瑟缩一瞬,她推了几下林延述的胸膛,见实在推不开,把泛热的掌心撑在臀后,脚尖踢着他的小腿埋怨道:“困啊,困得要命,除非你现在把我脑袋按在洗手池里,否则清醒不了。” “是吗?” 随着阮湘脚尖的动作,林延述眸色稍暗,放在女生身侧的指骨逐渐绷紧,泛白。 他将身体逐步缩短距离,强制地划出一个与外界泾渭分明的三角区域,完全不给女生任何逃脱的机会,眼神似抓捕猎物般描摹着她的唇形,一举一动间都散发着不可言说的侵略性与独占欲。 两具身体彼此贴近间,错乱呼吸引燃界限,阮湘腰身逃似的往后躲去,却被男人指尖一把捉住腰侧,禁锢身体。 林延述五指逐渐收紧,并拢,顺着女生身体的曲线向上游离,后者腰身在颤抖中绷直,脖颈止不住上扬,在慌乱之中撞进他眼中浓烈如墨的欲念。 呼吸骤然一窒。 瞳孔对视间,不可言说的晦涩感情一触即发。 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便已失去呼吸的自主权,阮湘被动地仰起头,闭上眼,身体紧贴在冰冷的镜面,接受着这个充满掠夺意味的吻。 窗外白云在盛大蔚蓝中漂浮,林延述墨色发丝柔擦在她额间却比天色明朗,冷热交替在前后,黑白浮现在眼前。 世界就此分明,颠倒。 她还是在闭眼,睫毛却颤,神思从昏沉混沌到融入交织,那一丝清明在亿万斯年的吻中彻底沉没,殆尽。 一吻毕,林延述唇齿又亲过女生鼻尖那颗棕色小痣,刻意将低沉呼吸落在她耳畔,嗓音散漫:“现在清醒了吧,初初。” 阮湘激灵了一下,喘息着回神,睡意全无。 她浑身因为“初初”两字恶心的鸡皮疙瘩骤起,剜了眼林延述刚准备开骂他不要脸,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延述不解她的笑点,投去个疑问的目光。 阮湘吐槽道:“林鼹鼠,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接个吻耳朵都红透了。” “我红了吗?”林延述显然不信,“亲那么多年了,不可能红。” 阮湘把头歪在墙壁上,将整个镜面暴露出来。 镜子中的男人五官冷俊,眉骨高挺,气质疏懒,一眼看去便知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只是视线落在耳侧时,他的耳垂却多了两抹耐人寻味的红晕,徒增几分青涩的纯情。 阮湘抱臂“啧”了两声,语气无奈又得意:“接个吻耳朵红成这样,你真是没出息呀。” “这说明还是亲得次数太少了。”林延述眼神落在女生唇瓣间令人遐思的水润,忍不住垂头讨吻,“你再多亲几下就有出息了。” “滚蛋吧你。”阮湘笑骂一句,推开林延述的脑袋,“洗漱了,林延述与狗勿扰。” 一直蹲守在门口的二饼适时地“喵”了一声,矜贵走到阮湘身边蹭了蹭她的小腿,显然是打算趁机上位。 见状,心有不甘的林延述一把将二饼抱起,连人带猫齐齐闪出门外。 关上门后,他用食指轻轻刮了下怀里小猫的鼻尖,低声道:“想什么呢?猫也勿扰。” 二饼:喵喵喵??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7月19日。 叫初初是挺肉麻,但又舍不得扔掉这个称呼,怎么办? 第115章 说永远爱我 说来也巧,两人和好没多久后阮湘就接到公司通知,她出差的地方临时有变,改在了她和林延述计划好旅行的玥海市。 只可惜通知下来的太晚,等阮湘收到信息时林延述已经接了个新案子。 临出差前阮湘特意抽空请林延述吃饭作为道歉,虽然她当时是因为心中有气才说得那些话,但她自认这并不是随意毁约的借口。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盘在面前,阮湘退出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诚心实意地向林延述抱歉道:“等这次出差回来我一定给我们的旅行全数补上,到时候呢一切行程由我安排,你安心享受就好。” “口说无凭。”林延述点开手机录音机,“阮同学,再说一遍给我听,我要留下证据。” “你对我信任值也太低了点。” 林延述托腮凝着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实在是因为有些人上次让我伤透了心,所以不得不提防下,保护自己。” “行行行。”阮湘对着手机听筒字字清晰道:“本人阮湘发誓,等这次出差结束后,一定在今年内和林延述完成旅行,如果违反约定就……” 阮湘看一眼林延述:“想怎么罚我?” 林延述想了下:“就罚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笑不出来,哭不出去。” “这也算惩罚?”阮湘疑惑。 “别想的太简单,压抑情绪是件挺痛苦的事,这可是个很恐怖的惩罚。” “那你是罚不到我咯。”阮湘说:“因为这*次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相信我。” 林延述勾勾唇:“新家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最晚我们十月底就可以住进去。” 语毕,男人忽地收敛神色,把目光望进她瞳孔,正式道:“阮湘,我们要有家了。” 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家。 夜还亮着,高楼灯光倒映在江面绘出一座座空中楼阁,纵使清风徐来,依旧水波不兴。 阮湘侧眸,低头遥望一眼厅外江影,笑起来,温声道:“真好。” 七月末,玥海市还正处盛夏。 阳光剧烈过曝在眼前,阮湘快步打开车门,坐进副驾当中。 这次节目选定的嘉宾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很快双方便定下采访日期,一切工作结束后甚至还余下三天空闲时间。 简单吃过午餐,阮湘收到了林延述回复的信息。 Citrus:「所以你现在是等同于拥有三天假期?」 不吃湘菇:「对,你那边案子解决的怎么样了,可以抽空过来嘛?」 Citrus:「应该不行,还剩点小问题,估计要再忙个两三天。」 不吃湘菇:「那这玥海市的大好风光我就先独自享受咯。」 看着手机里阮湘发来的海边自拍,林延述勾了勾唇点击保存,抗议道:「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还笑得这么高兴?」 不吃湘菇:「就是你不在我身边我才高兴。」 海滩上,金黄沙砾在日光下化成磨平菱角的钻石,一粒粒染上和煦暖阳。 阮湘拉上窗帘,疲惫地打个哈欠,把自己丢在床上休息。 最近这段时间她忙得像个不停被人用鞭子抽打自转的陀螺,再这么超负荷下去早晚人要爆炸。 兴许是最近身心实在太过疲惫,好不容易彻底放松下来,阮湘这一觉直接从下午睡到了晚上九点。 待她再睁开眼时,外面沙滩的夜灯已经亮起,阮湘简单冲个澡,从冰箱里拿了瓶提前买好的鸡尾酒走去海滩。 月光闪耀下,银白色的沙砾默默啃食鞋底,印下一路流星尾迹。 咸湿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把一尾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阮湘坐在海边,指尖拨开酒盖,轻抿一口带有涩意的柑橘甜酒。 不远处是人群的嬉闹声响,有一伙看起来似乎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们笑闹着在沙石间种下单枝玫瑰与扶桑,穿着白色纱裙的女生们穿插在各色花朵当中,在海浪拍打间用身形勾勒出幅绘满生机的漂漆扇来。 柑橘回甘的酒味丝丝蔓延进喉腔,阮湘收回目光,忽然无端有些想念林延述。 明明才只是几天不见而已,可望见这熙攘人群,融在这欢声笑语,阮湘突然很是希望林延述就在身边。 她低头笑了笑,拿起手机,想把这份收纳在眼底的美景与幸福给予一半过去。 电话在下一秒接通,清润声线穿透空间,降临身边。 阮湘听到林延述嗓音带笑,笃定道:“这么晚跟我打电话,我猜一下,有人应该很想我吧?” “嗯。”阮湘又抿上一口酒,笑着说:“确实想你了,怎么办,好想现在就回去见你,可我买的飞机票在明天。” “那就不要再等了,退票吧,阮同学。”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目光疾速向后甩离的动荡瞬间,那道再熟悉不过的清隽身影缓步闯入视线。 如同一份礼物被扯开欧根丝带,朦胧薄纱一路朝前蜿蜒,不由分说地将那份相隔千里的情意绵绵倾倒在眼前。 正装的白色衬衫袖子松松垮垮地挽在小臂之间,衣摆在一路奔波中褶皱凸显。 面前的男人耳畔贴着手机,深黑眼眸中柔意轻泛,嗓音低缓:“其实我原本挑了套很帅的衣服预备出场来着……” 林延述笑了下,无奈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总是想再快一点跑到你的身边。” “阮湘,我是不是有点太沉不住气了?” “才不是的。” 远处的明月高悬,铅灰海浪翻涌上岸,水声流淌,密密拥抱沙滩。 眸光交汇间,阮湘忍不住垂眸浅笑,温声道:“林延述,我也懂这种感觉。” 夜还漫长,两人并肩坐在海岸沙滩,远处灯光泼洒在他们身上,头顶有零碎星辰灼灼地闪,阮湘垂脚踩住扑来的海浪,仿佛此刻正行驶于蔚蓝海面之上。 “不是说自己忙得走不开吗,就这么离不开我啊。”阮湘调笑道。 林延述揽住女生左肩,把人不由分说地拉进自己怀里:“我还是挺贪心的,想多创造些专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花言巧语,肉麻。” “我这是真心话,再说哪里肉麻了?” “就是很肉麻嘛。”阮湘点点自己的胳膊,“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延述笑了:“你这体质到底怎么回事,一点情话都听不了?” “也还好啊,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格外受不了。” “是吗,那我再试试?” 林延述清了清嗓子,正视阮湘,结果还没看过几秒就主动避开目光。 阮湘不乐意了:“你别过脸什么意思?” 林延述垂下眼,不讲话。 “问你呢?” 林延述依旧无动于衷。 阮湘捏了下他胳膊:“我生气了啊。” “这里人太多了。”林延述突然说道。 阮湘被他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搞得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呢?” “我别过脸是因为……”林延述顿了下,坦言道:“你的嘴看起来很好亲。” 他把声音压低,跟个小狗似的黏人,凑近阮湘耳畔讲:“这里人太多,我怕我忍不住亲上去。” 温热气流拂过耳畔,激起一连串小幅度的酥麻感,痒痒的,却并不令人讨厌。 阮湘抬眸盯着林延述,忽然问道:“林延述,你爱我吗?”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林延述完全不假思索,“爱。” “那永远爱我,能做到吗?”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阮湘此刻的眼神分外灼热,犹如烈火,在对视间引燃荒原。 每个字音重重摩擦心跳,林延述神情专注,承诺道:“当然。” 下一秒,女生仰头吻了过来。 唇间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让林延述怔愣一瞬,很快,他双手揽住她的腰肢,闭上双眼,侧头加深这个直白诉说着爱意的亲吻。 呼吸交接,唇齿在窒息的前一秒终于缓缓分离,阮湘双眸湿润,额发抵住林延述额发,气喘吁吁地笑道:“这是奖励。” 不同于阮湘的渐渐平息,一吻结束,林延述的气息却在暧昧的沉默中愈发变得凌乱不堪。 他目不转睛地垂眸盯着眼前的女生,掌心紧贴住阮湘纤细的手腕不断扣紧,下压。察觉到她有挣扎的意图,林延述黑眸微眯,薄唇不由分说地紧贴住柔软之地细细蹭吮。 这人吻技一向好的欺负人,阮湘被林延述亲得浑身发软,身体一点点跌进他怀里。 氛围所致再加酒意上头让她有些情难自抑,换作平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虽然现在周边行人寥寥无几,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夜色下的他们,但阮湘还是燥得把脸整个埋进林延述颈窝里装小鸵鸟,任后者怎么诱哄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林延述微微向后仰身,气息松懒,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后颈:“那回酒店?” 不动脑子也知道回酒店会发生什么,女生眼尾扫了眼周边,和林延述拉开身体距离。 “不要,再坐会儿嘛。” “好,都听你的。”林延述语气宠溺,指尖顺了顺阮湘毛乱的发丝,“阮同学,捡个海螺送给我吧。” “行啊,你要吹响劳动的号角?” 林延述白她一眼:“我准备找个海螺姑娘。” 阮湘冷笑,指尖在他头上叩一爆栗。 “看来你是真忘了。”林延述语气掺了点刻意营造出的委屈,“高三去水族馆那次你原本答应要送我个海螺,结果却被一个跟女朋友吵架的男生给截胡了。某人当时可是承诺过以后补给我,结果现在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林延述“啧”一声:“过分。” 说到这里,阮湘渐渐从大脑翻出零星回忆,她心虚地退后两步,跑向远处的沙滩:“我现在就去!” 林延述站起身跟上阮湘:“天这么黑,我和你一起。” 夜色朦胧中,两人一路翻过礁石。 阮湘拨起白色长裙,在沙石间找寻海螺的痕迹,林延述微笑着站在一旁,将镜头聚焦,记录日常。 手机铃声在此刻突兀响起,打破宁静,阮湘半天也一无所获,接过林延述递来的纸巾擦手,接通电话。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此时远隔千里穿透耳膜,锁住脖颈,剥夺呼吸权利。 电话那头的陈承毅语气焦急,几乎是大声朝她吼道:“阮湘,你现在立刻过来四院,你妈她出事了!” 还没等阮湘问清楚情况,陈承毅那边便已经挂断电话,怕这又是一场精心制造的骗局,阮湘心神不宁地咬住下唇。 林延述赶忙安抚住阮湘情绪,想办法道:“我先给在洛城的朋友打个电话让他去医院看下情况,你别急。” 阮湘神色黯淡,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岸边时,不远处的学生们正在放烟花,深蓝淡粉橘黄的光点撞至云霄,在一刹间冒作繁星。 焰火在天空眨眼间绽放消散,如同赏味限期,看过就是看过,一瞬的美好过后是一地狼藉,什么也带不走,留不下。 阮湘抿了抿唇,心情无端陷入悲观。 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见女生下唇被咬到发白,林延述心疼地握住她冰凉手指,暖在手心。 阮湘垂下眼睫,低声说:“小的时候过年我妈她经常带我去放烟花,她对我说她最喜欢烟花,喜欢烟花的美只有刹那,她说越是美好短暂的事物,消失时才越会让人铭记惋惜。” “我一直不理解她的想法,宁愿烟花不美也不想让它消失的那么快,试图用很多方法储存下这份璀璨,但却总是事与愿违。后来我发现,似乎没什么东西可以是永远,就连小时候我最喜欢,许诺过要永远珍藏的那个娃娃也在前两年的搬家途中丢失了。” “林延述,或许我今天不应该问你……” 她话语一停,勉强扯出个微笑:“算了,不说这个了,就当我在伤春悲秋胡言乱语好不好。” “不好。” 林延述嗓音沉下两个音阶,表情正式,一根根手指坚定地交入女生指缝,直至十指相扣。 他黑眸划过整片绚丽焰火,一字一句道:“阮湘,既然如此,那就把现在当作是我们的永远。下一次让我放烟火给你看吧,我向你保证,我们的感情绝不会像这样转瞬即逝。” “因为它在我这里是琥珀,不是烟火。” 掌心传来的触感温暖而又坚定,阮湘瞳眸微怔,轻轻别过脸,笑了:“琥珀,真亏你能说得出来,我才不是树脂凝成的昆虫呢。” “那你想是什么?”林延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阮湘望一眼天空中的绚烂焰火:“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万一会有好消息呢。” 可万一终究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很快,电话那头的无人接听打破了所有幻想,林延述的朋友也在不久后致电,确定了阮甄现在真在医院,只不过因为不是家属的缘故,并没办法了解到病情和具体情况。 阮湘长长叹口气,对林延述十分抱歉:“你才刚来。” 男人倒是副无所谓的态度,反过来安慰她道:“反正我来这里也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没关系,是我心甘情愿。” 听见他真挚不疑的话语,阮湘感到心脏处渐渐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温暖充盈。 “你知道吗林延述,因为你在我身边的缘故,我一直觉得我是幸运且幸福的。” 借着酒劲,阮湘终于得已鼓起勇气,把藏在内心的话语尽数向他表达。 “因为你在,所以我做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更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与不讲道理,因为我知道你会包容我的坏脾气,以及不管我做什么,走多远,只要我回过头你都会在我身边。” 阮湘耳尖逐渐染上层不可忽视的薄红,她睫毛止不住发颤,深吸一口气,正式道:“林延述,谢谢你这么爱我。” 漫天焰火覆盖之下,两具身影倒映出心动的斑斓痕迹,脸颊的绯红在对视间传染交接,把爱意勾联。 林延述弯唇,将她揽进怀里,垂眸吻过发丝。 “那现在,我们回家?” “嗯。回家。”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7月30日。 总算把一直想说的说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开口嘛。 ……好吧不骗人了,还好林鼹鼠懂我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要接我话,不然真要尴尬的一头碰晕在石头上了…… 第116章 不再有期待 回到洛城时,这里的天气依旧是烈阳晴天,阮湘指尖侧拨退出天气预报,打车离开机场。 林延述带着两人的行李先行回家,阮湘独自一人打车过去医院。这会儿时间正值晚高峰,马路上车流塞成案板上的竖条水饺,见离医院不远,阮湘下了车,步行过去。 距离上次跟阮甄见面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时隔这么久再回忆起她时,阮湘惊讶发觉阮甄的面容居然依旧在脑海里翻云覆雨。 仅仅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头便会有一阵隐痛,像是血痂下的伤口,看似早已凝结,但一剥开,下面露出的还是粉嫩的肌理淋漓的血。 走到病房外,阮湘本打算推门的动作忽然停下。 她转身去到卫生间,从包里拿出口红对镜细细描摹唇形,而后是整理发丝,衣摆,拿湿巾擦去鞋面上沾染的灰尘痕迹,待一切看起来都变得完美,精致,无懈可击,她才终于满意地松口气,再次走到阮甄的病房门前。 伴随着吱呀一声,阮湘推开房门,刻意把高跟踏出了不容忽视的声音。 来之前她其实大概猜到阮甄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不然陈承毅信息早就百八十条地轰炸过来,现在一见人发现果然如此,阮湘安心之余还多出几分鄙夷。 不过她这鄙夷是对自己。 对这个刻意装傻的自己。 听到声音,病床上面容枯槁的女人睁开眼,茫然凝望着阮湘的面颊。 半秒过后,她唇角和眼尾情不自禁地一并勾起,似乎唯恐吓跑她一般柔声低喃道:“湘湘。” 阮湘愣了一下,迟疑道:“妈?” 转瞬之际,那道慈爱笑意便从阮甄面容上迅速流失,退潮,接憧而来的则是那份万年不化的冷若冰霜。 阮甄蹙着眉,望一眼门外:“承毅呢?” “不知道。”阮湘问:“你的病还好吗?” 阮甄又望了眼表,把语速提快:“谁跟你说我生病了,我就只是低血糖晕过去而已,倒是你又过来做什么?” “陈承毅跟我说你病得严重,但看你现在这个模样……”阮湘面无表情。 闻言,阮甄干瘦的手指握住病床旁的护栏,费力地起身训斥道:“他叫你来你就来啊?阮湘,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只长岁数不长脑子,他用这招骗你的次数还少吗,你怎么还会上当?我告诉你,我才不用你假惺惺地过来看我嘲笑我。” “嘲笑你?”阮湘不可置信,“你在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说错了?你不就是想炫耀你现在过得有多好,然后高高在上地嘲笑我当年抛下你的行为吗?” 讲到这里,阮甄胸膛微微起伏,脸上泛起抹病态的薄红,情绪越发激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说着在乎我,其实不就是想让我回去好折磨我讽刺我吗,你明明有那么多钱,给我和你爸的却少得可怜,这就是你的孝顺你的爱?阮湘,你太虚伪了,我没有你这么刻薄又自私的女儿,你现在就赶紧给我滚,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话语化作针尖,一字字顺入耳膜扎进五脏,阮湘瞳孔骤颤,指尖紧攥,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住不断沸腾的情绪。 一层层翻滚的灼浪在心头烹煮,凝练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三个小时的飞机,1500公里,每分每秒的焦急忐忑换来的就是如此令人讽刺的下场,阮湘眨了眨眼,忽然卸下所有气力。 面对阮甄的薄情与曲解,她累到一句话也不想说,不想反驳,不想解释,话语是误会的源泉,阮甄不信她,不爱她,厌恶她,她说再多都是无用功。 反正她早该习惯的。 沉默的凝望中,阮湘先一步别开眼神,转身离开。 为什么还会被陈承毅拙劣的谎言欺骗?为什么知道是骗局还要心甘情愿地赶来挨下这顿痛骂? 答案多浅显,简单。 因为担心你,因为不管嘴上放了多少次狠话心底却依然还是爱你,因为怕那万分之一你会离开我的可能性,所以要来,所以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 现在,梦彻底碎了,醒了。 阮湘推开门的瞬间,扭头望了阮甄最后一眼,她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返回到童年时刻的那一份不解,一个自以为爱永远不会背离的童真疑惑。 “妈妈。”她嗓音轻轻,低声问道:“为什么你变得这么讨厌我,明明以前……你最爱我。” 下一秒,伴随声雷鸣之势的清脆痛响,白色地面炸开数不尽的玻璃残片,残破的花枝摔落在地,在流淌的水面与残渣中枯萎着衰败。 阮甄唇瓣打颤,收回扔碎花瓶的那只手,指着阮湘的面颊道:“别说了,你给我滚。” “从今天开始,阮湘,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阮甄你个贱人说什么疯话呢?!这可是你亲女儿!” 阮湘猛地一惊,回过头,这才发现陈承毅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 花瓶碎在男人脚边,他愤怒地一脚踩碎萱草花,直冲阮甄而去:“你个痨病鬼现在给湘湘道歉!立刻!马上!” “不可能。”阮甄目光恶狠狠瞪向阮湘,每一眼都将她射杀千遍,“我说过的话绝不会收回,更不会后悔!” 阮湘咬牙,撑出一个微笑出来:“那正好,我求之不得。” 步伐一路踏过走廊,电梯,来到医院门口,阮湘走得有多远,速度有多快,陈承毅跟得就有多紧,多急。 简直是个甩不掉的臭虫,阮湘停下脚步,全力压下心中的暴怒浊气。 她不耐地看着眼前挂着讨好笑容的男人,厌恶道:“你不去照顾她,一直跟着我干嘛?” “这不是缺点照顾你妈的资金吗。”陈承毅搓了搓手,陪着笑脸,“你妈她个痨病鬼成天三天两头不是感冒就是发烧的,你给的那点钱她早就全烧医院里了,我手里哪还有钱。” 阮湘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陈承毅眼中闪过抹恼怒,一把抓住阮湘的手腕:“你心就这么狠?忍心看着你爸你妈就这么穷困潦倒下去。” “我爸我妈?”阮湘甩开手,“你能不能别在这里装熟,我有爸吗?我怎么不知道,妈倒是有一个,不过就在刚刚我们已经断绝了母女关系。” “湘湘,你妈她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其实天天都盼着你来看看她,你跟她计较什么,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妈。” 阮湘懒得在这里和他继续浪费时间,才刚踏出没两步就又被陈承毅堵住去路,这次男人扑通一声将双膝跪在地面,面色发白道:“算了!爸实话告诉你吧湘湘,其实自从公司破产后我就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跟你妈,我想改过自新,想要多赚点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结果……就……” 望着阮湘紧蹙的眉心,陈承毅往自己脸上狠狠扇去一掌:“爸知道我一直对不起你跟你妈,但是他们说如果再还不起钱就要打断我的腿,湘湘,我是你爸啊,你不能不管我的!” 阮湘咬牙切齿道:“别告诉我你是去赌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了,湘湘,你是孝顺的好孩子,你肯定不会不管爸的对吧!” “滚。”阮湘竭尽全力才强忍住不一脚踹死这个恶心的男人,愤声道:“我告诉你陈承毅,你休想再拿血缘关系绑架我,我早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些年之所以还会给你眼神都是因为你老婆的缘故,现在就如她所说,我们已经断绝了母女关系,我也没有任何法律义务偿还你的赌债,你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大不了我们就法院见!” “法院见?”陈承毅哆嗦着手,双目猩红,似一头蛮兽粗喘着血气,“阮湘,你就这么狠?” “比不上你的九牛一毛。”阮湘当着陈承毅的面直接拉黑掉阮甄所有联系方式,断绝他的最后念想,“从今天开始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也不会再给你了,你也别想着再拿你老婆威胁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心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语毕,阮湘决然地快步离开。 几乎是逃一般地坐上出租,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阮湘突然好庆幸自己今天选择过来,如果她不来,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阮甄在心里居然是这么想她,如果她不来,也不会这么快知道陈承毅在外欠上赌债。 打开车窗,阮湘深吸口气,感觉每一次呼吸喉咙都像被刀片划过,满嘴溢满浓重窒息的血腥之气。她系上安全带,指尖狠狠抹过眼尾弥漫的湿意,擦出一道红痕出来。 索性,一切还来得及。 这片一直以来拖累着她的亲情沼泽,这次,她哪怕自断筋骨也绝对要爬出去。 回到小区,单元楼下出现抹好久不见的熟悉身影。那人微笑着喊了句阮湘姐,阮湘稍稍回神,才发现来人是林桦越。 “你是来找林延述吗,要不要一起上去?”阮湘努力打起精神应付道。 “不了,我们已经聊完了。” “你找他是?” 林桦越表情无奈:“还是你跟我哥订婚的事,我爸他从过年催到现在,哥他每次都是岔开话题也不给个回应,前两天直接拉黑电话,把老头气得不轻,叫我滚过来看看具体情况。” 订婚? 阮湘心中闪过疑惑,自过年那次见面后林延述从来没和她再说过这件事,有次她主动问起来,林延述也只是说他已经搞定,家里人已经不再催了。 原来又是在骗她。 阮湘疲惫地阖了阖眼,调整好情绪问道:“所以你们聊过的结果是什么?” “我哥说等你回来他会和你详谈。”林桦越顿了顿,直言道:“但阮湘姐,你和我都知道,我哥她是不会找你聊的。” “他这人蛮装,一直把你保护在真空区域,不想让我们这种他眼里的细菌触碰到你,可你又不是脆弱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他一直维持的这副歌舞升平的假象究竟什么时候会被人戳穿,毕竟暴风雨来临之前,天色总是一派宁静。” 见阮湘面色冷凝,林桦越自知失言,蓦地抬眼:“抱歉,我说多了,毕竟谁玩得好好的突然被家里叫回去处理哥哥的破事都会不开心的,阮湘姐,你理解吧?” “我不理解。” 阮湘面无表情,字音渐沉:“谢谢你,多亏你这番话,让我总算明白了林延述为什么一直避免我和你们接触,你比喻的没错,你确实蛮像细菌,令人讨厌。” 林桦越脸色骤然一变。 阮湘神色淡淡,继续说道:“我们之间如何相处是我们的事情,他是否继续隐瞒我都是他的选择,你作为林延述的弟弟好像并没有资格妄加揣测。还有,我不喜欢你说起我男朋友时那份话语里隐藏的贬低意味,我不管你是有意挑拨还是无意失言,再有一次,我会立刻送客。” “好了,言尽于此。”阮湘扔出个得体微笑,毫不客气道:“弟弟,再见。” 回到家,阮湘换上拖鞋,喊了声林延述。 男人从卧室走出,关怀道:“阿姨情况还好吗?” “没事,我又被骗了。”阮湘神色如常,给自己倒了杯水,眼尾扫一眼林延述,“我刚刚好像在楼下看见林桦越了,他来过咱们家?” “嗯,他正好来这边找人,等朋友途中太无聊就来坐了会儿。” 阮湘轻轻垂眼,望着水面扭曲的倒影,自嘲地勾勾唇角。 上衣口袋被指背撑起个细微弧度,随即又迅速降落,林延述问:“陈承毅不会无缘无故选择骗你,他这次又是什么事?” “还是老一套,我不想纠缠,给钱打发了。”阮湘放下玻璃杯,“我回房间睡会儿,晚饭等夜宵时间再吃。” “阮湘。” 听到呼唤,阮湘停下脚步,眼神落过去,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林延述笑道:“做个好梦。” 白炽灯光下,整个房间泛着层冷寂的雪白光晕,圆润的灯泡似一颗已经充盈到极致的泡泡,梦幻的色彩斑斓不再,只剩下令人长屏呼吸无法游移的紧迫感。 它炸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 “林延述。”阮湘缓缓垂眼,遮住眼底苦涩,低声道:“今天种种,让我强化了一个道理。” “说来听听。” 再抬眼时,她莞尔一笑,轻声道:“只有不抱有期待,才不会失望。”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8月31日。 这天,什么时候才能下雨? 第117章 一首诀别诗 林延述愣了下,附和道:“有时候的确是这样。” 至少面对你,一定是这样。 忍住这句话没有讲,阮湘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完把身体缩进被子。她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在一点点光照不进来的昏暗空间里,静静聆听着自己的呼吸。 好累。 真的很累,很辛苦。 阮湘突然很想搬离这里,搬离这个她和林延述一步步亲手组建起来的小家,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种味道都会干扰她的决策,催眠她的情绪。她想自己好好静一静,认真思考她和林延述接下来究竟要怎么继续走下去,或者,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掀开被子,周遭泛着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阮湘眸光望向窗外,只觉疲惫寂寥,窗外月明星稀,又是一个好天气。 下雨吧。 她默默地闭上眼,无声祈求道。 请快一点,下雨吧。 …… 一直到九月末,阮湘都没有再接受到关于陈承毅发来的任何信息。 这人本性贪婪自私,按理说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摇钱树,阮湘心头疑窦丛生,待处理完工作事宜打电话找到私家侦探调查情况。 近日她和林延述一直忙着搬新家,带大饼下去溜圈的时间严重缩水,今天趁着天气不错,阮湘带着大饼在新家附近的公园逛了逛,适应环境。 她们的新房装修完已经有小半年,从户型,选材和室内装修设计以及家具选买都是两人亲力亲为。 装修风格是她们一致选定的侘寂风,林延述特地让装修工在墙面做了富有纹理感的艺术涂漆,又亲自跑去中古店淘了些粗陶陶器按需摆放,阳光洒下来时,奶茶色调的房间一片寂静空明。 二饼矜贵地走着猫步巡视领地,眼看就要伸出爪子推倒花瓶,瓶内竹叶轻晃间,林延述眼疾手快地将它抓进怀里,拿了两根猫条将二饼骗回窝里。 这两年林延述在厨房勇攀高峰的沉淀中已经能勉强掌握三菜一汤,虽然味道平平,但比起之前的炸厨房水平来讲已经是进步斐然。 两人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阮湘懒洋洋地窝在林延述怀里,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打哈欠。 “困了?” 阮湘点点头。 林延述拿起遥控器:“那我换个恐怖片。” “放我回房睡觉能死啊。” “不行。”林延述态度坚决,“今天是搬新家的第一天,至少要在客厅待到十二点。” 阮湘嘟囔一句封建迷信,在林延述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可惜两人胆子都算不上大,意识虽然是被鬼片弄清醒了,但手却捂得什么也看不到。 商议过后,林延述想出一个办法。 两人互相帮对方捂住眼睛,并在中央开出条指缝,待恐怖场景袭来时再替对方把指缝锁死。 阮湘欣然应好,坐起身用指尖遮住林延述眼睛。 两人目光紧紧盯着屏幕,警惕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屏幕中,伴着悚然可怖的BGM,骨瘦如柴的男孩缓缓推开破旧木门,瞬间,一道鬼影从他身后幽幽闪过。 木门啪的一声再次上锁,男孩被困在墙皮剥落的昏暗房间,瑟瑟发抖地点起蜡烛。 随着火光照耀,他这才发现整个房间内写满了血红咒文与诡异符号,一颗颗连带着牙龈脱落的血红牙齿掉落在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阮湘咽了口唾沫,绷直身体。 房间寂静到可怕,伴随着越发诡谲凄厉的BGM,一道尖锐笑声逐渐从男孩身后响起,他猛地往后扭去,身后却是空无一物的场景。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转头的瞬间,阮湘猝然被一股巨大拉力按进怀里,下一秒,耳畔响彻出男孩的凄厉惨叫。 阮湘一手紧紧抓住林延述手臂,一手用力盖住他的眼睛,触感和听感不断放大,环绕心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漆黑无比,唯有柑橘清香萦绕鼻尖平铺出一份安心。 “他死了吗?”阮湘尽量放平语气。 林延述说:“你捂着我的眼,我看不见。” “那我数三二一,一起松手?” “好。” “三。” “二。” “一。” 热源卸下,眼前再次被昏暗光影扑面的刹那,男孩死不瞑目的凄厉模样骤然闪现至眼前。阮湘林延述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再次不约而同地捂住对方眼睛。 林延述睫毛微颤,沉默两秒:“不然还是回房间吧。” “我支持。” “你还困吗?” “都怪*你,早清醒了。” “那我们干嘛?” 阮湘想了想,缓缓拨开一点指缝,小心翼翼探头道:“做吧。” 林延述愣了下:“你确定?” “你被吓萎了?” “怎么可能?”林延述语气肃然,一把将女生揽进怀中抱起,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完全没问题。 “你电视还没关呢!”阮湘环住林延述脖颈嚷嚷起来。 电视在下一秒转为黑屏,林延述搂紧阮湘腰肢,脚尖向后一踢,关上房门。 他顺势将女生压在柔软床面,眼眸中含着星点笑意。 对视间,林延述忍不住吻过阮湘唇角,亲昵道:“阮同学,祝我们乔迁快乐。” 女生捏着他耳垂上的痣点,轻笑起来:“林鼹鼠,乔迁快乐。” 微风拂过间,亚麻纱窗帘浅浅映出窗外的霓虹灯光,街道外人声喧闹,房间里呼吸交联。 这个夜晚,他们,以吻封缄。 _ “诺,这就是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了,这男人的动向还蛮好查,每天三点一线,白天去上班,晚上去赌场,凌晨回家打老婆。” 咖啡厅内,私家侦探把一叠装满材料的信封放在圆桌之上。 简单的交谈结束后,阮湘回到家,狐疑地打开信封。 有个问题她思考了整整一路,但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一个毫无疑点的答案。 陈承毅赌博的钱,究竟是哪里来的? 张张照片与资料整齐摆放在眼前,阮湘神情肃然,紧盯桌面,视线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她呼吸渐促,而又顺着目光逐渐凝冻起来。 信息一幕幕传输进大脑皮层确认事实,她拿着资料的指尖被真相冻得厉害,似有冰棱透过甲盖一路刺穿脉络,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搅肺剖肝。 十指连心,她被这字咬得手掌一痛,资料白雪般轻飘飘落在地面,高温烘不化,残忍地要她看清每一片黑色字迹。 长久的滞钝中,阮湘渐渐找回力气,不断摩挲指尖,挤出一个冷笑出来。 这东西,她怎么能一个人看? 于是她弯腰拾起资料,听耳边时钟嗒嗒作响,一个动作被哀愤拉至地久天长,终于,秒针又一次超过,甩开时针时,她将资料撞进了林延述手上。 男人唇线紧绷,躲烫手山芋般将纸页搁置在茶几。 一次次的隐忍堆积如山,终于被此事彻底引爆。 阮湘面无表情地抬眸道:“林延述,你只有一次解释机会。” 女生呼吸随话语逐渐变得急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要不通知我一声就擅自帮陈承毅还掉赌债?!” “因为我不能看着你再被他骚扰。” 林延述直视着面前女生,嗓音低哑、滞涩:“我不明白这件事你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如果不是陈承毅走投无路来找到我,你究竟还会被他胁迫多久?” 闻言,阮湘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随后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讲隐瞒,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林延述,你瞒我就可以,我瞒你就不行,凭什么啊?现在你知道痛苦了,那你有想过这么长时间我又是怎么度过的吗?” 女生的话语犀利,一针见血。 林延述瞳眸隐隐做颤,很快自愧地软下态度:“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我不该不通知你就擅自做决定。至于隐瞒的事……阮湘,我说过等到下一个雨天就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再等等我好吗?” “等下一个雨天……又是下一个雨天……”阮湘低声喃喃,似乎再也无法忍耐,字音逐步加重,“可是洛城多久没下雨了?三个月!你知不知道这三个月我每天看天气预报日思夜想,不停期盼,结果却只等到了气象台同事跟我说洛城迎来了几十年没遇到过的大旱。” 阮湘强忍住眼眶涩意,质问道:“林延述,你说是不是老天都在帮你瞒我?” “不是,阮湘你听我……” “够了!”女生视线重重朝天花板上滑去,呼出一口气来。 再垂眸时,阮湘双目泛红,指尖发颤,一字一句道:“林延述,我要你现在就讲给我听。” 话音如刺般逐步扩散,一层层,一针针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浇灭在他身上,剥夺所有呼吸权利。 良久的死寂沉默中,林延述面孔似有雾霾笼罩,朦胧、黯淡、无光,而再次打破压抑对歭氛围的,又是那句阮湘已经听过无数次的。 “对不起。” 什么雨天,都是借口吧。 仿佛周身撞上海中暗礁,在痛心彻骨的情绪漩涡中震荡到如梦初醒,于是再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延述,你赢了。” 阮湘手背擦过眼角溢出的泪水,在这刻颓然释怀道:“以后我不会再问了……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的一切,我都不过问,也不再参与。” 有时候爱情这东西就似件雪白的棉布衣裳,初穿舒适到爱不释手,漂亮到飘飘然也,可时间一长这衣裳总会变脏,而后在洗衣机的一次次搅洗,猜疑,隐瞒中变形发黄,染上除不掉的污渍痕迹。 她再也不想粉饰太平,装它干净如初,装它鲜亮如新。 言尽于此,阮湘转身翻出行李箱,打算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林延述猛然跃步上前抓住女生手臂,他深黑瞳眸里有雪在落,面容再不复以往那般从容淡定,而是嗓音哑涩,手足无措地央求道:“阮湘,别走好不好,我真的绝不能没有你。” 可女生只是咬牙一根根掰开他紧握住自己的手指,壁虎断尾般决然道:“林延述,你清醒点吧,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会离不开谁的。” 冷漠话语字字杀入耳畔,带来抽离骨髓的痛感。 林延述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皲裂血丝,直到现在,他发觉自己还是无法开口。 甚至,更开不了口。 他们现如今就好似透明玻璃上的那座积木塔,两人竭力花上无数时间把感情搭建起来,一次插入的错位可以,两次碰撞勉强支撑,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隐瞒中,他们摇摇欲坠,反应不及,于是剩下所有在顷刻间付之一炬,轰隆一声全数崩塌,灰飞烟灭。 原来,他们是从地基开始就出了问题。 最后,林延述只是,也只能遮住眼底苦涩,低声道:“阮湘,你留下来,我走,你一个女生独自在外面住着不安全。” 阮湘没说话,红着眼眶扔下行李,算作最后的妥协。 离开前,林延述把胃药特意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又检查了下家里的安保,直到一切都确定妥帖,安全,他才缓缓拎起行李,预备奔赴刑场。 转过身,林延述怔怔望着女生,眼神失焦,嗓音低沉到撒落出几分无法消解的落寞。 “还记得吗,阮湘,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的,我相信你。” 他字字清晰,比起诉说,仿佛更像是在讲给自己去听。 旧日的所有回忆转移至今都变为凌迟,麻木而又苦涩,阮湘别过脸,感到钝痛铺满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拉扯着心脏都快要碎裂。 她忍住眼底酸意,还是不忍诀别,良久,轻声道:“林延述,我们下个雨天再见吧。” 男人唇瓣动了动,勉强支起个刺眼笑意。 门把被手指扭动,拉开的瞬间,客厅的明亮光线再无法收拢身边,而是被迫溢出外界,很快便归于黯淡,直至泯灭。 眼前纷红骇绿的雾霭朦胧中,阮湘透过他背影边隙,看到这世界无风无云,春和景明。 “砰——” 有水从眼底落下。 无雨,大晴。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10月19日。 或许雨水也洗不去我的卑劣与过错。 阮湘,从始至终,对不起。 第118章 在终末之前 明明时节已经辗转入秋,可这段时间以来洛城却一直烈阳晴天,比起酷暑也不遑多让。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顶替夏日逝去的蝉鸣,阮湘低咳两声,喝了杯水润嗓,继续办公。 距离她和林延述分开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这期间后者依旧如同往常般给她发来信息,阮湘通通已读不回,心里气他的干倔。 她当然清楚爱是互相尊重、理解、包容,可事到如今心里那股子气却怎么也出不去,下不来。她不能接受的无非就是黄赌毒和人品道德败坏这一类触及原则底线的问题,和林延述在一起这么久,他的为人阮湘再清楚不过。 既然如此,那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难言之隐开不了口? 下班后,阮湘开车从珠宝店取回了林延述高中时送她的那条串珠手链。 这珠子的色泽在常年的佩戴中已经有些发黄黯淡,阮湘不忍它继续沉寂,送来珠宝店又好好清洗一番,现下修复完毕,倒是隐隐又重现出几份最初的光彩。 戴好手链,阮湘在咖啡店接上冯嘉瑶,驱车回家。 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人时不时地发出声音,突然变成独居,阮湘只觉安静的太不适应,便叫来冯嘉瑶陪陪自己。 三人组少了一个总觉得像丢失掉皇冠中央的某颗宝石,虽依旧粼光闪闪,但总觉遗憾。电话里,周韵筝的声音即使在免提的扩大中也显得毫无活力。 她刚从法国飞到意大利,这会儿时差还没倒过来,哈欠连天道:“你说这些艺术家们平常隐世归隐世,怎么一复出都赶一起啊,复活节不也没到吗,每天构思展览主题想得我头快炸了,等我回来你们一定要好好给我接风洗尘。” 阮湘笑着迎好,几人又远隔重洋地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走到小区楼下,冯嘉瑶再次确定道:“湘湘,你确定林延述真的出差了并且这两天不会回来对吧?” “对。” “太好了!”冯嘉瑶雀跃起来,“今天晚上多讲点你俩的爱情故事给我听,我最近实在太缺素材。” 阮湘笑容僵硬几分,没拒绝也没同意。 手机叮铃叮地弹出几条短信,冯嘉瑶正兴致勃勃地翻找最近的高分爱情电影,阮湘窝在沙发上点开手机,映入眼帘的又是未知联系人发来的骚扰信息。 这两天陈承毅信息不断,阮湘一次次拉黑他就换号重新来过,势要约她出来见面。 他前几日收到一张法院传票,因为林延述的事,阮湘打算把计划提前进行,目前她已经向当地法院递交了起诉状和陈承毅之前家暴的证据,准备将他告上法庭。 男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电话信息层层轰炸过来,语气也从一开始的苦苦哀求变成气急败坏的威胁。 阮湘对此早有准备,住址和工作单位一早瞒得干净,只要她不愿意,任凭陈承毅怎么托关系找人都难找到她的影子。 “别玩手机了,看电影看电影。”冯嘉瑶看出阮湘心情不佳,一把没收她手机藏在身后,“我可是要带你重温我少女心启蒙之作,请你给出你最诚挚的尊重来向此片表达敬意。” “没问题。”阮湘拿起抱枕递给冯嘉瑶,抱起面前的爆米花配合道:“你放吧,我已经调整好情绪,准备就绪。” 电影后半段的剧情催人泪下,饶是一贯对这种类型不感兴趣的阮湘都忍不住触景生情,拿纸巾点去眼尾湿润。 冯嘉瑶眼泪汪汪地靠在阮湘肩头,鼻尖擦得通红:“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哭。” “的确,但男主的性格也太拧巴了,每天伪装自己,这么小心翼翼的他不累吗?”阮湘虽然感动,但还是不太能共情。 冯嘉瑶层层分析道:“挥霍是因为得到的太过容易。男主永远在竭尽全力,所以他才对任何得到的事物与感情都战战兢兢,他不明白爱是心甘情愿地给予而不索要任何报酬。” “爱不是交易,不是你让我开心我才会来爱你。”冯嘉瑶叹口气,“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说男主怎么就是不懂呢。” 阮湘颇为认同这段话:“怪不得你写得小说那么多人喜欢,剖析人物还真是一针见血。” “我人物小传可不是白写的。” “那你来剖析剖析我。”阮湘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冯嘉瑶想了想:“你呀,你是张纯白的纸片,可以自如地折叠成各种形状,虽然边边角角永远锋利,但内里其实很柔软。” “那为什么要强调纯白?” “因为我觉得这既是你的优点也是缺点,优点是你不会沾染上任何颜色,缺点也一样,你从始至终都一直是你,这也意味着除了你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你。” 阮湘愣了下:“我太自我了吗?” “才没有。”冯嘉瑶努力组织更为贴切的描述,“就比如我们两个刚认识,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知道你更喜欢外向活泼的女生,就会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去发展引起你的注意,但换做你的话就肯定不会这样,我觉得你是那种即使喜欢到每天睡前想的都是他的脸,也绝不会勉强自己做一分一毫不喜欢的事的人。” “如果有天你真的变得外向活泼,那也是因为你自己觉得你需要外向活泼,而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外部因素完全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和看法,这特别好。但我个人又觉得,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有时候也需要在乎点别人的想法,不能太……咄咄逼人?” “知道了。”阮湘假装伤心地叹口气,“原来我们嘉瑶是这么想我的。” 认识这么多年,阮湘是真伤心还是装伤心冯嘉瑶闭眼听个语气都知道,一把将抱枕扔她怀里:“快看电影,一会儿有你哭的,我跟你说男主马上就要死了。” “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才不看!” “早说的话,你不就错过这份爱了嘛。” 电影结束,两人又点了外卖和啤酒边吃边聊,找周韵筝打视频疯狂干扰她工作,气得后者笔记本一摔,在冰箱里翻找出半根法棍,边啃边无能狂怒地控诉两人。 阮湘不知真的是心情太好还是借酒消愁,一杯杯酒不停地往胃里灌,吓得周韵筝隔着屏幕大喊让冯嘉瑶赶紧没收她的酒。 冯嘉瑶实在管不住她,只好给林延述拨去电话求救。 “林延述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赶紧管管你家阮湘!” 那边的声音沉默几秒,语气染上焦急:“她怎么了?” “喝醉耍酒疯呢,这会儿刚吐完睡着,又迷迷糊糊地喊着胃疼,胃药在哪儿?我找找喂给她。” “客厅电视柜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麻烦你再冲点蜂蜜水喂给她,要黄色标签的那个牌子,她特别挑。” “行。” 冯嘉瑶翻找半天无果,语气着急:“找不到药呀,我问阮湘她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哼哼说疼。” “那我现在回去一趟。” 冯嘉瑶问:“你不是在出差吗,怎么回来?” 林延述顿了几秒:“没事,工作提前结束正准备回来,原本打算给阮湘个惊喜来着,看来要等下次了。” “那你要多久能赶回来?” “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 “好,那我先喂湘湘喝点蜂蜜水?” “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冯嘉瑶赶忙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给阮湘喂下。 女生半个身体缩在沙发,指尖紧紧攥着毛毯,她脸颊晕红,眉心紧促,眼尾溢出星星点点的泪痕,脆弱的似乎一触即碎。 冯嘉瑶一阵心疼,见她唇形微动,凑近阮湘。 女生睫毛轻颤,字音泛有潮湿痕迹。 她说:“林延述,下雨了。” …… 男人神色匆忙地推开门时,冯嘉瑶正打着哈欠坐在阮湘身旁码字。 瞧见林延述,她眼眸猝然睁大,几乎不敢辨认。 面前的男人眼神黯淡,身型相较之前清瘦许多,额前几缕碎发凌乱地垂着,面容疲惫颓丧,整个人显得孤寂又狼狈,怎么看都不像是去出差一场,倒更像是刚从阴曹地府里拼尽全力爬回来。 冯嘉瑶愣了下,还是把他当救星般迎上去:“你可算是回来了,湘湘这会儿已经睡着,看起来貌似是没什么事了,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再喂她喝点药。” “谢谢,辛苦你了。” 冯嘉瑶不放心:“说实话,你是不是惹湘湘不高兴了。” 林延述沉默下来。 “我就知道,不然她怎么会喝那么多酒。”冯嘉瑶表情难道地严肃起来,“林延述,还记得你高中的时候答应过什么吗?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你可不要食言。” “等阮湘醒来我会好好和她道歉的。”林延述望向沙发上的女生,指尖轻攥,眼神里藏有不容置辩的心疼与愧疚。 “信你一次。”冯嘉瑶叹口气,挥手道别,“走了。” 伴随着“咔哒”一声,房门落锁,整个家里又只余他们两人。 林延述静悄悄地走近女生身边,哪怕是之前和阮湘吵架最严重的那次,他也从未如此胆怯。 见她睡得正熟,林延述稍稍安下心来,将女生整个人揽进怀里,抱去床上。 他拿起热毛巾轻轻擦拭阮湘的脸颊,双手,脚尖,想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这段时间的彼此冷静,看起来,他们两个似乎过得都不太好。 他是罪有应得,那阮湘呢,她再无辜不过,带着无以复加的真挚爱意想要帮助他,却一次次被自己的回避撞到遍体鳞伤。 台灯的昏暗光线下,林延述神色寂寥。 他眉眼低垂,静静凝视着床上已经睡去的女生,一种名为自责的情绪渐渐裹挟周身,将他拉入极寒风暴之中,连呼吸都变作一次次缓慢凌迟。 “阮湘。”他嗓音低哑,艰涩,珍视地拉住女生指尖,温声道:“总是在对你说对不起,但其实我最该对你说的是谢谢你。谢谢你惠临我的生命,谢谢你给予我生活的勇气,谢谢你让我能够关注到生活中的一草一木,谢谢你疗愈我,安抚我,谢谢你填补我内心的空缺,肯定我存在的价值,谢谢你让即使怯懦卑劣的我,也有一天能够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 “是我不值得,不值得你的爱,你的好。” “所以……”他点去阮湘眼尾湿润,低声道:“别再为我这种人流泪了,好不好?” 一片万籁俱寂的沉默中,回应她的只有女生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他听不到阮湘的答案,更庆幸自己听不到。 林延述站起身,收拾起客厅的满地狼藉,女生的手机扔在地上,手机壳的背面还是他们上次一起拍下的大头贴。 照片里阮湘满脸怔愣地看着镜头,林延述则唇角带笑,垂头吻上她的脸颊,眸中溢出款款爱恋。 好景不再。 林延述拾起手机,人脸识别自动解锁,一片未读消息的堵截中,他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威胁语气。 「总算让我找到你单位在哪里了,阮湘,明天立刻来家里见我,否则哪怕是鱼死网破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闻言,林延述闭眼,胸膛起伏、落下、循环、重复,再睁开眼时,眸里满是无可消解的恨意。 他回复一字,删除短信,将号码彻底拉黑。 再回到卧室时,林延述静坐在阮湘床边,目光眷恋。 城市里,外面的大楼即使夜晚也依旧灯火明亮。盏盏灯光化作聚焦爱意的镜头,一次闪烁似眨眼按下快门的声音。此刻,这些烟火平凡共同替他凝结,保留下温存的现在。 感受着女生身上的气息,林延述依靠墙面,长腿屈起,微微阖眸,与她一起渡过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轻盈的一个夜晚。 灯光把两人身影融为一体,藏去往日话语竖起的尖锐棱角,倒映在繁星闪烁的夜晚,分外温馨。好似从始至终他们从未有过间隙、分离。 天光大亮之际,林延述睁眼、起身、梳洗,从衣柜拿出阮湘新买给他的一款领带仔细打好,而后回到卧室在她额间留下一吻,转身离开。 女生无知无觉,面容在光影下泛出一层晨光熹微的暮色痕迹,似初升,又或是落日。 随着那扇缝隙跟进在男人手中渐渐闭合,那幕光影继而闪烁、窄薄、微弱,从一片云,一张纸,化成一根针,一滴雨。 “崆——” 她的世界,落入融融永夜。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0月31日。 找个机会,我们和好吧,林鼹鼠。 第119章 明月下西楼 久违的,洛城下雨了。 阴云密布,蒙蒙细雨,泥土的气味从绿意升腾,游移在空气之中。 阮湘站在窗边,伸出手指,有雨淋漓吻过掌心又流失在指缝之间,只余下片湿漉漉的冰冷痕迹。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地握紧掌心,任由指腹重压挤出湿润。 窗外有风扇枯树梢,水珠坠地响,摔溅的朦胧水汽四溢。阮湘望着这景,心中那份重物即将卸甲的安宁丧失大半,取之而来的是坏天气带来的忐忑与不确定性。 肩上忽然一暖,柑橘香味弥漫,她没有回头,任由披肩密密覆盖整个脊背,直到男人温暖的身体逐渐收拢腰肢,将她从后揽进怀里。 阮湘这才渐渐从雨幕回神,整理心情:“想好要对我怎么说了吗?” “想好了。” 林延述缓缓抬眸,和她直面外界那场倾盆大雨,把雨水每一次与地面的碰撞都转化为清晰字音。 面前的男人唇瓣张合,一字一句,把话语从心门剖开,上挤,将一颗颗带血字珠磨得红润从咽喉喂出,它们在此刻串成一条永无尽头的朱砂项链,轻轻蜿蜒过阮湘锁骨之间,而后小心地搁置在她脖颈摆放整齐。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胸膛起起伏伏如山脉连绵,阮湘越看越觉迷茫、困惑,乃至于最后她将整只耳朵捏起放至他的唇边屏气凝神去聆听声音。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浇进地板,吞没鞋底,泼湿衣角,掩盖秘密。 在这幕被猛然调台至狂风骤雨的诡片里,为什么独她一点也听不清? 眸光对撞间,阮湘讶异发现林延述的眼里居然没有自己,一双无神的黑色瞳仁装进眼眶,四肢温暖机械的重复动作,几句永远静默无声的坦白,共同拼凑出一个幻象中的完美赝品将她留在这里。 移开眼,阮湘无奈地笑出声来。 原来是又做梦了。 林延述,我在梦里,梦到下雨。 霎时间,黑云压顶,风声怒号,树断叶散,蝉喘雷干,随着意识复苏,眼前的林延述化为点点星光骤然消散。 窗外惊雷霎时轰鸣耳畔,将整个世界炸的地覆天翻。 天旋地转中,阮湘猛然睁眼,炽烈的光线透过窗帘刺进眼睑,一滴泪缓缓从眼尾滑落,无知无觉地将这世界从模糊擦回至清晰影像。 她弯下腰,一口气喘了又喘,接起手机。 酒坏人事,她差点便错过一个会议,好在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按照阮湘一贯的行为作风来讲,她本绝不会在昨晚喝酒,可感情偏就是一种会让人无底线降低原则的东西,它麻痹神经,搅乱所有自以为是的理性,似一场席卷而至的暴风,轰轰烈烈地把一切摧毁却又把一地狼藉扔在原地,轻而易举就把你揉捏成另一个你。 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阮湘拒绝了部门同事的聚餐邀请,让助理闻乔帮忙借一个充电宝过来,她的手机在下午踏进会议厅没多久便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处理。 一口气喝下半杯咖啡,阮湘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揉按太阳穴。她昨晚的酒虽然已经醒了,但身体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整个耳边落入千万只蜜蜂般嗡嗡作响,吵得她心烦意乱。 没过多久,闻乔略带疑惑的嗓音与手机铃声交织在耳畔,阮湘疲惫地掀起眼皮,盯向女生。 “湘姐,你的电话。” 阮湘没动:“谢谢,谁打来的?” “呃……是110。” 她眉心微蹙,这才接过电话。 闻乔并没离开,她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要请教阮湘,贴心地倒了杯热水过来。 阵阵雾气缭绕中,闻乔看到女人精致昳丽的面容逐渐随着通话时间拉长而变得苍白、凝重、扭曲,似一尊已经风化的雕塑,只需轻微的弹动便会彻底从内部皲裂开来,直至四分五裂。 闻乔抿了抿唇,半响,小心翼翼道:“湘姐,警察找你什么事啊?” 闻言,面前的女人骤然抬眸,眼尾微微抽搐。 她胸膛不住起伏,牙齿无意识地咬死嘴唇,哪怕下唇泛青到流血也没有松口。 闻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下一秒,阮湘毫不犹豫地朝外冲去。 “湘姐!湘姐!” 平日里的阮湘一向沉稳干练,哪怕大难临头都是副淡定从容的态度,闻乔来到公司也有小一年,从未见过她如此急色匆匆的模样,这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 闻乔担心地追出几米,又停下脚步。 她不知所措地“哎呀”一声,低声洗脑自己:“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 是假的吧? 一定只是一场无聊至极的恶作剧。 直到进入人满为患的医院,阮湘依旧在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不好笑的恶作剧而已,而当她终于来到抢救室门口,听着医生和警察连番在耳边讲出的话语,她才不得不被迫确认下刚刚那通电话内容的真实性。 ——她的父亲陈承毅被人在家杀害,而她的母亲阮甄重伤昏迷,现在正在医院进行抢救,情况不容乐观。 阮湘深吸一口气,牙齿轻咬舌尖保持镇定。 警察神色凝重,沉声道:“阮女士,出事之后我们调查了附近监控,发现在今天只有一位叫做林延述的男人来到过你父母家里。就在刚刚,我们查到这起案件的报警人也是林延述,但现在林延述手机关机,我们的人目前暂未查到他的行踪。” “据调查这名叫做林延述的男子是你的男友,请问你们近日是否有过钱财或一些感情上的重大矛盾,关于您父亲的死,目前他有极大嫌疑。” 沉默许久,阮湘眨了眨发黑的双眼。 她掌心一把按在墙壁,面无表情地支撑住身体,坚定道:“我想这件事之间一定存在巧合和误会,我和林延述并没有任何矛盾,他也绝不会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简单应付完问话,阮湘想到现在就连警察也找不到林延述的下落,心下忐忑不安。 她独自走到角落给男人拨去电话,可一次次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让阮湘的心随着机械音一起沉入海底。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点开通讯录,指尖却在看到未接通话时骤然泄力,差点便没拿稳手机。 为什么? 为什么林延述会在今天下午给她打来了56通电话,而每一通她都因为关机错过接听。 阮湘强迫自己冷静,点开未读信息里属于林延述的那个对话框,瞳眸一眨未眨,自上到下读取今日信息。 15点26分。 Citrus:「我做了件很恐怖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你。」 16点28分。 Citrus:「阮湘,我好想见你。」 18点42分。 Citrus:「不能当面和你说再见了,对不起。」 18点43分。 Citrus:「阮湘,我们分手了。」 Citrus:「相信我,离开我后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18点43分。 Citrus:「对不起阮湘,我食言了。」 Citrus:「我们之间没有下一个雨天。」 除了这些消息,她还收到了一条银行的汇款记录,林延述莫名其妙地向她转来了几乎是他全部家当的财产并配文自愿赠与,而后彻底蒸发在她的世界。 直到眼球传来充血的肿胀干涩感,阮湘才按灭屏幕,闭上眼,恢复呼吸。 她不住地洗脑,催眠,安抚自己。 陈承毅之所以会被人杀害一定是因为追债的人前来上门讨债,他是个赌徒,欠了那么多的钱还不上,他的死一定是那些人干的。 至于林延述……至于林延述……林延述他可能只是正巧路过那里,汇款是为了哄她开心,电话和信息是在逗她玩,就是为了报复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冷漠而已,一定是这样,林延述这人有时候还蛮幼稚的,没错,就是这样。 可……真的,会是这样吗? 无论怎么找补也想不出一个完美贴合情况的答案,整个推测逻辑漏洞多到她实在无法欺骗自己。真相似乎已经跃然纸上,阮湘崩溃地半蹲在地,掌心不知不觉间便已手汗淋漓。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射在她脸庞,将她半边侧颜与唇瓣晕染的毫无血色,整个人似墙皮脱落到极致的墙壁,白色油漆重重掩埋上去也掩藏不掉内里的灰败之意。 阮湘慌乱的,饱含希望的,重复机械地一次次给林延述打去电话,眼前的视线也随着不断循环的女声从白色墙体下移至身影覆盖中的黑色地板。 她头颅一点点垂入膝间,陷入无尽的绝望与仿徨当中。 终于,在又一次电话铃声的震动间,那边的男人总算接通电话。 他嗓音低醇,似乎没料想到会有这通电话,语调闲散道:“阮湘,有事吗?” 闻声,阮湘猛地抬头,语气急切:“迟辰,你现在能联系到林延述吗?!” “你男朋友你都联系不到我怎么可能联系的到。”迟辰打趣完,后知后觉地发现阮湘语气不对,嗓音逐渐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你们吵架了吗?他应该不会离家出走啊,他离不开你的。” 阮湘咬牙,嗓音颤抖:“是我把林延述赶走了,他现在下落不明,我怎么也联系不到他,迟辰你帮帮我好不好,你帮帮我,你帮我找一找他……” “我知道了,你先别急,我现在就去找他,到时候一有消息立刻给你回电。” 挂断电话,阮湘疲惫地望向抢救室大门,眼眶内不知何时已经挂满道道血丝。 如果*不是阮甄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实在抽不开身,她绝对会立刻冲去寻找林延述的下落,找他问个清楚。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找陈承毅?为什么要给她打那56通电话?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残忍地讲出分手?为什么要给她汇款?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林延述,你究竟为什么…… …… 林延述备忘录: 2026年11月1日。 无。 第120章 又如诉死别 直到冯嘉瑶急匆匆地赶来医院,阮湘才在她的陪伴下渐渐找回正常的呼吸与心跳频率。 烈烈灯光下,两人并肩坐在长椅,彼此沉默无声。阮湘疲惫地将额头支在虎口,细长身影投落在墙拉出一道刺目的黑色裂缝,正静静地等待着将她吞没。 “林延述呢,他怎么还不来?”冯嘉瑶有些哽咽,心疼地顺了顺阮湘背脊。 “他不会来的。”女人语气平静中夹杂着一股微不可察的,无力的恐慌,“加上今天我已经有十二天没有见过林延述了,现在人找不到,手机也是关机。” “怎么会,你昨天晚上喝醉后他不是还回家照顾你了吗?” 阮湘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冯嘉瑶表情讶异:“就昨晚啊,你喝醉后我打电话让林延述照顾你,他赶回来我才回的家,你居然不知道?!” 怪不得今天起床时家里如此干净,她还以为是冯嘉瑶打扫的,原来……各种线索渐渐交织,昨日脑海中的细枝末节被一点点倒放在眼前。 陈承毅,林延述,陈承毅,林延述,阮湘头痛欲裂地陷入回忆漩涡。 林延述突然去找陈承毅一定是因为再度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在和自己已经大吵一架的情况下,他绝没可能会独自过去。 重点闪过留下探索痕迹,阮湘突然想到昨天那条短信,她连忙点开手机,却没能看到陈承毅发来的那条未读讯息,甚至后者整个联系人都在屏幕里消失不见。 她屏息凝神,打开最近删除点击恢复,陈承毅发来的威胁话语张牙舞爪地再度杀在眼前,她读取内容,看到自己居然在昨晚回复了一个字。 「好。」 找冯嘉瑶对过时间,阮湘按灭屏幕,垂下手臂,自嘲一笑。 一切,就这么残忍地豁然开朗了。 “湘湘……说不定,说不定不是咱们想得那样,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她也希望事情会不是这样。 阮湘脖颈后仰,用小臂盖去眼前的刺目光源。 她嗓音泡在海面里,抓不到一根救她上去的浮萍:“林延述居然照顾了我一整个晚上,多可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我起来的时候整间房子只有我一个人,趁我醒来之前就跑掉,他到底是瞒了我什么才会这么怕见到我啊?” “嘉瑶,你知道警察跟我说什么吗,他说关于陈承毅的死林延述有很大的嫌疑,他报完警就失联,发消息说要跟我分手,又给我转来那么大一笔钱,现在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人,我真的好担心,好害怕。” 阮湘放下手,肩膀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我怕的不是他杀了陈承毅,他不是那种冲动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退一万步讲,就算林延述真的杀了陈承毅,那也是为了我,我认了,我怕的是他会出什么意外……他对自己的要求一直都高到苛刻,根本不允许自己有不完美的痕迹,我怕他承受不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后果。” “我甚至都能猜到他为什么要跟我说分手,他怕他拖累我,连累我,他怕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干扰到我的决策,所以他干脆先一步说分手,让我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地去做决定。” “他这人是不是很过分?”阮湘抿了抿唇,抓紧手指,嗓音发颤,“从始至终,他从来没为自己想一条退路,就这么放任自己孑然无依……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呢?” “如果真的是他杀了陈承毅,现在又和我分手,警察还在全城搜查他的踪迹,他的未来要怎么办啊?!” 冯嘉瑶手足无措地安抚着阮湘情绪,急得眼眶通红,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阮湘闭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那股濒临崩溃的躁动,努力让自己安定下来,直到…… 直到,抢救室深蓝色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直到医生饱含歉意地对她说病人因抢救无效死亡,直到盖着白布的阮甄从她面前轻飘飘地离开。 阮湘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似的,听着耳边冯嘉瑶的痛哭,回忆起阮甄最后那青紫交加的脸颊与身体,只觉眼里干涩,空洞,余下什么感情也没有了。 过去很久,阮湘才后知后觉般渐渐弯下了腰,开始尝试接受阮甄已经逝世的事实。 她腰背缓慢的,一点点不堪重负地折下去,像一扇门永远地关了上去,冯嘉瑶哭叫着抓住她的手臂往上提,阮湘想动,可却觉得怎么也使不上力,支撑不住这具从阮甄子宫里诞生的身体。 她膝盖砸在地面,头颅下垂,双手撑地,天花板光线射下来,聚光灯般密密麻麻聚焦对准身体。 不该是这样的。 阮湘想,她们是母女,是血脉共生的并蹄莲,是一只风筝的线与身体,是一本书的开篇和续集,不管是眼穿心死还是憎恶愤恨,不管是懊丧抑郁还是怨离惜别,她们都该有一辈子的双人戏可唱可打,互相纠缠。 阮湘早已做好余生被她刺杀的准备,可为什么现在这荧幕变成了她的独角戏? 她的母亲,她在这世界上最恨的女人,她最想留在身边的人,居然就这么随便地、脆弱地、轻而易举地死掉了,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阮湘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滴血砸在平滑的地板,无波无澜,无声无息,她茫然抬头,看见整片走廊空荡寂静,满目一片纯白之意,世界过曝在她眼前,光和死都无法回避。 冯嘉瑶单手捂住嘴唇,即使已经把眨眼的速度放得缓之又缓,眼泪还是仍旧从眼眶摔落。 阮湘不起,她便也和她一样跪在地面,张开双臂用力把阮湘搂进怀里。 “哭啊!”冯嘉瑶痛声道:“湘湘,你哭吧。” 阮湘脊背抖若筛糠,固执地把头从冯嘉瑶怀里抬起,视线死死凝望着空荡而又寂静的走廊,一语不发,好似整个世界对她而言已是真空,抽离所有维持生命的氧气。 夕阳长眠,夜黑如盲,城市灯火通明。 这座医院外有鸦默雀静的生,这座医院内是沸反盈天的死。 一夜未睡,阮湘麻木地在医院坐到天空泛亮,迎着微弱晨光,手机铃声突然接连不断响起,适时吵醒她昏沉的神经。 来电显示110,阮湘把手机放在耳畔,听到警察说林延述找到了,不过—— 他已经死了。 …… 好无聊的整蛊游戏。 阮湘又确定一眼电话,缓缓呼出一口气,忽然感觉浑身再度冷得厉害。 她把外套拉到最顶,蹙下眉头,再次询问,可得到的却依然是相同回答,没办法,她不得不放下手中事情,冷静地向警方要来地址。 林延述死了?他死了? 他怎么可能会死啊。 到底在乱讲什么?为什么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阮湘没和冯嘉瑶讲,怕这其中是误会,让后者白白心伤一场,只说去看看最近的殡仪馆便驱车离开医院,强硬地让冯嘉瑶回家休息。 晨光熹微下,目光所及皆是微光闪烁,警车围堵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把场面布置的整齐划一,道道黑黄警戒线戒备森严,却无论如何剥离不开生与死的界限。 阮湘下车,砸上车门,深度呼吸,挤进人群,穿过封锁,一路疾行,轻轻喘息,把脚步停下在目标地点。 视线锁定到尸体的那刻,她顿感如释重负,劫后余生地泄下力气。 阮湘面无表情道:“抱歉,你们弄错了,这不是林延述。我男朋友这人很注重自己形象,这尸体这么……总之我能肯定这不是他,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麻烦等有消息再通知我。” 语毕,阮湘转身要走,却骤然被淹没在人群中的一道熟悉嗓音掐住身体。 她身形僵立在原地,听到他说:“阮湘姐,这就是我哥。” 无奈,阮湘只好忍着烦躁心绪再度扭头,走近这具尸体,细细观察他的模样。 男人瞳孔浑浊,口唇外翻,手指皱缩,全身发白,水肿,溃烂,狰狞到可怖,令人欲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与林延述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阮湘目光滞钝,盯了许久,最终眼神停落在尸体的右耳处,那上面有一颗分外眼熟的黑色痣点,阮湘凝着那痣,恍惚见它变成无尽黑洞,把她吸入溺毙,掉落在无间地狱之中。 林桦越走过来,语气低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卡出,像是有什么重压砸在了他的命门之上。 他说:“我哥的尸体上有五刀刺伤,但是法医说我哥是自杀。阮湘姐,你信吗?他站在这条湖边生生捅向自己五刀,然后走进了这片湖里。” 阮湘身体神经质地发抖起来,四肢冷到发麻,她脚步往后退去,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肉眼可见的事实。 林桦越嗓音越到最后越用力,他一把攥住阮湘手腕,想拽着她再度走近林延述。 指尖在手腕交错躲避间拽断手链,顷刻间所有珠子尽数断落,砸在地面发出震天声响,零落满目。 温柔和煦的日光暖阳下,阮湘怔住一秒,身体地震,五脏六腑开始剧烈尖叫,她拼命挣脱林桦越掌心桎梏,慌张跪倒在地不断用掌心回扫串珠。 大衣下摆蹭刮间浑染泥黄尘土,尖锐草根刺入掌侧划出血灿灿的红痕,阮湘恍然未觉,任由鲜血一路滑流袖口,染出暗红。 她双手不停游移,狼狈地抓起一颗颗沾染着泥土与血色的烟灰色珠子塞进口袋,猩红着双眸大声强调:“这是林延述送我的手链!” “人都死透了!你还要手链有鬼用?!” 林桦越不管不顾,强硬地拽住阮湘手臂往前拖,往上扯,他毫不留情,一定要她直视林延述腰腹间层层交叠的刀伤。 “林桦越你别碰我!” “你先给我站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哥是为什么要自杀?!” “你别碰我!” “你给我过来!我叫你站起来!” 混乱拉扯间,阮湘急促喘息,被动起身,而后毫不犹豫地反手在林桦越脸上狠狠甩去一掌。 啪—— 霎时间,清脆掌声划破周围所有喧嚣吵闹,只余一阵安静的窒息。 阮湘双目猩红,垂下右手,鲜红色的血液一路流淌指尖,滴滴坠落在泥地之中,浇灌出一颗颗鲜血凝成的腐烂虫洞。 她胸膛剧烈起伏,另只手攥紧掌心硬珠,眼神死死刺向林桦越错愕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我叫你别碰我,你听不到?” 阮湘吐出一口气,指腹用力向上抹去眼尾滑落的湿润。血迹染色,将她精致莹白的面颊绘出一道清晰伤疤,红白交映如瓷器裂痕,皲裂在她这张面无情绪的脸上。 在众人诧异震惊的目光下,女人就像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疯子般再度蹲下身,在林延述高高架起的尸体旁固执地一颗颗拾起散落的珠子。 终于,所有串珠失而复得,回归原位,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却总感觉像丢失了命运那般涩然。 阮湘蹲在地面,呆呆凝望双手,抬起头才发觉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而日出是那么刺眼,把她照耀的近乎灰飞烟灭。 黎明破晓间,她迎着太阳跌跌撞撞站起身,一步步踩着光线回到林延述身边。 从一个人变成一具尸体,丧失的温度会丢在哪里? 阮湘伸出手,去触碰林延述在阳光下的面容。 冰冷。 去握住林延述在阳光下的掌心。 冰冷。 去抚摸林延述在阳光下的胸膛。 冰冷,心跳寂静无声。 天际间,翻腾滚烫的暮金朝霞将浓云烬燃,平等地投射下来,铺盖在每个人,每棵树,每只鸟,每栋房屋的身形之上,点亮万家。 望着四周人影交错,阮湘只感到匪夷所思。 为什么唯独林延述的身上还依旧冰冷一片?为什么太阳的暖照不到人心里面去?为什么在这阳光普照的时刻里,她却痛到欲死。 深呼吸,吐气,再度低头。 阮湘看到林延述腰腹密密麻麻的淤青中,有五道边缘泛白的深重伤口杂乱无章地排列在眼前,这刀伤更像是被某种害虫啃咬出来的洞口,从内里就开始发散溃烂。 阮湘手腕抖颤,掌心抚摸过去,不得不开始缓缓接受事实。 她要接受人总会死,接受林延述的自杀,接受他的分手,接受他就这么潦草又残忍地离开了她的生命,而他的所有对她而言都变成了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迷题,一团撕扯不开的毛线。 她缠绕其中,只是站在这里就压抑到窒息,痛到挫骨锥心。 她接受。 但,绝不原谅。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1月2日。 无。 120-130 第121章 既定的结局 要怎么做,才能分清梦境与现实? 靠痛感吗? 太平间外,阮湘独自站在门口,眼神凝望向前方,开始尝试着像林延述那般用手指刺向腰腹。 拇指和食指合力夹住腰间一块软肉竭力咬下去,有些痛,但只是让人蹙眉的程度,于是她渐渐加上中指,无名指,小指,五根指头恶狠狠地钉进腰间,像在受刑,她张开唇瓣,小口小口嘶出凉气,面容扭曲出一片痛苦神色。 很痛,但比起心脏的位置,这只能算是一盘清粥小菜。 林延述有这么痛吗?林延述会这么痛吗?还是他永远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阮湘牙齿咬住下唇,泄力地松开手,有些无助。 为什么现下痛成这样,这噩梦还是醒不过来? 她垂下头,眼前发黑,几乎有些站不住身体,只能扶靠在墙面捂住心脏发出濒死般的喘息。 手机从口袋里发出尖锐响铃,钉子般锥入耳膜,阮湘接通电话,瞳孔骤颤,很快又一次驱车赶往警局。 电话中,警察告知阮湘,他们在陈承毅家的客厅里找到了一枚位置隐秘的监控,而当天所有的案发经过都存储在这枚监控之中。 关上车门,望着朗朗晴空,阮湘忽然不敢迈步走进警局。 明明想要找寻的真相距离自己就只有一步之遥,她却又胆怯下来,不愿面对现实的疾风骤雨,就好像只要不掀开那扇棺材,你永远都可以欺骗自己里面躺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丁。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阮湘在心中警告般问向自己。 她没回答,只走进去,步履不停。 电脑播放出并不算清晰的灰白画面,像观看一场老式的胶片旧电影。阮湘站在荧幕前,暂时失去了眨眼的能力。她将视线长久地凝在画面之中,似一滴即将燃烧殆尽的烛泪,缓慢地爬行,永久的凝固,再由火引燃,等待烧到灰飞烟灭,无影无踪的那一时刻降临。 屏幕里,陈承毅拿着两份保险走到阮甄面前,他显然酗酒过度,走路连基本的直线都难以维持。男人面目狰狞,强硬地将保险塞进阮甄怀里,而后者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内容,便毫无任何反抗之意地签下名字,盖上指印。 那是一份签署了阮甄名字的意外险,受益人则是陈承毅。 签过之后,另一份保险又被陈承毅摔扔在阮甄面前,不知说了什么,阮甄的态度逐渐变得强硬起来,她一改往日懦弱态度,甚至直接将手中保险单撕碎在陈承毅面前,来诉说自己的绝不让步。 阮湘心脏一颤,清楚这份被阮甄撕碎的保险是陈承毅买给她的。 案发当天她便已经从警察手中见到过这两份保险,只是当时的她并不明白另一份为何会被人撕碎…… 阮甄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对自己一向极为冷漠吗,现在又为什么要在她看不到的境地里做出这副好母亲的姿态。 阮湘牙齿死死咬过下唇,直到口腔传来铁锈味道的血腥之气,她才恍然想起要恢复呼吸。 画面继续流动,阮甄反抗的行为似燃烧鞭炮的引线,一瞬间便将陈承毅的怒气炸至地覆天翻。男人拽住她的头发将她砸在桌面,不停用阮甄的脑袋连续撞击,后者反抗无果,挣扎中竭力抓住一个花瓶向他头上砸去。 明明该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可那一瞬,阮湘却仿佛听见了花枝锯裂的叹息。 玻璃残片零落满地,一步一星,星上染红,一颗一粒,像阮甄小时候剥好喂进她嘴里的石榴籽,吃进去的是甜滋滋的母血,吐出来的是残余的白骨森森。 阮甄的骨头被陈承毅用一家之主的嘴巴咬断,被他用无法反抗的暴力咀嚼,被他用如影随形的恐惧镇压,一点点消化在他日益丰满,贪婪的腹腔。 场景定格,镜头拉远,阮甄了无生息地倒在地面,身体是破开的石榴皮,开膛破肚地被人取出果实,榨取利用价值,而后分类成厨余垃圾。 即使这默片哑剧没有任何声音,耳边仿佛也能听见女人的哀嚎惨叫。愤怒变成烈火,烧过痛苦的海水,将五脏六腑蒸发殆尽,只余一具无力泄愤的躯壳。 阮湘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可那尖叫依旧长久未熄,她这才恍然发现那痛声竟来自自己的身体。 她想逃,脚步却无论如何无法挪动一分,有冷汗从额头滑落,青紫血管在脖颈处突裂,阮湘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她明明没有知觉,无法呼吸,可身体却还是在维持运转,继续接下来的演绎。 “阮女士,您还好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警察暂停视频,温声关切道。 “没事。”阮湘睁开眼,“继续。” 鲜血满溢,静静流淌,和黑白画面融为一体,变成道工业化后的污浊河流。 阮湘视线扫过交叠的人体,散落满地的酒瓶,泛起霉点的墙面,蛛网围困的角落,最终,停落在了嗡动的铁门。 似心有所感那般,下一秒,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青隽身形出现在眼前。眸光相撞中,阮湘再度遥遥堕进那双墨色瞳孔之中。 几秒凝视后,林延述移开目光。 确认监控还在,他加快脚步走进室内。 时间回溯,黑白转彩,屋室寂静,只有风吹动窗外树叶所发出的窸窣声与微不可察的,男人粗重的喘息。 陈承毅家的大门没锁,林延述清楚这人是在等待阮湘的到来。 时隔多日,他瞒着女生又一次单独来见陈承毅,尽管清楚阮湘知道这事后一定会在心里给他判处死刑,但林延述依旧义无反顾,几近偏执地想要替她解决她人生中最大的灾祸。 可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望着倒在血泊中呻吟的女人,林延述瞳孔地震,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打算报警,可男人的怒声厉喝却在下一瞬间打断了他的动作。 陈承毅跌跌撞撞站直身体,挥舞起手中的保险单,那上面红纸黑字,被透明胶带不伦不类地拼贴在一起,随着男人摇晃的力度散架解体,碎尸一地。 “延述啊。”他微笑起来,视线向后扫去,“湘湘呢,她怎么不进来?” “是不是又藏起来了?这丫头总是这样,也不知道她妈怎么教的。”陈承毅把手中残缺的保险单递向林延述,“帮帮叔叔,等下你让她在这上面签上名字。” 林延述垂眸,看清文字内容,指尖猛地收紧在掌心:“你让阮湘签这个什么意思?” “人总要为自己做点打算啊。”听见令他心烦的呜咽声,陈承毅退回至阮甄身边。 他面无表情地拎起她的头发,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警告道:“老婆,我们男人说话,你一个女人就别插嘴了吧?” 即使呼吸的权利被尽数剥夺,阮甄也依旧竭力睁开肿胀的双眼,她近乎是恳求般地望向林延述,不停摇晃着血流如注的脑袋。 “陈承毅,你再不放开阿姨我就报警了!” “报啊!你敢报警我就敢杀了她!”闻声,陈承毅像是被激怒一般,双目猩红,呼喘着粗气拿起餐桌旁的水果刀,“又是你来,这贱人又骗我了是不是!林延述,你现在就让阮湘来见我!你知不知道那群高利贷把我逼成什么样了?!跟我断绝关系,她想得美!她是我陈承毅的女儿,就算去死我们一家三口也要一起下地狱!” 男人面露凶光,理智在酒气的氤氲下不剩几分,此刻哪怕只是一字不合他心意,都极有可能为阮甄招来杀身之祸。 林延述手心发汗,硬着头皮咬牙附和下来:“叔叔你先冷静!不就是钱吗,我有,我可以给你,你先放下刀。阮湘还在路上,我现在就打电话催她快点过来。” 陈承毅揪着阮甄头发的手指越发用力,像是在发泄这些年隐忍的怒气:“老子去赌博还不是为了养这个她不要的妈!阮湘凭什么瞧不起我?她以为她算个什么东西。不给我钱,老子有的是办法能从她身上拿到,早晚有一天我要让这贱丫头知道什么是自作自受!” 林延述喉结滚动,语气放缓,紧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缓步靠近:“叔叔,阮湘还不懂事,缺钱你就和我说,我保证我会和之前一样竭尽所能去帮你,我发誓。” 闻言,陈承毅神色才略有缓和,他是个很宽容的男人,总愿意对钱网开一面。 握住刀柄的手垂放回身侧,陈承毅试图将阮甄从地面拽起,酒意侵袭大脑,使得他动作较比平时迟缓笨拙不少。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林延述趁其不备,找准机会快速上前,一把拾起地上的酒瓶猛然砸在了陈承毅额头之上。 男人顿时闷哼一声,在还没反应过来时,紧接着就被林延述一脚狠狠踹在胸膛,踢开数米开外。 “畜生。” 怒意在胸腔翻涌,几乎是竭力忍住补上几脚的冲动,林延述快步搂起气息奄奄的阮甄,冲着地面的男人嚷吼道:“陈承毅,你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她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就非要执着毁掉她的人生?!” “别说了……延述,走……”阮甄惊魂未定,整具身体只有依靠着林延述的力量才能勉强站起身体,她蠕动着惨白的唇瓣,费力喘息道:“今……今天的事情,别让阮湘知道。” 林延述低声答应下来,扶着阮甄快步朝门外走去。 光亮就在咫尺之间,似乎下一秒就能沐浴在阳光之下重获新生。 林延述突兀想起上一次踏进明亮,还是阮湘散步时挽着他的胳膊说,等他们以后都七老八十了,走不动了,就搬两把躺椅,在树下晒着和煦日光闲聊,打盹。一定会有好奇的年轻人问爷爷奶奶,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这时候她就可以用平淡而又炫耀的语气说,我旁边的这个人啊,已经陪了我一整个人生!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我想在忘却一切的下次生命里,也和他长久,永远地在一起。 那你们不会腻吗?阮湘模仿起年轻男生的语气,笑着问向身旁的林延述。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真爱一个人,会在彼此相处陪伴间得到一种最温暖的平静,最淡泊如水的幸福,那是任何快消品和外部刺激都无法挑起的,内心深处最难寻,珍贵的情感,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又怎么舍得会腻? 又怎么舍得,因为自己的怯懦将它丢弃。 于是林延述在这一刻决定道,等他走出这扇门,等他把事情全部解决完毕就立刻去找阮湘道歉。 七步。 昨晚的事情让他清楚知晓,即使他在自己眼中万般糟糕,也总有人会甘愿为这样卑劣的他落下一滴泪,而又因为那个人是阮湘,他不忍,他悔恨,所以哪怕剥开这层虚假的人皮,哪怕数十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他也该让阮湘去认识那个真正的,胆小如鼠的自己。 五步。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雨天到来之前就向阮湘坦白他所隐藏的一切,哪怕阮湘恨他,厌恶他也没关系,也不要紧。林延述想,他会守护她所珍爱的一切,陪在她的身边,等到阮湘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说不定,结果并没有那么糟呢? 三步。 他会等到,他们的以后。 两步。 一定。 就在脚步即将迈过门槛,通往新生的瞬间,林延述却仿佛听到有什么声音呼啸在耳畔。 那声音尖锐,嗡鸣,惨戾,似一根针。 一根用来刺醒美梦,扎穿泡泡的针。 下一秒,身体骤然被一道重力死死向前推去,拼尽所有,竭尽全力。他瞳孔骤颤,躲避不及,在霎时从房间摔出,掉入整片耀眼的明亮之中。 “砰——” 五彩斑斓的泡泡连番炸开在眼前,淌出成片的猩红血海,林延述呆滞地死在原地,看到刀刃破开阮甄背部,插入女人枯槁的肌理,带出撕破耳膜的惨叫。 随后是狞笑,几乎猖獗的狞笑,陈承毅握着刀把,白刀进,红刀出,一刀,两刀,他说想跑,你们门都没有! 血刃高举,在即将落下第三刀的刹那,林延述毫不犹豫地再度冲进房间,双目猩红地回到那片阴翳,与陈承毅交缠厮打在一起。 刀刃划破肌肤,割伤领带,有血溅落,在房间里溢满浓重血气,将这里浓缩成最小型的人间炼狱。 他们在这里变成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直到刀尖再次没入身体,直到温热的鲜血吞噬过整个双手,直到愤怒退潮,他才恍然想起伦理道德,重塑规则秩序,直视这一地狼藉。 林延述唇瓣抖颤,猛然松开刀柄,撤开血淋淋的双手,大脑唯有长久濒死的空白。 他的身下,陈承毅瘫倒在地,眼白满是浊黄,男人喘息,鼻腔呼出重重的酒血腥气,缓缓看向了自己残破的身体。 而后,他诡异地扬起一个微笑,似大仇终于得报。 “我确实没办法毁掉阮湘的人生了。” 血丝不断从他唇角满溢而出,陈承毅笑不可止,喷出一口鲜血,在此刻携带着最浓烈的报复与快意,一字一句朝他刺杀过去。 “林延述,现在毁掉她人生的人,变成你了!” “阮家的女人,我一个也没有放过,一个……也不会放过……”陈承毅眼睑颤动,气息渐渐低弱下来,他裹满恨意的眼珠最终卡顿地转向阮甄的位置,而后彻底静止,归于死寂。 迟来的恐惧慢慢延着脚踝向上攀爬,犹如刀锋舐颈,林延述跌跌撞撞站起身,握紧那段划破的,阮湘买给他的领带汲取力气,惶恐而又迷茫地来到阮甄身边。 眼前满地鲜红,女人的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犹如地狱。 她像是已毫无求生的欲望,只轻声道:“别……别管我了……孩子,走,你走,我求你……走吧!” 走? 他去哪里? 他还能去哪里? 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地。 林延述喉结滚动,拿出手机。 120,110,他有序拨打,平静叙述,眼前一片水雾蒙蔽视线,林延述掌心擦过眼睛,而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带着满身鲜血离开了他亲手造成的地狱。 …… 不知过去多久,不知脚步游移到了哪处,林延述带着莫大的绝望感停下步伐,将自己随便藏进了一个逼仄阴暗的巷口之中。 身体终于得以痛苦地滑落在地,他呆滞望向手上干成疤痕的血,似乎从未想到过自己会犯下如此滔天的恶,于是每滴赤红灼烧在身体,浓缩成了陈承毅临死之前那句怨毒无比,字字泣血的诅咒。 他说:林延述,现在毁掉她人生的人,是你。 这个事实在瞬间将他拼尽全力凝聚成的幻想尽数粉碎,下一秒,矿泉水瓶盖被林延述惊惧地扭开,倾倒。 澄澈水流洒在掌心,他竭力洗去血腥,而后颤抖地看着它裹挟血迹流淌在地面。 他忽然好后悔这么做,后悔把刀刃插入陈承毅的身体,一刀两洞,两刀四洞。地面血流成河,浑染进他人生这潭本平伏明净的潮水,于是刹那间风暴袭来,水流动荡,赤红逐渐汹涌地淹没所有关于未来和以后的幻想。 不甘与悔恨交叉充斥在心腔,林延述绝望地流下泪水,掩面落泪。 在此刻,他对自己的恨意达到了巅峰,他确信他把一切都给毁了,林成责说得的确没错,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以后。 日后的事情林延述已经能够料想,无非是他承受牢狱之灾,阮湘顶着众人非议与形形色色的鄙夷目光坚定地守在她的“杀父仇人”身旁。她的伤疤会被好事的围观群众层层扒出,她的痛苦会在不断自证中加倍积累,而她的未来,她光明顺遂的人生将会因为他彻底破灭,就此陷入长久的不眠黑夜。 是他的贪婪和自私把阮湘残忍地拉入无底漩涡,是他害了阮湘,是他毁了阮湘的人生,是他搅乱了她前进的轨道,林延述双眸灰败,几近崩溃地想道,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认识,这样她的路径就一定会在通往未来的这条康庄大道上平走不移。 阮湘何其无辜,何其善良,她该拥有她想象中那般美好纯净的一切,哪怕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并不是自己。 至于他…… 林延述眼睑低垂,手指刺向腰腹,麻木而又冷静地审判道,他就是个让一切不幸加倍的罪魁祸首,他自以为是的守护是错,贪恋是错,侥幸是错,靠近是错,他害阮湘已经太多,现在唯一赎罪的机会,唯有以死来拨乱反正。 只要他死,阮湘就不用再为他浪费时间,付出任何心力,更不用为他的隐瞒而感到痛苦,为他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承担后果,接受众人的*非议与评判。 这是这道错题唯一且必须的修正方法。 尽管阮湘可能会痛苦一时,但时间总会抹平这段回忆,他们相爱的时光对她的漫长以后来讲简直太过渺小,她的顺遂未来很快就会覆盖过这段不值一提的灰暗时日,成为供养她人格的肥沃养料。 思虑后,林延述拿出手机,冷静地给阮湘拨去电话,他决定跟她做一句最后的告别,在试卷的答题栏上写下名字,交上答卷,让这个故事有头有尾,画上一个哪怕并不圆满的句号。 暮色四合,世界好似落入寂寂永夜,林延述闭上双眼,呼吸浊重,静静聆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机械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没关系,林延述睁开眼睛,抹去眼尾的冰冷涩意,宽慰自己那就稍后再拨,反正他已经替阮湘解决了她人生中的最大灾祸,现在,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就只剩下,他自己。 临走之际,伴着薄云天色,林延述起身,看到一只细小的蚂蚁正在水与血混合的河流里四脚朝天,拼命挣扎,于是他伸出手将它捉起,再轻轻放回陆地。 他还欠阮湘一个交代,还欠她一个无忧的未来,林延述想。 自己不能再瞒她了。 等一切处理完毕,他会走的。 走向自己早在十六岁新年夜当天,就该执行的结局。 第122章 从不曾同路 盯着林延述最后从大门离开的背影,阮湘眨了眨干涩的瞳孔,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滑稽残忍又不可思议。 她的母亲被他的父亲杀死,她的男友又在误杀了她的父亲后选择自杀,她在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恨,更没有生活的力气。 能够支撑她坚持的一切全部在眨眼间摔个粉粹,被风吹走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她一人呆愣在原地,绝望到不知所措。 阮湘甚至哭不出来,她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这事实就像个冷笑话,冷得她如坠冰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近乎是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阮湘径直走向林延述的房间想要寻找他曾经回来过的痕迹,可当指尖真正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时,她却好像忽然卸掉了浑身的勇气。 阮湘清楚,只要推开了这扇门,只要找寻到那块名为林延述的最后一张拼图,他和她之间就真的迎来了终末之旅。 没有谎言,没有隐瞒,甚至没有告别,爱会消散,一切也都会归于平静,唯有不甘与怨怼长久不熄,将活着的人丢入火焰焚烧的地狱。 阮湘牙齿咬住已经溃烂的下唇,指尖打颤,用力下压,终于,下定决心地打开了房门。 光亮扑面,男人房间整洁的一如既往,在他们分开的这些时日里,阮湘怕自己沉湎于分别的痛苦没有一次进过林延述的房间,他走时什么样现在便还是什么样,唯一不同的是…… 阮湘瞳孔颤动,快步上前,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封信件,她看到信纸上还有零星的血迹斑斓,似场匆匆而别的雨季。 她指尖轻轻摩挲过去,仿佛还能触碰到林延述落笔时留下的残余温度。 这算什么,给她的一封遗书吗? 神情涣然地拆开信件,阮湘眼神凝落字首,唇瓣抖颤,嗫嚅着读出那字体再熟悉不过的一字一句。 “阮湘,展信佳……” 见字如面(黑笔划去),承诺给你的很多事情,对不起,我都食言了。浪费了你人生中这么多的时间和感情,我罪无可恕。 陈承毅的确是被我杀死的,事情的经过或许你已经在我放的监控里看到了,我不想浪费笔墨为自己辩解,结局已定,我的确是一个糟糕的伴侣,但所幸你止损及时,没有继续在我身上投入沉没成本。 记得分别前我曾答应过你,在下一个雨天会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我等不到了,于是只能将未宣之于口的话语写在这里,希望能借此在我生命的最后,多兑现些我曾承诺过你的事情。 其实在我们刚认识时我就在骗你,我总是简略地讲述着我的家庭,却对造成这一切的根源绝口不提,卑鄙地利用着你的善良和同情心,甚至现在直到临死之际也不敢和你当面剖白自己,只怯懦地写下这份不知道是该叫遗书还是忏悔信的文字,来以此换取一丝赎罪后的安心。 我的父母并不是洛城人。他们从偏远的山区逃出,为了不再遭受偏见,成为他人眼里与城市格格不入的蚂蚁,他们付出了数不尽的努力,白手起家打拼至今。 我是母亲早产生下的孩子,我出生后不久,他们便发现无论我学什么、无论他们怎么教,我都比其他同龄小孩要愚笨许多。 那会儿他们事业才刚刚起步,四处忙于应酬。本地人排外,我父母因为身份、口音受尽白眼和歧视,所以他们更加无法忍受我的笨拙与反应迟钝,怕会遭受更多的白眼与嘲笑,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我扔给了农村的奶奶。 在我两岁时,他们又生下了我弟弟林桦越。像是上天对于误丢下我给我父母的补偿一般,林桦越是个他们理想中的聪明小孩。也是同一年,他们的公司飞速打响名头,产业链不断扩大,于是我这个瑕疵品便更理所应当的被他们刻意遗忘在角落,无所谓幸福,无所谓生死。 直到有天林桦越在我父母丢弃的垃圾堆里发现了我的满月照,才发现自己还有个哥哥,闹着要接我回去陪他。随后我父母马不停蹄地将我带到城市,在发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笨拙,甚至满嘴乡话后,便开始每天把我关在家里学礼仪、普通话等各种一系列枯燥但却能让我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你一直好奇的我为什么会撬锁,其实也是在那段被关禁闭的时日里学会的。某次我不小心将房间点着,想逃出去却发现大门紧锁,无论如何也无法自行逃生。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我便想办法学会了这个生存技能。 记得有天家里来了个很厉害的叔叔,做客时无意中问起我,我父母都说我是保姆的孩子。他们实在太怕我给他们丢脸,更怕别人记起他们的过去。 而我一直无法对你诉之于口的淤青,也是由此展开。 最开始的伤是讲不好普通话时我父亲掐的,因为掐在腰腹的疼痛感既能让我长教训,又不用担心伤痕被别人发现。他对我说这是我不够优秀的惩罚,让我看到这些淤青就知耻、知错。 久而久之,哪怕是他因为我的表现还算看得过去而暂时停止了体罚,我也延续下去了这个习惯。 因为我发现这样扭曲的疼痛感可以带我一瞬逃离现实,让我知道我的身体和精神还没有完全麻木,同时也让我清楚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比起自毁,这些淤青倒不如说是我的一种自救方式,起码在遇见你前是这样的。我警告自己的错误,带着这些伤苟延残喘,努力变成另一个完美的,符合我父母期待的自己。 其实某些时候我也能理解他们,我奶奶爷爷那一辈都是农村人,他们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让我有能依靠的底气,我应该要知足,懂得感谢。我也清楚我不如林桦越,于是总竭尽全力把一切做到最好,但人总是贪心的,明明我自知不配,却还是想要得到他们的爱、他们的夸奖,想要一个赞许的目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落至如此境地,咎由自取。 所以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做得够好,如果我能成为他们理想中的那个小孩,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似乎是为了应证我这个想法,有天父亲带给了我一个独属于我的教具,俄罗斯套娃。你或许见过它,就是我藏在柜子里那个丑陋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玩具。 父亲告诉我套娃是从最小的那一个开始做起的,而后逐渐放大,完善细节,套娃越大画师可施展的空间就越多,随之也会变得越发精致,而只有精致的套娃才会引人注目,获得被人喜欢与选购的可能性。而我的存在,就是那个藏在柜子里,不会被任何人投来目光的、粗头笨脑的玩具。 但这一切其实是可以改变的,父亲对我说,只不过代价是熬过剥肤之痛变成另一个完全陌生但却精致的自己,至于原来那个丑陋的玩具,在你光亮如新后,谁又会在乎他被丢到了哪里? 为了被父母喜爱,我开始忍痛尝试着为自己打造出一层层精巧,但却又与自己完全相悖的躯壳,而最后的成果便是你爱上的那个,除去有些时刻会无法自控地流露出真实的自己外,还算是完美的林延述。 在刚成型的那段时日里,我也真的曾得到过“他”给我带来的满足感,可很快,一股强烈的落差便席卷而来,因为我清楚,所有人喜爱的并不是那个真正而丑陋的我。 不知道从何时起,那样所谓精巧的我只机械地完成父母交给我的任务,毫无生机。 直到我遇见了你,阮湘。 你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吧,你的存在拯救了我三次生命。 第一次,是我们的初遇。 中考毕业的那个暑假,就在我第一次向你表白的那条江边,我和你初遇。当时的我因为信念崩塌在江边漫步,望着在夜色中明净起伏的江水,那是我不知道第几次想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然后我遇到了你,你拖着受伤的右脚踉踉跄跄地经过我的身边,很奇怪,明明头上并没有积雨云,可我的世界却灌溉下倾盆大雨。在这片雨里我终于得以稍作喘息,问摔倒在地面却又独自爬起的你是否需要帮忙? 当时的你神情冷漠地回过头,对我说:谢谢,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而后离开我的身边,朝着有光亮的地方步履蹒跚地前行。 那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跟上你的步伐,或许是出于第六感,又或者只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就像我当年无论如何也想要学会撬锁一般。在你的背影离开我视线可及之处前,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移开目光。 很幸运,后来我在开学典礼上再次看到了你,又在班级里与你再一次相遇,虽然你完全不记得我的存在,但没关系,有些事情只用我记得就好。 我第二次被你所拯救,是在高一下学期到来前的那个新年夜。 你应该对那个夜晚也记忆犹新吧?阿姨伤痕累累地倒在桥洞下面,你哭着向我打电话求助,问我能不能来帮一帮你。其实那个时候的我站在顶楼的天台上正准备轻生,如果没有在当时接到你的电话,下一秒我大概会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也许是天意所为,我接到了你的求助电话。阮湘,虽然当时你可能只是病急乱投医打来了一通电话,但听到你声音的那刻,我知道了我的存在还有意义,我并不是一团看不见抓不到的空气,就算我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但起码,我是被你需要的存在。 自那之后,想要被你注意,想要与你并肩而行的想法支撑着我继续苟延残喘了下去。 我第三次被你拯救,是在高二秋游的捉迷藏,在你的劝慰下我开始尝试不再禁锢自己,想办法离开那串囚禁在内心的枷锁。 当时我问你,你会和我一起逃吗?其实并没有抱着你会回应我的想法,可你却对我说:好啊,我们一起逃吧,盟友。 于是在那刹那我有了想要前行的目标,和你一起的目标。再后来在你的鼓励下我成功搬家,你买下无拘无束送给我当乔迁礼物,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其实我私底下在偷偷喊它们软软香香,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私自给它们改了名字,抱歉啊,阮同学。 其实写到这里,我惊觉你已经拯救了我四次。那第四次就是现在,对你进行的这场告解圣事让我的内心再次久违地回到平静,等写完这封认罪书,我应该就能了无牵挂地压着陈承毅走向黄泉路了吧? 我希望如此。 阮湘,不知道你是否坚持看到了这里,如果真的看到了,我甚至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开心是即使知晓了我是这样卑劣的我,你也愿意看到这里,但更难过于哪怕我已是这样的我,你也依然选择看到了这里。 我想我此刻的心情,或许就是我之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的,人类为爱而软弱的时刻。 这样软弱的我,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可这份爱也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无耻,卑鄙。 因为从一开始我对你的感情便并不纯粹,甚至于还抱着利用你活下去的想法在接近你,用尽各种办法吸引你的注意,让你爱上了一个我伪装出来的虚假外壳,一个我倾力打造的完美人设。 不是曾经和你说过我身上的淤青是因为太幸福了,想要保持清醒才去掐的吗,其实这些话并不完全是骗你的,我的确也在用它保持清醒,清醒地告诉自己这样的爱,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我该拥有的。 一切的爱,都是我冒名顶替换来的。 我们的地基从一开始就不稳健,所以最后坍塌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对吧?对不起,阮湘,自私的我并不敢告诉你,你爱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我拼尽全力所塑造出来的空心幻想,我没有做到金玉其外,却是实实在在的败絮其中。 其实自从你答应我的告白之后,我每天就在极度快乐与惶悚不安中摇摆度日,我怕这样幸福的生活会在下一次睁眼时结束,更怕它被我亲手毁掉,一地狼藉,明明我清楚这是我的报应,这是我该承受的一切,但当今天它终于来临时,我却还是卑鄙地长松一口气。 每天都是绝处逢生,劫后余生的人生太过痛苦,头顶这把悬而未决的刀现在总算落下,反倒对我而言是种解脱。 阮湘,真正的林延述就是个自卑、怯懦、极端、笨拙、没有安全感、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人,这是连我都无法接受的自己,所以我不敢幻想你会接纳这样的我,接纳你爱的林延述只是一个谎言,一具空壳。 可尽管我早就清楚这些,还是依然选择贪婪地爱着你,并设计你用同样的爱来回馈于我。但我越是靠近你,越是在幻梦一般的美好中享受着你给予我的爱,我越是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腐烂,越是忌恨着被你爱着的那个林延述,因为那是我永远也无法变成的自己。 甚至于到最后,每一次听到你说爱我,我都嫉妒得想要杀掉自己。很恐怖吧?和你同床共枕这些年的伴侣其实是这种人。所以请不要为我的死感到任何自责,我早已无药可救,哪怕你无数遍对我说爱也没有用,我依旧恐惧地认为不会有人去爱真正的我,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阮湘,你不会爱上这样的人的。 阮湘,没有任何人会爱上这样的人的。 阮湘,真正的我,怎么好像只活在了有你的几个瞬间里。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久违地陪在你身边时,我梦到你了,是两个梦。 我梦到了我们的十七岁。 在第一个梦里,我梦见你被许多人簇拥着向前走,我在远处看着你,你却没有向我回头,我想这样才对。阮湘,这样才该是你。 第二个梦是我们的出逃计划成功,驱车流浪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你坐在我的副驾安静地看向窗外,风把你的发丝吹动,一根根像是展翅欲飞的鸟,于是那瞬间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好,只要是我们一起,任何一个落脚地都会是我们未曾谋面的故乡。 阮湘,好想和你一起再次回到我们17岁的夏天,如果我是世界的造物主,哪怕倾尽所有,我也一定会给你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梦。 不过如果真的能重来一次,你不要再这么善良了,不要再可怜林延述,不要去拯救他,请你用最难听的话去辱骂他,讽刺他,讨厌他,刺痛他吧。林延述不值得,他不值得你的好,更不值得你的爱,所以放弃他吧,更不要为他必定走向的死亡结局而感到自责,因为这是他仅有的,唯一的解脱。 看过上述种种,阮湘,事到如今你应该也清楚,林延述就是一个卑劣的胆小鬼。 知道你总会给自己添加些莫名其妙的负担,所以想跟你说清楚,我之所以选择自杀并不是像你会认为的那般是为了你。 我只是单纯的怯懦,害怕我打造出的完美人设破碎,出现比我本身的存在还要大的瑕疵,我只是害怕接受众人厌恶鄙夷的目光,我没有力气和能力再造出一个胜过他的自己,所以最后选择用自杀来逃避这一切。 阮湘,这就是我的真心,不要再用你了解的我来判定我是怎样的人,因为写下这封信的我根本就不是你了解的那个林延述,没有人能用爱拯救糟糕透顶的我,就像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于是只能拼命朝着有你的坐标点靠近。 很多次我甚至在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你?又或许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我只是想活下去,而我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是抓住你,以至于就连我自己也混淆了这样的感情,误以为我其实深爱你,但其实不是这样。 阮湘,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杀掉陈承毅后选择干脆利落地死去,就当是我对于欺骗你的补偿吧。你会拥有很好的人生,如果一定要在这段感情里再补偿你什么的话,那么除了最后转给你的那些钱和我们的房子外,我只能不负责任地说着下辈子那些大言不惭的话语。 阮湘,如果真的有来生,如果你原谅我,或许我该做一棵你身边的树,永恒地为你遮风避雨。 阮湘,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对不起,但这是最后几句了,就让我说完吧,好不好? 对不起,阮湘,我早已死而无憾,却唯独对你问心有愧。对不起,许诺给你的那场烟花不能放给你了。对不起,承诺要陪你到八十岁的我食言了。对不起,我没能等到我们的下一场雨。对不起,让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的遗憾。对不起,我没能做到正确地爱你。 决定就这样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事,决定离开你却很难,谢谢你,阮湘。 谢谢你给予了我虽短暂却幸福的人生。 谢谢你爱过我。(黑笔划去) 谢谢你,让被你的光所照亮的我,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至极。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然后忘记我,去开启你新的生活。阮湘,我并不为你的未来感到担心,因为我清楚,全世界都会爱你。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里,眼球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阮湘把信叠好,将每一个折角都对贴整齐,而后环视四周,看着眼前仅有自己一人的空荡房间质问道:“林延述,不是说要亲口讲给我听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你隐瞒的真相?” “你以为承认了你是胆小鬼的事实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了吗,你以为把我想骂你的话全部先写出来我就会无话可说吗?” “你滚出来!” “林延述,我叫你滚出来见我!” “滚出来跟我一起面对这一切!” 眼眶不知何时早已猩红如血,阮湘额角青筋暴起,死死攥紧手中的那封信,力度大到近乎捏烂在掌心。 “林延述,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是不会在误杀别人后选择自杀,而是会想尽办法掩盖事实真相。自相矛盾的几段话组合在一起就是你给我的交代?直到最后你依然还是在选择骗我!” “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这种话你居然也说得出口,甚至你连我爱你也不敢承认,王八蛋!懦夫!在这么扭曲的环境下难道你就清楚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爱你?你看不起自己的同时为什么要践踏我的真心?!” “林延述,你不止对你自己狠,你对我也够狠的。你以为说出这种话我就会按照你所希望所预料的行径走向新的未来吗?” “不可能的!” 阮湘无力地垂下头,再感受不到心脏传来的温度,这一刻的她已摔入台风眼中,粉身碎骨,无力攀逃。 “林延述,你知道吗?”她轻声道,“你已经把我的未来毁掉了。” 在你心甘情愿地决定赴死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把我的未来悉数毁掉了。 这样自私的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会幸福? 说着全世界都会爱我的你,又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选择离开? …… 虽然目前有太多的事要忙,但阮湘却不想为任何事再去烦心,她开着车,在夜晚再度来到了找到林延述遗体的湖边。 她是记得这条湖的。 高中时,在这条湖里林延述曾为她放生过一条小鱼,林延述问她,他们的未来会像这条鱼一样自由吗? 她其实当时也有一瞬对未来的惶恐不安,但依旧言之凿凿地回答他说可以。 现在九年过去,这片湖的水流逐渐浑浊,月光倒映下来也再无融合痕迹,湖水是湖水,月色是月色,隔绝的泾渭分明。 鱼在这里活不下去了,林延述这只梦想着自由高飞的鸟却选择一头扎进这里,游得离这世间远远,多奇妙,多造化弄人的命运。 银霜月色下,阮湘坐在布满枯草的地面,用胳膊环抱双膝,竟然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悠闲。 她想她现在应该是世界上最闲散的人了,不用工作,无父无母,没有爱人,没有仇人,有猫有狗,怎么不能说上一句惬意? 站起身,阮湘手里攥着刚刚捡来的一块石头,手臂高举,将它远远砸入湖底。 澎——的一声,水花如弹雨四溅,炸开眼前,把整片死寂湖面搅动到波光涟漪,阮湘垂手,孑然转身,步履不停,将整片湖泊永久地甩离在了身后。 她想林延述或许从开始就说得没错。 飞鸟与鱼不同路。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1月2日。 无。 第123章 永恒地为你 尸检报告出来不久后,阮湘没再复检,选择将阮甄和陈承毅两人的尸体送去了火化。 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故事终归还是少有,感受到四周偶尔投来的怜悯目光,阮湘神色如常,安静地坐在树下的长椅发呆。她眼神遥遥凝望向湛蓝天空的一隅,直到眼球发涩才堪堪回神。 她不想逞强说自己没事,她现在的确很痛苦,迷茫,可却无力倾诉,更无力发泄。 很快,工作人员将两个木质的骨灰盒送出来,一切像是场生态系统的物质循环,残酷而又无可避免。 看着手里的两个骨灰盒,阮湘缓冲良久,而后不疾不徐地为他们制定下最后的归宿。 她先是小心翼翼将“阮甄”放在了副驾,而后拎着“陈承毅”果断地走向了火葬场的垃圾堆。 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蔓延鼻腔,眼前的一片脏污与陈承毅再相衬不过。阮湘打开骨灰盒,冷漠地将男人的骨灰尽数倾倒在众多垃圾之上,灰黑交加间,它们很快黏连在一起不分你我,无法分割。 寒风吹过,将风的刀口刮在脸上,一片片割下血肉。阮湘转身将空盒丢进名为有害垃圾的分类当中,而后大步朝前迈去,动作利落到如同利剑回鞘。 处理完陈承毅,选定好阮甄的墓地,阮湘开车去到了宋誉所在的诊室。 有些事情,她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可她似乎来的不巧,一位曾经相识,同为宋誉病人的女生告诉阮湘,宋誉在前段时间就已经离职。 她询问原因后才得知原来宋誉被病人家属爆出曾在私下多次接受病人转账,谎报隐瞒了很多病人的真实病情。 想起宋誉曾对自己讲过的那些话,还有林延述当时的态度,阮湘当即便心下了然。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林延述就已经在谋划着欺骗她,而她却一直傻傻地蒙在鼓里,被他隐瞒至今。 见阮湘脸色发白,女生关怀道:“姐姐,你还好吗,你男朋友呢,他现在有找到新的医生吗?” 阮湘摇了摇头。 “我妈妈认识个还不错的医生,需要的话我推荐给你们怎么样?”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阮湘努力想支起一个微笑,可却完全笑不出来,又或许她其实笑了,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说:“他已经用不到了。” 近乎是逃一般离开诊疗室,阮湘靠在车门,垂头点燃一支香烟。 这烟是他在林延述柜子里找到的,与之一起的还有她送给他的捏捏乐,和一个林延述嘴里丑陋的俄罗斯套娃,以及他奶奶留给他的一封信。 烟的味道好差,阮湘捂住心脏咳嗽起来,难受的眼眶通红。 烟草呛进肺里,她被这缭绕的烟雾折磨到近乎窒息,阮湘不死心,再度用力吸上一次,稠白烟雾霎时从唇齿鼻尖乱七八糟地溢流出来,明明难受的想要呕吐,却又诡异的感受到本在沸腾的情绪正在逐渐冰冻,回归到了一个得以让她喘息的平均值当中。 这就是烟的作用吗?阮湘垂眸,生涩地试图呼出一口白雾。 难怪林延述戒不掉它。 路灯昏黄的光线倾落在阮湘脸上,将女人薄雪般的面颊点燃在这片寂静夜色,朦胧的似云似月,而她是雾中花枝,或许下一秒就会无声无息地萎败在原地,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阮湘舌尖含着烟,将长发随手挽做发髻落在耳侧,一根,两根,三根,青白色的烟雾让她看不清前方,不断有星点火光在她骨感的指缝间反复跳跃。 终于,在烟盒空空如也之时,阮湘停下了这几乎自毁般的举动。 “林延述。”她掀起眼睑,望着虚无缥缈的月色,音色沙哑道,“我好像,开始有点理解你了……” _ 阮甄下葬的那日是个朗朗晴天,树影婆娑,在微风的吹拂间撒落点点斑驳日光。 阮湘一袭黑色服饰,将一支白色的康乃馨放在了阮甄的遗像旁边。 她拒绝了冯嘉瑶她们陪同的想法,让她们先去林延述下葬的墓园,今天是他们的头七,她想独自和阮甄待一会儿再赶过去。 照片中,女人笑意柔软,一如阮湘童年那般美丽恬静。 阮湘站在草坪上,虽有千言万语,但却不知道该对阮甄说些什么。一直以来她都有很多话想要质问阮甄,现在总算有了可以和平对谈的时间,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阮甄再也无法回应她了这个事实。 瞳孔干涩而又酸胀,几乎要从眼眶炸裂开来,一道熟悉的身影疾步出现在眼前,沙哑着嗓音喊她名字,阮湘回过头,眨了眨眼,恍惚还以为是错觉。 她居然久违地,再一次见到了吴管家。 已过知命之年的男人带着律师拿来了阮甄生前立下的遗嘱,宣布她余下的所有财产以及阮家仅剩的那套别墅全部归阮湘所有。 女人条条写得严密,其他人无论怎样钻空子也绝分不到丁点的残渣冷饭。阮湘捏着这份遗嘱,忽然有些迷茫,不知该作何反应。 吴管家摘掉眼镜,擦去镜片上的朦胧水雾,解释道:“湘湘,这份遗嘱是公司刚刚宣布破产时你妈妈她悄悄交给我的。无论陈承毅怎么……她都绝不松口卖掉房子,她跟我说这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家,她知道你恋旧,知道你恨她,她也恨自己保护不了你,无论如何想要给你留一片净土。” 吴管家再度戴上眼镜时,眼底已一片湿红:“你妈她是不是真的爱你,有时候不要听她说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阮湘捏着这白字黑纸,唇瓣发颤,牙关紧咬,感到无数的怨愤萦绕在胸腔:“吴叔叔,她做的事情就是赶我走,说恨我,永远也不想见到我,任由陈承毅在我脚底划出那么长一道疤,然后不负责任地牺牲掉自己的生命又转头说她其实好爱我。” “她觉得她是为我好,为什么从来就不问我想不想要?她明明什么都不对我说,每一次对我投来的永远只有嫌弃厌恶的目光。” “湘湘,你听我……” “好了。”阮湘极力压抑住快要崩溃的情绪,打断他的话语,“道理我都懂,吴叔叔,谢谢你今天过来告诉我这些,但她这种自我感动式的爱我不识好歹,承受不起。” “我真的……再也承受不起。” 望着吴和时佝偻的背影,阮湘将手中的遗书叠好放进口袋,把目光再一次撞入阮甄的遗像之中。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解,阮甄到底为什么要用那么自以为是的方式去爱她? 阮甄以为自己离开她会过得幸福,自由,于是用最难听的话语与举动伤害她,却不想从始至终伤自己最深的人根本就不是那个家暴的父亲,而是她这个选择抛弃,一意孤行的母亲。 “妈。” 阮湘指尖抚摸过阮甄遗像上的面颊,轻声道:“你以为离开你我就在天堂了吗?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你的行为让我痛苦的好似一直生活在地狱之中,现在你死了,知道真相的我更没有办法解脱了。” “妈。” 她顿了顿,低声道: “我恨你。” 坐上轿车,阮湘打开车窗,看到远处有一只风筝脱离了白线的禁锢,跌跌撞撞地一头撞死在了树枝之上,粉身碎骨。 她们错过的好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 久违地,洛城要下雨了。 望着逐渐暗淡下去的天空,阮湘拨开人群,缓步来到了林延述的墓前。 林成责最终为林延述选择了树葬,在一颗苦楝树下,一片方形花丛中,一块崭新的墓*碑立于眼前,间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望着眼前这幕,阮湘突兀想起那天林桦越暂时把林延述的骨灰盒交给了她。 她抱着怀中棱角分明的褐色盒子,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她还是感觉不可思议,这么小的一个盒子居然就能装下林延述一整个人的全部。 能将她一手揽进怀里的林延述,会笑着帮她拿下书架顶部碟片的林延述,会在说完晚安后依旧偷偷把吻落在她唇间的林延述。 现在,都在这里了。 阮湘没有哭,阮甄和林延述死的那天她没有哭,两人火化那天也没有哭,她的泪腺像是被一块岩石堵塞,无论如何也冲不垮情绪的堤坝。 阮湘目视前方,并不感觉到悲伤,她只是喘不上气,心口涩痛,痛得撕心裂肺,浑身发抖。 过了很久,她终于才鼓起勇气低下头,发现有雨滴落在盒面,一滴滴砸出濡湿痕迹。 明明没有下雨,为什么会有雨滴? 阮湘不解地伸出手,用力擦去盒子上的水滴,可她越是低着头用力去擦,上面掉落的水珠便越是无法剿灭,甚至于愈演愈烈,快将她整个人尽数淹没。 阮湘恶狠狠地动作不停,她用力去擦,竭力去擦,擦到指尖破皮手腕红肿也没有停,也不要停,直到周韵筝尖叫着跑来按住她的手臂,用纸巾紧紧包住她手上流出的猩红血迹。 女人哀求道:“阮湘,你别擦了好不好?” 她也不想啊,都怪这雨一直不停。 “韵筝。”阮湘眨了眨眼,停下动作,平静道:“这雨把林延述的骨灰盒打湿了。” “他说过要跟我一起等到下一个雨天的。可为什么现在这雨总算下了,却只淋湿了他一个人?” 抱紧怀中毫无生气的木盒,阮湘无措地抬头朝天望去,发现目光所及是一片阳光正好。 什么啊,原来,只是她的眼睛在下雨。 “湘湘,湘湘……”冯嘉瑶眼眶通红,哽咽着叫醒了愣神中的阮湘,“该你去送花了,你的花呢?” “我没有拿花。”阮湘很快回神,平静地看向林延述墓碑前的各式花束,“嘉瑶,我并不是来送林延述最后一程的。” 语毕,迎着众人或怜悯或悲伤的目光,阮湘一袭黑衣,缓缓走向了林延述墓前。 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她再熟悉不过,从他们的第一次初识到现在,林延述已经占据了她小半个人生。不过在临死之际他否决了他的全部,他存在的意义,还有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并笃定这只是一场精心制造的不完美骗局。 “林延述。” 阮湘微笑起来,盯着面前的遗照,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有一句话你没有说错,像你这样懦弱又爱逃避的男人的确不配被任何人爱着,是我被你耍了。” “我被你骗了这么久,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的心力,爱情,痛苦,结果你拍拍屁股就去死了,真的是好轻松啊。” “你自己都知道你对不起我,问心有愧,又怎么敢在最后祈求我的原谅,还要我为你送上一朵花,你配吗?” “不过我也不想再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了,没有意义。”随着话语不断落定,阮湘的步伐也逐渐离墓碑越来越近。 她轻轻点起脚尖,低声道:“林延述,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我的爱,我也会记得你对我的隐瞒,你的懦弱,然后我会忘记你。” “林延述,我会如你所愿,彻底忘了你。” 声音渐去,伴随苦楝子被风吹落在地的痛响,下一秒,阮湘毫不犹豫地抬腿,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决然地一脚踹在了林延述的墓碑之上。 霎时间,照片抖动,花束颤落,黄色的苦楝子破碎在地,各色惊声尖叫嘈乱响起,点燃起这片寂冷如死的料峭寒风。 脚心传来阵难捱的麻痛感,阮湘咬紧牙关想要再度蓄力,却在瞬间被人不由分说地整个拦腰抱走,脱开距离。 “阮湘你疯了?!”林桦越狠狠将人甩开,怒不可遏道:“他是你男朋友!” “我没有疯!”女人眼眶通红,字字清晰地提醒道:“林桦越,他也是你亲哥哥!” 语毕,阮湘喘息着阻拦住周韵筝她们想要靠近自己的步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走向了不远处的林成责和柳薇。 “叔叔,阿姨,他也是你们的亲儿子,对吧。” 听到这句话,柳薇别过脸,眉目紧锁,胸膛急促地起伏起来。不管这痛苦是否只是浮于表面,但第一次,她为林延述落下了眼泪。 阮湘从口袋里拿出林延述的遗书,交给林成责:“都最后了,叔叔,你还是看看林延述一直想说却又无法开口的话吧。” “你们也稍微正视一下他的努力,感受一下他的痛苦,肯定一次他吧。” 见林成责表情僵硬,阮湘丝毫不给他任何缓冲机会,无情地将遗书塞入男人手中,提醒道:“还有,林延述从来就不是自杀,他是被你们亲手逼死的。” “虽然你们大概心里也有数,但我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让你们直面这个现实是不是特别残忍?”阮湘凝视着柳薇的泪眼说道:“可你们做的,要比我现在做的残忍多了。” “林桦越,我只是踹了一脚你哥的墓碑你就气愤成这样,那你爸妈因为你打骂他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有这么生气吗?还是你在沾沾自喜你拥有的爱是绝无仅有的唯一,你有没有庆幸过林延述幼时的笨拙,你有没有在心里暗暗嘲笑过这个一直在追逐你背影的哥哥?” “你一定有过。”阮湘冷声道:“不然你的脸色现在不会这么难看。” 听着女人振聋发聩的一字一句,看完这封林延述剖腹自白的遗书,林成责脊背不自觉地微微佝偻下几分。 他嗓音低哑到近乎丧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中挤出的那般窒息:“阮湘,林延述他……他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吗?” 阮湘点了点头。 随即,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叔叔,你怎么哭了?” 像是也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一般,林成责眸光灰暗,后知后觉地抹了把泛着皱纹的眼尾, 男人平日里的威严荡然无存,此刻,他变成了一位老态龙钟,中年丧子的父亲。而他望向林延述遗照的每一眼,都像是将一把生锈的尖刀插入在自己腹中。 他没有想过。 他没有想过他居然把林延述逼到了这种地步。 他以为他是为了他好。 林成责步履蹒跚,推开了林桦越,慢慢走到了林延述的墓前。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个只有自己膝盖那么高的小男孩,那个男孩背对着自己,安静地坐在一架棕色的钢琴面前。 琴声悦耳,一曲完毕,幼时的林延述笑着从琴凳上跳下来,却又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把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爸爸。”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目光忐忑。 林成责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林延述手腕上包扎的,泛着红点的纱布。 很快,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钢琴面前,拽下了那道贴满银针的胶布。 他说:“弹得能听。” “真的吗?!” 林延述双眸亮晶晶的,声音在瞬间雀跃起来,他像是只兴奋的小狗,开心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忙又爬在琴凳上坐好说:“爸爸,那我再给你弹一首好不好?!” 林成责不感兴趣,没有回话,只冷漠地走进房间。 可在关门的最后一秒,他其实还是听到了。 听到在稚嫩的钢琴声中,林延述用笨拙又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对他说:“谢谢你,爸爸。” “谢谢你生下了我!” …… 望着墓碑上那个不知道何时就已经长大了的小男孩,林成责时隔多年,终于交出了那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延述。” “是我不好……” 是爸爸,对不起你。 说完这一句,像是苍老的骨架再也无法抵抗住这份丧子之痛,林成责发青的脸色渐渐抽动,而后他瞳孔一颤,整个人骤然倒地。 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阮湘毫不犹豫地来到林成责面前,面无表情地给出了他们这对父子最后的结局。 “你说得太晚了,叔叔,你知道的,林延述永远也听不到了。” “而这一切,拜你所赐。” 伴随话语的尾音射入耳畔,一滴眼泪霎时从男人浑浊的眼球溢出,下坠,而后在地面蒸发的无影无踪。 那是虚伪的,鳄鱼的泪水。 望着周围一拥而上的人群,听着耳边无数道混乱噪杂的人声,阮湘嘲弄地勾起唇角,将目光再次遥遥落在林延述身上,而后决然地离开了墓园。 终于,林延述对她的杀父之恩,她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他了。 她绝不会再欠他任何。 …… 阮湘记事簿: 2026年11月8日。 无。 第124章 最后这场雨 “阮湘,你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脆弱,慌乱,阮湘整理了下语气,对冯嘉瑶说道:“我在外面散步,想一个人静静,救护车来了吗?” “林叔叔已经被送走了。” “他还好吗?” “不清楚。” 冯嘉瑶那边顿了顿,说道:“阮湘,我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再安慰你什么了,但你一定要记得,你需要我和韵筝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知道啦。”阮湘垂眸,勾了勾嘴角,“真好,我还有你们。” 将手机放入风衣口袋,阮湘惊觉眼前这条道路分外眼熟。这个城市很大,但她和林延述在一起时并肩走过了太多的路,以至于现在她无论逃到哪里林延述都仿佛如影随形。 脚步踩过枯枝,阮湘想起上次和林延述来到这条路时还是盛夏,那时她挽着他的手臂,眼神无意间落到了不远处的一家敬老院,忍不住开始幻想起两人的老年生活。 之前做采访时她听人说老人的记忆很是奇怪,越近的事情总是容易淡忘,越远的反倒记得清楚,她想自己要是某天真到了连刷牙都不记得的时日里,脑海中所回忆的内容估计要被林延述全给占满。 但这样,似乎也不糟糕。 因为和他在一起的记忆总是幸福。 想着想着,阮湘告诉林延述,等他们七老八十了,走不动了,就搬两把躺椅在树下晒着和煦日光闲聊,打盹。那时一定会有好奇的年轻人问爷爷奶奶,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这时候她就可以用平淡而又炫耀的语气说,我旁边的这个人啊,已经陪了我一整个人生!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我想在忘却一切的下次生命里也和他长久,永远地在一起。 脚步落定,喉咙里像是卡进一根细小的鱼刺,痛得阮湘不敢再有任何回忆,她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可却无论如何流不出眼泪。 恍惚想起自己对林延述那句赌咒般的承诺,如果没有和他在今年内完成旅行,就罚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笑不出来,哭不出去。 现下林延述的诅咒起效了,痛苦把她的血肉一层层剥落,只留下白骨麻木地行走在这世间。 但,是他不愿给自己弥补的机会了。 阮湘垂头盯着脚尖,睫毛微颤,忽然看到地面砸出一滴浓墨黑点。而后是像那日她手链断掉,珠子散落满地的嘈杂声音,身体霎时间仿佛被无数颗子弹射中,透明的血液浸透发丝,衣摆,顺着冰冷的肌肤一路滚落。 耳边很快传来了行人们的欢呼雀跃之声,阮湘迷茫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看到这世界黑云密布,大雨倾盆。 终于,洛城下雨了。 时隔许久的雨水再次从天空坠落,毫不客气地洗涤去空气里的寒冷干燥之意,阮湘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浇得泪眼朦胧,狼狈地站在雨里睁不开眼。 她呆滞地,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发现枯草在跳舞,土壤在吸收,路人在欣喜、在欢呼、在拥抱、在不顾一切地摔伞庆祝,庆祝这时隔三月总算倾盆的暴雨,庆祝在这雨中无数生物都将在湿润中迎来新生。 乌云翻滚,尘埃洗尽,凉意浸骨,整座城市都因为这一场雨活了过来,唯有阮湘一人愣愣站在这雨幕之中笑不出来,哭不出去。 不该这样的,阮湘想,她也应该要尖叫,要欢呼,要欣喜若狂,因为这天下雨了,这天总算下雨了! 可她却尴尬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被这雨杀到直不起腰,无助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独自承受这一场来得太晚的凌迟之雨。 原来从始至终她不能接受的不是等到下一个雨天,而是她和林延述,再也没有下一个雨天了。 再次睁开眼时,头顶是黑白线段交错的方格天花板,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浓重气味,阮湘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看到掌背位置正扎着一根细针。 点滴坠落,为这具内里已经形如枯槁的身体输送养分,阮湘刚想要直起身,就被周韵筝立马按住了肩膀。 女人应该刚刚哭过,此刻眼睛红肿不堪,阮湘勉强支起一个笑容,打趣道:“你怎么跟冯嘉瑶一样变成哭包了?” “那你呢,阮湘。” 周韵筝抹了把眼尾,问:“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难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病得很严重,你知不知道看见你倒在雨里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湘湘,你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你跟我一起去芬兰,我们去旅游,嘉瑶也一起,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 说到最后,周韵筝已然泣不成声,阮湘心疼地抓住她温暖的手,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啊。”她嗓音轻轻的,像一滴坠落的雨,“我还要上班呢,放心,我真的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不要再担心我了,我很好的,你看我现在笑得多开心。” “骗子,你明明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是我哭不出来。”阮湘说:“韵筝,我真的哭不出来,按理说我应该很悲痛的,但我现在的心情平静到就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空,除此之外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周韵筝急切道:“那你跟我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好吧。”阮湘说:“如果这样能让你们不这么难受,那我愿意去看一看。”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阮湘转过头,看到天际之中弥漫出一道雨后彩虹,心中默然如死。 回到家,阮湘开始收拾起林延述的东西,她将男人的衣物,日常用品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收集在一个大箱子里推进杂物间,而后用一块巨大的幕布盖住了客厅里的那架钢琴。 终于,林延述算是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 打开电视柜,阮湘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林延述买的DV机停落在内,她拾起,打开屏幕,讶异地发现这部DV里居然全是自己。 视频里每一段或摇晃或稳定的镜头内都是生动鲜活的她,而全然没有林延述的任何踪迹,好像他从始至终就只是一个旁观在外的记录者,从来没有参与过阮湘的任何生活。 在这刻,阮湘突然很想要询问林延述,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的世界里难道只有我吗?为什么即使是在这里我也找不到你存在的任何痕迹,只能从自己露出的笑颜中窥到那时我和你的一片真心。 用了一个下午,阮湘坐在地板看完了全部视频影像,最后的最后,她注意到屏幕内一片灰色光影朦胧中,那时的自己翻过礁石,撩起白色长裙正蹲在海滩边认真地寻找着什么。 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没过脚底,林延述的声音久违地再度传进耳畔。 男人语气宠溺,笑问道:“阮同学,我等好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海螺送给我?” “快了快了,别催,不就是个海螺而已,干嘛从高中惦记到现在。” “因为海螺的寓意对我来说很重要。” “什么寓意?” “你搜一下就知道了。” 阮湘打开手机,讶异地念出搜索内容:“将海螺送给异性代表向他传达爱意,希望彼此之间永远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 “天哪,林鼹鼠你也太肉麻了,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怎么,不想对我负责?” 闻言,在一片椰林树影之中,镜头里的女生忽然回过头,脉脉望向了藏在DV机之后的那张面容。 “好吧。”她说。 “林延述,对你,我负责到底。” 毫不犹豫地按下关机键,阮湘将DV机扔进箱子,锁住房门时,才渐渐摆脱了那股绵延不绝的窒息之意。 差点忘了,她想,她的确还欠林延述一个海螺,但与之相对的,林延述也还欠她一场未放的烟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们是两不相欠的。 所以她不该有任何的愧疚、不甘、后悔、惋惜,对不对? _ 林延述死后的第三个月,阮湘身边的所有人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她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情绪也越来越淡泊,阮湘开始经常性发霉在家里,有时候手会莫名发抖到连键盘也无法按下,哪怕一日三餐正常吃饭胃也总是痛到几近昏死过去,失眠与无止境的焦虑遍布在生活的每一刻,哪怕是周韵筝和冯嘉瑶的陪伴也帮不了她。 这是阮湘心中的隐病,无药可医。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无拘死掉的那天,又一次在黑暗中独坐到天明,阮湘没能在清晨听到鹦鹉的鸣叫,她感觉奇怪,走去客厅,看见无拘摔在笼底,身体不知何时早已变得冷硬,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息。 看见阮湘,无束突然用力扇动起翅膀,而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莫大的悲啼。 打开鸟笼的瞬间,无束脖子一梗,直直从磨爪棍上摔落下来,它柔嫩的羽毛擦过阮湘的手背,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和无拘一起飞向了另一个自由的世界。 从那之后,阮湘的状态变得更差了。 她开始没有办法写稿,思考,进行采访工作,她的思维开始变得迟钝,总会失去小部分的片段记忆,偶尔阮湘甚至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呆滞地坐在沙发上,而真正的她飘然在客厅之中,已经快要被这份空气蒸发消解。 一次次的晕厥与解离让公司给阮湘开了长假,冯嘉瑶周韵筝陪着她住院,去看各种心理医生,她开始每晚需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脖颈处每天都像有一只手在不断收紧,最痛苦的时候阮湘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她只是蜷缩在病床上抓住周韵筝的手不停追问:“韵筝,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就这样死掉的话,好窝囊啊,阮湘闭上眼,轻轻地想道。 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这一次她示弱了。 这一次,可不可以有人来救救她? 兴许奇迹真的存在,又或许是自救的想法太过强烈,突然有一天,冯嘉瑶照顾阮湘的时候,久违的从她嘴里听到了林延述这个名字。 阮湘用水送服下药,对她说:“嘉瑶,你还记得咱们高中的那个林延述吗?好奇怪,我昨晚居然梦到他了。” 冯嘉瑶不敢接话,只是红着眼眶叫她快点去睡觉。 阮湘很乖也很累地点点头,再后来,她每天都在讲梦里的那个高中同学林延述,她说自己每一晚都会梦见他,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忘,又像是彻底忘记了和林延述所有的一切,她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海浪中的船只紧抓着一份充能的燃油。 时间一天天过去,阮湘的情况逐渐变得恢复了一些,她开始翻着手机一张张删掉自己和林延述的合照。冯嘉瑶小心翼翼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分手这么久了,一个出轨渣男的照片我还留着做什么?” “出轨?” “嗯,昨天我还刷到了他跟秦安宁朋友圈发的合照,我居然爱过这种人,想想真恶心啊。” 闻言,冯嘉瑶慌张地带着情况已经好转不少的阮湘再次去接受心理治疗,医生告诉她,阮湘患上了梦境交错综合征。 梦境与现实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难以区分,久而久之,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对阮湘来说就变成了现实,这是她身体在濒临崩溃之时被迫开启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她想要让自己活下去。 心照不宣的,冯嘉瑶周韵筝都放任了阮湘继续混淆有关于林延述的一切。 林延述死后的第六个月,阮湘回到了工作岗位。 除去每晚都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外,她变得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她再也没有提过林延述,还经常抽出空闲时间和冯嘉瑶周韵筝一起去世界各地旅行,把生活填充的平淡而又幸福。 但阮湘没有告诉冯嘉瑶周韵筝的是,她还在每晚梦见林延述。梦里的她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夏天,并再次遇见了这个出轨的渣男。 这段仅有她一人恋恋不忘的感情太过难堪,重来一次,阮湘不想再爱上他了,哪怕是在梦里。 她决心要报复他,让林延述彻底离开自己的未来,但睡梦中的时间总是太短,往往故事发展到一半明烈日光便已经悄然把她痛醒。 阮湘决心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让她每晚都不得安宁的梦境,和林延述做一个了断。 于是她吃下的药每日增多,梦境也在每晚的深眠中不断延长。 终于,截止到目前的最后一次,2019年2月6日的夜晚,那个17岁的林延述为保护她身中五刀,死在了她的面前。 阮湘的梦,醒了。 第125章 红线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再度炸起雷鸣暴雨,将整个世界决绝地拉回现实。一刹那,无数记忆排山倒海地朝阮湘尽数涌来,将所有保护系统在瞬间冲垮毁灭。 幻想与现实交织、切割、甩离。无数次,无数个十七岁的林延述微笑着看向她,又有无数次,无数个十七岁的林延述浑身是血地死在了她的面前。 梦境里的所有画面一幕幕山那般压在阮湘瘦弱的脊骨之上,而林延述死亡的场景则是一把沉重的巨斧,它一刀刀毫不留情地横劈在背部,歇斯底里地叫她醒来面对这残忍的现实。 呼吸紧促间,阮湘喉咙里哽咽出一阵嘶哑的泣音,她拖起身,踉跄着走向卫生间,却又很快腿软地摔跪在地面。她不放弃,扶着物品架救起身体,将汹涌而出的眼泪与涩苦的涎水尽数干呕进水池之中。 疼。 好疼。 五脏六腑都在崩溃中绝望地呻吟、嘶吼、尖叫。泪眼朦胧间,阮湘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地,四肢抽搐般在地面发抖起来。 她蜷缩着身体,像攥着救命稻草般将那份已经被眼泪淹没的遗书死死掐进怀里,撕心裂肺地不断喊出林延述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让后者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边。 窗外的雨下得那样大,那样轰鸣,无数根裸色地刺拔地而起,一根根隔着墙壁刺穿身体,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叫她断手断脚,生不如死,泣血锥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模糊掉关于林延述的记忆的?阮湘记不清了。悲伤的滞后性不讲道理地追杀过来,唯有这份丧失挚爱的痛苦一次次在记忆的冰壶中历久弥新。 一滴泪流进唇齿,咸涩,酸楚,像雨,像一场场在她生命里永远缺席又永不缺席的滂沱大雨。 闭上双眼的瞬间,阮湘知道,她和林延述17岁的夏天,再也不会回来了。 …… 雨后的天气潮湿,每走一步,鞋底染泥。冯嘉瑶来到阮湘家中时,发现后者正独自蜷缩在林延述原本居住的房间里。 卧室灯光半明半昧,一件件属于林延述的衣物在床角边缘垒起了一层屏障,阮湘躺在中间,怀里抱着男人高中时的校服,此刻正眼神空洞地望向侧方,仿佛被整个世界遗落背弃。 冯嘉瑶呼吸一窒,心中密密麻麻地抽痛起来,但她还是努力支起一个笑容,走上前去:“谁说的自己早就不爱那个出轨的渣男了,现在抱着他的衣服睡觉什么意思,是准备好接受我的嘲笑了嘛?”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冯嘉瑶突然感觉喉咙发痛,这片氧气呛得她要说不出话来,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去说。 “嘉瑶,你不用配合我演戏了,我都想起来了。”阮湘开口时,嗓音很低,很沉,似淹没在无光的水底,毫无生息。 “我想起来林延述已经死了。” “不仅是他,我妈妈也死了,陈承毅也死了。” “我最爱的人最恨的人都死了,他们都丢下了我,却让我一个人好好活着。真好笑,原来我一直都在自己骗我自己,骗我自己他们都在好好活着,只不过不再爱我了而已。” “嘉瑶。”一滴泪浸入衣间,阮湘轻轻开口道:“你知道我吃药昏迷的那些天里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吗?” “我梦见我回到了我们十七岁的夏天,梦里面我带着林延述出轨的记忆重生过去,明明想着要好好欺负他,报复他,却又不可自拔地又一次爱上了他。他给我许承诺,放烟花,说他和未来的林延述不一样,他说他永远不会骗我。” “在梦里我甚至还和妈妈解除了误会,陈承毅被关进监狱,而她活了下来,我也消除了和妈妈的所有遗憾,一起渡过了一个我生命里最圆满,最幸福的新年。” “这梦太好,太真了,嘉瑶,我多想永远醒不过来,哪怕就这么死在这场美梦里面。”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醒过来的吗?梦里的那个十七岁的,有着大好未来的林延述为了保护我,生生挨下宋誉五刀后死在了我的怀里。死之前他告诉我未来不会被轻易改变,既然出轨的那个林延述好好活着,那么他也一定不会死。” “可我们都不知道从始至终这就只是我的一场梦,林延述没有出轨,他爱我,他特别特别的爱我,爱我爱到哪怕是无数次在梦里他也心甘情愿地为了保护我而去死,走上与现实相同的无解结局。” “可嘉瑶,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结局,我想让他活下来陪着我,哪怕这会让我很辛苦,很痛苦。” 不知不觉间眼泪便已经再次繁衍,阮湘拿手背不停地擦着眼泪,笑得非常抱歉:“好烦啊,之前怎么都哭不出来,现在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拥抱骤然将她揽进怀里,感受着女生身体的温度,阮湘愣了下,将双臂回搂过去,咬住下唇无声落泪。 冯嘉瑶眼眶通红,感受着肩膀上的湿润,无比心疼道:“没关系的湘湘,至少你还有我和韵筝,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保证。” 闻言,阮湘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抱怨起来:“都怪林延述,他让我差点就不敢相信誓言了。” “还好……” 阮湘笑着笑着眼泪就往下掉,她闭上眼,低声道:“还好,我还有你和韵筝在。” …… 恢复记忆不久后,阮湘开始每晚重复着一个同样的噩梦,可醒来时内容总是记不太清,只浑身的冷汗淋漓。 她的精神状态又日益糟糕起来,甚至比上一次更为严重。无奈之下,周韵筝和冯嘉瑶又一次带着阮湘去找了心理医生。 经过一系列的讨论与治疗方案商议后,心理医生建议阮湘进行催眠疗愈,来以此尝试着打开自己的心结。尽管他们有架专用的控制仪器可以操控梦境,但进行催眠的过程依旧会有风险,稍有不慎在潜意识中隐藏的心理创伤便会二次加剧。 并且因为阮湘病情特殊的缘故,催眠的引导极有可能会不受控制,如果中途被外界强行叫醒,精神上可能会遭受到难以承受的伤害。 “那如果她陷入催眠中无法醒来怎么办?”周韵筝问道。 “以防万一,我们会建议患者寻找一个安抚物,如果在梦境中遭遇到了难以处理的痛苦状况,她可以通过安抚物从潜意识中安全脱离,我这边也会在仪器前随时观测她的情况。” 见周韵筝举棋不定,阮湘冷静地主动向治疗师询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还会再一次在梦里见到林延述?” 见心理医生点头,阮湘没再说话,拎起包离开了大厦。 周韵筝追在她身后,小心翼翼道:“我觉得这个方案风险太大,要不然我们再试试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 “不用换方案了,其实我挺想再见到他的,哪怕是在梦里。”冬日的阳光灼眼,刺得阮湘忍不住垂下了眼睛,一阵心悸。 “韵筝。”她说:“我出来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没完成,我打算等完成之后再来试着接受治疗。我也不清楚我自己到底能不能走出去,又或者其实是我根本就不想走出去。” “如果到时候催眠真的失败了,你帮我个忙吧,帮我跟医生说一下,就让我留在梦里面,哪怕变成植物人也没有关系,只要在梦里能让我们拥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阮湘,你……” 见周韵筝眉心紧蹙,一副隐隐要生气的模样,阮湘突然面色一变,弯起唇角,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你上当啦,我刚刚说得是骗你的。”她轻轻揽住女生手臂,语调轻快,“我才不想被困在梦里跟林延述一直待在一起呢,更何况我还有安抚物,你怕什么?” “不行。”周韵筝表情严肃,“我还是不敢让你冒这个风险。” “相信我吧。”阮湘字字肯定,“上次吃了那么多药只是我脑袋昏昏沉沉出现了意外,这次我保证林延述绝对不可能再伤害到我了,等事情解决后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脱离梦境。毕竟这是我的心结,我总要想办法解开的,不是吗?” 视线不知不觉间已经*望向了明亮前方,阮湘低头看向自己日益消瘦的身体,在这强烈的对比中苦笑道:“毕竟我的人生还有很长,对吧?” 周韵筝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距离下午三点还剩两个小时左右,阮湘独自买了一张抵达灵觉山的车票。 时隔八年,她打算再次夜爬灵觉山。 只是这一次,她的身边再也不会有林延述的存在了。 来到山脚,阮湘心情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悠然,她拿出手机,翻出了自己和林延述当年挂下祈愿牌的位置。 今日,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前天,阮湘在新闻中刷到灵觉山中挂满祈愿牌的众多古树被工作人员修理枝干。因树木承重有限,众多的祈愿红牌被剪掉塞进麻袋,愿望似一个个还未成型就被母体丢掉的胚胎,只能血肉模糊地拥抱彼此,汲取暖意。 快到山顶时,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连绵小雨。 阮湘将外套的兜帽戴上,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从始至终她的目光只落定在前方,并不被山间的风光吸引一眼注意。 恍惚想起林延述上次爬山时对她讲终点与过程的意义,当时的她听进这番话,努力尝试着去卸下身上的负担松弛前行,可现在阮湘才明白,倘若真的在抵达终点时才发现自己输得一败涂地,那过程再美好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昙花一现,唯有伤痛在时间的凝练中越发刺骨。 一直走到凌晨时分,阮湘终于得以抵达山顶,她从喉腔哈出一口白气,冷得浑身已经失去了知觉。 山顶云雾缭绕,把世界裹挟成密不透光的灰色天幕,雨落成针、成刃,刺进肌肤的每一寸肌理留下烙印痕迹。 阮湘逆着人群,任由乌云密布,风雨洗礼,决然地踏出一个个朝前的深色脚印,走向金顶旁边的古树。 飓风刮过,叶抖珠泪,往日携带着所谓愿望等待上天垂怜还愿的祈愿红牌层层遗落在地,鲜血般流淌在布满耀金灯光的天堂之路。 视线向上望去,树中已经再无红色痕迹,只有树枝碰撞间发出的嘈杂声响。 阮湘缓缓垂眸,眼神落在一个个布满真心的黑字之上。求学业、求真情、求永远幸福、求所愿皆所得,多讽刺,所有的祈愿最终不还是不敌现实,摔落在地砸了个粉身碎骨。 她蹲下身,伸出手,满怀希望又不抱有任何幻想地寻找着那一个个字迹模糊的祈愿牌,寻找她和林延述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终于,在手指已经难以屈曲之时,在眼睛已被雨水模糊之时,奇迹般的,阮湘居然找到了当年和林延述一同挂上的那枚祈愿红牌。 眼睫颤动间,她一滴雨落下来,浸透本就模糊的字迹。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2019.7.3温延阮语」 而在落款的背面,阮湘讶异地发现林延述当年不知在何时又悄悄地添下了一句话。 那字迹时间虽远,墨迹却依旧刻骨、浓烈。 「就以此牌当作红线,请上天保佑,我和她不断、不散。」 「—2019.7.3林延述」 群山之中,空谷回响,四周寂无一人,阮湘艰难眨动双眼,抓着祈愿牌向远处望去,发现满目只余无法散去的雾气迷惘。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林延述,她想。 我找不到我们的红线了。 第126章 入梦 因为下雨的缘故,阮湘没能在灵觉山上再次看到日出。挨到缆车运行时间,她攥紧了手中那枚祈愿牌,跌跌撞撞地回到民宿,几乎是刚躺在床上便累得深眠过去。 毫不意外的,她又一次梦到了林延述。 因为精神状态糟糕,阮湘的梦境总是混乱不堪,漫天暴雨雷鸣之中,她像是被卡在时间裂缝里,又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和林延述渡过了从相识到分别的短暂时光。 可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时间永远向前走,不会为任何人缓下一秒,很快,镜头定格到终末,她看到林延述平静又决然地走向那片寂静湖面,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爱不是永远,可失去是。 醒来时,她大汗淋漓,泪流满面。 胃部因为这几天的折腾又开始疼得厉害,阮湘喝下胃药,点了份薏米南瓜粥的外卖。 这个老板做饭并没有和林延述一样喜欢往南瓜粥里放糖的癖好,但味道却要比林延述做得好喝许多。 阮湘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看着那南瓜粥雾气层层缭绕,她像盘香一样静寂无声,一口口将米粥全部吞下,又很快在不久后痛得尽数呕吐出来,整个人捂着胃部摔倒在地。 时至今日,阮湘将身体缩在冰凉的地面,总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来林延述给她做的从来都不是粥,而是药。 一碗能治愈她所有苦痛的良药。 回到洛城后,阮湘用祈愿牌上的红绳串起了那条林延述买给她的串珠手链。 待一切准备完毕,她打车再次来到了诊疗所。 医生跟她说过,催眠时的安抚物选用自己身边熟悉的物品会效果更好,毫不犹豫的,阮湘摘下了腕骨上的手链攥在掌心。 通过特用仪器催眠后,她进入的梦境时间节点并不稳定,但与林延述自杀的那天相差并不会太远。总之,医生告诉她,如果在梦境中遭遇到了什么无法处理的棘手情况,她只需要将手链拽断便会再度苏醒。 “阮小姐。”医生再度强调道:“我还是需要再叮嘱你一遍,因为你的病情过于特殊,常规的催眠唤醒手段会对你的身体和精神造成极大伤害,所以如果不是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我绝不会使用强光将你唤醒。” “请谨记,你手中的手链就是你再次回到现实世界的钥匙,在梦中你一定要将它保管好,不要让它落在任何人手里。” “我还有一个疑问。”阮湘说:“如果手链不在我身边,你也不把我叫醒的话,我是不是就没有别的方法能够醒过来了?” “理论上其实还有一种苏醒的可能性,不过这种现象到目前为止还从未有人成功实验过。” “是什么?” 医生沉吟良久:“你梦境中的主要人物如果出现崩坏,死亡,那么你也有一定几率会在刺激中苏醒过来,但这种现象之所以从未有过,是因为创造梦境的是你的潜意识。换言之,这是你自主存在的意识出于对自我的安全保护。你的大脑在催眠中会时刻阻止梦境走向极端灰暗之中,陷入无意识状态。” “假如遇到了这种情况,那就说明你梦境中所“崩坏”“死亡”的人物已经无法被你的潜意识控制,开始拥有了自主意识。如若真的遇到这种情况,哪怕你苏醒过来我们也不会建议你进行二次催眠治疗,因为我们也并不能确定,这位已经无法控制的梦境角色做出这个行为是否是出于对你的善意。” “我明白了。”阮湘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掌心的手链。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一直无法苏醒,我的潜意识是不是会永久停留在梦境中延续。” 医生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对你来说极度危险,现实里,你的身体会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植物人状态,只能靠输送营养液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并且随着昏迷的时间延长,你随时都可能因此陷入永久昏迷。” “所以,你真的准备好了吗,阮小姐。” “嗯。”她说:“我准备好了。”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记忆材料再加工的表现形式,是幻觉取代概念编织的戏剧化过程,是一种精神活动,表现为被压制、被排斥的愿望的伪装式实现。 一直以来,阮湘在梦里的循环就像是一根困在钟表里的秒针,不管她怎么用力,跑得如何快,最后都只是徒劳无功地被困在原地,回至起点。 而这一次,她想拨开那片名为青春与悔恨的晨雾,去寻找一次独属于她和林延述的,拨云见日。 第127章 镜中花 公路萧瑟,有风吹过碧绿草坪,火红曜日初升,夜潮下的灌木林摆动摇曳,海水气息冷冽,灰色山脉成群绵延,天际中无数极光蔓延,霓虹薄光流映似星,一幕幕画面快闪、骤切在脑海,最后蓦然甩离,永久定格在一片寂寥无人的虚空之中。 前调为柑橘的气味丝丝缕缕萦绕空间,两只玄凤鹦鹉扇动翅膀,滞空在阮湘面前。 在这片混沌里,她步伐沉重、拖泥,阮湘攥紧掌心手链,竭尽全力跟着无拘无束向前走去。 世界将她围困在此,如天体迷宫,可每走一步,耳边便能听到缕缕类似于蛋壳破开的清脆声音。 外部萤光剧烈,透过缝隙根根顺流而入,切割在身体的每处部位,一波波、一层层、一刀刀,光线将她面颊错落的忽明忽灭,她身形一瞬跌入阴影,又在下一秒升跃光中,步履不停。 总算,前进不知多久,那蛛网般的痕迹尽数交联,破碎。 薄膜撕裂,无数道光线凝为光源,无拘无束升于空中,化作羽毛轻盈飘零。整个世界天塌地陷,片片坠落在眼前的那一刻,阮湘伫立原地,终于,骤然睁开双眼。 滴滴冷汗从额角滚落,女生面色发白,捂着胸口从床上坐起,濒死般剧烈喘息。 左手内传来的触感硌涩,如牙齿般啮啮啃食。铺天盖地的记忆涌入脑海,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恍惚中,阮湘唇瓣缓缓抖颤起来,低头,看向掌心硬物。 台灯昏暗不明的灯光下,一条烟灰色的串珠手链被她死死握在指尖,因太用力,掌心发白,印出道道圆痕,阮湘屏住呼吸,轻轻将两颗珠子向外拨开。 灰珠之间,一根红线突兀串联其中,将首尾牢牢咬合,似道从内里便开始溃烂的血管。 阮湘瞳孔骤缩,迅速拿起手机查询时间。 现在是2026年10月28日凌晨四点,此时距离林延述自杀,阮甄被杀,还有三天。 下一秒,阮湘戴上手链,毫不犹豫地给林延述拨去电话。 现在这个时间点里两人正处于冷战当中,林延述在本月的十九号就被她赶走,行踪不明,一直到他死亡,阮湘也不清楚林延述在这段日子里究竟住在哪里,在做什么。 很快,电话被人接通,手机那头传来的男声低沉、疲惫,却又隐隐带着些忐忑难言的惊喜。 “怎么了吗?阮湘。” 声音久违杀入耳畔的刹那,眼泪顿时不可抑制地倾泻而落,阮湘捂住唇,心肺一阵剧烈颤动。 她睫毛抖颤,嗓音沙哑,急促地哽咽起来:“林延述,你现在在哪里?!” “你哭了吗,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顿时焦急起来。 “你不需要知道。”阮湘捏住手机的指骨泛白,她牙关打颤,一字一句道:“林延述,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桃華路的缘季酒店,阮湘,你先别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男人又拿你妈威胁你了?!” “这不重要!林延述,你现在就在那里等我,我去找你。” “太晚了,你别过来,还是我去找……” 转瞬间,电话被阮湘猝然挂断。 她迅速站起身,换好衣服,冲出房门。 她不想再等林延述了。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 闷潮之夜,秋月如珪。阮湘坐在出租车上,指尖紧攥到青白一片,突兀想起上次在梦中拥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林桦越的洗尘宴。 那天晚上她接到迟辰电话,为了探寻林延述身上的秘密去江边找他,而17岁的林延述终于舍得将一切对她宣之于口,揭下伤疤。 于是无数次,阮湘都在梦醒后悔恨,自责,如果她当初能够再对林延述多一点耐心,能够再多信任一些阮甄,是不是一切就都会如梦境那般美好? 可生命与时间皆是不可逆之物,这份悲恋初情,终究只有她一人承受,知晓。 已是凌晨时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酒店旁边的全时便利店依旧还在营业,阮湘下车,关上车门,望着眼前的缘季酒店。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敢相信眼前如此真实的一切居然会是她的梦境,可她也清楚,只有在梦境里,她才有再次见到林延述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阮湘走进酒店,走出电梯,扣响了林延述所在的房间。 指节在门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似锤子磨过头骨,发出令人浑身颤栗,直击灵魂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阮湘动作越来越快,可回应她的,依旧是这扇不为所动的大门。 怎么回事,林延述难道不在这里吗? 阮湘收回敲到发红的关节,给男人拨去电话,很快,一道无比冷漠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传入耳畔。 阮湘愣愣地看向手机屏幕,挂断电话,反复重拨。她无措地跑下楼,找到前台,近乎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林延述的模样和信息,想要从她嘴里知道男人的去向。 可前台只是面无表情地用那张毫无生机的苍白脸颊盯着她,而后咧开唇,将血红的唇瓣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抱歉,我并不能透露入住者的隐私。” 为什么?这不是她的梦吗?为什么一切的事态发展不能随心所欲地随她控制?为什么现在她又一次把林延述弄丢了? 心跳在此刻震耳欲聋地狂响,近乎要撕裂身体般的阵痛难消,阮湘咬牙,一遍遍几近偏执地给林延述关机的手机拨去电话。 他是在报复自己吗?阮湘想,报复他死之前给自己拨去的那五十六通未接电话。又亦或者是她自己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傲慢与无情。 遥望着夜幕中寂无他者的空荡街道,阮湘麻木抬步,走向马路,路灯像灼眼的鞭子,她每走过一个就被光线毫不留情地鞭笞一次,但痛到欲死,仍要行进。 阮湘持续不断地拨打电话,机械地拨动着手中串珠。她不敢想,才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已经崩溃至此,那在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给她打来五十六通未接电话的林延述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该有多么痛苦,多么遗憾? 长久的凌迟刑罚里,五十六通未接电话重现在眼前,终于,阮湘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不管是在现实,还是梦里,她都找不到林延述了。 阮湘掩面,再不能支撑,几近绝望地痛哭出声。 她没有办法了,她真的没有办法了。人死如灯灭,不留痕迹,只余记忆,可如今在梦境的记忆里林延述也已经不知去向,那她又要去到哪里才能再见他一面? 明明她就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阮湘!” 就在她几近崩溃之时,刹那间,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冲击耳畔,凿入灵魂。 阮湘身体一顿,停下脚步,缓缓转身,而后用衣袖擦去了眼前朦胧。 在世界再度恢复色彩与清晰的瞬间,她第一眼撞进的,是那双久违的磷亮双眼。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朝他飞奔而去,义无反顾、竭尽全力,如一尾游鱼,重塑鱼鳞。 霜雪月光下,男人的身形依旧如记忆那般俊然、疏离。 林延述静静站在原地,微笑着伸开双臂,等待着她再一次来到他的面前,似从未分离。 恍惚想起很多年前某个夕阳寂落的下午,阮湘贪睡,没能接到林延述打来的电话,他当时不在本市,怕她出意外,依然买了最近的车票回来见她。 阮湘睡醒,打开窗户,看见男生静静站在楼下。 他仰头,朝她挥手,嘴角带笑,手里还提着阮湘喜欢的桂花酥。 而后她转身、穿鞋、锁门、下楼,像蝴蝶扑向春天那般扑进他的怀里。 彼时他们并肩坐在被光影映照成鹅黄的长椅,阮湘咬着桂花酥训他,说林鼹鼠你怎么那么笨呀,联系不到我就不知道给我朋友打个电话吗? 林延述温柔擦掉她嘴边碎屑,笑容里有得逞之意。 他说:阮湘,我只是想找个理由来见你。 阮湘。 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你。 但此刻,比拥抱抢先一步抵达怀中的却是道划破虚空的掌声,林延述瞳孔骤缩,被阮湘突如其来的一掌扇到偏过头去。 血丝顷刻间从嘴角淋漓溢出,他神情错愕,在不知该作何反应之时,面前的女生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领,而后她踮起脚,闭上眼,吻了过去。 唇与唇相贴的触感柔软,可味道却因血腥味的弥漫沾染出抹深入骨骼的苦涩。 回搂住女生腰肢的瞬间,林延述指尖轻颤,感受到一滴灼烫泪水烙入他锁骨边缘,泣下沾襟。 泪水渐落,滴滴似雨,将两人共同凝湿在这片涩冷秋风之中。 一吻终结,阮湘疲惫地滑落身体,埋头在林延述颈间。柑橘香久违地再度充盈鼻尖,带来顺入四肢百骸的暖意,她失声痛哭,为失而复得。 为他再一次,回到她的身边。 “林延述。” 阮湘脊背不可自控地发起抖来,她轻轻抓住男人手臂,一字一句,诉尽真心:“我好想你。” 林延述垂眸,温声安抚着阮湘情绪,眼底泛着浓烈的心疼之意,他并不清楚女生今晚的反常是因为什么,但他知道,她需要自己。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需要自己。 “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突然要找你却又给你一巴掌,但你现在什么也不要问,更不要走,就这样让我抱一抱你,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不走。” 肌肤相贴间的温暖热源包裹周身,过了很久,阮湘才渐渐平息了哭泣与颤抖,她眼眶肿痛不堪,低声问道:“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在这里等着我吗?” 林延述揉了揉女生墨黑的发丝,语气里带有哄慰之意:“手机充电器坏了,我去旁边的便利店租了一个充电宝,顺便想着下来接你。抱歉,我让你着急了。” 没关系,只要能再次看见你,只要你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我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我不怕这只是一场梦,我只怕这场梦醒得太快,太早,太过轻易。 阮湘哽咽着抬眸,眼神几近贪恋地描摹着林延述的每寸面容。 “我不再逼你了,林延述。” 她抓紧他的指尖,许诺道:“这次,让我和你一起,等到我们的下一个雨天吧。” 第128章 水中月 哪怕回到家,阮湘的视线也没有离开过林延述一分一秒,她从未发觉自己有如此之多的泪水,好像无论怎样宣泄也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林延述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无措地将人搂在怀里不停地擦眼泪,想尽所有办法去逗她开心,可阮湘即使笑了出来,也只是笑着落泪而已。 一直到晨光熹微,女生情绪才渐渐冷静下来,林延述拿冰袋帮她冰敷眼睛,阮湘闭着眼,指尖紧紧拉住林延述掌心。 她已经想清楚了,反正她已经知晓一切,既然林延述要等到下一个雨天,那她便陪他等,不再逼他,慢慢帮后者解开心结。 现实的结局让阮湘清楚明白,林延述虽然对外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但他实质却是用玻璃烧制而成的碎片,再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与碰撞。 所以这次,她会用百分之百的谨慎,来规避他再度瓦解,支离的可能性。 见时间差不多,林延述去掉冰袋,用掌心暖过女生眼皮。阮湘缩在他怀里,神情依恋,仿佛两人分开的这段时日里她独自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阮湘。”林延述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男人嗓音涩哑,低声道:“为什么你突然选择原谅了我,明明我做的事情那么过分,连我自己都难以原谅。” 闻言,阮湘睫毛微微颤动起来:“我做了一场噩梦。” “你梦到什么了?” 阮湘并没有讲述梦境的内容,只是用一种无限度接近于悔过的语气去说:“这场噩梦让我明白和看清了很多事情。林延述,我现在非常确定你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想着再离开我,好不好?” “我不会的。”眼见女生语气隐隐又多出几分哽咽,林延述迅速给出承诺。 “但我还是觉得不安,阮湘,你只是因为一场梦就原谅我也太轻易了,我应该受到你更严重的惩罚。” “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一巴掌吗?就当做那个是你欺骗我的代价好了。” 林延述语气严肃,认真:“还不够。” “和你分开的这些天里,我反复复盘过我做的事情,更加明白了你当时为什么会这么愤怒。比起你在凌晨哭着找到我说你好想我,我其实更希望你能完全不在意我的想法和存在,因为好像只有这样我才没有给你带来痛苦。阮湘,我不想伤害你,哪怕只是你蹙一下眉头我也不希望是因为我,你明白吗?” 男人的话语卑微至极,将自己踩入谷底,他怕阮湘与他一起坠落,遂摔到断手断脚也不愿意向上去拽她施予的藤条。 阮湘一时哑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和她相爱,林延述怎么可能会不痛苦,以至于最终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 但爱从来是双向选择的过程,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给予。林延述不知道的是,即使他不去拽那根藤条,阮湘也会扔掉它,闭上眼,而后奋力向下跳去。 阮湘目光哀伤,劝慰道:“林延述,你不能只爱我却不要从我这里得到任何,这对你和我都不公平。就当你在让我好不好,这一次你让一让我,也我也明白看见一个人,正确的去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你从来就不亏欠我任何,不要再向我道歉了。林延述,我爱你,像你爱我一样爱你,并且我会一直、持续地爱下去,所以拜托请你明白,你的隐瞒不是我痛苦的成因,你将我推开的行为才是那把剔断我骨头的刀。” 听完女生的字字真心,林延述忽而沉默下来。 良久,他自嘲一笑,低喃道:“可我自己都已经看不见我自己了。” “那就把我当做是镜子。” 阮湘握住他冰冷的手,温声道:“看着我,从我凝视着你的眼睛里去看自己,去找到他。” 感受着掌心温暖的触感,林延述胆怯地回握过去,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股难以伤怀的阴郁渐渐退回身体。 他深知自己身上的负能量太多,总是小心地将它藏在腹腔,唯恐露出一丝一毫引起阮湘不适,可通过今晚,他好像稍稍有些明白了。 他的爱太自我,太畏怯,他以为的为她好其实是一种将阮湘推入深渊的负担,他不该,也不能再这样对她了。 望向窗外静日,林延述轻声道:“要是现在能下雨就好了。” 女生语气疑惑:“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下雨天你才愿意开口?” “不是愿意,而是才敢。” 林延述解释道:“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雨水可以洗涤所有罪恶,原谅一切隐瞒,让人重获新生。我还是太懦弱了……” “没关系。” 阮湘正色道:“我会陪你等的,林延述。” 哪怕这世界从现在开始变做无垠沙漠,我也愿意和你在这片永恒的干旱之地手拉着手,等待着你新生的可能性,等待着这片碧蓝天空,为你下一场永不止息的暴雨。 …… 再度醒来,是窗外耀眼的日光刺穿眼睑。 阮湘猛然睁开双眼,第一件事便是向侧边看去,直到视线闯进那张熟悉,清俊的面庞,她心中的巨石才总算得以平稳退回崖边。 他们分别的时间实在太久,导致每一秒都像是久别重逢。阮湘垂眸,指尖缓缓拂过林延述脸颊,她动作轻之又轻,像蹲在湖边的稚童用掌心去捧月亮,唯恐惊醒这一片涟漪。 看着林延述眼下的乌青,眉宇间疲惫的神态,阮湘眨了眨湿润的眼睫,在心脏的隐痛中久违地找寻到了幸福感。 她感激,她还有做梦的能力。 简单起床洗漱过后,阮湘向公司请了长达一个月的假期。 通过昨晚发生的事情,阮湘意识到梦境和现实世界其实并无二致,梦境中的事物与人依旧遵循着原本的人设与性格流动,并不能为她所控制,一切真实的仿佛穿越进了平行世界。 若不是腕骨间手链的红线过于刺目,恐怕她过不了多久便会混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但过度的真实同样也意味着这个世界不会存在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想要解决陈承毅,拯救阮甄和林延述,必须要依靠现实中可行的方法与措施。 时间仅剩三天,什么谋划与策略都已经来不及制定,她只能用最简单粗暴但却有效的方式去赌一把。 凝望着林延述在睡梦间紧锁的眉宇,阮湘用指尖帮他抚平,而后留下一张纸条便马不停蹄地赶去阮甄家里。 首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说服阮甄回到她的身边。 陈承毅白日从不在家,阮湘站在门前,指尖扣响门扉。 很快,门内传出一道略显疲惫的女声:“是谁?” 阮湘毫不犹豫道:“妈,是我。” “谁是你妈!” 下一秒,那道声音携带着利刺向外狠狠扎出:“阮湘,我早就跟你断绝母女关系了,滚回你家去!” “我也想,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 阮湘整理好情绪,将提早准备好的台词沉声道来:“妈,因为我不愿意替他还钱,陈承毅找到我公司楼下闹了好久,领导嫌丢人把我开除了。林延述也因为这事和我吵架提了分手,高利贷现在天天堵在小区门口叫我替他还钱。我不敢回去,我好害怕,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好绝望,妈,你能不能让我进来先躲一躲,求求你了……” 随着话音落定,阮湘盯着紧闭的房门,心脏无端跳动飞快。 阮甄会相信她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紧闭的大门渐渐泛出了一丝裂缝。 室内的光源将阮湘脸上晕过抹喜色,她迅速拉开大门,可迎面却只看到了阮甄的背影。 女人的身形羸弱、笔挺,语调无波无澜:“在我老公下班前离开这里。” 阮湘不接话,只走上前,用力搂住了阮甄背脊。 一滴泪顿时杀过后颈,阮甄被这温度烫到一抖,不知所措地微微侧过了头。 她呼吸一窒,随即语气凶恶地骂起来:“你在我这里装什么可怜,难不成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阮湘用力摇头,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妈妈,我只是看见你觉得好开心。” 阮甄挣扎起来,用力推开阮湘,眼中闪过痛意:“不用跟我讲这种花言巧语,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想起来我这个妈了,我告诉你,我不可能会收留你的!” 语毕,她走进厨房扒出张油滋滋的银行卡扔在阮湘面前:“这里面都是你当时多打过来的钱,我嫌恶心一分没动,密码是你生日,拿了赶紧滚,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阮湘接过卡,用指尖一点点擦净上面的油污,笑得泪眼模糊起来。 “妈。”她低喃道:“原来你一直都记得我的生日。” “我还不至于连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也记不住。”阮甄说完,迅速侧过头,似是嫌恶的再也不愿多看阮湘一眼。 将卡小心地塞进包内夹层,阮湘转身走进阮甄和陈承毅的卧室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东西。 “你做什么?”阮甄紧跟过去,语气不耐地质问道。 阮湘没回答,只是很快找出了两张待签字的意外伤害保险。 她转身,递给阮甄,一字一句道:“妈,你知道吗?因为我还不起他的赌债,陈承毅打算杀了我来骗保,甚至不止是我,还有你。” 见阮甄神色震惊却不说话,阮湘继续道:“妈,我真的好害怕,我才二十六岁,我不想每天都生活在威胁与担惊受怕当中,陈承毅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他已经把我的一切都毁掉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求求你,妈,我求你再保护我一次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你站在下面接住我,阻止我再继续向下坠落。” “妈,你知道吗,没有你保护的这些年里,我独自一个人真的摔得好痛……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接住我,再没有人能像你一样爱我了……” 她悲泣的话语诉尽真心,字字坠地,而回应阮湘的,依旧是女人寂静如死的沉默。 难道阮甄还是不信她吗?为什么她就一定要这么固执?明明她这么的爱自己。 阮湘哽咽着抬起泪眼,将手中的保险单强硬地送进阮甄手里,她一定要女人看清上面的一字一句,一定要她爱她,一定要她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凝望着手中纸面,阮甄指尖不知不觉间泛起青白,掌心的薄纸被极大的力道攥紧、拧烂,她目眦欲裂地盯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牙关打颤。 她以为她的退让,躲避和抛弃就能让阮湘远离陈承毅的骚扰,可结果却居然完全不是这样的。 即使阮湘离开了她,脱离了亲情桎梏的枷锁也没有用,陈承毅这只无耻的水蛭依旧会紧紧地跟踪在她们母女的身后,以吸取她们的血液壮大身体,甚至于要用她们的命来换自己的未来无恙。 明明在数十年前就自认已经看透了这个男人,但直到现在,阮甄才明白她错得彻底。 原来,她从未知晓陈承毅阴险狡诈恶毒的极限之地。 下一秒,阮甄毫不犹豫地,剥皮抽筋般地将手中保险霎时撕成两半,踩落在地。 他拿她骗保暂且不谈,但陈承毅如若真敢对阮湘下手,她一定会和他拼命,哪怕同归于尽。 再抬起眸时,女人那张美丽的面容之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劳累与颓丧,取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无以复加的愤懑和用爱加固的,绝不退让的力量。 泪水从眼尾滑落的瞬间,阮湘不敢置信地站在这片崭新的重生之地,听到她说: “接下来,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第129章 眼中泪 废弃厂房之中,满地尽是四溅灰尘。吴盛泽坐在长桌前,掐灭烟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气质温婉,可说话态度却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强硬,她自称是陈承毅的女儿,要替父亲还清欠他们的债款。 她这人很有意思,明明提了一大袋子的现金,给了债款的双倍,却让他们不要告知陈承毅这件事,并要求他们借着催债的名义把他打残。 这双倍的债款,实际上就是这女人付给他们的打手费。 听她讲完,吴盛泽笑起来,将腿翘在桌面上,漫不经心道:“小丫头,你长得这么乖,心怎么这么狠啊?对自己亲老子能做出来这种事。” “我们的心可没你狠,做不了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再说万一你耍了我们,是你老子还是你去替我们吃牢饭啊?” 闻言,阮湘攥着袋子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我不会报警的,陈承毅更没那个胆子,刚刚你们已经派人去调查我了吧,没关系,我可以等,相信你知道他对我和我妈妈都做过什么后,就能安心收下这笔钱了。” 听她说完,吴盛泽眯了眯眼睛,点燃支烟。 不消多时,有人递来几页信息表,吴盛泽接下,一页页翻过去,眼中逐渐泛起了兴味的光芒。 将最后一页合上之时,他抬头,对上阮湘目光,一口咬定道:“三倍。” 阮湘完全不在乎男人的坐地起价,语气是毫不犹豫的狠戾:“时间在两天之内,人不要打死,但是尽量给我往死里打。” “没问题。”吴盛泽将手中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拧灭,“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我的规矩,我说到做到。” _ 阮湘久违地再一次见到陈承毅,是在11月1日的下午。 在这场梦里,她成功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与结局,陈承毅没能杀掉阮甄,而林延述也没有将刀刺入陈承毅的身体。 一切在她的更改下重新来过,蝴蝶扇动飓风,将她的世界从寂寂永夜拉回至亮白如新。 推开病房门,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之上,奄奄一息。他新发的胡茬爬满下巴,沧桑而又衰老。 阮湘静静地站在陈承毅面前,心情是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更没有无以言说的愤怒,对于陈承毅,她连最后的丁点恨意也不剩下,有的只是对这个男人的鄙夷与漠然。 陈承毅在她最弱小无助的年纪里用玻璃割伤她的右脚,现在她长大了,用打断他双腿的方式回敬给自己的这个父亲,很公平,不是吗? 上前一步,阮湘拿下悬挂的吊瓶,而后将它垂在身侧,在重力作用下,男人的血液回流进输液管中,形成道清晰可见的狰狞血柱。 输液瓶在掌心轻摇发出晃动声响,阮湘唇角微弯,微微俯身,凝视着陈承毅因恐惧而颤动的瞳孔,笑得很无情,也很漂亮。 她将单边发丝轻巧捋在耳后,温柔地低声道:“爸爸,我不会让你死的,相信我,我会好好地照顾你,让你完整经历过一遍我所经历的地狱。” “你毁了我的人生,这是你应得的报应,而我会让你生在痛苦之中,死也不得安宁。” 话音落下,男人从喉咙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他手背青紫一片,话语因为伤重都无法说得清晰,整个人变成一只罪有应得的垂死老兽,将被困在这永恒的牢狱之中,直至生命的终旅。 毫不犹豫地转身,阮湘从闷沉的胸膛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此刻她心情没有半点轻松,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与疲惫。 诚然她改变了一切,让所有珍视的人都回到身边,可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场她给自己塑造的白日好梦,梦醒了,睁开眼,她依旧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独自走在医院的长廊之中,阮湘眼尾不知不觉间已被酸涩染红,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面,微微仰头,忽然很想抽一支烟。 可是在这场梦境中完好如初的阮湘是不会抽烟的,她闭了闭眼,努力扯动嘴角,想让自己的笑容变得一如既往。 可为什么就只是简单的微笑都变得这么难了? 点亮手机,阮湘走在医院的大厅里给林延述拨去电话,男人现在正在家里陪阮甄,这一次阮湘并没有隐瞒自己制定的任何计划,不愿和他们之间再有任何隐瞒。 “什么时候回家,阮同学,阿姨刚刚可是做了一大桌子菜,你再不回来我就全吃光了。”手机里,林延述的声线朗润而又轻快。 “你敢,那可是我妈给我做的。”阮湘加重语气,不自觉地提快脚步,心情逐渐轻松几分。 步伐一路踏过寂静走廊,走出医院大门的瞬间,马路上嗡吵的人声顷刻传入耳膜,阮湘抬眸,看到阳光炽烈又平等地洒在万家,柔焦世界,带来融入肌肤的暖意。 而那道熟悉的清俊身形正站在不远处,言笑晏晏地等待着她的靠近。 难以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境,阮湘眼尾霎时湿润,无奈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不是说不让你来吗,干嘛又要接我。” 下一秒,她听到手机里的男声语气认真:“这段路太长了,阮湘,我不舍得让你一个人走。” 挂断电话,林延述上前拉住阮湘掌心,十一月太冷,一个人会很难熬,但彼此掌心交握的暖意刚好。 望向身旁男人的侧颜,阮湘睫毛颤下,五指向内紧了紧,忍不住轻声向他讨要一个回答,一个她自己目前尚无法决断的问题。 “林延述,你说如果我存在的这个世界是虚幻的,只是场梦,我该怎么办?” “虚幻的世界?怎么想起来问这么哲学的问题了。”林延述侧过脸,反问道:“那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像你所说一样只是场虚幻的梦境,你又是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 闻言,阮湘愣了下,不假思索:“因为你还有我妈妈,因为我爱你们。” “既然我们的爱是真实的,那这个世界的虚幻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哪怕这个世界再虚假不过,但起码她想要付出的爱,她所接收到的爱是无与伦比的真实。 沉闷在胸腔垒起的沙堡就这么被林延述轻而易举地几句踢翻,内心的尘土飞扬中,阮湘释怀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不如我们去旅行怎么样?玥海市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虽然十一月没有烟花看,但我们可以自己买,自己放。” “好啊。”林延述来了兴致,眉一挑,打趣道:“阮同学,你知道我等这天多久了吗?还好我足够好运,总算是等到你抛弃工作投入我怀抱的这天了。” 闻言,阮湘撞了下男人的胳膊:“油嘴滑舌。” 说来巧也不巧,两人来到玥海市的几天里,天气格外十分阴沉,似要下一场倾盆暴雨。 因为天气缘故,两人没去海边,在夜晚缩在民宿里看电影《黑天鹅》。林延述身上披着条宽大的白色流苏毛毯,他两臂收紧,用毯子和手臂一起将阮湘揽进怀里,而后轻轻将下颌靠在女生肩颈。 盯着电影,阮湘却在心里默默倒数时间。 大概还有一分钟左右,玥海市就会下雨了。 说不清心情是紧张更多还是期待更多,尽管阮湘已经知晓林延述身上的所有谜团,可如果要当面说清这些,她并不完全保证自己能安慰到林延述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但有些事情,哪怕重来一次他们也要面对。 飓风刮过,路树哭叶,终于,倾盆大雨降下的刹那,电影里饰演白天鹅的女主角妮娜从台上一跃而下。霎时间,屏幕里雷鸣般的掌声与房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将室内与室外挤压的密不透风。 阮湘能感受到身后的林延述呼吸正渐渐紧促,于是她回身,抬眸,与他对视,而后毫不犹豫地微仰脖颈,将一个携带着安抚意味的吻落于男人唇间。 一吻结束,两人额发相碰间,阮湘眼睫微颤,温声道:“还没有准备好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没关系的。” “有关系。” 下一秒,林延述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下定决心:“阮湘,我林延述,说到做到。” 在雨幕淋漓中,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不可言说终于不再是通过张薄薄纸面来倾诉,而这一段迟到了很多年的自我剖白,到如今,林延述终于有勇气原原本本地讲给阮湘去听。 最后一字的尾音落下,男人垂下眼睑,尴尬地沉默起来,无尽的忐忑在此刻将他围堵,他期待着阮湘的反应,更恐惧着阮湘的反应。 可与悲观想象完全不同的是,面前的女生却选择了伸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搂住他的背脊。 被热源容纳的瞬间,林延述瞳孔颤动,听到她说:“林延述,这样长大,你很辛苦吧。” “不用担心,成长的本质是扩大自己的世界,从前的你并不是现在的你的敌人,而我会接纳所有的你,然后继续坚定不移地爱你。” “所以不要怕,林延述。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这世界上会没有人爱你。” 听到这个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林延述怔愣一瞬,不禁哑然失笑。 阮湘抬头,看见他眼尾晶莹,心疼地用手指揩过。 “阮湘。”林延述顿了顿,语气艰涩,“从前没有人给我擦过眼泪,他们只让我不许哭,就这样在你眼前掉眼泪的我是不是很狼狈啊?对不起,我欺骗了你这么久,其实我一点也不是个完美的男友,甚至你现在了解的我也可能不是真正的我,即使这样……你也不选择丢下我吗?” “你不需要完美。”阮湘说:“我不要一个漂亮的空心人,我只要林延述,不管是怯懦的,亦或者是强大的,脆弱的林延述,都是会让我想要去了解的林延述,一切的感情都是先基于了解而后深化为爱,就像我们高中的时候那样,别忘了,最开始我可是很讨厌你的。” 语毕,阮湘深吸一口气,将那滴泪水含进掌心,鼓起勇气:“林延述,你有信心吗?” “有信心,让我再爱上你一次。” “我有。” 下一秒,男人不假思索的话语嗡鸣耳畔,掷地有声。 林延述眼里泛过水影,蜿蜒而下,他拥她入怀,语气恳切:“阮湘,相信我,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从古至今,眼泪都只是情绪的宣泄用品。阮湘自小便清楚,一滴泪落下并不重要,一滴泪因为什么落下才重要,它可以微不足道,也可以举足轻重,而现在,林延述的这滴泪精准无误地砸进了她所居住的湖面,搅动起阵阵不息涟漪。 在这刻,望着林延述盛满自己的瞳孔,阮湘忽然下定了决心。 那条一直徘徊在湖面中鳞光闪闪的小鱼不想游走了,她要留在这片湖里,和他一起。 第130章 琥珀花火 暴雨停在了第二天的下午。 十一月并不是个适合看海的季节,天气瑟冷,又不逢节假日,海边的行人寥寥无几,可正因如此,反倒多了几分这世界仅存你我的静谧与安定。 雨后初霁,阮湘和林延述并肩坐在海边,静静眺望着灰蓝色的海面。 阮湘将下颌放在膝间,侧头看向身旁男人的侧颜,恍然想起她和无数个人生不同阶段的林延述都一起看过海。十七岁的、二十五岁的,前者是梦,后者却是他们曾经真切有过的美好时光,虽然那时光转瞬即逝,仅仅只是这片沙滩上的一颗沙砾而已。 如果一切能就这么继续下去的话,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林延述。”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松松绑在脑后,阮湘忍不住低声道:“记得吗?上次来海边时我问你能不能永远爱我。现在想想,感觉这个问题还挺没有意义的,所以这次我想重新问你一个新的问题。” “什么?” “你能不能保证,你会尽你所能地留在我身边。” 闻言,林延述笑了:“怎么会只是尽我所能,哪怕撒泼打滚我也要留在你身边。” “行,这可是你说的。”得到答案,阮湘站起身,语气轻快,“走吧。” “去哪儿?” “你蠢啊,当然是约会。不然一直坐这里聊天劈情操啊,说好的要我再爱上你呢。” 语毕,阮湘俯身,朝林延述伸出手去。 下一秒,掌心的温度交叠,漫天水色之中,林延述站起身,又一次站到她的身边。 未来总是有太多的不确定性,阮湘想,但起码此刻他还在她身边。 这就够了。 这次来到玥海市,两人足足旅行了一个月时间。冲浪、看日落、逛庙会、泡温泉、极限运动、露天电影,甚至还有喝酒比赛,所有经历过没经历过的事物阮湘全部主张统统体验一遍。 返程的前一天晚上,阮湘酒醒,没看见林延述的存在,餐桌上只留下了张纸条和一套黑丝绒连衣裙。 这条连衣裙她前几天有投去目光,只不过因为没怎么尝试过这种风格就没有考虑。林延述倒是一如既往地对她细致入微。 阮湘唇角浮出梨涡,拿起纸条,男人的字迹清俊流利,只简单地写着三个字「海边见」。 换上黑丝绒长裙,阮湘不疾不徐地走向海边。彼时已是深夜,海滩溅起成片的白色泡沫,潮汐后的一轮明月高挂在深邃的蓝天。 目之所及,身形清越的男人站在海边,身上的衬衣被海风吹起层层边角。 阮湘迈开脚步,笑着朝他走去,大声喊道:“林——鼹——鼠,你又打算玩什么鬼花招?” 没想到女生会来的这么快,林延述愣了一瞬,支支吾吾半天也找不到好的借口,只能如实告知:“上次不是答应过要给你放海边烟花,本来今天打算补上来着的,结果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什么意外?” 林延述看了眼表,语气懊恼:“你醒得比我预计的时间要早,烟花还要等会儿才能送到。” “好啊。”阮湘冷哼,“怪不得今天中午你灌我酒!” 林延述那点挫败想藏也藏不住:“抱歉,惊喜还是失败了。” “不用跟我道歉,虽然惊喜是失败了,但我还蛮期待的。”阮湘说:“因为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看到什么,我反而更迫切地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了。” “我女朋友还真是善解人意。” 林延述垂眸,定定望着阮湘,眸光温柔、专注:“阮同学,你穿这套裙子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 “话虽如此,总归还是有些不敢尝试新的风格。” “没关系,反正以后有我来给你容错。”林延述笑道:“就像你对我那样。” 很快,在闲聊中,派送烟花的车辆抵达海边。 阮湘和林延述的运气在今天似乎着实不佳,好不容易等到烟花,结果才刚刚放置完毕,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瓢泼而下,瞬间将所有付出尽数浇废的荡然无存。 骤雨倾盆,两人叫嚷着来回奔跑,搬运,在雨里被淋了个彻底。 好不容易跑到屋檐下,他们怀中还护着打湿的烟花,狼狈的模样简直像两只被丢进海里的落水狗。 看到林延述精心打理的发型在雨中凌乱的像个流浪汉,阮湘没忍住,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你看起来好蠢啊。” “你以为你自己就好到哪里去吗?”林延述笑着举起手机,屏幕里漂亮的女生鼻尖沁粉,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耳侧,脸颊上还有烟花包装掉色后的缤纷痕迹。 林延述伸手,佯装要帮她去擦,却借机在阮湘脸上画出了三道娇俏的小猫胡须,后者正欲反击之时,林延述却突然侧身,从口袋里霎时变出了一枚戒指。 雨水朦胧中,一颗清透漂亮的琥珀裸石镶嵌在光滑戒身。 裸石底部的托盘处还被人精心镌刻出了一枚正在绽放的烟花,光影流动时,烟花透过琥珀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精巧的不可方物。 双眸交汇间,林延述眉眼弯起,语气真挚不渝:“答应过你,我们的感情不会像烟火那样转瞬即逝,而是会像琥珀那样永久封存在心。可是我也知道,琥珀没有烟火那么漂亮,所以我特地制作了这款戒指,本来是想在烟花盛放的时候拿出来送给你,但现在这样,好像也不算糟糕?” “阮湘,在我的生命里的确有很多无法发自内心笑出来的时刻,可只要看见你,我就还可以微笑,你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弥足珍贵的存在。我知道你不喜欢牵绊,所以不用担心,这个戒指只有爱的价值,没有任何捆绑的意义。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替那个胆小的,蠢笨的林鼹鼠问一句,你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把它戴进你的中指。” “而后,开启我们的热恋。” 话音落定,在这仲秋静默之夜,阮湘垂眸,看到林延述拿着戒指的右手在微微发抖,而与它一同颤抖的,还有他那颗紧张而又期待的心。 雨水未停,打湿玻璃,它们汇聚成河,蜿蜒下一道晶莹透明的痕迹,一如那清晰可见的真心。 面前的这个人,怎么还和十七岁的自己没有区别啊? 一样的赤诚、纯粹、笨拙,一样拥有那颗,对她热烈、澄澈的真心。 霎时间,无数过往的回忆片段闪入脑海,共同勾画出最完美的现在。 阮湘垂眸,轻轻微笑起来,一字一句道:“林延述,谁说现在没有烟花的?” 语毕,脸上画着小猫胡须的女生伸手指向了一望无际的波澜海面。 此刻,满地未来得及搬运的烟花彩盒泛出墨色的湿润痕迹,而在那更远处,漫天细密的雨丝倾泻而落,晕入海面,炸起一朵朵最小幅度的绚烂烟花。它们成千上万,此起彼伏,流光溢彩,经久不息,流映在她眼底。 爱情的瞬击感霎时撞入四肢百骸,林延述喉结滚动,嗓音因为忐忑而变得有些低颤:“所以……” “所以什么呀所以。”阮湘笑着戳了戳男人的肩膀,无奈道:“我都把手伸出来这么久了,林鼹鼠,你真蠢啊。” “就把它戴在我的中指吧,阮同学刚刚告诉我,她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烟雨迷蒙,似梦似幻。下一秒,伴随着无数滴烟花绽放在涟漪海面,林延述郑重倾身,将潮湿的指尖吻上女生手背。 那枚戒指小心地含住指尖,而后顺着指节不断向下推进,最终严丝合缝地圈住了女生纤细的指根,烙印下一份关于爱的承诺。 它既是绚丽璀璨的烟花,也是那亘古不灭的琥珀。 “林延述。” 对视间,阮湘拉住他的掌心,认真道:“这一次牵住了我的手,就不许再轻易放开了,知道吗?” “遵命。” 彼此十指相扣,望向大海的瞬间,阮湘和林延述都清楚,他们的一生中,再也不会有这么坏的天气了。 …… 凌晨,民宿,阮湘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她身旁的男人气息安稳,睡得很沉,凝视着林延述的睡颜,阮湘弯起的眉眼里逐渐泛出抹浅淡的苦涩。 小心翼翼地起身,穿衣,阮湘握住手腕,独自一人走向了夜晚的大海。 雨已经停了,海风吹过时弥漫着一股雨后的清新气息。 阮湘脱下鞋子,赤着脚走入海面,透明的水波密密咬食着她的脚面,脚踝,再到小腿,膝盖,最终停留在女人大腿下侧的位置。 海面一望无际,她静静站在水天混为一色的中间,垂眸摘掉了手腕上的那条串珠手链。 阮湘将它握在掌心,闭上双眼,指节逐渐泛起青白。 历经种种,她想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是最无法失去的,是她想要用余下全部的人生去赌注一次也无怨无悔的。 屏息间,海风摇曳,浅灰色的海浪一波波接连不断地拍击身体,一滴泪从眼尾霎时坠入海面,转瞬消逝的无影无踪。 阮湘睫毛轻颤,待再睁开眼时,眸中再没有了迷茫的神情。 下一秒,她伸手,高举,决然地将那条能够指引她回到现实的手链用力向海中抛去。 这次,她坚信,鱼和飞鸟终会同路。 一定。 130-140 第131章 湘江初动 在玥海市的这段时间,不,准确来说,是从阮湘来找自己的那天起,林延述总是会反复陷入一场梦境。 梦里一扇玻璃镜面刺在眼前,在白炽灯光下反映出物体的另一种形态。一本颠倒的,语序错乱的原文书籍;一杯表面结满冰棱的,冒着缕缕热气的茶水;以及一颗已经濒死,却又不得不模仿年青的力度那样去竭力升腾的心。 望着镜子里与自己形无二至的投影,他缓缓垂眸,手腕跃起,闪过空气。火柴摩挲擦纸,红磷波澜不惊,根部却突兀燃起烈火,烧溃名为指尖的稻草。 继而是腕骨、小臂、锁骨、腰腹、膝盖、脚踝,他全身燃烧起来,平静的没有任何声音,脚步踏至哪里,哪里便会被这火焰处刑,于是林延述干脆将步伐停止在镜面之前,想要看镜中的自己和自己一起泯灭。 可镜中的那个林延述却依旧平静,目光清锐,甚至漫不经心地嘲笑着镜面外的自己。 逐渐的,阴翳在林延述火光缭绕的面颊上铺满一层死寂的火山灰,他终于迟来地感受到痛苦,跪倒在地面,脊背塌陷。 体内的血液都被这火焰蒸发,于是毒素向四肢百骸不断蔓延,不知道是什么帮助这具架空的躯壳再次站了起来,恨在此刻变成最强而有力的诅咒,接替控制着身体的一举一动。 一把尖刀突兀握在掌心,林延述狠狠抬眸,像一个刽子手那般狠绝地用它斩过皮肤肌理,将潺潺溢出的鲜血视为阶段性奖励。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恍惚间,林延述听到有人在惨叫,哭嚎如狗爬般狼狈,奄奄一息,于是他愈发拼尽全力地朝自己仇杀过去,直至亲手剥开那层虚伪的精致人皮,溺入湖底。 终于,他大仇得报,在自己失去呼吸的那一秒。 骤然从床上惊醒,林延述面色苍白,冷汗淋漓,他掀开睡衣,下意识向腰腹看去,和阮湘分别的那段时日,只是捏捏已经无法再治疗他濒临崩溃的情绪,无数淤青又一次盘恒在腰间,张牙舞爪地诉说着他的懦弱。 我会好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林延述闭上双眼,反复地告诫自己。 细微的推门声忽然吱呀传来,搅动空气,林延述侧头,看到阮湘正蹑手蹑脚地举着手电筒往房间里进。 “你去哪里了?” “上厕所。”阮湘关掉手电筒,熟稔地缩进林延述怀里,仰头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林延述沉默两秒,还是选择如实告知,“我梦见我杀了自己。” 感受到怀中女生骤然颤栗的身体,林延述紧急放软语气:“当然是吓你的,毕竟我还要留着自己和你在一起。” 闻言,阮湘垂下眼睑,裹藏神情:“以后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很不经吓的。” “好。”林延述问:“你怎么上厕所还换了套睡衣?” 阮湘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那套穿起来不太舒服便草草打发了过去。 两人回到洛城是在隔天中午,林延述吃过午饭就去了公司,家里就只剩下了阮湘和阮甄两人。 虽然阮甄和他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阮湘还是能感觉的出来,她和阮甄之间已经有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这屏障虽然薄如蝉翼,但却实实在在地横隔在两人中间。 她喊了声“妈”,坐在阮甄的面前,想和她多聊几句。 两人一问一答,却永远无法沿着对方的话语流畅地铺陈话题,总是答完就尴尬地沉默下来,在脑海中飞速搜寻着下一个问句。 阮甄指尖扣着膝盖上的衣裤,眼神在阮湘中指的戒指上停了又停,话题绕了几百个圈也没有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他没有求婚。”最后,是阮湘主动说出了阮甄想问却又不敢的疑虑,“我和林延述这次去海边实际上算是修补感情,好在结果还不错。” 阮甄“嗯”了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碍于目前的生分无法开口。 “妈,你后悔生下我吗?”突然的,阮湘问道。 阮甄愣住,垂下眼眸,避开了阮湘的目光:“最痛苦的那几年里我有过,可虽然后悔生下你,但也是因为想着你我才有勇气继续撑了下去。” 闻言,阮湘沉默几秒,心中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看到了你脚底的疤,妈,那也是陈承毅割的吗?” “是我自己。” 阮湘忽地攥紧了指尖:“还疼吗?” 阮甄摇摇头,语气愧疚:“你的呢,还痛不痛了?” 阮湘佯装轻松地微微笑了笑:“我也不痛了。” “你长大了,没有我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其实我一点也不好,都是装得而已。”阮湘犹豫了几秒,还是想将那些潜藏于心,曾没有机会和阮甄开口的话语说给她听。 “那年被陈承毅割伤脚,被你丢下后我甚至绝望地想过要去自杀,因为我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了这个事实。可是妈,你知道吗,最后支撑我活下去的,竟然是我对你的恨意。” “一直以来我都好恨你不爱我,或者是你不够爱我,恨你不选择与弱小的我同盟,所以我拼命学习,努力工作赚钱,我想狠狠打你的脸,让你后悔曾经把我丢下,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你是因为太爱我才丢下我。” “直到现在,我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阮湘深吸一口气,舒缓着层层迭起的情绪,“爱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啊……妈妈,你用自以为是的爱来保护我的时候为什么不问一问我的想法,为什么不问我想不想要、需不需要,为什么不尊重一下我的心情,为什么要固执地离开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见阮甄眼眶发红,阮湘顿了顿,继续道:“很多次,我也感觉到自己也算是幸运的,因为林延述一直很照顾我也很爱我,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他很快就出现代替了你的身份,甚至比你做得还好。可跟他在一起的幸福总让我感觉怅然若失,好像差了些什么,后来我才明白,我们差得是那份脐带相连的无间。” “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我的就只有你,而属于你的也只有我,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我还想缩在你的怀里,我还想让你接住我的身体,想和你一起在花园荡永不停下的秋千,我可以为此付出很多代价,只要……” 只要,你们都能在我身边。 唇瓣不知在何时已经颤抖起来,阮甄侧过头,咬唇,落下滴泪。 她也曾疑心过自己当年的选择有错,但是她的勇气只能维护自己,并不敢让阮湘和她一起冒险,尽管她清楚这件事伤阮湘最深的从始至终就不是陈承毅,而是她这个母亲。 开口时,阮甄嗓音涩哑,只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要给你改名叫阮湘?” 阮湘语气哽咽:“因为算命先生说阮湘这个名字会更有利于我以后的人生,所以你就把初字摘掉了。” “是啊。”阮甄问:“那如果你人生里的初字就是我呢?” 闻言,阮湘瞳孔里泛出淋漓水影,她强撑着不要眨眼,倔强而又固执:“你当时就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后来也一样。” “妈。”她低声恳求道:“陪我去把名字改回去吧。我希望我的人生只由我的意愿做主,我喜欢阮湘初这个名字,至于未来的人生会怎样,有你和林延述在我就一点也不怕了。” “我不再恨你了,现在的我已经可以理解你当年的决定,我只是……我只是还有一点委屈而已……” 语毕,阮湘再不能压抑住即将崩溃的情绪,捂住唇瓣无声落泪。 她对阮甄的依恋、爱、恨、埋怨、不解,在这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破堤而出。她想其实她并不需要阮甄能够过多回应她什么,这么多年的彼此折磨里她早已经不敢抱有期待,她只是想要去宣泄、爆发,甚至是质问,然后等一切结束,她可以疲惫而又安心地缩进阮甄怀里聆听她的心跳,感受她的体温,像回到生命初始那般亲密无间。 可即使这么简单,在现实里她也再没有了机会。 这些年里,她们总是冷眼相对,争吵、愤恨、误解着对方,恨不得在对峙中交缠扭打在一起,把滚烫的鲜血涂抹在对方眼睛,而后又伤痕累累地躲藏在无人的角落里用抓烂伤口的方式去掩饰对彼此的思念,矛盾地希望对方能够幸福,陷入悔恨,又或是成功出走。 她怎么会不渴求阮甄的爱呢,阮湘想。 毕竟她们姓氏交叠,血缘相连,是共生不断的同枝一脉,在那有月映照的潮汐下,在那仅有彼此的280天里,她会永远记得她曾繁育在母亲的子宫里,独自享受过她那颗跳动的心。 静静地听阮湘讲完,阮甄早已泣下沾襟,她终于伸手,却是心疼地擦掉阮湘的泪水。 良久,她唇角泛出抹无限骄傲、慈爱的微笑,应允道:“一切都过去了,既然你想改,那我们就把名字改回去,你不怕,妈也就不怕了。” “不要一辈子为我活着,妈妈。” 阮湘重重俯身,搂住阮甄早已不知何时佝偻、变小的背脊,发自内心地痛哭、希冀、祝福道:“你要幸福,要勇敢,要狠心,要*爱自己。” 至少要能够抛下我去逃。 就像你当初放飞我一样,逃离母亲的身份去舒展身体,去做那个自由的阮甄。 我知道你爱我,这就够了,我不怨了,也不恨了,妈妈,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是对方生命里的“初”了。 第132章 没有以后 和阮甄坦白内心后的一个星期,阮甄陪着阮湘把名字改回了阮湘初。 那天是个鼎沸白日,从公安局出来时,阮湘挽着女人的手臂走在光下。 望着树影,她怔然几秒,闭上双眼,感受着风吹来的温度,重启人生。 下午,阮湘去找了冯嘉瑶一趟,和后者讲了讲最近发生的事情。 周韵筝还在意大利出差,在视频里听得几次都红了眼眶,讲到最后,阮湘认真地看向冯嘉瑶和周韵筝,笑着问道:“你们会支持我所有的决定对不对?” 得到两人不约而同的肯定答复,阮湘轻轻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手腕,温声道:“谢谢你们。” “谢谢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在我的身边。” 周韵筝隔着屏幕恶寒地“噫”了声,语气打趣:“阮湘初你干嘛这么肉麻,名字改了人也变了?” “这还肉麻,你们就没有感觉我变温和了?” 冯嘉瑶说:“周韵筝就是吃醋了,没事,咱俩好,我们一起孤立她。” “那就等着我远隔重洋扎你们小人吧。” 语毕,周韵筝给她们分享了自己几个工作上的新点子,几人一路从严肃分析讨论走歪到吐槽同事,八卦分享,回忆青春,互爆糗事,而后毫无形象地拍桌大笑。 傍晚,林延述来接阮湘回家,依依不舍地跟冯嘉瑶她们告别后,两人手牵着手,并肩走在路灯明亮的街道。 “阿姨今晚依旧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林延述说完,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不甘心,“你说我都看了这么久了,阿姨怎么还是不让我进厨房,阮同学,你说实话,我做得饭有那么难吃吗?” 阮湘如实评价道:“非常。” “我做得薏米南瓜粥也非常吗?” “这个是例外。” 闻言,林延述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你们几个刚刚聊什么呢,连时间都忘了。” “乱七八糟地聊了一大堆高中的趣事,对了,韵筝跟我说高中的时候她有次看到你往我桌子里偷偷塞了封信,被她看到后又迅速抽走了,你塞得什么啊?”阮湘歪着头看向林延述,笑容打趣,“情书吗?” 面对着女生的灼灼目光,林延述的耳廓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染色。 他不自然地别开眼,一字一句道:“阮同学,都这个年代了谁还会写情书塞给别人啊。” “我觉得你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啊。”阮湘说,“你高中那么装又那么蠢,我还记得高二艺术节的时候咱们两个吵架冷战,好像是我跟那个喜欢我的男生,叫什么景的那个。” “李言景。”林延述提醒道。 “对,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林延述语调扬了几分,“我烦死他了。” “看得出来。那时我跟他在外面说话,你在里面跟得了狂犬病似的一脚就把凳子踢翻了,还拽着个男同学的衣领让他闭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阮湘忍不住“啧”了声,“你当年真是太装了。” 一想到自己几年前干得那些事,林延述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迅速求饶道:“这种事情我们就不要回忆了阮同学,难道我就没做过什么帅到你的事情吗?” “寥寥无几。” “撒谎。”林延述说,“肯定有很多,只是某人不好意思承认。” “好吧,高一那次你去我家救我的时候挺帅的,就是那次我从高处预备往下跳,你说你一定会接住我的时候。” “那天我是发自内心的。”林延述语气珍视,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惊讶,“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我就有要守护你的想法了。” 这句肉麻话语激得阮湘顿时警觉起来:“所以你那天塞得就是情书吧?” 林延述笑了:“你猜。” “绝对是!”阮湘扯了扯他的袖子,“回家就立刻拿给我听到没有,我要看十七岁的林延述给我写得情书。”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阮同学,既然是写给你的那我就一定会让你看到。” “别让我等太久,听到了吗?” 林延述伸出四根手指:“收到。” 冬天的夜晚寒凉,两人身影相依,并肩走过人群喧闹的马路旁,感受着掌心传递给对方的温暖温度,忍不住泛起微笑。 今天真好。 望着林延述清俊的侧颜,阮湘想,她以后的每一天或许都会和今天一样,平凡、轻松、幸福。 因为她有她爱得和爱她的人们陪在身旁。 “你知道吗阮湘。”林延述说,“现在就是我曾经的梦想,和你坦白一切,而后毫无负担地跟你手拉手走在街边,走一段虽然喧闹但我们眼里只有对方的漫漫长路。”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林延述忽然停下脚步,笑着问道,“你呢?” 阮湘望进他的瞳孔,心脏被一股无限温柔,湿润的安定包围:“我也一样。” “那就好。” 语毕,林延述握住阮湘的五指贪恋地紧了紧,而后,用力地松开了她的手。 仿佛错觉那般,有一瞬,阮湘好像在林延述的瞳孔中读出了不舍与感伤,但它消失的太快、太好,阮湘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再度被面前的男人藏得无影无踪。 无端的,阮湘莫名有些心慌,她想再度去抓林延述的手,却被后者决绝地无情甩开。 下一秒,林延述脚步不断朝着与阮湘相对的方向退去,眸中无悲无喜,动作坚定。 “你要干嘛,林延述!”阮湘嗓音染上颤抖,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在瞬息席卷她的身体,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那股她什么都无法改变,无法拯救的绝望。 “你该回去了,阮湘。” 伴随林延述的话音落下,突然,天际间一道剧烈刺目的光源倾洒而下,它瞬间淹没过整片世界,冲刷掉所有事物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混为一片虚妄的纯白。 “我做了一个梦。” 林延述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光下,看着她说道:“阮湘,梦里面的你一直在哭,我很想靠近你,想帮你擦掉眼泪,但是我什么也做不到,面对你,我发觉我很多事都无能为力,只能远远旁观着你的痛苦。后来,我看到了另一个林延述,他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地来到我的身边,他问我想不想帮你,他告诉我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说我早就已经死了,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不过是又一个会将你永久拖入梦魇、深渊的林延述。” “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他拿给了我一条手链,那是我送给你的,一直被你戴在手腕上的幸运手链。”林延述顿了顿,看向阮湘空空如也的手腕,发问道,“可是它怎么是由一条红色丝绳串起来的啊?” 阮湘浑身不可自控地颤栗起来,她想开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坦白一切的那个夜晚,趁你睡着的时候,我偷偷检查了你戴着的那条手链,你知道吗,看到它是由红线串成的时候我其实并不难过,反而无比释然。阮湘,你突如其来的和好、坦白、理解、包容、熟稔地解决一切,明明我早该猜到的,可是我太贪婪了。” “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离开你为自己塑造的这场好梦,可我清楚我不能再害你,不能再毁掉你的人生。是林延述配不上你,不管是那个隐瞒了一切的林延述,还是现在这个困住你的我都不配和你在一起,只要你选择留在我的身边,我就只会给你带来绵延不绝的痛苦。阮湘,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知道那条能让你回到现实的手链被你扔掉了,但没关系。”林延述淡淡地微笑起来,“那个林延述,给了我一把刀。” “虽然会很痛苦,但你该有一个真实的人生,阮湘。” “哪怕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后了吗?!” 阮湘拼命想要往前迈动脚步,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林延述,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崩溃地泣不成声:“林延述,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林延述视线紧紧凝视着面前的女生,眸光温柔而又哀伤。 下一秒,他举手,将刀尖缓缓对准了自己的身体,而后决然地、毫不留情地、发泄般地狠狠刺穿进去。 一刀。 两刀。 三刀。 四刀。 五刀。 鲜血不停地从男人唇角潺潺溢出,阮湘绝望地尖叫出声,心痛到近乎窒息。她看到林延述居然仍在微笑,后者似乎已经痛到说不出话,苍白的脸,深黑的瞳,血色的唇像一次被烙印在铁块上的极刑,死死地烫烧在她心脏,留下亘古不灭的痕迹。 很快,林延述不堪重负地重重跪倒在地面,他单手撑地,仰起头,贪恋地看向阮湘的面容,而后缓慢地,僵硬地张开唇瓣,断断续续道:“阮湘,不……不要哭。” 不要再因为我而痛苦,不要再因为我而流泪了,阮湘。 回去吧,我知道你会有很好,很幸福的人生。 因为你值得,被所有人爱着。 骤然一道光影扑杀而来,精准地锁定住阮湘的身体,在林延述停止呼吸与心跳的瞬间,整个世界随之开始瓦解、崩溃、地动山摇,而那道禁锢着阮湘的无形光幕总算消失,让她得以跌跌撞撞地朝着林延述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就在她即将碰到男人的一瞬间,面前的世界骤然消散,化为无数四溅的光点,阮湘在一瞬跌入海面,而后她踉跄爬起,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间隙,她看到林延述朝暗处不停走去,被海水逐渐吞没在视线可及之地。 她双臂拍打着海面,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地喊着林延述的名字,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可潮汐与骇浪不断推搡着她的膝盖,将她死死地往后扯去,溺入海底。 恍惚间,阮湘觉得整片海都是她的泪,泪把她捧起来,却狠狠地将她摔入无间地狱。 再度睁开眼时,又一次,剧烈的光芒围捕、绞杀在眼前,紧扼脖颈。 阮湘晃神,目光空洞地看向诊疗室的天花板,而后听到周韵筝狂喜,携带着哭腔地喊道:“湘湘,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是啊。 她醒了。 她的好梦醒了。 以最残忍,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方式。 一滴泪霎时从眼尾缓缓滑落,阮湘心如死灰,闭上双眼,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剩几回可以重演。 经此一役,她已知晓,她和林延述的人生就是一本早已完结的书,无论再怎么抱着祈求的心态重复翻开多少次,结局都绝不会改变。 而一次次爱上林延述,和看着他一次次死在自己面前,就是他们生命法则中必然循环重演的定数,字迹已然落下,他们之间永远只会是场无解的死局。 一场林延述为了她,自愿奔赴的死局。 第133章 夏 用了一个星期时间,阮湘的身体才渐渐从那次梦境治疗中恢复过来。 这期间冯嘉瑶和周韵筝最担心的就是她会不顾身体安危就要立刻再次进行治疗,在梦里与林延述相见,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那个总是爱撞南墙,且固执而又倔强的阮湘跟她们说。 她放弃了。 冯嘉瑶和周韵筝不知道阮湘嘴里说得放弃确切是指什么,是放弃自救,还是想要彻底放下和林延述的那段感情,但作为多年好友,她们也能隐隐感觉出来,在这场梦里,阮湘一定遇到了让她心如死灰的事情。 虽然最后的治疗结果不尽人意,但奇迹般的,阮湘的状态回升了一些,而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再会梦见林延述了。 阮湘现在的梦里只有片毫无生息的空白,而每一个夜晚,她都孤独地站在这片空白里,等待着白日的到来。 虽然总是做梦的病情没有办法彻底治疗,但好在生活可以正常进行下去。 休息了一个月左右,阮湘的精神状态渐渐恢复大半,她不再执着于林延述生前的故事,也不再崩溃于他的离开,面对林延述的任何事情,阮湘都变得很安静,又或者说,是一种至深的绝望所导致的无能为力,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便选择放弃,随他去吧。 时间会抹平一切伤痛与回忆,阮湘开始经常这样安慰、告诫自己,哪怕是让自己变得麻木、匮乏感情。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给大饼二饼寻找新的主人,阮湘自认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它们,而最重要的是,每一次看到它们,她都会无可避免地想起林延述,想起他最后的决绝。 冯嘉瑶周韵筝得知后挨个劝说,甚至提出将大饼二饼暂时先接过去,但都被阮湘一一拒绝。 她就真的只是不想再看见它们了,不知何时,面对着大饼二饼的撒娇耍宝,她已经无法再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一切都很累,很没意义,很无趣,阮湘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在生活,她只知道她该活着而已,毕竟阮甄至死的愿望都是让她自由,毕竟林延述选择自杀是为了她以后的人生无忧。 他们都为了她好,她怎么能不承下这个情呢? 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二个月,阮湘被顶头上司叫去了办公室,她将阮湘最新提交的稿件退了回去,语气凝重、严肃。 她说阮湘笔下的文字越来越冷,没有任何的人情味,就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如果不是信任阮湘的人品,她甚至怀疑最近她所提交的文稿都是由别人代笔完成。 阮湘无从解释、辩驳,领了一个月的假期回去反思,如果在这一个月里她没有调整好状态,那么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上班。 对此,阮湘的内心依旧犹如一潭死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掀起波澜。她蜗居在家,依旧坚持每日阅读、健身,甚至独自去了玥海市旅行。 回来时,阮湘带了颗仙人球,她买它倒不是有闲情逸致养花养草,只是觉得这东西不用照顾也能活很久,大饼二饼会在下个星期送走,这颗不会动也不会笑的仙人球代替它们陪她,似乎也不错。 仿佛是感受到临别在即,又或者是单纯看出主人状态糟糕,一猫一狗经常性地黏在阮湘身边,可却都被她推着身体拉开距离,阮湘不想把大饼二饼关在笼子里,索性将自己锁在卧室,回避任何接触。 把它们送走那天的寒风很冷,阮湘回到家,脱掉大衣,收拾起家里的猫狗用品。 伤痕累累的猫爬架上再也没有了伸着爪子去抓猫的笨狗,地板上也没有了总是把自己流成一滩的白色小猫,取快递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一只小狗摇着尾巴来陪她,回到家时不会再有一猫一狗依恋亲热地扒着她的小腿。 阮湘失去了她的两只小跟屁虫。 又或许,是三个。 走到阳台,阮湘将身体靠在栏杆上,独自凝望着城市的灯火。 她并不觉得悲伤和寂寞,事实上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已经很难感觉到忧伤和痛苦,她就只是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仅此而已。 待阮湘回过神时,她的掌心已经死死掐住了那颗仙人球,愣了几秒,阮湘松开手,看着整片手掌凝出的血点分外头疼。 她垂头,在灯光下一根根拔出掌心的细刺,突然觉得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是小时候,阮甄肯定要红着眼眶叫人给她拔刺,而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把她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公主,如果是以前,林延述肯定会慌得把一切事情全部抛下,立刻就要拉着她奔去医院,而大饼二饼会因为主人的突然离开无聊地扒门打架,再在他们回来时默契地和好,一拥而上。 不能再想了,阮湘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把掌心那些一根根牵痛她的长刺全部拔掉。 时间转瞬而过,又慢得如凌迟处死,在阮甄和林延述第二年祭日的前一天,久违的,阮湘接到了通电话。 是林桦越打来的。 他约阮湘明天在林延述的墓前见面,他有东西要交给她。 阮湘想了想,答应下来。她换了新的公司,最近正忙,好不容易才请下一天假期。 出乎意料的,林桦越来得很早,甚至比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的阮湘还要早。 一年多时间没见,林桦越已经有了些男人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的少年人心性已消失殆尽,再看不出从前的骄横模样。 林延述死后,林成责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无力再管理公司,最近这半年来,林桦越不得不学着飞速成长。 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看见阮湘,微微一笑,喊了声:“阮湘姐。” 阮湘下意识望了眼林延述的墓碑,照片中的男人依旧言笑晏晏,不会被时间留下任何痕迹。 莫名的,她心中一痛。 “你要给我什么?”阮湘语气淡泊,不想多看林桦越这张与林延述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我今天约你见面,是想给你这个。”语毕,林桦越将手中的本子递了过去,“你应该知道我哥有写备忘录的习惯,这个本子是他走后的第二天快递员送来的,内容直到前天我才有勇气打开看过,里面的文字基本都是他高中时写得。” “阮湘姐,这里面,全部是你。” 闻言,阮湘瞳孔轻轻颤动起来,她将伸出的手迅速收回,面无表情道:“怪不得他走后我在遗物里没能找到这本备忘录,原来是他故意藏起来了。” “我猜是我哥不想让你再看到这些徒增痛苦。” “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把这本备忘录给我?” 林桦越语气直白:“因为我不想让你这么快走出来,阮湘姐,我哥走了才不过两年,为什么你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云淡风轻,你甚至没来看过他一眼!” “我无情?”阮湘笑了,“我只是在执行林延述的遗愿而已,他不是让我忘掉他开启新的生活吗,死者为大,我听他的有什么不对?” “在我哥面前这样说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他可是因为你才自杀的!” “你最好把因为我和不由分说就自顾自地为了我搞清楚,按照你的意思是你哥死后我还要为他守节三年是吗?还有,林桦越,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兄弟情深,我看了感觉反胃,你们曾经是怎么对林延述的你比谁都清楚,你要是还对你哥有丝真情,你们就不要再来他墓前扰他清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将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那我还说要不是你们,林延述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极端的选择。” “你!”林桦越一时语塞,脸色瞬息万变,“反正我今天话就说到这里,阮湘姐,我不信你但凡看过这个备忘录里的内容,还能说得出这么无情的话!” 语毕,林桦越将手中的本子放在了林延述墓前,转身离去。 男人走后,阮湘站在原地半响,胸膛起起伏伏。她抬头往天上看去,发现林延述墓前那颗苦楝树的枝条形销如骨,从内里凝结出了一颗颗黄色的苦果悬挂在头顶。 望着那累累黄果,阮湘想到曾听有人说过,苦楝花一开,春天就结束了,可她从来没见过这颗苦楝树开花,她每一次来到这里,都是萧瑟刺冷之秋。 她的春天,还会开始吗? 走上前,阮湘垂头拾起了那本林延述写下的备忘录。 「2016年9月1日:居然在开学典礼上又碰到她了,迟辰告诉我,她叫阮湘。」 「2017年4月23日:无论如何,都想让她再次注意到我。」 「2017年9月11日:她的眼睛在今天下了一场雨,泪水很冰。」 「2017年9月15日:威逼利诱了下,冯嘉瑶告诉我,阮同学喜欢柑橘香。」 「2018年8月29日:高三早恋不合适,但如果阮同学很想谈……我可以。」 「2018年11月25日:其实很想告诉她,从认识你的那刻起,我人生中的所有不幸似乎都已被抵消殆尽,可以不用再上紧发条,强迫自己维持动力。阮湘,能够遇见你,我才是足够好运。」 「2019年5月24日:在无数次关于未来的幻想里,她都是我的必需品。」 一篇篇,一页页,一幕幕顺着字迹不停闪回在眼前,那颗真心,那份青涩而又单纯热烈的感情再次不由分说地涌现在眼前。 而写下这本沉甸甸爱意文字的人,居然就这么永远离开她了? 阮湘合上本子,咬牙,转头看向了那个被定格成永恒的林延述。 其实不需要林桦越去刻意强调,不需要用这份珍重写下的备忘录作为证明,一直以来,阮湘都清楚地知道林延述有多爱她,也在他死后知晓了他对爱的理解有多么的浅薄、错误。 爱从来就不是自发走向毁灭的深渊,一个人只有自尊、自爱,才能真正地去爱别人。 可惜她没有机会教给林延述,让他明白这些了。 …… 离开墓园,秋天仍在,阮湘步履不停,来到阮甄的墓前。 她放下鲜花,静静地站过去,用手指揩去了照片玻璃上迷蒙的灰尘。 阮湘把林延述的备忘录放在阮甄旁边,低声道:“妈,这些都是高中时林延述因为我写下的内容,我早就知道他特别喜欢我,但真正看到这些,我现在只觉得好害怕。明明我已经打算去放弃,去忘掉,可他怎么还是会出现在我身边?” “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刚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还是想去见林延述,我愤怒,我不甘心,为什么我把一切都解决了,他还是固执己见地为了我选择离开,哪怕他也很痛,很舍不得。” “后来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我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怕,害怕再来一次梦境也只是重蹈覆辙,怕林延述为了我再一次死在我的面前,而我握得越紧,他只会消失的更快。直到最后,我才在日复一日的复盘里想明白我失败的缘由,妈妈,选择救赎是最大的推卸,我太傲慢了,事实上我根本救不了任何人,任何人也不会被我所拯救,我才是最没有用的那个,我什么也做不好,只能让你和林延述去保护我。” 说到最后,阮湘已然哽咽:“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才是你们的负担、拖累。没有我,你早就可以离开陈承毅,没有我,林延述怎么会把刀捅进他的身体,我害怕不管再来多少次我都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放弃。甚至……甚至现在,我连再去梦里见他一面的勇气也失去。” “林延述他不怯懦,不是胆小鬼,真正怯懦、胆小,没有勇气面对真正自己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他。” “是我。” 有风刮过,路树哭叶,阮湘眨动双眼,落下滴泪。 “妈妈,原来那个人,是我。” 第134章 秋 推开门,打开灯,客厅是空无一人的孤单与寂静。 数不清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阮湘打开放置着林延述物品的房间,想要将那本备忘录放进柜子。 她拉着把手抽开,久违地,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古朴的俄罗斯套娃。阮湘呼吸一窒,将它层层打开,直到露出最后那个面目模糊的幼小套娃。 指尖留恋地抚过套娃面颊,阮湘想起来在那个梦里的十七岁,她和林延述一起把它涂画的明亮如初,重获新生,而林延述也终于和自己和解,预备和她一起开启崭新的人生。 可惜,是梦而已。 继续拉开柜子的第二层,阮湘发现里面放着封信件,只一眼她便认出这是林延述奶奶写给他的那封,但直到林延述离世,阮湘也没有私自将它打开过。 拿起信封安静片刻,阮湘抬手,毫不犹豫地把它拆开。 我就看了又能怎么样,她想,反正死人没有隐私权,有本事林延述就来索她的命。 一角角展开信件,阮湘将视线凝落在纸上饱含爱意的文字。 她一直都清楚,林延述的奶奶是位无比温柔、豁达、有力量的老人,看着她临终前执笔写下的一行行字句,不知不觉间,阮湘眼眶酸胀、泛红。 一滴泪霎时而落,打湿纸页,她指尖拂过字迹间最为灰薄的那行话语,仿佛一瞬窥到林延述在无数个平行时空里站在寂冷窗边的场景,她想那个时候的林延述一定也是像她这般,从这句情深意切的话里汲取苟活的动力。 那行字写,爱能包容所有的不完美。 合上褶皱泛黄的信件,阮湘轻轻将它贴在心脏,低声道:“林延述,你该早点把它拿给我看的。” 如果你早点拿给我看,你就会知道你的奶奶没有骗你,爱真的会包容所有的不完美,毕竟你也是这么对我的,不是吗? 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去当面告诉你这些,言之凿凿地对你讲那些我也做不到的道理。 真讨厌啊,怎么会足足两年了也还是没能走出这段感情,阮湘深吸一口气,擦掉眼尾的泪水,将那本备忘录连带着信件和套娃一起再度封锁回柜子里。 这爱实在太痛了。痛彻心扉的苦楚让她感到无比胆怯,阮湘现在宁愿一开始的幸福就不曾有过,如果他们根本不曾相爱,如果他们只做陌生人当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那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那未来会不会有一种他们都在幸福的可能? 整片空间沉默到寂静如死,只余女人极力压制的低泣,没人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阮湘也早已失去了改变与开创的勇气。 她清楚,她现在无法面对的不是林延述,而是那个逃避、懦弱的自己。 …… 隔天下班时,阮湘接到了冯嘉瑶打来的电话,后者语气抱怨,说阮湘已经快半年没主动联系过她和周韵筝了。 闻言,阮湘打起精神向她道歉,坦白自己最近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你是最近的状态不好吗,最近这两年里你的状态什么时候好过?算了……不聊这个了。”冯嘉瑶说:“我打电话过来是问你,你这两天有没有收到封信?” “信?” “就是咱们高中校庆那年,你和林……你和他一起上台表演前在我那个活动场地写得,主题是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那个,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阮湘语气平淡,并不对忘记青春回忆有任何惋惜。 “就是不记得才有惊喜感。”冯嘉瑶语气极力想拉她一起轻快起来,“让我算算,哎呀,这么一晃我们高中毕业都九年了,其实那个主办方的学姐本来是想搞个十年整数凑仪式感来着的,但奈何她要移民,只好提前把能联系到的人的信寄出。” “我知道了。”阮湘说:“等下我会去驿站看看。” “你可要仔细好好地看,我十六岁的湘湘那么可爱,阮湘,你看完要把她还给我们的。”说完,冯嘉瑶就懊悔起自己的失言,连忙找补道:“开玩笑的,我也很爱现在这个努力赚钱养我的工作狂。” 听筒在耳侧不住闪动,阮湘没说话,静静地沉默着,隧道绿色灯光照映在女人的半边侧颜,刻画出一道藏于阴影的轮廓线。 她移动着方向盘,半响,配合地扯起一个不达眼底的笑。 十六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阮湘记不太清,更懒得回忆。去驿站取到那封信她也没有打开,只是随意地扔在了电脑桌旁。 她早已经不做记者,转去幕后,公司最新委派她负责一档播客节目的整体策划工作,内容涵盖节目定位,制作执行等一系列环节,前期准备阶段已经做得差不多,可第一期的内容选题却迟迟没有定下。 阮湘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将身体靠在椅背。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她去厨房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她大脑空空如也,别说灵感,甚至连个想法都没有,心烦意乱中,她随手拆开了桌边那封被她丢弃的信件。 看着那枚紫色的火漆封贴,零星的,阮湘好像想起了有关于当时的一点点回忆。 她记得那天,她很开心。 想到这里,阮湘突然有点开始好奇了,好奇那个十六岁的自己会写给现在的自己什么,她所期待、幻想、憧憬的未来的自己,会是现在这样吗? 一定不会。 反而大概率,她会无比失望。 不自觉地将信件舒展,阮湘缓缓垂眸,从起笔的第一字开始认真看去。 未来的阮湘,好久不见,你好,我是16岁的你。 今天是一中的校庆,我和林延述一起表演了陈绮贞的歌曲After17,不知道看到这封信的你还会不会记得当下的心情,不过即使你忘记了也没有关系,还有我会替你记得。 以前,我总觉得我是个很幸运的女孩,有和睦的家庭,爱我的亲人,所以总是放任自己的娇纵与怠懒,散漫地窝在水球的中央,并笃定地信任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可后来的变故让我明白,水球的薄膜一触即碎,而那些被拥挤到我身边的水源随时会被地面吸收,晒干,蒸发的无影无踪。 我摔得好痛啊,头破血流地跪倒在地面想要找到能治愈我的水源却是一片徒劳无功,反而全身都被烈日晒得皲裂蜕皮。最绝望的时候,我放弃地躺倒在滚烫地面,不想再寻找任何自救的手段。这里已经失去水源,而这样善于放弃,什么都做不好的我,又怎么可能拯救自己呢? 于是我懦弱地哭了,我痛得流泪,狼狈得要死,想要大喊大叫去发泄命运对我的戏弄,可是这时,却有一滴水流进了我的唇齿。 没有*什么白马王子携带甘霖从天而降的戏码,也没有观世音娘娘带着菩提净瓶的点拨造化,那咸涩的水液滴进唇瓣时,我的第一反应还是向地面探索、追捕,寻找来拯救我的人。可是除了荒芜,我的身下居然什么也没有,于是我疑惑地伸出手,向自己的脸上触摸过去。指尖下落,我盯着指腹上那颗透明的,隐隐做颤的水滴,第一次惊讶地发现原来我可以并不借用外力的庇护、包裹,我的身体里,就有着一整片能够带我远行的汪洋大海。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呢? 还记得吗,那天的最后,我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很久。 说实话,向内探寻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自力更生更是辛苦得好麻烦啊。比起事事都有人替我安排妥当,这样的生活真的是疲惫又磋磨,可当我有次独自踩着板凳换好了家里那个总是闪光的灯泡,当我第一次做出了可以入嘴的煎蛋,当我能够靠自己的劳动换来报酬并为自己买下一朵花时,久违地,我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那是强大和自立给予我的安全感。 我的世界好像又开始变得水波粼粼,但是这次,我不用忧虑它会随时蒸发殆尽,因为我可以向内源源不断地产出,获取。 我自己,就有让我自己幸福的能力。 渐渐的,有了独立能力的我变得有些偏执,总是固执地想要对妈妈证明些什么,像是个被贴了小红花就着急地要给所有人展示的笨小孩,哪怕她根本就不关心我的近况。我告诉我自己要活好,要活得优秀,不能再像从前的那个阮湘一般松懈、沉溺,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依靠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的陪伴与帮助,靠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座花园。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夏老师。 记得夏老师跟我说过,想要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变得强大就要足够坚定、坚强。但我们都知道,哪怕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可阮湘依旧不够坚强,她甚至很脆弱,有时候也还会习惯性地想要去依赖别人,害怕未来,恐惧独自一人的电闪雷鸣。 在离开妈妈,碰到那滴水后,我总是很着急地想要告诉自己我可以,总是逞强地想要证明一个人也没有关系,迫切地想要和小时候那个爱哭娇气的小女孩断个干净。这样的想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我过得很辛苦,但现在,我已然清楚,因为我的每一刻都是未来无法重现的现在,因为每个昨日的我都在塑造现在的我,所以我不会再去内耗、去否定、抛弃我自己,哪怕她是懦弱的,不够坚定勇敢的。 阮湘,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生活,带着我仅剩的孩子气,还有我的别扭、逞强、脆弱、敏感,迈过我的17岁,走到18岁,甚至是很久以后,去见到未来那个已经成为大人的阮湘,也就是你。 然后告诉你,我很幸福。 所以以后,无论如何请不要害怕,成长本就是披荆斩棘的过程,每一个别扭、逞强、脆弱、敏感的我,都会凝聚成未来坚定勇敢的你,也会支持着你,请永远不要觉得孤单和无助,哪怕失去所有,你也绝不会再是孤身一人,因为,你还有我在。 阮湘,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我,都会一直全心全意地爱你,毕竟你可是全世界最值得我去珍爱的,最珍贵的,我自己。 (PS:你现在有把名字改回阮湘初嘛?湘江初动万壑争流这么霸气的名字才最适合我。没有的话快去,我是因为要高考不方便才没改的,你可不要相信封建迷信!)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阮湘指尖颤抖,眼眶涩红,不可置信地再次重新看去。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十六岁的阮湘会是这样耀眼,勇敢的存在,阮湘捂住心脏,张开唇瓣,濒死般大口喘息。 不,比起为什么十六岁的阮湘会是这样,她更该不可思议的是,那样的阮湘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黯淡灰败的自己。 一股无法言说的疼痛在瞬间席卷周身,阮湘清楚那是青春的白骨在不死心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她指尖紧攥着信件,一滴浊泪霎时砸在地面,变成今夜的月亮,两滴、三滴、四滴,阮湘无法遏制地痛哭出声,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堆积的脓液尽数排出。 她早该想起的,阮湘想,十六岁的她说得没错,哪怕她已然是孤身一人,她也还有她自己,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丢下她,抛弃她的自己。 所以她该再给阮湘一次机会,哪怕即使无法改变,也该让她真正地再一次去面对过去。 哽咽着,阮湘将这封已然过去九年的自己拥进怀里,汲取着她传递过来的勇气,泣不成声道:“谢谢你,阮湘。” 谢谢你,我最亲爱的,我自己。 第135章 冬 这个星期,已经是阮湘第四次出现在心理诊疗室。 医生评估过她身体的各项状态,最后给出的结果是可以再次进行催眠疗愈,并将治疗的时间安排在了后天。 得到这个结果,阮湘不由长舒一口气。坐在驾驶位,她给周韵筝打去电话,说明了自己打算再次进行治疗的想法。 周韵筝那边安静了很久,最后只是问道:“两年了,还是忘不掉他吗?” 闻言,阮湘唇角扬起抹淡淡的苦笑。 “这次我不只是为了林延述。”她说,“我也为了我自己。” 离开梦境的这一年里,思念在日日夜夜裹挟着阵痛袭来,而比思念更让阮湘无法回望的,是她不敢面对未来的恐惧。 她清楚,只有真正下定决心与过去告别,她才能真正走出阮甄与林延述离世的那个冬天。 回到家,阮湘打开灯,在柜子里翻找出了那个最小的俄罗斯套娃。她坐在桌前,毫不犹豫地用剪刀剪开了手上的串珠手链。 红线断,串珠连,套娃被拥抱在红绳之中,成为了这条手链的唯一挂饰。阮湘将它珍重地戴上手腕,复盘起自己目前经历过的最为清晰的两次梦境。 上一次梦里,林延述曾在自杀前对她说他见到了那个在现实生活中离世的林延述,也是那个林延述告诉他,要让阮湘回到现实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扯断串珠手链,还有一个便是他这个梦境的主人翁通过自杀产生刺激把她惊醒。 串珠手链被阮湘扔进大海,再无找寻的可能,所以梦里的林延述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第二种方法,以死来让她摆脱梦境,回到现实。 这样想来,在第一次梦里,也就是她误以为自己重回高三那次,林延述最后的结局也是如出一辙的死亡,而也是那个十七岁的林延述死后,她才从药物作用下清醒过来,捡回一条命。 两个林延述虽然一个是自杀,一个是他杀,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将她从濒死的梦境状态推回现在,等等,想到这里,阮湘瞳孔骤颤,忽然发现一句差点就被她忘掉的线索。 她还记得在十七岁那场梦的最后,在她昏迷前的最后一秒,宋誉曾对她说过,是她最爱的那个林延述,让他杀了这个十七岁的林延述。 当时她完全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并在醒来后因为痛苦很快便将它抛之脑后,现在看来,每一个世界里每一个林延述的死,都有现实里的这个林延述去做幕后推手。 而他真的就像他遗书里写得那般无情,想要用尽一切方法逼迫她去忘记他,不再沉湎梦中的虚幻美好。 林延述保护她的方法简直比阮甄的还要可笑,还要残忍,阮甄起码从头到尾就根本不给她幻想,而林延述却是每次都要选择在她最幸福的时候毁灭所有,狠狠地将她摔扯回刺骨的现实当中。 既然这人总是要靠死遁来逃避她,那么这次她一定要想出一个可以制服他的办法,让林延述绝不敢再轻易离开。 思及,阮湘冷笑,一巴掌扇在了手腕间悬吊的套娃身上。那只呆头笨脑的小套娃被她打得在空中晃晃悠悠,似一滴无法落下的眼泪。 阮湘扶住它,指尖轻掐,恶狠狠道:“林鼹鼠,这次再让我见到你,我保证你绝对完蛋了。” 窗外日升月落,在进行催眠疗愈的前一天,很突然的,阮湘接到了许久未联系过的,迟辰的电话。 男人嗓音低沉、轻缓,问道:“我听周韵筝说你明天还打算通过催眠去见林延述?” “对。”阮湘说,“需要我帮你带话吗?” “有什么好带的,真正的他又听不到。” “是吗,那迟总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打电话?” 沉默几秒,阮湘听到手机那边传来了迟辰的一声轻笑:“周韵筝还说你变了,我看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啊阮湘。” “所以,你真的不需要我带句话吗?” “不用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过来,明明我也知道就只是个梦。” “你要是相信他在的话,那就不是梦。”阮湘说,“迟辰,我一直相信。” 闻言,迟辰表情一怔:“怪不得两年了你也还是没走出去。” “你呢,难道你走出去了,你们可是那么多年的朋友。” “谁跟他是朋友。”迟辰说,“上次看你踹他墓碑的时候我其实也挺想跟上去踹一脚的,有他这么当兄弟的人吗?明明高中那会儿我们就发过誓,说以后要有福一起享,有事一起扛,结果他呢?”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林延述的确是个王八蛋。”阮湘手指不自觉拨弄起腕间的套娃,缓缓垂下眼睑,“那要是没事的话我先挂了,等明天结束咱们再聊。” “好。” 就在阮湘即将挂断的下一秒,突然,电话那头的男人开口道:“等下!”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阮湘唇角轻扬,靠在墙壁,静静地等待着迟辰讲话。 良久,她听到他说:“你还是帮我带一句吧。” “就告诉他,那个无聊的蜘蛛纸牌,出联机版了。” 挂断电话,久违的,阮湘打开了自己的记事簿。 上一次去写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她回忆着内容,翻到日记末尾一页,看到在2027年10月30日的最后,她写下: 「阮湘,朝春天走去,别烂在过去和梦里。」 再之后她服用药物,毅然决然地去到了那场高三的梦境。 大梦一场,风过无痕,时隔三百四十六天,阮湘擦去眼尾湿润,将记事簿改为记事录,而后一字一句,重新记录道: 2028年11月9日,晴。 我已预备朝春天走去,不会再烂在过去和梦里。 …… 晚上,阮湘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看到了15岁的自己,那个小女孩独自疾行在阮甄抛下她的那条黑暗大道,拖着鲜血淋漓的脚用力向前跑去。她任由风刃刮过身体,即使每前进一步都痛得泣血锥心,鲜血淋漓。 呼吸急喘间,女孩心中对未来的恐惧和后悔尽数席卷而来,她战栗着身体,可却依旧掐进掌心逼着自己睁大双眼,不留下一滴示弱的眼泪。 时至今日,阮湘还记得她为什么如此勇敢。 因为她没有退路,刀山火海,雪窖冰天,只能自己向前走去。 “你准备好了吗?” 再睁开眼时,面前出现的是心理医师那张温和的面庞,阮湘攥紧手中那个小小的俄罗斯套娃,将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 下一秒,她逐字逐句道:“我准备好了。” 有人曾说过,人这一辈子只活在几个瞬间,可这两年里,阮湘却一直被困在了这几个瞬间无法逃出。 他们并肩撑伞走过的迷蒙雨天、他们在幽暗隧道的牵手追逐、他们在夏夜江边的那场告白、还有最后,他们那一场撕心裂肺的争吵、别离。 这太多的瞬间凝聚成了永远,拖着她的脚步再无法向前。 现如今,阮湘已然清楚,这些年在梦境之中的反复回忆、撰写、推演,并不是为了让她沉湎在往日的痛苦之中,而是在帮她找回曾经那个勇敢的自己。 回忆再美好也终究只是回忆,阮湘知道,她携带着勇气走向的未来,会为她创造出更多,更值得纪念的瞬间。 _ “湘姐,湘姐!该进会议室了。” 猛然一股推力从身边传来,将混沌的大脑摇晃回清醒状态,阮湘身体一颤,立刻看向了腕骨上的手链。 灰色串珠之间,小巧的套娃正虚虚悬挂在空中,她喉咙骤然因为紧张而干涩起来,阮湘舔了下唇瓣,想要打开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已因为没电关机。 看向身边满脸疑问的女生,阮湘极力压制着奔腾的心跳,问道:“闻乔,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号几点几分?” “二零二六年十一月一日,现在是一点四十五……四十六分。怎么了湘姐,你是有什么事要临时安排吗?” 闻言,阮湘瞳孔不可自控地颤动起来。 这次,她居然回到了林延述误杀陈承毅的一小时前! 时间紧迫,阮湘来不及多说,只丢下了一句临时有急事便火速冲出了公司。 时节已入冬天,她却因为慌张泛出一身寒凉薄汗,当时的昨晚她跟冯嘉瑶喝了酒,第二天没开车过来,导致现在只能在路边打车。 马路上车流不息,喇叭刺耳的声音就犹如赛跑前最后的那道发令枪,无限度地拉紧着阮湘的神经。 一辆,两辆,三辆,数十辆汽车从眼前飞速离去,阮湘向外挥动的手臂逐渐发酸,掌心发汗,却依旧没有一辆车愿意为她停下。 该死的,怎么关键时候连一辆出租车也看不到? 正当阮湘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一句:“湘姐!” 阮湘猛然回头,望见她的助理闻乔正朝她的方向飞速跑来。 身形清瘦的女生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将手里的汽车钥匙抛给她,大声道:“我的车还停在老地方,你快去吧,会议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告过假了。” 手中的钥匙还留有闻乔的掌心余温,阮湘拼命将它攥紧,抑制住眼眶的酸胀点了点头,而后大步朝停车的方向冲去。 “嗡”地一声,阮湘猛力踩下油门,车辆霎时疾冲而出。 呼吸间仿佛能闻到汽油飞速消耗的味道,她眼尾不断撇向时钟,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到阮甄的家门口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极速滚动的车胎一路碾碎遍地纷飞枯叶,阮湘盯着车上的时间,下唇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牙齿咬得泛白。 已经两点五分了,前面就只剩三个路口,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 快了,就在前面,就差一个拐弯就到了! 屏息中,前方突然转变的红灯让阮湘骤然踩下急刹,安全带在瞬间勒紧前倾的身体,阮湘瞳孔睁大,血液倒流,握住方向盘的手不住发抖,听到身后有喇叭在斥责地狂响,声声尽数刺入她敏感的神经。 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是度秒如年,阮湘呼吸紧促,唇齿一阵发干,她精神高度紧绷着,随时预备第一时间冲过这条马路。 林延述,她在心里不住地祈求道,求求你一定要冷静,拜托你,一定。 时钟跳动至两点三十二分时,飞速行驶的车辆终于抵达在小区门口。阮湘撕开安全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推开车门,离弦之箭般朝单元楼中冲去。 漆黑的楼道里满是陈旧的灰尘味道,这里墙壁破烂,台阶磕绊,阮湘发丝飞在耳后,喉咙里逐渐弥漫出股铁锈腥气。 明明路程并不遥远,可不知为何每向前迈出一步,她仿佛都能感觉到肺部的紧缩和心跳的颤动。 只差一个拐角,马上,马上,她就要赶到了! 破旧的防盗大门出现在眼前的刹那,映入眼帘的是摔倒在门口血流成河,奄奄一息的阮甄,耳畔里杀入的是女人的哭声和男人在扭打中痛苦的呻吟。 阮湘大脑霎时陷入空白,无法停止地冲进客厅。 温热血液的腥气剜进鼻腔,转头间,阮湘看到穿着衬衫的男人满身已被血水染红。 此刻,他压在陈承毅的身体之上,正高举起右手中带血的刀刃,预备一落而下! “林延述!不要!” 霎时间,一道声嘶力竭的尖锐哭喊撕破空气,企图将一切拨乱反正。 阮湘瞳孔骤缩,看到男人拿刀的动作停止一瞬,而后,以更加疯狂、决绝、不顾一切的力道向下刺去。 “不!!!” 时间在此刻终于按下暂停,阮湘全身失力,面色惨白,不可置信地跪倒血泊之中,胸膛濒死般起伏、喘息。 下一秒,那个一直只以背影面对着她的男人拔出刀尖,终于缓缓地扭过头来。 他那双明亮的黑眸中满是血丝与绝望溃败之意,可即使这样,他依旧勉强地、机械地、拼尽全力地为阮湘揪出了一个微笑出来。 有血从面颊一路垂至下颌滴落在地,炸开出阵阵涟漪血花。 林延述眼睫颤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嘲的讥笑,而后又一次,他将手中泛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腰际。 “阮湘。” 他说:“对不起。” 第136章 笼中鸟 在名为爱的这种感情出现之前,林延述是没有怕过死的。 事实上,他经常可以看到自己的尸体,在被父亲斥责时、在骑车经过马路时、在琴房独自静坐到天亮时、在与他人交谈时,林延述发现自己总是可以很轻松地在另一个视角鸟瞰这幅画面,观察着那个林延述的一举一动,学习他的表情,神态,动作,以及那些话语的结构。 有次路过江边,林延述瞄到有身体肿胀的男人漂浮在江面之上。 他看不清他的脸,于是向前走去,可眨眼间,河面上那张男人的脸变成了自己。他看到有蝇虫落在了那具光鲜亮丽的身体之上飞舞、啃食,可咬开虫洞,里面的脏器尽失,只剩一具被河水泡得膨胀的身体。 他干呕了起来。 回到家,每日的行程固定,阅读是为了获取知识以助于和他人更好地进行沟通,获得好感,学习是为了拿到让林成责满意的成绩。 父亲总是对他讲要做正确的事情,而成为那个旁人眼中相对来说较为完美的存在,就是林延述要做得最为正确的事情。 死亡,是林延述认为自己早晚会走向的终点。他并不怕死,因为每一个明天更好的林延述都在不断刷新,而后无声无息地杀死昨日那个还不够优秀、完美的自己。 可不怕死并不意味着他甘愿赴死,因为曾真切地体会到过被爱着的感觉,所以才会更加贪婪地渴求。 想要寻求那温暖的怀抱,那写满关切之爱与心疼的眼神,才是林延述每日忍受着自残之痛,苟延残喘至今的原因。 后来他遇到了阮湘,新年夜的那通电话接通了林延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他知道自己想在女生身上获得被看见的机会,而阮湘想要无条件的爱与永远坚定的守护,他们等价交换,回馈彼此,做双方最为满意的盟友。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满足于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他越是对阮湘的感情浓重,便越开始小心地伪装,惧怕她看见真正的自己。 可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是因为被看见的那一秒才去靠近的阮湘。 恍然间,林延述发现自己掉入了没有出口的迷宫之中。 他变得胆怯,不敢再去茫然行动,他清楚中途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让等在出口的阮湘离开,因为他从未敢让深爱的那个人去真正看见过自己。 林延述太胆怯,他怕她逃,又怕她选择留下,他怕自己会一生被困于迷宫之中,也怕当他真正走向阮湘时,后者会被他身上弥漫繁衍的阴翳拖入这共生的监牢。 直到那天,他失手杀掉了陈承毅。 迷宫坍塌了,取而代之的,从天而降的,是一根编织好的绳索。 恍惚间,时隔不知多少个濒临崩溃的日日夜夜,林延述好像又看到了那具泡在江面的尸体。 终于,他不用再纠结、痛苦、挣扎,日复一日地陷入迷茫无措当中,只是走向死亡而已,明明只是走向他每一天都在重复经历的死亡而已……但为什么,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惧。 悲哀的,林延述发现他怕死了,他不想死了,他想留在阮湘身边,想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名为爱的感情耳提面命地叫他无法再选择自私与贪婪,只能走向那根扼杀心跳与未来的绳索。 闭上眼时,林延述也曾侥幸幻想,如果他能够给自己一次机会,或许也不是不可能找到这道题的另一种解法,但拯救漫长而又遥远,绝望却近在咫尺,刀锋舐颈。 只有死亡,才是他,唯一的答案。 “林延述,谁允许你就这么随便地选择去死!” 落刀的瞬间,耳边霎时传来一道犹如种子冲破土壤那般振聋发聩的声音。 林延述握住刀柄的手腕骤然发白,凸起青筋,将泛血的刀刃悬在了距离自己腹部一厘米的位置。 面前的女生满目血丝,摔碎酒瓶,撑起身体,用灼灼目光照耀着他的面容,而她的手里捏着一角酒瓶的玻璃残片,正对准着自己脖颈间跳动的脉搏。 阮湘哽咽着,一字一句,极其不甘、愤懑、心痛地威胁道:“林延述,你让我目睹了这么多次你的死,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要死在你面前一次啊?” “你把玻璃给我放下!” 咬牙间,林延述脸上已再无冷静之色,他慌乱地扔下了手中那把刀,乞求地望进女生泛泪的瞳孔,恳切道:“阮湘,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冷静,你也冷静下来,我求你了……我求你把刀放下好不好?” 闻言,阮湘用一种暴风雨前最为平静的语气说道:“把刀踢过来。” 见林延述照做,她拾起刀,握在右手,而后走到林延述面前,在他脸颊扇去了毫不留情地清脆一掌。 “你明明听见了。”阮湘嗓音颤抖,掌心发麻,可面前的男人却依旧无动于衷。 她几乎如疯了那般狼狈的、失态的、不顾一切地在他身上用力捶打过去,怒声斥责道:“你明明听见我喊你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落下那一刀!为什么!林延述你告诉我为什么!” 血丝不断从唇角流出,可身体内部却比体表更能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痛彻心扉,林延述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任由阮湘在他身上狠狠地厮打、踢踹,直到女生失去所有发泄的力气。 空间里一时间只余下彼此粗重、疲惫的呼吸,林延述依旧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捂住阮湘的眼睛,将她搂进怀里。 有泪水从眼尾滑过,晕进男人掌心,砸出淤青。 “这里太脏了。”他冷静地说,“阮湘,我们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好不好?” 于是时间在这刻真正意义上的停止,钟表里的分针不再走动、天空中航行的鸟被封固在云层的中央、湖里的鱼静止在即将浮出水面的下一个瞬间、阮甄和陈承毅的身体消失在这片空间,而林延述拉住阮湘的手,带着她回到了他们的家。 泛着热气的白雾袅袅散在空中,两杯热水放在阮湘和林延述身前,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沙发,心却相隔甚远,久久未发一言。 阮湘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又要如何说起,诚然她已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林延述时打好的草稿,可当真正看见他时,语言系统却无可避免地退化到一个牙牙学语的时期。 像是洞察了些什么,林延述嗓音里不捎带任何感情地问道:“你为什么又要回来,阮湘,一直躲在梦里不是你的风格。” 面前男人的衣物依旧泛着血迹,即使外面的一切暂停,他也没有要换掉衣服的想法,仿佛是想用另一种残忍而又温和的方式来逼迫阮湘面对现实。 “躲?”阮湘重复这个字,“我没有躲,我是专程来这里找你的。” “找我没有任何的意义,你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我还是杀了陈承毅,我也还是会死。” 出乎意料的,林延述语气分外平静,阮湘瞬间便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拥有着所有的记忆。 是他命令宋誉杀死十七岁的林延述,是他教唆上一场梦里的林延述选择自我了结,也是他真真与她相识十年,相爱七年,最后决然地走向死亡。 “没有意义难道我就不去做了吗?”阮湘心中涩然,“林延述,我只想和你好好聊聊。”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男人如同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又或者是这场爱情的旁观者那样的语气说道:“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阮湘,我并不是你爱的,你为之付出一切想要找寻的那个林延述。事实上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林延述已经死了,而现在在你面前的我跟本不需要也不会被任何人拯救,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我可以说是你的仇人,因为你爱的那个林延述是被我杀死的,且不止一次。” 语毕,他看向阮湘手中不断紧握的那把刀,冷静地说道:“恨我的话你可以亲手杀了我,你想在我身上捅多少刀都可以,我不会躲,这是我欠你的,阮湘。” “你让我杀了你?”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笑话语,阮湘说:“你要是就这么随便的死掉,那些林延述为我许下的承诺又要由谁来实现?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答应过会永远爱我,守护我,你说假如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你也会拼尽全力地找到我,你说……” “够了!”第一次,林延述失控地打断了阮湘。 他表情凝固片刻,但很快便低头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居然真的会相信男人告白时说的话?还不明白吗阮湘,我是骗你的,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没有以后,更没有永远,说什么爱情是琥珀要陪你到八十岁全是我哄你的,我骗你的!” “你在撒谎。” 阮湘目光哀伤,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林延述,你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要痛苦。” “我知道你是想要装冷漠把我赶走,不让我在梦里和你浪费时间,快点回到现实的世界,如果换在以前我可能真的就上了你的当了……但人总是在成长,这两年反复经历的这一遭已经让我明白,比起说什么,我更要看到的是这个人在做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延述……”阮湘顿了顿,像一场告白那样诚挚而又真诚,无所畏惧任何伤害地说道,“记得你向我表白时曾对我说,你清楚地看见过我。虽然我当时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剧烈的反应,但我的确被你的这句话所打动,我始终觉得拥有看见一个人的能力是可贵的,可我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拜托道:“所以你可不可以也给我一次机会,一次让我真正,去看见你的机会。” 话音落下的瞬间,错觉般的,阮湘好像在林延述那张古井无波的面颊上看到了一丝裂缝。 沉默良久,林延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掉十七岁的林延述和上一个梦里的林延述吗?” 还未等阮湘回答,他便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嫉妒。” 每一个世界线里,那个圆满的林延述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懦弱,讥讽着他的脆弱,他们轻而易举地将他所认为的死局打出幸福结局,然后再彻底抹消他的存在。 林延述不甘心,也不会允许虚假的他们困住阮湘前进的步伐,于是用复仇的方式一次次地引领着自己走向死亡。 可他明明杀死了毁掉阮湘生活的自己,也为曾经的自己报仇成功,但为什么最后痛的人却还是他,失去一切的人也还是他? 林延述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份爱与这份仇恨快要把他逼疯了。他其实比谁都要贪婪、阴暗、自私、可怕,而就是这样一无是处、肮脏可恨的他,阮湘却对他说,她想看见他。 简直太可笑了。 她就不能讨厌他吗?她就不能恨他吗?看到真正的林延述是这样的一个疯子她难道就不会感到害怕吗? 明明这才应该是正确的剧本,正确的走向,可为什么,为什么阮湘每一步都走得与他预料的截然相反? 林延述快要崩溃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住这张伪装淡漠的假面,他内里早已溃烂的堤坝即将吐出恶的黑水,源源不断地淹没整座梦中的幻影。 他绝不能再继续和她说下去了。 一股极强的死欲在霎时驱动身体,林延述咬紧牙关,伸手便想要夺走阮湘手里的刀,可后者却比他更快一步地将刀藏过身后,这快并不是反应敏捷的快,而是早知他有求死之心的更快一步。 “林延述!” 下一秒,阮湘将刀狠狠摔在地上。 她眼眶殷红,刺耳地喊醒道:“你嫉妒的那个林延述他就是你啊!” “他不是我!” 在这一刻,林延述脸上的淡定从容不再出现,悲伤痛苦不再克制,他那张伪装的情绪面具总算尽数被洪水冲得皲裂、溃烂。 而他那个所谓真实的自己终于得以从内窜逃而出,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对她喊道:“阮湘,你到底在对我说什么爱啊!你应该恨我的,你该恨我杀了你最爱的那个林延述!你听懂了吗?你最爱的那个人被我杀了!你从始至终爱得就不是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明明听见你喊我却还要落下那一刀吗,好,我告诉你,我就是要让你认清现实,知道你面前的林延述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杀人犯!” “你走吧*,阮湘,你走啊!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说到最后,最先崩溃的却是那个在无数个梦境里最为冷静、冷酷的林延述。 男人双眸灰败、迟滞,整个人如同被抽干生机与养分,只剩下一具形如枯槁,被蛀虫啃烂的躯壳。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面,绝望地流着泪,低喃道:“求你了,阮湘,我求求你,你离开我吧……” 没有任何犹豫的,下一刻,阮湘也跪倒在了地面。 她瞳孔被痛染得湿,颤抖的双手捧在林延述面颊之上,将男人因绝望低垂的头颅扶起。 眼神交汇的刹那,她看到的,是一双形如死灰的双眼。 “我答应过,我不会离开你的,林延述。” “我和你一样,说到做到。” 语毕,女生抬颈,身体前倾,将裹满浓重安抚与包容的一吻落在林延述冰冷的唇间。 闭眼间,两人眼尾的泪水从脸颊滑过,渗入进彼此相贴的唇瓣。 泪是苦的、涩的、可它搅入爱的刹那,却混杂出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强大的力量。 明明说着要她离开这样的话语,可阮湘却能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在不断收紧,似溺水之人用尽全力抓住独属于自己的一叶浮萍。 “林延述。”阮湘努力想要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往下掉,于是只能更加用力地扯起唇角,仿佛这样就能从自己身上传递力量给他。 “你不能把自己的某一面完全定义成自己,人怎么会是单一、片面的标签呢?还记得吗,在十七岁还有上一次的梦里你都向我坦白了一切,可是坦白之后你有在第二天变回你所谓的那个阴翳、蠢笨、不讨喜的林延述吗?你没有,那个站在我面前的,依然是我爱得那个林延述,与之前并无任何差异。” “在我看来,他们从来就没有不是你,你也从来就没有伪装过自己,你只是被环境改变了小时候的心性。难道你敢说跟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没有一次的笑容、动作、话语是出自真心,难道我们每次的心有灵犀、对答如流都是你的精心设计?你的演技没有那么好,林鼹鼠,就像你说得那样,你确实有时候好蠢,好笨啊,蠢到没有发现真正的你早就已经改变了,蠢到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像你爱她一样爱你。” “人是多面的,一个人做出坚强勇敢的行为与他内心的柔弱胆小并不矛盾。君子论迹不论心,当你在犹豫这是否是真实的自己时,他其实就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而就是这样矛盾、别扭,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后悔的你,才是真正完整的你。” “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不好?”阮湘擦掉林延述眼尾的泪痕,哽咽着、微笑着说道,“高一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经历痛苦,如果有,那我要短痛,绝不长痛。怎么样,我这话说得是不是很酷很潇洒,事实上我当时也是这么做得。可后来呢?后来我如论如何放不下我的妈妈,现在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你,离开你,哪怕我真的很痛。” “可你有因为我这样就放弃爱我,觉得我不再是之前的那个阮湘了吗?你没有,你依然坚定不移地爱我、理解我、陪伴我。” “因为你知道,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变得勇敢。” “所以林延述,我也知道。”阮湘望进他颤抖、湿润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从始至终爱着的,就是我面前的这个林延述。” “你确定吗,阮湘?” 男人身形僵硬,消化着阮湘的字字真心。 他越是感到理解,越是悲喜交加,越是恍然大悟,越是有一股无边的悔恨与苦涩交织袭来:“那个17岁的我还年轻,有无数次机会去改变未来,那个被你解决了一切危机的我什么错还没有来得及犯下,所以你也可以选择原谅。可是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已经没有了未来,也杀了人,阮湘,即使这样,你还要选择原谅我,还要爱我吗?” 哪怕我欺骗了你。 哪怕我让你失去了一切。 哪怕我让你陷入了整整两年无边无际的痛苦。 你还要,选择去爱这样卑劣的我吗? 回应他忐忑之心的,是下一秒,阮湘坚定举起的手腕。 心脏在骤然被鸣雷轰动,林延述瞳孔一怔,肩膀颤动,而后他垂下双眸,缓缓扯动唇角,释怀而又释然地笑了。 越是悔恨,越是痛得剧烈,林延述越是笑得明亮、张扬,一如少年时那般虽迷茫但却因为她的存在而无忧无虑,构建未来的模样。 哪怕笑着,会更痛。 他看到女生腕上那条串珠手链之中,一缕红线悬挂着一个正轻盈摆动身体的俄罗斯套娃。 它的形貌没有任何的装饰,呆板无趣,秃头笨脑,毫无任何想让人投来目光的欲望。 可即使这样,它也依旧被阮湘珍之又重地护在身旁。 有雨水从眼尾再度滑落,洗涤、冲刷走过往所有的误会、隐瞒、不解、悔恨、思念。 林延述眼眸潮湿带笑,听到阮湘字字清晰,如诉如泣道:“我爱你。” 她眼里同样有一场雨季,每一字散开在青春的雾中,潮雨淋漓。 “林延述,不管多少次重新回到我们的十七岁,我还是会选择那天在隧道中拉住你的手,迈开脚步,让你和我一起去逃。”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爱上你。 第137章 展翼时 简直要无法形容这场面有多狼狈,说完那句真情告白之后,阮湘情绪彻底陷入崩溃之中。 她弓着身体哭到近乎抽噎,一口气用光了桌子上的半盒抽纸。 地面白花花的濡湿纸团洒在两人脚边,似下了场把他们统统砸成傻瓜的巨大冰雹。 林延述边流泪边抽纸巾给阮湘,却被后者一把打掉伸来的手,哽咽着吐槽道:“别碰我,你的手上都是血,脏死了。” “你的身上也都是血,臭死了。” 林延述看着泛红的手背,讶异于自己女朋友变脸如翻书的能力:“这会儿嫌我脏,嫌我臭,那你刚刚还抱我,吻我?” “那不是看你要发疯我控制不住吗,你个王八蛋知不知道你拿着把刀对自己乱捅有多吓人,你以为你是马蜂窝吗戳那么多洞。” 阮湘抽着鼻尖擦干眼泪,哭得整个人一抽一抽:“来之前我可是专门找嘉瑶取经过,她说小说电视剧里但凡男主角无法控制情绪,一般女主角的一个真爱之吻就能治好,没想到还真的有用啊。林鼹鼠,你俗死了!” “嫌我俗嫌我蠢你还专门来找我陪我演这一遭。”林延述抹掉滑至下颌的泪水,整理情绪,提力微笑,“阮同学,看来你真的是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我懒得理你,你现在快去洗澡换衣服,我肚子哭得快饿死了,你洗完出来立刻给我做南瓜粥。”阮湘越说越委屈,刚刚止住的泪水忍不住又往下掉,“你都不知道,那些外面做得南瓜粥他们……他们都不放糖。” 说完,阮湘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干脆将整张脸埋进掌心,痛哭道:“都怪你死之前非要让我发那个破誓,让我不跟你去旅行就哭不出去笑不出来。你这个混蛋倒是一死了之了,结果毒誓真生效了,搞得我之前堵塞的眼泪现在怎么都止不住,丢死人了。” “在我面前哭你还嫌丢人?” “看你哭得那么丑我就知道我现在有多丑了,我不想面对还不行吗?” 怕女生哭到脱水,林延述将水杯放在阮湘身边,而后走到了镜子面前。 不看还好,一看林延述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的男人眉骨高挺,面容憔悴,眼眶殷红,半张脸上尽是血污,至于身体,算了……那满身血迹与血腥味的衣服不提也罢。 看着这样的自己,林延述苦中作乐地想,看来他在阮湘心中的地位的确比她刚刚表现出来的还要高。 伴着浴室的哗哗水声,缓了一阵儿,阮湘扶着沙发慢慢站起身体。 她看着地面沾满血迹的那把刀,颤抖着手将它拾起,而后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终于会是明媚春日了,对吧? 一定的。 阮湘闭上涩痛的双眸,告诉自己。 一定。 林延述端着薏米南瓜粥从厨房出来时,阮湘已经静静地坐在餐桌旁边等待他的到来。 窗外的阳光倾洒而落,映照出女生的柔和侧颜,她争吵中凌乱的发丝早已梳顺,脸色也恢复如常,唯有眼眶的红肿未消证明着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这个场景,本该是他们的日常中无比普通的一天的。 林延述心中一痛,将粥放在了阮湘面前。 女人垂头,用勺子搅和着米粥,香甜雾气丝丝缕缕地扑面而来,变成一根细小的尖刺,再度扎湿阮湘的瞳孔。 她快速眨了眨眼,盖去这阵酸涩,用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粥。 薏米软烂,南瓜香甜,入口即化,可即使林延述已经往里面放了不少的糖,阮湘也依旧能尝到咸涩的滋味。 那雾气层层铺在她的脸上,凝练出一颗颗晶亮水珠,而后顺着她眨眼的频率不断下坠,落入碗中。 早知道就放凉一点再吃了。 阮湘大口地咀嚼、吞咽、委屈地想,都怪这雾气太重,这粥怎么做都不会是原来的味道了。 “好吃吗?”林延述低声问道。 阮湘放下碗,摇了摇头。 “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说。 林延述讲:“可我的做法还和之前一样,连糖的克数也是。” 阮湘没有说话,林延述也没有。 他们都清楚,粥还是那碗粥,只是他们不一样了。 是他们相隔阴阳,再也回不去了。 竭力忍住眼尾湿意,林延述问:“这两年,你和大家都过得怎么样?” 阮湘调整情绪,回答道:“韵筝还是各个国家到处跑,不过她现在已经是国际上有名的策展师,赚得盆满钵满,还放话说要带我跟嘉瑶周游世界。” “嘉瑶辞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开始做职业小说家。不过自从你和我分开以后,她说她再也写不了甜文了,每天都在被读者寄刀片。” 林延述轻轻笑了:“她是没办法从我们这里借鉴剧情了吧。” “对了,我入梦之前,迟辰还专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闻言,林延述笑容僵硬起来:“他说什么了?” 阮湘按下心中的痛楚,轻声道:“他让我告诉你,那个无聊的蜘蛛纸牌,出双人版了。” 霎时间,无数记忆随着话语扑杀眼前,涌现青春,林延述垂眸,牙关隐隐打颤。 “是我对不起你们。”他说,“是我毁了这一切。” 阮湘握住男人泛起青筋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们都已经原谅你了。林延述,没有原谅你的,就只有你自己。” “那你呢,阮湘。”他问,“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我承认,的确有很多次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刻,但还好,我还有朋友,我还有执念。”阮湘说,“起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林延述,我目前过得还不错。” “我换了份新的工作,最近在策划一档播客节目,薪资可观,有房有车,还有不少人追我。” “那你有心动的吗?” “没有。”阮湘坦白道,“林延述,你把我对爱人的要求拉得太高了,他们再好也不会有你好了。” 一时间,林延述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也别把我想得太痴情了。”阮湘说,“你下葬那天我可是还踹了你的墓碑呢。” “就只是这样?”林延述略略有些惊讶。 “不然呢?” “你居然没有挖我的坟。”林延述无奈地笑了下,“阮湘,看来你真是爱惨了我。” 这人到底是怎么用这么悲伤的语气和表情说出这么自恋的话的啊,阮湘失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林延述说。 “你就不想问问你的家人?” “已经不重要了。”林延述语气哑涩,低声道,“其实这些年我恨过我爸妈,恨过林桦越,可恨到最后,我只恨我这颗软弱的心。” “我总是觉得不安全,感到无比的焦虑,因为我发现做真实的自己是没有办法在那个家庭里活下去的,所以我只能拼尽所有改变自己,用那个貌似完美的我来防御被毁灭的恐惧。只有这样,我才能抓住我那岌岌可危的安全感。” “刚刚洗澡的时候,顺着你的话我其实想了很多,事实上,我怕的也就只是不被爱而已,可我已经有你了,阮湘,我不会再害怕了。” 出乎意料的,听完林延述的一席话,阮湘神色并没有变得缓和,反而逐渐凝重起来。 “不是这样的。”她斩钉截铁地说,“林延述,你需要爱没错,但你最需要的应该是你对自己的爱和对自己的认可。不应该是有我爱你你就没有关系,而应该是即使没有任何人爱你,你也没有关系。” 曾经,她也和林延述一样陷入进这种怪圈,感动于有一束光落入灰暗的生活当中,并依靠着他获得站起来的能量。 后来阮湘在日复一日的迷茫与无助中发现,把生活重心和情感寄托全部扔在一个人身上其实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如果有天他离开了、撤走了,那被留下的人只会陷入到无尽的空虚和更大的深渊之中。她的妈妈曾经而言对她是这样,后来,林延述也是。 阮湘顿了顿,讲述道:“林延述,就在来找你的前几天,通过一封九年前我写给自己的信,我才恍然发现人其实只能被自己所拯救。” “依靠他人暂时获得了救赎不过也还是一种逃避,如果我没那么爱你了,如果我不爱你了,你又要怎么办,再去死一次吗?”阮湘凝望着他,哽咽道,“林延述,你最该寻求的爱,应该是你对自己的爱。”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你不需要完美,你要愤怒,要拒绝。”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哪怕只有瞬间也说明是他让你产生了不适,痛苦没有大小之分,痛苦就是痛苦,你的痛苦不是无病呻吟,是你的求救信号。” “犯错不危险,不完美没有罪,允许你自己只是普通的,平凡的你,允许失控,允许偷懒,允许你觉得这样的你是可以被爱的。你才是自己人生的主人,你不必在委屈和打压中获得成长,你本身就值得获得他人温柔的支持。” 凝望着阮湘在光下闪烁的瞳孔,久违的,林延述好像听到了树木抽条的声音。 他扭头,看向窗外静日,白日晃晃,世界依旧处于暂停,可那草木生长的响声却依旧清脆,发自他心。 腰腹在霎时传来阵温暖莹润的感觉,林延述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恍然只觉那块块斑斓淤青如同碧绿树种,生生不息。 这种温暖不是彼此相互依靠、汲取的暖意,也不是暴风雨中的雨后初霁,而是他身体里自发而出的蓬勃与充盈之感。 原来林成责从一开始就在误导他,它们从来就不是他知耻、知错的证明,而是他身体里那片苍翠欲滴的森林。 这些年来,他总是在认错、在道歉,向父母、向他人、向阮湘。 但其实,他最该道歉的是那个即使幼小、羸弱、孤独、满身伤痕也依旧咬牙撑起身体渴求爱的自己。 “我明白了,阮湘。” 与那双坚定而又温柔的双眸对视间,林延述缓缓微笑起来。 他说:“我不会再去试图证明我不会犯错,我可以做好了。” “就像你说得那样,我会去尝试承认我拒绝的那部分自我,还有那个做得还不错的自我,而后将它们合二为一,用这个不完美却真实的自己去体验这个世界。” “阮湘,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陷入他们给我制定的那个无聊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游戏了。” 我会只作为我自己。 仅仅而已。 第138章 需要你 在梦里的世界,时间暂停,世界净白如新,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并肩而行。 正值冬天,呼吸间还能闻到寒风冷冽的气息。休息过后,阮湘和林延述回到了洛城一中。 几年没有回来,曾经熟悉的学校已经略略改变了模样,可即使如此,也依旧给他们一种温暖似家的感觉。 望着操场上那颗遮天蔽日的香樟树,阮湘低头,寻找着她和冯嘉瑶周韵筝曾经留下的身高记号。 见女生半天也没找到,林延述失笑,点了点阮湘的头顶:“你居然一点也没有长高。” 她抬头,发现自己的身高依旧原封不动,有些气恼:“我长到172的计划居然过去了九年也没有实现吗?” “168也很好。”林延述垂眸笑道,“这样,我低头吻你的角度刚刚好。” “快滚。”时隔多年,阮湘还是听不来这种肉麻话语,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吐槽道,“都怪你,我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 林延述失笑,与她往记忆的更深处走去。 一路漫步过树荫下阳光弥漫的操场,明明现在是冬日,可无端的,耳边却似乎总能听到清亮的蝉鸣与卷页翻动时笔尖落下的声响。 走廊的晚风、傍晚响起的广播、借阅笔记的纸条、教室瑰丽的落日夕阳,一幕幕回溯青春,带他们回到那过往的最好时光。 望向四周,林延述说:“其实我挺喜欢回忆的。每当怀念起过去时,总会给我种昏黄的幸福感和历久弥新的苦楚,就好像每个人都在被时间规定着向前跑的时候,回忆却告诉你可以暂时停下来休息,然后藏在那些过去的时光中,轻轻地松一口气。” 闻言,阮湘轻笑:“所见略同。” 林延述抓住她的手,带着女生向教学楼里走去。 看着彼此相贴的掌心,阮湘心中霎时百感交集,打趣道:“林鼹鼠,你这么大胆,要是被高主任看见了你今晚绝对三千字检讨没得跑。” “那你说我要是写一万字,高主任能让我多拉两天吗?” “你想得还挺美。” “对了。”阮湘说,“你还记不记得高一运动会那次,就是我们比赛一千五百米,最后我崴到脚你把我公主抱起来那次。” “当然记得。” “我跟你说,高主任早在那个时候就盯上我们两个了。” 林延述语气难掩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有次帮陈老师整理办公室时我看到了高主任的恶魔手册,咱们两个的名字写在上面就算了,高主任甚至还给单独画上了一条理清晰的感情线。” 林延述笑了:“看来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支持我们在一起的。” “想多了你,高主任显然是准备找个机会数罪并罚好吗。” “不过现在回忆起来还蛮不可思议的。”林延述说,“你那个时候那么冷冰冰的,我居然还真的追到了你。” “我还是心太软了。”阮湘“哼”了声,“就你这种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换别人早就撕掉了。” “那我真要好好谢谢你的心软。” 语毕,林延述侧头,垂眸,突如其来地在阮湘脸颊落下一吻。 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她抬眸,逆着光影,看到身旁的男人面容清俊,眸光眷恋,一如当年。 耳尖不知不觉泛起薄红,阮湘失笑,与林延述并肩走进教室。 几年过去,一班的座位桌椅都还是老一套,桌面上的书籍依旧高高垒起,抽屉里还是有人偷藏捏成了粉末的干脆面。 阮湘坐到自己当年的位置,拍拍身边的座位说道:“林延述,你在这里。”语毕,她又指向周边,“那儿是嘉瑶,那儿是韵筝,迟辰在第三排还是第四排来着?” 林延述坐到她身边:“他在第二排。” 看着身旁的男人,阮湘单手托腮,思绪回到高一那时:“记得最开始我简直讨厌死你了,你非要和我抢年级第一的位置就算了,还动不动就眼神挑衅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林延述,你以为你自己很厉害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林延述讲:“我拿第一是为求自保,有些人每次一出成绩那个落井下石的样子真是把人气得牙痒痒。” 语毕,林延述伸手使劲捏了捏阮同学柔软的面颊,来以此报复那些不甘居于人下的日日夜夜。 难得的,这次阮湘并没有反抗。 她眨了眨眼,盯着面前的男人,轻声道:“林延述,你说这明明是梦,可为什么你身体传来的温度却这么温暖?” “又为什么,我们现在的美好才是梦?” 林延述顿了顿,表情染过稍纵即逝的苦涩:“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明明我已经不在了,可为什么还是会存在于你的梦里?就在昨天,我想明白了,阮湘,我还存在的意义就是爱你。” 他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只要你不忘记,我就会永远记得。阮湘,你幸福的话,我会比谁都要更幸福的。” “即使我的幸福不是因为你吗?” 林延述愣住一瞬,随即笑着“嗯”了声:“还记得在灵觉山上时我对你说得吗?所有人的终点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我们沿途并肩看过的风景。阮湘,我已经很幸运了,我体会过爱一个人的感觉,也体会过被一个人真切爱着的感受,说出来好像很轻易对不对,但真正拥有过这些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 林延述深吸一口气,微笑道:“真的没关系。” “你总是喜欢把一切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可林延述,你真的就像你说得那样释怀了吗,你是真的觉得没关系吗?” 再开口时,阮湘瞳孔已然弥漫过晶莹水雾:“哪怕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遇,哪怕我的未来,我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你。” 像是错觉一般,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阮湘似乎看到了窗外的树叶在阳光下产生了剧烈的震颤。 她抿了抿唇,眨眼,两滴泪水落在桌面:“路过那个敬老院时,我说我想和你完整度过我余下的人生,我说想要和你在一起到我们的八十岁,我说我想在忘却一切的下一次生命里也和你长久、永远地在一起。” “说这些话时,我是真的以为我们还会有以后的。” 讲到最后,阮湘已然泣不成声,而那话音渐失,逐渐消散在空气中,无波无澜,如眨眼即灭的海市蜃楼。 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也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通过朦胧的泪眼,阮湘看到林延述的表情正逐渐变得土崩瓦解。 而代替那张微笑的,是真心之下早已千疮百孔的悔恨与痛惜。 “不要再动摇我了。” 林延述握紧掌心,弯起那双水湿的眼,祈求道:“不要再让我后悔我的决定了,好不好?” 不知是多少次,在独自一人游走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线中,林延述来到这间教室,趴在书桌,听着落叶的声音朝外看四十四次日落。 在那些痛到欲死的时刻里,偶尔,他也会做梦。梦见阮湘把他叫醒,然后他睁开眼,回到十七岁那年,和她并肩朝视线可及的最明亮处奔去。 可风过无痕,梦醒无踪,阮湘被困在梦里的日日夜夜,他何尝不是与她一样不得流泪、不得解脱、不得往生。 像是再也无力支撑那般,林延述肩膀颤动,用身体发出无声的哽咽。 喉咙似被钝刀一次次用刀尖摩擦而过,他声音低哑、沉痛,他望着她,无限深情、悔恨、留恋。 “我承认,我骗你了,阮湘。” 他说:“我后悔了,我害怕了。可你知道吗,只要看着你,我就还能微笑,我就还能再竭尽全力地抓住那最后的勇气去面对我们的结局,你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珍贵的存在。” “现在就当是我提前预支了你的泪水好不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有这么痛苦的时刻了。” 语毕,林延述伸手捧住女生潮湿的面颊,低头,吻过这片流动的海。 “阮湘。” 他说:“我只是你人生的背面,把我掀翻过去吧。” 阮湘咬牙:“林延述,你自私、你懦夫、你是胆小鬼。” “嗯。” “林延述,我讨厌你。” “嗯。”他说,“所以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 因为我相信总会有一个世界里的我和你,我们,会是幸福的。 对不起,阮湘,无法允许你继续留在我的身边,是自私的我,最后能交给你的爱了。 转瞬之际,整间教室开始在眼前渐渐消散,阮湘徒劳地伸手,想要去抓住它们的书本、纸笔、时钟,却最终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逝在掌心,随风而去,无影无踪。 她知道,其实她最想抓住的,是她和林延述曾经的青春年少。 “你要赶我走了吗?”阮湘哽咽着问道。 林延述摇了摇头,将女生轻轻地搂进怀里,贪恋着她身上的气息:“我不会赶你走的,阮湘,这一次,你需要自己打开这扇门。” 闻言,阮湘抬头,看到在这纯白世界的最远处,有一扇教室的大门还未有消散。 那是林延述留给她的,让她走出过去,回到现实的门扉。 遥望片刻,阮湘回头,伸手,擦掉林延述眼里的泪,轻声道:“都最后了,再对我告白一次好不好?” “就像当年你在江边那样,再跟我告白一次吧,林延述。” “好。” 对视间,林延述轻喘呼吸,扬起微笑。 一瞬间,思绪恍然回到当年,在那个高考结束后的月明星稀的夏夜,男生站在泛着月影的江面旁边,大声地喊住了她的名字。 “阮湘。” 林延述说:“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向你告白,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说的有太多太多,可最后到了我的嘴边,我却不知该挑选出哪句和你剖白真心。” “或许我对你最后的告白该是一场盛大的感谢,感谢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切‘看见’过我的人,感谢直到最后,你都依然坚定地选择着我,包容我每个情绪的瞬间。” “阮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遇到困难逃跑也没有关系,你向前跑,我们就携手并进,你往后逃,我们就抱头鼠窜。现在,我要把这句话收回。” 他微笑起来,一字一句:“因为我知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再去选择逃避。你自己就是自己的骑士,哪怕没有佩剑,你也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跋山涉水,跨越荆棘,走向你必会走到的终点。” “但我还是希望,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林延述轻轻地拉住阮湘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成为你力量的机会,我希望在你累到想要稍作喘息时,我能够是那个让你想到就会感觉轻松的存在,我希望我是你前行路上留下的每一步具有纪念价值的脚印,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我和你曾经走过的那些泛着光的瞬间都能成为你坚定迈向下一步,走向更远的勇气。” 话音落定,林延述指尖使力,将面前的女生用力揽进怀里。 他闭上眼,收紧双臂,唇瓣轻颤,低声道:“你愿意吗?” 你还,愿意吗。 心脏像是被一片潮湿温暖的海水包裹,忐忑不安地上下跳动,将每秒拉至漫长。 此刻,耳边能够听到的只有风声、心跳,和她唇间再次解开的,吐露真心的答案。 望进他瞳孔的那刻,阮湘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她眸中灿若繁星,倒映着整片光景。 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囊括着他的所有痕迹。 “林延述,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她说:“我愿意。” 时至今日,历经种种,他们终于明白,她的眼泪就是能让她存活的海水,他的淤青便是他赖以生存的森林。 尽管游鱼和飞鸟相隔海天,难以同路,但在找寻自我的成长之路上,他们会永远并肩而行,坚定不移。 下一秒,阮湘用力地抱紧林延述,笑着说道:“谢谢你教会了我看见。林延述,就像你说得那样,结果并不重要,那些我们共同经历的瞬间,我会矢志不渝,永生不忘。” “我也要谢谢你,阮湘。” 林延述闭眼,吻过她的发丝,温声道:“谢谢你给了我一场这么长,这么美的梦。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其实来之前我偷偷看了你奶奶给你写的信。”阮湘说,“林延述,我想告诉你,爱能包容所有的不完美,她没有骗你,我爱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对不起,这句话我说得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我都听到了。” 他看着她,字字清晰,发自真心:“阮湘,不要再为我难过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度过了完美的一生,你和奶奶让我知道了我是值得被爱着的,这就够了,我已经满足了。” 林延述笑着笑着眼泪就往下掉,他说:“我真的,再没有遗憾了。” 刹那间,右手手腕上的手链散发出星点光源,而那个小小的俄罗斯套娃随风轻摇,发出清悦的银铃叮当。 阮湘知道,她是时候该告别了。 告别林延述,告别他们的青春,告别他们这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分别的这十二年。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阮湘擦去泪水,问出谜题,“那未接的五十六通电话,如果你当时打通了,你会对我说什么?” 闻言,林延述瞬息不离地注视着面前女生,最后一次将她耳边的发丝捋过耳后,给出回答。 “我想问你,你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在一起。” “没有。” 阮湘的答案毫不犹豫:“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爱上你。” 林延述笑起来,放了手。 他说:“谢谢*你。” 迎面有春风吹过,柔柔如一潭透亮水波,世界在此刻洁白成一张新生的画卷,等待着她去体验。 越往前走,阮湘越能感受到春风的疾驰,于是她干脆背过身,一步步倒着向后走去,避开风向。 发丝拍打在脸颊如幼鸟张翅,她步履不停,望着林延述的身形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 忽然,女生顿下了脚步。 “林延述,我还欠你一次。” 阮湘望着他,静静地说道。 “欠我一次什么?” “求救讯号。” 林延述笑起来:“好。” “阮湘,我需要你。” 他说:“我需要你往前走,别回头。” 阮湘微微愣住,随后了然地露出微笑。 下一秒,女生决然转身,迈开脚步向前跑去,任由风声呼啸。 谢谢你,林延述。 她想。 我原谅你了,不管是从前还是未来,我都原谅你了。 在现实里,她曾欠他一个海螺,而他欠她一场烟花。 在梦里,换她欠他一场求救讯号。 如今,他们两清了。 …… 终于,脚步落定,阮湘抬眸,握住了面前的门把。 手腕上的俄罗斯套娃轻轻摇晃,如同片鲜亮的绿叶,种进了她的手掌,融入生命的脉络与纹路之中。 就在阮湘即将按下把手的瞬间,突然,一道清如日光的声音大喊道:“阮同学!” 眼泪霎时而落,她愣住,回过头来。 起点处,天光耀目。 阮湘看到那个二十六岁的林延述不知何时变成了十七岁那年的模样。 而那个十七岁的林延述此刻正耍帅地单手插兜,对她微笑。 “阮同学,还记得那个老婆婆算命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眸光交汇间,阮湘轻轻屏住呼吸,听到男生字字清晰,温声道: “她说,无论你在哪里,不管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有多么遥远,终有一天我会在命运的指引下,再次找到你。” “阮湘初。” 他说: “他日再相逢,清风动天地。” 阮湘垂眸,失笑。 下一秒,她转身,按下门把,推开大门。 恍然间,世界净白如新,清可照天。 而她迈出脚步,终于,走向春天。 第139章 永恒花园 脚步落定的瞬间,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馨香熟悉的花园,春风拂过间,成片花海延绵无尽,泛动涟漪,花瓣翩飞。 满目潋滟中,一只晶闪蝶逆向扇动翅膀,缓缓停在了阮湘的面前。 女生伸手,看着它轻轻停落在自己指尖。 似心有所感那般,阮湘迈动步伐,走进花海,手中的蝴蝶再次挥动翅膀翩飞而去,最终,停落于一架白色秋千。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携带花香纷至沓来,阮湘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架秋千,蓦然回首,望进童年。 蓝天之下,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握着悬挂链,静静地站在秋千旁边。有风吹过,将她的长裙吹成一朵盛开的百合,却无论如何吹不动她手中的秋千。 阮湘清楚,她是在等着自己的到来,也更清楚在那些时光的阴影里,在那从不会被任何人窥视到的角落中,她一直都在爱着自己。 于是她用力迈开步伐,似风筝收线般调转方向,主动地回到了她的身边,坐上了那架记忆里的秋千。 “妈妈。”阮湘仰头,微笑,任由阳光刺进双眼。 她说:“我们,好久不见。” 这一刻似乎重新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四肢变得尚未抽条,要用力踮起脚尖,才能坐上这架阮甄为她购置的秋千。 “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阮湘晃动着脚尖,轻声问道。 阮甄摇了摇头,目光温柔:“想着能见到你,就不觉得这是等待。” “湘湘,你真的长大了。”女人语气难掩欣慰,回忆从前,“小时候,你只能坐下这架秋千的一小半。” “那时我才七岁,现在我都已经二十七岁啦。” 语毕,阮湘神色却略显落寞:“但有时候我还挺希望我一直都是七岁的,这样我就可以继续赖在你怀里耍赖,要你接住从高处降落的我,要你不停地为我推动秋千。” “但我知道,这样想,是我太自私了。” “你没有。”阮甄嗓音哀婉,“女儿想待在妈妈的身边并没有错。” 闻言,阮湘只是摇了摇头:“妈,其实小时候我最讨厌你跟我说我长大了,因为你说长大意味着要独自去面对未知的恐惧,而我从来就不勇敢,我软弱、懒惰,只想永远睡在你怀中做白日好梦,直到你把我丢了出去。” “讲真的,妈,那几年我好累啊,我自己一个人好辛苦,我的脚好不舒服,胃痛的时候缩在沙发上点外卖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可怜,很想哭,每一天晚上我闭眼时,最大的梦想都是我第二天不要再醒来了。那时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这就叫长大的话,那为什么明明我没有成长,却一直在失去?” “再后来,我想起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成长是逐渐累积的过程,人是不会在十八岁的当天猛然变成大人的,你说变成大人是很辛苦艰难的一件事,小朋友要经过漫长的旅途,在旅途中忍受孤单,学会去爱,变得温柔又坚定,才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成为大人。” “妈妈。”阮湘望进她的瞳孔,红了眼眶,哽咽道,“我是长大了没错,但我现在,有变成一个还不错的大人吗?” 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从后轻轻地拥住了阮湘的背脊,阮甄收紧双臂,庇护般将她圈进怀里。 一滴苦涩的泪霎时刺入脖颈,阮湘唇线拉直,听到她说:“对不起,湘湘,是妈妈食言了,是妈妈逼你变成了一个很棒的大人,却没再还给你变成小孩的权利。” 很多年前,在那个分床的夜晚,阮甄关上了儿童房的门,却没有舍得转身离开。透过缝隙,她看到那个小小的阮湘气呼呼地从床上爬起,坐到了自己的书桌面前。 台灯的白色光源把女孩泪湿的睫毛染得像雪,即使相隔数米,也轻而易举地潮湿她心。 阮湘的小手被铅笔的字迹蹭得脏污一片,她擦掉眼泪,哽咽着爬回床上,用被子给自己盖上了一层鬼怪无法入侵的城堡。 阮甄抿唇,抓着门把的手松松紧紧,却还是没有打开那扇房门。 她知道她的女儿总有一天会长大,日后要克服的困难只会是无穷尽也,她不可能永远时时刻刻地陪在她的身边,总有一天,她要彻底放手,就像医生剪断她们脐带的瞬间。 夜深了,被子里的抽泣声渐渐停止,阮湘踢开被子露出的一张脸颊睡得香甜。 阮甄小心地推开门,走到阮湘身边,用热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手上的铅灰,而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来到了阮湘的书桌旁边。 女孩的记事簿胡乱翻至中间,歪歪扭扭的字迹虔诚写着许愿。 她一笔一划,认真写道:「我才不要长大,如果非要我变大,那我……我最多,最多只许长到十七岁!」 彼时月光倾泻而落,轻轻铺洒在女人柔白侧颜,阮甄失笑,提笔,在后面写下一句。 「爱是不会因为年龄与成长改变分毫的,所以湘湘,不要担心,更不要害怕,因为妈妈会永远先一步站在你的未来里等你。」 不管你是何模样,不管你是否需要。 “妈,我早就不怪你了。” 感受着阮甄的颤抖,阮湘眉眼垂下,隐忍住泪水,一字一句:“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你对我来说也会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我清楚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会那么早,那么快,我只是……我只是一直以来还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 “可你知道吗,当我推开门看见这片花园,看见这架秋千,看见你时,我忽然就释怀了,因为我知道你没有食言,更没有骗我,你一直……一直在等我。” “妈。”阮湘回握住阮甄的双臂,泣不成声道,“我爱你。” 所以我选择原谅那个固执的你,也选择原谅那个固执的自己。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阮甄擦掉眼泪,努力地扬起一个微笑,“等了这么多年了,最后,让妈妈再为你推一次秋千好不好?” 望着眼前的春色满园,阮湘点了点头。 她双手久违地抓向两边的悬挂链,在准备前轻声问道:“妈,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想要和你一起荡秋千吗?” “因为我知道不管秋千飞得再高,不管我荡起时见过多少风景,我最后停下的终点,都是你的身边。” “你总觉得我们是风筝和线,可线从来就不是风筝的禁锢,相反,是线一直在引导着风筝飞向天空,不叫它迷失方向,更不让它跌落。” 阮湘擦掉泪水,微笑道:“所以不要再自责了,我是因为你才有了生命,成为了幸福的小孩,我也是因为你的引导,才长成了还不错的大人。” “妈妈。” 她仰起头,问道: “我没有让你失望,对不对?” 双眸对视的瞬间,阮甄那双含水的瞳孔微微弯起。 一滴泪霎时而落,它吻过阮湘眼睑,揉过满园涟漪,滑落在脸颊,蜿蜒而下。 下一秒,春风满怀,脊背传来的掌心触感温暖而又坚定,她停在半空的身体骤然滑至顶点,蜿蜒出一道漂亮而又清脆的弧线。阮湘望向前方,迈过童年,穿过群山,被斑驳光影映照到瞳孔朦胧也要竭力睁开双眼。 她知道,在这刻,蓝天触手可及。 因为她的每一次飞行,都有着母亲的托举。 一次次的跃起、回落、后进,阮甄站在原地,在她背后,每一次拼尽全力,只为将她推向那最远、最高的风景。 在温柔扑面的春风中,在这片满目盛放的花园里,在距离天空只有咫尺之遥时,阮湘感受着脊背传来的温度,清楚只有母亲才会心甘情愿地站在原地,永远遥望着你的背影。 可是她不忍,也不愿再这样自私下去了。 于是在秋千回落之时,阮湘脚尖骤然向下踩去,顶着刺痛在地面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椭圆痕迹。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间,泥土纷飞,露出掩埋在内的栗色花种。阮湘起身,望进了女人略带不解与感伤的瞳孔。 “湘湘,你怎么不坐了,是不是我还推得不够高?” 第一次,阮湘在阮甄脸上看到了类似于无措的神情。 “不是的。”阮湘语气苦涩,“我只是想起来我忘了问你,我是喜欢坐秋千没错,可是你喜欢推秋千吗?我说的这个你不是指我的妈妈,而是指你自己,是只有阮甄这个身份的你自己。” “你,喜欢推秋千吗?” 闻言,阮甄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 “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的。”阮湘在瞬间红了眼眶,“你喜欢的是钢琴、插花、油画、跳舞,而不是给自己的女儿推秋千。” “自从我出生之后,你的世界里变得只有我了,你也变得再也不像你了,你听了算命师傅的话给我改名,你一次次被我压得摔在地上也要接住那个任性的我,你为了我能出走甚至甘愿把自己困在那个家里,甚至……甚至直到现在,哪怕这片花园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哪怕你也不知道你要等多久,你还是在这里等我了。” “妈妈,”阮湘嗓音颤抖起来,“明明从始至终最该要选择出走的那个人,是你啊……” “是我?”阮甄喃喃重复,不知不觉间便泪流满面,望着远方出现在花园中间的那扇白色大门,她回顾往日,终于,恍然大悟。 阮湘垂眸擦掉眼泪,在深呼吸过后看向阮甄,对她说道:“妈,你向前走吧,去哪里都可以,就像你说得那样,我长大了,我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所以你放心地走吧,不要在这里等我了,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比起成为你的牵绊、你的软肋,我更希望我是你的铠甲,是你出走的底气。” “妈妈,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你困住了我,是妈妈的身份,是我,困住了本该自由的你。” “那你呢,阮湘,你怎么办?”阮甄泣不成声道。 阮湘心疼地擦掉她的眼泪,低声说:“妈,从小我就是跟着你的脚步走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看你走在光里的身影。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样,所以这一次,也让我追着你新生的背影,走出这扇大门,走向未来,好吗?” 语毕,阮甄咬了咬唇,最后一次紧紧将阮湘拥进怀里。 久违的,她们的心跳再一次相贴、同频,心照相应。 天空雪亮如镜,初春的百合盈握素瓣,缀满那空荡的秋千,散发出温柔淡雅的清香。 迎面春风再临,阮甄松了手,帮阮湘梳顺凌乱的发丝,擦过她沾满泪痕的脸颊,扯了扯她泛起褶皱的衣摆,一如童年那般细心妥帖,珍而重之,爱不忍释。 “哎呀,别磨蹭了妈,我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快走吧,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阮湘忍住眼泪,别扭地催道。 阮甄笑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尖:“你也是,快走吧,湘湘。” 趁你还年轻,趁还来得及。 转过身,看着远方的那扇大门,阮甄回过头,又一次望进了阮湘的瞳孔之中。 女生眸中闪过水光,温声道:“妈妈,只有你走得快,我才能走得远。” 闻言,阮甄的唇瓣轻轻抖颤起来。 下一秒,女人决然地回过头,朝着那扇白色的大门走去。 恍然间,阮湘想起在七岁那年,她坐在秋千之上,遥望向无际蓝天。 阮甄站在她身后,推动秋千,眼波似水般温柔,问她:“我们湘湘以后想做什么?”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的话,如果还能够回到七岁的话,如果还能再见到那时的阮甄的话,在那个明亮的夏天,在那个仅有彼此的下午,在那个夏季风带来花香的瞬间,她只想回答她: 妈妈,我想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哪怕它可能会不顺利、不道德、不被理解,会失败,被嘲笑,但没关系,真的真的没关系,因为我不会再是让你画地为牢的那个圈,我不会再许下把你捆绑在我身边的愿,所以你想做什么都随你,都可以,因为你,就只是你自己。 最后的最后,望着身前的那道渐渐模糊的身影,阮湘将手比在唇边,大喊道:“妈!下一次,先做阮甄,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成为我的妈妈吧!” 话音悠悠传入耳畔,这一次,面前的女人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她只是哽咽着,用力地挥了挥手,大步朝前方走去。 天际间,明亮日光如一捧燃烧的蒲公英,光芒四散地落下来,遍布在整座花园。 那扇白色大门被打开的瞬间,各色花瓣飘然蹁跹,模糊视线。 望着那道离去的纤丽背影,阮湘扬起唇角,跟随着母亲的步伐迈开脚步,略过秋千,穿过花园,没入门扉。 而在她们的身后,在那架种满花朵的白色秋千之上,有一只蝴蝶破茧,扇动翅膀,扑向春天。 第140章 好梦一场 这一次,阮湘走了很久,久到身边的风景逐渐变成了早已消失在大脑深层的回忆。 她看到自己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修改着设计的采访问题,彼时是凌晨一点,四周只余键盘按下的机械声响,林延述打来的电话骤然打破死寂,搅扰思绪,她拧眉,挂断电话,只敷衍回复一句晚点回去。 阮湘也皱了眉,想要靠近那个自己,去拿起她的电话回拨过去,告诉林延述自己马上就打算回家,告诉他不要担心,早点休息,可画面如海市蜃楼,在眨眼间了无踪迹。 日光下,她站在阮家的门前,手里拎着盒漂亮的蛋糕。今天是阮甄的生日,她以大学课程繁忙为由严词拒绝了陈承毅的五次邀请,最终却还是买下蛋糕来到了这里。 阮湘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自己是如何踌躇徘徊,纠结犹豫,被爱和自尊心来回绑架身体。 最后,她看到自己咬了咬唇,将蛋糕放在地面便转身离开,没留下任何字句。 望着她的背影,阮湘走上前,拎起蛋糕,在下一秒,替那个跑掉的自己按响了门铃。 瞬间,身边的风景倒转、骤切,她坐在教室,听着蝉鸣,看到根黑色的原子笔在桌上敲个不停。 侧头间,阮湘望进双久违的澄澈双眸,闻到了熟悉的柑橘香气。 教室里人声嘈杂,男生穿着校服,单手支颐,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见阮湘回神,林延述唇角弯起个弧度,低声道:“阮同学,想好了吗,晚上要不要继续和我一起回家,我的自行车后座可是刚装了软垫,保证这次急刹也硌不到你。” “你就不能不急刹吗?”阮湘听见自己无力吐槽道,“还有,把你那个碎花软垫赶紧换掉,直男审美,简直土得要命。”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林延述笑着说:“遵命。” 又一次眨眼,目之所及是烟花盛放在墨色夜空,阮湘靠在湿冷的桥底,紧紧环抱着怀中虚弱的女人。 阮甄的脸上满是干涸血迹,正在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对她说道:“你走吧,阮湘,放下我,随便你去哪里都行。” 阮湘咬牙,收紧双臂,想告诉阮甄自己绝不会走,却发现无论如何开不了口。正在她迷茫挣扎之时,忽然,前方传来了脚步踏过地面的声音。 阮湘抬眸,一滴泪从眼尾滑落,寒风中,林延述踩着霜雪月色,一步步朝她靠近。 男生额发凌乱,气喘吁吁,将脚步落定在她面前。 他俯身,伸手,对她说: “阮湘,我来帮你。” 又一次,阮湘毫不犹豫地拉住了那只手,可当她起身的瞬间,面前变成了一栋破败高楼。 她抬头遥望过去,发现这是她在十七岁的梦里和林延述一起袒露心声,放烟花的地方,也是她在现实中为自己灵魂寻找的栖息之地。 这梦真好,阮湘想,不仅能让她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还能让她回到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于是她迈步走进,踩上石阶,一层层向顶楼走去。 二十七层楼,三百九十级台阶,推开天台大门的刹那,阮湘瞳孔骤颤,望见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皎洁月色下,天空灰暗,星云密布,一道身影呆立在天台的最外缘处,摇摇欲坠,泣不成声。 她身形微蜷,右腿在小幅度地发抖,脚上的帆布鞋早已被淋漓流出的鲜血打湿,浸透成暗红色的痕迹。 那是她,十五岁的自己。 她在哭,悲泣的声音如一记闷重的钟杵不断撞向梵钟,震得阮湘五脏发痛,指尖发颤。 下一秒,她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冲向前方,大喊道:“阮湘!” 闻声,面前的女孩身体一怔,缓缓地扭过身体。 双目对视的刹那,她们都在对方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身形。 二十七岁的阮湘停下脚步,伸出双手,对她说道:“跳下来,来我这里,好吗?” 沉默中,那个十五岁的阮湘摇了摇头,眼里泪光闪烁,藏不住无助与对未来的恐惧。 她语气很轻,哽咽着看向二十七岁的自己:“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也知道我有很多的问题,娇纵、怠懒、任性、自私、公主病,有时候还一点也不讲道理,可是……可是,是他们让我觉得我这样也没有任何问题。” 十五岁的阮湘垂下头,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脚,近乎求助般地问道:“但为什么我站在高处,没有人再来接住我了?为什么我离开家,没有人再来找我了?为什么我只是想说出密码,救她出去,妈妈就不再爱我了?明明我已经在改了,明明我已经尽力了……” “阮湘,”她绝望地掩面而泣,低声道,“我真的……我真的做不到更好了,我好累啊,我的脚好疼啊,我想回家,为什么我没有家了啊?” “再坚持一下吧,阮湘。” 二十七岁的阮湘指尖轻颤,一步步朝她靠近:“相信我,以后我们会好的,你没有错,从来就不是你不够好,你才刚刚十五岁,你又能做什么呢?让这么小的你去承受这一切,让这么小的你陷入自我怀疑是那些大人的问题,是他们的错,阮湘,你辛苦了,你做得很棒了,你已经很坚强了,接下来,就让我接住你,好不好?” 月光下,女孩那张泪痕斑驳的脸映照分明,她望着站在身下的自己,用颤抖的嗓音问道:“你真的可以接住我吗?” “嗯。” 二十七岁的阮湘在此刻坚定道:“我可以。” “从今天开始,阮湘,你的未来都会由你来接住自己。” 你再也不用去依靠他人,汲取他们身上的力量来为自己提供坚持下去的动力,你身上的雨水终有一日会被阳光晒干,而你的海水会承托住你的身体带你远行。 到时候,就不会再感到悲伤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好。”十五岁的阮湘擦掉眼泪,对她说,“我相信你。” 相信我自己,就有让我安全降落的能力。 于是她不再紧闭上眼,不再忐忑犹豫,她只是目视自己,如一尾游鱼,带着鱼鳞,扑入海底。 下一秒,女孩的身体遮住月光,从天而降。 阮湘抬眸,收手,用力将那个弱小的自己揉进怀里。她感受着她曾经的绝望、痛苦、迷茫,而后回顾过往、现在、将来,终于,找回自己。 渐渐的,女孩的身体在她怀里逐渐散为斑斓光点,流映似星。 在最后,阮湘笑着揩去她眼尾的泪水,说道:“看,我没有骗你,对不对?” 十五岁的阮湘点了点头,轻轻地将头埋进她的脖颈。 “我喜欢你。” 阮湘的瞳孔在瞬间骤缩、颤动、水湿。 她听到她说:“我喜欢这个自己。” 在这刹那,月落日升,一轮新日高悬在上,将世界洗涤一新。辉光下,阮湘独自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那扇蓝色大门,豁然开朗,怅然若失。 她垂眸,看着自己还留有余温的怀抱,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我最亲爱的,不完美的我自己。 就在阮湘擦掉泪水,预备启程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嗓音。 她扭过头,在下一刻,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 女生青丝如瀑,穿着那件漂亮的白羽礼服裙,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周围的所有在此刻渐渐散去,只余日光与那扇新生的蓝色大门。 阮湘眸光闪动,在此刻释然道:“其实一直以来帮助我走出这些梦境的都是你,对不对?” 十六岁的阮湘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你对我失望吗?”阮湘问,“失望我居然会忘记曾经的自己。” “我怎么会对我自己失望?” 闻言,十六岁的阮湘终于开口。 她眸光清澈,字字清晰,如一颗枝头青桔,有着还未成熟却无比纯净、磅礴,令人难以忽视的生命力。 “阮湘初,你做得很好,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因为我知道,我绝不会烂在过去和梦里。” 下一秒,她们望着彼此,不约而同地说道:“就这么往前走吧,即使是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们都已足够勇敢。” 眸光相对间,两人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 十六岁的阮湘说:“原来你还记得这句高中的演讲词啊。” “我是看见你才想起来的。”二十七岁的阮湘伸出手,对她说道,“我们,一起走吧。” “好。” 十指相扣间,两人相视一笑,迈开脚步,并肩而行,停在了面前的这扇蓝色大门。 掌心握住门把的瞬间,阮湘侧耳,听到十六岁的自己对她说道: “我的当下,是最无悔的当下。” 闻言,她怔住一瞬,而后,拉下门把。 大门向内推开的瞬间,恍惚中,阮湘好像听到了蛋壳的碎裂声响,无数的光源在霎时向内透入、滋养、充盈心跳。 享受着日光与清风照拂在身上的触感,阮湘侧过头,莞尔一笑,对自己说道: “我的未来,会是最好的未来。” …… 睁开眼时,窗外骄阳似火灿烂。 阮湘抬眸,望进了一双双关怀备至的双眼。 见她醒来,周韵筝双目通红,嗓音哽咽,冯嘉瑶俯下身,终于抑制不住地抽泣出声,迟辰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里,此刻抓住护栏的指节因为激动而微微泛起青白。 一滴泪从眼尾缓缓蜿蜒而下,阮湘擦去,坐起身体,笑着对他们说道:“不用担心。” “好梦一场。” 第 141 章【VIP】 第141章 这是林延述和她曾经最好的模样。 五月份,正值春夏之交,办公室的水培栀子花在光下散发出股淡雅的清香。 结束完最新一期播客录制,阮湘坐在办公室里,联系起下期节目的对谈嘉宾。 半年前,她经过治疗走出了困扰她长达两年的梦境,调整好状态后,阮湘便跟领导申请成为她策划的那档播客节目的主持人。 她迫切的想要交谈、想要对话,和各行各业,各种各样的人。 约定好见面时间,阮湘提前来到咖啡厅等候,顺便打开了家里的监控,观察着大饼二饼的情况。 在她最痛苦、无助,选择将大饼二饼送走的那段时间,冯嘉瑶特地找来了自己的表姐冒充领养人,就是怕阮湘日后会后悔将大饼二饼冲动送走的决定。 果不其然,在情绪逐渐恢复后,阮湘总是会盯着家里墙面上的爪痕露出感伤怀念的神色。 得知领养人是冯嘉瑶的表姐,阮湘也只雀跃了几秒便陷入忐忑之中。毕竟她曾经抛弃了它们,就算大饼二饼还记得她,选择原谅,阮湘也深感愧疚,难以再面对它们。 直到后来,冯嘉瑶发给了她一段视频。 视频中,总是端的副高冷姿态的二饼主动迈进了大饼的狗窝和它一起睡觉,而吸引这只小猫走进那里的,是一件阮湘曾经丢弃的风衣。 对不起湘湘,冯嘉瑶说:我骗了你,经常要走你的衣服不是为了和我的一起打包捐赠,而是因为大饼和二饼需要你,想念你身上的气息。 读完消息,阮湘红了眼眶,第二天,她买了些猫狗零食,和冯嘉瑶去到了她表姐的家里。 想象中的生疏不在,几乎是刚打开门,一猫一狗便瞬间冲到了阮湘的脚边。它们尾巴甩摇,叫个不停,满心依恋地蹭进她的怀里,似分别良久,又好似从未分离。 阮湘蹲下身,将它们紧紧拥进怀里,她边哭边笑,眼眶通红地重复着对不起。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阮湘重新置办了家里的猫狗用品、零食、玩具,而后每天去冯嘉瑶表姐家和大饼二饼重建感情。 终于,在半个月前,她通过了表姐的审核,将大饼二饼重新接回到了家里。 看着监控里悠闲趴在客厅晒太阳的一猫一狗,阮湘单手托腮,脸颊上梨涡漾起。 很快,她为新一期节目选定的嘉宾来到了她的面前。 彼时窗外树影摇曳,女人气质清冷,踩着光影,白色的法式衬裙顺着步伐浮动、摇曳,似雪落夏至,美得令人屏息。 “好久不见。”阮湘微笑道,“秦安宁。” 秦安宁落座,看向她:“是好久不见了,阮湘。” “忘记和你说了,我现在改名了,不叫阮湘,叫阮湘初。” “怎么把名字改了?” 阮湘笑了笑:“因为我打算让自己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这个名字是我妈妈从前给我起的,寓意湘江初动,万壑争流。” “这名字很适合你。”秦安宁说。 “很多人都这么讲。” “好了,不跟你客套了。”秦安宁直言道,“你上个星期跟我说完后,我听了你的播客节目,口碑不错,内容也很有深度,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做嘉宾?” 阮湘说:“这是我们这季的最后一期节目了,选择你,其实是我私心也想给自己一个圆满的收尾。这季结束后我就打算继续回去当记者了,你大概不知道,半年前我去看了你的钢琴巡回音乐会,讲真的,你的琴声给了我很大的力量,也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当时我正处于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听完你的演奏走出会场时,我忽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秦安宁想了想,说道:“上次见面结束后,我挺抱歉对状态不好的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事后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却又微妙地放不下那点自尊心,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我太小气了。抱歉,阮湘初。” “没事。”阮湘语气低柔,“当时我精神有些错乱,居然冤枉你是林延述的出轨对象,这么一盆脏水泼你头上,你没跟我生气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都过去了。”秦安宁看着她,目光软下几分,“你现在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应该不是装的吧?” “我为什么要装啊?” 秦安宁玩笑道:“不是有些人会假装在情敌面前过得很好吗。” 闻言,阮湘失笑:“不好意思啦情敌,让你失望了。虽然很难,但还好,我走出来了。” 银勺不自觉地一层层搅动咖啡,秦安宁垂眸,眸光微微闪动:“我之前喜欢林延述,是因为喜欢他身上那股倔强执拗的劲头。阮湘初,其实当时在学校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你的身上,也有那股让我移不开眼的力量。” “到现在那股力量还没有消散吗?” “没有。”秦安宁唇角勾起,发自内心,“它暗淡过,但现在更明亮了。” “谢谢。”阮湘语气逐渐轻松起来,“有些事情可能真的要等自己孑然一身时才会明白,我觉得我跟从前的自己比起来,改变还蛮大的。”* “比如?” “比如……我想想,比如我学会了摸鱼,懂得了休息还有享受生活,适当的慢下脚步后,我发现周围的风景真的很不错。偷偷告诉你,等这最后一期节目录完,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小长假,跟朋友们去新西兰南岛。” 语毕,阮湘抿了口咖啡,问道:“我看你巡回演出的时间排得很满,秦大钢琴家,不考虑让自己也好好休息下吗?” 秦安宁放下勺子,配合地“嗯”了声:“听你这么说完,我突然觉得好像也是该休息一下了。” “不如就录完这期节目吧。”阮湘说。 秦安宁愣了下,笑起来:“好,那就录完这期节目吧。” 约定好节目的录制时间,阮湘又回公司整理了几个问题发过去让秦安宁提前准备。 待工作结束差不多已经是晚上七点,阮湘刚一推开家门便听到周韵筝和冯嘉瑶正在为火锅蘸料到底是麻酱香还是油碟香而争吵。 阮湘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两人拉到中间站队,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老一套地选择闭眼端水,而后被两人果断抛弃。 由于下午吃了点面包垫肚子,阮湘这会儿还不是很饿,戳着碗里的丸子刷起了手机。 忽然,她们高中的微信群里久违闪动红点,弹出了一条陈柯青发来的信息。 陈老师:「@所有人同学们,好久不见,一晃大家毕业已经快十年时间了。你们过得还好吗?有实现梦想,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大人吗?高考过后,我曾应允过大家在学校的莫奈花园里埋下属于你们的时间胶囊,现在一晃马上十年就要到了,我想属于你们青春最美好的那段回忆是时候要复苏来见一见光。如果大家有时间的话,期待在6月26日我们的重聚,希望即使岁月流逝,我最可爱的你们依旧初心不改,有梦可盼。」 “天哪,咱们居然还埋过时间胶囊。”冯嘉瑶震惊道,“我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就你那点脑容量能记住点什么。”周韵筝说,“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埋得是什么东西呢。” 阮湘对此事还有些印象:“我记得你埋得好像是你那个八卦笔记本。” “没错。”周韵筝问,“湘湘,你还记得自己当年埋得什么吗?” 阮湘想了想:“我貌似放进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和你们两个的大头贴,还有一张是我和林延述的合照。”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周韵筝和冯嘉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阮湘看出她俩表情里隐藏的涩然,语气无奈:“你们俩能不能不要一天天的比我还敏感?” 冯嘉瑶抱歉地笑笑,做起白日梦来:“诶诶你们说,我当年埋得那几本限量漫画刨出来够不够我现在买套海景房?” “大款,要真是如此,我和韵筝后半辈子可就靠你包养咯。” 阮湘话音刚落,微信群很快又弹出几条陈柯青发来的消息。 陈老师:「刚刚有同学私信我说6月26日有事没办法回来,没关系,老师理解,来不了的同学们可以联系我或者班里的好友帮忙代取或者代寄。」 陈老师:「看,我在相册里找到了什么。」 陈老师:「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一连串的照片霎时刷满屏幕,目不暇接,阮湘挨个点开,发现每一张都是陈柯青曾经记录的,有关于他们那天的时光。 一连拨去几页,望着那些青涩熟悉的面孔,阮湘唇角不禁扬起了淡淡的微笑。 忽然,她指尖骤然一顿,瞳孔微颤,将屏幕定格在了倒数第二张照片之上。 微风吹过的花园中,光线明亮,树影斑驳,十八岁的男生身形侧立,将目光遥遥望向了花丛边蹲着的女生身上。 他神情珍视,眼神温柔,那份爱意相隔数年依旧跃然眼前,令人过目难忘。 这是林延述,和她曾经最好的模样。 指尖怀念地拂过男生的身形、面容,阮湘点下保存的刹那,心脏久违地再次悸动起来。 她原本还以为,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呢。 眨了眨发热的眼眶,阮湘扭头问向周韵筝和冯嘉瑶:“你们回去吗?” “肯定回呀,你呢,湘湘,你回去吗?” “当然。” 阮湘说:“我要去取,我和林延述的时间胶囊。” …… 阮湘初记事录: 2029年5月26日 好快啊,一晃马上十年就要过去了。 林鼹鼠,虽然还没有打开,但我敢打赌你的时间胶囊里肯定统统都是我,如果不是的话……呵呵,如果不是,那我保证,你绝对完蛋了。 第 142 章【VIP】 第142章 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 相隔数年,久违地站在一中校门口时,阮湘心中莫名有股奇妙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是你忽然在阁楼里找到了童年最喜欢的一张画片,又或是一个玩偶,明明从未失去,却总感到失而复得。 见她步伐停驻,冯嘉瑶催促道:“湘湘,别愣着啦,赶紧去挖我的海景房啊!” 闻言,阮湘失笑,快步跟着她们走进校园。 眼前的景象陌生而又熟悉,与在梦里的不同,十年过去,教室里的书桌已经全部更新,变成了干净明亮的浅杏色,黑板也更新换代成了最新的智能版本,只有黑板报依旧是从前那几个主题来回翻演,中心不变。 看着书桌下一张张镂空的桌洞,阮湘语气难掩震惊:“现在的小朋友命这么苦的吗,居然是镂空的桌洞,那岂不是藏点什么都一览无遗?”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相信我,这肯定难不倒他们的。”冯嘉瑶指了指身边的桌子,“看,他就用书给自己围了层保护罩,里面藏了……天哪,居然藏了switch,厉害。” 周韵筝说:“据说这桌子是高主任特地启奏让学校换的。” “不愧是高主任。”冯嘉瑶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由于她们来得较早的缘故,许多同学这会儿还没赶来,几人跟冯柯青打了声招呼后便在校园里四处闲逛。 阮湘多少有些触景生情,便提出想要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冯嘉瑶周韵筝没阻拦,也没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刚刚在教学楼下,阮湘便遥遥望见顶楼的天台上似乎有学生的身影,一问才得知原来两年前一中的天台便再度开放。 步伐一连快速地迈过几层台阶,推开天台大门的瞬间,阮湘心脏停滞,记忆扑面。 栏杆旁,一对身穿校服的女男生貌似正在闹别扭,女生脖颈间挂着个白色耳机,双手抱臂,满脸冷漠,对男生的任何话语都爱搭不理。 望着他们的身影,恍惚间,阮湘总觉得时间回到了很多年前。 见两人扭头看向自己,阮湘微笑道:“抱歉打扰了,我是16届的,今天来回学校看看。” 女生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礼貌地喊了声学姐好。 彼时正值下午,日光耀目,阮湘点点头,踏进天台。她有关这里记忆的最后,是拍毕业照那天她和林延述偷偷撬开门锁,一起拍下了数张拍立得。 思绪逐渐漫进回忆,带来淡淡的感伤与久违的悸动,阮湘走向天台一侧,意外地在杂物堆积的角落处看到了林延述当年买给她的兔子板凳。 它居然还没被扔掉啊。 十年过去,曾经的白色兔子已经在日晒雨淋中变得陈旧不堪,阮湘表情涩然,跨过层层杂物,将它拾起,一点点擦去脏污。 望见她的动作,女生快步走来说道:“等等学姐,这个凳子是有诅咒的,你最好不要碰。” 诅咒? 阮湘有些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你看背面。” 闻言,阮湘将凳子翻至背面,终于,一行模糊的字迹在这刻重回记忆深海。 「阮湘专座,除她以外碰此座者便秘十年。」 而不知何时,在这行字迹的最后,男生又添上了洋洋洒洒的六个大字。 「但林延述除外。」 女生煞有介事道:“据上上届还有上一届的学长学姐说,很多人坐完这个凳子真的都便秘了,虽然没有十年那么夸张吧,但总归还是蛮膈应的。” 难不成是林延述显灵了? 想到这里,阮湘轻笑出声:“谢谢你,但放心,我不会被诅咒的,因为我就是这个阮湘。” “那这个林延述?” “是我男朋友。” 听到这里,一直未开口的男生问道:“学姐,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阮湘点了点头。 “哇塞,我们可好奇这个板凳的故事了,没想到今天居然遇上了故事的主角。”女生表情羡慕,看向四周,“学长呢,他没跟你一起回学校吗?” 闻言,阮湘晃动手腕上的串珠手链,示意他们看向这个小小的,随风轻摇的俄罗斯套娃。 “他回来了。”阮湘目光温柔,低声道。 他一直,在我身边。 …… 下午四点,一班的同学们陆续来齐,去到了莫奈花园。 夏季绿意茂盛,花朵幽香,水池里满目波光粼粼。 迟辰安静地走到阮湘身边,指向最右边的一处空地说道:“没记错的话,林延述的时间胶囊就埋在这里。” “不着急。”阮湘刨动泥土,“我打算先把自己的拿出来再说。” 随着铲子一次次下落,耳边不时传来同学们的惊呼与感叹,阮湘侧目望去,看见赵晨繁正目光通红地盯着手里的一张小狗照片。 毕业后的几年,赵晨繁开了家小型的宠物医院,一头卷发也拉成了直发。在这些年里,一直陪伴着他的小狗早已在五年前寿终正寝,虽然赵晨繁喜欢动物,但自从自己的小狗走后便再没有养过宠物,他不仅是恐惧再一次的离别,更因为它是他的唯一。 很快,赵晨繁将小狗的照片珍惜地塞进口袋,尊敬地对陈柯青道了声谢。 见迟辰的时间胶囊里放了数十支打火机,周韵筝好奇道:“我记得你也不抽烟啊,放打火机干嘛?” 迟辰垂眸,回忆过去:“那时候家里公司出了点事,我妈太焦虑,每天一盒烟一盒烟地抽,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我还是把她的打火机全偷走了,想着这样就能让她少抽点烟。” “你呢。”迟辰问,“我还挺好奇的,你那八卦日记本里都写了点什么没营养的东西?” “什么没营养,这里面可是机密要闻,你想看还没那个资格呢。” 闻言,迟辰淡淡地“哦”了声。 男人表情漠然,转身欲走,却又趁周韵筝放松警惕时杀了个猛然回头,他动作迅速,瞬间便将后者手中的本子一把抽走,边躲边看。 多年的习惯让周韵筝下意识就想告班长,结果转头一看张依琳正在望着他俩憋笑。 眼看求助无望,她急得朝迟辰直追过去,久违地开启了两人的每日一决战。 小班长的时间胶囊里装着张高一初次摸底考试的成绩单,顶部被她用钢笔认真地写上了一行娟秀字体:「张依琳,加油,你以后一定会越来越优秀,考上理想的大学,拥有幸福的人生。」 冯嘉瑶凑近道:“理想的大学我知道你考上了,人生呢,班长,你现在幸福吗?” 张依琳笑着点了点头,展示起手上的订婚戒指:“我跟王浩森预备明年结婚,到时候你们都要来喝喜酒哦。” “厉害啊王浩森。”赵晨繁竖起拇指,“暗恋五年,备胎两年,总算让你追到了女神,太励志了。” 王浩森拉住张依琳的手笑道:“我们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校服走到婚纱。” 说到这里,张依琳后知后觉地问道:“诶,湘初,怎么没见林延述,他很忙吗?” 阮湘来之前就早已预想过这种情况,她不想让林延述的事情影响到大家的心情,熟练地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只有几个知情人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拿出时间胶囊里的两张照片,望着一张张青涩面孔,阮湘唇角扬起个淡淡的微笑,珍惜地将它们放进口袋。 虽然风景在变,他们在变,但阮湘知道,有一些感情是不会随着时间的逝去发生变化,反而会在历久弥新的回忆中化成记忆里独特的温暖辉光,成为培育她人格的肥沃土壤。 阮甄、林延述、周韵筝、冯嘉瑶、迟辰之于她,就是这样珍贵的存在。 剖开泥土,取出回忆,将林延述的记忆胶囊拿在手里的瞬间,不知为何,阮湘心脏忽然跳动飞快。 她按下悸动,将它打开,终于,那份埋藏了十年的感情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属于林延述的时间胶囊里,一共被他放置了五样物品。 两封信件、一片枫叶制成的书签、一个白色的丝绒首饰盒、一张他们在天台的合照。 阮湘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拿着胶囊坐在了花园的长椅边,拆开了放在最上方的第一封信件。 阮同学: 见字如面。 首先,我要感谢你能惠临我的生活,让我发觉这世界还蛮有趣味,值得我停下脚步。 昨天我骑车回家时,秋风吹得很大,片片橙红的枫叶在地面旋转、翩飞,我看着它们从我身边游过时,不由自主地按下了刹车。 因为我想起了你。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好吧,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你跟落叶、秋天都毫无关系。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经常性地想起你,想到你。我喝下咖啡时会想起你递给我的方糖,我预备睡觉时会想起你困顿时打哈欠的模样,我写字时总觉得你会在下一秒在我面前递过张纸条,上面嚣张地写着「林鼹鼠,劝你趁早放弃抵抗,因为下次的年纪第一依旧只会、也只能是我。」 于是很多时候,我最大的愿望是把你从我的脑袋里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多亏了你的停驻,让我许多时刻都不由得停下脚步,去尝试欣赏这个我本来并不喜欢的世界。 我开始享受微风拂面的温度、享受树叶落地的声音、享受一滴雨从天空坠入地面的过程、享受小狗欣喜的摆尾,享受每一次眨眼间我看到的崭新世界。 而这一切,多亏了你的存在。 是你,让我找到了我生命中的火花。 喜欢上一个人,这种感觉几乎称得上神奇,只是想到你,我内心就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情感,至于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这个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清楚让我觉得生活其实很有趣的人是你,把一切无意义事件变得有意义的人是你,到后来你只要喊我名字一次,我就不可抑制地心动一次。 好吧,写到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了迟辰为什么经常唉声叹气地对我说你完蛋了。 阮湘,我好像真的完蛋了。 满脑子都是你的我,真的完蛋了。 我不打算把这封情书交给你了,因为这实在太羞耻了,但是迟辰又跟我说情书是有魔法的,让我无论如何要把它拿给你。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祈祷情书显灵,魔法显灵。 阮湘,阮同学,你快点喜欢上我好不好? 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好不好? 拜托。 林延述 2018年11月24日 看完男生一字一句写下的真心,阮湘忍俊不禁,心想道:林鼹鼠,你真是个幼稚鬼,情书有魔法这种事显然是迟辰骗你的,你在他那里上过的当还少吗,怎么每一次都相信啊。 虽然,她的确还挺喜欢的。 将这封情书小心地塞回信封,阮湘拿出了夹在信封背后的那枚枫叶书签。 阳光下,橙红色的枫叶散发着淡淡微光,阮湘指尖轻轻拂过书签,看到男生在上面写下了一首罗伊克里夫特的诗。 《爱》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 还因为, 为了你,我能做成的事。 我爱你, 因为你能唤出, 我最真的那部分。 我爱你, 因为你穿越我心里的旷野, 如同阳光穿越水晶般容易。 …… 我爱你, 因为你所为我做的, 跨越了宿命, 胜过世间一切真理, 也使你成为了你, 我想,这就是爱是知己的意义。 兴许是阳光刺眼,阮湘忽然觉得眼眶酸涩不堪,于是她放下书签,调整呼吸,而后,拆开了下一封信件。 阮湘: 展信佳。 今天是我们去寄存时间胶囊的前一天晚上,久违的,我失眠了,因为有太多关于你的东西想要寄存,可胶囊又太小,使我不得不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上网去搜,他们说时间胶囊是送给未来自己的一封情书,想想还挺恶心的,因为我没有什么打算对未来的自己讲,不过倒是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于是拿笔写下了这封不算情书的情书。 我算了算,距离上一次给你写情书已经过去了整整213天。在这213天里,我的情书显灵,魔法显灵,让我可以在众人的目光下肆无忌惮地拉住你的掌心。在那之后,我内心每一次有关于爱的描述,都是想着你的模样才得以写出。 说真的,如果这只是一场美梦,我甘愿就此沉湎下去,永不复醒。 阮湘,其实鼓起勇气跟你告白的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因为我也不确定这样的我是否能有让你获得幸福的能力。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我从床上坐起,斗志满满地下定决心,决定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要变成一个完美的男人,与你并肩而行。 可我偏偏是个很俗气的人,顾及着这是在写情书,总想给你写下些惊天动地的句子来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可我闷头苦想许久,也就只有一句: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 你的存在,就是我掌心所能捧起的整片宇宙。 好了,我知道你看到这里肯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估计这会儿已经在掐我的胳膊了吧?阮同学,麻烦下手轻一点,你手劲大,好痛的。 对了,你要不要趁现在猜猜首饰盒里放得是什么? 嗯,没错,就是一枚戒指。惊喜吗? 阮湘,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的,我不能确定,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一定还在一起。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爱你。 至于为什么这枚戒指不是由18岁的我来送给你,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因为18岁的林延述只是喜欢你,而你旁边的那个28岁的林延述一定爱你,所以,这枚表达爱的戒指由他来送,最为合适。 阮湘,让他为你戴上它,讲解它的寓意吧。 我的心里除了你,装不下别人了。 林延述 2019年6月25日 目光落至最后一字,阮湘指尖轻轻发起抖来,她将这封信对叠整齐,放进信封,而后拿起了这个本该是林延述为她拿出的丝绒首饰盒。 垂眸间,呼吸微窒,几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阮湘才打开了掌心处的白色方盒。 下一秒,一枚金脂琥珀戒指出现在瞳眸之中,在光影下闪耀出流光溢彩。 阮湘捂住唇瓣,眼泪顷刻而落。 一瞬间,那个夏夜的记忆再度放映眼前,漫天焰火之中,林延述站在海边,对她许下誓言。 他说他们的感情绝不会转瞬即逝,因为它是亘古凝结的琥珀,而不是夏夜一闪而过的烟火。 阮湘掌心用力,弯起唇角,笑着笑着眼泪就往下掉。 在这片夏季曝光的明亮中,在这片见证他们青春光影的绿树下,在这周围人声喧闹的见证里,阮湘起身,用带着手链的右手拿起戒指,而后,郑重地将它嵌入在左手的无名指中。 戒指吻进指根的刹那,迎面忽然有夏季风吹拂而落,阮湘蓦然抬眸,看树叶簌簌飘下满地,如同一场生生不息的绿色大雨。 她站在其中,寂寂永恒,明白死亡只是把爱拉到了无限延长。 将最后的那张合照放回在时间胶囊,阮湘迈步,戴着戒指,迎着天光,走进远处欢声笑语的人群当中。 周韵筝回头,挽住她的手臂,笑问道:“湘湘,等下的聚餐要去吗?” 阮湘点头,对她说:“当然要。” 闻声,迟辰站在树旁,在看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时,了然一笑。 …… 暮色四合,夕阳西下,随着放学铃声打响,他们相隔十年的青春之旅彻底宣告结束。 随着人群走出校门时,阮湘蓦地停下脚步,扭过头去。 望着曾经无数次走进的一中大门,她恍然想起有一年暑假,她立在校门口跟林延述道别。 那时的光影中飞着微尘,夏季风把香樟树吹得青绿摇曳,男生提着书包,转身时将告别的手势挥得潇洒而又漂亮。 她发丝纷飞,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笑得像是一整个夏季都变成了标本凝成琥珀,封存心间。 阮湘回过头,向前走,轻声道: 林延述,再见。 …… 阮湘初记事录: 2029年6月26日。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浪漫的骗子,愚蠢的笨蛋,而后,满载而归。 【全文完结】 第143章 在最后,写下这份予你的记事录。 出发去新西兰南岛的前一天,阮湘来到了阮甄所在的墓园,她微笑着和妈妈讲了讲她的近况,顺便展示了下手上的那枚戒指。 这几天阮湘抽空回了阮家一趟,收拾出来了很多旧物,也去了后院的花园,独自荡了会儿记忆中那架白色秋千。 最后,她揭掉了阮甄门前的那张彩笔涂鸦的儿童画,将它烧给了阮甄。 那幅已经被时间腐蚀得边缘泛黄的画中,是幼年的阮湘躺在公园的草坪上看阮甄放风筝。 女孩笔触稚嫩,把阮甄画得像个穿着裙子的稻草人,而她们的身后和面前,是片一望无际的澄澈蓝天。 看着火焰一点点融化纸页,阮湘起身,跟照片上的女人道了别,走向远方,启程下一个地方。 轿车很快停在了林延述所在的墓地,阮湘走进,望到了位熟悉的中年男人。 男人鬓发灰白,沉稳气质一如当年,唯有脊背再不似从前那般直立,他佝偻、苍老,变成了颗枯败的老树。 她犹豫良久,还是走近,叫道:“林叔叔。” 闻言,男人身体一震,侧头看向了阮湘。 “你怎么来了?”他问。 “偶尔想林延述了,我会来这里看一看他。” 沉默良久,林成责说:“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 阮湘轻轻地“嗯”了声:“但已经没什么用了,活着的人总要开启自己的生活,世界上没有后悔药,错了就是错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平静接受,然后带着愧疚好好活着吧。” 林成责说:“看来你也还在恨我。” “不是恨,只是希望您不要太早释怀,人已经走了,做再多都是无用功,只不过是为自己做一个心理安慰。还有,我想林延述并不恨您。” 阮湘说:“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去恨别人的人。” 男人唇瓣紧抿,开合几次,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望着林成责怅然而返的背影,在这一刻,阮湘忽然意识到,这个如山般威严的男人真的老了。 阮湘转身,走近林延述,用手指划过了墓碑铭雕刻的凹陷处,擦去了满是尘埃的表面。 春天过去,苦楝树花朵已败,可枝叶却依旧长青,而后在冬季结出累累黄果,等下一个春天再度繁花灿目。就如成长,不断的失去并非偶然,而是为了来日之路的光明灿烂。 阮湘将一封自己的回信放在了林延述墓前,望着墓碑上定格成永恒的男人,轻轻地笑了。 “林延述。”她说,“我前段时间回了学校一趟,拿出了我们的记忆胶囊。没想到你还蛮会搞浪漫的,两封情书把我感动的差点哭了出来,说实话,这可比你那封又臭又长的遗书感人多了。” “你知道吗,在看到戒指的那刻,我想如果你还活着,你还在我身边,如果你那时向我求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而后扑进你的怀里,去闻你身上那令我安心的柑橘香气。” “我这样说出来,你很得意吧。”阮湘指尖摩挲过戒指,语气忽然一变,“不过你也别得意的太早,送戒指这件事居然不是当事人亲自戴上,你觉不觉得你太没诚意了点?我告诉你,我们单位有好几个男人在追我,你这个正牌男友就这个态度,是不是有点太没危机感了?” 阮湘指尖警告般敲了敲玻璃框里的林延述,说道:“看在你动都动不了的份上,原谅你一次。” “对了,我还听学妹说你给我买的那个兔子板凳别人坐上都会便秘,你说实话,这是不是你干的?毕竟你那么幼稚,独占欲还那么强,我跟你讲,别欺负人家小朋友,让他们坐一坐怎么了,反正我没有意见,我把板凳留给学妹了,你自己掂量着点,听到没?” 讲完,阮湘没忍住,先笑了出声:“我这样自言自语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但我真的还蛮想你的,虽然这个想念是可以隐忍的程度。” “其实林延述,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打算告诉你,我预备开启新生活了。我做得播客节目第一季圆满结束,反响还不错,等跟嘉瑶还有韵筝度假完回来我就重回记者岗位,去做我最想做得事情,哪怕会很辛苦,很累。”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我一日三餐都有按时吃饭,偶尔忙得过头也会记得吃小面包垫肚子,胃也很少会再痛,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你,我也把我自己照顾的很好,这点你就放心吧。” “还有,”阮湘抬眸,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身上曾真挚交付的爱意,让我每当看到阳光在叶缝中投落在地的光影时,心中都会被一股温暖充盈。” “好了,多得不说了,实在太肉麻了。”阮湘起身,望着他,温声道,“林延述,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随着女人的话音消散,一阵微风吹拂而过。 树影摇曳间,一片落叶在空中悠悠旋转,精准无误地砸在了阮湘的头顶。 它绿意茂盛,凝结出一整个逝去的春天。 阮湘失笑,将它拿进掌心。 她知道,这片落叶是林延述给予她的回忆,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纪念品。 带着无数过往,阮湘握紧掌心,转身,释然地向未来走去。 目之所及,是一片骄阳灿烂,沿途的大树亭亭如盖、林海无边。阮湘正要踏出墓园之时,忽然,一位老奶奶拦住了她的步伐。 阮湘停步,看到发丝花白的老人从口袋里慢慢摸出一张照片。 奶奶说:姑娘,这张照片是我在前面捡到的,这照片里的女生,和你长得很像。 闻言,阮湘垂眸,看向了老人手中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女生笑容清甜,眸似月牙,而她身旁的男生长身鹤立,捧着奖杯,作怪地在她身后比出一个兔子耳朵,笑容青春肆意。 阮湘愣住一秒,瞳孔颤动。 在每个平行的宇宙里,他们都在做着不同的选择,去向未知的未来,或许一切就如林延述所说那般,在某一个世界里,他们的结局,是幸福的。 阮湘回神,伸手,想要去接过那张照片。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悠悠而过,那张照片随之翻飞、消逝,轻盈地散于空中,如一场神明馈赠的好梦。 望着天际间摇曳的树影,望着空气里飘摇的尘埃,阮湘释怀一笑,而后道谢,转身,朝光走去。 步履不停。 故事的最后,在墓园的那颗苦楝树下,有风轻轻地送来了一张照片。 它飘然而落,停在了一个男人的墓前。 那里放着一封回信,一枚琥珀戒指,一张合照,还有一本在时光中已然褪色的记事录。 它柔柔翻动,将每一页散发出清寂微光。 一颗苦楝树果随之掉落,绘成书签,定格风的形状。 在它末尾处,有人写道: 林延述,这份爱,这份想要传达给你的感情,会穿过高山流水、日升月落、连绵不绝、经久不息。我至今都相信它们不会褪色,凝结成琥珀,永世长存,就如我在最后,写下这份予你的记事录。 林延述,就如你所说般,我期待着。 他日再相逢,清风动天地。 ——2025.7.2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