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一穷穿》
1. 一
梁上挂了一条咸鱼。发霉的。
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发烂的。
草席上有三个破碗。缺口的。
碗里装着浑浊的……冷水泡米?
冷水泡米上飘着一团黄绿色的……草?不像。树叶?好像也不是。那,叫那团东西“物质”?
耳畔响起委委屈屈的惨叫:“娘!妹妹她看了两眼咸鱼!”
带怒气的惨叫:“让她看!让她看!咸死她!咸死她!”
她上回听见这段台词还是小学的语文课。
说出这段台词的同学语调有起有伏,情感充沛,表情生动,顺利拔得头筹。
当天的口语交际课的内容是“讲笑话”。
喔嚯。
她穿越了。
坏消息,别人穷得像个笑话,她穷得是个笑话。
好消息,四舍五入也算活着,等等!她不记得自己死了啊!没死怎么就穿了?算了……好消息,四舍五入也算活着。
她如今不叫招娣也不叫盼娣。她叫苗小妹,年方十三。有个姐姐,年方十四,叫苗大妹。
家有娘,年二十七。人称苗张氏。算算年纪,抛开古代人早婚早育的事实不谈,别人的生物学父亲叫像个禽兽。苗小妹的生物学父亲叫是个禽兽。
生物学父亲嫌弃苗张氏生了两个女儿,和别的女人跑了——那就当他死了吧。
家中有房有地。
房是单间,一侧墙角挂着烂布,烂布后是老木桶,这是厕所,一个墙角有一个灶,这是厨房。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小雨也不小。
屋外狂风不休,屋内小风也不小。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小电也——哎呀,这不就有光了嘛!虽说一闪一闪,但有光啊!
换成人话:这房子就是个吃喝拉撒于一体的老破小。
现代社会的老破小撞上拆迁便是金蛋蛋。
古代社会的老破小就是老破小。
房子加地面积也就一间小学教室。
母女三人没饿死也算是个奇迹。
家中最值钱的是挂在房梁上生霉的巴掌长的咸鱼。
那浑浊的水是稀粥。那黄绿色的物质四舍五入叫做主食。
每天两顿饭,规矩是吃一口汤饭看一眼咸鱼,吃一口汤饭看一眼咸鱼,谁多看一眼便是对咸鱼不敬。
认清现实的苗小妹含泪吞下飘着绿色物质的黄汤水。
放碗。
苗张氏顺手拿过,将粘附在碗壁的汤水舔得干净。
那一瞬间苗小妹小鼻子发酸。即便在这种凄苦的环境下,母亲也是爱着女儿的。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多令人感动!
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妈妈我爱你,耳朵一阵吃痛。
苗张氏拎住她的耳朵骂道:“又懒又馋!吃一顿饭居然多看了两眼咸鱼!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赔钱玩意儿!”
苗小妹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多看两眼咸鱼它真的不会掉肉?饿得脚步虚浮的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
做人,要学会适应。
干活吧。
农业社会,不干活便没饭吃。
今天的工作是拔草。
田不大,草盛豆苗稀——比那碗黄汤水还稀。
苗张氏一边劳作一边絮絮叨叨:“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你两个不值钱的东西!你爹新娶那个女人命真好,连着生了两个儿子,肚子大得差点儿要了她半条命!她的命真好。”
一边说,苗张氏一巴掌拍在苗小妹头上,大骂:“你姐不带把便也罢了。若后面是个男娃就可以卖了大妹给男娃换嫁妆!何曾想你也是个不带把的!你没把就算了,还又懒又馋!”
苗小妹想说苗张氏你骂得好脏,想说有吃的成天啥都吃胡乱吃才叫“馋”,她如今的状况不叫“懒”,而、叫“饿”。
但也只敢想想,穿越萌新不敢自爆。
那条悬在梁上发霉的咸鱼告诉她:作者君没给她开金手指。
拔草一整日。
晚饭还是飘着黄绿色物质的黄汤水。
姐姐苗大妹感恩戴德,今天两顿都有绿色物质,何其幸福!
母女三人喝一口黄汤水,看一眼咸鱼。
不能多看,多看是对咸鱼的不恭敬。
笑话是一瞬间的现实。
现实是长久的笑话。
天一擦黑就睡觉,母女三人挤在破席子上,肚子上搭着脱下来的烂衣裳——睡觉遮肚子的好习惯自古流传。
苦。
但苗张氏说了,她们的生活已经很好。只要勉强饿不死,便不会被卖去窑.子。
苗小妹听见“窑.子”吓得一哆嗦,贴紧苗张氏,下决心明天好好拔草。
可听着苗张氏和苗大妹的鼾声,决定顺势年代的苗小妹一度陷入绝望。摸摸肋骨的形状,戳戳干瘪的肚子,合理怀疑原主是近似饿死、但又没死得太彻底、属于现代医学能抢救回来的那种“死”。这才给了她鸠占鹊巢的机会——谢谢,她真的不想要。
如果她现在死了是不是可以穿越回去?
但万一回不去呢?
有句古话叫做“来都来了”。
还有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万一她能逆流而上,白手起家,活得好好的呢?
苗小妹抖擞精神。
要发现自己的优点!
作为眼神清澈、初入大学不到一年的英语系女学生,古汉字连在一起苗小妹认识,分开就不认识。但一般来说大概也许可能好像古文字都是连在一起的,问题不大。
四舍五入她也是个小才女。
虽说在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她便将几乎所有学科尽数还给了老师,但基础中的基础不会忘。感谢义务教务,她算账一定不会出错——虽然穷得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的家也不需要算账。
特长?
刷碗刷题刷短视频算吗?
苗小妹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但身为穿越者,只要知道自己在什么朝代,还怕抱不到大腿?
——她在胤朝。
历史上没有。
得,是架空。
苗小花失去了穿越者的自带buff,永远错失抱大腿的机会。自我安慰,就算是历史上的王朝她这身份也抱不到大腿。
毕竟如今皇帝叫啥?
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
宫中的逸闻?
那自然家家户户都知道!那宫中的娘娘啊住的是有瓦的房子,穿的是没有补丁、还绣了一朵小红花的蓝布衣服,连补衣服的针都有十几根呢!
苗小妹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后不用自己补衣服?
但,百姓高兴就好。
百姓喜欢,她在一旁瞎哔哔,她算老几?
前路比煮过土豆片的火锅汤底还混沌,每天干活每天在濒临饿死中徘徊的苗小妹一声叹息,趴在地上继续拔草,天微微暗时还要去远方挑水灌溉。
不干活,要么饿死,要么进窑.子。苗张氏总这样教育她。
而苗小妹总在后悔,自己当年选专业时怎么没选农学?
脑里忽一激灵。
既然这是架空,她何不抱紧古代大大的大腿混得一个才女的名号混吃混喝等死?
以前她觉得夏洛是个坏人,现在想来夏洛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立在苗张氏面前,苗小妹清了清嗓子,用在学校参加朗诵比赛的语调缓缓道:“床前明月光。”
苗张氏瞪大眼。
“疑是地上霜……”
“啪!”脸上一耳光。
打人的苗张氏指着她气得发抖:“我呸!贱蹄子!你是跟哪里来的野男人学的?你就不怕被装进猪笼沉塘?”
“啊这……”
李白大大,她骂你!
苗小妹深思熟虑后意识到自己这一步棋的确走错了: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儿子才是宝”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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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女儿忽然会古诗,大抵不是被野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便是被野男鬼附了三魂六魄。
为什么得是野男鬼?野女鬼不行吗?
不行。
苗张氏说了,认识字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当才女的幻想破灭。
苗小妹吞下今天的黄汤水,看着舔碗的苗张氏,是离家开疆拓土还是留家好生种地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打架。
念头打架不到三分钟。因为“没把”又挨了苗张氏一巴掌的苗小妹下定决心离家,逃出禁锢。
所以,让她好好看看这副躯壳生活的土地吧!
她住的村叫南河下村。
村中人口六百六十六——数目还挺吉利。
从南河村到最近镇上要走小半天,据说山林有土匪,听说路上有野兽。女人独自出行等于给土匪送KPI,给野兽送外卖。
而且她不认识路。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地狱难度?
原来这里好歹是个“家”。
夜深,四壁漏风的房中挂起冷风。母女三人挤在一床破草席上。
听着苗张氏的鼾声,苗小妹哭了两声,怀念汉堡可乐和薯条,怀念爸爸妈妈。
苗大妹戳戳她,声音很温柔:“别哭。”
忍住抽泣。
苗小妹有些感动。
“哭什么哭,贱蹄子,眼泪流在地里还能浇豆苗。”苗大妹声音温柔是因为挨饿。
喵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苗小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睡觉。
梦里什么都有。
想要活下去,就要搞钱。
搞钱。
搞钱。
该怎么搞钱?
摸摸比肋骨厚实的茧子,再摸摸比茧子单薄的肋骨,她忽然记起曾在网上看过一个越界的提问:你们所谓的搞钱难道是朝五晚九挣那三千块钱的工资?
——说这句话的人你太冒犯了!
所以,她所谓的搞钱难道是太阳公公起床她起床,太阳公公下山她睡觉,种地种到两手不是茧子就是水泡,每年给官府交租?然后每天在活活饿死的边缘徘徊?
——没有种地不好的意思。
天亮后苗张氏便带着苗大妹去小河挑水,家中只有两个陈旧的木桶和一个缺了口的大水缸。
苗小妹脏得浑身难受,撩开衣袖看见手臂上黑黑的一层能当铠甲使用的污垢,砸砸嘴能感受到牙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可近一月不曾落雨,村中流过的小河渐露出河床,挑水难,水也变得更加珍贵。这一缸水需要负责一整日浇菜,吃喝的用度。庄稼都不够用,脸,也配用水?
还能怎么办,忍着。
幸好家里穷,没镜子。
今日天气也好。
太阳当空照,野草对苗小妹小笑,她扯出柔嫩的草尖放在口中嚼了嚼,好吃啊好吃,野草原来这么好吃啊!望天,纯情太阳火辣辣。
鼻尖一酸。
苗小妹本以为大学毕业就是社会的牛马,没想到穿越来古代体验了另一种牛马生活。
苗张氏带苗小妹去小河挑水,不大的田里只有她。
手中薅草尖,苗小妹嘴里哔哔:“草盛豆苗稀,锄禾日当午,百川东到海,滚滚长江东逝水,归去来兮,来兮采菊东篱下——陶渊明大大你才是永远的神,放着编制不要来种地。大大啊,你说这要是现代社会,我还可以当up主,取名叫‘假装种地的一天’蹭蹭流量,这古代我该怎办?生不好生,死不敢死……绝望.jpg。”
远远见人来,苗小妹乖乖闭嘴。
来的是个男人,手中提着一个米袋。
苗小妹实名制羡慕有米的人。
男人驻足将她上下打量,啧啧,“瘦了点。”
苗小妹一惊!
老天奶!这开头,下一句难道是:但养养还卖得出去?
“闺女,好久不见。”
2. 二
苗小妹一直当这个抛妻弃子的纯生物学父亲死了。
穿越来第四天发现这男人不仅没死,还和她一个村。
抛妻弃子的男人名叫苗二壮,一身短打,衣裳倒也算干净。
这名字,再根据多年看柯学的经验,苗小妹猜想此人在家中排行老二,年幼时身体孱弱,平日靠帮工为生,但家里有点儿余钱,穿得起干净衣裳。
她猜了。
猜得正确与否对剧情没有丝毫影响。
因家里穷,所以穿越至今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的苗小妹综合苗二壮与苗张氏的长相推断自己应该不会太丑,但扣扣自己胳膊上比皮厚的污垢,想想每天要晒的大太阳与要喝的黄汤水,这生活环境连天仙都能爆改猪儿虫。
让人彻底失去了外貌焦虑。
“死丫头!看什么看!不知道叫爹!”
苗小妹收回目光,她叫苗张氏“新妈”叫得挺顺口,但面对这个“新爹”迟疑了半响都喊不出那个字——抛弃妻女的男人,不配。
“孩子他爹!”一声惊呼,苗张氏露面。她惊慌,她娇羞,她用帕子沾了清水擦了脸,用手当梳子打整好长发,插入一根树枝当簪子,羞答答请苗二壮进屋,扭扭捏捏坐在苗二壮身边。
苗二壮笑得得意,顺势朝她那边挪了挪屁股,两人十分自然黏在一处,眉来眼去。
离异夫妻这样混在一起应该叫什么?
脑补晋江八十万字破镜重圆类小说?
当然不!
苗小妹皱着脸提醒:“新妈,这个男人背叛你,抛弃你,还在外面有了个新老婆。”
苗张氏叹道:“胡言乱语,是奴家不好,生不出儿子。孩子他爹,幸好有夏妹妹替你延续香火。”
苗大妹:“爹爹没错,全怪妈妈生不出弟弟延续不了香火。”说罢,瞟了苗小妹一眼,面露嫌弃。
苗小妹瞅瞅家里的环境,心想这家看起来不止没有皇位需要继承,连破碗都没几个可以继承。
苗二壮摩挲下巴:“你们母女二人十分识大体。”
“孩子他爹,都是你教的好。”
“爹爹,是你教得好。”
苗小妹:“呵呵。”
年少不知事,才会觉得短剧太过夸张。
这一幕拍成短剧,啧啧。滚滚流量啊!
苗二壮无事不登前妻门,盘腿而坐,丢出那包粗粮点明来意:他给苗小妹看中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邻村的刘家,家境颇丰,养了鸡鸭。
(苗小妹翻译:加起来肯定不超过十只。不然一定会说“家里有十多只鸡鸭”。)
婆婆将媳妇们都教得很好。
(苗小妹翻译:婆婆很凶,不排除会打骂媳妇。“们”是复数,媳妇至少三个。所以家中兄弟很多,但是鸡鸭不到十只。很穷——但和这个家相比,也算是大户人家。)
家中有地,很多,缺劳力。
(苗小妹翻译:需要娶个干活的。)
可惜这家人命不好,延续不了香火。
(苗小妹翻译:生了很多娃可惜全是女娃。娶她的目的是生个耀祖。)
苗大妹一脸幽怨,埋怨父亲选的不是自己。
苗张氏忧心起嫁妆。
苗二壮喜笑颜开,先安慰苗大妹道刘家人算过八字,苗大妹的八字与其子不配。苗小妹的八字旺刘家的小儿子 ,这样的好亲事才轮到了苗小妹。 “大妹莫慌,爹爹一定会为你找门好亲事。小妹,刘家人说了,针线盒、合欢被都不用,你人过去便行。不止如此还给三斗米,二两银当彩礼。红妹,银子归我,米归你。”
忧心曝光穿越者身份,苗小妹一直不敢问苗张氏的大名。这一刻她才知道苗张氏叫张红。
现在,是她与张红统一战线,抗击苗二壮这个卖女求米的混蛋的时候了!
张红:“是。孩子他爹。”
苗小妹:“啊?!等等,新妈、虽然我、”古代乡下百姓该怎么说话?算了,凑合说,意思表达到位就行。“咳——”立正,叉腰,深吸一口气,她摆出母大虫的气势准备据理力争!
“啪!”
脸上挨了一巴掌。
张红痛骂她不孝,竟有违逆父母的意图!
苗小妹想说,虽然她的确有这样的意图,但她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嘛!电视剧里的皇帝斩杀谋逆大臣还会问个为什么呢!凭什么啊!她穿越过来难道是为了挨打的!?
张红一把鼻涕一把泪:“为了生你我差点没了半条命,如今居然不能打你了!”
房中三人一人一句,痛骂她不孝。
孝为大。
苗小妹:“好的,现在您随意。将来拔呼吸机的时候我随意。但我还是想说,抛开这是一桩卖女儿的生意的事实不谈,这生意真的很不划算。”
话出,又挨一顿骂。骂过不孝,张红回味刘家人的条件,眼睛一亮:“这家好啊。一年能吃一次肉,婆婆善于管教,家中人多,极好的婚事呢。”
苗小妹心中怒吼!
新妈!
新娘!
这渣男摆明了让你卖了自己的女儿给他儿子换钱啊!就算真要卖了她换钱也应该是给苗大妹凑嫁妆吧?管那个要继承家里几个破碗的家伙什么事啊?
忍不住了!
穿越萌新一秒变喷子:“你这个男的,念在你出了一颗精子的份上勉强喊你一声‘爹’,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爹了?抛开卖女儿的事实不谈。凭什么?你没养过你老婆女儿一天,银子归你,米分一半给我妈?凭什么?凭你出了一粒精子?精子贵还是卵子值钱?你丫心里就没点儿AC数?”
对面鸦雀无声。
苗小妹吐舌。
骂够了有点儿后怕,万一他们觉得她神经系统出了问题该怎么办?会不会把她当妖女烧死?好可怕。但不要焦虑、不要内耗,穿越萌新要学会立刻原谅自己。
苗大妹:“妹妹得了疯病?”
张红:“请三婆子来看看吧,总得赶在成婚前治好才是。”
苗二壮:“无妨,能为婆家传宗接代就行。”
苗小妹:“……”
算了,暂时闭嘴。
不要和思维与自己不再同一个层次的人吵架,何况还是三个。
婚事谈妥,由不得苗小妹不愿意。
她敢说一个“不”字便用孝道压死她。
一脸羞涩的张红将两个女儿赶出门挑水拔草,紧闭大门,片刻后,声音传出。
苗大妹面色潮红,蹲在田地中拔草的时候目光总忍不住往破屋的位置瞟。
苗小妹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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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要是放在晋江,不知道得多少个口口。”提起水桶慢悠悠去向小河的方向。
她需要仔细想想未来。
许久不曾下雨,河床裸露出的部分比之前还要多出一些,顽石披上了一层惨白的灰。惨白的几块石头框住了一点点水,水中,一条小鱼拼死挣扎。
苗小妹一时感同身受。
她小心翼翼捞出小鱼。犹记得看过一个故事,一个孩子将搁浅的小鱼丢入大海,路人说沙滩上还有许多小鱼,他救不过来,何况,谁在乎呢?那个孩子将身边的小鱼丢进大海,说:“这条小鱼在乎。”
年幼时看这个故事觉得感动,上中学后只觉得矫情。如今竟有些几分悲凉。
神色庄重,苗小妹捧起小鱼放入小河,看着小鱼儿一甩尾巴游走,心潮澎湃。叉腰,她听着汩汩的流水声放声尖叫。发泄后。一拍脑袋:“我干嘛放生啊!带回家吃啊!多好的一块肉啊!”
好心痛……
难怪都说论迹不论心。
提水回家,太阳已经落山,
张红神情委顿,苗二壮吃饱喝足后离开。她多问几句下次何时回来便被苗二壮骂“不知廉耻”。
富人不觉自己的钱够用,只会觉得命运不公,穷人居然不肯孝敬他?
抛妻弃女的男人也不觉自己下贱,只觉得原配曾经嫁给自己是她死缠烂打不要脸。
渣男不要脸。
新妈有机会得到自由却不要,追着渣男求复合。
苗小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得家中有米,张红拿出珍藏的干柴,去邻家要来火炭烧火做饭。
晚上是煮熟的黄汤水里混了小半碗米。
苗小妹吃得几乎落泪。
真好吃。头一次发现米粮是一样好东西。原来“多喝热水”也很幸福,这种幸福让苗小妹晚上舒坦得许久没睡着。
夜深听见脚步声响。
张红警觉坐起,破窗外传来的男人的声音,原来是有男人深夜过来“叨扰”。用最难听的话将男人赶走后张红蜷缩成一团哭了两声,还没等苗小妹想好安慰词,她已睡熟。
苗二壮抛弃妻女后,这样的夜晚张红独自面对过多少次?
难怪想要求复合。
家里没有个男人,单是女人很容易被欺负。
苗小妹听着张红与苗大妹轻轻的鼾声,对自己说:不要忘记“自己”,要牢记关于“自己”的一切;却也要学着理解这里的其他人;“理解他们”不是为了学习他们,而是为了“改变”。
翌日,第一次勉强吃饱饭的苗小妹发现穿越后的这具身体有个buff。
虽然手臂细得像麻杆但力大无穷。
虞姬力拔山兮气盖世、林妹妹倒拔垂杨柳、奔波儿灞怒抓唐三藏的那种力大无穷。
好消息,拔草挖地更加容易。
坏消息,这事千万不能被村里人发现了,不然她力大无穷便会成为将来嫁人的闪光点,农耕时代谁家不想要一个吃得少干活利索还能生养的好媳妇?
虽然感觉骂得难听,但却是事实。
她想要抗婚,但家人这条路似乎走不通。
那就向上求助。
古代以宗族为主,苗小妹就不信了,难道南河下村就没个管事的?
3. 三
如今的南河下村做主的是里长苗善文,苗善文的爷爷是个贡生,未曾等得中举人便生了一场大病去世。虽只是个贡生,却也是南河下村七十年来唯一的一个贡生,子辈孙辈都收其荫庇掌管村中大权,其后人奋力读书,偏是连个秀才都没混上。
如今村中唯一的秀才是村东头的苗进。听说此人已年过五十,考了多次不曾中举。但作为村中唯一的秀才老爷,苗进终得了与里正商议村中大事的机会。
带着从张红那处得来的信息,苗小妹将乱糟糟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后直奔里正苗善文家,沿途扯了几根嫩草放在口中嚼啊嚼。
穿越后她还是头一次真正走遍全村。
《桃花源记》中“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的场面在她眼前徐徐铺开,空气清新,山野翠绿,风过竹林掀起一片绿意盎然的涛声。抛开这个年代没有西瓜空调和WiFi的现实不谈,南河下村多少有几分人间仙境的味道——就是男女衣着和电视剧里的完全不同,百姓衣衫颜色暗淡,补丁叠着补丁——不过都比衣衫褴褛的她好出不少。
原来她家放眼整个古代社会也算穷得叮当响。
贡生的后人苗善文家拥有村中最多的土地,宅地所处位置最平坦,阳光最好,绿树环合,家中五间瓦房,还有单独的茅厕;远远便闻得到肉香,也听见他家中牲畜的叫声,这扑面而来的富贵让苗小妹嫉妒得发狂。
求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苗善文。
书上说掌权者“颇有气势”,但苗善文却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子。
小说和短视频果然都是骗人的。
苗小妹还没来得及抱怨家庭的不公平,苗善文先将她重重呵斥道:哪有小姑娘丢下爹娘跑来独自来求见里长的?张红怎么养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丫头出来?
听过苗小妹想要请他帮忙取消婚事的想法,苗善文更是冷着一张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服从便是。”
来之前,苗小妹不断警告自己:这里是古代社会,要守规矩。
听见第一句责备时,她对自己说:要适应社会。
听见第二句时,她对自己说:虽然但是,还是要适应社会。
苗善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过去不为刘家生儿子传递香火,难道成日吃白饭?”
这义正辞严的让苗小妹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苗善文看出她目光中的犹疑,怒从心起:“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怎可容你一个小女子置喙!”
听到这一句后,苗小妹对自己说:去她的规矩!我的规矩就是规矩!反正已经这么惨了!大不了起号重来!万一穿越回去了呢?那不就是因祸得福?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新中国女性永不认输!
起身,叉腰,站好。
“里长大人,话不能这样说吧?首先,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养不教父之过’。我没规矩应该那是我那个爹的问题。谁让他抛弃妻女的?和我新妈有什么关系?”
里长捻须,一脸淡然:“怪不得他。他是家中独子,需要延续香火。”
“有香火啊。”苗小妹指了指自己。
苗善文大笑。
他一字未说,却让苗小妹觉得他骂得很脏。
苗小妹微笑着说:“Fuck。没有女人谁帮着男人延续香火?”
苗善文笑言没有男人,女子又该与谁生孩子。
得。
问题好像走向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了 。
苗小妹赶紧换个角度 :“里长。我现在是该读书的年纪。十三岁就成亲是不是早了点?”
“女人读什么书。早生儿子早享福。”苗善文的夫人王玉娘插话道。
苗小妹:“呵呵呵。哎呀呀,想必您很早就享福了吧?”
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没?
王玉娘一脸得意:“那是自然。”
得。
苗小妹又一拳砸在棉花上。
清嗓,继续开战:“里长。你们开口闭口女人不该读书,女人就要听话,但女人不读书怎么懂道理?不懂道理又怎么能养女儿养得很好?何况决定性别的是男人,虽然一时间和你说不清,但生不出儿子应该怪男人心不诚。”
——她高中生物老师如果听见她这样解释x、y染色体,估计能气得砸了手中的保温杯。
苗善文正色:“为人妻生不出儿子。为人母养不好女儿。这样的女人活着有何用?你这个死丫头,难得你爹爹将你记挂在心上给你寻了门好亲事你却不知珍惜。虽说彩礼到不到你手中,但对方毕竟也没要嫁妆。”
苗小妹:“可是苗二壮抛弃妻女还想要独占银两。”
王玉娘责怪苗小妹不懂事。话语间道出张红的来历。
张红是外乡人,家乡遭遇蝗灾后又被匪兵劫掠一空,她从死人堆中爬出来逃难来南河下村后被苗二壮收留并成了他的妻子。被抛弃的理由是她无所出——虽然她生了两个女儿。
作为无依无靠的外乡人,若苗二壮执意纳妾,张红本也没有胆量说“不”。偏偏新妇夏春性格火爆,仗着家中男丁多,抓着苗二壮吵闹着要个“地位”。
此事便由不得张红说不愿。
一个流落来此地的外乡人,村中也无人帮她说话。毕竟苗二壮是家中独子,总不能让他家断了香火。
二人和离后,也曾有人让张红改嫁给其他光棍,张红却说一女事二夫此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这才拉扯着两个女儿在村中拼死求生。
王玉娘:“逃难来的外乡人这般注重情义也是难得。二壮也不是心狠的,便将家中的老屋与一块地给了你们母女三人,且每年给你三人一斗带麸皮的粮米,已是世上一等一的好男儿,也尽到了作为父亲的责任!你有何不满!怎敢不满?”
这样听来,似乎苗二壮也不算混蛋——站在这个年代的角度。
但一斗带麸皮米粮也就差不多十二斤半,去掉麸壳还不够小型幼儿园吃一天。
何况是母女三人吃一年。
一块还没有小学教室面积大的土地,种点儿菜还得等老天爷赏脸。
苗小妹不是古代人,做不到站在古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求助无门,那就发疯吧。
她还不信了,苗二壮不懂,难道这个贡生的后代不害怕“疯病”?
当即伸长脖子朝仰头朝地上一倒,第一步,抽搐。
等王玉娘围上来时苗小妹伸长手臂放声尖叫:“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啊!”
第二步,继续尖叫:“我饿啊!我爹给的米不够吃啊!我和我新妈,我新姐都快饿死啦!!啊啊啊!!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我爹快要将被抛弃的妻女饿死了!”
第三步,一个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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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打挺坐起!
向范进学习!
苗小妹撒开脚丫子就满村跑!
她虽然不知道古代怎么对付疯女人。但无所谓!要沉塘就沉塘!要火烧就火烧!要丢进深山就丢进深山!反正她的人生已经不会再糟糕了!
“啊啊啊!!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啊啊啊!!旧爹拿我给他新儿子筹彩礼啊!!”
人越围聚越多。
凑热闹是人的本性。
不管苗二壮在哪儿,都一定能感受到她的怒火 。
她要——退婚!
她已经这么疯了,这事传出去,谁家会让儿子娶一个疯女人?
发疯吧!
啪!
倒在地上!
阴暗爬行吧!
面前一碗肉汤。
苗小妹肚子咕噜噜一串尖叫声!咕噜一下坐起,一把抓过来,喝了一大口!
原来肉汤这么好喝!
“呜呜呜,妈妈爸爸奶奶爷爷外婆外公食堂的阿姨叔叔,我错了,我不该减肥的……”
王玉娘:“还在说胡话,不过没事,疯得不是很厉害,还会吃饭。应是饿的。能嫁,嫁过去就能吃饱了。”
苗小妹:“……”
得。
白白发疯了。
“呜呜呜,肉汤好喝,但有饼子就更好了。”
面前一块饼子。
苗小妹一把抓过,沾着肉汤就开吃。
什么发疯抗婚计划?!
什么要与古代社会战斗到底?!
在“吃饭”面前统统烟消云散。
投降。
饭真好吃。
如果有辣椒炒土豆丝就更好了。
夕阳西下,抱着乡亲们递来的青菜萝卜咸鱼,苗小妹开心回家。
进门,头上挨了一巴掌。
张红臭骂道:“丢人现眼的赔钱货!”看着苗小妹带回来的食物,她红了眼,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今天的饭汤里面多了不少米,不明绿色物资也被换成了小青菜,加了一点点盐和一点点咸鱼肉渣。只是如此,那汤饭便让苗小妹体会到了各大探店up主常说的“好吃得连舌头都几乎化掉”。
“你爹真好,他心里果真有我们娘三。”苗张氏摸泪道。苗二壮又送了一些粮食过来,苗小妹抗婚挨饿发疯的事终究传入了他的耳中,为彰显自己“对前妻照顾有加”他特意送来这些东西。
“村里也都是些好人,送这么多食物给我们。”
张红又一巴掌拍在苗小妹头上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爹给你找了那么好一门亲事,还不知足,还给村里人添麻烦。”
苗小妹:“啊对对对。”
这些食物难道不是她这名古代女大学生苗小妹用计一切手段弄回来的?村中人给食物难道不是因为她发疯?
但网络曾经曰过,不要和思维不在同一等级的尬聊,更不要企图改变他们的想法,因为你会后悔的。
张红:“将来村中人会如何看待我们母女……”
苗小妹朝嘴里塞了一大口汤饭。
能怎么办?
网络世界告诉她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要学会适应环境,让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见阎王爷去吧!
她要学会抛弃道德,只要她不要道德,她就可以道德绑架所有人。
4. 四
因为苗小妹的胡闹,村中人看母女三人的目光变得一分玩味两分嘲笑三分漫不经心四分像看傻子。
“那件事我干得不算地道,但这事如果发生在2025,闹上网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我就可以带货了。一口气赚够用一辈子的钱!”错失带货机会的苗小妹心如刀绞,手上的活却没有停止,她终于活出了“眼中有活”的模样。
挖完今天的草,给每一棵豆苗浇上水。但因长时间酷热的天气,豆苗长得完美呼应“气息奄奄”这个词语。
挖着挖着挖出一块石头,环视四周无人,苗小妹一拳砸在石头上!
石头四分五裂。
这一刻她悲从中来:这要是在2025年,她就能凭借这一幕当网红上节目了!
错失百万资产!
“小妹,刘家人快来了,娘让你过来好生装扮。”苗大妹唤道。
前几日的闹剧也传入刘家人耳中。
虽说只用三斗米两纹银便可换一个能生的媳妇是极好的生意,但若媳妇太过疯癫影响妯娌相处也不好。媒婆之话不可信,刘家便派出家中大哥大嫂来南河下村打探。刘家大嫂是南河上村人,看过未来弟妹还可顺便回娘家走走。
为求婚事顺利,张红特意打来冷水,借了皂角帮苗小妹洗净长发梳了辫子,又帮她简单清洗脸、脖子,手这种裸露在外的地方,擦了擦衣裳上的泥垢便算是完成了与未来婆家相见的准备。苗小妹用过的水苗大妹用 ,苗大妹用过张红再用。
“不要闹着要吃饭,待嫁过去便有好日子过。”张红说。她给两个女儿鬓发间插上摘来的小黄花,巴望着苗小妹被看上后苗大妹也能被看上,两个女儿都能过上好日子。“再苦总比饿死好。”
苗小妹埋头看着地上的剪影,苗大妹,她,还有张红三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
如果有BGM,这一刻最合适的应该就是《好日子》。
见张红这么欢喜,苗小妹一时生出:全世界古代世界那么多人,那么多包办婚姻,却总有生活幸福的、说不定她就是那个“万一”的念头。
也生出多多少少先看一眼对方,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的想法。
幸好念头才出头她就意识到她们仨生活过得不好的源头是苗二壮,是制度,是落后的生产力。
刘家人也准时前来。
帮弟弟把关看未来弟媳妇这种事需要女人出马。刘家大嫂进屋,刘家大哥翘起一条腿,用随身携带的烟斗敲了敲脚下的灰泥,坐在苗小妹家外抽水烟。
刘家大嫂身着灰扑扑的布衣蓝裙,一双大脚,梳得溜光的头发上包了蓝底白花的帕子,一屁股坐在张红借来的木凳上,环视破烂不堪的房间,从怀中摸出一小包干粮,掰了一块放在口中,用唾沫润湿后慢悠悠吞下肚。
那饼看得苗小妹饥肠辘辘,肚子还很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
那日村民给的食物已快吃光。穿越来时挂在屋梁上的两条巴掌大的小鱼已被母女三人吃掉并换成了一条半条手臂上的咸鱼。最近依旧吃一口饭看一眼咸鱼,多看依旧是对咸鱼的不敬。
盯着刘家大嫂吃得开心,苗小妹看了两眼咸鱼。张红面有怒意,因有外人在场才隐忍不发。
得了“大权”的刘家大嫂见娘仨的饿态洋洋得意。不看张红,指着苗小妹道:“这姑娘相貌尚可,就是身子单薄了些不像个能生养的。还有疯病。”
张红连连摆手:“没,没有。就是饿的,家里穷。若是嫁去您家吃了饱饭便不会再有疯病,身子一定养得好,一定好生养。求你们宽容宽容,收了她吧。 ”
刘家大嫂嗤了一声:“那是自然,嫁过去便是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就是你家姑娘又瘦弱又有疯病,我家不要她怕是没人会要,这样吧,彩礼我们就不给了——不过也没收你家的嫁妆。嫁过去便是一家人了。”
不悦一闪而过,张红诺诺称是。
苗小妹皱眉。
嫁女儿还这么卑躬屈膝的倒也少见。
是谁说的女人在古代也算是资源?这样对待资源合适吗?
心里不爽,那就发疯吧!
苗小妹朝前一步,一把从刘家大嫂手中抢过饼子,顺手掰了一口丢在口中。
一嚼,居然还放了盐!果然最穷的永远是她们家。
见众人瞠目结舌盯着自己,苗小妹笑眯眯道:“哎呀呀,都是一家人。一块烧饼,算什么?”
刘家大嫂想抢回烧饼,偏偏苗小妹力拔山兮气盖世,人还纤细,动作十分灵活,怎么都抢不到。“孩子爹,快进来帮忙,这丫头反了天了!”
刘家大哥凶神恶煞闯入,双手粗黑,生满了茧子。常年劳作的人力气都十分惊人。
——苗小妹轻轻一推,刘家大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常年劳作比不过天生怪力。
“啊嘞嘞,我家的地十分不平呢,唉,太穷太穷太穷。”赶紧再咬一口饼子 。
窜出门,尖叫:“嗷嗷嗷嗷嗷!”啃一口饼子,嚼吧嚼吧。“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谁家不想要个能吃的还娇贵的媳妇啊!哦嗷嗷嗷嗷嗷嗷!我家真穷啊嗷嗷嗷嗷!”
她的确有疯病。
这日子谁不发疯?
一闹一推,刘家大哥大嫂愤然离去,走一路说一路,与村口情报组织聊了片刻,苗小妹身败名裂。被村民一拱火,二人怒从心起,扭身找到苗二壮:“小的疯了,那便要大的。约定了三斗米二两银,但大的那个八字不旺夫,彩礼便得再减扣一半。两斗米,一两银。”
见苗二壮面露犹疑,刘家大哥怒道如今你女儿是疯子的事会在乡亲口中传开,不趁这个机会嫁出去,难道要等没人家再嫁给穷鬼做妾?嫁去他刘家好歹是正妻!
苗二壮如今的正妻夏春也连连点头。见苗二壮依旧犹疑,扯着他的耳朵将他拉至偏僻处,骂道:“你个呆货!小丫头疯疯癫癫嫁不出去,不嫁大丫头嫁谁?不嫁大丫头,我的簪子从哪里来?我可为你家生了两个儿子!心痛大丫头?你不心疼你儿子心疼丫头!?”
“大闺女不一样。到底抱了她几天。看着她长大。”心一横脸一黑,苗二壮便将这事应了下来。苗小妹闹了这么大乱子,那两斗米便不会给张红,将女儿养成这副德行,张红无用,念夫妻情分也不将她赶走 ,让她二人村中自生自灭好了。
一抬头,苗二壮看见依靠在门口、叼着饼子的苗小妹。
苗小妹是被张红打出来的,她听说那二人来找苗二壮便乐悠悠过来看热闹。没想到热闹在苗大妹身上。
她不喜欢这个姐姐。
但知道因为自己胡闹,姐姐嫁进刘家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旧爹,旧爹的老婆,还有你们两个外人。你们开什么国际玩笑?以为在干嘛?逛超市吗?还打折?到晚上八点半了吗?”苗小妹笑道。
“胡言乱语!逆女!”
苗小妹:“子不教父之过。”拍拍刘家大嫂的肩膀。“你说是不是啊,一家人。”
刘家大嫂:“尚未成亲!”
苗小妹点头:“对啊,尚未成亲,所以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我家瞎逼逼 。”
刘家大嫂气急,叉腰就开骂。她一脚点地,一手直指苗小妹的脑袋,唾沫性子漫天飞,人与动物各种器官的各种俗语,鸡鸭鱼肉的排泄物的乡土简称在她的唇齿间哧溜哧溜滑动极快。
苗二壮面有愠怒。
苗小妹蹲地,捧着饼子看得一脸崇拜。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泼妇骂街。啧啧,这要是放上网——抛开会被屏蔽删除的事实不谈,着实十分炸裂。
就是骂的太快、还是方言,苗小妹愣是没听懂几句。
等刘家大嫂歇气,苗小妹赶紧举手:“你说的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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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没听懂,要不,您再骂一次?我找根笔写点儿关键词?万一将来能用呢?”
“你个逼货——”
这句听懂了。
苗小妹正色:“这位姐姐,我建议你骂人的时候不要提及女性的器官,你应该用男性的器官骂。来,继续。”地上抓起一根木头,笑眯眯:“你说,我记。”
“疯子!你果真得了疯病!”
“啊对对对。”咬着木棍,苗小妹脑袋一歪:“你不骂?那轮到我了。”手指刘家大嫂:“你骂我的话——反弹。”
“面对羞辱面不改色,倒也有几分气节。”门外传入一低哑男声。
若是在小说中,女主回头一定会看见一个一等一的美男子,美男子从天而降,救女主于水火——
说话的是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干瘪小老头。
旁人称呼他为秀才老爷,此人便是村中唯一一个秀才,苗进。在村中开了私塾。
原来秀才也是“老爷”。
苗进迈着四方步进屋,捻须,问苗小妹着面对胯.下之辱面不改色的气节从何而来。
苗小妹吞下饼:“气节?能当饭吃?我抢了她饼被骂几句怎么了?再说了,看见她生气我很开心,这样的情绪也是我胜利的一种表现。”
苗进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怒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苗小妹:“难怪您个子挺小的。”
苗进拂袖而去。
“这人是来干嘛的?刷存在感?”简单吐槽,苗小妹对着刘家大嫂开黑。“你才疯你全家都疯,我就是单纯饿了。你不是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既然一家人不分彼此连彩礼都可以省,干嘛还要为一个饼子骂我呢?哎呀呀,难道你说的是假话?其实没把我当一家人。呜呜呜,天啦,天啦!居然有人为了一个饼子把一家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光了啊!!啊呢呢,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我的亲戚不就是你的亲戚,呀,你不孝。 ”
多么有理有据!
她真是一个小聪明!
“罢了罢了这婚哪是结不成哪!” 刘家大嫂拂袖而去。
苗小妹耸肩。
哪有什么结不成?看不上眼?不过是看她不好拿捏罢了。她也曾求助,但既然南河下村这便没人帮她说话,她就让那户人家看不上她。喜欢媳妇听话乖巧?
那她就发疯。
脸面?没今天的那块饼子重要。
想打她?只要吃饱这具身体就能林妹妹倒拔垂杨柳,有什么可怕?
她顺利逃婚。
南河下村顺利天翻地覆。
村中妇人看她们母女三人的目光彻底变了,面露凶光。
在村民心中此事若是传出去 ,别人还以为南河下村的姑娘都像苗小妹这样不懂规矩!那岂不是坏了村中所有未嫁女孩的清誉?
不少人私下商量,为了村子的名誉是否要将母女三人赶出去?
苗小妹鼓掌,这逻辑,牛。
娱乐圈公司但凡有“我们公司一个明星塌房便会影响公司其他签约小明星的清誉”的自觉性,追星女孩能少流多少眼泪水啊!热搜会干净多少啊!
她可以破罐子破摔,胡乱发疯不管后果 。
但她不能不管她新妈,也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太过辛苦。
人要学会动脑筋,要学会打破僵局。
要学会站在高处。
可家里没钱没地没手艺,赚钱这条路基本堵死。
科考?对现在的她而言难度不亚于拄着拐棍徒步上月球。
听说古代人都迷信,那她也好好搞搞封建迷信?神婆的地位应该不低吧?
“注意看,这个女孩叫小美”开始启动!
小美,小妹。
还挺押韵。
注意看,这个女孩叫做苗小妹,她即将成为“神”的代言人。
5. 五
南河下村村中的老者聚在一处商讨了该如何处置张红母女三人,绝大部分老者道苗小妹这种疯子定不可留在村中。
众人一心。
唯有里长苗善文却独排众议道:“三个都是女子,其中一个还是外乡人,若是寻到合适的姻缘、多生几个孩子也是为村里做了贡献。南河下村的人口始终没有南河上村多。在下做里正这些年多次遭遇干旱,每一回上村都会挖沟渠将南河的水控制在自己村中,若多生孩子,我村便有充足的人力与南河上村一较高下获得南河的控制权。”
秀才苗进不悦:“你可是糊涂了。三个女人能生多少孩子?”
“聊胜于无。”
争执不休,此事便这般搁置。
“当家的,你糊涂了?”王玉娘听闻后心惊胆战,生怕苗小妹的 “疯病”影响自家女儿找婆家。
苗善文道:“妇道人家。”
他知晓苗小妹在装疯。真疯子怎会像她那般逻辑严密、口齿伶俐?不过是抗婚罢了。他与张红母女三人接触极少,上回见苗小妹时她不过五岁,又瘦又小,说话做事似乎永远深埋着头,旁人声音若是大一些,那小丫头都慌若一只小兔——都说女大十八变,此女模样尚未张开,脾性倒是变得天翻地覆。
苗善文捻须,既然蠢丫头装疯——
那便……
(。-ω-)zzz
苗大妹分外烦躁。
苗小妹得了疯病后婚事告吹,直接影响她找一个好婆家。
气不过,便用尽手段出气,比如在苗小妹路过的时候伸出双腿绊她,平日各种阴阳怪气挖苦她,挖地时用石头砸她,每日说自己脚疼让她去挑水之类的。
偏偏一切阴招阳招都毫无作用。
她伸脚绊,苗小妹一跳,一躲,完事还冲她做个鬼脸。
她阴阳怪气,苗小妹掏耳朵。
她用石头砸,苗小妹当玩躲避球。
她让苗小妹独自挑水,苗小妹说任务对半分,我挑水来你种地。
这便罢了,苗小妹顺利躲过所有攻击后还会盘腿坐在她面前讲道理:雌竞是错误的,你愤怒的对象应该是这个世道而不是我;流言蜚语什么的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你十四五岁,也就是读初二初三的年纪,好好读书,不要总想着嫁人;抛开这些不谈女孩子年纪太小盆骨尚未发育完全,生孩子的危险性比成年女性多出许多。
说这种话时苗小妹义正辞严。
苗大妹气不过找张红“主持公道”。“娘亲你真不觉得妹妹像是换了一个人?”
张红闷头给庄稼浇水。如果的苗小妹她打不赢骂不过,偏偏还总能带回食物。张红心有怨怼却又不敢多说。
苗大妹说妹妹变了。可她的小女儿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只记得那小小的孩子总是埋头干活,极少说话。
而她自己有无数的活要干,要思考如何养活自己和女儿,哪有空隙“了解”孩子?村中其他人……他们从未正眼看过她们母女三人。
一言不发,张红手上的动作不停息。
得赶在太阳升起来前先给庄稼浇一次水,太阳落山后再浇一次。庄稼才不会干死,地面已有龟裂,小河即将断流,彻底断流后便只能去南河打水灌溉,可上游的人也有土地,不定又会用腌臜手段断流,届时她们母女三人如何抢得到水?
“新妈,我回来了。”
张红肩头一颤。
苗小妹戴着破破烂烂的草帽,声音洪亮,笑容灿烂,一手提着一满满桶水归来,倒入水缸,盖上盖子,用烂草席盖住水缸防止水分蒸发。一屁股坐在地边:“姐,我听村里的情报大队说我的八字很好,传说中的旺夫,只要那男人是我夫,我就能旺他。”
苗大妹怒目:“又来炫耀!”
张红赶紧应和的确如此,叹息道若不是苗小妹闹出疯病,便可借用“旺夫”的命格顺利嫁给刘家过好日子。
“新妈。你的逻辑是错的。我命格好,我嫁谁就能旺谁,那我干嘛嫁给刘家而不是选条件更好的?如果我真有这么好的能旺结婚对象的八字——那我干嘛不自己嫁给自己?”一抬头,她的目光亮晶晶的。
张红气得发抖:“胡言乱语?村中村外那么多没有婚约的年轻男人,就算嫁给鳏夫——那也是个男人!怎可生出当自梳女的念头?若没个男人,难道每晚蹲在地上数铜板?”
“这话说得好像我家有铜板可数……”苗小妹想对张红说新妈你现在也就二十七岁,在21世纪有些27岁的女孩子开个旺旺雪饼还要问妈妈可不可以。这种话她只敢想想,最近说了太多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话,再暴露就真成自爆了。
蹲地除草,苗小妹脑中猛一激灵:就算是在21世纪,在村中闹出这么大的事端,邻居们大都恨不能与闹事的人划分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在这个年代、这个小村庄,除了妇人们嚼嚼舌根几乎无人找她麻烦?
他们真信她是疯子?却不赶疯子走?
还是说——有别的坏事在后面等着她?
这么看,她得快点成神。
成为神的第一步:选择一个合适的契机。
依照苗小妹一开始的设想,古代人面对没有“科学”的世界一定充满了好奇,她需要的不过是搞几次走近科学,而后就可以站在科学的高度狠狠打压古代人,将自己捧上神的高度。
第一局,苗小妹听村中的阿婆逗弄小孙子,说用手指向彩虹手指会腐烂,她义正辞严解释彩虹是一种化学现象。
她解释得热火朝天,村中无人在意。
因为她是个得了疯病的女人。
第二局,指着环绕太阳的彩色光斑 ,她说这也是一种光学现象。话出口便被痛骂,村民说这是神仙显灵。
她解释得清清楚楚,村中无人听一个字。
因为她是个得了疯病的女人。
计划,卒。
苗小妹当机立断转换赛道。
那就走近科学的同时搞神灵显圣吧。
夜深,她溜去里正苗善文家,准备搞一些“灵异现象”,还没靠近就被里正家的大黄狗警告。
计划,又卒。
富贵人家不好下手,那就换一家。
这次换成了普通人家,苗小妹各种制造动静 ,无奈村民睡得很熟。农活重,人们大都回家就沉沉睡下,她在外折腾,村民鼾声如雷。
计划,又双卒。
再一次,苗小妹在百姓面前“神上身”,说村中有妖异,而她是救命神女。
旁人都当她是疯子。
计划,又双叒卒。
苗小妹不信邪了!继续!这一次赌一把大的!她上演“神上身”说不日后一定下雨——毕竟干旱快一年了,气象再乱也该轮到南河下村下雨了吧?
旁人笑她是个疯子。
计划,又双叒叕卒。
想象总是美丽的,现实总是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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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的。
那就继续等机会!
苗小妹没等到成神的机会,却等来了村中人联合围剿。
带头的便是那位秀才老爷苗进,身后乌泱泱一群人。个个面露杀意。
苗进家最注重教养,儿子知书达理女儿温柔贤惠,他最是厌恶那些行为不端的女孩比如苗小妹。
“里长心善。老夫却不是良善之人。”
这一番话立刻让苗小妹想到那句经典台词:我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王。
说话的的确不是女王,是蝎子精。
就像这个人,虽然是个秀才老爷,但的确不是里长。
苗进带人闯入,喊打喊杀。
张红抱着两个女儿瑟瑟发抖,连声求绕。“各位乡亲,奴家给你们跪下了!”
正欲跪,“哧溜”,被苗小妹提溜了起来。
苗小妹本想找个机会华丽登场走走仪式感顺利成神,命运却似乎带着她走向了武力镇压。
刚挽起袖子准备动手,苗善文及时赶来,他双手后背、微躬着身子唤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为何喊打喊杀?贤弟!何必如此!”
“善文兄,别来无恙。”苗进回礼。
苗善文来此阻拦苗进赶走苗小妹三人,他一脸悲怆地说若是被赶出村子,这母女三人岂不会活活饿死?
苗小妹微微撇嘴,话说得好听。
但若苗善文真将张红娘仨视作村里人,原主就不会被饿死,原主不饿死她便不会鸠占鹊巢天天受罪然后想着把自己变成神。
两个小老头都一个村的。
还“别来无恙”,感觉很久没见面。
这二人选在这种时候开口闭口贤弟兄长,给她一种螺丝厂小黄毛走到高端会所前开口闭口某某公子的装感。
他们在演戏,观众却不是苗小妹。
苗善文是贡生之后,但自从他爷爷起家中竟是未出现一个秀才,偏偏从他爷爷起苗善文家便掌握着南河下村的控制权。
苗进虽只是个秀才,但却自己是秀才。且是村中唯一的秀才。偏偏在村中处处被靠祖辈荫庇的苗善文压一头。
这二人看起来在为村子的未来着想,实际上不过想要通过她的事情分大小牌、分割村中的权力。
他二人的观众是南河下村的乡民。
啧啧。阴险狡诈的男人。
赶紧在心里的小本本伤记一笔,将来万一有用呢?
此刻自然谁帮她家谁就是青天大老爷。但与真心感激的张红与苗大妹不同,苗小妹牢记“欠债要还”的俗语。
若他日为鱼肉,不如抓紧时间当那一把决定命运的刀。
“出大事了!耕牛掉进水沟了!”
惊呼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耕牛掉水沟的确是天大的事。
比苗小妹重要。
甚至比苗竟和苗善文还要重要。
整个南河下村只有两头耕牛。农耕时代,耕牛是重要的财产。
乌泱泱的看客欲走,苗小妹松了一口气。
苗进一捻须,回头冷笑。
那道带着杀意的冷光刺得苗小妹一激灵:“前几日听说神上了小妹的神,若是如此——烦劳那位神仙将牛抬出来。”
苗小妹面上笑嘻嘻,心里滑过无数个你爹的,一头耕牛大概一千斤!有的甚至两千多斤!
虽然这具身体力大无穷,但抬牛?
抬牛!
她?
6. 六
如果说成分,里正苗善文是个占据村中一半以上的土地的地主。大部分村民都租种他家的土地,甚至有人连农具都需去他家租借。两头耕牛都是他的个人财产,他家请了专门养牛的长工。春耕时村民会在他那处租借耕牛,无钱租借的可先赊账,待秋季收粮后再奉上报酬。
张红租不起牛,家中那一小块土地也不需要耕牛,活不下去她便去村中其他人家帮种换吃食。
出发前张红叮嘱苗小妹道:“这两头牛是村子的命。你可千万小心些,你死了便也罢了,那牛比你值钱。”
这是实话。有些村子一头耕牛都没有。
但实话果然很难听。
苗小妹:“新妈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张红:“切莫连累我和大妹。”
得得。
还真是怨种母女情深似海。
苗小妹紧随村中众人去往事发地。
南河下村往南是连绵的矮丘,东西两面都有茂密的竹林,整个村子是长条形。
出事的水渠在村子西面。村民平日汲水的小河从村南发源流向村西,为方便灌溉村子西面挖掘了水渠。天旱,水渠中无水,耕牛后半截身子被卡在水渠中,望着天天哞哞叫个不停,甚是可怜。
苗小妹死盯着牛,忽然想到快餐店的牛肉汉堡。
不是她夸大,只要允许她啃,她能吃光这一整头牛!她甚至开始幻想这整头耕牛都归她所有。不过在这个没有冰箱的五月中旬,该怎么保存这么大一块肉?
加盐、孜然、花椒、辣椒面做成肉干?
想着全牛宴,苗小妹吞了口唾沫。
全村都在打量财产,唯有她在看牛肉干。
村中精壮男子已在猎户苗五的带领下围聚在水渠旁,有人拿木棒,有人拿长绳,商量着如何将耕牛抬出。
见自家牛遭罪,苗善文急得红了眼,叮嘱苗五千万小心,切莫伤了牛分毫。
苗五嘿嘿笑了声,“老爷还不相信俺?”
“这可是耕牛!若是伤了它,你得赔钱。”
一句话便让苗五神色凝重了几分,围聚的精壮汉子也略有退缩之意。
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苗进趁机捻须笑:“此事交予苗小妹便是,前些时日听说她身上上了神。”
苗善文笑道:“贤弟,小丫头胡言乱语怎可相信?”
“喔?善文兄是承认这丫头的确得了疯病?那为何不赶她出村?”
苗善文左右为难。
围聚的人皆看向苗小妹。
那些目光中有探寻,有好奇,有审视,也不乏嘲弄。意味不同的目光化作一根根丝线紧紧缠绕在苗小妹的脖子上,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如果目光能杀人,她已经死了上百遍了。”
如何做?
遇事不要慌。
凡是苗善文赞成的,苗进就会反对。反之亦然。
苗小妹不抬牛,或抬了却抬不动便是“假冒神女”,届时不论苗善文心里有什么小九九都必须“顺应民意”赶她们三人离开村子。
苗进这会因为“先见之明”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了上分。
苗小妹承认自己太过单纯,太将古代人看得简单痴傻,一不小心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天大的坑。
她用十秒反思错误。
用一秒重新振作。
用一分钟思考如何反击。
——十分容易,牛是苗善文的。
苗小妹磨拳擦掌一声怒吼,像健美冠军版活动身体摆好造型,卷起袖子朝耕牛走去!
靠近,一声大吼。
面前身影一晃,苗善文皮笑肉不笑地阻挡在她面前,神色庄重道:“此种事到底不适合女子做。”
苗进哈哈大笑:“此女是神女,自有她的本事。”
看吧,苗进和苗善文在内斗。所以不需要她出手,这两个男人自会斗得死去活来。
苗小妹只缺一把瓜子。一边吃瓜子一边坐山观虎斗,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吗?
苗善文捻须笑,眼中满溢愤怒:“哈哈,说到底那不过小女孩胡言乱语罢了。若她不是神女,伤了耕牛,这罪过又是谁的?”
苗进自觉占据上风:“呵呵。兄长此言差矣。这母女三人未曾为村寨做出贡献,本就该被驱逐,若真是法力便也罢了,若没有岂不贻笑大方?无力为村庄做贡献偏偏还胡言乱语之人,也不知兄长为何留她。”
苗善文收了火气,似笑非笑:“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贵为里长自然怜惜每一条性命。不管是伤了神女还是伤了耕牛都不好。贤帝,还是让村中年轻男人动手处理此事为好。”
苗进:“善文兄,您贵为里长为何会袒护此种影响村子未出嫁女子清誉的人?是真以为她有神力,还是另有所图?”
对战双方出明牌 。
苗小妹看得津津有味。
苗善文落了下风,此种时候她如果“彰显神力”帮苗善文一把便会自动算作站队。
先站队,再解决队长。
苗小妹双手捏住自己的脖子,身子歪歪扭扭刻意抽搐,再一声尖叫吸引旁人注意,“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何种时间居然还在装神弄鬼!”苗进怒道。
以猎户苗五为首的精壮汉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说过苗小妹“疯病”之事,却是头一次见,忐忑不安中夹杂着一丝好奇。
苗善文心绪不宁,眼睛咕噜噜乱转。他不知苗小妹意欲何为,但耕牛分外重要、容不得分毫闪失。苗小妹有利用的价值,但如今看来那价值远不如耕牛,他心里若被爪子疯狂抓挠、左右为难的心绪也难彻底冷静。
被苗进占了先机不重要,重要的是耕牛。
怒道:“胡闹,一个女子做这些事着实可笑。”
苗进捻须,眯眼,嘴角带笑。
苗小妹一咕噜站起!双手合十、声音凝重,她拿出上台演讲的精气神,声音铿锵有力语调丰富自然:“吾乃牛力大仙加虎力大仙加羊力大仙的主人,人称力量女神。今日无尔等村庄上空飞过,见尔等最有价值之物即将被毁。若是被毁来年村中耕地便会十分辛苦,本神不愿世人受苦受难,故下凡附身在有缘的少女身上——今日便为尔等排忧解难。”
语罢,头发一甩,大步朝前滑入沟中,哧溜一下钻到牛的腹下。
那二人争吵时苗小妹仔细观察过,耕牛后半截身体滑入水渠,前蹄趴在水渠边被村中精壮男子支撑着,这群男人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且做好前期工作。
——所以她并不需要抬一整头牛。动物有灵性,耕牛的前蹄已在水渠上,只要有一个斜坡做支撑点就能顺势爬上。她需要做的不是抬起一头牛,而是给牛一个支撑点让牛自己爬上去。
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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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呼出,沉重的牛臊味撞入她的鼻腔,若是在原本的世界她只觉得气味熏天,但在这一刻她居然咽了口唾沫,脑中浮现一桌全牛宴。还真是饿极了。
一声叹息,呼气,吸气,手往上,摸到了牛温暖的腹部,一手拖牛腹部,双手用力,向上狠狠一举!
牛动了。
有人发出浅浅的惊呼声。
别说一般女孩,就算是年富力强的精壮男人能举起耕牛的也屈指可数——能背,能抬,双手举起是三个概念。
苗善文大惊,此种力量并非人类所有,难道这女子真被神附身了不成?
苗进捻须,细细思考,神色不改。
苗小妹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林妹妹倒拔垂杨柳!”
她绷直腰,贝齿紧咬,将牛朝身一推。牲畜自有灵性,耕牛前蹄感受到地面,快步朝前,顺利爬上水渠。
村民们一拥而上将耕牛团团围住,细看只有些许擦伤并无大碍。幸目光转向苗小妹,村民们眼中多了些许敬意。
望着阳光,苗小妹含了一把辛酸泪。
这身体在现代多好,一条短视频就能杀进热搜啊!带货!当网红!
如今,她只双手合十,本想说声阿弥陀佛,忽然记起三个力大仙是道教的。“急急如律令!尔等的困境已除,本仙即将归天——”
百姓们惊惶下跪。
苗小妹仰头45度角望着天空:“诸位信徒切莫慌张,本神将附身苗小妹身上,偶下凡助各位度过难关——”
话落。
苗小妹长仰头朝后一倒,在地上抽搐了三下后又一骨碌爬起来!一瞬间目光清澈而又愚蠢。这一刻她感谢爸爸感谢妈妈感谢幼儿园剧团演出。
“哎呀呀,我怎么在这里。大家都在啊,我先前做了一个梦,我跟随太白金星通过南天门,那玉皇大帝呀用的可是金锄头,那王母娘娘呀居然穿着花布裙子呢。”
要学会适应这个世界。
“神女降临啊!!”苗善文大喊,率先俯身,唇角微微上扬。他赌对了。这女的,有大用。
村民面面相觑,肩头一哆嗦,趴在地上随声呼应。
苗进捻须,目光中带着怀疑。
晚上,望着桌上的饼子和煮熟的肉——这都是苗善文送来的。
苗小妹来自现代的最后一丝良心没有了——饭真好吃。
说来既然是村中人最看重的大黄牛,怎么没人看管掉沟里去了?
算了。
凭什么牛不能掉沟里。
饭真好吃。
开启神婆人生!
神婆人生就是幸福人生!
苗小妹已经想好每日的工作。问神大概不是问姻缘就是问财运,容易,一句“他克你”大概解决百分之九十的问题!
不曾头一个来咨询的竟是猎户苗五。
苗小妹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可以压低声音道:“你算什么东西?”
得。
话有歧义。
苗五未曾在意,扶着即将临盆的妻子,憨笑道:“神女,烦劳帮俺看看,娘子肚子里的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苗小妹:“哈?”
村里的人不算姻缘和财运吗?
网络曾经曰过:装逼招雷劈。
最先在网络上说这句话的人真是个天才。
7.七
苗小妹盯着孕妇,心底一把辛酸泪。
村民当她是什么?B超机?
就算她是B超机她也看不懂啊!
赶紧想想民间智慧。
犹记得小时候她被妈妈带去单位玩,单位里一个阿姨怀孕,另一个阿姨的小孩刚会说话。说起肚子里孩子的性别,几位妈妈开玩笑说打个肉眼B超,便问那个刚会说话的小孩“阿姨肚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小孩看了眼:“弟弟。”
最后竟真是个男孩子。
每每说起这事,家里的长辈有的说小孩子有天眼,有的说几岁一两岁 的小孩子不算“人”,有通鬼之能什么的。
当年觉得长辈们脑子有问题,现在全身心感谢妈妈们的创意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苗小妹死马当活马医:“村中可有一两岁孩童?”
“无。”
得。
这条路走不通。
闭眼,她继续与天对话。
死脑子,快点儿想办法啊!
犹记得民间有酸儿辣女的说法,意思是说怀孕期间如果喜欢吃酸怀的是儿子,喜欢吃辣怀的是女儿。还肚子尖是男孩,肚子圆是女孩的说法。苗小妹半眯着眼瞅了眼苗五妻子的肚子——完全看不出来!
怎么办?
双手合十,潜心祈祷。
缓缓睁眼终得到上天的指引:“天机不可泄露。”
听来是废话。
但是——苗小妹一本正经道:“若透露天机便可查看男女,帝王的宫中就只会有男孩。”
苗五细思:“神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苗小妹松了一口气,复又道:“神曰:心诚则灵。”
所以生不出想要的性别就是你们心不诚,和她没关系喔。
苗五:“俺们夫妇想要——”
“嘘——”苗小妹做出噤声的动作。“说出来就不灵了。”
勉强混了过去。
做好准备接下一幢生意,生意却始终没上门。无事可做的苗小妹,被张红拎着耳朵提起来赶去挑水。
再厉害的神也要服从孝道。
何况她在村中大部分人心中就是个装神弄鬼的。
不少人道那日抬牛成功与她苗小妹有何关系?那是苗五他们做得好!再说,神附身看中的是苗小妹吗?神附身她不过是因为水渠与牛腹间的夹缝太过狭小,现场又只有她一个小个子,若——若是现场有别的小男孩,这神也不会上到一个女孩的身上。
真是可笑。
她都说了是“女神 ”了,还有一群人叫嚣神仙不上男人的身是因为水渠处缝隙小。
没走几步又撞上一个说这种话的男人。
苗小妹也不惯着:“啊对对对对,就是就是,神仙一定会看中你们小,毕竟你们全!身!上!下!都——小——小小小!”
眼皮一翻,头发一甩,大步离开。
唱:“头发甩甩大步地离开~”
男人嘴上怒骂,苗小妹徒手劈石!问就是力量女神不满那男人的态度临时上身。
天气愈发炎热,日头火辣辣悬挂,庄稼打着蔫。支撑村中灌溉的小河几近断流,打一趟水汗水比河水充盈。
回村时苗进带人候在她家门口。
外面全是男人,张红与苗大妹紧闭门窗,听见苗小妹回家的声音,门开了一道缝,张红从门缝中挤出身体,小心翼翼接过苗小妹提来的水,溜回房,再度紧闭房门。
苗进起身,对苗小妹鞠躬,面上笑吟吟,微眯着的眼中藏着嘲弄。
他身后走出一粗壮男人,男人是苗善文家的长工苗三五。今日清晨他拉耕牛出去吃草,并在太阳升上头顶前归来。关好牛,吃了中饭回来耕牛便不见了!
苗三五神情不安,补充道里正家中人都知晓此事。
苗进笑吟吟躬身:“特此请女神打卦算牛在何处。”
苗小妹呵呵。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柯学!是侦探!而不是打卦算命!
推理第一件事自然是查看案发现场。
面前却出现一只手臂,苗进冷色阻拦她:“神女何须去牛棚那种肮脏地?”眼睛微微眯起:“ 此种小事,神女推断便是,何须亲临现场?还是说,神女——”欲言又止,意味深远。
得。
果然又冲她来的。
这位秀才老爷不去考举人吗?成日围着她做什么?
遇事不要慌。
盘腿而坐,苗小妹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今日,请称呼她为安乐椅侦探。
脑中简单梳理,苗小妹梳理出矛盾点。
苗善文与苗进关系恶劣,苗善文家的牛丢了苗进来找?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其次,前几天苗小妹就觉得很奇怪,耕牛这么重要的财产怎么就莫名其妙掉落沟渠了?怎么就没人关心耕牛去了哪里?就算上回事发时村中女性都在家中纺织,男性都跟随苗进来她家中闹事无人盯着耕牛,不过五天,这么重要的财产居然又丢了?不符合苗善文阴险狡诈的人设。
第三,牛能去哪里?偷摸着找手机打游戏吗?肯定是去找草吃啊。她是穿越者,村民是土生土长的劳动者,村中还有猎户,让她打卦找牛?
最后,排除有野兽。偷小孩不比偷牛简单?
所有的推断配上苗进那张写满“我是坏人”的脸。
啧啧。
难怪经验丰富的警察总能在一瞬间找到凶手。
苗小妹眯缝着眼睛,顺手从地上摸起两块小石头,郑重其事冲着小石子吹了一口仙气。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她要将利益最大化。
缓缓睁眼,苗小妹呼出一口仙气:“此事已十分明显,神曰万事有因必有果,前些时日种下的因铸就了今日的果——”说话间眸光飞向苗三五的位置。
苗三五神色慌张。
啧啧。真不是当坏人的料。
朝前走了两步,苗小妹脚步轻盈。双手向上抬,手中“占了仙气”的两块石头“啪嗒”落在地上。
她慢慢逼近苗三五,声音空灵仿若带着薄薄的仙气。“你确定那牛的确不见了?”
苗三五飞了眼苗进,并用力吞了一口唾沫道:“是,就是丢了,丢了。吃了一顿饭牛就不见了。”
“你可敢望着天用力嘶吼?让整个村子都听见那种?”
苗进朝前一步挡住苗三五:“神女不打卦,改升堂?”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苗小妹俯身弹了弹破破烂烂裤腿上的干泥,活动身体,双手往上举,用尽全身力量大吼:“神归来——”
“啪”一声栽倒在地,又咕噜一下站起身,目光中多了几分神圣的味道。“神女已上身——”
围观村民窃窃私语,有人目光中已有敬畏。
苗进捻须冷笑。
苗三五哆哆嗦嗦,目光游移不定。
苗小妹原地旋转三圈,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将还记得的数学公式英语课文挨个背诵。
身体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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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感谢羊力大仙相助。”又猛一哆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触了电。她道:“神女回位——”
睁眼,爬上小土包,道:“诸位,那耕牛被一只虎妖叼走本已无法保住性命。神女得知后十分忧心,便请羊力大仙杀虎救牛,并将耕牛放回了牛圈……”
苗进大怒:“胡言乱语。”
“是否是胡言,还请与我一到去里长家仔细查看。”脚下抹油,苗小妹一路小跑直奔里长家,脚下尘土飞扬,耳边是风声,还有追赶者的脚步声、嘶吼声,一掌推开门对呆愣的里长夫妇简单说明来意,待那群人追上后再冲去牛圈,一看,两头耕牛悠闲吃草。
果然如此。
苗小妹双手合十,一脸神秘,对追来的苗进等人缓缓躬身:“果真如神女所言,羊力大仙已将牛带回——”
苗进大怒:“装神弄鬼!胡言乱语!”
苗小妹听着哞哞的牛叫声,嗅着浓烈的牛粪味儿,感受着苍蝇的扑打,神情越发严肃,甚有了几分冷冽。“秀才老爷,你怎可胡言乱语败坏神女的名声?”
“说不定这牛就不曾丢过!对吧,善文兄?”苗进目光中藏着几丝期待。
苗善文捻须,片刻,请家人拿出一包小米交给苗小妹:“多谢神女救我家的牛。此事、定要好生理论!”
苗进大笑,连声说找到便好,看了眼苗三五,隐约有警告之色。
苗三五一颤,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怨毒。
苗小妹双手合十:“此事是虎妖所为。可神女派出的羊力大仙并未伤那虎妖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神怜世人。一步错步步错,但若回头——便是岸。”
她自觉这话说得十分明显。
生活已经很苦了。
若要细算,她苗小妹也不是什么好人。何必对穷苦人赶尽杀绝?
穷苦人需要理解、需要联合,推翻旧世界,创造新世界。
教材上是这样说的。
而解决好事情的苗小妹将作为“神女”正式出道!
翌日听路过家门口的妇人说苗三五被苗善文赶走了。苗三五如此老实,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里正大人。
当然是因为耕牛。
苗小妹仔细看过苗善文家的牛圈,牛栅栏上栓了布带子,除非耕牛能自己动蹄子解开带子,否则肯定是被人带出去的。谁带耕牛走那么远不会让人起疑?
当然是负责照看耕牛的苗三五。
借用苗善文家的耕牛需付出一定钱或者粮食。
苗小妹猜测苗三五没钱借耕牛所以选择偷偷将牛带出。他牵着牛四处走也不会迎来同村人的怀疑。
不曾想出了意外,或许是窜过一只老鼠,或许是踩着了石头?反正牛不小心跌入水渠。
苗三五不敢告诉苗善文,只能落荒而逃。
苗进通过推断猜到那天的犯人是苗三五,以此做威胁要求苗三五帮着撒谎。
苗善文知晓了事情经过 ,所以赶走了苗三五。
为何牛一定在牛棚?
因为苗三五那句“里正家中人都知晓此事”。
苗善文的牛,苗善文自己不找让苗进找?还不让去案发现场 ?
因为从一开始牛就没有丢,多简单的推理。
苗小妹猜到了。
但为了“戏剧性”她没有按照苗进的要求“打卦”,她要试一试苗善文。
如她推断的,这种情况下苗善文都会帮她——所以她一定要小心这个人。
8.八
小河断流彻底,村中百姓若要获得耕地、生活用水便只能去南河。
村中精壮男子轮流带队挑水,但路程遥远、人力有限。挑来的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少得可怜的水会按照每户男性的数量分给村民,因为运水队几乎都是男性。
张红家没有男人,靠着苗小妹“神女”的设定也分到了少得可怜的水。
“话说新妈,我当上神女前遇见这种情况你是怎么弄到水的?苗二壮给的?”
张红愠怒:“你爹娶了新妇如何管我们三个!?你为人子女为何不多理解他的苦衷!”噼里啪啦一番数落。
苗小妹一个劲嗯。这一刻“嗯”是最礼貌的糊弄方式。
女儿态度的转变让张红舒心了不少,虽然最近小女儿总能带回各种食物,但无法再掌控女儿的不安也压得她十分难受。
苗小妹“态度好”,她也笑吟吟说起曾经:“往年都是我与你爹他们一道去挑的。我家男人没在我可不能去,会被村民传闲话。去了三次,第四次有个水桶破了漏了水。被人说女人会脏了运水队。幸而运气好,第二日便下了雨。”她又望着天说那年的阳光不像今年这般炙热,虽有干旱却不若今年干旱这么长。“大乱之象。”
再不下雨,田里庄稼尽数干死 ,村民没吃的就只能去抢,成为流民,这样的人越聚越多天下一定大乱,自然是“大乱之兆”。
国中大乱,村中小乱。
有人质疑张红家三人并未参加运水,辛苦拉回的水凭什么给她们?苗小妹既然是神女,便应有神女的品质自己运水,而不是用百姓的供奉。
苗二壮如今的娘子夏春乘机带着两个儿子来张红面前炫耀,炫耀自己生了两儿子炫耀自己家里多男人。张红养了个“神女”,但神通只会偶尔降临,她家中的男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要有神力,便让南河改道啊。”
一瞬间,村中尽是这种话,还有人找到苗小妹问是否可请神女让南河改道。
苗小妹只能糊弄。
她曾以为神婆好当,现在看来古代能当神婆的都特别能忽悠,不然该如何应付村民奇奇怪怪的念头?
故,当苗善文带着村中老幼,对苗小妹虔诚拜道:“由此想请神降,让南河改道。”时,苗小妹情绪十分稳定。
让河改道?
干嘛,在古代搞南水北调工程?
开什么玩笑。
苗小妹吞了口唾沫,正色道:“神不会时刻上身。需天时地利人和。”
百姓颇有微词,她双手合十,缓缓道:“幸而,神赐予我的力量从未消散。本座如今就是力量女神的代言人。”
也不知道她这个“代言人”是亚洲区还是全球的——此处应有狗头。
翌日,运水队天蒙蒙亮便出发。
苗二壮也在其中,他走前特意来探望张红,先说昨日是夏春自己胡来,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生男生女都一样。
其次,他目光中满溢深情,握着张红的手便舍不得放开,话里话外都是当年休妻不是他的意思,他毕竟是家中独子,长辈忧心后继无人,出于孝道他不得不休妻。他心里始终有张红的位置,多年前二人初见,他心中便只有她一人;
最后,赌咒发誓此番一定给张红留一点儿水,待一切稳定下来他定会凤冠霞帔将张红娶回家。既然是“娶”,肯定不是做妾。
苗小妹以为苗二壮的意思是“平妻”,一问,才知道没“平妻”这个概念,最好也叫作“贵妾”。
所以苗二壮的潜台词换算成现代汉语是:你是我的白月光,我和我现在的妻子是家族合作,我对她没有感情,只要时机得当,我立刻离婚娶你。
啧啧。
自古以来渣男的话术都高度统一。
张红十分受用,感动得稀里哗啦。
苗小妹摇摇头跟运水队一起去南河。
路途遥远,她与猎户苗五聊天梳理南河下村的前生今世。
南河是胤朝最长的沧江的一条最不起眼的支流,平日用水的小河其实是南河的一条支流。南河上下游有十几个村落,距离南河最远的便是南河下村。
四十多年前南河下村在南河附近。
当年苗善文那位贡生爷爷在世,凭借贡生身份嚣张跋扈,南河一带村庄对他颇有微词,但碍于“贡生”的身份不敢多言。不曾想下游的光明村出了个张举人,苗贡生的“贡生”掉了身价,在新科举人的授意下,其他村庄对南河下村各种排挤。
碰巧也是那一年南河涨水,冲毁了沿路一些村落的房屋。
其中南河下村受损最为严重。
由此有人多言:南河下村受灾严重全因村庄的气运被苗贡生吸尽。
流言甚嚣尘上。
也就在那几日,一个神算子对苗贡生道南河下村的文气被南河卷走,连气运也被南河送给了那位张举人。说要改变运势需迁移去另一处风水宝地,只要迁村,村中便能出一个比举人老爷还厉害的大人物。
如今的南河下村便是当年那神算子口中的风水宝地。当年南河下村有八十户,人口过五百,奏请朝廷以“水患”迁村后同行不过三十户,生生死死,如今村中 166人。
迁村多年,南河下村不见举人、不见大人物,多年只出了苗进一个秀才。
苗小妹心道:所以说封建迷信骗人。
说到底,不过是苗贡生作恶多端遭到反噬,为求自保带上一群“信奉者”换了个地方住。
村庄所在位置其实不错——除了水源严重受限于南河。
“而今看来却是真的。”苗五道。“村中出了神女您这个大人物。”
苗小妹忧心又从“神女”聊到“求雨”上,岔开话题说起孙悟空三八白骨精的故事。
顶着烈日终于走到南河。沿路的高树树叶在烈日的酷刑下蜷缩起身子,几只打蔫的狗耷拉着耳朵吐着舌头紧随着运水队寻找水源。小兽渐多,距离南河渐近。
村外那条没名的小河大约也就两米宽,水深六七十宫份勉强够村中人使用。
南河也不过四五米宽,近日天干,最深处水深也就一米。
两岸有不少前来汲水的百姓,大都衣衫褴褛,赤着足,脚上手上全是厚厚的茧子,苍老的面上少有笑意。不少光屁股孩童也提着小桶在旁帮忙。这些人都来自不同的村庄,有人甚至从比南河下村还远的地方前来。看见南河下村人,知晓那段历史的人嘲弄道:“还是得回到南河来,也不知这些年可曾有人得中举人?”
话落,围观者大笑。更有他村百姓,盯着虽未逐渐下降的南河连声叹息。目光看向南河下村的运水队时,交头接耳,眉目见颇有怒意,甚有人握紧了手中的锄头。
苗五低声道幸好苗善文没在,无视嘲弄,带着南河下村人只埋首打水。
运水队用勺用桶舀水,将车上驮着的大木桶一个一个灌满,一辆牛车,三辆人拉,牛换着拉,人每日都得来帮忙,牛比人贵。
苗小妹“请神上身”,帮着村中百姓将沉重的水桶运上牛车并用绳索捆好,帮着村民将水拉回村庄。十几辆车,四十余人,疲劳到极点,拉回去的水却只够用一日。
一时间,“活着”这个词的重量压得苗小妹有些喘不过气。
她只想回家。
空调WiFi和西瓜算什么?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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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她只想好好享受自来水。
当夜张红分到了水。
家中的豆苗得了水的滋养有了些生气。张红抹了把泪:“幸好有你爹照顾你,不然我家也分不到这么多水。”
可别,苗二壮做得还没有她多。
张红不说,苗小妹险些忘了。她提着桶撒腿去找苗二壮要水,理直气壮:“你说了要给我新妈水。”
苗二壮:“你今日去打水,分了水啊!”
苗小妹:“我不管,你说了要给我新妈的!”
苗二壮:“我就顺口一说!”
苗小妹叉腰,提高声音:“苗二壮你说了要给张红水但是没有给!!啊啊啊!苗二壮你出尔反尔!男子汉大丈夫啊出尔反尔!!”
夏春被惊动,闻言怒道:“被休的女人哪里来的脸要水?”
苗小妹瞄了眼躲在夏春身后的男人,挺直腰 ,义正辞严:“你男人自己说的啊。他说他不爱你、咳,他说他心中只有我娘,他娶你只是为了生儿子。他还说将来要将我新妈迎进门,我新妈进门不当妾——那你说谁是妾?”
她告诉夏春苗二壮的真面目。事情说破,也省得苗二壮隔三差五来撩拨张红。
苗小妹也不忘要一桶水回家——苗二壮说这次要分水给她们,他不给她就自己来拿。苗二壮说了要给,就必须给。
提水转身,她听见夏春的怒骂与苗二壮的求饶。
也不告诉张红自己的丰功伟绩,省得张红说什么“女人怎能欺负男人之类”的话,小心将水灌入农田,苗小妹坐在地上看着银河。天空不见一丝云,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她依旧跟着运水队打水。
这次苗进来了,但没起太大作用。
归来时被苗善文请去家中,苗善文复又说起“南河改道”之事,还用苗小妹讲过的“愚公移山”的故事谆谆善诱。“仙人既能帮我找回被虎妖偷回的牛,让南河改道更是轻而易举。”
苗小妹心道里长你家的牛到底丢没丢你自己心里没数?
但她知道多说无益。
苗善文帮她“成神”的真实目的她心中已有数。
先拖延吧。
苗小妹笑言心不诚便不能成事。
心中一开始思量下一步该如何做。让河改道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用别的办法替代。
问题的核心在“水”上。
正欲开口,苗善文家的长工慌张来报,秀才老爷苗进的娘子李玉环要见苗小妹。
李玉环是个身材粗壮的纯朴妇人,她通过苗善文的娘子王玉娘找到苗小妹说起家中的一件怪事。
今日苗进加入运水队,她心疼苗进,便剁了点儿干肉,添了野菜做了一屉包子。可不过一个转身那屉包子便不见了。屋前屋外分都无小偷闯入的痕迹——那岂不就是闹鬼了吗?
这故事,似曾耳熟。
之前苗进说苗善文家丢了牛也是这一套说辞。
王玉娘戳了戳李玉环,李玉环陪笑道:“苗神婆,奴家相公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烦请神婆大人驱除恶鬼,还村中安宁。”语罢,送上一条干肉。
苗小妹还没来得及点头。
苗进便急急赶来阻拦,抓回干肉,痛骂妻子不懂事,道:“这丫头装神弄鬼,切莫信她。世上怎会有神上人身? ”
苗小妹没想到苗进还是个唯物主义者。
苗进捻须,笑言自己已请人去邻村请来真正的道士来做法收妖。那道士收得不贵,不过两袋小米。
苗小妹以为苗进是个唯物主义者,被想到是个双标的唯物主义。
她这个假神婆即将撞上真道士。
9.九
网络上常说玄学才是最适合中国宝宝的心理学。
玄学说“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人要学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解决问题的角度。需要讲迷信的时候就讲迷信,需要讲科学的时候就要将自己变成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要如何对付道士?
苗小妹决定和他讲科学。
虽然作为一个穿越者说要相信科学有点儿二极管。
回到事件本身。
报案的是苗进的娘子李玉环。且李玉环是通过苗善文的娘子王玉娘找的她。苗进与苗善文明争暗斗,二人娘子间的来往却还算密切。应该不是撒谎。
包子自然不是鬼吃的。
外来人一进村子就会被发现——除非那人是个专业的窃贼。
也可能村中百姓偷的。
苗进不允许苗小妹靠近自己住宅,调查不了,但不知福尔摩斯还是波罗、或者其他哪个被她忘了名字的侦探曾经说过:凡有事情发生一定会留下痕迹。
苗小妹当即带上一些粮米去找猎户苗五。苗五的娘子周花快要临盆行动不便,她带去的粮米于苗五而言是雪中送炭。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些事要拜托苗五哥。”
道士第二日到南河下村,天空晴得不见一丝白云。
那道士身着带补丁的灰色道衣,手拿拂尘。说话有礼,行事有度,乍一看仙风道骨,细看目光飘忽不定,与电视里的正经修道之人截然不同。
吃下苗进备下的好菜好饭,道士抹抹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后瞅了眼苗进新屋上的青瓦,眼睛一亮,精神抖擞,迈着步子在前后院中贴上各种符咒,焚香,鞠躬,而后开坛作法。
张红与苗大妹混在人群中。张红叹息:“此种事还是得男人来做。”
苗大妹撇嘴:“这男人定不如小妹,小妹上神哪有这么麻烦。”
这话让同在一旁看热闹的苗小妹十分感动 。不过她上神快不是因为“有本事”,而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上神”。今日观摩是为了戳破道士的装神弄鬼,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装神弄鬼更富有真实性与戏剧性。
只见那道士拔出桃木剑,围着苗进的房子转了三圈,念念有词,隐约听见“大仙”、“大神”、“保佑”等词。与苗小妹每次背数学公式英语课文不同,道士的确有两把刷子,所念听起来自然更有“神性”。时机已到,道士一声怒喝,用桃木剑刺起一张符纸,喝下符水朝符纸上一喷!
纸面上一片红!
围观者惊呼,纷纷下跪。
苗小妹盯着略带粉紫色的符纸,心中涌现一句话:淀粉遇碘变红。
果然不能认为古代人都是傻子。
他们精明着呢!
变红的符纸被道士放在火上细细灼烧,当符纸化为黑灰,道士堪堪收了法术,呼出一口长气,道:“妖邪已死。”
村中百姓扶着胸口,面上露出几分欢喜的神色。
苗进,王玉娘赶紧行礼道谢。道谢时苗进的目光不断朝苗小妹飞来,唇角噙着笑,洋洋自得。
冲他做出噤声的动作,苗小妹大声道:“胡言乱语。此事本不是邪祟所为!不过人为!切莫胡言乱语,装神弄鬼,搅乱村中宁静!”
话落,眼睛一翻,朝地上“啪”一倒又“咕噜”一下爬起身,眼睛一睁,一闭,一瞬间过去了。这就是她“力量女神”上身的仪式感。
苗小妹中指食指紧贴,摸了点儿灰土擦过眼前,一脸冷意道:“此处并无邪祟,你也并不具备驱邪的本事,你更是从未亲眼见到邪祟,你不过是用了点儿药物制造幻觉罢了。那些邪祟从未离开——”
道士愣住,拂尘一扬。正色道又是一个被邪祟上了身的疯女人。“若不早早驱邪,定后患无穷。”
苗进顺势接过话头道此女近几日时常胡言乱语,早已被邪祟上身!“还望道长行个方便,好生驱赶附在此女身上的邪祟。”
他只要有一丝机会,便会让众人对付苗小妹。毕竟对付苗小妹也是对付苗进。
围观者中苗二壮呼应的声音最是响亮,他更是一个劲朝张红使眼色,似乎希望对方应和自己。
张红有些犹豫,却还是用力闭嘴。
至张红在没用的渣男和有用的她之间选择了她——只这样就足够了。母女情还在就行。对爱的底线越来越低的苗小妹神色如常,冷冷道:“轮得到你帮我决定是否身上有邪祟?阁下行为不端,道行太浅,装神弄鬼,搅乱村庄宁静,却不知——”
她声音颤抖,渐有几分仿照鬼片的味道,继续造势:“你听见了吗?那些鬼、那些邪祟都来找你了——”
一瞬间,原本喧闹的现场安静得可怕,让苗小妹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掉一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颇有当年班主任上公开课时的班级氛围。
道士肩头一耸。一愣。
吞了口唾沫,故作镇静,晃动浮尘道:“胡言乱语,贫道——”
苗小妹朝前一步,而后步步紧逼:“你消去的那些厉鬼只是离开了宿主、不,被附身人的家中。离开后他们都在你的身后排着队呢——为首的那个全身灰蒙蒙的,中间的是个吊死鬼,最后的那个……是个新婚的新娘,一身红衣,红衣厉鬼……他们在嘲笑你,因为你法力不足没有彻底的清扫他们,他们会跟着你,一生一世 ……”
道士一声尖叫逃了出去,走前没忘带上苗进送上的一口袋粮米。
苗小妹松了一口气。
混对了,但她并不开心。
她说的那些“鬼”都是胡言乱语,唯有听见“红衣女鬼”时道士才变了脸色,是否说明他的确抓过一个“红衣女鬼”,或许是一个新婚后不久便失去了性命的女孩。
为什么电视剧里有不少穿着红衣的女鬼呢?
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古代社会中那令人窒息的婚姻制度里的确有很多新婚后不久便死去的女人?
误打误撞成功。
苗小妹脑中却总想着那些遗落在历史缝隙中的红衣女鬼。
她生出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冲动。可现在的她连吃饱都很困难。
“你这装神弄鬼之人,怎敢坏道尊大事!”苗进的怒吼打断她的遐想。他颤着手指着苗小妹大骂。
心里很不悦意,苗小妹懒得惯他的脾气,索性直言:“秀才老爷倒是奇怪,同样是使用异能,凭什么他就是道法天尊,我就是装神弄鬼?”
“胡言乱语!一介女流,难道还要我等尊奉你不成!”
“这话怪了!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尊奉’我了?‘神上身’后我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为了村子?单说去运水,我敢说我只有第一次没去,村里人尊称您一声秀才老爷,你这个秀才老爷敢说自己每次都去了吗?”
“若不是我亲力亲为,我家怎么失窃!”
苗小妹唇角一扬,眉梢一抬:“看你自己都说了——是‘失窃’。”
苗进像是一口吞了一只癞蛤蟆卡在喉咙出不得声,许久重重一跺脚:“可你未能求雨!”
得得,又绕到这件事上来。苗小妹本着要完蛋一起完蛋,万一成功就就是她与道士合作的力量的心态柔声道:“要不,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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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请回来,让他求雨?”
苗进未回答,反倒是一直在旁冷脸围观的苗善文即刻令家中长工追回道士。
苗小妹翘起二郎腿,笑眯眯看着。
张红慌了。坐在她身边小声道若是斗不过便别斗了。
“新妈。没关系。”苗小妹笑笑。
这段时日她想了很多,现代人时常会将古人想象得太过愚蠢,把自己想象得太过聪明。大脑构造相差不大,所以古代人看似愚蠢因为他们所接受的教育与现代人不同。
就像苗进,始终不相信她那些奇奇怪怪的降神,多次生事,甚至找来了一个真道士想要拆穿她。苗善文乍一看是村中最相信她的,但只是“乍一看”,说到底也不过是借用她“降神”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回想中学时学过的化学物理知识,她是个假货不假,那道士是个冒牌货也是真的。她需要占据主动打一场翻身仗。
长工气喘吁吁跑回,手上拽着道士。道士手中紧抱着粮米,听见“求雨”的要求,道士青了脸,唇角翕动,目光飘忽。
苗小妹让长工放开他,缓缓靠近,在他耳边用最像坏人的语调说道:“我猜你喷出来的水与使用的符纸上一个掺杂了海藻灰,另一个使用的是粟、稻之内的东西。是这样做的,对吧?真是可怜呢,技术一定很不成熟,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还有稻米,所以你是来这里狠狠捞一把的,对吧?”
说话时她眼角微微一睨,表情似笑非笑。她感觉道士绷直了身子,她听见道士用力吞咽唾沫的声音。
“你说,真要斗法,你斗得过我?你那些套路我都知道。你说,今天斗法失败的事传入十里八乡,你还能有生意?同样,我也有一百种方式让你成为‘恶灵’。”
她就是威胁他了。
又咋?
那道士“啪”一声跪下,重重给苗小妹磕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恭迎力量女神——”
很好。
游方术士果然很会看脸色。
道士膝盖一转,转身对苗进道:“天帝钦定的力量女神自然只掌管力量,请女神求雨……未免贻笑大方……”
苗小妹微笑点头。
游方术士果然很上道。
微微抬头,见苗小妹眼中有赞扬,心一横,道:“若是一年内有大雨定是力量女神奏请上天降雨!若是不曾降,便是龙王失职。”
真的很上道!
苗小妹的神性一时坚不可摧。
她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道士身上,拿出准备好的东西藏在身上。唤来村医。“神人相隔。不信,你摸摸本神的脉搏。”
脉搏,零。
村医惊叫,附身叩首。
苗小妹腋下一松,之前用力夹在腋窝的烂布团子落下,有腰带,不会露出。就算真落出来也不过是个烂布团子。她衣衫褴褛,身上有个烂布团子又怎了?
这也不算诈骗,毕竟她说的是偶尔有神上身,又不是自己是神。
送道士离开,苗小妹问起红衣女鬼之事。
“那新婚娘子初夜不曾落红,被丈夫嫌弃后穿着婚服上了吊。道姑,您一定是道姑吧,可愿教导贫道学习脉搏停止之法?”
“滚。”
“好嘞。”
唯一的唯物主义者,竟然是个装神弄鬼的道士。
苗小妹蹲在地上目送道士离开。
她眼前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一身鲜红,为了一抹血,吊死在新婚的床上。
她的力量很小。
但至少要让南河下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女鬼”。
10.十
回村时的苗小妹受到部分村民的敬仰。另一部分道:连雨都求不来,这样的神有何用处!
没用的神只是泥胎的民族精神咏流传。
苗小妹请苗五与苗善文进内室,关于那窃贼她有话说。经“脉搏停止”一事,苗进神情不安,似有所信。
苗善文依旧眯着眼,笑吟吟道神女有何见教。
苗小妹简单解释包子失窃案,只道“如果真有鬼,鬼要吃的会是人命,而不是包子”。
而后请来猎户苗五。
猎户苗五昨日依照苗小妹的提示去苗进家田地后的竹林细细查看。闯入者十分聪明,从苗进家到竹林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但留下清扫脚印的扫帚印记。
穿过竹林便是小树林,小树林后是一片低矮丘陵,在那处他找到了奇怪的印记,只有左脚,应该是右脚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印记,像是用木棒戳的。
“闯入者或是个没了右脚的残废,或右脚有伤只能拄木棒。”
村中没有这样的人。
苗五顺着痕迹寻找,在一条隐蔽的小山沟中发现被丢弃的蒸包子用的蒸屉,一旁有件新旧血迹重重叠叠的旧衣,那衣衫被清洗过多次,有的血迹被洗得发白,有的尚且新鲜。翻看旧衣才发现里面裹着一把短刀。
短刀颇有几分分量,刀身磨得发亮,上刻着一个“胤”字。刀鞘精致,缝隙处残留有红色的锈迹,应该是铁。
“胤”,胤朝的“胤”。
生产力落后的年代,一般人没有资格拥有这样一把精致的短刀。
南河下村距离最近的县城要走两天。
距离京城要走半年。
所有的线索在此断得干干净净。
能知道的只有:窃贼可能是残废,穿着血迹叠着血迹的破烂血衣,丢弃了一把的昂贵短刀。
苗善文:“这又如何?若社会不宁,自然会动乱。偶有一两逃难之人也属正常。”
苗进:“是也。何必喊打喊杀,了断他人性命?”
若那人身份这么简单,苗小妹也不会忍着恶心与这两个三天两日找她麻烦的村中执牛耳者商量。
那窃贼脚受了伤,进村极为小心,几乎没有惊扰失窃李玉环之外的其他人——此人一定受过训练。只偷了食物与衣服,没拿一分银钱,这人逃得很急。却又丢了血衣与刀具,说明那些东西会显露他的身份。
依照刑侦剧套路,这衣服的主人应该是个变态杀人狂。这短刀可能是凶器。窃贼应是个逃犯。
按照女频小说的套路,那把刀应该是皇亲国戚将军王爷的东西,这群男人因各种原因被陷害,不得已逃来南河下村藏匿身份,而后他们将会在这里遇见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温柔善良知人心的女主,开启一个美丽的故事。
如果是历史剧——苗小妹编不下去了,她用力抿了抿唇,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不管如何,那窃贼将血衣与短刀丢在南河下村跑路,万一被抓捕他的人发现,保不定会并给村中人安一个“藏匿”的罪名。
根据她看电视剧的经验,那把短刀会成为最危险的证物。
那二人慌了,苗进甚至打翻了手中的清茶。“若是这般又该如何?”
苗五面露焦虑。
苗小妹指了指苗善文手中的短刀。
首要之事便是清除证据。
烧了血衣,再让刀匠将那精致的刀鞘砸成一块废铁,抹掉刀身上的“胤”字。
而后在通过她这个“神女”告诉百姓是猪精偷了包子,猪精被力量女神所擒获。
这样就算后来东窗事发,就算百姓被官差问询,他们也只会认定是“猪精”闹出的事端。
此事,只有苗善文、苗进、苗五,和她这个神女知晓。为求四人同心互不出卖,苗善文处理短刀,苗进烧血衣,苗五负责了调查便无它事,苗小妹负责告诉其他人,窃贼是猪精。
说了“猪精”之事又“退了神”,苗小妹与苗五同行离去。
苗五帮她查闯入者的痕迹,她请张红帮着照看周花。
“您娘将俺媳妇照顾得极好。”苗五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那闯入者到底是何人啊?神女?”
苗小妹只问最近可在打仗?可征兵?从南河下村去最近的县城要走多久?知不知道京城在哪里?村庄周围可有驻军?
的确在打仗,前十几年动乱得厉害,但没征兵,因为驻军之地都有专门的兵户。听说有兵,但不敢去看,害怕被抓去当兵。前几年曾有人来村中抓人服兵役,苗善文令每户交粮将这事混了过去。
到最近的县城要走三天。
听说走路去京城要走小半年。
有兵户,不征兵,那就是府兵制。
离县城远消息具有延后性。
此处距离京城太远,窃贼又在躲人,感觉不是京城的。
而附近的确有驻军。
苗小妹基本断定那“窃贼”是个逃兵。
因为真小偷一般不会白天行动。
这段时候村中青壮年男子大都去提水,士兵受过训练,有成功避开村中人视线的可能。
衣服上血迹斑驳是因为打仗。那把刀可能是从军中高层武将手中偷的。
可是脚印一开始有,后却不见了痕迹。是死了?还是被人救下?
军队对逃兵追查很严,万一……
苗小妹希望自己的想法错得一塌糊涂。她索性以“神”的身份走家串户清查“猪精”痕迹。“路边的男人不要捡”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走了一圈,一无所获。她心中的石头才放下分毫。
苗五一路紧随,跟随神女让他洋洋得意,末了还乐呵呵道:“里长说得没错,您可能就是算命的人口中的那位大人物。”
原来,那话是里长苗善文说的。
而后风平浪静。
依旧不曾等下下雨。
苗小妹跟随运水队去南河拉水,随着南河水量的减少,每次运水哥村寨间都会有言语冲突,甚至出现身体上的冲突。
南河下村备受围攻,根源在当年南河下村迁村。未一道迁村,后成为其他村百姓的原南河下村人嘲讽得最是厉害。
若见南河下村的百姓争斗不过,苗小妹也会慨然相助,她得了神力力大无穷之事也传开。别的村有所收敛,但在水源之事上毫不让步。甚至有人道:“若苗小妹敢让南河改道害他们家人性命,他们不怕弑神!”
与百姓而言,对自己身家性命有用的才是神,没用的不过是一尊泥像。
“他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南河还是得改道,挑水之事不可长做。”苗善文道,他笑眯眯看着苗小妹,拱手作揖。
来了来了,老狐狸要露出真面目了!
苗小妹一摊手:“神没上身。”
苗善文捻须微笑,对长工使了个颜色,长工开门,门外涌入一群南河下村的百姓,他们齐齐跪下,对苗小妹重重磕头。道:“烦请神女求雨,缓解我村中旱情。”
这就是所谓的被架了上去便没有机会下来。
何况之前装神弄鬼时苗小妹顺口说了求雨。
网络世界总说:做自己就好,身边没有那么多观众。
现实却是当对方有了害你之心,便会在你全然没察觉的时刻就死盯着你的一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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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
同来的苗进冷道:“若仙人求不来雨,又该如何?”
苗善文一脸正义,义正言辞。“若求不下雨,就只能烦请仙子去天上向天帝好好求情,请仙人赐下一场大雨护卫众生!”
苗小妹明白了。
苗善文“帮”她,“信”她就是为了应对无雨,说白了便是转移矛盾。
这只老狐狸知晓苗小妹得了“疯病”后便决定好生利用她,就算没有后面那些“神格”之事,他也可说什么“是疯子影响了村子的水源”之类的话。
见苗小妹装神弄鬼,苗善文大喜过望,助她登上神坛。甚至将从祖上传下来的“风水宝地”的传说通过苗五之口转移至苗小妹身上。
常时间不落雨,取水又难,村民的愤怒便会尽数释放在他这个里长身上——若不是苗贡生带领百姓从南河边迁移到这一处“风水宝地”,怎会缺水?这些时日苗善文从未参与运水,却仗着里正身份每每坐享其成。村中的矛盾已到达临界点。
故而,她将迟早爆发的村民对搬迁的仇恨转移到对苗小妹的期待上。
她是“神”,求不来雨便是她“神格”有失,与里长苗善文有何干系?
这矛盾中还掺杂着苗进的替代之心。
最后那句“奏请天帝”更是极狠。
苗小妹一个活人要如何上天?
灵魂上天也是上天。
若这一场雨求不下来,苗善文便会要她的命。
苗小妹一步错步步错。
那是不是不这样做就不会迎来糟糕的命运?
不是。
接受现实,她就会和村中其他女人一样老老实实耕地,凭借着好运好生养或是旺夫嫁给一户不错的人家,生一窝孩子,受婆婆十几年的磋磨,熬到婆婆死后自立门户又开始磋磨儿媳。
完美的一生?
顺应时代?
如果再来一次,苗小妹也不会选择“顺应时代”。
要不站着生。
要不站着死。
不要仇恨敌手。
要从他们身上学习。
不要怨恨当初做决定的自己——当初的那个自己也很无辜啊!她不过想要活下去罢了。
不内耗。
安心求雨。
这不是一个神学问题,这是一个气象学问题。
苗小妹隐约记得小学时曾看过一个故事,说是古代有个聪明人通过观察咸鱼上的水分来推断最近是否有雨。咸鱼干燥便是没雨水 ,说白了就是空气中水分子浓度的问题。碰巧家中有条咸鱼,摸了摸,感觉十分干燥,好像有些湿润。
判断不出。
继续思考。
高中地理告诉她,雨水的形成有多种情况,瞅瞅天空,万里无云。隐约记得雨水的形成和气压有关系,但气压——忘干净了。
她一声叹息。
早知道当年考大学的时候靠地理或者历史。
可地理系不教求雨。
历史……抛开架空不谈,就算她去了盛唐,就算她知道武则天是谁,以她穷得看一眼咸鱼就要挨骂的人生起点,见武则天?抱大腿?还真是一个美丽的幻想呢。
一味的等待并不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一整晚,听着窗外的蝉鸣,苗小妹辗转反侧。
浑浑噩噩醒来是因为感受到第一缕阳光落在脸上。
阳光真美好 。
多活一天是一天。
多吃一顿是一顿。
不要害怕,朝前冲便是。
哲学上是怎么说的?
要善于抓住事物的根本矛盾。
11.十一
苗小妹选了个黄道吉日,爬上村中临时修建的求雨台——几块相叠的木板。她盘腿而坐,模仿唐僧口中念念有词仿若灵魂出窍。
日头绚烂,晒得人喘不过气。
求雨台附近,南河下村的百姓跪成一片,虔诚祈祷。这一幕让苗小妹心生愧疚。
但开工没有回头箭,解决问题不只需要“神力”。
一番求雨,苗小妹神色庄重地爬下求雨台。对里长苗善文道此番出了大事。
苗善文依旧挂着笑意,像一只永远在笑的狐狸。“灾祸”已被他转给苗小妹,听即将献祭者说说临死之言未为不可。
苗小妹唇角一扬,道前些时日有一村落下了一场雨,那雨水不过几寸、算不得很大,可是偏偏因为这件事情玉皇大帝杀了龙王!
苗善文眉头紧蹙。苗进凝神听着。村中百姓皆屏息敛声等待苗小妹告知事情缘由。
苗小妹一脸神秘,缓缓说起天上的一段过往。原来天上有个名叫孙悟空的大神,路过车迟国时遇见国王求雨。它便上天入地请来龙王相助,却害得龙王得罪玉帝被斩。为了伸张正义,孙悟空大闹天界最后被镇压在五行山下。
故事讲完,苗小妹在一双双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下泰然自若。这个故事与《西游记》有很大差池,但没关系,这个年代也没有《西游记》,她要学会站在巨人的肩上,就当搞同人了吧!谁说故事不能ooc?
再聪明的古代人也多少有些迷信,毕竟接受了科学教育的现代人也会乖乖去算命。
苗五:“孙悟空,是谁?”
喔嚯。
苗小妹赶紧顺杆子儿上爬,搭了一个说书摊子讲起了齐天大圣孙悟空求雨的故事——当然是她身上的力量女神亲眼所见。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故事啊。
苗五:“可神女你之前分明说孙悟空是为了给龙王报仇才大闹天宫而后被真压在五行山下啊 ,怎么忽然变成因为弼马温的事了?”
苗小妹:“咳——神女说她记错了,就是因为弼马温的事才被压在五行山下……来来来各位乡亲父老,我们回到龙王三太子和九头虫的往事上……”
通过讲故事苗小妹成功摸鱼三日。
这三日她也不曾闲着。她每日同运水队一道出门培养革命情谊,每次都去同一处打水,期间通过讲西游记的故事顺利其他村百姓攀谈,为了帮苗进找高老庄的位置她在苗进家拿到了南河一带村庄的地图。
她也不忘每日回家继续摸咸鱼,咸鱼似乎有几分湿润,又似乎还是干燥的。这种毫无作用的触摸让苗小妹十分怀念之前那条发霉的小咸鱼。只要有些许水汽就能看出霉菌的变化。
但干旱越来越严重。
南河沿岸的村庄间开始 结成小团体,或挖沟渠引水,或截断小河水源为自己村庄所用,村庄间矛盾重重,却也有共同的敌人——南河下村。
各村庄联手抢水,南河下村孤立无援。
这种困境让南河下村民怨沸腾,有百姓嘲弄苗小妹:堂堂神女无法求雨,只会讲故事,怎么?难道这村子少个说书先生不成?还真是个没用的神祗。
似乎如苗善文所料,苗小妹即将成为承载村民愤怒的“神”,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被贴上“神女”标签的她的报应不是明星塌房能比的。
没有用的神女只会被死亡。
但政治老师说过,解决困境说白了就是解决矛盾。
解决矛盾要善于抓住事物的根本矛盾。
此事的根本矛盾是求雨吗?
不,是水。
是庄稼。
是生存。
这几日苗小妹通过与各村村民的闲谈,结合苗进家的地图与几乎快忘光的地理知识确定南河沿河一带地势相对平缓。而从 “南河”这个词来考虑,这里应该位于胤国南方,多小河道。从地形来看没高山,多矮坡,更接近于丘陵地区。
南河下村如今的位置其实在一凹陷处,位置比南河上村等村落低矮。
知晓这个,便可以行动。
“今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苗小妹照旧跟着运水队去抢水。
南河下村的运水队才到,其他村庄的精壮汉子便闻讯前来,他们赤.着上身站成长长一排,一个比一个晒得黝黑,手中握着农具、木棒,目光中的杀意足以将南河下村的送水队生吞活剥。
苗小妹站在南河下村百姓面前,举起一块石头单手砸成两截:“来都来了,我们肯定不会空手而归——”环视围聚的男人,笑笑,阴阳怪气:“哎呀呀,力量女神赐给我力量,要和我打先得看看有没有一拳头砸断石头的本事。”
环视对面其他村村民,见他们面面相觑,赶紧清嗓道:“哎呀呀,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啊,我们南河下村每一次都在这一带打水,所以对付我们的事都交由赵庄、李家沟、陈村、南河村、也就是你们处理,对吧?”
围聚的精壮男子们面面相觑。
苗小妹一脸关切道:“若是我们打起来,你们能占多少优势?你们在我们身上劳神费力受伤而后力量减小——啊呀呀,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说你们被其他村子利用了,我只是心疼你们啊,哎呀呀。这个天,这点儿水,挖水渠挺困难的,尤其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还是南河上村的位置好呀,不用挖水渠,还不用出人力阻拦我们南河下村,是这样吧?”
要学习电视剧中的绿茶,说话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对方思考 ,意味深长,引人思考。
这叫挑拨离间。
这叫搅乱舆论。
回村开始行动。
苗小妹召集村中有名望的人商议“水源”之事,人聚齐后一看,除她外全是男人。她义正言辞道:神会救人,但全天下人都指望神救,神哪有那么多时间?人,贵在自救,自救者定有神助。
“南河下村到南河很远,遥远的距离加重了运水的困难。那天的耕牛倒踩进了干涸的水渠。
有水渠,说明曾有水道。
所以,何不尝试开一道条小水道引水来村中?”
她选择的地点是泉村。
苗善文道:“泉村人不会允许。”
苗小妹一个来了没几日的穿越者都能想到的开水道的事难道土生土长的南河下村人想不到?
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认定此事做不成。
事情得从苗贡生说起。
当年部分南河下村跟随苗贡生从南河边搬至这块风水宝地。来的人不多,重建又十分辛苦,人们多少有些怨言。
搬迁是苗贡生提出的,此事自然该他解决。
苗贡生找到距离南河下村最近的泉村。泉村附近多矮山,山中有小水源,且修建了有极好的水渠从南河引水灌溉。
苗贡生舌灿若莲花,顺利从泉村引水过了几年好日子。后苗贡生去泉村吃席,泉村里正叫出自己最心爱最看重的小儿子,炫耀这孩子十三岁便考上了秀才,好生培养送入京中考举人,若得中便是个举人老爷,进入朝廷。
那时苗贡生年过古稀,已无心力追求仕途。看着十三岁的少年,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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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消,道:“中了秀才自然极好。但若要中举人,得有命才是。”
好巧不巧,三日后那孩子发高烧过世。
这条命便记在了苗贡生身上。
但终究不过一句话罢了。泉村里正报官无门,便断了从泉村流向南河下村的水。
苗小妹啧啧。
难怪苗善文用尽全力捧她上神坛,到底是抓她挡枪。
有这样的里正真是南河下村百姓的福气。
她不提往事,只说:“明处拿不到的东西,暗处搞到手就行。”
“你是说偷水?”苗善文面露惊讶。
苗进一如既往捻须看似在深沉思考。
“呸!偷什么偷!这叫主动获取大自然的馈赠!都是天上降下来的分什么你我他?我不过是让上天的恩赐距离我们更近一些而已。”顿了顿,双手合十:“这是神的指示。”
苗善文叹道此事儿并非无人想过,也曾尝试过。结果派出去的青壮年被包括泉村在内的上游村落的百姓发现并发生严重斗殴,险些惊动官府。
此回又遇干旱,上游的村庄一定会死守南河,严防南河下村偷挖水道。
苗小妹眉梢一抬:“说得对。”
有时候需要换个思考角度。
首先需要一人时刻盯着南河上村的举动。苗五是猎户,观察力卓绝。他娘子需人照顾,村中应派妇人帮忙。请人做事,一定要让他后方稳固。
其次,声东击西。运水队依旧每日去南河下村运水麻痹敌人的视线。她讲故事的这三天不止了解了村庄间的往事,还制造舆论挑起南河沿线村庄互相猜忌,所以这次派出村中年纪大的人去运水,若有人问她在哪里,便说她去了泉村,这是烟雾弹之一。
第三,他们的目标是偷水。但泉村人一定会盯着。所以让村中最强壮的男人去泉村假装开水渠。但他们不从泉村引水,而从与泉村相近的尚支村引水。
苗小妹仔细查看过,尚支村与泉村有水渠交叉,交叉处距离南河下村的水渠并不是很远。直线距离大概也就几百米。
“男人用来声东,女人去击西。”村中的妇人常年干活,其中也多健壮者,应该能够完成任务。
最后,苗善文留在村中镇守,他是里正,如果事情败露被其他三个村庄责骂或是报官,他便可说“这是村民自己的决定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大程度减少失败的后果。
苗小妹说完规划后才觉得身边安静得可怕,众人死盯着她,像看一个怪物。
轻咳一声,苗小妹双手合十,咬定这是神谕。
苗善文冷道:“神谕是偷水?”
苗小妹又说起愚公移山。太行王屋二山方圆七百里高万仞,若愚公选择搬家放弃移山便无法感动上天,上天又凭什么派神将两座山搬离?
事情便这般定了下来。
隔日众人依计行动 。苗小妹带三十强壮女人去偷挖水渠。张红被她派去照顾苗五的娘子,苗大妹也被她编入取水的队伍。
苗大妹不解妹妹为何这样做。
“村中人看不起我们,所以我们要争气。”
“我们”。
不止她们三个。
还有村中其他女人。
一旦成功,村中的女人就可以登上南河下村的历史舞台。
苗大妹:“何为舞台?”
“咳——神谕。”
她回望村中的女人们。如果南河下村这次在女性的主导下打穿了沟渠迎来的流水,村中的女人就会拥有更多的发言权。
12.十二
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视觉上的山路很好前行和真实的山路很好前行是两个概念,图上数据和目之所见更是两个概念。现代社会开路需要许多精密仪器先对地形进行测量。
苗小妹没学过测量,她简单画图,依照计划工作,如有问题再临时调整。做准备的这三天她等夕阳西下后只能顺着山路一步一步慢慢走,站在高处进行简单的描绘。她通过这个年代的工具推算最近的位置大概500尺,比她之前测量的长出许多。
幸好她忧心损耗提早准备了很多。
一行人到尚支村与泉村水渠交错处。
长时间的干旱虽然让南河水位下降,但因为相对较低的地势,水渠中依旧有水。
村中的女人们磨拳擦掌,这次来人中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四十岁,大都没有让人惊艳的外表,常年的劳作更让她们身体壮实,皮肤黝黑,大手大脚,手上脚上都有厚厚的茧子,能耕地,能劈柴,能织布,也能去厨房做帮佣。她们勤劳、朴实,似乎没任何劳作能难住她们。她们手中握着各种劳具,人力拉来一辆车,车上堆积着准备好的器物,盯着水源,众志成城。
苗小妹将她们分成三队,第一队两人,其中双目有神耳朵灵敏的负责盯着两个村子的动静,她虽布下多重迷局,但万事小心为上。
第二组五人,在两村水渠的交错处挖沟渠,力争贯通至南河下村原本的水渠 。
其中特意安排能说会道者,若是遇见那两个村中的百姓前来阻拦修建水渠,好言相待,若是对方态度僵硬便与他们迂回,不要发生争端。一心一意完成分内的工作,旁的事不重要。
第三组负责处理竹子。
之前都是烟雾弹,竹子才是计划成功的关键。
苗小妹让村中妇人取每根竹子较粗的位置,保证每根竹子可使用部分有十米到十五米左右,再将每条竹子从正中劈成两半,打穿每一节的隔膜。五百尺大约需要六十余根竹子。
南河下村有不少竹子,因接连不休的干旱竹子不复以往精神,却成了最一流的耗材。
一声令下,几队妇人各自行动。
在这讲故事的三天,苗小妹与村中妇人讲黛玉与伏地魔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内核是让“木石情缘”滚蛋,婚恋自由,连上天既定的命运都可以改变。
她给她们讲王熙凤、探春管家,内核是女人也能撑起家宅的一片天。
她给她们讲武则天,讲凭什么女人不能同时手握爱情与事业,男人可以多娶妃子 ,女人也可以给自己搞面首。
村中妇人们听得开心,苗小妹说听她讲故事的时候妇人们可称呼她为“太太”。因为太太擅长产米、不,产故事。
——虽然她这个太太不止抄袭,还复制粘贴。
——幸好这是架空。
苗小妹和妇人们一道干活,用聊天说笑缓解疲惫,作为对她讲的故事的回报,妇人们也与她说了村中的很多往事。
苗进家算不得村中一等一的豪富,却将女儿养得十分金贵。他年轻时与同窗一道去南方拜见大儒,见到江南女子的千工拔步床。考上秀才那年女儿出生,他便也寻思给女儿也备一张,似乎女儿吃喝拉啥都在床上,便比村中其他女孩养得尊贵。
可惜那千工拔步床不是一个乡野秀才买得起的。苗进便另辟蹊径将女儿关在家中精心教养,那女孩应有十六岁了,村中竟是无人见过。“若不是李玉环赶集时偶尔买块布,都不知那女儿是不是死了。”
又一妇人道李玉环原本叫李八妹,李玉环是苗进给她取的。“干活的命,取了个贵人的名字。”
苗小妹想想:“她叫李八妹是不是因为上面还有七个姐姐?后面有个弟弟?”
“神女真是厉害啊!”
苗小妹加快手上的工作,许久,轻声说 :“玉环挺好的。比八妹好。”不管苗进的初衷是什么,改名这件事还是让她对苗进有了一秒滤镜。有且只有一秒,不会更多。“他儿子呢?”
“也被他关在家中读书考取功名呢。”
挺好的,看见苗进儿子女儿的日子都不好过,苗小妹心中舒坦了些。哎呀呀,她真是坏人。
妇人们又说起苗善文。
他五个儿子,活了三个,养在身边的不过六岁,另外两个在县城中租了房屋备考科举,但多年来竟是连秀才都没考中。也不怪苗进生出替代之心。
两个女儿,一个嫁去县城一殷食人家,另一个养在深闺。出门都是坐小马车,村中人平日根本见不到。
“我新妈从不和她说这些。”
妇人们面露迟疑,连手上的活都慢了些。“神女可千万别怪罪。”
她们说张红性子高傲,从不与她们闲聊,她们又说张红命好。
虽说当年张红逃难时险些饿死,但苗二壮给了她一个家。
虽说张红被休,但苗二壮给了她一间屋子。
虽说张红吃穿困难,但苗二壮每年都会给粮食啊。
苗小妹快听不下去了……
“虽说她至今不会纺布,但生了个有本事的女儿。”
苗小妹爽了。妇人们的意思是张红年轻时啃丈夫,被休后啃丈夫,现在啃女儿。
“我新妈之前命好不好她自己知道。但现在她肯定命好。”
苗小妹想找个人啃一啃,但没人可以啃。
算了,新时代女性要学会啃自己。
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妇人们挖开水渠的一个角落,将准备好的竹子插入水渠,竹竿架在树干上用枝干遮掩,竹子前后端相叠充作水道,清水从水道汩汩流出。一根,两根,顺利将水引去村子。
出水端在靠近小河的位置,清水汩汩而流。
有了水,村中遍处都是欢喜声,孩童们嬉闹着像是过年。
妇人们握着工具挺直腰从村中经过,享受着村民的赞誉。
苗小妹依旧让村民每日去小河运水。每次只去一队人,若有人问起便统一回答“无他,没人力耳。”
“烟雾弹”不能停息。
她每日依旧上山
苗善文立刻让家中长工去接水,盯着水道许久,他又一脸不屑道不过如此。此种水道他也不是不会做,可是做了又有何用?难道还比得过从沟渠中引水直接灌溉不成?花费人力物力不过做到如此!“女人不过如此,身体较弱做不得大事。何况水道如此明显,孩童在林中穿梭几日便可发现端倪,无用。”
像是呼应他的话般,不过五日,搭建在树干上的水道便被泉村人发现并予以销毁。
听闻此事,苗善文不去思考前因后果,更不曾思考如何与周边村寨缓和关系解决祖辈欠下的糊涂债。
他只找到苗小妹呵斥:“神女费劲心思却得到这般结局,着实枉费村中老少对您的敬仰。还望神女开坛求雨,解决村中干旱,若做不到,就此请神女自裁,魂兮归天,向天地求来甘霖。”
啧啧。
不愧是祖传的不要脸,连让别人自杀帮自己背锅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苗小妹一脸“和顺”,目光看自己家那块土地,近几日她家的农田被灌溉得极好。
“里长,你看我家的地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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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善文气得说不出话,只连声道神女疯了。
苗进帮腔:“又如何!那水道已被毁!”
苗二壮理了理衣衫跑了过来,他上回在苗小妹那处吃了瘪,难得找到机会:“你这个不孝女,还不赶紧自裁求雨!”
围聚的百姓越来越多。
舞台已经搭建妥当。
苗小妹看着围聚在周围一脸得意的妇人们,开始她的表演:“抛弃妻女的玩意儿滚一边去。里长别急,秀才老爷,你知道你请来的那个道士教会了我什么吗?要有戏剧性。”
她使了个眼色,苗大妹笑眯眯打开家门,好几个妇人提着水桶从她家出来。苗善文等人靠近一看,破烂的墙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三根竹管,三道清水从竹管中落出,仿若神之手将银河剪成了碎片。
妇人们笑着涌入,从苗小妹家接水。
张红斜靠在门口,难得露出欢喜。看见苗二壮时面上一红,羞答答垂首。
苗大妹见妹妹的确有本事,如今更是为妹妹马首是瞻。见娘亲依旧指望着那抛弃妻女的男人,也像苗小妹一样没好气。
苗小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
如何偷水?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假装去南河运水是第一重迷局。
派人去泉村开挖水渠是第二重迷局。
让妇人们从两村水渠交错处开挖水渠是第三重迷局。
折腾许久修建竹子制成的水道是第四重迷局。
一切都是为了掩饰真正的水道。
不,应该叫自来水管。
假设水管那日,一部分妇人制作明面上的水道。剩下的最健壮灵巧的妇人依照苗小妹的设计制造“水管”。
选择碗口大粗细竹子,只取用最粗壮的部分,其余部分或拿回家晒干烧火,或从中间截断充作明面的水道。精心挑选的部分从将中间打通,前后相连,相连,埋在地下充作水管。
三条“自来水管”是村中五十三名妇女花费整三日时间做成的。
不是真正的自来水管,自然会遇见堵塞的情况,苗小妹便请铁匠制作了长钩子,每隔一段时间勾出竹管中的枯草顽石,便可基本畅通。
“自来水管”的出水口需要小心隐藏。
幸好,苗小妹有最好的隐藏地点——她家。毕竟整个村子只有她家最穷,墙上全是洞。也只有她家最隐蔽,远离其他屋舍。
三个男人大惊。
村民大喜。如今只要将木桶放在其下就可以顺利接水,不用派出多人每日往返提水,极大地提升了劳动力。
苗善文终究是里正,很快调转心态感谢神女相助,却也问为何不一开始便将事情说清楚?
苗小妹嘻嘻笑了:“惊喜。”
才不,她只是想感受下人为打脸的快乐。
还有什么比看着那三个男人洋洋得意而来,垂头丧气而归且还得拼死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违背良心一个劲恭维她更快乐的?
解决问题要抓住根本矛盾。
百姓要的是水,而不是要看她求雨做法。“神界”的事不成就是心不诚。成了就是感谢老天奶留我一条人命。
而她生存的那个世界告诉她:人要尊重自然,同样,人定胜天。
同时要改变大家的想法。
她望着村中眉飞色舞的妇人们,心想这就是“登上历史舞台”的快乐吧。
开掘水渠、制作自来水管的那天苗小妹郑重其事地对妇人们说:“有一句话希望各位姐妹都记住,一位改变了整个世界的令人尊敬的人曾说过: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
13.十三
因安装“自来水管”,苗小妹原本的家变得没法住人。
她主动找上苗善文提出想要换一个住处,她可是神女!神女!哪家神女住漏水的烂房子?
苗善文言辞糊弄,说既然是修道之人,理应活得清苦些,难不成要像广业寺的和尚那般肥头大耳 ?
苗小妹抓住华点,指着苗善文家的佛龛道:“哎呀呀,这佛龛说不定就是从广业寺请来的吧?和尚们知道您在背后这样说吗?”
苗善文面色一白。
苗小妹挺直腰杆继续讨要房子,理直不直不重要,重要的是气得壮。
“为村寨出谋划策,怎可索要?!身为神,自应该品格高尚,若秋日菊花般高洁!”
苗小妹抠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人淡如菊’对吧?真有那样的人一定要介绍给我,我得赶紧去占占便宜。”
“那是宅院!可不是桌椅!修仙之人怎可这般势利!”
“那您干嘛去寺庙?干嘛捐香火钱?”
苗善文自然不愿,毕竟整个南河下村只有他这个里长的空闲老宅最大、最新,比苗二壮如今的住处还要好出许多。
苗小妹软磨硬泡,加之她在村中呼声很高,苗善文终究交出老宅的钥匙,不忘提醒:只是借住,可不是给她了!
苗小妹:“好的好的。”
先住进去,给租金。找到机会便将这房子占为己有。对于想要性命的人不用太过良善,先得活下去、然后活好。道德你好,道德再见。
母女三人喜气洋洋搬家。苗家老宅不大,两间。门前一块地,屋后有个简易厕所。一张缺了腿的桌子,两张躺上去便咯吱咯吱乱响的旧床,一个坏了一扇门的柜子便是所有的家具。
足矣。
躺上咯吱咯吱的床,苗小妹幸福得差点儿落泪。穿越了这么久,她终于给自己抢了一架床!里长终究是里长,因为高人一等的身份连老屋都比旁人好出许多。
权力。
苗小妹脑中蹦出这个词语。
心里一惊,笑了。
她翻身便睡,一闭眼便陷入深眠,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睡床,也是第一次睡得安逸。
这一仗她打得不错,村中女人找苗小妹聊天时说起家中的男人态度恭敬、也不像平日动辄出手打人。
“谢神女相助!”
苗小妹却说帮她们的不是她,而是她们自己。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是家庭地位的关键。她还告诉她们农耕社会男女都要耕地,男人力气大耕地耕得更多,但家里的事、织布的事女人不是没有做过。既然都是拼尽全力生存、花费心力养儿育女,别总觉得外面的活是活,家里的活是顺便。“下次男人敢动手打你们,打回去!这是力量女神的意思!”
听过这番话,村中女人的目光亮晶晶的。
村中有些东西渐渐变了。
是目光。
人们看她的目光变了。
那不是掺杂怀疑、疑心她是否真有异能的目光。那是对上位者的崇敬。谁能帮百姓解决问题,谁就是百姓的神。
可困境并未彻底解决。
若天再不降雨,南河彻底断流后自来水管便没有用处,只能去更远点地方汲水。
苗善文与苗进二人找到苗小妹说有要事相商。
苗小妹一眼便发现了华点。
这二人之前为谁在村中更有话语权争斗不休,她也莫名其妙成了两人争斗的工具。
这才多久?关系就变好了。
不是他们关系和睦。
用现代的话说苗小妹接住了“水源”这个office,更拿捏住了这滔天的流量,村民不一定信她是神女,但一定信她比那两位老爷有办法。那两人明面上依旧是控制者,村中的话语权却在暗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二苗也快速察觉到这一点,在利益面前两人握手言和,一致对外。絮絮叨叨说完一大堆废话,才笑眯眯说出求雨之事。
“谁人能知那水道可用多久?保不定未过几日便被顽童找出损坏。若村中一时无人带队运水,这庄稼岂不就毁了?乡亲们又该如何生活?由此,特请神女尽快施法降雨。”苗善文拱手作揖,一脸虔诚,若是旁人偶然经过定会认为他是个温柔善良、为民着想的好人。
苗小妹又学会了:若是理不直气也要壮,便要给自己套上最冠冕堂皇的外衣,尤其是要站在他人的角度从大众的角度出发,这才能显得有理有据。
苗善文明显在道德绑架。
如何应对?就当自己眼聋耳瞎没有道德。
苗小妹眯起眼睛故作思考:“哎呀呀。这可为难我了,毕竟我是女性呢,之前里长不是说女人净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哎呀呀,我可不敢做。”
先来一枚回旋镖。
如果她没猜错,对方肯定会说什么:你是女神,才不是一般女人。
苗善文:“女神又岂是一般女子?”
啧啧。
猜对了。
“您二人也不是一般男子啊。一人,贡生之后。一人,秀才老爷。掌管文化的星君一定会保佑你们的。”苗小妹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恭恭顺顺,堪称信女典范。
苗进怒了:“你不是神女吗!”
苗小妹心想:这些人如果看过神女不爱世人爱谈恋爱的电视剧就好了。和苗善文相比,苗进真沉不住气。
她神情肃穆道:“神女爱世人。但神女也是很忙的!神女赐给我力量,赐给我一个智慧让我学会了如何引水来村里已经很照顾我们村了!如今神女已驾云仙游去别处指点迷津、解救苦难,谁知她下次何时归来?何况水道可用,怎可麻烦神女?为人信徒,要知道见好就收。”她神情恭敬,任谁在她脸上都挑不出一丝问题。
苗进更怒:“为村中做些事还扭扭捏捏!”
苗小妹:“的确呢。不过比某些只去运了一次水便被人大肆宣传他居然去运了一次水的人好很多 。听说他儿子已经弱冠,居然从未加入过运水队呢。”
苗进大怒:“男子当扫天下,如何能被困宥于家宅之中!若得中秀才,再中举人,便也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苗小妹:“也不是我打击你哈,我只是说实话哈。二十岁还没中秀才,仕途上应该没啥希望了。何况青云直上这种事吧还是得仰仗家族力量托举才是。寒门出贵子,可寒门也是个‘门’啊!”
苗进暴跳如雷。
但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老秀才,骂人骂得十分有文化,有文化到苗小妹就听明白了一句“牝鸡司晨”。但又咋了?被男人骂牝鸡司晨那可是天大的荣幸!但得反击。
故作一脸乖巧问:“所以,您这只公鸡不叫是因为不想吗?”
苗进倒吸一口凉气,指着苗小妹嘴唇哆嗦,浑身颤抖。苗善文依旧目光虔诚、态度和善,只颔首道:“神女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扯了几句闲话,便将苗进拉扯开。
深夜。
一人小心翼翼靠近苗小妹家的老屋,握住斧子正准备朝竹水管重重砸下,斧柄却被人一把捏住!那人拼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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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挣脱不开后决定逃走,跑出两步便被人抓小鸡般拎了回来。
黑暗中,捏住嫌疑人后脖颈子的苗小妹大声叫:“来人啊!有人要破坏村中水渠啊!”
那声音不大,却很快唤来一群妇人,妇人们一拥而上用常年干活的拳头,用经年累月下地干活的足狠狠教训那人。场面热闹得紧,却始终没人拿火把、油灯查看“犯人”的身份,但从拳头与犯人身体的“触感”来看,“犯人”身材瘦弱,不像常年干农活的。
苗小妹优哉游哉立在一旁,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大声道:“快请里长大人来!”
便带着那群粗壮妇人去周边搜寻“同伙”。优哉游哉绕了一圈回到原地才惊慌失措道“竟是被犯人跑了”!
赶来的苗善文怒道:“如何不抓!”
苗小妹一脸柔弱:“呜呜呜,我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呜呜呜,我连绣花枕都拿不起来,呜呜呜,我这人也不深谋远虑,哪里想得到派人盯守啊——”话锋一转:“况且我新妈说了,女人要守贞,万一那犯人是男人,留下看守的女人岂不是名节不保?”
这类话可是苗善文和苗进说过的,毕竟他们也十分敬佩张红守名节的行为呢。
反倒是慌慌张张赶来的苗进大怒,厉声呵斥道:“什么女神,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苗小妹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水,抱臂,叉腿,站得洋洋得意:“有本事你不用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弄来的水啊。人别既要、又要,自己做不到就算了,说出去还丢人显眼。”
苗进身上没伤,火气比苗善文大出许多。
夜袭水源的那个人身材瘦弱,村中这样的男人不多,除了苗进那弱冠的长子苗汉林。汉林、翰林——翰林院,这名字道明了苗进的心思。到底是文化人,没给儿子取名为耀祖。
看出端倪,苗善文调转话头呵斥苗小妹太过小题大做,怎可因一人从旁路过看似要破坏水源而下狠手?
苗小妹:“不愧是里长,说得真好!水源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吧?看守水源这种事还是得您亲自布置。”
对苗进小惩大诫。
再将苗善文架上高台。
此后村中再无人生出动水源的心思。
村中妇人敬佩苗小妹未卜先知。
苗小妹说皆是神谕。
那两个男人急于否定她做的一切事情,那还有什么比截断水源再一次强迫她“求雨”更简单?
她只是没想到苗进这么心急,当夜便让那成日读书考功名的儿子出手。啧啧,这在宫斗剧中活不过两集啊!她不急于与那两个男人分道扬镳,他们要利用她,她也会顺便利用他们,这怎么不算一种礼尚往来呢?
只是想到“自来水管道”苗小妹十分愤怒。那管道埋在地下,竹节之间用裹了破布,上面盖着薄薄的土层,盖了碎石,移植了枯草,藏得十分隐蔽。唯一裸露之处在一片断崖,是村中女人冒着生命危险攀爬上去建成的,她们小心翼翼做了隐蔽,只为让村中水源畅通。
但那两个男人不过为了掌控在村中的“话语权”便生出截断水源的想法。
无耻!
不过一个小小的村庄,又有何权力可言?
权力。
她又想到了这个词语。
苗小妹环视自己住的小屋,苗善文的旧宅。
她对苗善文尚有用处,二人尚未撕破脸。
南河下村唯有苗善文有这样好的旧宅。
无他,只因他是里正。
这便是权力了。
14.十四
六月,阳光依旧炙热。
南河的水渐渐枯竭,自来水管水量骤小,凋敝渗透在村庄每一个角落。苗小妹每日观察天空,却怎么都看不出降雨的前兆。屋檐上依旧挂着一条咸鱼,咸鱼在她手中翻了好几次身,却依旧是一条干燥的咸鱼。
又渐有村民提出求雨。
当人力不能满足期望时,人们便开始渴望神力。
苗善文恢复乍一听就冠冕堂皇的阴阳怪气。冷着脸说他将村中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苗小妹身上,可除了一些少得可怜的水苗小妹不曾给村庄带来任何东西。“古来帝王用活人祭天,可保风调雨顺。”
苗小妹笑吟吟:“‘古来帝王’,哎呀呀,太不谨慎了,万一被旁人听见这可是九族消消乐的罪过啊。但别担心,我一定会为里正你保守这个秘密。没错,我就是拿捏住了你的小辫子。不用谢。”
言语可以蒙混过关。
“混”这个字很重要。
幸而,老天爷也算是眷顾她的。
负面意义上的眷顾。
翌日村中来了四个兵,是距离南河下村约有半月路程的驻地的士兵。为首的自称孙伍长,他管理的士兵逃了一个,逃走时偷走了驻地将军的短刀,将军暴怒,下令严查,找到后就地正法,若有人藏匿便是同罪。“那士兵断了一条腿,左腿还是右腿……忘了。没了腿的位置靠用木棍支撑,你们可曾见过?”
苗善文一口咬定从未见过,村中知晓此事的只有四人。
苗小妹说偷包子的是猪精,村民也认定了这个说法。没有证据凭什么说逃兵与南河下村有关系?
苗善文又从士兵刻意露出的缝隙中看见士兵牵来的牛车上堆满了财物,内心更是了然,悠然放下心来。将四人请入宅院,令家中长工端来好酒好肉好生招待,席间杯盏交错,恭维不休。
孙伍长酒足饭饱后用手指剔牙,笑盈盈道:“说来近日边关不太平,犀莫人三两日便来折腾,如果不是我们这些世代为兵的,你们这个村子早就被犀莫人踏平!”
苗善文道:“是是是。”
“时间紧迫,军中规矩森严,还要去别处查找——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他从牙缝中掏出一块肉,看了看,复又塞入口中细嚼。
苗善文点头哈腰。南河下村不是第一次被征兵,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兵油子敲诈,这群人若是要粮米给便是,息事宁人为上。他献上一头猪,三只鸡一担谷米送客——东西先由他给,再从村民身上拿回来,毕竟这都是为了村子。
孙伍长心情愉悦,这一路遇见的人都很“懂事”。车上的这些好东西只需上交一部分,剩下可拿去同兄弟们花天酒地便是。若是走得快些,明日便可到县城外的窑子。
他看不上村中那些灰头土脸的女人,毕竟军中也不缺女人。全靠将军疼惜下属,不阻拦军营周边开设妓.馆,可那些女人也都被玩烂了。村妇哪有窑.姐儿知冷热懂男人?
苗善文笑着送客,在村口与那几人说笑。苗进陪在一旁,他知晓这群人得罪不起,便也陪着笑。
躲在暗处的苗小妹也略松了一口气。
那两人到底是村中主心骨,关键时候还是支棱得起。这个年代没多少不拿群众一根针线的官兵,更多的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兵痞子,不能随便招惹。
请神容易送神难。
“冤枉啊——军爷,村中有冤屈!!有天大的冤屈!!”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撕裂短暂的和平,也唤回了孙伍长等人。
苗三五跪在地上用力磕头,前额很快发青,他口上吼着冤屈,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军爷,这村里有人杀了人!”
如果非要形容苗小妹此刻的心情,那一定是“地铁,老人,手机.jpg”。
什么情况?
那个失踪的逃兵被苗三五杀掉并掩埋在自己的院子里?难怪当时她翻遍了村子什么都没找到。
这是什么希区柯克式剧情?是个人都怕死,苗三五就算不怕自己死,难道不怕拖着全村一起死?
苗三五的确不怕。
他咧开嘴笑,却又为那士兵的离世挤出了眼泪,他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诉说自己的不易。
事发那日他正在苗善文家的牛棚喂耕牛,那耕牛被他养得浑身都是肉,如果拉去军营可给全军补补身子;苗善文有个年方十五的女儿 ,正在与县里的大户人家议亲,还是个雏儿,说来,她曾祖父还是个贡生呢;苗进是秀才老爷,他也有一个女儿,也养得娇贵,豆蔻年华连闺门都不曾出过。
错了错了,军爷,他苗三五没读过什么书,说话颠三倒四。
“小人看见那苗善文杀了那位军爷,苗进脱下军爷的衣裳丢去深山啊!小人见军爷可怜这才帮着收了尸!还望各位军爷为那位军爷伸冤啊!”
苗小妹远远看着,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极度惊讶时的反应。
原来是报复。
苗三五在为苗善文赶走他,苗进利用他的事报复。可拿人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做诱饵?
这是最糟糕的一步棋。
对方不过四个人,收拾起来轻而易举。
苗小妹拿起村民的砍刀,与她同行的猎户苗五也摸出捕猎用的长弓。
孙伍长笑了,他其实不关心那逃兵。一个断了腿的废物被狼吃了,被盗贼杀了都是理所应当,实在寻不到便去县里抓个乞丐,打断腿毁了容拖回去交差便是。重要的是财物。
何曾想,还真找到了。
窑.子里那些女人又如何比得过贡生的曾孙女?秀才的女儿?这般高贵的女人他平日连见都见不到。但若是“罪人之女”此事便截然不同。
苗善文见孙伍长不怀好意的目光挪向女儿的闺房的方向,赶忙挡在前面道苗三五胡言乱语。他讪笑着说苗三五之前窃取他家耕牛不成被发现,他将其赶了出去,苗三五才会用一具尸体诬陷他。“还望军爷明鉴。”
“明贱?你敢骂老子!”
苗善文被孙伍长捏着衣襟,嗫嚅着唇,只得道歉。
苗小妹心里憋着一口气,她十分不解,苗善文好歹是贡生之后 ,平日嚣张跋扈,怎么今天在几个兵痞子面前这么唯唯诺诺的?
苗五低声道:“怕的不是这几个兵。怕的是他们几个身后的大队伍。他们出来干嘛,去哪里,军队里都知道。若是回不去……何况虽然不过四人,却是真杀过人的、不知杀了多少个……”手中的弓握得越来越紧,前额冒出汗珠。
苗小妹懂了,咬紧唇生出了逃走的想法。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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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啊!她对面的人全是些真正杀过人的!
父母告诉她,明哲保身是一种能力。
孙伍长丢下苗善文,一屁股坐下,从怀中摸出水烟吧唧着嘴,目光却始终瞥向女子闺房的位置。
围观的人渐渐散,女人走得更是干净。混在人群中的苗小妹也被脸上抹了黑灰的张红扯着往家走。
“不可失了名节!”张红拼命压着声音。
苗小妹不走。“神女”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新妈,你先回去,用棍子把门抵住。不过四个人,好对付。”
“啪!”脸上挨了一巴掌。
张红涨红脸:“朝廷早已烂成一根朽木!朝中官官相护!朝外卖官鬻爵!快走!”
苗小妹搓了搓脸。
能说出这种话,她这新妈一定是读过书的。
“新妈,这是最后一次,之前不还手是因为初来乍到不好自爆。但再来一次我可就还手了。”
张红一愣,骂了句,跺脚逃了。
苗小妹继续藏在人群中,村民见她在此,相互道:无妨,有神女在呢。
一时间她竟成了村中的主心骨。
而一股恶臭味也厮杀进了她的鼻腔,那是腐烂的味道。有村民被熏得吐得遍地都是,有人被吓得尿了裤子,胆子更小的那些更是立刻晕了过去。各种臭味混在一处,宁静的村庄宛若地狱。
孙伍长一行人却毫不在意。他行伍多年,作战无数次,在杀人与被杀中度过青春年华。他靠近腐尸细看,尸体没有右腿,用一截木棍代替,尸身高度腐烂,身上的军服上沾满了血。
孙伍长大笑。
证据确凿,这南河下村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柴米油粮,家中资财,尽数拖回去便是大功,将两个养在深闺的女人献给将军,剩下的尽数拖回去卖给军营外的娼馆,怎不算大功一件?
苗三五讪笑着靠近:“军爷,您说这——”他瞪大眼,鲜血从脖颈处汩汩流出。
“老子最讨厌叛徒!”孙伍长大笑。证人?不重要。
围观的人噤若寒蝉。
苗善文佝偻着腰,双手不断揉搓,终发了狠道:“军爷,此事并非那叛徒所言,小人有——证据!”
他哆哆嗦嗦回屋子,从堂屋的桌子下摸出一把刀。刀鞘精致,刀身上雕刻着一个“胤”字。
正是之前苗小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销毁的那一把。
“军爷,杀人的是一装神弄鬼的女子!小的特意留下此物作为证据,只求为那位枉死的军爷伸冤!”
苗进目光一亮,也闯入道:“军爷,小人也有冤情!”
苗小妹猜他还留着血衣。
猜对了。
掏出手绢擦着眼角,苗善文在猫哭耗子这个戏码上一直是十分优秀的演员。他今天的理由是:忧心事发后会伤害家人,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神女见谅,您贵为神女,被几个士兵伤了应能自愈。
苗进道自己读了多年圣贤书,知晓“人命关天”的大事。虽是一个村子的人,也不能包庇对方。
苗小妹理解他们,这种境况下总要推一个人出来。
可分明只要所有人闭嘴便,偏偏闹到这种地步。
她望着磨刀霍霍的士兵笑了,原来人在极度无语时真的会发笑。
15.十五
苗小妹也要自保。
挤出两滴眼泪,她抿着唇,可怜兮兮望着孙伍长,不忘挽起衣袖。她手臂纤细,乍一看连老鼠都打不死一只。手臂黑黢黢的,隐约看得见一道道细密的伤痕——折腾自来水管时弄的。
“叔叔,我、没、没做过。”
不就是背叛吗?谁不会?
此事说到底不过是孙伍长要个借口,就像年猪被杀不是因为清早出圈时先迈出右脚。
孙伍长哈哈大笑,上下打量苗小妹,见她瘦得像一根竹竿但五官尚且端正,便道:“视之者皆有罪。跪下!”
不得不说这罪过比“莫须有”稍微高级一点儿。
苗小妹乖乖跪下,告诉自己要忍耐,要有韩信的志气!
她仔细观察,细细揣度。苗五说得不错,这四个兵将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怕杀人,说不定还喜欢杀人。如果要动手须选个最好的时机让全村精壮汉子一起冲上去。最大的困难大概是村中人对官兵天然的畏惧。
可她想不明白,这官兵再厉害也不过四个人。为首的孙伍长又是个见过世面的老兵,村中百余人,他真不怕群起而攻之?
还是说……
她沉住气,静观其变。
孙伍长不理会苗小妹,也不追问是谁杀了逃兵,那逃兵本就是个要死的人。他气焰嚣张,走到苗善文身边道:“听说你女儿很漂亮。”又转身看着苗进:“听说你女儿养得很娇贵。还是未见过别的男人的清清白白的女孩。”
苗进白了脸、颤着唇。
苗善文冲苗五使了个眼色。苗五立刻知意。
若能自保,便全力自保。
若交出无关紧要之人便能换一个太平,便交出那人。
如若不行,村中有乡勇,虽说平日没怎么训练,但几十人对付四个人绰绰有余。
可是孙伍长终究是从战场上厮杀出的狠人,一眼便看穿苗善文:“你个傻货,你以为我们兄弟几个是怎么从奚莫人的围追堵截中活下来的?我们几个来这里军中不知?若我们回不去——你这村中的人能活几个?”
他在威胁。
他要屠村。
苗善文避开孙伍长的双眼,不敢下令让苗五召集乡勇。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哆哆嗦嗦,连手指尖都打着颤,他忍着泪,努力咧嘴露出哭丧般的笑。
孙伍长享受着苗善文的神态,他喜欢这种被人簇拥,被人尊敬,被人畏惧的感觉。在军中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伍长,除了手下的几个兵谁都管不了。
可如今他却被捧上高位。
他不怕苗善文。
小小一个村落,区区一个伍长,青壮年劳力不到百人,且未曾受过专业化的军事训练 ,对军队造不成任何威胁。他敢四个人就来自然留有后手 。
他推开苗善文闯入后院,王玉娘有心阻拦也被一把推开。
孙伍长直朝着苗家女儿的闺房而去。
才到房门外他便嗅到熏香芬芳,看见了院中晒的那些刺绣精美的女子衣裳,那些衣衫村中男人何曾见过?平日在苗家做帮佣的老妈子张开手臂挡在门口,孙伍长重重扇她一巴掌!复又重重一脚踹在闺房门上!
房中一声少女的惊呼。
孙伍长“哟”了一声,面上尽是享受的神情,他舔了舔唇,复又
重重一脚!
门开了。
那一瞬间她看见一抹穿着花衣的少女的倩影。
虽只有一眼,但他看出那的确是个美人。苗秀才家还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大美人。他本计划将两个女人都献给将军,如今改了主意。
秀才家那个、还有那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献给将军,自己留这个,兄弟们玩腻了卖进县城还可以换一笔钱。
孙伍长捋了捋小胡子,回头欣赏苗善文的神情。
苗善文扶着王玉娘,夫妇二人相互搀扶着立在角落,垂手而立,紧闭双目。苗进精神委顿。
孙伍长道:“我等常年驻守边关与奚莫人作战,收你一点点报酬是看得起你。”见众人不敢出声,他大笑:“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是男儿!”
“但有女子!”少女的声音划破几近凝滞的空气。
孙伍长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冲了过来!手中举着一块磨刀石。
是那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
孙伍长大笑,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
“砰!”
他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这个死吊居然敢让姑奶奶给你下跪!让姑奶奶违背心意下跪的玩意儿都必须死!”
苗小妹吼得撕心裂肺!
磨刀石在她手中裂成了碎块!
她的力量,石头的硬度,人骨自带的硬度撞出了鲜血飞溅,脑浆四射,甚至有血窜入她的口中,那血腥味几乎让她当场吐出来!她却没忘顺手关上闺房的门。
她喘着气。
还有女子。
她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她只是见不得一个连阳光都没怎么见过的女孩背上莫名其妙的罪过被欺凌,被侮辱,被伤害。
她越喘越厉害却还是敏锐回头,苗善文、苗进,村民的身影渐渐虚化,成为了悲怆的背景板,她鹰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剩下的三个士兵,其中一人神情慌张,手深入怀抱摸出一个竹管,另外两人朝拔出刀朝她杀来!
磨刀石已经碎裂,苗小妹单手操起身边的圆桌朝冲来的两个士兵横着一扫!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那二人撞飞!她不会武术,家人爱她,朋友们喜欢她,她不曾遭遇校园暴力,连一个耳光都不曾挨过,更别提打架,她在原本的世界快乐幸福地活了近十九年……
她看见那个士兵打燃了火折子,掏出竹管下的引线开始点火!
苗小妹顺手抓起武器,似乎是一把刀,她朝前大跨一步,手中的刀对准士兵的头用力劈下!
血染红了她的脸,也打湿了才点燃的引线。
她转身朝向被砸倒的士兵,他们捂着腰哀嚎,苗小妹举起刀,劈了下去。
当视线被红色染红,当耳畔的莫可言说的鸣叫声被人的尖叫声取代,当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终于看清了身边的世界,也看清了手上的兵器,原来她手中的刀是孙伍长的。
她捡起那个竹管。难怪孙伍长一行人毫不在乎村民的愤怒——这竹管应该就是信号弹,制作理论可能和烟花相差不大。
有援军。
不知多少人,不知何时会来 。
“你居然杀人了、你杀了人……神女,杀人了!!”苗进尖着嗓子嘶叫。
苗小妹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全是血,黏腻的血;血腥味重重地刺入她的鼻腔,闯入脑中搅得地覆天翻,脑中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感觉快要吐出来。
她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将食物吞咽下。
食物很重要,吐出来太可惜了。
“神女救人了,神女救人了!”照顾小姐的老妈子如梦初醒,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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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苗小妹一个劲磕头。
苗小妹想将她拉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她听见越来越多的人的声音,有人说“神女救人”,有人说“神女杀人”,有人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
她想摆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但做不到。
说好的种地剧本呢?这分明是乱世剧本啊!
她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头晕目眩,脚下虚浮。
她杀人了。
一口气杀了四个。
如今村中有逃兵的腐尸。
有五具新鲜尸体。
四个兵将,一个苗三五。
一共死了六个人。
穿越的不知道第几天,她、现在村民都称呼她为苗小妹,苗小妹,一个在21世纪接受过系统普法教育的女大学生……
杀了人。
足以将人活活逼死的诡谲气氛下,处处都是绝望。
不杀,村民会付出家中的一切,而后迎来死亡。
杀,村民会被劫掠走一切,也会迎来死亡。
两个选择都是错误。
苗进吓得双脚瘫软,需要人搀扶才能活命。
苗善文白了脸,眼珠一咕噜咕噜打着转,用力咳嗽了两声 ,将声音提至最高:“众人都看见了,是苗小妹杀了官兵!此事与村中其他人毫无干系!”
苗善文此人该低头低头,该献祭献祭,毫不心软,绝不手下留情。咬起人来丝毫不留情 。还真是条很会审时度势的老狗。
王玉娘怯生生道:“孩子他爹,神女救了梦娘……”
“梦娘是南河下村里正之女,为保村民性命献身是她的荣耀!”苗善文弯曲的腰逐渐挺直,器宇轩昂,一言一词皆是道理。“老夫为南河下村舍掉女儿!是大义!难道要整个村子一起死?”
苗小妹笑笑,脚下一阵虚浮,她用力站直:“难道你交出女儿他们就不会屠村?年猪被杀难道是因为清早出圈先迈出右脚?你有没有问过你女儿自己愿不愿意?”
“女子在家从父!”
苗小妹逼问:“那你又要如何对付名节有失的她?”
“必须以死谢罪!”
横说竖说都是他有道理。
“里长,不,苗善文,你错了。”苗小妹站直身体,拉起衣角擦拭手上的血迹。这件事就算曝光了也有很多处理方式。苗善文却选择了最可笑的一种。
“无知女子!此事……”
苗小妹用力呼吸,拼尽全力摁住纷乱的心绪,紧闭的闺房传出一声搬椅的声音。
她立刻用力呼吸,挤出笑容道:“我教你怎么做——分尸吧。得防止很快来人,扒光他们的衣服查看有没有胎记伤疤的,最保险的做法是先用火烧再分尸,所有衣物用火烧干净,敲掉所有牙齿,该喂狼喂狼。再找几个身材相差不多的汉子穿上他们的衣服去南河外的村落找‘逃兵’制造他们还活着的假象引开祸水。”
这个年代难道还有别的破案方法?
苗善文怒:“胡闹!”
苗小妹一愣。
对啊,是胡闹。
孙伍长他们也劫掠了别的村庄,南河一带的村庄有多少人知道孙伍长的事?
如果军队再来找人,到底要怎样做才能保证即便对方使用重金,全村人也一定不会泄密?
想要和“他人”一道守住杀人的秘密只有两个办法,其一,让“他人”变成死人;其二,让“他人”变成凶手。
16.十六
“碰!”闺房中传出一声凳子倒地的声响。
苗小妹心道不好,踹开闺房冲了进去,跳上桌子将悬梁的少女抢了下来。少女连声咳嗽,挣扎着要死。养在深闺的女儿被外男看见,名节有失,不得不死。
“我呸!死死,死你个死人头!我不闯进来我连你穿啥颜色的衣服都不知道!你叫梦娘对吧?别做梦了,死解决不了问题!”
苗小妹一激灵。
永远不要和压迫者讲道理。
屋外苗善文无法自控,跺脚哀嚎道:“你以为老夫舍得女儿!若不舍了女儿就只能杀了他们!军队若追究起来谁担责?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屠村!他们会屠村!”
屠村?
是啊,援军来后一定会屠村。
一瞬间,苗小妹感受到了绝望。
此事的源头在苗三五身上。
苗三五已经殒命,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深层次的动机。但她能感受他刺骨的恨意。
苗进要更好的地位,他才是最可能获得功名的人。
苗善文要保住祖辈的荣光,为了保护村子宁愿献出女儿。
还有那个逃兵,已经残废却还不能解甲归田吗?
似乎所有人都错了。
又似乎所有人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人命如草芥。
所有人都是一粒尘埃。
苗小妹抹掉脸上的血。
砸了闺房里所有凳子和桌子后告诉梦娘:“被男人看了一眼这种破事不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代价。就算真遭遇了最恶心的暴力,你也值得活下去。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冲梦娘笑了笑。
“千万不要寻死。错的不是你。”
关上闺房的门,苗小妹笑了。
她是神女啊!
她提着刀,一身血走出苗善文的家,立在村民面前,笑吟吟道:“是谁说我杀人?”
所有人噤若寒蝉。
苗小妹理了理耳发,笑眯眯看着苗善文:“里长不是说要人命祭天求雨?六条人命足以祭天了吧?”
苗善文一愣,嗫嚅着唇想说些什么,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只瘫坐在地。
苗小妹笑了:“人祭已成,只等上天普降甘霖!杀之祭天!便可得雨!”
但她知道:上天不一定会落雨,但南河下村一定会遭遇下一轮攻击!
夜深。
苗小妹疲惫归家,尸体已被她处理妥当。
苗大妹缩在角落,看见她时目光慌乱,却又带着一丝敬畏。
张红青着脸,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见女儿归来吓得拽着大女儿躲藏在角落。
苗小妹顾不得她们,她一头倒在床上,她的手指尖上似乎依旧残留着血气,一闭眼眼前就出现了那几个乱兵被砸烂的头颅,红色的是血,白色的是脑浆,混在一处,苍蝇乱飞,鼓出的眼,不甘的目光。
胃里有一阵翻江倒海。
起身喝了一口水,和着即将吐出的食物吞了进去。
她觉得恶心,为转移注意力浮想联翩。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她生活的年代,也不知道网民们会怎么说。如果要流量最大化,第一次必须是#少女A残杀五名退伍士兵#。被发现后立刻改,改成#士兵为何频频逃亡军队#,别问,问就是境外势力。而后继续改,#一名妇人险被五男侵.犯,幸被路人救下#,啧啧,有那味了。
想着,笑了。
笑了,却又哭了。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轻声呼唤:“妈妈,我想回家。”
有人从后面抱住她。
张红怕她,却还是轻轻摸着她的头:“别害怕,娘在这。”
这不是她的妈妈。
但是是她的新妈。
苗小妹转过身将头埋在张红胸口,轻轻啜泣。
人总会遭遇极端的恐惧。
会害怕,会哭泣,会剧烈的发抖,会将自己变成一只鸵鸟,将头埋入深深的地下。
但是不要害怕,勇敢往前走。
她轻声问到:“新妈,你应该有点儿来头吧?”她感觉到张红身子一僵。她未得到张红的回答,只知道环着自己轻声安抚的那双手松开了。
“你不是我女儿。”张红细声道。
“但我能给你你和你真女儿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只能饿死自己、委屈死孩子。”
回应她的是没有结果的黑暗。
过三日。
不见追兵。
苗小妹放下心来,三天时间,足够她将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村民也放下心来,只是看见苗小妹便绕道,不敢与她有视线上的接触。那日说“杀人求雨”,却依旧不见空中沉淀雨意,但也无人敢质问苗小妹这个“神女”的力量。
村民向里长求助,里长苗善文却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憔悴,终一日道:“身体欠佳,去县里休养顺便探望孩子。”带上妻儿,带上细软与房契地契,将家中事丢给帮他工作十余年的长工刘九。
唯有女儿苗梦娘被他留在家中,他认定精心养育的女儿失了名节,自不会带她同行避祸,免得毁了已经出嫁的长女的清誉。
得知此事后苗小妹闯入苗善文家,撬开门将苗梦娘放了出来,拽着她在村中走了一圈,让她晒太阳,看月亮,吹炙热的夏日的风。
苗小妹张开双臂站在太阳下:“你看阳光多好,这个世上有太多东西值得你活下去。住我家,你十六比我大,我就叫你一声姐姐吧。”
苗梦娘微微颔首,眼中隐有泪色。这个女孩话很少,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隔一日 ,苗小妹听邻家说苗进在村中铁匠那处买了两把长砍刀,磨得锃亮,紧闭门扉,吃住尽数在家中。
至少没逃走,也好。
村中的权力尽数落在苗小妹手中。
她启用苗五训练乡勇。要么干掉敌人,要么被敌人干掉。
南河的水量越来越小,“自来水管”逐渐扛不住。士兵带来的威胁与干旱相比,少了些威慑力。
在近似于等死的日子里若说好事也是有的。
猎户苗五的娘子生了一个女儿。苗五很是欢喜,说苗小妹这个神女十分灵验,他心诚,果真得偿所愿。
苗小妹以为他想要儿子。
“神女有所不知,家中已有三个儿子。家贫,无法给儿子娶媳妇,生了女儿就不一样了,可以给儿子换亲。”
苗小妹心中五味杂陈,有些念头像细微的火苗,有燎原之意却又似乎太过微弱。
一死,一生。
村中依旧166人。
生活照旧,阳光普照,南河下村有人阴沉沉说若是再来几个乱兵就好了,神女杀了他们祭天,不定就可得一段时日的风调雨顺。
苗小妹赶紧制止:这种话可不敢乱说,胡乱杀人只会惹怒上天降罪。何况前几个兵的尸体才处理干净,又来?太不吉利了。
果然不吉利。
一日便来了一队兵,这次有九人——比苗小妹想象的少了很多。
为首的自称王伍长,来此寻找孙伍长以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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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的那几个士兵的踪迹。伍长与伍长不同,有人麾下不到五人,有人麾下近二十人。王伍长颇受重用,手中的人马自然比旁人多一些。
苗小妹称自己是苗善文的女儿苗梦娘,学着苗善文好生款待这伙士兵,鸡鸭鱼肉一个劲上,美酒一个劲上,电视剧中对付“绿林好汉”大都是先礼后兵。她言语间十万分恭敬,每字每句都在试探,她得搞清楚这一伙人是不是那个姓孙的的援军。“大叔你这般威风,还怕有人害你朋友?您这长刀一拔出来,谁人不怕?”
王伍长听得得意,又见苗小妹不过是个小女娃娃,便道:“那是自然,小娃娃,你看这把刀,杀了上百人。”
苗小妹故作惊讶,一脸钦佩 。“大叔好厉害呢,九个人就杀了好多坏人。”
“倒也不是。最初与我那朋友一道出门,十几个人办事容易许多。”
赶紧鼓掌:“好厉害啊!”
王伍长:“后来发现山中有匪 ,还不止一支,我二人便分开行动,各自剿匪。”
苗小妹托着腮帮子惊叫:“哇!幸好有你们呢,不然我们就被土匪害了。”
“哈哈那是自然。”
苗小妹:“大叔你们将土匪们押去京城了吧?”
“哈哈哈 ,无知小儿,此去京城要半年光景!就地处斩便可!”
苗小妹听明白了。
这两伙人名为“兵”,实际是“匪”。借着清查“逃兵”的名义叨扰村庄收取好处,若是不交——那村庄便是“匪”。官兵剿匪,天经地义。
她招待得好,可“程序”依旧要走。
王伍长剔着牙在南河下村四处走动,问起孙伍长之事,村民们有人神色慌张,有人坦然自若,但不管六十岁老妇害死牙牙学语的孩童被尽数审问,所有人都道:“从未见过官兵。”
为何恐惧?乡间小民头一回见官兵自然恐惧。
王伍长寻不到事端,见不到里长苗善文,便要求见秀才老爷。
苗进称病,躺在床上哀嚎声连连。
王伍长啐了一口,继续一户一户查看。
苗小妹笑眯眯陪在一旁,态度异常恭敬。
那王伍长见南河下村每家每户的猪都养得十分肥硕很是惊奇。干旱之年,唯有南河下村能将猪养得这般好。
苗小妹谄媚道:“送您三头。”
“五头。”
“得嘞。”
王伍长:“能把猪养这么好,粮食不少吧?”
苗小妹连连点头:“得嘞!您老秋日再来,一定双手奉上。”
“你这小妮子倒是懂事。”王伍长眯着眼,手覆上苗小妹的手背。“你真能做主?”
苗小妹微笑道那是自然,心里将王伍长祖宗十八代好好问候。
喵的。
这具身体才十三!
她想掏出一本《未成年人保护法》砸在他脸上!
但忍了。漫不经心抽出手,她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一点点的笑容。“大叔,自然能。”
赶紧在心里默念一百遍“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伍长哈哈大笑,蓦然变了口气:“听邻村说孙伍长他们就是消失在南河下村!”
苗小妹点头哈腰,只说没有,引着王伍长继续走。终来到之前的老屋,地上的血迹已被简单冲洗,但毕竟不是现代社会也没有漂白粉,苍蝇趴在地上擦着手,寻找血的味道。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王伍长毫不犹豫道:“苍蝇最喜欢血腥味,这间屋子里有那么多苍蝇,定发生过血案。”
17.十七
苗小妹瞪大眼,结结巴巴说分明已经洗得赶紧彻底,怎么还有这么多苍蝇,边说,便朝火灶位置移动,神色慌张,似在遮挡身后的盖着锅盖的大铁锅。
王伍长哈哈大笑却又立刻沉下脸来,喝令身边将士推开苗小妹,洋洋得意掀起锅盖,黑乎乎汤中炖着一个羊头,羊头上的肉基本剥离。空气中弥漫着羊肉汤的骚味。
苗小妹将手伸入锅中,扯下一块肉嚼吧嚼吧,欣喜道终于煮好了!“大叔快来吃一口!又软又烂。”
羊身上的肉煮熟后被村民分食,羊骨架羊头炖了好些时日,连汤都变得黑黢黢的。
王伍长眉头许久才道:“这……也不一定是羊血。”
苗小妹笑笑:“就是呢。大叔这血糊糊的只知道是血,的确说不清是不是羊血。”
同样,又凭什么说一定是人血?
摩挲着手中的刀,王伍长在屋中转悠了好几圈。冷笑道:“定是人血。”
苗小妹“哇”一声哭了。
“大叔这般诬陷,我等小民也无话可说。”
这浓浓的大如味……
抽泣了两声,苗小妹可怜兮兮抬眼望着王伍长。该服软时抓紧时间服软,她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娃娃,难道真敢杀人不成?“大叔,过几日爹爹回来,等他回来我和他好好说说,那时你再来问,可好?”
自然好。
王伍长一行人离开得得意洋洋。
大抵是在南河下村太过容易获得财物,他们决定将沿路村庄扫荡一番,带着东西回去定会被将军好生夸赞一番!
至于孙伍长——就当他被南河下村的人杀了吧,下一回多带几个弟兄将村子彻底洗劫。
“他们信了?”苗五问得小心翼翼。
苗小妹摇头。才不。他们知道她在演戏,他们也知道她在演戏。都在演戏,分什么影帝?
“那为何——”
上回孙伍长来,车上全是劫掠的东西。这次王伍长来,所有人都空着手。“他们直接来了南河下村。他们知道孙伍长在哪里失踪的,所以这事注定瞒不住的。他们这次回去一定会告诉他们将军南河下村有问题——说不定说我们要叛国什么的,再将我们一网打尽。依照计划行动。”
苗五用力点头。
苗小妹亲自带队,村中乡勇加上她,一共二十人。其中四人穿着孙伍长等人的衣衫。他们远远跟着,小心谨慎。
苗五虽是村里出名的猎户,但对方是训练有数的士兵,不可小觑。故苗小妹请他们喝酒,降低他们的警戒性。先礼。而后将十三人分散,扮做货郎,扮做乞丐,分散行动。后兵。
王伍长果然不曾注意。
苗小妹走得最近,她看着那群兵闯入邻村,听王伍长笑眯眯道自己从南河下村来,“南河下村已洗清嫌疑,如今,轮到你们了。”
此番,又劫掠了不少东西。
苗小妹依旧带人跟着,直到夜深,王伍长带士兵在野外驻扎。待他们喝得微醺,她才带人杀了出去 。
先礼后兵,不是吗?
杀人。
扒下他们的衣物,用刀砍烂他们的脸,用斧头剁了他们的手脚,割掉他们身上所有能彰显身份的东西,将他们劫掠的东西尽数拉回村子,换上王伍长一行人的衣服,换上孙伍长一行人的衣服,扮做官兵,将尸体藏在车上,拉去乱葬岗。一把火烧光那些军服。扮做货郎,扮做乞丐,溜回村子。
苗小妹原本计划在村中除掉这伙人,但不行,军队的力量不是乡勇可比的。
那么,就制造不在场证据吧!
官兵的确离开了南河下村,还是整整十三个人呢!
一个都不少!
所以此番官兵不见了可不能怪她,不能怪南河下村。
毕竟不少村子的人亲眼两队官兵公十三人离开南河一带。南河一带的居民十分合作 ,丝毫没有反抗之心!
听王伍长说山里有土匪,说不定被土匪抓去杀了呢。
对吧?
黑吃黑罢了。
都是坏人。
只是看谁更坏罢了。
不过是为了生存。
此次后,南河下村的百姓看她的目光中带着敬畏,也带着臣服。
苗小妹坐在猪圈旁看得出神,还真是得感谢悬疑剧呢。望着比之前肥硕了不少的猪,笑了笑。
只要没有尸体。
凭什么说他们杀人。
如何让全村都闭嘴?
只需要让全村成为共犯,一人一刀,所有人都是犯人。
勉强过了几天好日子,“得重病”的苗善文一脸愁容归乡,他险些将小命折在县里。
朝廷没了。
大将军赵爽废帝自立,国号正。朝廷一完,各地举旗自立。县丞造反,杀了县令,称帝自立,国号唐。城外有军队不服,不是被赵爽收编,便是在他手中覆灭。
难怪没有士兵跑来叨扰南河下村。
只因发生了更大的事。
消息传遍整个村子。苗进的哀嚎声惊扰得村中的猫狗四散乱串,他痛斥世道不公,呵斥乱臣贼子,摸出王玉娘珍藏的银手镯送给苗小妹,叫嚣着要苗小妹施法要那叛国之人的性命!以清君侧!
苗小妹:“喔。”
清君侧?她?
“好的。”她一口答应。手一伸:“施法需要东西。对方的生辰八字,从头上拔下来的一根头发,谢谢。”
苗进:“老夫如何知晓!你不是神女吗?”
苗小妹耸肩:“可您是秀才啊。”
苗进:“无知!秀才如何见得天颜!”
苗小妹提高声音道 :“喔。原来如此。哎呀呀,原来见不到天子呢,哎呀呀,我才听说呢。”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她才优哉游哉走了。
李玉环全力安抚夫君,抹着眼睛说苗小妹逼人太甚,苗进却已一跃而起,抓乱了头发从村中穿过,尖叫着,哀嚎着旁人听不清的话,村中精壮男子花费许多时间才将他抓回,他被李玉环困在床上,哀嚎了一整夜。
苗进是秀才,但是是胤朝的秀才,原本可以参加秋闱,没想到国家没了?且不说乱世时各大诸侯会打得一塌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重开科举。就算朝政很快安定,新朝会不会认旧朝的秀才谁也不知道。读书人一辈子就望着得个功名改变命运,苗进自然会疯。
苗小妹想到了自己。
高三时早起晚睡,好不容易考上大学选了个勉强喜欢的专业。做好了充分的计划,大一玩耍,大二起早贪黑好好学习,力争拿个双学位。考研,打工,去全国走走;挣一点儿钱,争取去全世界走走。
结果来到这个世界。
她如今的人生和苗进又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她可以努力忘记过去,适应现在。而苗进却做不到 。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苗善文将苗梦娘带回家好生安慰,连声道之前是自己错了。他又找到苗小妹,先对二人过去的冲突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都是为了村子,都是为了父老相亲,不过是做法略有不同,还望神女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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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妹赶紧见谅。
苗善文让家中长工抬来半新不旧的家私,道神女家过于朴实,神爱世人,也得爱自己。
苗小妹赶紧收下。
苗善文最后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乱兵四起,村中一时间也寻不到一个主心骨。神女开掘水道,阻断乱兵,求雨成功,对南河下村有不世之功,为了村中百姓的性命,还望神女担起责任,训练民兵 。”
好消息:苗小妹活了下来,改变了多看一眼咸鱼就会挨骂的命运。
坏消息:当了民兵队长,她不仅不会练兵不会打仗,当年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
但没关系。
那天,走进苗善文的老宅,苗小妹意识到即便是被废弃的老宅,里正的房子都好出村中大部分人。只因为他是里正。
这便是苗小妹想从苗善文身上获得的东西。
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
获得权力。
什么是权力?
权力就是由获得者来分割资源。
“但这求雨之事——”
啧啧。
又来了。
苗小妹道:“杀了那么多人,老天奶应该感受到了我们的诚意。快下了吧。再不下,我再杀几个土匪祭天?”
苗善文诺诺,干笑了几声便离开。
苗小妹躺在新床,浑身舒坦。
当夜夜深,燥热让苗小妹许久不能安睡。忽听空中一声霹雳,照亮房屋。
一明一暗。
苗小妹听着雷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听雷声后第一滴雨砸落大地的声音。
下雨了。
苗小妹赶不及抒情,没空抱怨未能及时修缮屋顶。她一咕噜翻起身,与张红一道将屋中所有能接水的东西拿至屋外。没人知道这一场雨会下多久,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村中各家各户的油灯都亮了,忙碌的身影在偶尔划过天空的闪电的照亮的瞬间像游戏里的远景NPC。
可每一个人又都活着。
热烈而真实。
“哈哈,老天奶!你果然是女孩子!”
收拾好一切后苗小妹张开双臂迎接大雨的清晰,所有的血,所有的罪恶,都将在大雨中烟消云散。
她就是不同的!
她就是天命真女!
她一定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一些事,改变这个世界!
毕竟,她是被老天奶宠爱的人啊!
雨一下便是三日。
被雨洗涤过的村庄焕然一新,那些杀戮,那些阴谋都在这场及时雨的冲刷下烟消云散,浸泡过的土壤再度焕发生机,探出头看热闹的蚯蚓在小水洼中扭动着身体。路过的村中孩童看见,赶紧就近拿一根棍子或者一块小石头在地上掏一个洞,将蚯蚓埋进去。
有了雨便有了希望。
百姓是最淳朴的,只要庄稼能活下去,自己能活下去,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人。
苗贡生看不透这一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出昏招,给了苗进替代之心。
空中又飞起了绵绵细雨,阳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今年一定是个丰年吧?村民们想。
苗小妹在村中的地位登时拔高,连她杀人藏尸之事也染上了一层正义的高光。那日那句“杀之祭天,便可得雨”更像一把剑深深插入南河下村人的灵魂深处,单是回想便令他们不寒而栗。
这种恐惧最终化作了敬仰,化作了崇拜,化作了顺服。
苗小妹懂了何为“立威”,也知道立威不是为了控制,而是为了走向更好的未来。
18.十八
苗小妹扎好头发、扎紧绑腿,将声音提到最高:“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原地踏步——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你,说的就是你,苗大狗,脚抬起来,想要锻炼好身体,每一个动作都要做到位!继续原地踏步,脚抬起来,对,每个动作都要做到位。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村中有一片晾晒粮食的空地,苗小妹站在之前搭建的求雨台上领操,台下密密匝匝站满人跟着她运动,最大的六十八岁,最小的三岁,男女老少皆有。
苗善文让她当民兵队长,但她不知道该怎样练兵,但怎么锻炼身体还是知道的。不能小看十二年制学生的肌肉记忆。感谢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所有体育老师救她小命。
做完准备运动才开始跑步。
苗小妹本打算先跑步,但村中青壮年要忙农活,要忙着准备冬天的柴火,所以她调换了顺序。
“好,小朋友们,跟着姐姐跑。”
她跑在最前,身后跟着一群乌央乌央、咋咋呼呼的小朋友,她会带着他们围绕南河下村跑步。
不管未来怎么发展,先吃饱喝好身体锻炼好。
跑完一圈苗小妹浑身大汗,喝几口放在竹筒中的凉白开后练习举磨盘。虽然这身体力拔山兮气盖世,但她做过《伤仲永》这篇文章的阅读练习,深知再好的天赋也需要后天的培养。
锻炼好身体再换了衣服下地干活。
苗小妹现在穿的是苗梦娘的旧衣——地主家女儿不要的旧衣服都比她原来的衣服好很多。干农活时可舍不得穿。
风中已有秋意,家中的豆子终于结了豆荚。正嫩,摘下来炒就是一等一的美味。但苗小妹舍不得,豆子彻底成熟后晒干可以保存很久,这点儿粮食得吃到明年秋收。但怎么够?所以得空时她也会和张红一起去山里挖野菜晒干留着过冬。
午饭是两个野菜团子。
吃饭时苗二壮又带半张饼子来找张红 ,还笑眯眯说这是夏春的一点心意,说话时挤眉弄眼,大有让张红回礼的意思。
——这渣男最近装都不装了,点明了想过二女一夫的日子。
苗小妹对此嗤之以鼻恨之入骨。
苗大妹对这个爹爹多少有些感情,况且儿女管不得爹娘,便只当自己眼聋耳瞎。
唯有张红永不听劝,每日梳好头发,还将红纸打湿给唇上点上一分嫣然。
苗小妹也不是没劝过,她甚至给张红讲过王宝钏的故事。
王宝钏苦守寒窑好歹因为渣男消失得无声无息心里记挂着渣男曾经的好导致内心残留期望,新妈你吃了十三年野菜的同时还看渣男带着新老婆吃了十三年肉,这都看不清这人的本质?在您的衬托下王宝钏都不算恋爱脑。
这话说了。
但没用。
眼见两人开始腻歪,苗小妹叼着野菜团子去河边挑水。
竹管制作的自来水管终究不是现代化的塑料,水渠中的水也终究不是自来水,有的堵塞,也有的多处断掉,如今只有两个水管还在运行。幸好连绵不断的降雨让小河恢复了水量,眼下浇灌农田不会有问题。但如果想要保证庄稼能够持续茁壮成长还是得开建水渠。
可那苗贡生将十里八乡的村长里长得罪了个遍,要如何才能开水渠?
如果强行开挖势必会引起村庄间的战争并造成伤亡,现在政局大乱,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遭遇乱兵,人口比什么都重要。
苗小妹认定“以和为贵”“团结就是力量”,可南河一带的百姓似乎都不这样认为,细究起来也不止南河下村有问题,各个村庄间积怨颇深,不会因为她一句“合作共赢”放下仇怨。
打水回家,苗二壮已走。
苗小妹倒头午睡,要吃饱要锻炼好同样也要睡好。
待太阳微微西落,村中的活计基本结束,她又开始练兵。
民兵称作乡勇。
苗小妹村民分为强壮的男人、强壮的女人,身弱的男人、身弱的女人四队。灵感来自于学校分班。
具体的操练交由会一点拳脚的猎户苗五,要学会让会做的人去做而不是自己负责所有事。灵感来源于班委。
操练完拳脚操练棍法,反正村中多的是竹子。
苗小妹与苗五二人站在高处呼喊口令,一声喝令,乡勇们挥拳如风,脚踏地上激起阵阵尘埃,呼喝声震天动地,惊得山中飞禽四散。
但有一个不服管教的。此人叫苗一九,年二十五,是村中的大龄光棍,和他同龄的苗五已经三个娃,比他两岁的张红大女儿十四。张红被苗二壮休后村中人本想给这二人做媒,但张红要名节,死活不肯;前段时日深夜来打扰张红的也是这个苗一九。
苗一九身子骨强健,但懒。每日练兵都来,每日练兵都在混日子,自己不练,还招呼其他人一起偷懒。
若不是苗小妹一句“你们不练等乱兵打进来死掉的就是你家人”不知道要被他带偏多少村民。
苗小妹不是不想处理苗一九,每当她想出手 ,苗善文就会“嗖”一声出现并柔声细语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呢?”、“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过年的。”、“他年纪不大也没个女人,还是个孩子啊!”、“他愿意来已经很好了何必再咄咄逼人呢 ?”
只是回想都好气。
苗大妹曾经问妹妹干嘛不把苗一九揍一顿,打个半死?
苗小妹却说杀鸡给猴看也得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苗善文有句话说的很对:“乡里乡亲”。杀村子里的百姓和杀外面的人所要面对的道德压力完全不同。
没事,她能等,高考都熬得下来,还有什么是她熬不下来的?
要选个最合适的时间杀鸡,才能彻底控制猴子。
练完兵,苗小妹乘着夕阳去找苗梦娘。
不操练拳脚的百姓四散在田地里忙着搭窝棚、扎稻草人。
再过一段时日便可收庄稼了。所以一定要严防野猪和熊瞎子,若是伤了庄稼全家老小的生计都会变得十分困难。
不仅如此,土匪侵扰,官府征收,天公不作美,那一条都能毁掉来年的生计。
如何保护粮食?
苗小妹一时想不到好主意。
一路小跑,借“教导小姐强身健体”为名在苗善文家蹭晚饭,一张饼,一碗汤。
苗善文依旧捻须欢迎。王玉娘今日似乎忍无可忍,便一脚踢在家中的小狗身上:“真是不要脸!成日不帮家里做事就知道吃!家中的牛好歹能耕地!你能做什么,只会吃!”
小狗缩在角落呜呜抗议。
王玉娘各种嘲弄,阴阳怪气。
苗小妹只当自己没听懂,笑眯眯抓了个油果子啃,不不忘火上浇油:“王姨,这狗可以看家。”
王玉娘气急终于直言:“狗好歹能看家,猪好歹能吃肉!您,猪狗不如白吃白喝便罢了,还擅自拿我女儿的旧衣穿!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苗小妹就当自己短暂性失聪,伸手拿了第二个油果子用力咬了一口。只要她不要脸,就算王玉娘用棍子赶她走她也能嬉皮笑脸回来。
“您家这么有钱,让我多吃一口又怎么了吗?我不吃,你们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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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啊?”
只要她不要道德,她就可以道德绑架所有人。
吃饱,鞠躬谢谢王玉娘“款待”,一溜烟去找苗梦娘。
混吃混喝是一个目的,最重要的是苗善文家有很多书。
苗小妹看不见未来。
但她在21世纪时看见过一段话:当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就去看书,就去运动。
运动容易。
但这个年代的书很贵,苗善文宁愿她每日来家蹭午饭都不愿意出借书本。
那就在他家蹭书呗。
话说得响亮。
翻开线装书的第一天,苗小妹才意识到“感觉能看懂”和“能看懂”是两个概念。能读21世纪书本上的古文与读懂标准古代线装书有天壤之别。她本想请教苗进,苗进闭门不见——胤朝覆灭后苗进自觉前程无望,多日连门都不出。
苗小妹便想请教与苗善文一道回乡下的苗家次子苗安,苗安看见她便拂袖离开。苗善文家如今只有长子苗平还在县城,因为苗善文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幸而苗梦娘读过给孩童开蒙的书,认识六百个字。先由苗梦娘教她,搞清楚汉字造字的基本规律后苗小妹转而教苗梦娘。
读书,回家。
回家前顺便问问明天吃什么。如果有好吃的她早点儿来。
王玉娘怒骂:“不要脸!”
苗小妹赶紧冲她做了个wink,再来个剪刀手:“谢谢夸奖: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才不是。
一开始让她来吃饭的是苗善文。但从第一天就出面赶人的却是王玉娘。这个以夫为天的年代王玉娘怎么敢违逆苗善文?
苗善文自己做好人让妻子做坏人。
那她就不要脸到底,直到逼出苗善文。
开心。
回家时明月高悬。
村中只有一个以明月为名的女子。
该说不说还是秀才有文化,村中的其他女孩名字大都是苗几娘苗几姑,“几”是数字,是她们在家中的排行。另外的女子的名字大都是苗数字加数字,数字是出生日期。比如苗一二这个女孩出生在正月初二,苗一九那个男人出生在正月初九。
苗小妹便又一溜烟跑去苗进家,翻过后院院墙,再穿过被大黑狗把守的后院小巷,大黑狗嗅到苗小妹的气息摇着尾巴迎了上来,在她手心一个劲蹭——苗小妹积极向小偷学习,想要偷人、呸!想要多交一个女朋友、不是,又不是搞CP,应该是想要多交一个女性朋友就要先和她家的看门口打好关系!
苗明月屋中亮着灯。
苗小妹敲了两下窗:“是我是我还是我,少年英雌苗小妹!要不要我给你讲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讲扈三娘大败宋江也行啊?”房中无声,她便从怀中摸出准备好的小纸条,卷成卷,舔了舔手指头准备在窗纸上戳一个洞,窗却开了一道缝。
说话的女子声音温软,让人听之如沐春风:“别戳了,窗纸也是要钱的。”
苗小妹:“小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的……”纸卷一递,她睁大眼想瞅瞅人长啥样。
窗户一关,这一次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被苗进养在深闺中的女孩,至今村中人不知道她的模样。
“小姐姐,我走啦,明儿再来看你。”
摸摸大黑狗,翻墙,跑步回家。
睡觉前先做一套广播体操。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打起精神,再做一次!”在还有资格享受宁静生活的时候,苗小妹一定会好好享受。
19.十九
最后的蝉用全部力量嘶鸣时,天气便渐渐凉了。那场大雨后南河一带风调雨顺,庄稼垂下沉甸甸的头对土壤说着谢谢,再过一段时日便可以收庄稼了。
泉村里正张明泉坐在葡萄树下望着庄稼地一脸满意,他头顶是葡萄架,今年葡萄颗粒饱满,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犹记得早逝的幺弟生时最喜欢葡萄,病逝前三日还扳着手指算时间,忧心还未吃上今年的葡萄便要踏上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茫茫然永不见边际的科考路。那时张明泉怜惜幺弟为科考忧心劳力,如今回想,警觉那种费心劳力竟也是一种幸福。
想到欢喜处,拿起幺弟使用过的毛笔细细抚摸。
想到悲伤处,小心翼翼搁下笔,生怕毁了幺弟握笔留下的痕迹。
想到愤怒处,他起身朝南河下村方向,重重啐了一口。
南河下村村名苗姓居多,可“苗”不是本地姓。
村中长辈说百年前南方动乱,苗姓长者厌恶战争,又仰慕汉文化,便从南方迁移至此。
若不是南河一带百姓收留,何来的苗贡生?又如何保得住苗家百余人口?偏是这个苗贡生,一句诅咒之言便要了他幺弟的性命!
此仇不共戴天!
今年更是旧仇叠了新恨。
只因南河下村冒出个“神女”,不知用了什么邪术盗了他泉村之水!如今虽降了雨,风调雨顺,但害弟之仇,夺水之恨怎可忘?!
更可笑的是南河下村都说那及时雨是神女求来。可笑。那混世魔女若有求雨的本事怎么不结束乱世?怎么不登基称帝?不定还能位列仙班,德成正果!
可笑。
一点儿运气罢了,那混世魔女居然有胆子凭借“求雨”几次三番跑来泉村叨扰吵闹着说要合作?说什么想要连通泉村与南河下村的水渠,她哪来的脸!
“Hello!张明泉小爷爷,我苗小妹又来啦啦啦啦啦啦!”
听见那脆生生的女孩声音,张明泉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头疼欲裂。又来了!又来了!那混世魔女又来了!
这是第几次了?九次?八次?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可那混世魔女脸皮实在太厚!居然挨家挨户找他,若碰巧撞见那户人家在吃饭,便自行去伙房找碗筷坐下便吃,若那户人家动手揍她,她便跑;若那户人家开口骂她,不管骂得再脏,她都能笑眯眯分析对方使用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单句复句多重复句,还有翻译成鹰文应该是什么。
鹰文……还兔子文呢!
“张明泉老先生,How are you!”苗小妹“啪”一声出现!
张明泉没好气恨了她一眼。
苗小妹轻拍嘴:“不好意思,习惯了,又开始说英文了。”
“哼,下次记得说兔子文!”
“嗯……如果从鹰和兔子的角度来说,我们平时说的就是兔子文。”
“胡言乱语!有辱斯文!”
一屁股坐下,苗小妹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照旧慢悠悠说起连通水渠之事。
“您老上回说我没有仔细勘察就开始胡言乱语,这次我准备十分充分。”
她从怀中摸出泉村与南河下村的手绘地图。
“看水渠前我们先看时代背景。现在政局乱得一团糟。您也听说了吧,驻守的将军杀了称帝的县令自己当上了皇帝,结果自己又被手下杀了,手下称帝,好像那手下最近又被自己的同事给宰了,同事称帝,听说县城名字都改了好几次。这群人现在打来打去,等秋收到时肯定会疯狂征兵征收赋税——虽然我没见过但我读过《石壕吏》。老先生,南河一带共2166个人,其中符合征兵条件的男性822人,这里一定会成为重点征收地区。粮食可以藏,但除了联合我想不到别的应对征兵的办法。”
张明泉瞪眼道:“女人懂什么!为人子民就应从军,就该为国效命!为国献身!”
“道理是这样的,当兵便是为了保家卫国,有国才有家。但皇帝已经换了四个了,谁知道哪天会冒出第五个。这时候当兵是护卫国家保护百姓吗?不,是为了满足统治阶级的私欲。凭什么用自己的命博别人的未来?”苗小妹一字一顿,目光坚定:“我可以献出生命,但一定得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
张明泉一怔,看向苗小妹的目光略有变化,却又很快恢复成一贯的高冷,挺直背,一脸骄傲。
苗小妹一直觉得张明泉像只骄傲的开屏的孔雀。别的孔雀开屏是为了求偶,这只孔雀却是为了吓退敌人。
谢谢,有被笑到。
但没有被吓到。
她继续进攻。
想要对抗乱世最大的办法就是“联合”,但南河一带各村之间皆有积怨,尤其是南河下村与泉村,巴望南河一带各村落间联合,这两个村子一定要先合作。让整个南河一带都能看见他们合作的最佳办法就是修建水渠。
“我知道您在气什么,但人得往前看,不是吗?”
茶盏重重砸在地上 。
张明泉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苗姓的一百多年前就不是南河下村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乍一听是这么个理。但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都一百多年了,这支你们所谓的外姓早已和你们从小聚居变成大杂居了。好了好了,我们继续说水渠的事。”
苗小妹测量过,两条水渠之间最近的距离差不多一千五百尺,听起来似乎不难,但这个工作量没有包含清理原来的水渠。清理加重挖,工作量在一万尺以上。
“村里人说南河一带冬天会下雪,偶尔雪还会很大。我一直以为生长竹子的地方一定不会下雪呢。哈哈。下雪说明土壤会被冻住,冬天挖水渠就会很麻烦,但是开春就要使用。过段时间秋收,秋收到冬天有段时间,正好可以挖水渠。”
张明泉忍无可忍:“滚!挖水渠!告诉苗善文那个鳖孙!让他带苗贡生的牌位过来!让我泉村一人踩一脚!让他给我小弟的牌位磕头!让他当我小弟的孙子!老夫便原谅他!”
得,又没成功。
苗小妹告辞。
走前:“老先生,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
“好的,谢谢老先生允许我讲。老先生,困住你的不是苗贡生,而是你自己。苗贡生虽说嘴巴上没个把门得罪了很多人,但他要真有一句话杀人的本事他留在南河做什么?他就该进京城当皇帝啊。”
“居然说这种话!你大逆不道!”
苗小妹摆摆手。可别拿大帽子压她。“大不敬”?全国上下皇帝换了没十八个也有八十个吧?学苗进搞什么愚忠呢?
“良禽择木而栖,人也应该选一个明主,而不是困守在旧的制度里。走啦,老先生,下次见!”
要坚信只要脸皮厚,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水渠挖不到!
张明泉望着苗小妹离开的背影。纤细,瘦弱,穿着草鞋,花裤子,花衣服,两条长辫子甩来甩去。
毛丫头一个,怎么说得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可……虽说大逆不道,但字字句句都为南河百姓。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胡闹!”
一个混世魔女,算什么主!他一个乡下老头,算什么臣!胡思乱想!
再抬头时,苗小妹已跑得不见踪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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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妹一路奔向村外,一直等在原地的苗五见她这次又铩羽而归忍不住道:“神女,何必与那老头纠缠!不就是水渠,单挖一条便是!”
苗小妹立刻否决。
单挖需要耗费更多的人力,还需要花费时间应付其他村落的百姓。留下时间精力练练乡勇应对征兵收粮不好吗?她不过挨几句骂,有啥大不了的?和网络骂战有得比吗?
挨骂是小事。
生存才是大事。
“下一回小的和神女一起去?帮你挨骂?”
“别,挨骂这种事去一个就行了。苗善文都不去,你去干嘛?”
苗五一脸钦佩地望着她,许久才道:“小的总觉得神女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苗小妹不置可否。
大事业?
和南河一带的百姓一起活下去,平平安安活到老便是大事业。
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她带着苗五沿着南河一路往下求见村长里正,简单阐述藏粮联合的想法,如果撞上对方正在吃饭就赶紧找碗筷,不给碗也行,折四根棍子就是两对筷子。
“别在意,我俩就对付一口。”在众人的怒目中苗小妹夹走了最大的那块肉。
当然会生气。
但各村都知晓她天生怪力还是神女,也曾亲眼看见她徒手劈石,单手举磨盘,也不敢太过造次。
这一刻,唯有一本书能概括苗小妹的心情——《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一圈下来天色已暗。
南河上村今日表明了态度,只要泉村同意开挖水渠,他们就同意联合。
懂了,泉村就是投名状。
“神女,要不咱们趁乱绑了张明泉的小孙子?再伪装成从歹人手中救回?”苗五问。
苗小妹立刻否决。
她不想当人贩子。“尊老爱幼”作为中小学生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已经刻入她的骨血。
如果非要走这条路……
“张明泉家有没有身强体壮的儿子?”
“神女,儿子不好绑。要绑也该绑女儿。”
苗小妹再度拒绝。电视剧她还是看过的,在这个年代“女孩被乱兵绑走”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没发生任何事也可能被荣誉谋杀。真要绑还是绑男人吧。她承认自己流氓,但她现在还不想当坏人。
“神女,你果真与众不同。”
“啧啧,别。我害怕你下一句就是‘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回村,先去苗善文家找苗梦娘,看书,学文化。她今天的经历让苗梦娘很是羡慕,她也想去,可一日走遍南河需要很强的体力,她自幼养在深闺脚力不足。
“脚力什么的练一练总会好的。明天找点儿起床和我一起做操。”
“爹爹不许。”
“小姐姐,你在家听你爸的,出嫁后听你男人的,从不自己思考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算真正活过吗?”
苗梦娘不言,整个人缩在阴影里不声不响。
苗善文忽令长工来请苗小妹,说有要事商量。他难得流露愤怒,狠狠责骂苗小妹背弃祖宗,竟有与泉村人和解的念头!难道忘记了这些年在泉村吃的苦头了吗?
苗小妹白眼:“首先,那是你祖宗不是我祖宗,我没有乱认祖宗的毛病。第二,这破事是你祖宗惹下的,整个村子陪着一起受罪。最后,是姑奶奶为了整个村子帮你擦屁股,麻烦你态度好一点儿,谢谢。”
见她态度强硬,苗善文立刻换了一张脸道:“神女误会了,老夫并非责问,只觉神女不应屈尊降贵做这种事。神女天赋异禀,自应有更好的前程——烦请神女,登基称帝。”
20.二十
苗小妹:“哈?你说啥?再说一遍?”
她耳朵出问题了?
苗善文微微含笑,眼睛眯成一道缝,躬身拜道:“烦请神女,登基称帝。”
“呵呵……理由?”
苗善文捻须,一脸沉重道:“如今政局大乱,纷争不歇,南河下村百姓不知何去何从,神女您既接受神的教诲,眼界自然与我等不同。望神女挑起重任,带领我南河下村百姓走出南河。村中百姓自会拥护您荣登帝位!”
苗小妹嘴角抽了抽。
没听错,真是请她“登基称帝”。
可南河下村算上苗五才出生几个月的女儿一共166人,靠这166人将她推上皇位?
——那估计得让村民先修仙。
可苗善文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件事?
人不会脱口而出自己从未想过的事。
苗小妹懂了。
苗善文自己想登基当皇帝。县里都换了四个皇帝了——这个数目还是传到南河下村的数目,具体换了几个说不定县里百姓自己都说不清楚。
都说乱世出英雄,英雄出草莽。有几个男人没有英雄梦呢?
苗善文也不例外。但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一个不小心别说自己的项上人头,全家的人头都保不住。
所以他将她推上高处,让她帮他冲锋陷阵,他在后面等着摘果子。
这老男人解决问题的思路永远是找人帮自己挡枪。
苗善文自以为装得不错。
但这一次他装得完全不符合人设。一个将女儿关在家中十几年的古板小老头能这么大度还主动地将女人推上皇位?
呵呵哒。
狡猾的老男人。
还不如张明泉那个小老头,喜怒哀乐一眼就看得透。
苗小妹忍住嘲笑,用尽全力挤出考试结束后查成绩的惶恐,又捂着脸颊故作娇俏——没装好,有点儿人格分裂。
“啊呢呢,里正大人你胡说什么啊!我一个弱女子,在这个男人为天的世界里只配当男人的附庸,哪里配称帝啊,喔呵呵呵……”这台词太反派了。
苗善文爽朗大笑:“神女说笑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没有女子,哪里来的男子?”
得。
居然开始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了。这是想做什么?王位谦让制?
哪能让他如愿?
苗小妹一脸谦卑:“不不不,里正大人,我这个女子的确不如你这个男人。称帝这种事还是您来,我这种小女子只适合呆在家中绣绣花什么的。我有一个好主意,不如我们搞谶纬吧?”
“神女……何意?”
“咳——我是说先钓一条鱼,再在鱼腹中塞一张布条,上面写‘大善兴,善文王’!”
她握紧拳,目光炯炯,一脸正义。
快,苗善文,赶紧顺着杆子向上爬吧!
苗善文目光微变。
他紧紧抿唇,目光却暴露心中的所有欢喜。他唇角抽了抽,似乎就要大笑出声,却还是努力收敛,躬身道:“不不不,神女太过自谦。您能抬牛,能求雨,自不是一般女子。”
苗小妹撇嘴,这男人装什么装。
那她就陪着演呗。
“哎呀呀,小女子再不是一般女子也是女子啦,女子只能屈居人下。喔呵呵呵呵,还是您,堂堂正正,身正影不斜的里长大人才有本事一呼百应呢。哎呀呀,您看这月亮多圆啊,哎呀呀,天好冷啊,怕是要下雪了呀,喔呵呵呵呵。”
出门听见蝉鸣声喧嚣时,苗小妹觉得自己真像个神经病。她照样翻墙去找苗明月说起今天与张明泉你来我往的争吵,顺口说有人想要她称帝。
苗明月难得开口道:“胡言乱语,女人怎可称帝。”
苗小妹:“我说我不行是基于现实情况。百人造反称帝不是没有可能,但前提是那百人除了造反没有别的生路。如今南河下村活不下去了吗?不是好好的吗?这时候谁造反谁完蛋,疯子才拖着整个村子一起死。但——女人可以当皇帝。比如武则天。今天我给你讲讲武则天的故事?”
苗明月嗤笑:“到底是话本故事罢了。”
苗小妹想说武则天是真实存在的。
但这是个架空的世界,或者说平行空间。
她所学习上下五千年历史在这里皆是虚妄。唯有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才是真实。
所以这个世界是没有则天皇帝的。
苗小妹忽然没了聊天的兴趣,翻墙准备离开,走前却又道:“但是,说不定呢。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谁说在这个架空的世界就一定不会出现女皇帝呢?
她坐在墙上看着天空,繁星若织,风中的热力与之前相比减弱了许多。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健壮有力,将手臂伸向黑暗,依旧是触摸不到的未来。
直到凌空一声哨响。
乡勇发现了野兽。
因为要保护庄稼,农田中一直有百姓换防值守,不分男女老少。守卫庄稼就是守卫身家性命。
发现小兽自行驱赶便是,一旦发现杀伤力较大的野兽便发射信号召唤村民捕猎。
信号弹是从之前的士兵身上搜出来的。村里的工匠略微改制变成了南河下村专用的信号枪。平日脑袋沾枕头就睡熟的村民听见信号声便一跃而起抓起农具冲出门。
苗小妹一跃而下,撒开腿朝声响方向一路狂奔,顽石透过鞋底磨薄的草鞋硌着她的脚心,她却浑然不觉。
脑中只有一句话:有野兽了!
那是野兽吗?那是肉啊!想想都流口水!
“猪骨头汤!红烧排骨!我来啦!”
闯入村庄的农田的是一头肥大的野猪,浑身粗硬的毛,后背鬃毛倒竖,露出的长牙上沾着血迹,蹄子刨土,鼻孔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夏日本名不会出现液化现象,苗小妹却感觉野猪鼻孔中喷出了白色雾气。
苗五带着六个乡勇紧握农具将野猪团团包围,大都才从床上爬起,不少人都衣衫不整,脸上都带着兴奋却又惊恐的神情。一名妇人举着火把站在高处,高声呼喊同伴。
苗小妹抱起磨盘闯入,短暂驻足思考片刻,又将磨盘丢了出去。
她本计划一磨盘砸在野猪头上,但担心砸坏猪脑花——她好久没吃烤脑花了!得珍惜!
而且没放血的猪肉不好吃。
所以该用什么兵器?她一时没了方向。
围聚的村民越来越多。
苗五一声喝令,让才赶来的村民丢掉农具,换上将一头削得尖锐锋利的长竹竿,手拿长竹竿的村民依旧围成圈将野猪困住,原本握农具的村民也丢掉农具拿上长竹竿重新加入。
苗小妹不解其意,也有样学样抓起长竹竿混入村民中。
面对竹竿密密匝匝的包围,野猪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目光猩红,绝望又愤怒的嘶吼撞得苗小妹的鼓膜嗡嗡作响。
“刺!”苗五一声令下。
乡勇们跨步朝前,用手中的竹竿奋力刺向野猪。有人顺利刺中有人落空,刺中的也不会对野猪造成太大伤害,只会让野猪更加愤怒。愤怒令猎物失去判断力,它在包围圈中嘶叫,翻滚,咬住其中一根竹竿撕扯想要冲出包围圈。
被咬住竹竿的村民惊慌尖叫,慌乱的目光不断望向苗五。
苗五又一声喝令:“围起来!别放这畜生出去!”
包围圈更紧,竹竿刺下的频率越来越快。野猪被无数锋利的竹尖死死包围,不管它冲向哪一方都会有无数锋利的竹尖刺得它鲜血淋漓。
它依旧想要冲出牢笼。
村民根据它的行动不断变化阵型,不论它如何挣扎,都跑不出村民的包围。
苗小妹也学着用手中的竹竿用力刺向野猪,锋利的竹竿尖穿过野猪厚重的皮毛刺入血肉,那一瞬间她感觉一股兴奋的气从胸腔传入大脑,兴奋得浑身都在发抖。
野猪浑身是伤,渐渐不动。
村民们却没有兴奋大叫,他们望着苗五,苗五拔出腰间的短刀,微微躬身小心靠近,戳了戳,确定野猪的确精疲力竭后眸子一亮,锋利的刀尖直朝粗壮的血管而去!
刀尖刺入的同时,野猪忽然暴起!张开沾血的大嘴,獠牙直朝苗五腹部!
在众人惊慌的叫声中野猪却忽然动弹不得。
苗五也从惊恐中缓过神,才看见苗小妹那双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狠厉的光。
“快!”她一声尖叫。
电视剧中常说除非彻底消灭敌人,否则一定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苗小妹一直死死盯着那头野猪,苗五看见是猎物的奄奄一息,苗小妹看见的却是猎物眼中流露的凶光——那是对生得渴望。
困兽莫斗。
若要斗,不死不休。
那一刻她没有多做思考,只快步朝前大跨步骑上野猪的后背,抱住它的脖子朝上狠狠一掰!
回过神的苗五用手中的刀划破野猪的脖子。
血溅了苗小妹一身,她甚至感觉口鼻都被血狠狠糊住,却听见村中妇人惊慌大喊“快接住血!流光了太可惜了,那是可以吃的!哎呀呀,太可惜了!”
这话在21世纪简直像精神变态。
欢呼声,雀跃声。
妇人们磨刀霍霍,准备天一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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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野兽剥皮剔骨。
苗小妹从野猪后背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开始心痛沾了血的衣裳。
“神女。”苗五跪在她面前。“谢神女救命之恩!”
“小事小事,你只是轻敌了。我得谢谢你,在你身上我学会了很多 。”
苗五今天用的战术是用短暂却又微小的伤害消耗野兽的精气神,也就是消耗战,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等野兽彻底瘫下后再施以强大的攻击,一战定乾坤。最重要的,不要看见敌人偃旗息鼓就认定自己已经胜利——最可怕的反扑往往是对手最后的拼死一博。
学会了。
学废了。
披衣目睹这一切的苗善文笑道:“神女,你便是天命之人。”
苗小妹同笑:“您才是呢,里正大人,从你家出来就撞上野猪,您才是天命之人呢,喔呵呵呵。”
肥大的野猪足够参与捕猎熬煮的村民每一户分一碗肉汤。
苗进家的男人虽未来参与,但他娘子李玉环帮着洗了下水也分到了食物。清洗下水时她含泪说起家中的男人,苗进每日在书堆中沉睡,睡醒了便哭,哭累了便睡,呼唤着胤朝。儿子苗汉林自也毫无精神,每日翻着书,呼唤着胤朝。女儿本就养得尊贵,自幼连门都不曾出过。此种时候也帮不上忙。说到伤心处又抹起泪来。
“以前没出过门现在也可以出门啊。”苗小妹说。
李玉环怒道:“那不行!我女儿矜贵,出生起脚几乎没有沾过泥地!将来是要嫁好人家当主母的!”
矜贵。
矜贵得像月薪几千的普通工薪阶层供养孩子上十万一学期的贵族学校。有种淡淡的撕裂感。
肉汤真好喝。
劳动人民最光荣。
唯一没分到野猪汤的便是苗一九。只因他是唯一一个没出力的。
他不满,叫嚣不休,但全村无人理会。
翌日,照样练兵。
极难来练兵场的张红绾发,涂唇,端坐在一旁看着练兵场上的苗二壮,目光娇羞。
苗二壮现在的娘子夏春坐在另一侧,像护食的母鸡。
再看苗二壮——平平无奇。并非影视剧凸显男主美貌的“平平无奇 ”,就是单纯平平无奇。
苗小妹眼不见心不烦。
“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苗小妹今早对张红说:“您只看得上他纯粹是因为村里男人太少,选择太小。但新妈,离过婚的前夫就是被嚼过又被吐出来的口香糖,你就不想尝尝新的口香糖?”
张红回复:“糖那么贵!你居然吃了就吐了!”
鸡同鸭讲。
渐渐懒得再讲。
“第一节,伸展运动——”
“神女!神女!神女!神谕来了!”过去每日都来从未迟到的苗一二捧着一条鱼欢欢喜喜朝苗小妹跑来,她平日种地,偶有空闲会去河边打鱼。今日打了一条大鱼,破开鱼腹发现一张布条,上有红笔写的字:“大善兴,小妹王。”
苗小妹无语。
苗善文你就不能多改几个字?
还是舍不得朝“大善”这个国号?
苗善文也在村民的惊呼声中选了个最合适的时间出现,一脸钦慕,率先行礼道:“天命啊!这就是天命啊!微臣拜见女帝!”
村中百姓面面相觑。
唯有苗五一脸激动,拽着全家就开始行礼。
“这个村管事的是谁啊!”人群外,一阵咋呼呼的喝令。
当人群让开道路,百姓皆惊。
来了一群兵,约百余人。各个凶神恶煞,为首的那个面上有三道毒虫般盘踞的伤疤。
这群人的气质与之前的两个伍长截然不同。
杀气。
无需一字便流露在外的杀气。
无需像孙伍长王伍长那样自报家门,这位李都尉只需一眼,苗小妹便能感觉到他与他所带的这群人是正规军、不知上过多少次战场的杀人如麻的正规军。
李都尉从苗一九手中夺过波速,抓起那张纸条看,眸光一扫,像一匹狼觅食的野狼,原本爱说爱笑的村民在他目光的扫视下寒风中的麻雀般缩起脖子哆哆嗦嗦。
李都尉冷声道:“陛下前日才登基,今令我等探访过度周边村落,登记人口,不曾想竟有人造反!”
苗一九一喜,穿过人群指着苗小妹道:“是她,就是她!是这个女人想要造反称帝!”
如果不是知道是架空,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现在手中一个兵都没有,苗小妹还以为自己叫赵匡胤,现在正在经历陈桥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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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李都尉斜眼瞄了一眼苗小妹,哼了一声,便将目光挪开,用兵器尾端挑起帛书丢去一旁,“谁是里正?”
还真是一个字都没说就让人觉得骂得好脏……
但苗小妹一直认为万事大局为重,小命为重,被轻视是小事中的小小事——如果没有神经病搅局。
苗一九不依不饶,追着李都尉说苗小妹单手举起耕牛,一跪天便下雨,一脚踹通泉村到南河下村的水渠的丰功伟绩。
苗小妹无语。
苗一九这人的人设倒是挺稳定。完全符合她对贪吃懒惰唯爱酒桌上吹大牛的某些男人的固定印象。他故事编得很好,但她要有一跪就下雨的本事还在南河下村种什么地?她为什么不去京城当国师吃香喝辣?
苗一九这二百五不如照实说对她杀伤力大。
送上一个呵呵,苗小妹开始演。
这种时候一般女孩应该是什么反应?
苗小妹泪眼朦胧,身体微微颤抖,不安地咬着手指,神情恍惚不安。“我、我、军爷、我、我没有……”
李都尉瞄了她一眼,看不出神情,转向苗一九时反而怒了,重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又一脚将鬼哭狼嚎的苗一九踹远后便径直朝苗善文去。今日前来是为了为新朝统计人口,征收赋税,可没空闲浪费在孩童的游戏上。
那张帛书写的若是男人的名字倒可追究几分,一个哭哭啼啼黄毛丫头称王?不过是孩童的游戏罢了。“听说村中有位秀才,请他出来一道商量。”
苗善文点头哈腰。
李都尉说起苗小妹:“你们村中的小丫头很有趣。”
苗善文捻须长笑,一脸歉意:“军爷莫怪,莫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请,这是今年的新茶。”他素来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几人进屋后苗小妹抄小路找到苗五让他处理苗一九,若李都尉的队伍中有人询问便说苗一九是疯子。如今这惹事的玩意儿已被李都尉踢得站不起身,吓得像棵狂风中的小树苗,应搞不出什么乱子了。
苗小妹从苗善文家后墙翻入潜入苗梦娘闺房,在其协助下从牛棚绕去堂屋后,用大背篓盖住自己,藏在几摞柴火的缝隙中细听。
李都尉说如今的县城改名为留县,意为留住百姓,留住生机。如今的皇帝姓张,建大周政权。迄今登基不到三日。前几月县城里征战不休,皇位轮流坐,如今政局已稳,新皇虽有轻徭薄赋恢复生产之心,但接连几月的战事令军力,民力严重消耗,需征兵,也需收粮。
苗进声音细弱,带着浓浓的疲惫。“我这秀才——”
李都尉声音铿锵有力:“秀才老爷切莫担忧,陛下常说自己是胤朝的官员,本应效忠胤先帝镇守边关以副将身份抵挡奚莫人,不曾想县令、县丞、大将军、主将接二连三叛变背叛胤朝先帝!陛下为清君侧全力斩杀叛军!但——哎,朝廷,已不是朝廷……”
房中男人一阵阵叹息。
李都尉继续道:“陛下曾为人臣子,也觉称帝不妥,但若不是陛下还有谁能保存胤朝的余光呢?!陛下不得已称帝,只求光复胤朝。故下旨令善待胤朝读书人,进士,贡生,秀才皆不变头衔,不改身份。小人还需尊称您一声秀才老爷。”
只听苗进声音颤抖:“陛下他真的,真愿善待我等?”
“那是自然。”
啧啧。
苗小妹听得想要鼓掌。
这新皇帝真会收揽人心。估计明天苗进又会变成一只骄傲的孔雀。从李都尉的话语推断,如今被称作留县的县城已经死了四个皇帝,如今这位“轻徭薄赋”的是第五位。从李都尉的行为举止看这位新皇真心想做些事情。
那就有些奇怪了。
连换五次皇帝一定会造成相当大的兵力损耗,怎么现在才跑来谈征兵征收赋税的事?
房中几人正好说起赋税。
皇帝轻徭薄赋,普通百姓十税一。依照规矩,贡生后人、当朝秀才都可以少交赋税,苗进十五税一,苗善文上有贡生先辈,自己还是里长便手收二十税一。没有最低征收点。
乍一听很好。
乍一听。
细算问题很大。
用现金来举例,赚一千块钱的南河下村百姓得上交一百,赚一万的秀才交六百多,赚两万的苗善文交一千。
但赚一百的苗小妹也得上交十元。
苗小妹记得课本上写中世纪百姓过得很惨,因为教会收取什一税,收成的十分之一必须上交教会。什一税也是十税一。这样还算轻徭薄赋?
难怪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
苗小妹读出的另一个讯息是:新皇在拉拢乡野地主,所以对家中有余钱余粮的地主尽心尽力,对百姓十分苛责。
其目的应该是保证之后征招服劳役、兵役时更加顺畅。
果然听李都尉道:“同样,服兵役之事……”
苗善文大笑:“自然自然。但尚未秋收,恐怕——”
李都尉:“无妨,来年春日再来也可。冬日不好动土。”
几人畅快欢笑。
苗小妹欲走,却听李都尉忽然问苗进:“村中有个叫苗小妹的丫头。此女如何?”
苗小妹差点儿原地跳起。
好阴险狡诈的男人!
之前看似不追问是因为知晓苗善文不会说实话!但苗进当时不在场,许多事都不知道,这家伙和二苗根本不是一个段位啊有木有!
苗善文似乎呛了水,咳嗽了几声,连连笑道失礼。
可苗进却听不懂他的暗示,直言:“神神叨叨,疯疯癫癫,自称神女,每日在村中练兵,动不动说得了神仙的预示,听娘子说前几日此女还杀了一头野猪!”
苗小妹被笑到了。
还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她小心翼翼离开,待穿过牛棚一路狂奔翻墙离开,顺手捡了一把小石子招几个孩童蹲在地上玩。脑神经疯狂转动。果然片刻后便听士兵召她去苗善文家中“小聚”。
没当上刘邦,先吃了鸿门宴。
苗小妹被两个士兵请进堂屋。堂屋正中悬挂大儒画像,画像前摆桌,桌两旁各放一把椅子,是上位。但只坐了李都尉。
苗善文这个主家与苗进分坐中位。
“坐。”李都尉一挥手。
小脑筋一动,苗小妹一屁股坐在空出来的上位,一条腿蜷缩上桌椅,另一条腿悬着晃啊晃,双臂上桌托着脸颊望着李都尉笑眯眯道:“军爷,咋啦?”
李都尉上下打量她,比之前毫不在意的目光看起来略微多了几分敬意。
谢谢。
苗小妹这一刻真不想要。
“听说你练兵?”
“啊呢呢,军爷的消息好灵通啊,一起吧,军爷!”她笑眯眯,拉起李都尉便来到平日的练兵场。
苗小妹爬上最高处振臂一挥,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乌央乌央地围聚了过来站好。苗小妹和一样一提高声音:“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原地踏步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还没做到第三节,便听李都尉忍无可忍的呵止声。他怒目苗进。又问苗小妹这神神叨叨的“体操”从何而来。其中一个小孩道:“神女说是做梦梦的。”
“神女?”李都尉眯眼。
苗小妹洋洋得意一甩头:“没错!因为我能听见上天的声音,昨日上天给我讲了个故事,一个叫媚娘的女人最终称帝,然后……都尉,你不听了?”
李都尉转身向苗善文道:“关于赋税之事,征兵之事还请里正多多费心。”
“好说好说。”
两人闲聊,苗小妹微微松一口气。
“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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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善兴’的‘大善’是何意?”李都尉忽问,问话时朝前逼近,凶意毕露。
厉害。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一招虚虚实实玩得十分顺溜。
苗小妹笑得比谁都开心:“当然是‘善良’了。里正大人教的。他名字里‘善文’的‘善’就是这个意思呢。”
她希望李都尉能懂她的意思,却也希望他别懂她的意思。
但苗善文应该能懂她的意思 。
李都尉目光缓缓转向苗善文,微微眯眼,杀意弥漫,他带来的士兵立刻散开将众人团团包围。
猎兽。
就像那晚抓野猪。
苗善文前额滚落汗珠。
李都尉却大笑道原来如此,又叮嘱一番粮税兵役之事才带军离开。离开前认真打量苗小妹,警惕,但见是个女孩便又缓缓放下心来。
苗善文愤怒不已。“神女怎可出卖老夫?”
“这算什么出卖啊……这是我那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一次被苗一九出卖。苗小妹便装作对状况不解的小女孩。
第二次被苗进“出卖”。
她坐上位是为告诉李都尉她还不懂事。
这个时间大人都在田里干活,没有成年人确定站队的位置,小孩子们一定会站得乱七八糟,“练兵”自然乱糟糟。李都尉是老兵,不会将“军容”都一塌糊涂的“军队”放在眼中。
李都尉看轻她是个女孩,她便讲武则天称帝。让其确定她就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最后将“大善”与“善文”联系起来。
这是一步险棋。
她特意说错字意,说“善文”的“善”不是“善于”而是“善良”。就算追问也不过是孩童的胡闹罢了。
意为:这可不是谋反,不过是黄毛丫头说错话被人误会。
她希望李都尉能懂她的意思,却也希望他别懂她的意思。
但李都尉很聪明,立刻明白。
故令士兵围聚,掏出兵器虎视眈眈。苗善文被吓得大汗淋淋,李都尉便放下心来——此种人怎么有本事谋反?
那么便是误会。
苗善文听罢,张口结舌。
苗小妹正色道:“里正大人应该明白了吧。现在谁称帝谁是众矢之的。也就是俗话说的枪打出头鸟。所以别干蠢事了。还是先告诉村民赋税的事。”
苗小妹本以为村民面对粮税会十分愤怒,没想到众人都很欢喜。
张红说胤朝曾有一段时间收五税一的粮税,加上给地主苗善文交租,给土匪的“孝敬”,留下来的不过一半,她每日采许多野菜才能勉强养活自己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如今除开粮税与各种税,居然能剩下七成粮食,今年应该好过了。
苗小妹听着张红的欢喜,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事照旧。
苗小妹找到苗五请他去留县卖皮货时帮忙打探消息。越早越好,但得小心别被抓去当兵。实在不行就装扮成跛子。
苗五好奇:“神女,不是说来年再去服兵役?”
“嘴上说的终究是嘴上说的,实际的得亲眼所见才行。你早去早回,千万小心。”
皇权这种东西素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李都尉为什么不杀了南河下村所有人邀功?
所以苗小妹需要留城的具体情况。
“神女真是为百姓着想。”
“是也不是。我也是百姓,我也想活着。”苗小妹的目光看向稻田,再过几日就可以秋收了吧。
战战兢兢又是一日。
归家时被苗进拦住,得了“一定不改你胤朝秀才的身份”的承诺后苗进眉飞色舞,精神抖擞,此时他用最低却又最恶狠狠的声音提醒苗小妹道:“这次只是警告,你别再来找我女儿说乱七八糟的东西!”
症结原在这里。
22.二十二
风中已有了一丝凉意。
苗进背手而立,冷声道:“老夫已给女儿说了一门亲事,三年后出嫁。你离她远一些,切莫误她前程!”
前程?
苗小妹笑了。
一个出生至今几乎从未离开过闺房,只能透过闺房的小窗瞥一眼天空的颜色,连真实的土地都不曾踩踏的少女能有什么前程?
苗进:“无知女子!女子嫁入高门大户当主母便是前程!”
“你老顽固,你说了算。但有句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说:高门主母难道不需要和家中的妯娌交流?不需要相夫教子?不需要管账?嫁过去什么都不会算什么主母?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吧。”
“无知!我女儿养得矜贵本就不该做那些事情!”
苗小妹气急反笑。
都是盖上一张盖头就嫁出去,别的女孩好歹能和妯娌吵架,和婆婆斗气,逛街买菜下地种田,苗明月作为秀才老爷的女儿,什么都不会,难道嫁过去只是为了帮夫家生儿子?
苗进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的沉默在一声凄厉狗叫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压抑,许久才出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咽喉深处挤出:“胡言乱语!生得出嫡子就是好女子 !”
苗小妹半响挤出一声呵呵,她懒得再纠缠,只道:“去你爹的嫡庶神教。再见,告辞,别再见了。”思想不在同一层面,说也是白说。
苗进冷冰冰的声音却像薄刀从身后刺来:“我请人在女儿闺房后的巷道插上了上百根尖端锋利的竹竿,神女若是再跳,怕是只能求你口中的力量女神留你一条狗命!说到‘狗’——那条背主的狗已经杀了,明日请全村吃狗肉。”
原来如此,难怪那声狗叫那么凄厉。苗小妹一路奔去苗进家,远远便看见那条大黑狗已被剥皮,被砍成一块一块的下锅炖煮。
李玉环擦净手上的血,举起沾血的刀冲苗小妹发出警告。
如果是21世纪,一定有许多人心疼那条大黑狗。
但在这个年代,村中人只会为多一顿肉吃欢喜雀跃。
苗小妹绕开众人不管不顾闯入苗明月闺房,门口的老妈子一见她闯入便拎起砍刀,目光凶横。
村中人说过,苗进请来了寡居姐姐苗大娘帮忙照管女儿。苗大娘早年为帮苗进筹钱读书嫁去别处给老男人做填房,好容易熬死了男人,却因没有自己的孩子被先夫的儿子扫地出门。
她、还有村中的其他人都认定她苦难的根源是“嫁的不好”。来到弟弟家后苗大娘看管侄女尽心竭力,巴望着侄女嫁个好人家带着全家人鸡犬升天。
苗小妹晚上跑来找苗明月的事便是她发现并告诉了苗进。
先前前途无望,苗进对她俩的交流毫不在意,如今有了“前程”,便需阻碍女儿与苗小妹这个“黄毛”来往。
苗大娘听过苗小妹杀野猪抬牛的本事,也知她是神女,见她要硬闯,竟是将砍刀抵在自己脖颈处威胁。
苗小妹还真怕这个。
那刀是生锈的,苗大娘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可能会得破伤风。
她只能叉腰,用尽全力吼道:“明月!你活这么大见过真的明月吗?你知道花是红的草是绿的,但你真正见过吗?你真正摘过一朵花吗?有些东西不是等来的,你得主动要啊!”
直到她被苗进赶出去,闺房的灯都不曾亮起。
她想翻墙。
巷道那里没有了大黑狗却有了无数倒竖的尖刺,脚一滑落下去便会被扎得千疮百孔,猎野猪都没有这么大阵势。她摸出弹弓像往常一样朝着窗户打小石子,接连打了几颗才发现窗户已被木头封死。
苗进拉来苗善文站在墙下叫骂时苗小妹已翻下墙小心翼翼穿过尖刺找苗明月,她敲窗、撬窗,可直到张红黑着脸来将她带走,闺房中都一丝声响。
“以后你别去找明月了。她养得矜贵。和你们两个是云泥之别。”张红说 。
“新妈您会的词语还挺多。”
张红顿足,叹了一声道:“你忙不停息,可问过她的想法 ?”
苗小妹似乎听见耳边嗡了一声。
“别人自己不愿,你忙前忙后所为何?别人自己愿意,你难道有办法阻拦?”
“新妈你在抱怨我管得太多?”
“难道不多?女子的幸福只能自己决定。”
苗小妹不出声,只觉整个身体都沉甸甸的,没有平日的轻快。她心口哽着一团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晚饭是两个野菜团子,添加了今日采摘的新鲜菌子,好吃,但因没有油水吃下不久便又觉得饥肠辘辘。
破旧的家具上插着几根点了火的细竹子,这就是穷人夜间唯一的光源。
苗大妹说起苗明月。好奇为何三年后苗明月才出嫁。算算年纪那时苗明月二十了吧?根本不是“合适婚龄”。
苗小妹心里翻了个白眼。
对对对,年方二十的大龄剩女。
张红嗔道家里两个姑娘竟然都是傻的。
苗明月一直未嫁是因为养得矜贵一般人家苗进看不上。
(苗小妹补充:不一般的人看不上苗进。)
三年后再出嫁时因为男方年龄应该很小。
(苗小妹翻译:约等于没去夫家的童养媳。)
能等三年再过门说明那户人家也是好人。前提是不曾改变念头。
(苗小妹翻译:男方家在骑驴找马。应该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户人家,谁家大户人家养童养媳?他们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苗小妹:“之前怎么没听苗进说过?”
张红:“哼,你是什么身份,也配知晓秀才老爷的家世。”
结论:这幢婚事有猫腻。
对方不是什么良配。
但无所谓,苗进要的是身份。
呸。
苗小妹多次找苗明月。但如今苗进家的人盯她像盯黄毛,一丝机会都找不到。
苗明月也不合作,一时竟毫无办法。
几日后处置苗一九。
此番险些被这人害了性命的苗善文不再提“乡里乡亲”四个大字,叫嚣着要将苗一九砍头示众以儆效尤!
苗小妹却笑眯眯道何必呢,细说起来着苗一九还是苗善文看着长大的呢,里正怎么能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残忍呢!
她召集村中人道:“前有苗三五,后有苗一九,本应杀之并悬挂其头,以惩戒其他因个人私欲危害整个南河下村、甚至南河一带的人!但,我是神女,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家都是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况,他不过是个还没结婚的的二十五岁的孩子啊!我们需要留一点儿时间让他赎罪啊!”
出击吧,回旋镖!
苗进大骂:无知妇人,毫无杀伐果断之心!
苗善文骂她果真无用。
苗小妹头一歪,舌头一吐,挤眉弄眼,辫子一甩,现在村里谁不说她是比苗善文更聪慧善良的好人呢?毕竟大家现在都说她人美心善呢。
苗小妹不觉得自己人美。
也不认为自己心善。
一切都是算计。
鸡都已经送上门了,怎么看现在便是最佳的杀鸡时间。
但苗小妹始终认为全鸡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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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豪华大餐——得等到最合适的时候端上桌。
这才叫“赎罪”。
幸好苗一九不仅未从这件事中吸取任何教训,反而认为苗小妹对她情根深种,越发没了规矩,直到被苗小妹揍了一顿才变老实。而后依旧懒散,依旧深夜打扰女人。生生消耗掉苗小妹心中最后的愧疚感。
日子似乎照旧。
苗小妹有时候觉得朝廷那些乱事儿远远比不过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儿。
比如张红、夏春、苗二壮的三角恋。
随着苗小妹本人在村中的声望越来越高,张红的腰也挺得越来越直,她与苗二壮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大有休掉夏春二人重新复婚的架势。
苗二壮更是成日将“若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我也不会娶她,难道你真不觉得她与你有几分相似?”之类的话挂在嘴上。
若是放到网络小说里这段三角恋不仅是华丽丽的破镜重圆文,还融合了女配梗,替身梗、白月光梗,借腹生子梗——苗二壮要求二婚妻子夏春净身出户并留下两个耀祖。
好俗套的故事!
南河下村的人们也拥有发现世界的眼睛。他们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站哪一方,之前说张红是个不知根底的外乡人被休了是自己活该的那批人与如今说张红与苗二壮是鸳鸯双飞、比翼齐飞、破镜重圆、真情依旧、郎情妾意、温柔缱绻、浪漫得让人骨头都酥掉的是一批人。
苗大妹也深受感动,更是直言希望自己将来也能遇见这样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这便是女子的幸福了吧!
苗小妹:“我谢谢你……也不能怪你。上梁不正你这下梁自然歪了。”
吐槽之余她也不得不感叹人情世故。张红与夏春身份颠倒,风水轮流转。
村人看的不是正义也不是两个女人的品性 ,而是她们身后之人的身份和地位。
苗二壮也是如此。
因为张红是外乡人无亲无故所以选了家中有男丁、生活殷实的夏春。
因为张红有苗小妹这个神女做靠山所以选了张红。
哪来这么多的深情款款爱得死去活来?一切都是算计罢了。
偏偏张红这个当事者依旧不自知,每日沾沾自喜认定自己在这一场斗争中占据了先机。
苗小妹始终觉得张红读过书且读得迂腐又固执。村里的其他妇人都没她封建。
“知道您没吃过好的,但没想到你有机会吃好的还是选择吃差的。算了算了,都是命。”
麻烦却不消停。
夏春曾去娘家寻求帮助,但娘家人忙着秋收没空管她,她只能每日带着两个儿子坐在练武场上哭天喊地诉说苗二壮抛弃自己。
跟随训练的苗二壮每到此时便看向苗小妹巴望她帮自己说说好话。
苗小妹念一声阿弥陀佛后继续喊操。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做女儿的不要干涉母亲前夫的因果。
“小妹,你觉得什么是女子的幸福啊?”苗大妹忽然问。
苗小妹埋头思索答案,一抬头竟看见苗梦娘。
苗梦娘穿上旧衣站在队伍最后,学着村中孩童的动作做广播体操。完毕后跟着一道跑步,但因常年关在闺房,未跑几步便气喘吁吁。苗小妹让孩子们先跑,自己牵着苗梦娘的手慢慢向前。
两人跑到了高处,从高处眺望整个南河下村,庄稼黄了,枫树红了,教科书上的天高云淡在眼前铺陈开。
苗小妹头一次觉得“金色”代表着幸福。
什么是女子的幸福?
眯眼感受阳光的抚慰,苗小妹轻声说:“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23.二十三
苗五终带来留县的消息,各道听途说终于在此刻汇聚,去掉虚妄,留下真相。
城中的确换了好几个皇帝、经历多次政变。
最初上位的是县令。身为一县之长并掌握着城中的武装力量的他称帝十分顺利,虽说坐上那个位置后他遭到胤朝遗老遗少的强烈反对,但那点儿反对的声音在武装力量面前不痛不痒。若是在别的县城他应该已经彻底掌控政权。
但留县的军队素来分作两支。
县城中有一部守军 ,平日由县令掌管,但县令无调兵权。
另一部分戍边抵御奚莫人。之前来的两个伍长属于戍边的军队。前朝忧心边境将领权力过大,最短一年、最长三年便会调换将领。将领有自己的亲兵,但无调动戍边将领的职权。
县令称帝之事传开引得这两年戍边的主将不满,他带上自己的亲兵,带上一部分想要搏前程的戍边兵将前来平叛——这也是两位伍长从南河一带消失后再无任何人过问走失士兵的重要原因。带走的兵将不算多,但身经百战的武官打困守城池的文官十分轻松。将军杀掉县令后将军称帝。
结果没坐几天位子其副将便反了。
副将戍边将领出身,不服将军,便带领亲信在庆功酒席上杀将军,斩杀将军亲信,自己称帝。
而为安抚跟随自己的士兵,副将纵容士兵抢劫。
此事得罪城中百姓,百姓拥护县丞称帝。
县丞为新皇献上美妾,美妾一杯毒酒杀了副将。县丞大笑着登上帝位——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被另一名副将宰了。
苗小妹:“真快……”
杀人的是另一名武将。
武将上位后继续纵容士兵抢劫。
苗小妹:“啊?不是……他就没从之前的故事中吸取教训?”
城中百姓愤怒,在那位张将军的带领下杀掉武将。
张将军以恢复胤朝荣光为由得到遗老遗少支持,为保证城中秩序,他令县中人上交粮米,上交得多的可在新朝廷中得一个位置。他严令士兵抢劫富人。留县富户权贵对他十分喜欢。应能坐稳皇位。
苗小妹不假思索道:“他坐不稳。不过真实的权斗真是干净利落啊。那拜托你打听的第二件事情?”
关于城中兵力的损耗。
此种事百姓自然说不清楚。
但他们记得第一次县令与将军是大战,抬出县城的尸体有上千具。之后的伤亡不大,因为每次抬出的尸体不过百具。前前后后军民伤亡数千有余。留县原有百姓加驻守士兵约有万人,如今还剩多少?从未有人算过。
这便是作为普通百姓能打探到的所有消息。
苗小妹依旧认为如今的留县没有真正压得所有人的主心骨。将领带亲信杀掉上一个皇帝后自己称帝,亲信在下一场战斗中被消耗,剩下的大部分士兵不关心头领是谁,他们只管跟随,让杀人便杀人,有机会便抢夺民财。
类似的事件会不断重复。
直到出现一个真正能控制所有人、结束这一切的领导者。
苗五恭恭敬敬道神女所言极是。又道:“神女为何认为张皇帝做不了主心骨?”
因为那位张皇帝“不允许抢劫富户”。
所以士兵被允许抢劫穷人。当穷人毫无立锥之地时迎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新的战争。
一个不怜惜老百姓的政权是无法长久的。
苗小妹找到苗善文分析眼下的情况。
胤朝为防止边境将领拥兵自重频繁调换将领,驻守边关的主将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一定会被调离。兵将之间少默契,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没有一个将军能够真正控制留县,因为他们除了自己的亲兵外并无多少士兵真心拥护。
如今的张皇帝也是如此。
所以那天李都尉没有深究布条,因为动手一定有伤亡,而如今的他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南河一带的村民。
苗善文皱眉道:“神女切莫妄言!”
苗小妹不理会,只继续道:“从村庄自身的长远发展来看我们需要的是全力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必须悄悄打制农具,打兵器犯法,打农具又不犯法。还需要修建一些防御工事,同时藏好粮食。虽然我认为这个张皇帝坐不了几天皇位给他交粮不划算,但如果他覆灭的时间比我预估的晚,可能还是得多少交一些。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最好南河一带大小村庄一起商量、同心协力。”
苗善文越发不耐烦道:“你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小丫头怎会说出这种话?! ”
“因为我是神女?嗯,我是神女。”
苗小妹学过的许多知识此刻都没了用处。唯有历史屹立不倒,虽然她当时这一门考的不高平平无奇——考得再高都没用,中学历史不适合架空世界。
但基本规律还是懂的。
将领们为了皇权争斗不休,百姓们便需要联合应对危机。
“所以我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联合的事情吧,张老?”苗小妹说话时目光不自觉看向头顶的葡萄架,葡萄成熟了、亮晶晶的——看起来好好吃。
张明泉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苗小妹再次无功而返。
不气,不急,过几日又来。
她依旧不断絮叨明泉就算不联合也一定要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保护粮食的事,如今连镇守边关的将领都醉心争夺“帝位”,带兵奔向留县,那么留在驻守地的士兵还愿意抵抗奚莫人?
如果边关防线崩溃,奚莫人入侵 ,这混乱不堪、自身难保的朝廷还会管南河一带的死活不成?
“你这混世魔女、年纪轻轻懂的倒是不少,你到底是什么人?”
苗小妹笑笑:“神女 。”
“哼,老夫看是‘滑稽女’才是。”张明泉顿了顿,缓缓道:“那日李都尉去南河下村的事我已听说。”他难得对苗小妹露出一丝赞许的表情:“能屈能伸,化险为夷,你倒也是个厉害角色。”
“那——张老?”
“不挖水渠!”
苗小妹摊手。
“村庄联合并非三言两语就可做到,村庄间大大小小的积怨太深。若始终不肯联合,你如何做?”
苗小妹慢悠悠喝水,笑眯眯道:“先收粮食。从张老您的态度看我认为泉村与南河下村应能摒弃前嫌合作共赢。”
“哼。什么时候挖水渠。”
苗小妹一愣,啊?答应了?这老头变脸比变天还快。怎么想明白的?
张明泉拂袖远去,冷冰冰道:“缘由老夫已经说了。”
这混世魔女为了联合来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只谈合作,倒是个真心为南河百姓的。这混世魔女有耐心。有韧性。厚脸皮。能屈能伸。在极其危险的关头也能化险为夷。
况且她说得也不错,他若再固执反倒有些可笑了。
如今这局势也需要他暂时放下仇恨。
“哼!混世魔女!你以为老夫允许了整条南河就能合作了?”
“张老,我一直认为世上的所有事都不止一个解决方式。”苗小妹笑着说,她对前途也十分迷茫,但也充满希望。
离开泉村时她手中捏着一串葡萄。
呜呜,果然好好吃。
秋收如约而至。
家里没多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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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需小半日便可彻底收割整理,张红、苗大妹二人便已足够。
苗小妹便利用自己力量帮村中其他人收粮、晒粮,秋收时相互帮助是村中的共识。
一忙便是半月,她的手上满是割伤,水泡,浑身酸痛。但当她捧起金灿灿的谷子放在鼻下轻嗅时,她头一回觉得粮食有天生的香味,也带着太阳的温暖气息。
今年苗小妹母女三人一共收了两袋豆子,一共十斤。加上苗二壮给的粮食和存储的野菜,甚至过不得冬天。幸好母女三人帮村中其他人收粮得了一些粮食做报酬,再加上苗小妹训练乡勇从苗善文那处得来的报仇,应该能吃到三月末。
苗小妹忧心忡忡,张红却十分欢喜。
二三月时山林中便有新鲜野菜可供采摘,不至于挨饿。这是她与苗二壮和离后过得最幸福的秋收。“幸好有你。小妹。”
穿来这具身体这么久,苗小妹还是头一次听见张红夸她。
这样就对了嘛。
这个时代,粮食比男人重要多了。
秋收后在张明泉的主持下各村里正齐聚泉村商讨南河一带的未来,苗善文心中百般不愿,却也在苗小妹的“委婉劝说”下带着苗五参会。
参会事小,只是每每想到被苗小妹单手砸断的老石磨,苗善文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
苗小妹今天精神抖擞,为显得成熟些,她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会前环视聚集在一处的各村代表,果然都是男性,都年过半百,最年轻的也有四十余岁。常年的劳作让他们皮肤黝黑,参与村寨之间的纷争又让他们面上添了几丝凶横,他们都带了村中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来助威,男人们手中都握着磨得铮亮的农具。
氛围剑拔弩张。
知道的知道是村长大会。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洪兴东兴聚会分地盘……
相较下苗善文和张明泉简直像误闯兵营的两个秀才。
张明泉令人端来茶水,茶是新茶。就算村民分辨不出也要保持基本的礼节。这一点见风使舵的苗善文永远做不到。
他简单阐述苗小妹的观点:村庄联合,各村乡勇在练兵上相互协助、交流经验;每个村庄都修建烽火台,若一个村庄遭遇袭击便立刻点燃烽火求救,看见信号后其他村庄的百姓尽数出动相助;村庄联合也可以保证足够的力量应对粮税的征收。
苗小妹道:“这是第五个皇帝,如果每个皇帝来征税我们都老实上交,村民还吃不吃饭?”
陈村里正道:“得了癔病的黄毛丫头!对天子大不敬!”
苗小妹:“天子应该没空管我这个得了癔病的黄毛丫头是不是大不敬。这不重要,乱兵来了会要所有人的性命才重要。我建议大家抛弃性别、年龄上的成见好好协商。”
“苗贡生的后代着实无能,连个黄毛丫头都管不住 。”南河上村里正道。
一阵哄笑声。
苗小妹笑笑 ,不吵不闹,只笑眯眯问:“敢问各位有何高见?我这个黄毛丫头洗耳恭听。”
“哼,‘洗耳恭听’,你知道意思吗?老夫倒要洗耳恭听你这个黄毛丫头说些什么混账话。”
苗小妹赶紧打来一盆水,掏出布沾湿后“洗耳”。
又端着水去南河上村里正那边,帮他洗耳。摘了几片枯黄的树叶插在头上,这便是“黄毛”了。
“黄毛丫头。洗耳恭听。都做到了。诸位还有什么要求?赶紧提,提了好说正事。”她笑眯眯,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会场哑然无声 。
苗小妹笑眯眯坐回位置。“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说了吧。”
24.二十四
造成村庄彼此仇恨的东西有很多。
大致可以分成四类。
第一类:永远上不了热搜类。
比如两百年前划分村与村边界时因官府丈量土地不公产生的仇恨。
第二类,可能上热搜类。
比如这个村修桥补路用了那个村的石头,这个村租借那个村的耕牛后因心疼牛干活干太多,共同捕猎野猪时分肉不均。
(苗小妹:呵呵,呵呵……看见我的表情没有?像不像“黑人,问号.Jpg”?)
第三类,能上热搜且能让网民分成两派在网上吵得天翻地覆,最后留下一句“资本赢麻了”类。
比如传说中苗贡生害死张明泉幺弟的那句话。
(苗小妹:来了来了,又来了。)
第四类,炸掉热搜类。
比如甲村嫁出乙村的媳妇其实是男人,虽然“新媳妇”的丈夫不介意娘子是男人但是“新媳妇”很介意于是便选择和婆婆私奔。
(苗小妹:虽然不用捋捋,但,嗯,快让21世纪的编剧看见!!)
再比如东村的女儿说好了嫁给西村的儿子结果西村的儿子却和南村的小哥私奔了,差点儿被气死的女儿一扭头给公公当填房,而后截断了儿子的生活费逼得儿子入赘自己娘家。
(苗小妹:喵喵喵?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捋捋……所以儿子是男女通吃的1号?小哥是0号?所以小哥呢?喔……用现在的话说他去留城“下海”了……这么刺激?!啊不是,等等!嫁给公公的大妹子!哪有让自己姐姐当同妻的啊!喔,姐姐和寡妇有染……咳。)
还有爬墙的,扒灰的,寡妇门前有是非的,鳏夫心中有小姐姐也有小哥哥的,在别人家祖坟那啥的——苗小妹眼睛一亮!等等,祖坟play?这不仅能上热搜,估计还能在抖快搞出模仿潮。
苗小妹懂了,原来最封建的是她新妈。
故事这么好听,所以有人给她一把瓜子吗?
张明泉递给她几个葡萄。
不得不说还是张老懂事,苗善文你学学!
一桩桩,一件件,村民们细细说道,说到愤怒处各村挥舞起农具示威,恨不能立刻冲回村子召人来一场恶战。照理说村中解决不了的事会找县令,但县令忙着收刮民脂民膏没空。
各村里正自然向着自己村。折腾不出结果便动手武力解决,一来二去越闹越大。
今天有了机会自然是不打白不打,谁不动手谁是孙子!
一时间农具乱舞,呼和声震天动地。简直像老港片中的h社会群殴。
苗小妹吃完葡萄,抹了一把嘴,做了做伸展运动。拿过苗五手中的长竹竿杀入战场,对准打得最厉害的位置朝下狠狠一击!争斗被截断的多方都十分不满,又见闯入的是个黄毛丫头便多少有几分鄙夷。
无妨,这种时候只需要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真正实力!
苗小妹当场表演双拳碎大石!场面一度很安静。
众人这才记起眼前这个看起来神叨叨的少女虽不知是否是神女,却的确有神力。
苗小妹笑笑:“终于安静了,继续聊?”
“先解决之前的事!”其中一人将声音提至最高 。
苗小妹:“哈?你确定?”
造成村庄纷扰的那些破事,其中一些就算拿去高等法院法官都觉得头疼。
她很想说:要不你们还是继续打吧,打死一个算一个。
“这所谓的神女不过有些力气罢了!”一人怒视苗小妹,质问她一个小丫头怎有本事处理这些混沌成一团的公案。
苗小妹振奋精神。
如果在21世纪,要么上热搜,要么上法院。
在这个年代,事情要分类处理。
第一类,关键在于“公平”。
第一桩是耕牛租借的问题。
牛是陈村的,租牛的是牛家村。
牛家村被称作牛家村但没牛,便只能去陈村借,双方立了字据,给了租金约定借五日。
牛家村准时归还,陈村却说牛家村未能好生对待耕牛且让耕牛超负荷工作以至耕牛消瘦,就此要求增加稻谷作为补偿。
牛家村不愿,说这几日给耕牛吃的是最好的草料。
一来二去结了仇。
苗小妹认为这件事十分简单,白纸黑字,既然约定上没写“怎样才算超负荷运转”,在保证耕牛健康的范围内自然可以按需使用。
话出口,双方都不满。
陈村说她偏心。
牛家村说她看似偏向牛家村却将一切罪责都归咎于牛家村。
呵呵。
人在无语时真的会发笑。
好吧。
苗小妹双手托腮,眼睛眨巴眨巴。“那,我们就彻底算仔细。”
第一步,请陈村交出耕牛最初的重量,高度,四肢与皮毛状况,还有每日所食用草料,粮米的具体数据。为保证公平公正,需写清每日草料来自于哪些草,每种草各占多少比率。
别误会,她不是找茬,而是为了与牛家村的草料做对比。
同理,也请牛家村交出耕牛在牛家村每日饮食的具体数据。
第二步,请牛家村交出耕牛在牛家村五日工作的具体数据,包括但不止耕地多少亩,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每次犁地多深,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如果不能理解“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也可以用“尺”来解释。
耕牛每日工作时长多少,请精确到分钟,如果不能理解“分钟”,那就交出日晷的数据,但需要结合昼夜长短。
同理,陈村也需要交出相应数据。
什么都会骗人。
真实的数据不会。
话落,一片喑哑。
交不出?
数据都交不出吵什么吵!上公堂还要人证物证呢!先说陈村,谁让你们白底黑字立数据的时候不写清楚?谁让你们借出耕牛后就不管不顾了?
至于牛家村,谁让你们不及时汇报?
工作,要学会随时反馈。证明自己在工作,也证明自己没有违纪。
一事毕。
同理,借农具,借谷子之类的事都以“公平”为秤,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想要赖账也可以,只要能接住她那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拳头。
赖账人吞了口唾沫,乖乖还钱。
苗善文板着脸。
张明泉捻须,面露赞许。
苗小妹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比了一个剪刀手。
接下来解决修桥补路所用石头是哪个村的问题。
首先,当然得将“涉事”的石头请过来。
村民甲:“那石头已经被拿去修仁义桥了!若是取下来,整座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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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妹发出反派的笑声:“喔呵呵呵……区区一座桥,哪比得过石头的归属地呢?”
话落,涉事两个村庄都不愿意。
那是自然。
之前为了村庄联合苗小妹实地走访了南河一带的所有村庄,仁义桥横跨南河,连通吵闹不休的两个村庄。“桥的名字是‘仁义’,若顽石有灵定会为自己成为‘仁义’的一部分而骄傲!相较顽石,你们这群活人反而没有一点点‘仁义’。”
涉事两个村子面面相觑。
苗小妹以为应该没事了,结果一好事者道 :“那他们村补路的那块石头呢!”
苗小妹:“……”
说了那么多没用,非要瞎搞,是吧?
“那还是请你们把石头请过来吧。”
等待石头“大驾光临”的同时苗小妹处理下一桩“案子”。
两个村子相交处的小数中路过一头野猪,两村都出了人,共同捕猎后分肉后都认为自己出得人更多应该分多一半。
苗小妹:“行吧,把野猪的尸体请上来吧。”
异口同声:“早已分成两半吃掉了。”
黑人、问号.jpg
证物都被吃了还吵什么吵!
村民:“不行!必须要公正!”
苗小妹算是看明白了。
这些看似奇怪的纷争都是借口,为这类琐事争吵的本质是争夺生产资料。当生产资料不能满足生产力的需求时树叶从空中飘过也是天大的罪过。
苗小妹眨巴眼,一脸可爱道:“可是,你们并没有捕猎到野猪并吃掉啊。”
那二人:“我们捕到了!”
苗小妹:“野猪呢?”
“吃了。”
“证据拿出来。”
“全村人都可以证明!”
“那算亲属作证。证物,或者第三个村子?没有?本圣女方才感受上天的召唤又有了一个办法。”苗小妹微微一笑:“请你们将吃剩的所有的猪骨头一起交上来,为了保证公平,必须保证猪骨头能拼凑成半副骨架。当两个半副骨架骨架能拼成完成的猪骨架后我们就可以通过称量猪骨倒推猪的重量并确定是否平分。”
众人彻底哑火。
涉事村庄的村长惊讶不已,指着苗小妹颤声道:“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主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苗小妹指天,别问,问就是神女,问就是力量女神在人间的执行者。谢谢,下一桩。
接下来的事处理起来容易多了。
各村胡搅蛮缠的少了许多。
然后,终于到了最重要的问题了!
是南河下村与泉村的纠纷吗?
不不不,那当然是各种扒灰、偷吃、私奔啊有木有!快来快来 !
她已经端好小板凳了!
一问,大部分涉事者不是前段时间死了就是坟头草都很高了。
苗小妹一声叹息,端起茶盏气定神闲,这一刻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贤者模式”吧……
“但在别人祖坟行恶行的人还被扣押!”说话的村长上下打量苗小妹。“哼,虽说你自称神女且解决了很多事——你的确有本事,但此事谅你也解决不了!罢了,男人依照村规用荆棘抽身,女人在李家祖坟前跪三日后沉塘!”
这么不公平?
那苗小妹就不能不管了。
25.二十五
祖坟play作为一种超越常人思维的play形式即便在21世纪都十分新奇足以炸掉中外大小热搜平台。
何况这是古代。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社会越禁锢,人越在暗处放飞自我?
涉事双方男的……就是个男的。
女方长得像偶像剧女主。在这个几乎人均吃不饱的年代,除了苗梦娘,苗小妹还是头一次看见皮肤白皙、脸颊饱满的年轻女性,给人一种平日生活很安逸的感觉。
那男的叫陈耀祖,是个读书人。
(苗小妹:求你们放过“耀祖”、“光宗”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书读得越多越变态?不能这样说,不然她就是这个年代最变态的女人。此处应有狗头。)
女方叫李招娣,为了给弟弟凑彩礼,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那男人又将自己和前妻的女儿嫁给了招娣的弟弟。
(苗小妹:好奔放!这种事在这个年代是可以的吗?所以以后姐弟各论各的?你叫我丈母娘姐姐我叫你弟弟女婿?)
事情经过很简单。
李招娣嫁去南河上村后本应为丈夫留个根,可惜身体不好流产过好几次,着实无能。
其夫婿家中有几亩地,平日用竹子做些器物背去留县售卖,生活倒也过得去。夫婿过世后李招娣没了依靠,也没个孩子。族中本打算让她改嫁,她却责备族中长老意图侵占先夫留下的财产。
族中便不再谈此事。
可她去在村中挂牌接客!这便罢了,她居然又引诱懵懂的读书人陈耀祖,坏了他品性不说还逼他在祖坟做出混账事情来!
陈耀祖何人?每日苦读的清清白白好男儿!若不是李招娣刻意引诱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怎会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苗小妹:“恕我直言。买卖市场有买才有卖。谁买、男人买。 ”
南河上村里正怒道:“胡言乱语,若不是这女人犯贱,怎会毁了男子!”
其他男性,包括相对清正的张明泉,一直对苗小妹这个神女唯命是从的苗五此刻似乎都认定了这种你情我愿的事错全在女人。
祖坟play什么的不算违法,只是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会带来强烈的道德压力。
苗小妹本以为是一桩发生地点太过猎奇的旖旎情事,没想到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对□□的猎杀。吃瓜的兴趣荡然无存,反而生出一种坠入历史缝隙中的绝望感。
她该据理力争?
开玩笑。
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吵得过这么一大群人?
当正路没有路的时候就该走歪路了。
苗小妹决定放大招。
大招是什么?出门太急且没想到有这么刺激的事,一时间想不到。但如果用一句电视剧的台词来形容就是“我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第一要务是需要一双能发现华点的眼睛。
之前那几件乱七八糟的情事也就罢了,虽说能瞬间炸掉热搜,但当事者不是老眼昏花就是坟头草比坟还高,自然可以拿出来当瓜吃。
但这两人祖坟play不过是前三天的事,这种丢人的事一般自己处理就行了啊,怎么会拿到“股东大会”上来说?
苗小妹一问,看起来简单的事很麻烦。
李招娣是牛家村的,嫁去南河上村。
陈耀祖是陈家村的,但在周村一位老秀才那处读书。
两人在南河下村认识。
Paly地点在陈家村和南河上村交界处,那里是陈耀祖家的祖坟。但因为算命先生说那里是风水宝地,所以南河上村一些人的祖坟也埋在那里。
两人在自家祖坟闹闹也就罢了,居然从自家祖坟去了别家祖坟?!
事情涉及好几个村子,可不是将“贱人”沉塘能了结的。若不是留县打得不可开交皇帝都换了好几个,这事得去县城好生理论清楚!事情闹得这么大,李招娣难道不应该用家中房、牛赔偿?
用21世纪的话来解释各方要求——
南河上村与陈家村要求没收李招娣婚后财产赔偿两个村子的名誉,要求将李招娣沉塘安抚祖辈在天之灵。又因为李招娣是牛家村人,村中教导不严,也要针对两个村子名誉受损的行为作出赔偿。陈耀祖在周村学习,周村老先生教导不严,要求周村公开道歉,陈耀祖挨鞭刑。二人在南河下村认识,南河下村未及时发现二人暗通款曲,也要公开道歉。
牛家村、南河下村,周村不服,提出上诉。
牛家村认为李招娣败坏村子名声,要求没收李招娣婚后财产。
周村认为李招娣勾引陈耀祖败坏老先生以及村子的名声,要求没收李招娣婚后财产。
南河下村里正苗善文认为这二人暗通款曲败坏村子名声,要求没收李招娣婚后财产。
南河上村与陈家村不服,提出上诉。
苗小妹这一刻知道“无语”的真正含义。
说他们封建吧,现代人没他们会玩。
说他们奔放吧,天天给你讲礼义廉耻。
说他们聪明吧,不知怎么解决这件事。
说他们愚蠢吧,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吃绝户。
“是他勾引我的!全是他的错!”陈耀祖大喊大叫。
李招娣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没显露一丝恐惧,反而像是对一切都带着浅淡的嘲弄。非要用动物形容的话、她像一只慵懒的小野猫。
牛家村,陈家村,南河上村,南河下村,周村已吵得天翻地覆。
苗小妹听着嘈杂的争吵声只觉得有趣。
用他们的话说,陈耀祖“一个堂堂的读书人”被“一个愚蠢且无能的废物女人”勾引。
女人勾了勾手指就能让陈耀祖跑去祖坟干这种21世纪都能上热搜的大事后女人得沉塘,男人依旧清清白白呢。
毕竟失贞特指女人。
男人没有失贞的错呢。
苗小妹想到该怎样放大招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
双手托腮,苗小妹压抑住兴奋的心跳看热闹,等众人吵累了,慢悠悠开口:“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对吧?”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和牛家村有什么关系呢?
别说李招娣娘家没教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这个社会定下的规矩。
她可没胡说八道,是这群人自己说的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
牛家村成功退出战斗。
“至于南河下村看管二人不利这件事,你们觉不觉得就像两个人在豆腐摊前打了一架,结果豆腐摊老板被官府处罚的感觉?哎呀呀,原来这种也算错误啊,所以——”她戳戳张明泉,一脸正义凌然地挤眉弄眼道:“今天这么多人在你这里打群架,你还不好好反省下自己!”
张明泉哼了一声。
南河下村顺利退出战斗。
苗善文十分满意。
一男子怒了,道 :“沉塘就行了!”转头死盯着苗小妹道:“不管你是神女还是妖女,就算你有些古怪的能力此事你也管不得!”
苗小妹手一摊:“我没想管。不过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男方虽然没有‘犯下太多错误’,但为了保证他将来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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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这种错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还是上交作案工具为好。”
她轻轻把一把剪刀放在桌上,又笑笑:“由我代劳也是可以的。那之前你们得告诉我猪该怎么阉。”
周遭又一阵哑然。
片刻后喧闹异常。
陈耀祖扯着嗓子吼:“你一个黄毛丫头,要不要脸!”
苗小妹:“你是说我看见了你的小树枝?没事没事,你都不在乎被列祖列宗看见,被我看一眼怎么了?我都没嫌弃会长针眼,你一个堂堂正正大男人干嘛这么小气?同样是在祖坟不可描述 ,李招娣可是丢了性命呢!你才掉一根棍子,没事的,没事的。 ”
“噗嗤。”李招娣一声轻笑。
苗善文开始找存在感,对苗小妹喝道:“住口!一个女孩说这种话!丢人!你的确有些本事,但次此种事不是你一个黄毛丫头应该管的。”
苗小妹:“那你来?你觉得该怎样解决?”
苗善文:“女人沉塘!”
苗小妹:“男人没收作案工作?不没收?那怎么对得起祖坟里的列祖列宗啊!啊啊啊!祖宗啊!这里有人不敬重你们啊!”
苗善文不做声。
陈耀祖嘟噜道:“里正还未开口你个女人插什么话!今日各村村长、里正聚会,你一个女人——哼!”
苗小妹瞄了她一眼道:“来来来,我帮你说:今天秋雅结婚,你穿得跟个鸡毛掸子似的。”
看看众人的反应,哎,对了,这个年代不懂她的梗,好寂寞。
陈耀祖到底被她刺激到了,大怒道:“那是那女人勾引的我!”
苗小妹就等这一刻!
她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你堂堂正正一个好男人,竟然被一个女人诱惑!啊嘞嘞!如果将来考上了进士你也过不了政审吧!咳,我是说就算当上进士,这事一旦传出去——喔呵呵呵呵呵……”
反派就该这样笑。
“哎呀呀!读圣贤书的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居然连裤腰带都管不住?呵呵呵呵呵。
她一脸惊讶道:“难道圣贤书中就没个坐怀不乱的男性作为学习的楷模?没有?难道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你这样的?既然都是你这样的那你的行为就没有任何错误呢,所以偷情是被允许的。”
还有什么比“将圣贤拖下水”更能将事情闹大的?
“如果有、哎呀呀,你读了你这么多的圣贤书结果一点点圣贤之道都没学会呢,周村的老先生怎么没犯这种错误呢?喔呵呵呵,你可真是辜负了老先生的期待呢。”
周村顺利脱身。
最后,便是陈村和南河上村。
苗小妹先摆出惊讶脸:“你们是说这两人胡闹的地方不止是耀祖家的祖坟,还是许许多多人家的祖坟呢。”
抛开“男人没有失贞”这件事情不谈。
李招娣没读过书,又愚蠢,对吧?——这话可不是她苗小妹说的,这话是你们这群男人说的。既然是“愚蠢”的女人,那么李招娣不知道祖坟在哪里也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
而陈耀祖作为堂堂正正读书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难道不知道哪里是两个村子祖坟的交界处 ?哎呀呀,是这个男人看起来聪明其实愚蠢又无能还是说这个男人明知故犯、对不起列祖列宗呢!
“不管如何,我建议将他送下地给列祖列宗道歉。”
如何解决问题?
将男女问题扩大成祖宗问题。
如果不能两个一起活——那就两个一起死。
苗小妹下意识看向李招娣,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李招娣的目光烫了烫。
26.二十六
苗小妹记得高中语文课中的《复活》。“眼睛”、或者说“目光”是重点分析对象。
苗梦娘的目光是颤抖的,常年养在闺中的她与人对视时总不自觉将目光撇开,带着深深的羞怯。
张红的目光充满期待,那期待却又是麻木的。
苗明月——至今不知道这个女孩的模样。
李招娣……
晃眼看去时她像一只慵懒优雅的小猫,神情慵懒,当落在男性身上时却充满浓浓的讨好。
此刻,那目光却成了带血的锋刃,成了一面不放过任何丑陋的放大镜,带着浓烈的爱,炙热的恨,浅尝辄止的嘲笑。
苗小妹稳住心神,继续进攻。
“所以南河上村,陈村,你们做好决定了吗?”
到底是“愚蠢的”女人引诱“堂堂正正”的男人丢人?
还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明知故犯在祖坟丢掉读书人的尊严更丢人?喔,顺便强调一句,如果处罚陈耀祖那圣贤们也要一定会一起丢人呢。如果今天解决不了那就一起去留县见官吧。让留县的新皇帝好好看看这位“堂堂正正”的男儿。说来,培养一个读书人很麻烦呢。对吧。
张明泉道:“这般听来的确陈耀祖的罪过更大。虽说犯错,但毕竟是个读书人。新朝立后定会重开科举,功名为重。”
苗小妹努力控制点头的冲动。成败在此一举,别被对手抓住“偏心”的小辫子。
张明泉帮她是看在“科举”的面上。风流轶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祖宗那处只要态度虔诚定能获得原谅,唯有科举,整个南河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个读书人,真考中了是整个南河的光荣。
李招娣最终被无罪释放。
陈耀祖松了一口气,看向苗小妹时目光略带威胁。
苗小妹不言语,只顺手拿过苗五手中的铁棍子,掰弯,掰直。
陈耀祖沉默。
李招娣噗嗤一笑。
除了此种事,李招娣就算不被沉塘也不能回村。
苗小妹也担心她真回村后被人荣誉谋杀。
“各位,将奴家留在泉村吧。待你们商量好了再决定奴家去留。”李招娣开口道。
苗小妹很满意。
毕竟和稀泥也是一种重要的权斗手段。
接下来轮到她表演了。
既然已经说到“祖宗”了。
那下一局轮到苗善文了。
一直在苗小妹手中吃瘪的其他村里正得到机会立刻开喷。
他们说起苗贡生当年赌气离开,说起苗贡生当初在泉村的混账话。
南河上村里正更是开启全面嘲讽模式:“苗贡生有那么多儿子孙子,到头来家中不是连秀才都不曾出一个!听说娇养在家中的女儿还被外男看见了模样、如今更是自暴自弃每日同乡勇一道训练。村中妇人倒无妨……只是可惜这么多年辛苦养育以求高嫁的女儿成了普通妇人呢……”
苗善文阴沉着一张脸。
眼见那群人越说越过分,苗小妹用力拍了下桌子。“过分了啊!”
苗善文面露笑意。
苗小妹:“要攻击就攻击苗善文本人,攻击他老婆孩子算什么?”
苗善文彻底阴沉了脸色。
张明泉的态度很明确。可以挖通水渠,但除非南河下村里正亲自给他道歉并承认南河下村曾从泉村受益却又伤害泉村的事实。
“老夫今日召集各位在泉村相聚只因不堪忍受这混世魔女几次三番的叨扰。再次谢各位赏脸前来。这混世魔女说得有几分道理:如今留县乱做一团,文武官争权夺利,留县素来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偏地势偏南常被奚莫人叨扰。乱世天下大变,联合是手段也是必须。 ”
他直勾勾看向苗善文,深沉的目光掩盖了大部分情绪,只缓缓道:“不过一句言语。可从苗贡生那时起,我张家等这一句言语上的歉意都等不到!”
风过,残余的秋的热力增添了些许烦躁。
苗善文面不改色,端起茶盏细品,道:“好茶。”
苗五见张明泉面色不对,慌忙道:“里长大人,开水渠事大,况且……”
茶盏被重重搁下。
“况且不过一句言语?没错,不过一句言语,难道言语还能杀人不成?老夫的祖辈何错之有?”苗善文面色微微发白,胡须轻颤,愤怒。他长辈堂堂贡生,教训一个初出茅庐的秀才几句又如何?那秀才自己命不好!不过一句话!若言语能杀人他苗善文一定杀死一切挡路人!“堂堂泉村里正,居然连这个都不知晓!”
气氛剑拔弩张。
苗小妹赶紧开口:“逻辑上或许是这样。”
但许多事关乎人情,不能只局限于所谓的规矩和道理。
“比如说别人洞房花烛,你嘴贱,去和新妇说你丈夫迟早喜欢上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别人才生了儿子,你嘴贱说这孩子迟早会死——逻辑上是对的,没人能永远活下去,但人情上合适吗?逻辑上的错用逻辑解决,人情上的错能解决的只有人情。
“再比如说这一刻他们说你女儿不能高嫁,你不生气?我说贡生的曾孙女就算养得再矜贵想高嫁去县令家就是痴人说梦,就算成功出嫁大概也就做妾,就算不小心成了正妻也是个被婆家看不上的正妻——听见这样的话你开心吗?管好自己的嘴也是一种将心比心。”
苗善文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苗五急,却又无可奈何。
苗小妹目送苗善文离开,感觉一股欢喜几乎窜出胸腔。
一切与她渴望的相同。
她手一摊,对张明泉拱手道:“南河下村的事和我说就行。”
张明泉冷哼:“你能做主?”
“我是神女。神女凭什么不能做主。何况张老你不也说了:南河下村的管事人道歉两个村子的事便可一笔勾销 。张老也是个识大体的人,想必不会在意道歉的人究竟是谁,对吧?神女道歉比人道歉尊贵许多,不是吗?”
道德绑架开始。
“哼!混世魔女。”
泉村与南河下村间开凿水渠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天色已暗。
几个男人抬着一块石头过来。
应该就是补路的那一块了。
抬石头的男人说:“别再说什么称量重量糊弄了!”
苗小妹呵呵。
提不出解决问题方法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她糊弄。
这么无理取闹?
行。
没事哒。
指着石头,苗小妹一脸嘚瑟:“你们喊它一声吧。它答应谁就是谁的。”
喔呵呵呵。
第一步,阿Q精神永存!
抬石头的几人忍无可忍:“胡言乱语!石头怎么会说话!”
苗小妹一脸单纯:“家里的狗就知道谁是主人呢。”
“狗是活物!石头又不是!”
为防止对方说出“你是神女有本事你让石头说话”这类的,苗小妹捂嘴,用尽全力做出最惊讶的表情!放出一串连招!
第二步,有理取闹!
“啊呀呀,你们也知道石头不能说话啊?我还以为你们不知道呢。知道不是活物还吵来吵去呢,怎么?你们是打算和我一起等石头成精变成美女报恩还是等石头里面蹦出个猴子带领你们长生不老?都不是?哎呀呀,那你们吵什么吵?怎么,觉得其他石头都没有这一块长得圆满?生得好看?既然这么好看怎么就保护不了它害得它被别人夺走呢?哎呀呀,都不能保护它还敢说爱它?”
苗小妹发出反派的笑声。
一只乌鸦从天空飞过,哇哇叫了两声,苗小妹听得一清二楚。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还在目瞪口呆呢。
这一场使用的战术:胡搅蛮缠。
反正比她有逻辑的不如她不要脸。
比她不要脸的没她有逻辑。
比她无理取闹的虽然多。但若比有理取闹,她敢说第二,整个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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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敢说第一。
第二步,道德迫害。
抱起石头,她站在争吵的二人之间,高高扬起石头,石头穿破空气飞向天空吓走一片小鸟后又重重落下。争吵的双方慌忙躲避,石头砸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苗小妹装模作样抹眼泪:连掉下来的石头都不敢接,任由它落在地上摔成两半,你们居然还敢说爱它!渣男!
好啦。
石头坏了。
——没吵的了吧?
之后的事更好处理了吧?
人们终于走了。
李招娣暂被泉村寡妇关押。
苗小妹不确定自己今天有没有震慑住全场。
但一定全场都忘不掉她。
张明泉:“混世魔女!”
苗小妹:“谢谢。”
“哼,你这混世魔女一早就知道苗善文那老头一定不会道歉。年纪轻轻倒是有点儿手段 。”
苗小妹笑得得意洋洋,竖起大拇指。“还是张老聪明,一眼就看出本质。”
当晚苗小妹照样开开心心去苗善文家蹭饭。
清早离开时苗梦娘说家里今晚吃鸡,老母鸡炖新鲜的野菌,每年吃能吃这一次。
鸡汤炖得金黄,里面的菌子看起来鲜嫩可口。苗小妹开开心心拿起筷子,接过苗梦娘递来的汤碗。
王玉娘狠狠道:“没脸没皮!”
苗小妹:“谢谢夸奖。”看见碗中有鸡翅,赶紧夹了!看见一个大鸡腿,赶紧夹了!抢饭吃时要什么脸?
“啪!”苗善文怒了,张口便骂!一句比一句脏。
听得王玉娘捂嘴,苗梦娘一动不敢动。
“就是嘛。”苗小妹赶紧夹了两块肉放在碗里,放下筷子,笑眯眯端起碗准备走人。“想要赶我走自己说,犯不着自己唱红脸反而让娘子唱黑脸。”
苗善文气得吹胡子瞪眼,王玉娘略露惊讶,但更多的是嫌弃。
苗小妹走前不忘再顺手抓一个烧饼。
蹭饭吃时要什么脸?
吃饱喝足回家。路过苗进家时苗小妹依旧翻墙,依旧小心穿过已经干枯的尖刺,将从泉村得来的一穗稻谷、一朵路边宰的金色的小花从前些时日撬开的缝隙中塞了进去:“明月你看,这是稻谷。金黄金黄的,像不像太阳的光呢,多美。”
“你一两日便来一次,何必如此。”房中终于有了回应。
苗小妹拔出窗前的几根竹刺后坐下:“我只是觉得天这么美,你总该出来看一看。不然青春年华有何用,也辜负了良辰美景。”
前几日苗梦娘问她女子的幸福是什么。
“我说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房中传出一声嗤笑:“未嫁,命在爹爹手中。出嫁,命在夫婿手中。夫死,命在儿子手中。”
“又胡说了。”
“何来胡说 ,素来如此。”
苗小妹反问:“素来如此就对吗?”
那日站在高处看麦浪翻腾。苗小妹说女子的幸福是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想要试着做一做,不然总觉得对不起读过的书,看过的世界,还有来此地所获得的新的人生。
但尝试的前提是活下去。
并且获得权力。
所以她专程带上苗善文一起去泉村。她知道苗善文一定不会道歉。
无妨 。
没人在乎苗善文的想法。
苗五目睹这一切,他会将今日所见尽数告诉他娘子周花。周花知道了,整个村子就知道了。
村民会跟随不看重村庄的苗善文,还是为了村子甘愿帮别人道歉的她?
多简单的选择题。
何况她是神女。
等到南河下村的实际的掌权人彻底成了她。
她就可以去泉村把李招娣弄南河下村来。她总觉得那个女孩与众不同。
而若说苗小妹从留县的政权更迭中学会了什么,那便是权力斗争有时候相当简单粗暴。
27.二十七
十一月初,李都尉带军前来收粮。
来得比苗小妹估计的晚。
几日前苗五去留县售卖兽皮时未能进得城门,向因各种原因被滞留在城外的留县百姓打听才知道那张皇帝继位后的日子算不得顺利,前后更是经历好几次“夺权”,直属军队损失严重,城中的粮食短缺。
不幸的是城中粮食短缺。
幸运的是城中人口渐少。
在混乱的年代,连生存都变得岌岌可危。
李都尉作为张皇帝的亲信专程来收粮,说明城中政局已稳。也说明城中粮食连军队的需求都无法满足。
相教上次他衣衫更破烂,脸上又添了几道新伤,十分可怖。上回他带百人前来,这次身后不过五六十人,众人憔悴不堪,衣衫上都有血痕,没了之前的精气神。
收粮的第一站便是南河下村。
苗善文才收了佃农的租。今年收成尚好,他很是精神抖擞。笑吟吟前来,开口便是各种恭维。
李都尉十分受用,也不忘用之前那张帛书提醒敲打,辗转表明自己的态度:若不交粮,便交命,虽说他不过带了五十六人、南河下村有一百六十余人,但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与普通百姓在战力上有极大的差异,若真动起手来至少两败俱伤。
“但——”他捻须,用带着杀意的目光环视苗善文与围聚来的百姓:“但,就凭你们?与我们两败俱伤?”
苗善文大笑:“大人多虑。今年要上交的粮税已备好专门储藏在粮仓中,都尉大人只需唤来车马便可带走。
一律青烟袅袅升起。
常年在军中的素养令李都尉立刻注意到。
“烧秸秆。烧成灰后埋在土中充作肥料。”气喘吁吁赶来的苗五道。
李都尉重重放下刀:“哼。老子虽是军户,但家中也有农田,难道不知道烧秸秆。烧得有些晚了。”
苗五:“军爷,村中收成不好,没多少粮食。之前村中百姓乘着山上还有野菜、野果上山筹备粮食去了,所以还有许多秸秆没能被处理干净。”
李都尉含笑,点头。重重砸下手中的刀!其声震得苗善文一哆嗦。“你一个猎户!说话咬文嚼字,一听便不是你说的!是何人教的!”
他不做凶悍试探,苗五一哆嗦,结结巴巴道自己也是不得已。昨夜出了大事村中乱作一团,不得不这般糊弄。
自觉一切已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李都尉紧绷的神情略松懈几分,叼着一根稻草徐徐问起缘由。
苗五一脸紧张,连声音都有几分发抖,道昨夜来了一群歹人劫走了村中准备上交赋税的粮米后还将粮仓一把烧掉!粮仓的火昨夜已被扑灭,今日见官兵前来,百姓慌乱不堪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才弄巧成拙重烧粮仓。
“胡言乱语!”苗善文暴跳如雷,前额鼓出青筋,唾沫横飞。连声解释从未有过此种事,昨夜村中宁静,不曾听见刀剑之声,何来歹人烧了粮仓?!切莫胡言乱语给李都尉捣乱!
苗五:“昨夜大人多喝了几杯、睡得太沉了……”
“胡说,老夫昨夜的确多喝了几杯,但……”
李都尉松懈的神情变得凝重,目光渐露出几分凶横来。
苗善文脚一软,哭天喊地、老泪纵横,连连解释自己的确不知。唤来村中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才会开口说话的孩童皆道昨夜的确闹得天翻地覆,有人来寻里正相助,可里正酒醉,王玉娘一个妇人管不得事,只得作罢。
风中已有了几分凉意,苗善文虽穿着皮货也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他战战兢兢,神情恍惚不安,像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野兽。
苗五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其他村民脸上也闪露过惊恐不安。
此种神情李都尉很熟悉,不懂事的村民用尽一切手段逃避赋税。他曾遇见过很多次。他拔出长刀呵斥南河下村百姓不顾民族大义王朝安危逃避租税,是为叛国,之前那“大善兴,小妹王。”便是证据!
若说有歹徒更是可笑!上回来时村中还在练兵操练,村口布置了陷阱与其他防御,普通匪徒怎有本事闯入严防死守的村寨并杀人夺取粮烧毁粮仓!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苗善文抹着泪,发着抖正欲皆解释,李都尉喝令他闭嘴,“叫那个叫苗小妹的小丫头过来!”
哎呀呀!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一脚踢到大动脉嘛!
苗小妹赶紧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闯入,噙着一把辛酸泪,看见李都尉后立刻呜哇呜哇嚎哭,“啪”一声栽倒在地,几乎快要手脚并用扭曲爬行。
看她多伤心呀!她伤心的得几乎站都站不起来!
“军爷呀!军爷啊!”她一把扯住李都尉的衣角,鼻涕眼泪一起流,惨叫声颇有几分紫薇喊冤的架势。
“军爷啊!昨晚有一伙人闯了进来抢走了我们的粮食啊!军爷我们没饭吃了呀!我们辛苦了这么久只能吃野菜呀!军爷啊军爷你一定要新皇为我们做主啊!军爷啊!!! ”
李都尉冷笑:“那恶人到底是何模样!”
“那领头的恶人后背有纹花,手握九齿钉耙,脸上一大块青色的大疤,人称青面八戒智深和尚!咳、呜呜呜……”
“哼,如此恶人——哼。若真有那样的匪徒,你们村中的妇人怎会无人受到侵.犯?”
哈?
呵呵。
反正一旦有坏人来就一定得有几个女孩子被欺负才行,对吧?不这样就不太符合逻辑,是吧?
就算发生这种情况的几率比较大,但现在有她:她会全力制止这类状况发生。
深呼吸,苗小妹开始嚎:“呜呜呜呜,军爷啊!难道一定得女人受到伤害?”呜哇呜哇一阵嚎哭,似乎回到了刚穿越来的那几日。
她一哭村中的小孩不明所以也开始跟着呜哇呜哇的哭,现场立刻嚎哭声一片。
李都尉揉了揉头,冷冷道:“带老子去看看。”
开水渠后,村中的“自来水管”也逐渐都没了作用。晒粮食那几日阳光正好,苗小妹家的老屋被彻底清扫后又经过简单修缮变成了粮仓,为防老鼠还养了两只猫。一只猫尾巴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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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烧焦了一块。两只猫一起趴在屋檐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如今房屋内空空,半面焦黑,后院的秸秆才被扑灭火,黑着“脸”打着蔫,残余的黑烟呛得人不断咳嗽。
苗小妹一路小跑站在被烧一半的秸秆堆前,捏着衣角神情紧张不安。
李都尉了然。
这小丫头有些小聪明,但在他这种见多识广的的老兵面前任何掩饰都显得十分可笑。
他目视士兵动手,两士兵一若饿狼一如野狗,吼着最高亮的口号,挥舞着最凶狠的拳头将若被恶犬包围的小兔般的苗小妹一把拉拽开后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刺向秸秆堆!
果然有东西!
两士兵相视一笑,快速挑开稻草,笑意还未上脸便戛然而止。
稻草下藏着一具尸体。
正是前些时日想要卖村求荣的苗一九。
苗一九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半个身体都被鲜血侵染。他两只手的手心各有好几道伤,左右手伤口位置、长短、深浅有差异,但不大。
李都尉军营多年自然看得出端倪。
那手中的伤是有人从正面袭击,苗一九慌乱中一把抓住刀锋时导致。脖子上的刀伤更是干净利落,一击毙命!除此外身上便没有别的伤口。他眉头紧锁,思索片刻道:“死因有异。”
问题在脖子上那道伤。
李都尉拔出长剑指向一士兵,士兵了解其意,手一前一后轻轻握住锋刃。“手上的伤,因有人刺向他而防御。”
脖子上的伤从上往下劈,正面伤。
“‘歹徒’比他高,站在正对面一刀劈下方才会造成此种伤。但手上的伤,二人身高相差不大。如果是正面砍的,‘歹人’需要先抽出兵器,再跃起从上往下劈砍方才能造成这种伤!我猜,此人被杀时应是跪着的,凶手一刀劈下后再拉此人尸体坐起,在他手上制造伤口!同样,既然是歹人,怎么村中除了他无人受伤!他身上只有这几道伤口!”
话落,围观者青白了脸。
苗小妹啧啧称奇,李都尉又不是仵作怎么还会验尸?
难道是“唯手熟尔?”
还真是地狱笑话……
李都尉推断的与实情相差不大。
她昨夜仔细考虑过多种状况,没想到还是有所忽略。不,不是因为没想到,而是因为心善,且下不了狠手。
昨夜苗一九也哭得十分伤心呢……在村中火把的包围圈里,苗一九趴在苗小妹的脚边不断磕头,赌咒发誓道自己一定不会再做出任何一件背叛村子的事。若说他犯下了天大的错倒也不是。但之前有苗三五,现在有苗一九,不杀不足以威慑众人,这才是保护大多数的方式。
苗一九就像鸡——只有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成全鸡宴才叫做“赎罪”。
碰巧,苗小妹找到了“最合适的时候”,她需要这只鸡。
李都尉信吗?
他应该不会相信 。
但苗小妹不在乎他的想法。
她有胆子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28.二十八
苗小妹始终认为百姓理应交粮为赋税,但有付出应应该有收获,百姓交粮,朝廷就应该保护百姓。
张皇帝作为留县现在的掌权者却纵容士兵抢劫穷人,对富户百般包容,无法彻底掌控局势的人坐不稳“皇帝”那个位置。
李都尉上回“清算人口”时都带了一百多正规军,这回要收粮了反而只剩一半人马。衣衫破旧,添了伤疤,再结合留县中传出的消息,这伙人近日应经历不少战役。
苗小妹刻意抽泣,装模作样捂着脸,目光从手指缝中漏出飞向李都尉的方向。她看见了一个颓丧、愤怒的小将领,一群摸不清状况、只是随着李都尉的情绪而情绪爆炸的士兵。
南河下村的百姓握着农具围聚在一旁,慌乱不堪的有之,精神涣散的有之 ,抓耳挠腮的有之,形形色色,各有不安。用21世纪的话说她是舆论的中心点。
李都尉不再故作和善。
苗小妹也装够了。
她笑眯眯说起村口的防御。那高高的瞭望塔,那村口的陷阱,还有藏在山林中的简单机关。那日与各村里正商谈后苗小妹便组织村民行动,那段时日虽不算农忙却也要清扫土地,搭建得十分辛苦。
李都尉摩挲着刀锋,冷笑道:“你是在威胁老子?”
“喔呵呵呵,这算什么威胁啊。民女不过是告诉军爷,如此努力还是比不过正规军呢。哎呀呀,都尉大人如此专业,这么敬业应该帮我们改变防御方式呢。”
苗小妹估摸时间差不多到了,笑眯眯说起自己的人生理念,一言以蔽之:没钱、没粮;命有一条,但得留着玩耍吃饭;所以“要粮没有要命一条”之类的话她不会说。
风中似乎有了一丝铁锈味,带着浓烈的血气。
可分明无人动刀。
这是战事正在酝酿的气息。
李都尉觉脑中划过“嗡——”一声。眼前分明是个瘦不拉几的十几岁的女娃娃!说话神神叨叨,举起奇奇怪怪,天不怕地不怕冒着对上天的大不敬做什么“神女”。他始终以为这就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小东西,怎么这次看起来多了几分睿智?
睿智?
他居然在一个村野小女娃的眼中看见了睿智。
他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作秀。
包括那具尸体——一个早就该死掉的人如今才杀。这是面前的小丫头给他的不上交粮食的借口。
他找寻苗善文的身影。
苗善文不住抹着泪,有一种故作忧愁的装腔作势。
李都尉知晓南河下村铁了心。
若是以前他一定令手下将村庄包围,用最快的时间屠杀,掠夺所有的财物,包括村中的所有年轻女人。如今他不敢。他的兵力,张皇帝的直属军的兵力都在接连不休的战争中被剧烈消耗。虽不至于真对付不了这个村子,但一旦交手一定会有较大伤亡,就算顺利征粮并离开,保不定也会被土匪,流民夺取胜利果实!
这个混丫头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敢这般和他作对!
刻意不交粮的就是这个混丫头。
而不是苗善文。
李都尉生出退让之心。
毕竟南河一带十几个村落,抢谁不是抢?
可心中总梗着一团怒气,不发不足以平息愤怒。尤其是在看着苗小妹笑得欢喜的时候怒火越发控制不住,他就算带不走粮米也要宰了这个小丫头!他要看她血流如注哭嚎不休!
李都尉摸出插在腰间的铁棍便朝着苗小妹的头狠狠打下!
铁棍却悬在空中。
苗小妹抬手握住铁棍的一端。笑语晏晏,甚至有几分孩童撒娇的感觉。“啊呀呀,军爷,你的棍子差点落下来呢。还好我接住了。”
李都尉黑着脸将铁棍用力朝下压。
铁棍纹丝不动。
他想将铁棍抽出。
铁棍纹丝不动。
他不服,使出浑身力量,手上青筋蹦出,五官拧成一团,浑身上下、甚至连头发丝都在疯狂用力。可那铁棍却像被粘在了苗小妹的手心,依旧纹丝不动。
若说苗小妹用尽全身力气倒也罢了。
偏偏她还在笑,笑意若有似无,唯有嘲笑深得刺骨。
士兵们慌了。
百姓们意气风发。
苗小妹稳若泰山。
李都尉却慌了,但还是故作镇静道:“你这小丫头的力气倒是不小,不像女人应该有的力气。”
苗小妹眉梢一扬:“喲?那军爷,你认为女人的力气应该是怎么样的?是连一根针都拿不起,还是一有威胁就像只小兔子?”
“你个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但又如何,你可知道‘雌伏’是何意?‘雌’,女人。这个词便是女人就应睡在男人身下!”
得,又是个半桶水响叮当的。
苗小妹只能认真解释,雌伏并不只用来形容女性,似乎更多的时候用来形容男性,指男人屈居人下。别看见“雌”、“雄”就想到那方面。“从这个常见意思上看,您不也——雌伏在张皇帝之下?所以别学一点点成语就乱用,会搞得自己很难堪。”
“你——”
“还有。女人力气比男人大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那么多姐妹力量小,当然是因为上天选中了我做那个力量比男人大的女性啊。”苗小妹带着笑,手往下狠狠一用力!
李都尉感觉那股力量是从地下喷涌而出的,那是来自地母的力量!
他被那巨大的力量拉着朝前倾倒继而重重摔倒在地!当脸重重撞击在地面上时,他似乎听见末日的蝉鸣,缓了许久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自己被摔得头晕目眩后的幻觉。
他听见士兵的怒吼声,听见百姓的反击声,听见渺远的脚步声。
原来如此。
他挣扎着爬起,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铁棍与兵器重重敲击!鸣金收兵。麾下士兵立刻停手,苗小妹也令百姓停手。因为阻拦及时,双方有伤者,但无死者。
百姓一侧,苗小妹在前。
官兵一侧,李都尉捂着嘴站在前。苗小妹那一拉让他撞伤了牙齿,鲜血淋漓。行伍之人受伤时家常便饭,但被敌军打伤与被女人打伤相比,自然是前一种令人骄傲。
他声音含混:“没曾想,竟是我识人不清。连谁才是主事之人都未曾分清。”环视周围,手握利器的百姓比之前多出许多。其中一些不想是南河下村的。他终于明白焚烧秸秆的用意——那是南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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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的烽火,点燃烽火,被侵扰村落附近的村庄便会派出援军。
这就是村庄联合。
苗小妹将南河一带愿意联合的村落划分成四个片区,最多的四个村,最少的也有三个村。约定不同点火方式传递消息。
她从躲藏在村中大娘身后的苗梦娘手中拿过一根才从树上掰下的松柏在李都尉面前晃了晃。
李都尉了然。
原来如此。
村庄联合后约定了两种外敌入侵的报警方式。
其一是使用松柏。新鲜松柏枝干不能生旺火,添加一把谷草便会升起白烟,且会发出特有的香味。这是苗小妹在21世纪时与同寝室出门旅游时发现的。
其二便是在烧火时点燃鞭炮。
老屋是一早便烧了的。苗小妹烧掉老屋一半的窗户后又用火把将本来也算不得白净的墙面熏黑伪造遭受歹人抢劫的“犯罪现场”。旁边的秸秆是临时烧的,烧了片刻后加上松柏枝变成白烟发出求救信号,临近村落便会立刻派出村中乡勇前来救援。
因为李都尉是行伍中人,苗小妹不确定他知不知道松柏与白烟的事,所以各种发疯拖延时间,为传递信号,也为援军赶来相助,同时,赶在他来前撤走松柏。
“所以,此处一开始就没有粮食?”
苗小妹点头。
从一开始就没有粮食。
苗善文也知道没有粮食——他也是装的。只不过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万一混不过去便可以说是村民所为与他无任何关系。
苗善文太擅长给自己“留后路”,苗进难得露面,所以现在南河下村真正的掌权人是苗小妹。
为何贪生怕死的苗善文要掺和这件事?
因为关乎粮食。
凭什么上交给不能保护百姓的短命政权?
当世道混乱且不知出路在何处时,首先要做的还是保全自己。
这不是自私,这是乱世的生存法则。
李都尉终究是走了。
因为村庄的联合与练兵,他没办法在南河下村讨要到一丝便宜。走前他问苗小妹:苗一九所犯何罪?为何要死?他的死的确拖延了一些时间,但即便没有他的死,这一战南河下村依旧会大获全胜。为何要杀了他?
苗小妹:“他死了,村民心会更齐,会更敬畏我。”
鸡,不就是这样用的吗?
腊八节那日张红再次嫁给了苗二壮。夏春为妾。婚房是夏春的家。
娘要嫁人,劝不了便算了。
苗小妹对因担心娘亲出嫁受苦而忧心忡忡的苗大妹说 :“就让新妈自由飞翔吧!毕竟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了。”
张红不记得她的生日,苗小妹便将正月初一定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日。
初一,万事初新。
正月初三,留县传来消息。
张姓皇帝果然没了。
上位的是城中的一名布衣,因不堪忍受军队对富户的纵容对百姓的压榨振臂一呼,无数人响应,起义军宰杀城中富户,瓜分富户田产地产,宰杀张皇帝极其簇拥者,将其人头悬挂在城门上威慑军队。
那高悬的人头似乎成了乱世终结的号角。
29.二十九
春耕开始,清亮的水从水渠中穿过,水渠两侧青草柔软,间杂一两朵小花。有了水渠,村中百姓再也不用为挑水频繁去小河,极大节省了劳动力。
留县中,那振臂一挥杀掉张皇帝后自立为王的青年男子也被卷入历史的洪流溺亡。
有人喜欢安定,便有人喜欢拼上身家性命争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新“上任”的刘皇帝进城后克制士兵行为,严禁他们骚扰百姓,协助城中老者稳定秩序,重振留县繁荣,轻徭薄赋,开仓放粮。
这位刘皇帝年近五十,见过的人都说他一身正气,行为举止令人敬仰。他本是边界府兵,因先皇帝忌惮边界将领权力过大常年不得升迁。
“一升官,直接当皇帝,啧啧。”
苗小妹说着,扬起锄头松土,昨夜下了一场透雨,土壤松软,水积其中,盈盈然反射着太阳光。
如果传说是真的,这位怜惜民力刘皇帝应该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很长时间。留县如今改名为留国,年号“光耀”。“留”与“刘”同音,为求政途平安顺遂。
苗小妹来自平安稳定强大的国家,比村中的其他人更受不了颠沛流离、性命堪忧的日夜。更是祈祷这一次政权长久。阳光落在她脸上,她舒舒服服舒展开身体,浑身悦意。
李招娣、如今叫李香儿,这是她给自己的取的名字。
苗小妹挖土,李香儿帮她拾捡翻出土地的碎石。李香儿比之前黑瘦了些。春节后她被泉村人送来南河下村,因为泉村的寡妇嫌她丢人、影响自己的清誉。除去衣衫首饰,她家中所有东西都被村民瓜分以示惩戒。
陈耀祖则挨了一顿鞭子,被罚不允许再踏入周村找老先生学习。听说挨鞭子时他挺直了脊梁,铮铮傲骨,得知不能再求学时却哭天喊地。几个村子的人都说他是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
呵呵,堂堂正正读书。
真要这么有自尊,有骨气,应该也干不出祖坟play这种天大的事情来。还真是忽上忽下的骄傲呢。
来到南河下村后,一次得闲,李香儿与苗小妹说起胡闹的缘由。
成婚后她被多次家暴,家暴后多次流产直到失去生育能力。恨意在心中累积,身在他乡,不被允许回故乡,心神郁结多年。郁结多年不得抒发,她便与山中盗匪私通,借盗匪之手杀了经商归来的丈夫获得自由。在报官吓跑盗匪。
夫死后她本可改嫁,改嫁后需留下家中资产。但若要守贞便可在族老的照顾下平安度日了结这一生。可她心中总有一根刺——在她被家暴的那些岁月,村中的妇人总是劝她:这是女人的命,生了孩子就好了,孩子大了就好了,流产没什么,反正你还会怀孕的 ,下一次她便会改了。
村中的男人……他们只会与那个家暴的男人说:你娶了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养了一只下不出仔的母猪。
去他爹的!
李香儿索性开门迎客。
玩弄村中的男人,将他们在床榻上的隐秘之事宣扬得到到处都是。借此将村中妇人的脸面踩在脚下。村中妇人求族老主持公正,她便引诱族老的儿子并留下证据,只求两败俱伤。
直到村子天翻地覆。
后在南河下村遇见陈耀祖,陈耀祖是几个村中用心培养的读书人,肩负着村中的期望——那她便将他拉入泥沼。除了祠堂,还有什么地方比祖坟更适合来一场荒唐事?
这便是她的报复。
“他们都说奴家是香儿是荡.妇,小妹你如何看?”关于此事,李香儿曾小心问苗小妹。
苗小妹抠了抠脸颊:“我觉得这种报复不合适。总给人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感觉,倒也不是我贞操观重,我只是觉得他们凭什么?你年轻漂亮,他们又老又丑还穷,感觉你睡他们太吃亏了。但我不会评价你。”
李香儿愣了半晌,捂嘴笑道:“都说神女说话做事与众不同,果然如此。”
苗小妹比了个剪刀手:“毕竟我是神女。”
因李香儿的加入,南河下村的人口恢复到166人。
她如今与苗家两姐妹同住,偶尔教导张红怎样在家用“女人的武器”“争宠”,“教学资源”过于生猛,全都十八禁。听得张红窃笑,苗大妹捂耳。
在苗小妹看来家中连一头耕牛都没有的苗二壮能有两个老婆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但耐不住新妈眼瞎心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无法解决她对此事的烦躁——便选择双眼紧闭。唯有讲到十八禁时双目圆睁,听得啧啧称奇,感叹还是古人会玩儿。
耕完地,苗小妹摘下这春天的第一枝小草从窗缝塞给苗明月。“看,多柔嫩,多漂亮的颜色。听说再过段时日桃花就开了,到时候我撬开窗户带你去看山下的桃树?”
“不可。不合规矩。”
“也真佩服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牛都回头了,你还没回头。”苗小妹啧啧。
“爹爹说不行,便不行。爹爹这些时日……不太好,为人儿女不可再放肆。不可为家人增添麻烦。”
“虽然如此,但你也有权利拥有想要的人生。”
“人生……我的人生便是服从。那些花草、晨昏、顺销秋冬与我何干?”
苗小妹再一次悻悻然离去。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到苗进。
张皇帝被杀后自觉彻底失了前程的苗进陷入漫长且永无边际的痛苦。他几乎连家门都不曾出,家中的事,村中的事,漠不关心。家中的藏书、笔墨纸砚被尽数丢出房门,似乎用这种方式便可与过去做一个诀别。唯有女儿苗明月依旧被他关在房中,村民依旧不知她的模样。或许这个不曾为外人见过的女儿是如今的他唯一的骄傲。
夕阳西下,天边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红光。
“神女,村口来了外人!”放哨的小孩站在高树上,声音锋利穿过云霄。
苗小妹转身冲至村门。
经过一个假期的修缮,南河下村的围墙、大门都已初具规模。围墙用竹子搭建,连接村外的大小竹林,水沟、小土丘等不同可做天然防御的地形。
村口大门用了木料,也用了竹子。木门两侧修了高高的瞭望塔。
目光敏锐的少男少女每日都握着长枪警觉地站在上面关注村口的动静。村口一条大路数条小路,每一条都曾有盗匪经过,但每一回见村中警备森严知晓讨不得便宜,盗匪都会悻悻然离开。政权变动极快,官兵也曾来收粮,但因南河下村紧密团结讨要不得太多便宜,每一回便象征性收一些。从防卫中感受到好处,村民更团结一心。
擅自闯入者牵着马车,马车上堆着十个扎得很紧的布袋子。他被苗大妹带的由少男少女组成的少年队细细盘问,多少有些紧张不安。
是个中年男人,皮肤白皙,拇指、食指、中指上都有厚厚的茧子,像个养尊处优的读书人。
苗小妹刚到,苗善文便也到了。
来人是他常年居住留城的长子苗平。
留城政局跌宕,苗平却在连连不断的纷争中通过敬献粮米成功获得每一任皇帝的喜爱、得到重用的机会后进一步收刮民财。马车上的都是粮米。他说自己自然知晓父亲是乡下地主,但毕竟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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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和父亲联络,不知具体状况,他忧心父亲在南河下村受苦,特意带米前来。
苗小妹不打搅这对父子相见,她总觉这一幕场景中藏着一丝不和谐感,却又说不清何处不对劲。但苗平极像苗善文,倒也不用担心他是欲潜藏在村中的坏人。
马车车辙从泥泞的土地上浅浅划过。长子归来的消息须臾传遍泉村。
苗善文请来村中老者与苗平相见,王玉娘指挥长工杀鸡,挽起袖子亲手准备饭食。若不是苗平阻拦说今夜不用太过隆重,明日再杀猪宴请全村,那肥嘟嘟的小猪怕是会立刻丢掉性命。
苗小妹与苗善文的相处算不得和平,此刻也为这一幕深深感动。她想到了自己永远回不去的家,心有郁结,便挽起裤脚围着村庄狂奔,听春风过耳,看草色幽微,嗅着新鲜的泥土的味道,从泥泞的土地上踩过,溅起欢快的泥浆。
她忽然意识到那种不和谐究竟在什么地方。脚步慢了,眉头紧蹙。
——
好吃好喝后送走“他小时候还抱过他”的父老乡亲,苗平与苗善文说过正事后说起他为妹妹苗梦娘说好一门亲事。
男方出身不好,但最会投机倒把,与苗平一样是留县少有的大发战争财的“新贵”,有钱有权后那“新贵”开始渴求身份地位与自己相称的美娇娘。
可惜城中残余的有钱有权人家大都豢养自己的护卫,即便这段时日过得潦倒也看不上那“新贵”的出身。普通人家的漂亮女儿那新贵又看不上,前段时日城中政局跌宕,谁知那漂亮女儿被多少男人看过模样?新贵身份地位与往日不同,不愿娶被外男看过模样的女人。
苗平便想到了妹妹苗梦娘。
他苗家祖上曾出过一个贡生,若没有战事那种“新贵”也攀不上苗家。
“小妹被外男看过,但那几个混蛋已被那装疯卖傻的神女杀了。虽说小妹与神女那疯婆子玩士兵游戏,但明日一过,南河下村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将这件事告诉那位大人。无妨。”
苗善文甚喜。
王玉娘愁眉舒展,欢欢喜喜将这桩婚事告诉女儿。
苗善文见苗梦娘神情呆滞似有不悦,便在一旁插话道:“难道你真和那神女过一辈子?女人年纪大了,没家,没男人,没孩子,一生如何保障?”
苗梦娘张了张口,满腹不悦,却发不出一声怨怼。
爹娘离去后她静坐闺房望着镜中的自己,年轻、貌美,却愁眉不展,分明有一双眉目,目光却浑浊呆滞。
成婚便是走入另一片天地?
可当她看见娘亲王玉娘的每日的生活时便又开始怀疑。
——这样真是好的?素来如此便一定正确?
她想要找苗小妹商量,满腹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春夜尚有几分凉意,王玉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进屋说这是那位“新贵”送来的。
“是个有心人。听说年长你十几岁……男人年纪大好,会疼人……娘知晓你不愿,但多少吃点儿,毕竟是他的一片心意。你哥哥要在南河下村呆三日,你好生想想?”
苗梦娘鼓起勇气道:“娘亲,女儿不想嫁……”
放下燕窝,王玉娘一声叹息:“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不管如何,先吃点儿东西。”她轻合门。
苗梦娘听着母亲离去的脚步声,端起燕窝吃了一小口。眼泪啪嗒啪嗒落入碗中,味同嚼蜡却依旧乖乖吃着,她素来不愿辜负他人的心意。吃着吃着,睡意沉沉,眼前天旋地转。
“啪。”
燕窝碗砸落在地摔成了两半。
30.三十
夜深了。
月亮像一个害羞的孩子躲入了云层之中,南河下村的塔楼上,两个少年怀抱长矛,呼噜声震天动地。他们的身旁各滚落一个陶瓷碗,碗中是吃剩的鸡骨。
有人在塔楼下呼唤少年的名字,回应的却是彻底沉睡后的鼾声。
“睡熟了,快走!”一人压着声音道。
“吱——”村门大开。
一辆载满货物的马车驶出大门。
苗平在前拉车,苗安在后赶车。车上坐着王玉娘,她怀中揽着酣睡的苗梦娘,牵着小儿子的手。王玉娘眼角有泪光,拉了拉方巾忐忑道:“当家的,真就这样跑了?”
“不跑难道等死吗?”苗善文牵着两头耕牛,将声音压至最低。将耕牛拴在一旁的树干上,他挽起袖子帮两个儿子推车。
因为所载东西过重,马车车轮深陷雨后还未彻底干涸的道路。
三个男人奋力车却许久挪不动分毫,直累得脸颊上全是汗珠,不停喘著粗气,偏是暗中行事,全程压抑着不敢发出一声声响,自然比平日推车更辛苦。王玉娘将女儿放下车,也让小儿子下车。自己也加入推车的队列,众人齐心协力直至腰酸背痛才感受到马车车轮滚出泥沼。
松了一口气,众人顾不上歇息继续赶路。
才走出南河下村,忧心横生枝节,几人也不敢点灯,只得借助月光前行。幸而出村的路走了无数次,倒也不难。待走远,苗善文掏出火折子点上一早准备的火把。
马车缓缓往前,耕牛徐徐在后,当彻底走出了南河下村的地界,苗善文满心的疲惫须臾间松懈。火光映照下他紧绷的脸上带了一丝洋洋得意。今夜后,那个所谓的神女给他的所有耻辱都将烟消云散,他不再是被夺走权力后又被屈辱吞噬的可怜人。
他已与长子苗平说定,或砍下那疯丫头的项上头颅,或斩断她的手脚做成人彘,不管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渴望亲眼看见那个神女的死亡。
想到欢喜处,苗善文想笑却又拼命忍住,故作淡定问苗平:“他们何时去?”
“现在是子时……他们大约丑时初到。南河一带村庄间防备很强,若要屠村一定不能选白天动手。晚上动手,等别的村庄发现端倪一切已经结束,还可震慑其他村庄。”
苗善文拼命忍住笑。
黑暗中,王玉娘颤着声音道:“当家的……那、那些人终究是乡亲们,这、这、到底不好……”
“乡亲?背弃我的人算什么乡亲!拥护那个神女是算什么乡亲!”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苗善文捂了捂嘴,神情中有拼命压抑的兴奋。他脚步轻快,牵耕牛绳子的手轻轻摇晃,甚是欢喜。
而状况总发生在人松懈下来的那一刻。
前方的竹林中出现了第一处火光,然后是第二处,第三处,并排的火光在暗夜徐徐铺开,竟然有十余处之多,漆黑的夜色中,火色是明亮的黄,像一只只窥视的兽眼。
他们是兽。
而苗善文一家是猎物。
“兽眼”的背后是影影绰绰的人影,一阵细微的风拂过,人影摇晃应有百余人之多。几个蒙面人从暗处走出,刀锋反射着火光,虽是明亮的黄却让人感受不到分毫温暖,甚至觉得冷得彻底。
路途中的压抑在这一刻释放开,孩童惊叫,妇人慌乱,苗善文瑟瑟发抖,苗安摸出长刀做好对阵的架势。
王玉娘抱紧女儿,裹紧面巾瑟瑟发抖,这么多火光,火光深处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单凭家中的男人决然无法脱身,若是被俘获,她与女儿……王玉娘摸出藏在身上的刀对准了女儿的咽喉。手抖得厉害,甚至忘了将刀拔出刀鞘。
幸好长子苗平“见过大世面”。
他强忍恐惧,愤怒驱赶盗匪。几次三番说起自己如今在留县受到重用,若敢动他必定让盗匪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语调凶狠,但在此种境况下所有的话听来都不过是色厉内荏。
盗匪头子大步往前,十几人在身后紧随,狂风过,竹叶声喧嚣,像是一波又一波水浪。
密林深处似有人语响,像是在讨论,又像在嘲笑。为首那人朝苗平一步步逼近,裸露出的一截手臂粗壮有力,那盗匪大喝一声轻松打掉苗平手中充作武器的刀具,反手将他牢牢控制,像绑野猪般将他捆成了粽子。一脚踹在他身上后复又他狠狠踏在脚下。
锋刃从苗平脖子上轻轻划过,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苗平没了傲气,他惊慌惨叫,不断求饶。眼见携带家人逃跑的主心骨被践踏在脚下,苗善文等人彻底乱了心思,长子苗平信誓旦旦说这一路一定不会遭遇任何恶人……分明一切部署都十分完美,怎么会……
匪首声音尖利,像一只叫得撕心裂肺的鸭子:“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其他盗匪围聚过来。
林中人影幢幢,嬉笑声不休。
站在外面的人回过林中,沙哑着声音说车上有个年轻女孩,颇有几分姿色。山寨中正缺这样的大美人。
王玉娘闻言慌乱,小刀拔出刀鞘便朝苗梦娘的脖子割下!手腕却被人死死捏住。又一个蒙面盗匪!盗匪嘻嘻笑着:“你女儿不我们一道走,难道你和我们一起走?”
“我去,我去,爷,大爷,我去……”
“娘亲?”身旁的六岁孩童轻唤。
王玉娘看看沉睡的女人,又看看年幼的小儿子,坚定的神色略有迟疑,最终还是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苗善文。
越来越多的人从树林中走出,鲜血从竹林中缓缓流出。
苗善文还在强撑,苗平却已坚持不住。“爹!给他,把妹妹给他!反正也被外男看见嫁不得贵人!”
依旧沉睡的苗梦娘被留下。
盗匪似乎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再度拔出刀架在苗善文的脖子上。“现在——留下你一般的财产。”
夜风阵阵。
苗善文步履蹒跚。
耕牛,粮食,布匹,还有许多——那是他苗家从苗贡生起积攒的整整一般的财产啊!
“你手中有人为何不令他们护送?我的钱,我的钱……”他愤怒,不满,怨恨若竹叶发出的涛声顷刻便将他淹没。
苗平恨恨道不用担心。待他的人潜入南河下村杀光所有人后下一个目标便是泉村,泉村里正张明泉家中颇有资产,一定能补上自家被收刮的财物。“既然埋伏在竹林中那一定是这一带的歹人,等我的人找到他们,一定将他们剥皮抽筋!”
苗善文终于有了丝毫笑意。
如今没了耕牛,也少了半车货物,马匹跑得比之前轻快了许多。他伸手探了探车下,还在。
幸好那些歹人目光短浅,未能发现被捆在马车下的金条。
想到金条,他春风得意。
“还有一事切莫忘了。若你的人折回后真寻到了那伙歹人——你一道去,赶在他们之前杀了你妹妹!此种辱没家风之女切不可留!”
——
苗小妹抱臂、黑着一张脸。
面前的两个少年脸颊红肿,因为喝下了有药物的鸡汤陷入彻底的酣睡未能及时发现苗善文一家人偷偷离开村庄。苗善文的确给他们下了药,但是在这么重要的值守的日子里却因为贪嘴吃下被下了药的食物就该处罚。也算是杀鸡儆猴。
苗一二在苗五的保护下背着依旧昏睡的苗梦娘回村,苗大妹也在其中,边走边骂苗进不是个东西,居然真将女儿留给了土匪!幸而那土匪是他们假扮,不然苗梦娘这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苗五在最后,手中牵着两头耕牛。他们不过十二人,却通过“抢劫”苗善文得了不少东西。最重要的自然是耕牛。反正留县没有太过广阔的土地,要耕牛也没用,对吧?
他看向苗小妹的目光满是敬佩,满腹好奇之言不得,问:“神女怎么知道苗善文那厮要跑?”
苗小妹不知道,她又不是神算了,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
她只是想明白了苗平初来时那一点点不和谐的地方。
与苗平同来的那辆马车的车轮。
前夜下过大雨,道路泥泞难行,她从村中跑过裤腿上都飞溅满了泥土,苗平带着十口袋粮食远道而来,车轮上怎么会只有浅浅一层薄泥?那可是十口袋粮食!那么大的十个口袋,每一个都装得满满的,怎么都有个五、六百斤吧?
但那马却走得十分轻松。
这个重量别说马,就算是悍马——轮胎从泥泞土地上行驶过也不会只有薄薄一层泥吧?
要达到“薄薄”的效果,可能得召唤卡车。
同样,那可是十口袋粮食!
苗平一个人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又平平安安地将十袋粮食带来南河下村?这一路上竟无人打劫?
难道是这书觉得安逸日子过太久,真拿土匪不当歹徒?那么愚蠢的人真能在混乱的留城如鱼得水?
苗平说他受到新皇重用。
另一个受到重用的是他给妹妹找的好夫婿。这两人如果不是一等一的人才,就一定是一等一的恶人。
苗小妹觉得苗平不像人才,加上他千里迢迢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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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下村还能清风云淡不像吃过一点儿的人——他一定带了兵将。
带了兵将便带了兵将,也算是荣归故里。
苗平干嘛遮遮掩掩?
苗小妹不懂兵法,但她知道正常情况下人做好事时恨不能昭告天下,同样,做坏事时一定会遮遮掩掩。
有了这样的判定,深夜后苗小妹悄悄潜入苗家。
趴在墙上往里瞅,只见苗家慌慌张张收拾细软,像是要逃难。苗小妹不明缘由、便猫在房梁上窥探,待寻到时机,潜入苗家。
屋中亮着灯,人影绰绰,听得脚步声,见苗家人忙忙碌碌、来来往往,却听不见一声言语。
锅灶皆冷,苗善文这种人家素来不熄炉火,王玉娘怕冷,初春夜寒,更不会将炉火熄灭。
马在厩中悠闲地吃草,马车上依旧放着粮食,车辙上裹着一层薄薄的泥土。苗小妹摸了摸“米袋”,果然,里面塞着稻草。
长子归家,照理说应该是一副全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景象。可除了那一餐“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饭别的什么都没有,说是明日杀猪,可大猪小猪都睡得呼噜噜,难道苗家今夜不做杀猪的准备?
林林总总都十分不正常。
像是要逃走。
要举家搬迁。
她本想找苗梦娘问个明白,苗梦娘却趴在桌上睡得香甜,怎么都叫不醒,碎裂在地上的碗里还有燕窝。
根据看电视剧的经验,苗小妹怀疑苗梦娘被下了迷药。
“偷跑。可能带了兵。给女儿下药。给看门的孩童下药。举家搬迁。所以我怀疑如果真有隶属苗平的军队,不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第一站一定是南河下村。”
村庄联合后南河一带防卫严格,若看见兵将各村便会点燃烽火相互传递消息。
但这种行为在夜晚很受限制。
这个年代处处都是荒原,却没多少地方有烛光。人眼所能探寻的位置与天地相比着实少得可怜。
如果苗平带了兵,那兵将一定在南河一带之外,且会乘着夜色行动。
带兵前来难道是野炊的?
明确这一点后苗小妹派人唤醒村中父老乡亲收拾家中细软、粮米,若真不得不逃亡也能提早准备。
苗五曾问她为何不立刻逃走?
苗小妹说因为没有人比南河下村的百姓更懂南河下村。
万事俱备,她不打算放过苗善文。
却还是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苗小妹便令苗五、苗大妹,苗一二带上村中少年,所有人用布遮脸,扮做歹徒。
苗善文带着那么多家产,一定走不快。
苗五是猎户,熟知地形,抄小路一定能追上。
苗平能爬上那个位置不会没有头脑,去的人数不多不足以威慑他,但人数太多万一暗处真有敌人难道不会会影响村中人的性命!
所以苗小妹将动手之地选在竹林。她告诉苗五计策,在竹林中均匀布下十余只火把,在火把后的黑暗处插上稻草人伪造出至少有百余人的阵势。夜深,苗家人又处于高度紧张——做坏事还能气定神闲的人有,但真没那么多。
如果苗善文绝不交出女儿,那她就让他们平安离去。
如果苗善文爽快交出女儿——她一定要收刮他们的财物,不要多了,一半就行。
倒不是因为她是大好人,毕竟树林中不是真兵,逼得太狠苗家会狗急跳墙。
苗五听得一愣一愣,回过神后好奇道这难道是神的指示?
苗小妹想说这叫做推理,不系统也不彻底的推理。但大敌当前不适合说这种话 。
她笑语晏晏:“没错!这就是神谕!毕竟我是神女。神想要通过我告诉你们:这一战南河下村一定会获胜,因为神是站在南河下村这一边的。神还说我们只要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就能渡过难关。”
她其实没什么底气。
但她必须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教材上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不论状况如何,留在南河下村就是“地利”。
承认自己是“神女”就是“人和”。
苗五涨红脸,神情兴奋。他对苗小妹完全信任,这种信任让苗小妹心有愧疚。
目光一凛,他神色忽然极度不安,便屏息凝神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仔细倾听。
“来了。神女,果然来了!”
寂静的夜里,苗小妹也听见了。那是细密的脚步声,紧凑,铿锵有力,不是普通百姓的脚力。
31.三十一
苗小妹推断苗平带的兵将应该不会太多。不然也不会村口无人接应苗善文一家以至让她轻轻松松收刮走一半财产。
整件事情中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动机。
有兵护送,又为什么要深夜逃走?带兵光明正大进村,搬走家产不好?
搞不明白,所以整件事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村民们已依照平日演练做好准备,强壮的男人女人在最前,身体较弱的男人女人护佑村中老人小孩,兵器自然不够,农具、厨具、顽石、木棒都是兵器,木板上沾了米田共,臭气熏天,负责守卫的人去无人在意,所有人聚精会神盯着传出声音的方向。
终于见到了火光。
那火色让人觉得冷得刺骨。
第一个人。
第二个。
第三个。
……
手握利器的士兵从竹林深处鱼贯而出。刀锋闪着寒光,目光中的杀意遮掩不住。粗略估算大约两百余人。南河下村不过一百六十余人,其中还有老人小孩。
苗小妹听见自己的心用力撞击着胸腔,像在擂鼓,像不安分的小兽,像虫蚁爬行。她听见身边人的惊惶,听见自己的无措与绝望。她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视线渐渐模糊,甚至头晕目眩。她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才能勉强控制。
但她不觉得自己无能。
恐惧是人类的本能。
世上没有天生不畏惧的人。
所以,不管是成为英雌还是成为英雄,对抗恐惧都是必修之课,是必须经过的旅途。
不要觉得自己无能。
这不过是人的本性。
苗小妹用藏在手心的针刺入指甲,剧烈的疼痛令她瞬间清醒。她振奋起精神对苗五发出指令:“B计划。”
得令,少年高举火把打住指令,左三,右四。
强装镇定的村民得了指令仿若有了主心骨,他们四散开行动,心中带着对未来的强烈不确定性。
但是,听神女的一定没错。
里长逃走了,他们只能听神女的。
这不像一场战争,而像一场赌局。
苗小妹于村中穿梭,指引村民四散。这场赌局的控制者是她。最开始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
如今却成为了领导者。
她感觉自己被混沌撕咬。
她一定撕开这混沌。
那些士兵们看出变化,知道已被百姓发现。没有慌张不安 ,他们交头接耳,嘻嘻哈哈,似乎整个村子都是待宰的鱼肉,而他们是刀斧、是砧板。他们口中说着各种混账话,嚣张,淫.秽,用这种方式恐吓村中的人,尤其是女人。他们喜欢看猎物四散逃走的模样。
果然,灯灭了。南河下村中传来四散奔逃的声音。孩童哭嚎,妇人惊叫,狗的狂吠声中夹杂着几声猫咪的尖叫。桌椅板凳倾倒,民房中灯亮起又熄灭。
还未动手便乱得一塌糊涂。
为首的那人握紧刀,令手下将火把烧得更亮了些,叮嘱左右:“听说这村子里有个奇奇怪怪的神女,总会想些奇怪的主意。小心有诈。进去后见人就杀,不论男女——若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却可以留下。”
随行士兵一阵嬉笑。
“牢记我们此番的目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
他们闯入南河下村。竹子做成的围栏阻拦不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举着火把四处巡视,火光与单薄的月光一道勾勒出村庄房屋农田的大致轮廓,深深浅浅的暗混合出一片宁静的乡村夜景。
他们是野狼,在大小道路上穿梭寻找猎物的踪影,刀是尖牙,渴望血的滋味。敏锐的兽很快便嗅到了猎物的气味,猎物藏在房屋背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张望,彷徨,失措,一口便可被咬断喉咙。
一组士兵很快追了过去,不怕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他们经历过军事训练,行动时以五人为一个单位,能迅速控制前后左右各方。
但为了精益求精——士兵顺手点燃了身边的民房。
杀人,劫掠走一切可用的东西,然后烧房。反正这一块土地已经毫无用处。火光在村中四处亮起,照亮了杀戮的道路,火舌舔舐稻草,火光将藏匿者的身影照得清楚明白。
士兵抽刀,舔了舔冰凉的刀身,朝人影处用力砍下!
“哐!”
脆响声。
弄错了,不是人,是个形态有几分像人的顽石。
几乎同时,藏在顽石后的人探出手,用长刀在他脖子上一划,沉浸在即将得手快.感中的士兵没能及时反映,只感受到自己的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片红,朦胧的意识甚至让他无法判定那究竟是血还是火色。他听见身后的战友的惨叫,他捂着脖子想要回首查看,却被倒塌房屋的火苗吞噬,他烧掉的房屋变成了他的坟场。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死掉的会是他们!
不是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不是说村中那个神女是个疯疯癫癫女人,每日做什么“广播体操”,她居然会打仗?
苗小妹才不会打仗。
她在苗梦娘的帮助下能看懂简单的古文,但稍微晦涩难懂的还是很困难。苗进和苗善文家都没有兵法书籍——就算有她也看不懂。
若说研读“兵法”,她不过是从那天李都尉的拷问“谶纬”来源时的行事做法中得到了灵感。
虚以为蛇,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露出面目吸引士兵是虚,藏在暗处坐等时机发起攻击是实。
苗小妹不知道自己对“虚以为蛇,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解读是否正确。但至少“地利”被她牢牢握在手心。熟知南河下村每一块石头走向的村民可利用村中每一块凹凸处藏匿,等候时机,一举击毙敌人。她不懂战术,但电视电视剧还是看过的。
血腥的杀人魔一类影片告诉她,不要一个人行动。
各国战争片告诉她,小部队行动时前后左右都要防守,不然很容易嗝屁。
新闻告诉她,要经常搞军事演练。
所以她将村民分成四人一小队。依照性别、身体强健衰弱混合搭配。强调行动时不要落单,要小心观察四周动静。
确定苗善文逃走后她立刻将村民召集在一处,告诉他们:
如果她的推断没有错,南河下村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但“推理”不过是将所有线索汇聚在一处,她不能保证自己的推断一定正确。
愿意逃走的可以逃走,但必须现在就走,不要等天亮,跟着苗善文去留县。但走后她不能保证他们家产无虞,不能确定离开就是生路。
“如果不愿离开,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将与你们一道守住南河下村这一片土地!用刀,用剑,用血与杀戮,用我自己的性命去证明天命!证明天命一定在南河下村!”
她是神女。
谁都可以说丧气话。
除了她。
苗小妹瞅准时机从藏身的暗处一跃而出!手中已生锈的菜刀重重砍在搜查中士兵的脖子上!菜刀已彻底生锈,但因她力气很大,那一刀依旧能够彻底斩断士兵的脖子!
鲜血从脖颈冲出,像喷泉,血腥味侵吞四周。
她甚至没有机会迟疑,因为士兵五人为一队。
领头的死掉后剩下四人立刻围聚,没有说“你一个女人”、“哪里来的无能之类”的废话,相遇的一瞬间便陷入战斗。
单靠生锈的菜刀便可以一敌四胜算不大,苗小妹朝前奔跑,将菜刀插入腰间,又一把抓起地上用来练兵的器具双手举起,依靠手力握紧那器具在空中不断打着旋儿。
士兵躲避不急,被巨石重重击倒在地!
死前甚至没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武器。
——农闲时除开练兵,苗小妹还让村中人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用绳子捆成团,分别捆在粗木棒两头。她告诉村民这东西是用来举重的。平日用来给村中人练力气。如今便成为可高高举起在空中挥舞的强有力的“打击武器”。
得胜后也不念战,苗小妹在村中大大小小的街巷穿梭,协助村民对抗士兵。
她在无数场百姓占据下风的战斗中宛若神祗从天而降,高举起铁棍、顽石击打士兵身体最薄弱处,哀声不休,她杀的人越多,所收到的敬仰便越多。
杀人,一开始觉得恶心。
现在恶心感似乎减弱了几分,但依旧有深深的罪恶感。或许到某个时候这种罪恶感便会得到消弭。
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生存。
——她是神女。
苗小妹引着士兵去布置好的场地,依照计划其他村民也会引着士兵去那一处地方。
走过无数次的士兵从木板上逃过后立刻拆了木板,追来的士兵躲避不及纷纷坠入一早挖好的沟壑,被缠在下面的尖利竹杆扎穿!
这一招是向苗进学的。
很多事她都不会,但为了生存下去,她什么都可以学。
书上说“退避三舍”。
退避三舍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为了将敌人引入包围圈。
在无数人的惨叫声中苗小妹理了理衣衫。
赢了。
她没有感受到兴奋,只觉得疲惫,将来笼罩在白雾中,她是迷失了方向的航船。
凭借地形与战术,昨夜杀死一百三十个敌人,逃了多少不确定。
村中有人战死,有人受伤伤重不愈而死,算上逃走的苗善文一家,村里还剩153人。
也算是以少胜多。
但不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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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死在眼前与朝夕相处的村民死在眼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生命脆弱,生命不可控。
黎明时,泉村里正张明泉赶来南河下村。
村中放哨的少年看见了火光,看见了逃出的士兵,那士兵很快被泉村控制。
看着血淋淋的村庄张明泉倒抽了一口凉气,“苗贡生一家果真不是东西!”他恨恨道。想到自己苗善文素来交恶,泉村也可能成为第一个目标更是心有余悸。
李香儿送来热茶,今日村中热水不少,毕竟昨晚被烧毁了好几幢民房。
在苗小妹看来这简直是地狱笑话。
就像她的人生。
早知道会遭遇这种事,她高中就不该努力考大学,就该天天打王者,打魔兽,打CS熟悉战争技法。
考什么大学,学什么英语?有用吗?
还不如学杀猪,至少算会一门技能。
苗小妹丧气,却总不会丧气太长时间。很快又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好好上过学,她绝对撑不到今天这一场战斗。
张明泉来了更好。
有些事他必须马上知晓。
昨晚抓了一个俘虏。
审问俘虏时苗小妹提出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苗平要深夜搬走所有东西?
既然带了兵将直接威慑不是更好?
她隐约听见一个士兵说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听说皇帝仁慈,仁慈的皇帝应该不会令士兵深夜打扰百姓吧?”
生死关头俘虏知无不言。
他是刘皇帝的亲信,与刘皇帝一道撤出边关,搬来留城。
刘皇帝在那里出生,成年后镇守数十年不得升迁,日日夜夜提防奚莫人,看着家人、挚友惨死于奚莫人之手,积怨沉积,无力驱赶。命运给了他站在万人之巅上的机会,他要抛弃原来的自己。
所以那旁人口中勤政爱民的刘皇帝抛弃了南河一带,不止南河,南河以西,南河以南都被抛弃。
甚至连留县都不过是他的跳板,等刘皇帝收刮走所有的民财后,留县这种边陲小县便会被抛弃。他需要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在留县得了官职的苗平知晓此事后专程跑来通知父亲,趁着村中其他人尚在睡梦中携款潜逃。
士兵们来此为帮皇帝收刮民财,因为范围太大,所以南河一带“只”来了两百余人。与他们同行的苗平自然不会遭遇盗匪,苗善文一早告诉过长子南河各村庄紧密相连,为了节省兵力,士兵在南河外驻扎,深夜动手。
为何先选南河下村,因为苗平说南河下村有个天天在村中操练的神女。
先收拾掉作为联合核心的南河下村,对付其他村便会容易许多。
为何深夜逃走不与士兵同行?
苗平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什么货色。他控制不住发狂的士兵,更害怕自己家在混乱中被劫掠,刘皇帝有胆子放弃整个南河地区,自然不会在乎他这个“功臣”的性命。
张明泉气得连胡须都在颤抖。
被抛弃了,整个南河一带?
这样大面积的国土居然就这样被皇帝放弃了?
苗小妹:“现在时间还早,您可以通知村民逃去留县,但我不建议,放弃国土前还要忙着收刮民脂民膏的人,我不认为是什么好人。”
张明泉离开后苗小妹派去各村传递消息的人渐渐归来,各村也陆续传来消息:他们发现了逃走的士兵。溃逃的士兵不足为惧。慌乱才是最可怕的。
许多村民听说消息后慌慌张张收拾家中细软奔去留县。
苗小妹不打算走。
留在南河下村至少占据地利。但她也不阻拦村民。村民还剩143人
盘腿坐在瞭望台上,昨夜的身上的伤痛还未消散,她脑中空白一片,只听得见风声,看得见农田。
春天来了,南河下村却被丢入寒冬……下一步……
李香儿爬上瞭望台说苗梦娘醒了,哭得厉害。“神女去劝劝吧。”顿了顿,见苗小妹一脸坦然,忍不住道:“神女……村中人都责骂苗善文狼心狗肺,神女却是心宽,难道毫不在意?”
苗小妹摇头,倒不是她心宽,只是——
之前去苗家“逛逛”时,她顺手摸了马车下面一把。粮食很重要,但毕竟政治书上称呼黄金为“一般等价物”,网上还三天两头推送“黄金涨价”的新闻。
她不贪心,她苗小妹也不是什么恶人。
三根金条她只要三根。
回想起这件事时苗小妹忍不住为自己竖起大拇指。她不愧是接受过教育的优秀好女子。她似乎隐约听见留县方向苗善文发现金条被她换成木棍后的惨叫声。
活该。
谁让他抛弃生养自己的土地。
32.三十二
苗梦娘孤零零坐在家门前,神情恍恍惚惚。昨夜才一家团圆,昨夜娘亲还在好言劝她,说什么女子总要出嫁,总要有个家。她曾忧心家人会捆上她的手脚,盖上盖头塞入花轿嫁做人妇。现实是不用嫁人,却成了孤独一人。
似乎被抛下更悲惨可怜。
见苗小妹来了,她凄婉一笑,嘴唇轻轻颤动。“每次都是这样,又是我被抛下了……”
李香儿理了理衣裙小心坐下,伸手揽住苗萌娘的肩膀。“做女人的一生都在被人抛弃。习惯便好了。”
“是,姐姐。”
“我不知道该怎样劝你。”
苗小妹盘腿坐下,她作为如今的领导者需要慰问死者,安抚生者,协助村民收拾整理破败的房屋,只能陪苗梦娘坐一会儿。
“若被抛弃便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有家人陪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但如果独自一人便一个人用力活下去。女性是很坚强的,女人也能独自完成许多重要的事。”
苗小妹也是那个被留下的。
被命运留在了的南河下村。
她用尽办法活了下来。
“你我都能做到。”
苗梦娘:“不,您是神女。”
苗小妹:“神女也是女性。”
苗梦娘只是笑,笑得僵硬,忽然道:“您那日何必救我?这次又何必用计将我扣下?是死是活,至少有点儿用处。梦娘并未有责备神女之意,只是……若结局相同,何必努力?”
她拿过一个小盒子递给苗小妹,里面是苗善文家在南河下村的房契与地契。
南河一带被抛弃,这里的土地自然分文不值。
苗小妹想笑。
苗梦娘的意思她明白了。
苗家好几代人辛苦耕耘,拼命节省,叩谢天地,算计所有才积攒下的土地,只因为当权者一个念头便一文不值,真是讽刺。如果提前知道结局注定一无所有,是否选择奋斗?
这似乎与苗小妹自己的人生有相似之处。
她努力学习,努力上大学,却来到一个没办法发挥所学的地方。以往的人生似乎毫无作用。
似乎已经很惨。
更惨的是穿越过来一穷二白,每天在饿死的边缘徘徊。她将“面子”、“自尊”尽数抛弃,用尽一切手段只为给自己搞一顿饭。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改变了生活现状又遭遇乱世,拼尽全力实现了村庄联合,本指望着国家安定在南河下村平平安安一生,却被国家抛弃。
被抛弃后还要面对恐怖的敌人。
奚莫人……刘皇帝因为他们丢弃南河一带的所有百姓,那奚莫人究竟有多可怕?
她一直为了生存努力。
却似乎所有的努力都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先做好眼前的事情。”
帮着处置焚烧敌人的尸身。
帮着收敛战死者的尸骨。
帮着安抚伤着,修缮房屋。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不断传回消息,南河一带受损最小,因为那伙兵的首攻目的地是南河下村却也基本折在这里,剩下的士兵有的被俘获,有的被杀死,还有的抢劫了几户人家便仓皇逃走。
其他地方的村庄便没有这样的好运。他们被残杀,被抢夺走所有的财产。有人趁乱带上粮食逃去深林勉强保住性命。有人侥幸逃出带上家中细软、粮食直奔留县。
留县的消息被苗五带回。
苗五回来时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身后跟着一个年纪偏大的男孩,男孩怀中抱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每个孩子都满脸泪痕、浑身疲倦,都没穿鞋,衣衫破破烂烂。
他低声说这几个孩子是在去留县的路上捡到的。
不仅南河,留县之外的所有地方都被抛弃。
那个严禁士兵在留县抢劫的“好皇帝”令士兵抢劫所有乡镇的所有粮食,留县周边唯一得以保存的便是南河一带。
“全靠神女料事如神!南河各村百姓皆托小的带话叩谢神女再造之恩!”
话是好话,苗小妹却欢喜不起。
如今南河一带通往留县的唯一的大路上布满了官兵,严防死守,若有百姓想要强行去留县,官兵先抢夺其细软并警告,再执意前行便立刻诛杀!
苗五带回来的孩童都亲眼看见官兵动手宰杀父母,年幼,甚至连父母尸骨都无法帮着收敛。
惨绝人寰。
他们都说皇帝志在天下,而不是区区留县。
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一县都留不住何以逐鹿?
苗小妹骂着刘皇帝,从村头忙到村尾。
远远看见苗进站在家门口,拿着砍刀,颤颤巍巍,苍白的胡须被风吹得一团糟,相较上回见面面上又添了几条皱纹。
昨夜杀声震天,苗进没有帮着战斗,只在村民的帮助下成功守住了自己的家院,保住了从未露过的面的女儿的“名节”。
他听说了苗善文逃走的事,知道了留县之外的所有地区都被抛弃,难得流露出愤怒,恨恨道:“百姓也是财产,皇帝就算不要这里的百姓、难道他连可以抓去服兵役的百姓都不要了?”
会的。
清末时割地赔款,难道朝廷不知道割走的土地上有自己的百姓?
“神女听说过奚莫人吗?”
“您见过?”
“不曾见过。但曾听过。”
传说奚莫人茹毛饮血,生吃人肉,生喝人血,个个身高八尺,蓝色红毛,浑身亮得发光的腱子肉,每走一步系在腰间的人头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一伸手就能拧断人的脖子。
苗进讲述听来的奚莫人的模样是浑身颤抖,似乎那见之令人生畏的怪物就在村外,即将攻入村中杀人吃人。说完,他看向苗小妹,以为会看见一个惊慌失措的人。
苗小妹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神女……不怕?”
苗小妹耸肩,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个沙和尚造型的长红毛的蓝精灵吗?穿过来这么久,难道她还连这个世界没有“修仙”都不知道?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会怕刀怕枪怕火器。“有什么可怕?”
苗进瞪大眼。“你……神女果真不同……”
与众不同?
她不过是借助书本与教育见过另一个世界的方方面面罢了。
“可就算你是神女,又该如何?未来何去何从……”苗进从怀中摸出圣贤书撕成了碎片。
脆片随风飞舞,去向天地之间。
苗进与曾经的自己诀别。
苗小妹站在村中最高的瞭望台上眺望四野,处处安宁,炊烟袅袅,隐约听见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顽童却闯入竹林惊起一片飞鸟。原来,桃花源果真是不存在的,难怪一些解读者说《桃花源记》其实是一个鬼故事。
前路白茫茫一片,像是被大雪覆盖的荒原。那雪白下藏着野兽,一口咬断人脖颈的野兽!
苗小妹一度丧气。
她起身,开始做广播体操给自己打气。“第一节,伸展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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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想哭,便将头仰起头看天,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昨晚一套操,她跑去最高处眺望整个村庄,叉腰发出一声怒吼:“来吧!管你是刘皇帝还是奚莫人,我不怕!我要与你们战斗到底!”
首先,回想历史书,那些起义军都是怎么做的?
——当然,她没有起义自己当皇帝的意思。
陈胜吴广说“伐无道,诛暴秦。”“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太平天国起兵时倡导:均贫富,男女平等,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说要革除一切陋习,建立新天新地,实现人人平等,共享太平盛世。
新中国有土地改革。
平等。
地权。
苗小妹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一件事:告诉村民她就是神女。
百姓需要“天命”支撑内心,树立信念。所以需要谶纬学说。她会不断用“神迹”证明自己,以前是为了混一口饭。现在是为了带领所有人活下去。
第二件事,平分土地。
不管在任何地方,资源的分配总是不均衡的,之前村中绝大部分土地被苗善文把控,如今苗善文逃走了,苗三五和苗一九也死,他们家中也没有其他人。
苗小妹便做主重新丈量土地,依照南河下村每家每户人口数量重新划分。
她本担忧这件事的推行会在苗梦娘那处受阻。不曾想闻听此事后苗梦娘将家中的地契,房契一张一张放入火中焚烧。“神女一定要让社会安宁,那样等爹爹回来他会发现家中的一切都被瓜分得干干净净,极好。”她边说,边笑,笑得渗人。
苗小妹、苗大妹、李香儿搬入苗善文家,苗五带回来的孩子、那些因昨日战争失了亲人庇佑的孩子们也住在这里。苗小妹将这里变成了妇女与孩子的收容所。
苗善文当初给苗小妹的住所、苗三五、苗一九的住所被她分给了昨夜失了房屋的人家。
第二个可能影响南河下村均分土地计划的是苗进。他以秀才身份为荣,平日自诩高人一等。他家的土地量仅次于苗善文,平日雇佣长工耕种。
苗小妹的计划是:先讲道理,告诉他“均分土地”一定是历史的趋势,再讲实际情况,苗善文的土地被均分给百姓后不会像以前那样雇佣长工,最后表明自己不是个坏人,苗善文是自己活该,但苗进的家产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的秀才是自己努力考上的,所以她一定仔细核量,基数不变,乘以五倍,剩下的拿出来分给村中其他人。
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分配方案。
苗小妹以为会遭遇阻碍。
苗进却将家中所有房契地契丢给她。他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恍惚。娘子李玉环与苗大娘亲密商量今晚穿什么,甚至还拿出女儿苗明月的衣衫给苗小妹。没等苗小妹多问,门便重重合上。
第三步便是发展教育,通过教育传达“人人平等”的思潮。人人平等的第一条就是村中的女孩也必须接受教育!
所以苗小妹决定从村中每年的收入中抽出一部分给苗进,算是他给村中孩子上课的束脩,苗进教汉语言,她教基础数学、物理、生物。至于化学,她想到了之前与自己斗法的道士,那道士看起来蛮穷的,应该很好招揽。地理历史就算了,毕竟这是架空……
做好计划,苗小妹又爬上最高处,望着烧红的夕阳,叉腰大喊:“去你的被抛弃!新中国的女性永不会认输!新中国的女性永远不坐等别人斟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妇女能顶半边天!”
33.三十三
苗进穿上当年考秀才时的长衫,将头发梳成当年的模样。他的娘子李玉环,姐姐苗大娘,儿子苗汉林也都换上了最华丽的衣衫。
苗明月依旧被关在闺房不得露面,这是苗进毕生追求的高贵。
点蜡烛,点香,苗进直着身在蒲团上跪下。
一叩首,拜天地,拜胤朝先帝,他苗进若能得中进士名列前茅便可见圣颜,可惜从未得中。
二叩首,拜圣人,读多年圣人书却始终一无所得,求圣人谅解。三叩首,拜爹娘与列祖列宗,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男子汉顶天立地,理应守忠弃孝。
拜别天地祖宗,苗进仔细整理衣衫,与长子苗汉林倒酒同饮,“汉林”、“翰林”……可惜了。
李玉环见那父子两交杯换盏,终忍不住啜泣道:“当家的……都已到了这种时候,难道、难道……至少今夜让女儿出来看看月亮……”
“不可,有损名节。”
李玉环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乖乖闭嘴。她不敢反抗丈夫。
苗进饮酒,砸了杯盏。
拿起蜡烛点燃了圣贤书,用圣贤书点燃了搭在木质桌椅上被砍成条状的干柴,而桌椅靠在木柱下。
一朵小火苗变成一片火舌,一片火舌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苗进端坐圣人画像下静静等待烈火的灼烧,苗大娘紧抱着李玉环,二人瑟瑟发抖。苗汉林叩拜爹娘养育之恩,提酒,点燃火把,缓缓开门走向妹妹苗明月的闺房。他会帮妹妹成全忠诚。
出门仰头,云朵、月亮渐被黑烟遮盖。苗汉林仰天长笑,喝了一口酒。活着无趣,不如去死,成全忠诚。
动作得快,可不能被那个神女发现了。
他加快脚步到妹妹闺房门口,迎面所见却是被硬生生砸烂的房门,闯入闺房细看,苗明月已不知所踪。
“名节、妹妹没名节了!爹!出大事了!”
可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熊熊烈火终于让他生出了畏惧。
——
借着火光与月色,苗小妹第一次看清了苗明月的模样。
“哇!美女姐姐!想要贴贴!”
“明月”这个名字取得好听,人也生得特别漂亮。没想到干瘦的苗进和五大三粗的李玉环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这是南河之花啊!
摸出塞在怀中蓝布盖住头一次看见外面世界惊惧惶恐的苗明月的头,苗小妹将她交给苗梦娘与李香儿照顾,叮嘱不要让男人靠近她——苗小妹不是担心损害苗明月的名节,而是担心乍然来到普通世界的苗明月会被出于好奇靠近的人吓坏。
她一溜烟跑了。
而苗明月透过布的缝隙看向月亮,被云层遮掩的月亮终于露出一丝柔软的光。前方飘来的火气带着温热,有些呛人。微风的凉意从身体后方拂过,寒冷的冬意尚存。
她伸手,风从手指缝中穿梭而过。
她用手触摸地面,那是真实的大地,是真实的泥土。细腻的土壤,粗粝的碎石,抠出一块小小的石头,靠近火光细看,那不过小手指甲大小的石块面上竟有一道浅淡的白线,在那么小一块石头伤分出两个世界。
一边色泽晦暗,一边花色斑驳。
就像她的人生。
“这世界……原本是这样的……”苗明月喃喃道。
苗梦娘轻环住她的肩膀。“是啊,神女带我出来时我也十分惊讶……”
苗明月抓了一块泥土放在鼻下轻嗅,那是泥土的味道,是自由的味道。泥土中有春天的气息。
“神女说的对……外面……即便只是轻轻触碰,也……”她小心掀开盖在头上的布,看见火星升入天空,像一片绚烂却又在须臾间死亡的星群。
——
火烧得噼里啪啦,燃烧的房屋中传来苗进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以我血告慰陛下在天之灵!陛下!臣是庆喜六年的秀才,本欲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可惜天意弄人,经久不中啊!陛下,微臣来了!!”
苗小妹听得一愣,她如梦初醒,拿过苗进递来的水从头淋下!用湿布掩住口鼻,将丢入水渠中浸泡的被子盖在头上闯入苗进家中。
先将被吓得瘫坐在门口的苗汉林一把扯出扔给身后的村民,再一脚踹开苗进的家门裹紧被子冲了进去!
处处都是火,烧得噼里啪啦。处处都是黑烟,将圣人画像遮挡。
李玉环与苗大娘紧紧依偎,咳嗽,痛哭,泪水从面上冲刷过,混着烟尘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沟壑。
苗进披头散发,不断撕扯着手中的圣人书,四散的书页飞入火中,化作一只只燃烧的蝴蝶,他哈哈大笑,原地不断打着旋儿,胡须被火星燎了,黑白斑驳。
苗小妹冲进去将湿透的被子盖在两个妇人身上,推搡着她们朝外走去,妇人走得踉踉跄跄,带着一丝对生的渴望。
将两个女人一把推出房门,苗小妹转身抓起苗进的胳膊朝外扯,却被苗进一把推开,这个看来风烛残年的老头此刻竟有了无人能敌的力量!
苗进大骂:“妖女!竟敢坏我大事!”
苗小妹:“啊对对对。”
“啪!”
她重重一巴掌扇了过去!
和这种秀才讲什么道理!
虽然她很累,力道与平日相比弱了许多。一巴掌依旧打得苗进打了三个旋儿,差点被她一巴掌扇进火场。苗小妹告诉自己温柔点儿,尊老爱幼,一把将苗进薅了出去!
几乎同时,苗五带一群人冲进会场快速灭火。
苗小妹拖拽着苗进来到安全处,他恍然惊醒,大喊大叫道自己要陪伴先帝一道离去!
苗小妹又一耳光扇了过去!
十分注意收敛力道,打完巴掌苗进还能站着。
见苗进依旧哭天喊地,苗小妹大骂:“你一个秀才哪里来的脸哭天喊地?要哭也该轮到进士哭,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个秀才,墨在科举考试的世界里算老几啊!还有脸说‘微臣’,你的‘先帝’知道你是谁吗?海敢僭越自称微臣?呵呵呵呵哒,看见我的脸没有——这个表情叫嘲笑,叫鄙视。再说了,国家换了个名字就不能考科举了?难道换了国家就不学中国字了?不读圣人言了?”
苗进:“小小女子,懂什么!”
“啊对对对,你大男子,你天下一等一的大男子,你这么有男子气概,那你去京城帮你的先帝回到九五之尊那个位置上去啊!在这里瞎逼逼算什么?”
“你、你——”
“我?我叫苗小妹。本姑娘告诉你,你可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首先,村里人口已经够少了,你死了又会少一个劳动力。其次,作为神女我如果连个活人都看不住算什么神女,你要死死远点儿,别影响我。”
“你、你、 你……”
“再说一遍我叫苗小妹。最后,最重要的:你死了村里就没秀才了!我找谁给学生上语文课啊!我吗?我给他们讲什么,记叙文的阅读方法还是在怎样答题才能在高考中拿最高分?有的事只能你做啊!你自己考不上就培养学生考上啊!你班高考五十个学生五十个清华北大,就算你初中肄业全国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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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也会蜂拥而至,全国家长会想一切办法将孩子塞进你的班!”
苗小妹吼累了,喘着粗气想到自己这话又说劈叉了,立刻扭转话头:“你女儿我用布将她盖得死死的,除了我们几个女孩没人看见她的模样,你要死就死,你家的火烧得正大呢。去吧。”
苗进起身,走了两步,忽然迟疑。
苗小妹默默看着他。
她一早就猜到苗进可能要寻死,不然,苗进这种人怎么会那么心甘情愿交出家中土地?怎会将家中旧衣尽数送人?
她也一早做好准备,确保不管他想做什么都能第一时间拉回。
没想到居然是自焚。苗进选择了最惨烈最痛苦的死法。
苗梦娘曾问她为什么不一出现端倪就干预。
因为苗小妹发现即便在这个时候苗进都不允许女儿苗明月离开闺房,如果立刻制止,不管苗进会不会再次寻死苗明月还是会被锁在家中。
那就等火燃起来。
先救苗明月。
再救苗大娘与李玉环。
最后捞苗进。
许多求死的人只是一时冲动,等苗进重新得到“生”,冷静下来后求死的念头应该会大打折扣。
苗汉林?苗小妹没计划他。
火灭了。
黑烟吞噬了月亮。
苗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嗫嚅着唇,许久许久,道:“陛下……陛下……”他扯出苗大妹腰间的刀就准备抹脖子。
“哐!”刀被打落。
苗小妹一把将苗进拧起,骂道:“你死,你有脾气就去死!你一死我就把你女儿带去南河每个村子走一圈!让所有人看见她长什么样子!然后再带去留县让整个留县的人都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喔,我还带她去相亲,一天见二十个男的,让她自由恋爱,和这个男人不合适就换下一个,和所有男人都不合适就换女人。和女人也不合适——那她和纸片人在一起也没什么。”说罢,把刀塞在苗进手中。
抱臂,笑眯眯:“去吧。死吧。赶紧的。”
见苗进不为所动,苗小妹拍拍他的肩,当他恍然惊醒,手一抖,刀插入地下,他如梦初醒。
他不打算死了。
得赶紧让女儿回闺房。
啧啧。
苗进还真是被封建思想腌入味了。
幸好苗小妹眼疾手快,及时派人救火保证了苗进家只烧掉了圣人画像和几把椅子,没烧干净,放放晒干水汽下一次还可以烧。
“可我女儿的闺房怎么被拆了!”苗进气得跺脚。
苗小妹扣扣耳朵:“你家主屋被火烧了。不好看,我看你家后院这房子也坏了,也挺适合用来修房子,”
“并未坏!”
“没事没事,您女儿和我们住。来来来,我们商量一下开学校的事。”苗小妹简单陈诉自己的想法。“加上村中人献上的束脩,你家每年的收入变化不会太大。你教语文,数学物理生物我来,那个化学老师、不,道士在哪里?我找人去请他。男女同校……”
“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啊对对对,你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真理居然生出了两个娃。”
“你、你、你……你个妖女!”
苗小妹:“再说我把你女儿带出去给全村看。”
苗进恨得咬牙切齿。
准备给出最后一击的苗小妹决定暂时放弃,别学校还没修出来先把语文老师气死了。
慢慢来,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不会因为她的言语发生改变。
34.三十四
苗进,李玉环,苗汉林今夜依旧回家住。
被烧得半面焦黑的大门只能勉强关上,圣人像已被稍微,悬挂在圣人画像旁的圣人之言也成为一片焦黑。苗进伸手想要拿灯,李玉环一声尖叫赶忙来夺:“当家的,当家的,可别!可别……”
苗进苦笑,附身拾起地上的书,一半被烧得干净,另一半沾了水,字迹模糊不清。
可惜了。
当年他辛辛苦苦从留县将书带回,多年来看护十分小心,冬日一定将书放在太阳下仔细晒,生怕书页中有一只蛀虫。平日就算是苗汉林要看都得先焚香,再洗净双手,整理衣冠后才可从柜中将书请出。这是他极端爱护之物,即便死亡也一定要带上。
可惜人没死成。
书也坏了。
苗进坐在被烧了一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小心翻阅书页。无妨,他都记得。读书多年,那些文字已刻入骨髓。只需几日他便可将书中文字一字不差尽数默写,而后便可给村中孩子启蒙。
他意识到自己的思路跟着苗小妹走了。忍不住心里痛骂:那个疯疯癫癫的神女!
可……
那神女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苗进却又期待,不知国家何时安定,不知下一次科考是何时,但只要他坚持,就算自己当不了天子之臣,不定也能培养几个孩子成为天子之臣!照样大功一件!光宗耀祖!
他有了精神,减掉被火烧去一半的胡子,钻进书房小心整理。
苗明月搬进了苗梦娘的闺房,她二人是村中养得最精细娇贵的大小姐,适合住在一处。苗小妹、苗大妹住在闺房不远处,主屋里住满了失去亲人的孩子,苗大娘将与那些孩子同住,成为他们的养育人。
深夜,苗明月却睡不着 ,她坐在院中感受风,感受深夜从各处传来的各种奇怪的声音,她听见竹叶发出的涛声,明天她就可以看见竹林了!还有日出,被文人墨客描写的日出究竟是什么模样,她心中充满期待。
苗小妹回来时苗明月正微微闭眼感受风轻抚脸颊。
这一次,苗小妹沦陷进苗明月的美貌之中。
上一次看见苗梦娘时她也沦陷了。
苗小妹对自己说不要有压力,她不是女同,她更不是渣。
她只是想给所有漂亮姐姐漂亮妹妹,英俊哥哥英俊弟弟一个家。(此处应有狗头)
“想要看日出,这里不好,走,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苗小妹将苗明月带去村中最高处。她时常在这里眺望整个村落。拉着苗明月坐下,两人在夜风中依偎。
终于,天边出现了第一道光,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直到染红半个天空。
苗明月盯着天空,珍珠一般的泪水从面颊上滚落,她缓缓道:“一道天火万光开。”
她张开双臂拥抱晨光,扯下面纱等第一道光落在面上。
她看见了父亲苗进。苗进放弃了囚禁女儿,因为女儿苗明月先抛弃了曾经的自己。
苗小妹闭上眼感受阳光,多好啊 ,这个清晨。
分地,完成第二步。
第三步,建学校。
苗进家一头猪,苗善文家好几头,苗小妹做主将所有的猪养在苗善文家,将原本苗进家原本猪圈的位置改成了男孩的教室,在墙上另开一扇门,又用拆下来的砖修了一堵墙隔开教室与苗家人的居所。
苗善文家用来给长工居住的房子改成了女孩的教室。因为苗善文家里现在除了女孩就是十岁以下的男孩,就算以苗进的眼光来看也不算逾矩。
村民十分欢喜。
苗贡生后代的命运,苗进的现在都被他们看在眼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是过去村中最有文化的二苗从来不肯建立私塾。
苗小妹问苗进原因。苗进说读书的孩子越多,他儿子苗汉林的竞争者便越多。苗汉林年过二十连个秀才都不是,若开了私塾真出个六七岁便中秀才的神童,他儿子该如何自处?
听见答案时苗小妹除了“呵呵”什么都说不出来。没想到苗进不但被封建思想腌入味了,还被网络短剧腌入味了——比如什么“高考前谁谁谁拿走了大家的准考证”,“为了让谁考不上清北我让黄毛和他|她谈恋爱”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胤朝只有南河下村的人参加科考……
苗小妹在村中收了一定的粮税,二十税一,收来的粮食变成了交给老师的束脩。
学校上六天休息一天。
21世纪的传统要发扬光大。
她是校长,也是教育局局长。
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学生天亮便来学堂晨读,晨读后上语文课。一个时辰。
苗进教语文,苗汉林辅助——用现在的话说他是助教,他们负责教男生。女孩子的老师是苗梦娘与苗明月。
上完课学生回家吃饭,下地干活。
苗小妹说这叫劳动课。
中午午休,午休后去学校上数学生物物理。
苗小妹隐约记得高中时书页老师洋洋得意说数学是所有理科的基础,那就一周上四天数学,一天物理一天生物。每天一个时辰。等找到化学老师再开化学课。
晚饭后孩子们同苗五一道锻炼身体,这叫体育课。苗五是体育老师。
体育课后一个孩子发一个小小的野菜团子。这是营养餐。李玉环、苗大娘、苗五的娘子周花带着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位闺阁小姐负责这一块。这是后勤组。
苗大娘同时是流离失所孩子(住校生)的生活老师。
完全是个草台班子。
但世上不少后期做出大事团队一开始也是个草台班子。
苗小妹也遇见了障碍,她找到苗进:“说实话营养餐不够营养,只吃野菜长不高啊。鸡蛋太珍贵、所以:奚莫人是不是属于游牧民族?”
苗进不解。
苗小妹笑眯眯:“没啥,我就是想搞几头牛晚上给学生喝牛奶。”
苗进气得吹胡子瞪眼:“怎可学蛮夷!”
苗小妹:“啊对对对。”
有了学校,下一步是“终生学习”,苗小妹告诉村民们只要愿意就可以去学校旁听。
她生出开设辅导班的想法,猎户教打猎,铁匠教手工冶铁什么的。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模样,会一门技术便多一条求生的道路,这个道理放在任何年代都不会改变。
她甚至抽空去泉村与张明泉商量“联合办学”。南河下村先做实验点,如果可行就将这种新式学校学校推行至整个南河。做豆腐,印染、制作烟叶……各种兴趣班将百花齐放。
张明泉听完,只道:“许多人家靠家传技术吃饭。”
苗小妹秒懂,她的行为在21世纪正常,但在这个年代就是砸人饭碗。“行,那还是先学文化。”
除了没找到化学老师(道士),学校一切还算完美。
春耕如火如荼。
待春耕告一段落,南河范围外一个靠近边界的小村庄中忽然有人称帝。一人自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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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朝先皇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存亡危机之时自然要肩挑重担,挽救破碎摇晃的世界,光复前朝。
说的好听。
一问是谁说的——陈耀祖。
得,还是个老熟人。
李香儿:“喲,看不出他还有这个本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引诱他去坟地玩耍,如今奴家便是皇后了。”
苗小妹侧目:“当三天还是两天?”
李香儿长眉舒展,道:“神女你太过看轻耀祖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怎么着——也能五日吧?不然如何对得起读的圣贤书?”
苗小妹笑出声。
陈耀祖这个“读书人”其实连问题的关键都没有抓住。“自称胤朝先皇的私生子”?
除了遗老遗少——比如苗进。谁会在乎胤朝先帝的孩子?
还不如搞什么“伐无道,诛暴刘。”刘指那个刘皇帝。
又几日,听闻刘皇帝令军队收刮留县百姓财产,抓了不少男人服兵役。北上争夺桂县。
他一走留县便又有人称帝,自称新胤王朝。
“新胤”,新颖 ,但太新颖的东西要么流行一段时间便算了,要么很快成为旧物。从谐音梗的角度来看,这个名字取得一般般。
又几日,又听说有人称帝。
又几日,又来一个。
啧啧,“称帝”是一件潮品吗?怎么什么人都想来凑个热闹?
几个皇帝带军出征,多的手里百余人,少的十几人,知道的是抢夺天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庄互殴。
果然,能被历史场合大浪淘沙后留下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苗小妹坐在屋檐上看着清冷的月亮。
伸手让月光落在自己的手心。
已经换了无数个皇帝了。
但没有一个皇帝是她心目中的皇帝的模样。
作为一国之君,应该勤政爱民,护佑疆土,有天子守国门的气魄。可那些人都没有。
就算真有,又怎样?
她所接触的历史中最繁华的封建王朝、最开明的封建君主没有一个做得到人人平等,公平有序。
阶级是鸿沟。
思维也是鸿沟。
她除了南河下村、留县,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如果天下安宁,也无所谓。
——但如果天下不安呢?
困守南河等待“黑马王子”拯救自己、拯救天下?她又不是公主。她也不想当被人拯救的公主。
——就算天下安宁呢?
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天吃饭。她不是古代人,她是现代人啊!她不知道那些复杂的机械知识,但她知道想要改变社会结构,就必须提升社会生产力。
可天下之主会听一个村子里的女孩的?
他们只会榨干她的想法,而后将她抛弃。
除非——她才是天下之主。
苗小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她不觉得自己“不配”,只觉得有些难。
武则天有跳板,她没有。
偏偏心中一团火熊熊燃烧。
万一呢?
鲁迅先生不是说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
那 ,就让她坐那个位置!
找不到人抱大腿,那就自己当大腿。
横竖都是个死,站在高位死,死了也能写进家谱第一页。
好,有斗志了!
下一步所以该怎么做?
脑中一片空白。
35.三十五
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让历史书登场。
抛开继承制不谈,帝王都是怎么上位的?
先看女性线,算上权倾朝野的女性。武则天 ,学不了。吕雉,学不了。西太后,学不了。因为她们都先嫁给了皇帝再把持朝政。
再看男性线。秦始皇,学不了,他有家底。汉高祖,学不了,因为考试的重点在汉武帝,苗小妹对他不了解。唐太宗,学不了,他有家底。宋太祖,学不了,因为考试重点在重文轻武澶渊之盟民族关系。元和清,学不了,要学她得先成为传说中的奚莫人,何况考试重点是民族关系和中央集权。
明……好像能学。
朱元璋从和尚到天子,从一无所有到权倾天下。
苗小妹有思路了,先起义。
农民起义是因为什么?反抗压迫。反正都要死,所以用抗争给自己杀出一条生路。现在有需要抗争的事情吗?好像没有。
农民起义一般用什么口号?平分地权。喔嚯,她已经分了。号召联合起来保护土地?可她早就开始练民兵保护土地了。
农民起义需要一个目标 ,她的目标是什么?搞资本主义搞大航海搞全球一体化?看看窗外吃草的老黄牛和靠着门的老锄头,忽然想换个目标。
苗小妹一声叹息,算了算了,先去挖地。
逃出村庄的人的消息也慢慢传回南河下村。
听说有人顺利逃走过得很幸福,有人被留县守军夺了财物后乱刀砍死,有人死在路上。各种消息混杂在一处,分不清真假。
村中又收留了一些孩子,大都十岁以下。他们家中的成年人大都死在逃亡路上,勉强来到留县外的也九死一生。苗小妹收留了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让他们帮着做农活,让他们在学校读书。
村里又恢复成165人。再收留一个又会回到吉利的166。
如今村里每日都能听得孩童们的朗朗读书声。苗梦娘和苗明月教女孩识字读书。苗进教男孩读书。早读就是要男女生一起读。
苗明月陪着孩子读书,也会陪着村中孩子种地。
她常年养在闺中,力气较一般女子都小很多,几乎连锄头都拿不起来,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手心便磨出了水泡。痛得哭了一场,次日下地前有些犹豫。
村中妇人劝道:“女夫子能识文断字,生得比我们这些人娇贵,好生在书院坐着便是。”
苗明月本要逞强。
苗小妹道:“每个人都有擅长何不擅长的。就像耕牛能犁地,但能下鸡蛋的只有母鸡。就像手,五根手指各有长短却缺一不可。你需要做的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而不是抢占别人擅长的战场。现在是农业社会,不能不识五谷,多少得学一点。但麻烦你先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备好明天的课。”
“神女总能一语中的,是明月僭越了。”苗明月解开心结,撑伞回学堂,伞是纸伞,但在伞面上粘了一层黑布。这伞是苗小妹改造的,目的是遮挡太阳,尽量保证皮肤白皙。
村中妇人道:“女夫子这么怕晒,还想种地?”
虽然话不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
苗小妹时刻关注南河外的消息。
那几个新建的国家不到十日便被逐一灭掉。刘皇帝人离开了留县却没有放弃在这里的控制权,他可以抛下留县不管不顾,却也不容许留县成为他人手中之物——天子床榻边岂容他人酣睡。
称帝第二日便广纳六宫的陈耀祖被凌迟。妃子们被刘皇帝一并收下。
剩下的皇帝也都没个全尸。
李香儿听说后啧啧道幸好没给他当皇后。却又托起腮帮子望着天空出神:“你说当皇后是何感觉?”
苗小妹不言,她想当皇帝。
但现在不是好时机,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看,死了很多只吧?
计划得慢慢做,找一个最好的时机。
她越来越忙 ,见村中百姓劳有余力便带众人去开荒。政权强大后才有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说法。被皇帝抛弃的地方不需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眼见各种虫类有冒头的趋势,苗小妹赶紧找来老农说明哪些是害虫哪些是益虫,而后一面带着学校里的小孩搞“课外劳动”——抓虫,一面给他们讲解什么叫“昆虫”,该怎么区分虫子的头胸腹,告诉孩子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其实是鳞粉。
告诉孩子们彩虹是一种光学现象,用手指彩虹手指不会烂掉,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她砍来竹子做成简易喷水枪,制造人工彩虹。
她自以为自己的课上得生动清楚,在小学自然科学课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结果村民说:“果然是神女!居然将彩虹请了下来!”接下来又是三跪九叩首。
罢了罢了。
他们高兴就好。
苗小妹不忘加强防御,淬炼战法,不忙时“军事演练”成了南河下村村民最重要的娱乐。
同时强化村庄联合,将自己的战术战法告诉给其他村,也让其他村猎户交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她忙忙碌碌,偶尔看看镜中的自己:相貌尚可,平平无奇 ,非古天乐版平平无奇。不过结实了不少,力气比之前还大。眼中有光,唇上有笑。目光中充溢着对未来的渴望。
完美!
最麻烦的还是张红。
张红隔一两日便会来找她。抱怨苗二壮变了心,每晚睡觉都要翻牌子,凭什么!她才是大的!
苗小妹就当没听见,听烦了便说:“新妈,有一句话说得好: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加油,我相信你。话说新妈 ,你也像读过书的,实在没事做去学堂帮着改改作业不好吗?”
四月中旬张红便不再来。
四月末,苗小妹忙着捉虫引水,忙着在村民“神女又降临”的惊呼声中讲小学科学。
所以当苗二壮一脸惆怅坐在村口的大树下等她,苦着脸说张红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时,她先是恍惚片刻,然后大为震惊,最后面上不说却在心里拍巴掌叫好——新妈!你终于走出“贞洁观”了!就是嘛,那苗二壮除了是个男的,是她和苗大妹的生物学父亲,还是什么?
虽然——出轨是错的……
但要学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翻译:要逻辑闭环、思维清楚的双标。)
苗小妹正色:“喔,好的。你一次她一次,公平公正。你们和离吧。”
(翻译:虽然想通过双标解决问题,但最近太忙,她懒得想也懒得装了。她是神女,是南河下村掌权人,她说她新妈没错就是没错。)
她兴趣盎然地跟着苗二壮去“捉奸”。从苗二壮流畅的动作来看应该不是第一次“捉奸”。
苗小妹不解。既然捉住了就赶紧抓人啊!先将事情闹大,闹得她这个掌权人压不下去不得不处理“奸夫淫.妇”才是上策啊!抛开这些不谈 ……她新妈张红今日用红纸染了唇,穿了最漂亮的衣裳,头发梳得十分齐整,还戴上了从李玉环那里借来的簪子,一路走一路整理裙摆,走姿十分妖娆……
怎么看都是书上描写的陷入爱情中的女人啊!
“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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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竹林深处,苗小妹对奸夫的长相十分好奇。直到见到真人。
啧啧。
是个熟人。
大熟人。
难怪苗二壮不敢“捉奸”。
奸夫是李都尉。
之前来收粮食的那个脸上有好几道伤疤的李都尉。
被发现后的张红没有羞怯,只张开手臂护在李都尉面前,目光坚定得像在从事一件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事。
她说张皇帝死后李都尉被编入留县军队却不受重用,这一次随新皇起事,新皇却又被刘皇帝的扈从斩杀,他身受重伤、浑浑噩噩逃来南河下村,被她所救。
两人相处了十几天,暗生情愫。
“我与杰哥心意相通。可,我早已是有夫之妇……”张红红了眼,抽泣道。
苗小妹呵呵。
原来李都尉叫李杰。
她之前对张红说:苗二壮就是一块被嚼过的口香糖。
张红不听,非要再吃一次!现在发现新的口香糖的好处了吧?
怎么办?
苗小妹个人很赞成男女“过不下去就离婚”,“再婚后过不下去继续离婚”。
张红既然是南河下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就拿出来当榜样好好宣传。
离婚!必须的!
苗二壮有意见?他敢!
苗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教出一个状元。
苗小妹本以为会遭遇其他阻碍,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因为她是神女,是南河下村的实际控制人。
——这便是权力了。
当夜,和离。
三日后,苗小妹又一次参加张红的婚礼。
啧啧,有几个孩子能出生后连续参加亲妈两次婚礼?
苗大妹哭丧着脸,父母离婚最难过的永远是孩子。
夏春洋洋得意,挽着苗二壮的手臂耀武扬威说自己一定要再生一个儿子。
婚宴热闹,李香儿笑吟吟道那李都尉身材健硕,看起来……剩下的话十八禁。
苗小妹对自己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对吧,做女儿的能劝就劝,劝不住,那就闭上双目。
苗梦娘吃着婚宴,犹豫了许久,颤声问苗小妹道:“你真不怕?”
那李都尉当初可有灭掉南河下村的想法!
苗小妹耸肩。
怕?
怕什么?
如今没有李都尉,只有李杰。
李杰身边没兵。无人追随的武将不过一武夫。说白了还没苗进麻烦,毕竟苗进真有无数道理讲。
苗小妹一定会留下这个武夫。
首先,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其次,加上李杰村里正好166人——吉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苗小妹眺望远方,日暮,群山淡入夜色,渐渐混沌成一团。她目光坚定,语调却十分平和:“他是边界的老兵。他真见过奚莫人,也真和奚莫人作战过,也曾战胜过奚莫人。他说奚莫人根本不是什么红毛蓝精灵,行为举止、语言、生活习惯上都是外族,但也是普通的人。”
不管如何一定不能在村民心中留下“奚莫人不可战胜”的念头。
何况李杰曾当过都尉,真要打起来他是最强有力的帮手。村中真正能作战的人不多。
她要——掏光李杰的所有知识,将他利用到极致。
有用,就留下。
没用,就让他在村中养老。
有害?
用完就杀了呗。
36.三十六
苗小妹穿越来南河下村正好一周年。
一年前的她浑浑噩噩,饿得走路都东倒西歪,脑中只有吃饭活下去。等缓过神来时间已经混淆,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穿越来的,便将初始之日定在五月初五。
无他,顺口。
今年也算风和雨顺,田地里一片葳蕤。虽说也是草盛豆苗稀——毕竟没有除草剂,但至少不至于太稀,能让人保留一丝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村里人都说,全靠神女降雨,修自来水管,开水渠,上天感应到神女的功绩,这才将福气赐给了南河下村。
苗小妹听过后一点儿都不骄傲自豪,反而觉得自己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都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之剑。
传说中的奚莫人依旧没有出现。
村民们说那宛若生霉的红毛蓝精灵至今没来叨扰南河下村也全靠神女大显神通。
苗小妹解释过奚莫人不长那样。但李杰忽然改口,他知道奚莫人的真实模样却从不纠正,任由事态发酵,塑造奚莫人就是红毛蓝精灵,奚莫人就是不可战胜的神话。
他说话真假掺杂。
苗小妹结合他的话语间的漏洞推断奚莫人并非游牧民族,而是住在深山老林、人数至多几万的一支少数民族。
李杰一次酒酣后曾洋洋得意地说:那年天降大雪,那大雪竟比他当年呆过的北方还要大!这是众神打击奚莫人!
(苗小妹翻译:极端天气。)
那奚莫人不服神对自己部族的处置,便携带男女老少浩浩荡荡来边关妄图弑神。
(苗小妹翻译:南河会下雪,但很难下那么大的雪。奚莫人应该没有储存食物与柴火的能力,所以才会每到冬天来抢劫一次。极端天气那一年奚莫人过得更辛苦,所以集体入侵胤朝。)
亏得他们边关将士受到神的庇佑!
(苗小妹翻译:打赢了。)
他李杰更是佼佼者!若不是他给将军提出火攻的战术,谁知道那将军何时才能解决奚莫人!
(苗小妹翻译:死无对证。他说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
至于他怎么会这个战术,那当然是神赐!他是被神眷顾的人!
(苗小妹:嗯?这话术怎么有一点点熟悉?)
苗梦娘也与苗小妹说李杰这段时日开口闭口“神赐”,还尝试在村中拉拢一批人,大有取代“神女”的意思。
“关于奚莫人他也不曾说出有价值的消息。神女,不如……”
“我猜村里应该没人在乎他的想法吧?”
“神女如何得知?”
很简单。
张红如果不是因为嫁给苗二壮并生了两个女儿,便没有在南河下村的居住权。而李杰是个彻底的外人,虽然在苗小妹的要求下入赘,但入赘的是张家。
对南河下村他就是个外人。
一个曾生出灭亡南河下村念头的外人。
就算是接纳“神”,村民也不会接纳外来的神。他们能那么快接纳她,是因为她是南河下村的人。
“所以不用担心。”苗小妹笑笑。
垃圾有垃圾的用法。
化学老师还没找到这才是大问题好不好?
苗梦娘立刻明白她话语间的意思。迟疑道:“若真到那一刻,您的母亲……”
苗小妹微微侧头,笑笑,笑得温柔,目光冷淡。
那不是她妈妈,不是她的“母亲”,是她的“新妈”。
她占据了张红女儿的身体,自然会为张红颐养天年,保证她生活富足——只要张红听话。所以就算真到了那一刻,她帮新妈换了一块口香糖不就行了?新妈应该感激她,而不是抱怨。口香糖说到底不过是橡胶。
苗梦娘迟疑道:“可情爱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苗小妹只笑笑。她是老师与家长口中的早恋惯犯,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有“心上人”,“暗恋对象”什么的,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候,但所谓的“情爱”远远比不上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的激动。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笑眯眯道:“别担心,这一波他在地球表面,我在大气层。”
能利用的,要好好利用。
苗梦娘静静听着,眉梢微微皱着,抿着唇,眼睛忽然一亮。隔几日后将苗小妹从田地里带出来说有要事相商。
练武场上百姓们静静站着,神情肃穆。
学堂里的小孩子站在队伍最前面,手中握着一束花。
上一回出现这种架势还是求雨。
再上一回是高考前作为班级代表上台讲话。
苗小妹莫名紧张。
苗梦娘走在队伍最前,忽然跪下,道:“恳请神女登基!”
啊?
什么?
怎么忽然一副陈桥兵变的架势?她还在想怎么“蒙骗”老百姓免得登基时百姓有意见呢!这就成了?
苗五朝前一步:“恳请神女起义!赶走刘皇帝还南河一片清明!”
被苗小妹救助的孩童:“神女当皇帝,神女当皇帝。”
苗一三高呼:“只要神女在,我等一定能活下去!”
百姓呼应,目光中包含期待。
苗小妹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台下众人却觉视线模糊。似乎能看清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又似乎连最近的人的神情都看不透。
她感觉灵魂悬浮,请她登基的所有声音汇聚成一个铿锵有力的回答:古来王朝的初建者,都是民之所向。
这不是“神迹”,是她穿越来一年后再在村中所做所为的成果。
苗明月走出房门,她小心翼翼拿出精心准备的外袍披在苗小妹身上。跪下,道:“恭请神女登基为帝!”
苗小妹知道现在不是坐那个位置的最佳时机。
但气氛都渲染到这里了。
难道还要搞什么三请登基、三次推脱的“仁义大戏”?
那就,登基?
衣服一披,纸糊的冠冕一戴,苗小妹顺利登基称帝。过程顺利得像幼儿园搞演出——不,幼儿园演出可没这么顺利。
这是苗梦娘的主意。
苗梦娘总觉李杰有颠覆苗小妹“政权”的想法,便先下手为强。“他三两日说自己当年打奚莫人时能感受到神迹,这根本是挑战神女你!虽说他是外乡人,但……恐怕他会威胁神女你。”
苗小妹想了想,完全记不起李杰当时的神情。她根本不在意他。
虽然谁称帝谁就是出头鸟枪就打谁,但苗小妹很高兴。苗梦娘不愧是苗善文的女儿,心思缜密,善于率先出击。她日后可以将更多的事务交给她。
好消息,顺利建国。
坏消息,昏昏沉沉建了个最穷的国。名叫南河下国。有朝一日吞并南河一带便可以被称作南河国。
人口数:166。
不得不说,没有外力干预下的生死往来很平均。
车马数:两头耕牛。
嗯……
苗小妹干笑两声,改成牛数。
她想到初中历史老师声情并茂的讲述:汉朝开国好穷好穷的!皇帝的车都配不上毛色统一的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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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为刘邦噙了一把辛酸泪,今天发现小丑原来是自己。
下一步,封官。
她是皇帝,同时统领兵权。近代史上说得很清楚,要将兵权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宰相是苗梦娘。不服女人当宰相?那就来比比识字率?村民服。
苗进没有不服,他认为这个王朝能延续很长时间,但他认定不管王朝怎么颠覆,新王朝一定会广开科举。
太尉给了苗五。
李杰不服。
苗小妹:“比资历,你在南河下国的时间不如他。比贡献,你所做的贡献不如他,你只有先为南河下国做贡献,才能成为南河下国的官。”她爸妈单位选优评先、职称晋级时单位领导就是这么删人的。苗小妹从小听爸妈抱怨听到大,没吃过猪肉,但猪怎么跑的还是知道的。
苗进当御史大夫。
因为苗进古板,一板一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适合检查,更适合监察。
教育局局长给了苗明月。现在叫教谕。
别的暂时不正式册封,先暂任,再择优。
总共166人的地方,设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着实不合适——全部当官那就没人干活了啊!何况苗小妹的志向也不只在南河。她需要空出一定职位吸引新的血液。站在这个角度看,叫“南河下国”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苗小妹便改名尚南国。
“尚”是从尚的尚。
“南”是南河的南!
决意从今天起做大做强!让所有人追随南河下村!
苗五得令,眼珠一转,懂了圣意。
当夜,苗小妹的床上多了两个洗白白的男的。
啥意思?
苗五:“陛下您不是说尚男吗?”
本着一国之君不能说脏话的原则,苗小妹把草这种植物深深压在心底。当夜改名:武周。
武是武皇的武。
周是武皇的周。
目的自然是求武皇保佑。
但又觉不好意思,绞尽脑汁,取名:琨元。
“琨”本就是美玉,谐音梗便是“坤”。
——意为女性建国初始。
年号:图南。
取自《逍遥游》“而后乃今将图南”。图南,比喻人的志向远大、目标高远。
有了校名,要有校训。
有了国名,就要又国训。
苗小妹铺开一张白纸,心酸酸想:这么大一张白纸!都可以换窝头了!抽抽鼻子,提笔挥墨!字大大咧咧,歪歪扭扭,写完一数,得,少写了一个字。
但她现在是皇帝!
皇帝的规矩就是规矩!
皇帝的道理就是道理!
皇帝的鬼画符——就是天下第一墨宝!
苗梦娘手捧墨宝昭告天下!
翌日,大喊:理道硬是才展发。
端坐皇位的苗小花捏了捏下巴。
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写的是:发展才是硬道理?
喔嚯,她是从左写到右的。这刻入骨髓的习惯。
打个第一阶段总结:
苗小妹,现代人,穿越来古代后十四岁登基。
十四岁只是外表,她是接受过系统高中教育的被迫肄业的英语系二十岁女大学生。
性格:还好。
个人优点:英语。力气大。
个人缺点:很多,不知道从何写起,既然写不了那就算没有缺点吧。
苗小妹趴在护栏上望着星空。走一步,看一步。
37.三十七
苗小妹称帝第三日,张明泉耷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
顺便在村中四处走走看看,见苗进给一群男童启蒙微微颔首,但见苗明月给村中女童启蒙却觉喉咙里哽了一根小刺,算不得大悲大痛,就是不悦意。
晨光覆盖南河下村,小河上波光粼粼,鱼儿跃出水面。练兵的呼和声震天动地,每一声都惊得飞鸟鹊起,竹林浪涛声阵阵,宛若呼和声的协奏曲。李杰战意盎然,因为常年在军中熟知各种战术战法,他练出的兵与苗小妹练的兵在战力上有云泥之别。
如今军容齐整,士兵神情庄严肃穆,望向首领时眼中有畏惧,挥手时有斩断山河之势,踏脚时惊起地上尘土,长枪锃亮,锋刃上闪着寒光。
一个外姓人,娶了个南河下村的外姓人,竟还在村中混得如鱼得水。张明泉很是佩服苗小妹,竟然连这种兵油子出身的外人都能控制住。
眉头却又皱起,那小丫头竟已能这般服众?
不可小觑。
“泉村里正大人,还望给小的做主啊!”苗二壮突然哭丧着一张脸将张明泉请去角落,跪地告起状来。他成亲尚不到一年的娘子竟与别的男人厮混!他甚至为重新娶张红甚至有心让两位娘子平妻!何曾想竟是这种结局!
张明泉冷冷道:“妻是妻,妾是妾。须有尊卑,妻妾怎可‘平’?”
“泉村里正大人说的是,这不是小人那得了癔症的女儿胡言乱语说了个什么‘平妻’嘛!小人没读过书,不懂这些。”
苗二壮将“捉奸”反促成张红与李杰的婚事细细说来,哭诉:“小人委屈,若不是那神女小人怎敢做出让妻为妾,又娶被休旧妇的混账事来?若不是娶了张红小人怎会受此种天大的耻辱?”
此事张明泉有所耳闻。如今的南河下村当权的是苗小妹。当权者为自己的亲人行个方便 ,算不得事。何况苗二壮当年抛弃妻女,如今之事不过是报应。
“身为男子连家中事务都管不好,何来脸面控诉!”
原来那李都尉娶了张红,那苗小妹管得住他便是情有可原,而不是能力过人。
张明泉莫名放下心来。
苗二壮嘟噜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那、那,泉村里正大人,那混丫头竟有胆量称帝!她一个没把的!凭什么!这位置该让给她弟弟!”
原来如此,张明泉拂袖而去,懒得再纠缠。
皇权更迭时常见兄弟阋墙,但才尚未不过几日便被叫让着让位——谁让她是个女娃。
依旧在村中闲走。
一切似乎与往日相同。
村民们操练完成便去劳作。孩童们也完成晨读,蹦蹦跳跳去田地里帮着大人们抓虫。
“泉村里正大人!”苗一三赶来。她如今褪去了孩童的气息,完全长成了少女的模样。“陛下去巡查了。您先喝会茶吧。”
张明泉上下扫视,冷冷道:“哼,管谁都敢叫陛下,果真是个小女娃娃,不懂事!”
苗一三立刻纠正,挺直背说自己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娃娃,她如今是大内总管!是有官职的!
张明泉哑然失笑。大内总管?历朝历代大内总管不是男人便是阉人,本朝只用阉人。哪个王朝的大内总管是女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有胆量称帝封官?简直是贻笑大方!
“才不,陛下说本朝大内总管全是阉人,故大内总管和《葵花宝典》一样,就该女人做,皇宫里的所有阉人都该换成女人。”
“胡言乱语!皇帝身边怎可竟是妇人!妇人,伏于人!若身边全是妇人,岂不有损皇室清誉!”
苗一三歪着头,皱着眉。
她听不懂了。
苗小妹背着铁匠用从各处收集来的大大小小的铁块打制成的比篮球还大的大铁锤子慢悠悠走来,边走边说:“张老这话过了。若皇帝自制力好一点,不就不用担心身边全是女子了吗?皇室清誉、皇帝的开心你想都想不到。不过你没见过皇室,我也没见过,我们都是认定皇帝家用的是金锄头的那群人,吵这个没意思。”
解下锤子顺手一丢,锤子在地上上砸出一个大坑。
笑眯眯落坐,苗一三端来茶水。村中有一个灶基本保证热水供应,这个年代如果感染水里的寄生虫,一定治不了。
喝了一口水,苗小妹道:“皇帝身边不能都是女子是害怕皇帝被女色所迷,影响政务。如果身边多几个漂亮女性就做不好工作,那说明他本就不适合坐那个位置。使用阉人是为了保证皇家血统的纯洁性。可强行给男人去势也属于一种阶级压迫,不如全部换成女子。”
摊牌了,不装了,她就是接受过教育的新时代新女性。
见张明泉听得云里雾里,她便又用这个年代的语言解释了一番。
张明泉勃然大怒:“胡说,女人便是女人,妇人便是妇人,何来脸面自称为‘子’,还‘女夫子’,女人凭什么叫‘夫子’!妇人在家中待着便是!赚钱是男人分内之事!妇人怎可妄议朝政!”
苗小妹玩着杯子,目光投向远方:“首先,关于‘子’的用法,你们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时候怎么没这么严谨?‘妇人’,伏于人。‘夫人’,扶人。我能接受,但不喜欢。所以我一直更喜欢‘妇女’、‘女子’、‘女性’的称呼。
“其次,都换了多少个皇帝了?皇帝人人可当,聊聊他们的八卦又怎样了?回到为何大内总管是女子的问题。虽然我讨厌小日本,但《大奥》中的女官制度——是不是真实历史我不关心,我认为这是一种思考角度,该如何给更多的女性提供工作机会的思考角度。”
她抬手制止张明泉说话,继续道:“如果多几个女官就能让皇帝被女色所迷,那说明皇帝本身能力不足。何况我身为女性自然更喜欢身边的人是女孩子——没有说男性都没有能力的意思。这只是我个人的性别偏见。和你说估计您也不明白,全当我自言自语好了。最重要的,既然本朝大内总管都是阉人,张老的意思难道是希望更多男人去势后进宫?”
张明泉被哽得说不出话。
他曾一度认为眼前的小丫头虽说疯疯癫癫,但也算是聪慧过人,能力也能服众。
让她领导南河一带抗击官兵保护粮食,他认为自己做得没有错。
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自古以来有巾帼英雄。
但决不可牝鸡司晨!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道女人怎可称帝?!赶紧趁一切尚有挽回余地撤销为好!不然,南河一带定会对南河下村进行“管理”。
苗小妹撇嘴。
“管理”?干涉吧?
“难道你认为村民真心拥护你?”
“村民拥护我一半是因为我真能带给他们一些东西。另一半就算是群氓效应又怎样?群氓可以转化为恐怖的战力。”
张明泉听不懂。
但苗小妹的眼神告诉他她从未打算退下。
张明泉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再无分毫耐心:“牝鸡不可司晨!”
苗小妹知道张明泉是冲着她称帝这件事来的。
她称帝,是因为这个时代不会出现一个能符合她要求的君主。她不在乎旁人的意见。吵架罢了,上就是!
“张老您这话说的……公鸡会打鸣就说明它有本事了?那母鸡还会下蛋呢。嗯……话说烧公鸡的确比烧母鸡好吃,母鸡适合清炖。”
张明泉怒极,更是说了不少圣人言,但见苗小妹一脸“反正我听不懂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话语逐渐粗鲁:“你……女子不可称帝!乾坤有道,阴阳不可失调!历朝历代君主何曾是女人!女主当政只会乱国!”
“敢问张老,前朝多少个皇帝?”
“二十六人。”
“其中可有女性?如果没有,女主乱国毁了朝政的论点从哪里来的?”
张明泉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苗小妹摊手。
看吧,若说“乱国”,还是男人乱得多。
“那便是妖妃害的!”
苗小妹:“妖妃是皇帝封的。妖后是皇帝选的。自己害自己罢了。”
“被立后被选为妃却不知安分守己!反而干涉朝政!”
“是你自己说的‘妇人’伏于人。伏于人之人,皇帝不允许有权利干政?”
张明泉气得吹胡子的瞪眼却又找不到反驳之言,起身踱步,大声道:“从未有之!”
“那你怎么知道女子做不好?男人如果真做得好胤朝也不会亡国,对吧?”
“你、你不懂圣人言!”
“因为我曾接受过更先进的教育。何况人各有所长,我需要人帮写圣人言我开科举招进士啊。干嘛一定得自己学?”
“你、你、哼,到底是妇人,见识短浅!”
苗小妹一摊手:“张老,我一直认为当用性别来攻击一个人时是因为找不到别的话应对。我承认自己见识短浅,但你吵不过见识短浅的我——好了好了,别气了,吵架吵不赢不是你的错。”
她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与张明泉商量。
听村中老人说,快要收粮食时容易出现蝗虫,上一回蝗虫肆虐还是十六、七年前,南河以北几乎被啃得寸草不生。
当时负责南河的县令因为治蝗不利、救灾不利被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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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县令还没等待皇令到来就被灾民斩杀,全家老少尽数下锅。灾民开仓放粮,蝗虫又奔去别处百姓才勉强活了下来。算算时间,应该也就是新妈张红流落来南河一带的时候,因为蝗灾,张红才成为了苗二壮的妻子。
“防患于未然。村里的老人说您当年协助新来的县令对付过蝗灾。但因与南河下村关系太恶劣,所以一直没给这里传授过方法。”
张明泉拂袖而去。
苗小妹赶紧一把将他薅回来!抓紧!不说不放人。
“你一个女子,可要廉耻?可要脸面?”
“哎呀呀,不是你们读书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身为女子就应该这样做啊。至于脸面,那东西我没有。”
“混世魔女!你就是个混世魔女!难堪大用!居然还有胆子当皇帝!牝鸡司晨!”
“啊对对对,所以该怎么治蝗?哎呀呀,来都来咯。不要拘泥谁称帝这种小事啦,民生、百姓的生计难道不比这些繁文缛节重要?我也能接受君主立宪,共和制等政体的。”
苗小妹说的有些话张明泉听不懂。
但他却被她的目光刺得想要藏匿却寻不到藏匿之处。那目光像火般炙热,坦荡,似乎一眼就能看清她的所思所想,却又深不见底,无法探寻她真正的心意。
脑中却莫名跳出一个念头:或许这个缠着自己讨要治蝗之法的混世魔女能成为——
“不可能!绝不可能!混世魔女!”他自言自语,勃然大怒,简单告知治蝗之法后拂袖离去找苗进。落坐便质问苗进为何放任事态发展,允许女子称帝?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吗?!
苗进默写着圣贤书,他年少时记性极好,过目不忘。故而即便出身贫寒,家中无一本藏书也可硬生生爬出一条生路拼了个秀才。他依旧记得得了秀才时老母亲的神情,那个从来被人踩在脚下的贫苦母亲终于在村里停止了腰杆。可惜,直到母亲过世都不曾让她看见自己得中进士。
他或许是难得一见的有才之人。
可科考场上最不缺的便是有才之人。
“此事与那疯丫头称帝有何关系?”
苗进哼笑。
他认命了,当不了进士;精心养大的女儿如今抛头露面,本就是高攀的亲事也黄了。他对自己的未来再无期许,只望着能教出一个天才,少年得中,他作为其夫子,也可流芳百世。至于苗小妹……
“世人皆称帝,她凭何不可称帝?世人能称帝几日?她又能称帝几日?此人能用便用,至少给学堂一份安稳。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便千万罪责皆在她一人。”
张明泉皱眉道:“那孩子虽疯疯癫癫却不是恶人,我等身为长辈见其走错路理应劝阻,而非见错知错却不加制止!那孩子聪慧,是个可造之材。可此事绝不是女子能做的!听说苗善文的土地被分得干净?你的家产也被分出?”
“苗善文抛下家业逃走,无主之地凭什么不分?我的家产足够使用。那神女闹腾得厉害,村中百姓需要安抚。分一些出去换一份安宁,有何不可?倒是你得小心村里也出现‘神女’,乱了纲常。”
张明泉回村。午后,各村村长、里正依照约定到达泉村。南河下村近日的动静他们皆知晓。
瓜分苗善文的土地——便也罢了,毕竟苗善文逃了。
令苗进交出一部分土地——但给了苗进束脩,倒也罢了。
开办学校,便也罢了。有钱人家的女孩也可读书,女人认几个字也可以给孩子启蒙为夫君减轻负担。
但那个神叨叨的丫头居然敢称帝!
之前称帝的陈耀祖不止要了自己的性命,还搭上了村中一半男人的性命!让村中失了不少年轻女人!别处的“皇帝”谁不是弄丢了自己的性命并害了身边其他人的性命?
苗小妹称帝的消息一经过传出,各村村长、里正便打算召唤乡勇围攻南河下村!却被张明泉阻拦。
张明泉只身前去南河下村,只为将苗小妹“拉回正途”!不曾想竟是被顶撞得——
“打吧。”一人道。得趁朝廷发现之前灭掉南河下村!不然整个南河都会受到牵连!
何况只要没了南河下村,他们便可瓜分苗善文的土地!那可都是好地!
张明泉愁眉不展,连声叹息。别村里正等不到回答便开始行动。南河下村不过一百六十余人,他们失了一部分村民,却又招揽了一些流落到此地的外乡人,若是所有乡勇一道行动,便有近千人马!还怕不能灭掉南河下村这个毒瘤!
张明泉道:“这孩子帮了我们很多……劝阻便是,不可伤她。”
旁人却听不进他的话。
38.三十八
苗梦娘收好苗二壮送来的兔子,又点了根竹枝照亮闺房,不看书时她们便点竹枝照亮房间。不是没有灯油,只是苗小妹将所有的灯油留给了学堂。
这个时间还有孩子在学堂读书。
有个女孩读书过目不忘,领悟力远远高于村中其他孩童。苗明月对她十分欣赏,却又担忧随着孩童的长大、自己的能力不足支撑后续的教学,便一面辅导孩子一面自己挑灯夜读。
苗小妹的目光移向燃烧的竹枝,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见她看得专注,苗梦娘几次欲言又止,待一根竹枝彻底烧尽后才回转过神并慌忙换上新的。迟疑片刻,咬牙开口道:“陛下,张老这些年与我国交好,今日特意前来口中满是劝阻之意,怕是——”
“怕是不日后新建的琨元政权就会被南河其他村庄颠覆?”
苗小妹接上苗梦娘未说完的话。
她没看错人,苗梦娘的确聪慧。
南河下村、不,新建的琨元政权即将面临第一场恶战。
琨元政权——如今村民都会习惯性说“南河下村”。似乎所有人都没能适应这个新生的政权,包括她自己,偶尔还是会脱口而出“南河下村”。不过三日,似乎一切理所应当,却又不应当。
这毕竟不是游戏。
今天的争辩她赢得彻底。
但赢了似乎也没有用。
张明泉并不承认她。可他竟然还是南河一带的里正、村长中最认可她能力的。
他的意思也十分明显。
女中豪杰,可。
女皇帝,不可。
苗小妹觉得可笑。
她不过是称帝罢了,在一个偏远到极致的小村庄称帝,最基本的目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朋友和村民的性命。她不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不想天天挨饿。
不过如此。
但南河一带的态度十分明显。
只要她敢继续称帝,南河一带就会围剿她。张明泉认为她是个人才,所以先来当说客,希望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让出到手的权力。如果她让了,结局是什么?
历史说的很明显,她如果让了,下一步就是割地赔款表明“诚意”。
真是可笑。
那么多男人称帝怎么没见南河联手围剿?
张明泉怎么不去做说客?
只因为是女人?
是因为她是女人。
便是牝鸡司晨?!
便为天地所不容?!
苗小妹笑了。
对上苗梦娘不安的目光后她便刻意笑得轻松。
她需要改正的第一个毛病:喜怒形于色。
她继续寻找自己的缺点:不自觉说现代人的语言。
尤其是今天,因为与张明泉的合作一直很顺利,所以她在他面前多少有几分松懈。南河一带的村民能接受她“胡言乱语”,因为她的人设是“神女”。但其他地方却不一定会接受她这个“神女”。
皆时她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下一个缺点:态度和善。
她似乎太温柔了。所以才给了张明泉以及别的村子的人“苗小妹可以欺负”的错觉。
网络上有句话:不要和傻叉论长短,因为他们会将你放在与自己同样的级别,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用类比的手法可以得出:不要和心狠之人讲道理,他们会将你视作对手,而后出掉你。如何战胜心狠手辣之人——比他们更狠。
如何在封建时代杀出一条血路?适应,突破,求变——必须站在顶端,唯有那个位置不容人质疑。
完全是废话。
这也是一个缺点。
世间之事,做便是。
苗小妹摸出小刀在手指尖上轻轻一刺,血流出,濡湿了手指尖。
苗梦娘惊呼。
苗小妹只冷着脸将流血的手指塞进口中。
她品尝自己的血的味道。
她会记住血的味道。
称帝,若不做便永远都别做。
一旦做了,如果不能杀出生路,便只有死——比一般人死得更惨。
“手指好痛,受伤就会流血。朕不想痛,便只能让其他人痛。”
苗梦娘不解圣意。
苗小妹也不解答,她是皇帝,“圣意”需要人揣摩,而不是她这个做皇帝像个老妈子一样逐条讲解分析。推开窗,瞥见苗大妹的身影一闪而过。
张明泉今天说:兄弟阋墙……是吗?
——
书院的灯都熄了。
村里也静了,连犬类都懒得再闹腾。
守卫塔上士兵不断巡逻,林中偶尔传出的一声猫头鹰的叫声,身边火燃烧的噼啪声便是他们的唯一陪伴。
李杰练完兵,巡查过岗哨后终于回家,张红做着针线活,见他回来桀然一笑并送来温热的野菜团子。“夫君,辛苦了。”
李杰在边疆守卫时何曾经历过这种温暖?他啃完野菜团子揽着张红便用力亲了一口,扶张红坐下,轻抚她的肚子,趴在上面听了听。在张红“如今还听不见”的嗔怪声中柔声唤了好几声“儿子”,道:“你之前生的都是赔钱的死丫头,这一个一定是小子!等那死丫头再过几天‘神女’的好日子就让她帮我儿子打下疆土,等把她熬死了,我俩的儿子便是皇帝!”
张红抿唇微笑,却又暗淡了目光:“你都说了那就是个赔钱货。也就在南河闹闹。难道你真信她是神女?”
李杰目光冷了冷,添了几分狠厉之意。道:“你不是说她刚出现时连饭都没得吃?没饭吃的家伙能拼下如今这份家业,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他的手又抚上张红的肚子:“但我的儿子一定是大人物!就怕……”他试探道:“就怕娘子舍不得。”
“舍不得她?成日装神弄鬼,疯疯癫癫,我这等出身,怎么会生下这么个不懂规矩的!我权当没生过她!”
怒极,不留意说了真话。
张红一声叹息,望着烛光,微微咬唇。那个从她肚子里出生的“怪物”的确敏锐,她平日说话已十分注意,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便被“怪物”看出端倪,看出她是读过书的。
“无妨。她不过猜猜。这个村中唯有老子知道你的来历。这些年你拼命隐藏身份才保住了性命,还被苗二壮那厮欺负。如今那老皇帝已经死了,他的子孙也被杀得干干净净,怎不算是老天爷帮你出气。”
张红一听,笑了。唯有在李杰这里,她才敢暴露心意。毕竟谁都知道苗善文和苗进都是那死皇帝的拥护者。得知死皇帝没了那日,她着实欢喜了好几日却不敢表露分毫。
轻轻的扣门声打断二人。
苗大妹鬼鬼祟祟溜进屋给张红送来今日与猎户一道进山打来的野兔。“这只肉多,娘,村中没有别的肉,你一定要多吃几口补补身体,将来生个弟弟出来继承大统。”送完肉,她与李杰细细说起今日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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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与张明泉的争端。
李杰哈哈大笑 ,苗小妹吃瘪之事他没有亲见,但单是听听都十分满意。“泉村张老说得对,母鸡哪有资格打鸣。村中人如何说?”
“村里人傻乎乎的,尤其是明月与梦娘,小妹说什么她们便信什么。”苗大妹鄙夷道,微微靠近,软声道:“爹爹,你与娘亲成亲后大妹一直很孝顺听话。大妹也不喜欢妹妹成日抛头露面像个疯子,将来你当上皇帝一定要让弟弟当太子,我当公主,让妹妹当公主的手下。”
李杰甚悦。
张红也听得欢喜。
她一直厌恶苗小妹这个小女儿。若苗小妹是个儿子她怎么会受那么多年苦?
但也得亏苗小妹,她才能顺利与苗二壮和离。李杰相貌普通,但她就是喜欢。遇见李杰后她知晓书中描写的“情爱”究竟是什么。如今,她有了李杰,有了孩子,大女儿对自己言听计从。只要没了碍事的小女儿……张红笑了,轻抚腹部,对未来满是憧憬。
——
苗小妹清晨早起,与孩童一起早读,与士兵一起操练。学习李杰在军中学习的拳法、棍法,刀法,也偷摸学习最基本的战术战法。
李杰采用行伍制,将村中作战的百姓分为五人一组,一人为伍长,出门作战这五人便以伍长为中心,若伍长战死,次伍长补上。因村中人少,男女老少尽数算上也不过二十队。
李杰又将他们分成四队,每一队选出一什长,作战以什长为中心。什长之上便是他。以此种方式将官职太尉的苗五架空。
今日,苗五再次找到苗小妹说出自己的担忧。
苗小妹却道不用担心。坤元王朝如今依旧是南河下村,真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村民依旧会更信任苗五。
虽然很残忍,但苗五才是同姓人。
“如果他继续领兵……即便微臣才是同姓人,也怕……微臣要如何才能制住他?”
苗小妹微微阖眼,沉思片刻后道:“别担心,朕请过天命,确定那个时机快到了。你过来,我教你如何做。”
苗五听过,甚是惊慌,眉目舒展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拜道:“陛下英明。”神色却又黯然,犹豫许久道:“陛下,有一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您的姐姐,与李杰交往甚密,昨夜……”
苗小妹阖眼,仿若假寐。
苗五皱眉,眼珠咕噜噜打转,恍然大悟,不敢多言,只恭维道:“陛下英明。”
看吧,上位者不用多说。
下位者自然会用尽一切办法揣摩。
“报——”一少年守卫慌忙赶来说出了大事。“我们,我们被包围了!南河下村被包围了!”
苗小妹懒洋洋睁开眼,朝苗五使了个眼色,待他得令退下后才慢悠悠说:“什么南河下村?这里是坤元国。注意词语使用。”起身,背上大锤子爬上瞭望台。
还真被包围了。
坤元国被南河一带的所有村庄的乡勇包围了。男女老少都有,估算一下至少一千人。
而坤元国不过166人。
李杰站在苗小妹身侧,他握紧手中的长枪,神情不安。他有作战的经验,正因为有经验,他比谁都清楚兵力上的巨大差距,这一场战争,怕是——
苗小妹瞄了眼从四面八方围来的其他村百姓,开始活动筋骨。
李杰喃喃:“输定了……”
苗小妹:“嗯。没错。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