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茶知我》
2. 打探柳小姐
萧知微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白,另一只手抓着布条,覆在伤口处。
“老爷,是柳小姐又......”
老郎中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另一只脚还没落地,只听得“哎呦”一声,他差点吓得魂都飞了。
“罗刹娘娘呦,这位姑娘又是哪位小姐?好好的自寻短见做什么?快让老身给你包扎上......”
老郎中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十里八乡邻里邻居的鸡毛蒜皮小纠纷他见过,大户人家里的勾心斗角他也见过,可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一动不动地楞站在那里的,他还真没见过这么有骨气的。
“麻烦了。”
萧知微盯着老郎中的一举一动,看他皱着眉处理自己的伤口,心口泛起阵阵酸涩。
她当然知道这么深的伤如果处理不好会有什么后果,孰轻孰重萧知微分的清清楚楚,此番举动恰好向柳府证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郎中仔细给她处理好伤口又离开了,全程萧知微一声不吭,手臂的痛意洗刷着她的精神,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强烈的割裂感逼迫她向现实磕头。
一想到父亲即将含冤而死,她一口淤血梗在喉中,憋的眼前一片昏花。
柳青儿缓过神来,再一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原以为她是老爷子的私生女,不过现在看起来,她的身份很明显。
“父亲,您真是找了个好帮手。”
柳老爷声音颤颤巍巍,语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满意。
“好好好,这合作我柳某跟你谈了,我敬小姐是个有魄力的!”
萧知微便知如此。
她成功在柳府住下来,只等着柳府和沈府的下一步动作。
柳老爷把她的房间安排在柳青儿院子的左边的一处小屋,随着柳青儿的病愈发严重,萧知微便越看得出她的将死之相。
她在暗地里学着柳青儿的行为习惯,几天学的颇有模样。
她来柳府的半月后,沈府终于派人送来了聘礼,媒婆走在最前头,笑的灿烂,手里的帕子一抖一抖的,后面的人也跟着笑。
刘媒婆扭着身子踏进柳府的大门,未等人迎接便大笑着说恭喜恭喜。
这门亲事当然算做柳府高攀,士农工商,柳府虽家缠万贯,但还是会被人瞧不起。
这下好了,攀上了沈府,相当于半只脚踏进官场,这以后做生意又翻上几番。
“柳老爷,柳夫人,沈二公子的聘礼给你们送来喽,哎呦这一箱箱白花花的黄金白银,看的我都眼红了!”
媒婆身侧是沈二公子的奶娘,她今天穿了素面的缎子,头上仅仅插着一只银钗,那气质和媒婆截然不同。
奶娘举手投足间尽显气派,和媒婆二人同柳夫妇开始互相恭维。
院子里敲敲打打的声音动静不小,屋子里柳青儿也听见了,她现在病的连床都起不来,听窗外的声音只觉得吵闹。
丫鬟坐在她塌边,低语着:
“小姐,柳老爷说待会媒婆要相看一下未来新娘子,他叫了那个新来的姑娘,难不成……”
柳青儿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她咬着唇,泪滴从眼角滑落回斥着:
“闭嘴,叫了她就是她,沈府是个吃人的窟窿,无论是我嫁还是她嫁,都是磋磨一生!那个病秧子面上说得好听是嫡子,说不好听就是个没实权的废物,如今的主母不是他的生母,一个个豺狼虎豹人面兽心,我呸!”
柳青儿胸口此起彼伏,似乎带着最后几口气说出这句话。
和柳府来往的,能有什么大好人。
——
“小姐,老爷叫您出去。”
“好,就来。”
萧知微深呼出一口气,再次从铜镜中观察自己的模样。
现在,她就要以柳青儿的身份面见众人了。
她整理好衣摆,从容不迫的推门,学着柳青儿的姿态同时不失礼仪,步伐不疾不徐。
她从转角出来,先看见了柳老爷柳夫人,然后又将目光放在了媒婆和奶娘身上,笑的更加温婉。
“父亲,母亲,这二位是?”
萧知微走到柳老爷身侧,微微低眉,眼中走饱含女儿家的姿态。
柳老爷对萧知微的表现很满意,他拉过萧知微的肩膀,推她上前一步:
“青儿,快来见过二位嬷嬷。”
二位保媒人的身份很明显,柳青儿行了一个标准的礼,问候的话语更是谦逊有礼:
“嬷嬷们好,小女柳青儿有礼了,来得稍晚望二位见谅。”
奶娘对柳青儿似乎十分满意,她围着柳青儿转一圈,笑的脸上的褶皱尽显:
“令爱真是貌若天仙,这身板看起来也是个好生养的,定能为沈二公子开枝散叶。”
“是啊,柳老爷柳夫人不愧是教了一个好女儿,这气质与一般女子不可比较,看的真招人喜欢。”
萧知微故作害羞红着脸,小女儿家模样叫谁看都心尖颤。
“妈妈说笑了,小女不过是粗通针黹,怎当得起这般夸赞,快快上座。”
双方你推我让,各个笑的乐不拢嘴。
萧知微立在柳夫人身侧,旁边是奶娘。
等媒婆和柳夫妇客套这阵,奶娘从主带里掏出一枚青绿色的镯子,成色不错。
她二话不说,牵起萧知微的手,套上去。
动作太大,袖口滑落,露出了她手臂上的疤痕。
奶娘不着声色地扫了一眼,随后立刻掩去异样,摸摸她的手:
“这是老身作为沈二公子的奶娘给小姐的礼物,还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萧知微眼中闪过疑惑,随后开始无措:
”嬷嬷,这使不得,太过贵重了,我……”
奶娘按住萧知微的手,语气妥帖:
“这是老身的一份心意,小姐就收着吧。”
这场谈话最后以媒婆告知成亲吉日为结尾。
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沈府找人算了三遍得出来的。
柳府自然没意见。
送走一行人后,天色渐晚,萧知微又回到屋子里,她回想起奶娘送她镯子那一瞬间,好像带着探究。
她搂起袖口,看着那处疤痕。
再过几天,这处疤痕便与柳青儿的相差无几。
柳青儿左肩胛骨的痣,耳后的痣,萧知微都使用特殊的方法点上了一模一样的。
今夜她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下个月的婚事。
她父母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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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我们皎皎喜欢的男郎,那我们拼全力也要给你绑来,如果没有,皎皎一辈子留在阿父阿母身边也没问题。”
萧知微抱着被子,看着烛火慢慢燃烧,再也流不出眼泪。
——
沈府,沈溯礼院内。
奶娘刚从主母那边回来,便看见沈溯礼坐在屏风后的茶凳上,手里的茶杯还飘出热气。
如寒玉雕就的轮廓,眉峰如墨敛起,琥珀色眼瞳日光下流转蜜糖般的暖光,瓷白色的皮肤融化了他的凌厉感。
他的声音如寒泉漱石,尾音带三分倦意:
“嬷嬷,柳家小姐如何?”
乳母简单行礼,坐在沈溯礼对面。
她拿起晾好的茶水,回复着:
“看起来像是个口齿伶俐的,但看她那副模样……不像是大病一场的人。”
沈溯礼抬眼,手指摩挲着茶杯。
自从母亲去世后,沈父第二年便让现在的孙氏作了当家主母,还带来比他大一岁的沈朋德。
这孙氏还是一个容不下眼中沙子的人,从小到大,她对沈溯礼表面上关爱有加,背地里不是挑拨他与沈父的关系,就是暗中下毒害他。
他自幼便开始忍耐,做事不锋芒毕露,平常更是不轻易露面,加上孙氏早年下了死手的毒害,久而久之他便被冠以病根子的名号。
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到底有几分是真正的关心他,自去年起便和柳府开始牵线搭桥。
听说刘府与沈府有上一辈人的交情,也可能是孙氏不想让他找一个家族势力强大的妻子作为靠山,总而言之,沈氏便以冲喜的名头,定下了柳小姐和沈溯礼的婚事。
沈溯礼前几日派人去打探,他想知道他这个未婚妻,到底是不是一个老实的人,如果她嫁过来肯遵循礼法,不到处惹是生非,沈溯礼便想着等他掌权沈府后放她离开,让她去找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
如果她不是一个老实的人,既不聪明也没手段自取灭亡,他也不会拦着。
没想到打探回来的人却告知他,柳小姐病重。
或许是柳府防范的太好,他多次派人查探,都没能得到有效的信息,除了柳小姐病重这个消息外,一无所知。
但今天乳母去柳府送聘礼,却说柳小姐不像病重之人,他相信乳母的眼光,所以一点就放在了柳小姐身上。
“无妨。病不病重这件事今晚我亲自打探,我要看看这位未婚妻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入夜。
沈溯礼一身夜行衣,孤身一人借着一身功夫来到了柳府。
他避开暗卫,摸索着寻找柳小姐所在的院落。
寻找约摸一刻钟,他终于看见一间点着微弱烛光的房子,梳妆台的倒影模模糊糊映在门外。
萧知微还没有睡下,她听见周遭的动静误以为是野猫,没想到竟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脚步声极其轻微,普通人压根听不见,更何况是深更半夜。
但萧知微不同。
她从枕下摸出三根银针,然后身子快速挺起,一只手掐灭蜡烛,另一只手快速出击,手指翻飞间银针射向门外靠的越来越近的人。
萧知微怕惊动其他人,只得咬着牙低声质问:
“我不管你是谁,滚出来!”
3. 替嫁入沈府
沈溯礼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的熟悉。
没等他反应过来,萧知微已经等不及,又射出三枚银针,速度之快,险些划破他的脸。
“到底何人闯我柳府?躲在暗中,实属小人行为!”
敌在暗我在明,萧知微也不敢保证她能打得过他。
她抽出匕首,心一横,时刻防备着。
随着烛光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是似乎有人把门推开,一阵凉风吹来,萧知微裹着被子退到墙边。
哒——哒——哒
沈溯礼走到距离萧知微两尺处。
刚落下脚步,沈溯礼原想仔细辨认,可萧知微二话不说立刻扔掉被子和他扭打起来。
她挥着匕首还带着冷意,速度快到他都差点接不住。
二人扭打在一起,沈溯礼因心中猜测不敢对她动手,直到他将萧知微反扣在臂膀中。
她的短刃擦过他喉结时,沈溯礼忽然嗅到一丝极淡的茶香——君山银针混着梅雪的气息。
茶味的独特馨香唤醒了他几年前的记忆,黑暗的环境下他看不清对方的样貌,但他能够仅凭香味认定萧知微的身份。
“登徒子,松开我,一声不吭算什么男人。”
萧知微刺激着他,然而他已经毫无打探的心思。
他松开她,停留几秒,随后转身跃至房顶,带着混乱的脑子离开柳府。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萧知微也一脸茫然。
如果是来追杀萧家人,那为什么不还手又离开。
如果是采花贼,又为何一言不发。
经过这顿折腾,萧知微的身体终于倍感疲劳,她确认黑衣人已经离开,慢慢关好门,躺回被子里。
带着这个疑问,她终于入睡。
——
沈溯礼可谓是狼狈的回到沈府。
虽然未能看见她的模样,但已经八九不离十,这个柳小姐的确不是真的。
他本想着哪怕这个柳小姐不是真的,到时候他也能跟她谈条件,达成合作。
如今,一想到有可能是她,沈溯礼便不想带上一丝一毫的算计。
三年前,是她冒着私会外男的风险救助他,并治好了他的病,沈溯礼是知恩图报的人,但当他询问她的身份时,她却说:
“你我萍水相逢,这便是缘分,既是缘分便不可强求,天若有情,便不会教有缘人分离。”
那时她正值豆蔻年华,小姑娘未食粉黛容貌却足以倾城,一举一动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后来他偷偷拿走了她绣了一半的茶袋,给她留下了一枚刻着川流的玉佩。
许是小孩儿忘性大,她并没有认出沈溯礼。
沈溯礼推开库房,走到最近的一个大箱匣。
他用钥匙解开锁,掀开木盖子——
一套崭新的嫁衣板板正正的叠放在箱子里,繁琐复杂的金线穿插在花纹间,看来沈府给柳府的表面功夫是足够的。
他又打开旁边的小箱子,这个箱子装着新娘子的红盖头。
这个红盖头就简单许多,除了锁边的金线外,中间便没有什么图案了。
沈溯礼的手指挑起盖头的一角,然后将它拿出来,关上盖子,离开库房。
他拿着盖头十分扎眼,好在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
盖头铺在桌面上,沈溯礼拿着尺子和丝线,比量比量还是决定先放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决定先在图纸上画好模样,再转到盖头上,用丝线把图案绣在盖头上。
……
为稳民心,抄萧府时选择在夜晚,所以对萧府的判决以及刑罚,外界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们只知道的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将军府,一夜变成了阶下囚。
树倒猢狲散,令人唏嘘不已。
萧知微忘不了她最忠心的丫鬟小宁为了叫她赶紧逃走,留下来独自面对官兵,她往回看时,是一片火光。
直到成婚前夜,她都入睡困难,即使入眠也很容易惊醒。
“告诉皎皎她们,快跑!”
“小姐,你快走……”
家人的哭喊声成为了她的梦魇。
她走的第一步棋,即将完成。
明日便是萧知微作为柳青儿出嫁的日子。
大红色的嫁衣和盖头送过来的时候,不见萧知微脸上露出半分喜色。
柳老爷新找了两个丫鬟作为她的陪嫁丫鬟培宁和仲秋。
两个小丫鬟兴致很高,将嫁衣摆在架子上理好后,叽叽喳喳的说着沈府。
“小姐小姐,听说沈府二公子模样生的英俊,你见过没有?”
“你可别添乱了,我听说沈府可是个大家族,里面亲眷错综复杂,说白了吃人都不吐骨头!”
两个小丫鬟讨论的背景音丝毫无法减少萧知微内心的痛苦,下一秒,心绪郁结的她终于吐出一口血,溅了她一身。
上一次吐血是在柳青儿去世时。
她的病已经到了末期,没有挽救的地步,柳青儿走的毫无牵挂。
这一吐血吓得后面两个小丫鬟立马噤了声。
“小姐,你别吓我啊。”
“小姐,我马上去找郎中!”
“别去,吐出来,就好了。”
萧知微镇定自若地拿出手帕擦嘴,看着身上的血迹和旁边的红嫁衣,竟不知谁比谁更红。
她流下一滴眼泪,那眼泪滴在嫁衣中消失不见。
——初八
卯时的天光刚破开青灰色云翦,檐角最后一颗星子还悬着,喜娘便捧着缠金丝的梳篦来了。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梳头礼完毕,柳夫人哭的泣不成声,旁边的柳老爷也哽咽着。
他们也在惋惜没能见到柳青儿出嫁时的模样。
第三下梳完,铜镜里映出萧知微的新模样,她的头发乌黑如缎,被盘成新妇的样式,簪上金钗,再不是未嫁时的模样。
十里的红绸从闺阁蜿蜒到轿前,映得晨雾都染了胭脂色。
爆竹在青石板上炸开朱色的碎屑,喜乐声里混着鸽子扑棱棱飞过马头墙的响动。
当盖头垂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腕间翡翠镯子撞上银锁的清脆一响,像极了她昨夜落在嫁衣上的那滴泪。
金丝绣鞋踏上轿凳的刹那,风忽然静了。
萧知微听不见尘世的喧嚣,只听得见自己怦然欲出的心跳声。
轿帘垂落的声响很轻,四角的金铃也跟着发出脆生生的响动。
晨雾未散,蹄声已踏破长街。
沈溯礼勒马于朱门之前,锦袍猎猎,襟前金线绣的麒麟在曦光下灼灼生辉,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云而出。
马儿乖顺地踩着青砖,鼻息喷出白雾,与檐下灯笼的红影纠缠在一起。
喜乐声骤起,唢呐高亢地撕开晨霭。
他抬眸,正见侍女们簇拥着那抹红影迈过门槛——嫁衣的裙摆扫过石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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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痕滚烫的火。
到现在,萧知微都没有见过她丈夫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沈溯礼就接过她的手,带着他进行接下来的流程。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指尖,像接住一段坠落的月光。
红绸两端在喜案上蜿蜒,她藏在袖口的指尖微颤,指甲上凤仙花染的蔻丹淡了,倒显出几分原本的底色。
“不必怕。”
这是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萧知微的身形微微愣住,接着她轻点一下头,显得有一些无措。
红烛高烧,双影投地。
两截大红喜绸中间那朵绸花被拽得紧绷,像悬在命数上的结。
接下来是三拜礼。
青袍礼官须发皆白,捧着一卷褪色的《仪礼》拖长声调:"一拜——天地之造化!"
"再拜——父母之深恩!"
"三拜——结发之盟誓!"
沈溯礼的金镶玉带钩撞上萧知微的累丝金璎珞,好在他反应快,手指翻飞间便解决危机。
“礼成送入洞房——”
萧知微在丫鬟的搀扶下摸进洞房,她坐在红塌上,盖头下的双眸目光所及尽是红色。
“少夫人,这是少爷让我给您端来的。”
一个丫鬟托着几盘点心走进来,她四处张望着,生怕被人发现。
“这……”
萧知微犹豫着,手停滞在半空。
“是不是有些于理不合?我刚嫁进来还不想犯错误……”
小丫鬟看出了她的窘迫,她偷笑着安慰道:
“不打紧的少夫人,只需要注意不让主母看见就可以。”
小丫鬟可见识过孙氏的厉害。
“好,我明白了。”
萧知微拿起一片核桃酥,底下托着,顺利塞入口中。
看样子主母孙氏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
萧知微又偷吃了几块糕点,喝水咽下去便不再多吃东西。
在漫长的等待中,她逐渐染起了困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萧知微听见外面的人打趣声:
“不闹了,时候不早了该散了!”
“新郎官还要陪新娘子呢!”
大脑在一瞬间清醒,萧知微挺起身板,双手抓着裙角,就连凤冠压着额头的痛意都暂时忘记。
外面逐渐安静,一阵脚步声传来。
男人走路没有发飘,看样子并没有多喝酒。
“少爷,该挑新娘子盖头了。”
“好。”
男人执起金秤杆的手很稳,萧知微的呼吸也跟着紧张起来。
金秤杆挑起盖头的一角,然后慢慢向上——萧知微只感觉这个动作似乎被放慢了,她咬着唇角,低下眉。
烛火将她的侧颜映得雪亮,那双藏在凤冠下的双眼,是他无数次在梦境中描摹过的眸子。
秤杆"当啷"砸在鸳鸯戏水的铜盆上。
萧知微不敢抬眼去看他,只是看见那片红色的新郎服。
“少爷,合卺酒。”
丫鬟端来合卺酒,递给萧知微,沈溯礼则拿着另一杯。
缠着红线的匏瓜盏递到眼前时,她忽然抬眸。
“……”
他的模样,和某人太过相似。
相似到萧知微不敢确认。
两人的呼吸同时一滞。
缠在盏上的红绳不知何时绞住了她凤冠的珍珠流苏,宛如命运早将红线缠成死结。
4. 孙氏下马威
两人相对无言,实际上内心已然掀起波涛海浪,谁也没有打破眼前的宁静。
一小杯合卺酒饮下肚,萧知微胃里暖洋洋的,脸颊也悄然爬上一抹绯红。
她放下酒杯,主动开口破冰:
“夫君,青儿为您更衣吧。”
萧知微一副小女儿家做派,动作轻柔,美目间尽是深情。
她不知道新婚之夜还应说一些什么,说为他更衣这句话还是从偷买来的画本子里学到的。
沈溯礼下意识避开她的触碰,萧知微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显得十分尴尬。
她料想到沈溯礼会有如此反应,于是顺手推舟,转身抱起大红被就要铺在地上。
“青儿知道夫君不喜欢我,妾身也不会自讨没趣,今晚妾身睡在地上,绝不会打扰您休息。”
按理来说是个正常男人一定不忍心新婚妻子这么委屈自己,哪怕没有情也不会让她睡在地上。
但沈溯礼似乎是个意外。
萧知微慢慢悠悠地铺好被子,就等着他说一些下台阶的话。
这男人半天也没有反应,只是眼睛盯着自己,似乎在看一场戏。
“你不必睡地上,我睡。”
他还是做出了让步。
萧知微已无曾经的性格,现在他看见的,是富商柳氏嫡女柳青儿。
萧知微懂事地点点头,提着裙摆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前的少女虽然笑得有些勉强,但并不耽误她展现着自己最漂亮温婉的模样。
一头的朱钗错综复杂地插在她的发丝间,流苏差点和另一只发簪缠在一块,拆了半天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她轻声叹气,低头更加卖力地拆,丝毫没有在意到身后的男人站在她身侧。
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握在她放在发钗的手上,然后轻轻一拔,发钗便卸下来。
沈溯礼看到她一僵的身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声音如珠玉坠地,温润但不失干脆,带着几分无奈:
“莫动,我帮你。”
萧知微果然没动,有人帮忙何乐而不为。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的更开心,语气也欢快:
“谢谢夫君!”
……
沈溯礼安安静静地帮她拆发饰,他身形高大,萧知微看不见他什么表情,但沈溯礼看的却是一清二楚。
她脸上的表情他未尝没见过,只是习惯了她以前的样子。
“沈府虽以冲喜的名义将你嫁与我,但身为妻子该有的我不会亏待你分毫。”
无论你是不是真正的柳青儿。
萧知微却以为他在客套,也立马回应他答道:
“夫君不必和妾身客气,妾身爱慕您,能和您成婚已经很满足了,我不会贪心。”
她学柳青儿平时为人处世可谓是学了个十乘十。
只不过柳青儿实际上根本不是个这样的性格,怎么反差这么大。
沈溯源深呼一口气,小心拆卸最后一根钗子,他看着铜镜里的少女披着乌黑的头发,口脂还未卸去,腰板挺的笔直,美得不可方物。
他按住她的肩膀,把备好的温水端过来,放在她面前。
沈溯礼看到她动作间露出的锁骨,和三年前对比起来,好像更加瘦削。
“你不必装作一副爱我的模样。”
放下这句话后,转身去了屏风后更衣。
只留下满面水的萧知微在茫然。
沈溯礼到底是不解风情,还是他看穿了什么。
萧知微擦脸的动作缓慢,她忍不住去看屏风后的身影。
无论他们之前是否相识,眼下他们的关系只能是表面夫妻。
萧知微又脱下一层层的婚服,将它们叠好放在床头。
挑落的盖头也被扔在床一角,她顺手拿过来叠好。
只是这盖头……
“绣工略显粗糙。”
她是这么评价的。
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屏风后的沈溯礼听到。
“……”一刹那间心里有过心虚。
他换好亵衣,随手将婚服挂在屏风上。
萧知微坐在床榻上,和他对视。
盯——
沈溯礼先败下阵来,他回避她的视线,从她身侧抽走了一个枕头。
他不知道刚才的那句话伤没伤到她。
沈溯礼可以接受她不爱自己,但是他不能接受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戴上面具。
最起码他面前不行。
他见过萧知微真正的性格,真正和她接触一次便再也忘不了。
目前看来,是他不够让她信任罢了。
他背对着萧知微,盖上被子。
“很晚了,睡吧。”
萧知微也有些乏累,她用剪刀剪灭其他蜡烛,只留下了一对红烛。
按理来说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萧知微很难入睡。
也许是过于劳累的原因,她闭上眼没一会就睡着了,她抱着被角,小小一团。
沈溯礼没有睡着,他等身后的萧知微呼吸平稳后才转过身来。
不远处供台上的龙凤红烛还有一半没燃烧,烛泪层层叠叠,烛焰在过堂风的作用下明明灭灭。
这种不真实感让沈溯礼迟迟不肯闭眼。
萧知微能嫁给他,他自然是欢喜的。
只不过,沈府内部势力错综复杂,许多人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只要待在这个宅子一天,就不可能安然无恙。
之前他外出听酒楼里哪家小姐议论沈府,说是什么活人待着的坟墓。
原他也不以为然,直到萧知微嫁过来。
出于某些原因,他暂时还不能离府,他只能希望聪明的她能明白他的苦衷。
沈溯礼这条命是萧知微救过来的,他也发过誓:
如果未来再次相遇,遇到危险,他把这条命还给她。
无论是复仇还是其他原因她才嫁给他,这一次,他不会放手。
有仇报仇,我是你手中的刀。
他面对着少女的睡颜,默念着。
——
次日。
屋子里还一片漆黑,天边太阳未破晓。
两个丫鬟便站到门前叫萧知微起床梳妆。
“少夫人,卯时要给主母敬茶,奴婢这就给您梳妆打扮。”
萧知微睁开眼,盯着房顶思考几秒钟。
坏了,沈溯礼还睡在地上!
她可是因为冲喜才嫁过来的,不能让丫鬟们看见他睡在地上。
眼看着沈溯礼还没睡醒,她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萧知微下地来回转了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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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想不到好法子。
她干脆单膝跪地,看看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抱得动沈溯礼。
眼看着丫鬟在门外催促着,萧知微深呼一口气,双手准备抱起沈溯礼。
关键时刻,沈溯礼睁开眼。
迎面就看着萧知微放大版的脸。
其实沈溯礼早在她们敲门时就醒了,只不过不想搭理她们。
他对上萧知微的眼睛,眉目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动作:
“想抱我?昨天为何不直言?”
“?”
萧知微一大早被他语出惊人的话惊到了。
她吓得小腿都站不稳,一个栽楞倒在沈溯礼怀里。
又恰好的是,沈溯礼刚好掀开喜被坐起来。
和面前的男人撞了个满怀,萧知微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个,冒昧了。”
她几乎忘了柳青儿的性格,红着脸恨不得原地飞天。
还未来得及好好感觉怀里的温暖,下一秒她便抽出身站起来。
“早上要给母亲敬茶请安,夫君你先睡到榻上来。”
萧知微放下窗帘,示意沈溯礼躺进去。
沈溯礼配合她躺进来,隔着床纱,他盖上被,告诉萧知微:
“你我之间若没有外人称孙氏即可,她不是我的生母。”
沈府的事萧知微也有所耳闻。
“好,我明白。”
话落,门口等待的两个小丫鬟推门而入,她们见沈溯礼在榻上躺着,便笑着给萧知微梳妆。
挽上新妇的发髻,萧知微左右看看,顿时觉得自己大了许多。
丫鬟拿来的是一套红色衣袍,没有过多的刺绣,显得低调又喜庆。
服侍萧知微穿好后,二人带着她前往孙氏的住处。
萧知微跟在丫鬟后面,这期间路过其他几个院子都安静的不得了,偶尔有几个丫鬟出入,屋子里连蜡烛也没燃,很显然是还没睡醒。
唯独这个孙氏的院落,可谓是灯火通明。
站在门口的嬷嬷看见萧知微过来,笑的很开心,脸上都多了好多褶子。
萧知微只觉得没什么好事会发生。
“少夫人有请,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
萧知微缓步慢行,偶尔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
孙氏这里居然还设了一个小佛堂。
前面的嬷嬷停下了脚步,萧知微也跟着停下来,抬头往前看。
孙氏坐在主位上,她有一张饱满如满月的福相脸,秋香色云缎大衫配雪青马面裙,表面上看上去和蔼可亲。
萧知微却从她探究的目光中看出了算计。
不用想接下来也会发生什么。
无非是敬茶的时候,她不肯接。
“这就是青儿啊,长得真可人,这茶已经泡好了,就等着你呢。”
孙氏左手边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茶托薄薄一层,等待着萧知微将它端起。
“今日起的略晚些,望母亲不要见怪。新妇这就端茶来。”
萧知微将计就计,她先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走上前端起茶盏,跪到地上弓着身,双手将茶盏往上举。
“母亲,您请喝茶。”
她的声音清晰柔和,似乎极为单纯。
果然不出所料,孙氏并没有接下她的茶。
5. 智斗孙婆母
萧知微看不清孙氏什么表情,不过大概能猜得到是什么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孙氏眼睛滴溜转了一圈,躺靠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她盯着萧知微手上捧着的茶盏——指尖已经开始被烫的发红,甚至控制不住地发颤。
她轻哼一声,慢悠悠道:
“嫁到我家来,作为婆母的自是要磨磨你的性子。”
萧知微没抬头,只是用着更加尊敬柔和的声音回应:
“是,婆母。儿媳谨遵您的教导。”
呸,老妖婆子。
萧知微是练过功夫的,现在若换做柳青儿,恐怕早就摔下茶盏惹小人不快了。
九月的燕京日出前已有秋天的冷意,更何况是跪在屋子里的地板上,萧知微没有垫着任何东西,门口的嬷嬷是个懂孙氏的,连支踵也不给她。
孙氏半天也不见萧知微手臂动过分毫,看她是个骨头硬的,更加坚定了磨炼她的心性。
“你就这样跪着不许动,我小憩一会儿,张嬷嬷,看着她。”
孙氏连打了几个哈欠,今儿个也是起了个大早,她看着眼前的萧知微困得都重影。
她自顾自的走到旁边的贵妃榻上,沾上枕头就睡着了,过了一会还有鼾声响起。
张嬷嬷上前站在她身侧,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因她不守规矩而斥骂她。
她与平常女子不同,萧知微比她们多了一些武功功底。
那倘若换了别家姑娘,遇上个爱立规矩的婆母,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和阴阳怪气。
眼看着跟前的蜡烛都要燃尽,窗外的太阳终于缓慢地从山间撕扯着爬出来,一缕太阳光从窗户纸缺口透出来,打在萧知微的身上,暖色的光晕为已经僵硬的双腿增添温暖。
“你昨日可看见她了?”
“哎呦,那哪能啊…”
一行人你说我笑地走进孙氏的院落,按例来参加今日的晨醒。
此时的萧知微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哎呦!”
茶盏顺势被她甩在地上,陶瓷碎片顿时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也四溅开来,打湿了萧知微的衣摆。
她用了三成力摔茶杯,这动静不算小。
刚踏进门口的亲眷被吓得惊呼一声,各个盯着中间跪坐的萧知微。
“哎呀,这沈二的媳妇吧?”
“是敬茶时不小心摔了么?”
“……”
同时孙氏终于悠悠转醒,她每次看着这一屋子的亲眷就觉得头疼,今天也是。
看见萧知微终于把茶盏打碎了,孙氏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她轻呼一口气,吊着虚假的笑斜睨萧知微。
“新妇耐性不怎么样啊,老二这次真是娶了个不老实的……”
周围已经落座的亲眷此时都明白是什么情况。
孙氏的脾气秉性大家都清楚,眼下都想看看这刚嫁进来的小媳妇该如何应对。
萧知微反应极快,没等孙氏训诫完,立马跪着连磕三个响头:
“是媳妇笨手笨脚,求母亲息怒,我这就收拾好不碍您的眼睛,等会儿新妇再给您沏新茶。”
众人只见得那新妇啜然欲泣,语气温和又细弱蚊蝇。
明明穿了一身红色的喜色衣裳,做出的动作却活脱脱像被要逼死。
萧知微挽起衣袖,露出一双起了泡又红肿的手,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跪在地上去捡破裂的的茶杯碎片。
她又一个“不小心”力气用大了,抓着碎片的手逐渐洇出鲜红色的血迹。
“这……”
有的人别过头,不忍去看。
“老大媳妇,这孩子都这样了,适可而止吧。”
和孙氏同辈的长辈皱着眉,这样被传出去那可不行,沈府不能落了一个苛待新妇的名头。
孙氏哪能想到萧知微谦卑的过分,不是说商户都睚眦必报重利轻义么,怎么生了个这么软柿子的女儿。
她拄着额头,伸手指了个空位置:
“让侍女来收拾吧,你先坐着。”
萧知微眼睛一亮,跪着又一拜:
“谢婆母开恩!儿媳以后定尽心侍奉您。”
她试着站起来,但双腿早就僵硬,一个腿软又要跪下——一只带着薄茧白皙的手掌握住她的腰身。
沈溯礼半揽住萧知微的腰,另一只手紧攥着,指甲泛着病态的青色,俊逸的眉目先是露出了安抚的神态,接着又抬头盯着坐在中央的孙氏,目光如炬像即将狩猎的野兽。
“夫君,你来了。”
萧知微咬着唇,楚楚可怜地看着沈溯礼。
沈溯礼当然知道她是装的,但看见她手上的双手,心中走燃起怒火。
“这老二真是个护媳妇的……”
“嘘,有戏看了。”
沈溯礼扶着萧知微落座,接着他甩开身前的衣摆,笔直的跪了下去:
“不知青儿所犯何错,新婚第二日便受如此折辱。”
沈溯礼下跪的气质与萧知微不同,他从没有过尊敬和臣服。跪孙氏只因他有沈氏这个姓。
孙氏这下连瞌睡也打不得,她坐直腰板,又露出了标志性笑容:
“老二啊,这都是误会,青儿只是给我敬了茶而已,作为婆母的我可没有让她干其他事情。”
孙氏甩锅的速度快,话里话外都指向萧知微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沈溯礼可不吃她这一套。
他向萧知微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又质问道:
“母亲,新妇给婆母敬茶这传统儿子从未忘记,但据我所知其他女眷向您敬茶的时间都是在晨醒时,但轮到青儿便是提前了一个半时辰,儿子还在睡觉时怀里的妻子便下床梳妆了,还是您让两个丫鬟过来催的……”
萧知微喝茶的手一顿。
她不露声色的笑了,这沈溯礼还真会扯。
周围的女眷皆是一惊。
如果沈溯礼说的是真的,那萧知微活脱脱跪了将近两个时辰,这轮到谁也做不到啊。
“今天出门时我身边的丫头还和我提了一嘴,说她出去打水的时候正碰见沈二媳妇往这边去。”
说话的是宋姨娘,育有一女沈愿欣。
“哎呦,那也忒早了!”
接话的是林姨娘,育有一子沈晓东。
她目光先是放在萧知微身上,接着又落在跪着的沈溯礼——孙氏是想针对沈二,连带着他媳妇也给欺负了。
孙氏没想到一直和他暗地里较劲的沈溯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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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突然变了性格,竟然为了刚进门的新妇明着和她顶撞。
要不是沈尚书今日不在,她定是要好好告他一状。
“老二,你误会了,我是见你媳妇是个懂事会孝顺的,我才早了些叫她,没想到扰了你们,是我的错。”
孙氏是明显的爱欺负软柿子,她到了沈溯礼面前竟然道起歉来,真是将善变学了个十成十。
沈溯礼不想给孙氏台阶下,他上前拉过萧知微的手腕,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儿子常年身体不好,青儿跟在我身边恐怕也会沾染病气,为了母亲康健,青儿以后就不便向您请安了。”
沈溯礼说这话不是请求而是告知。
他带着萧知微离开,丝毫不关注身后的孙氏气的几乎要把帕子撕碎。
——沈溯礼院落。
萧知微就这样被沈溯礼拉着回到屋里,期间沈溯礼走得快,一言不发。
萧知微靠在茶桌边,咳了一声,眼睛被笑意浸的明亮:
“谢谢夫君今日替我出气。”
他若不来,萧知微也是有法子的。
他来了也正好,这台戏也不无聊。
沈溯礼伸手放在她头上胡乱地摸下,然后转身去屋里找药。
萧知微被摸乱了头也不恼,理一理又拄着胳膊等沈溯礼出来。
沈溯礼除了银子多就是药多。
他拎着一个棕色皮的药箱走出来,将它打开放在桌上,顺势坐到萧知微旁边。
“手。”
“哦哦,好。”
萧知微慢悠悠地伸出双手,看着沈溯礼拿出药膏和绷带,又一把握住自己的掌部。
他处理烫伤的手法在萧知微一个医者的眼里算得上靠谱。
后知后觉一个姑娘在此时应该有什么反应,萧知微终于跟着“哎呦”一声,手指瑟缩:
“好痛啊夫君。”
沈溯礼带着莫名的眼神抬眼扫她一眼,低下头给她吹风缓解:
“忍忍,先别乱动。”
他知道萧知微是装的,但带来的伤痛却是真的。
她吃的苦比这些痛多了。
萧知微又“嘤咛”几声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沈溯礼的动作。
她见沈溯礼动作间尽是轻柔和小心,忍不住猜测他对柳青儿是有些情的。
“以后,不要再因为任何人随意伤害自己,爱惜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袖落到了萧知微手臂的疤痕处。
沈溯礼能明白那有多痛。
萧知微缓过神来,她指着自己的疤,脑袋一转。
不能让他知道这疤是柳青儿被歹人劫走的时候留下的,否则清誉就没了。
“这是一次青儿想给父亲母亲做一顿饭,奈何之前从未下过厨房,没想到出了意外。”
这个解释太过完美,既解释了疤的由来,又体现出柳青儿的孝顺。
沈溯礼猜不到到底什么来由,反正现在她说出口的,不是真的。
他处理好萧知微的烫伤,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手掌里。
骨节分明的手指因过分的白而显出根根分明的青筋,手掌传递的温热让萧知微不敢抬头。
“你可知,孙氏为何针对我?”
6. 孙氏寻美妾
人们总说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应该把下一辈牵扯进来,但自古以来也有其“父债子偿”之说。
“孙氏是继室,但比起我的母亲,她是父亲第一个爱的人。”
萧知微原以为是孙氏趁沈溯礼母亲死去后登堂入室,没想到是她先遇见的沈父。
“父亲和孙氏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他们本应在适合的年纪就喜结连理,但……
父亲在一次出使郦国时,遇见了我的母亲——杨贺宁,也是当时郦国的公主。他贪图我母亲的年轻貌美,正恰逢郦国有意向我国示好,父亲趁机借此理由求娶母亲,而我母亲却在生下我的三个月后抑郁身亡。”
这是沈溯礼多年来打探得到的消息。
这么多年来,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对杨贺宁的事闭口不言,仿佛关于她的事是一个秘密。
活生生的人曾经在沈府存在过,又怎能当她从未来过,不仅祠堂未供奉她的牌匾,就连她死后也没能进沈家的祖坟。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原本美好的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最后却因一个男人而酿成惨剧。
杨夫人成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孙氏也和沈老爷产生罅隙,所以哪怕和沈老爷成婚成为正夫人,也会介怀,以至于…对你赶尽杀绝?”
萧知微摆弄着桌子上的茶盏,抬眼跟着分析。
沈溯礼的手指蜷了蜷,他冷峻的眉目看着大敞着的院落,心中惴惴不安。
门前的柳儿黄了花又红,来来去去春秋几十载,许多事情在当时看来是一回事,许多年后看又是一回事。
萧知微怕就怕在一件事看来处身事外的人分得清谁对谁错,而身处事件之中的当事人,不论你我他,站在不同人的眼前看,都各有各的苦衷。
“夫君,你既知道沈府几乎容不下你,孙氏苛待你,父亲不在乎你,那你为何不自立门户?”
萧知微不信沈溯礼真是一个任人磋磨的受气包。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虑告知她。
母亲去世时他虽不记事,但他不信母亲得了什么无法医治的病症,偌大的沈府,冷眼看着母亲走向死亡,何其的冷漠无情。
“你说我有疑心病也罢,自我记事以来,我便总认为是父亲和孙氏一起害了她,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能证明我心中所想。”
萧知微理解他的心情,就像她一样,哪怕昭令摆在了眼前,上面还有皇帝的印章,宣判了他们萧府的罪名,萧知微还是不肯认。
她更不敢想象父亲是怎么忍着心中的愤慨下跪接旨。
萧知微第一次主动牵住他的手,再一次触摸到男人的手,隔着纱布,她红了脸,趁他不注意微微偏开头。
“我理解夫君,我虽出身商贾世家,地位低下,但家庭院里的那些事儿,也和大家族一样,必须人人打着算盘生活。”
沈溯礼的眼睛跟着萧知微的头转,她忽然一个抬头,和男人不经意间对视——沈溯礼原本一个冷静沉着的人,目光忽然变得黏腻,萧知微甚至觉得和他相处的空气都变得甜丝丝。
她迅速垂下眉,掩饰着心口处的悸动。
沈溯礼这个人,她看不清。
学医多年,师父曾教过她根据一些特质去看人是什么性格,她也会学以致用,看出柳老爷是个重利爱财阴狠狡诈之人,看出柳青儿是一个表面唯诺内心坚韧纯真之人。
轮到沈溯礼,萧知微不解。
若以大婚之日来看,他表面上冷漠但实际较有人情味,若以现在看,他向自己剖白的太快,仿佛在自己面前卸下了所有的盔甲而露出了唯一的柔软。
沈溯礼起身,拎起茶壶,掀开盖子,把剩下的凉茶水倒出去。
萧知微见他想泡一壶新茶水,站起身伸手想要帮忙。
又看到了自己的手,双手缠满纱带,末端被沈溯礼包扎成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沈溯礼趁机按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走到床边。
“双手都被我缠成馒头了,你看我做,不是出身茶商世家么?看看我在你的指挥下,茶艺能否精进几分?”
说吧,他抽出抽屉中珍藏的金瓜贡茶,冲着萧知微挑眉。
论茶艺而言,柳青儿会的萧知微会,柳青儿不会的,萧知微也会。
琴棋书画,她略懂几分,但在茶艺上,萧知微可是从小被锻炼到大,烹茶的手法在她外祖父一个懂茶爱茶的人眼里,都算得上最佳。
她眸光微闪,语气是忍耐不住的雀跃:
“好啊,在我的帮助下夫君的手法定能胜京城名门贵女几分!”
“那你呢?我能胜过你么?”
沈溯礼拿出一套崭新的茶具,并将它们逐个摆好放在桌面上。
萧知微毫不犹豫的摇摇头,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骄傲:
“想赢过我,自然是不能的,但你大可放心,我能在京中称第一,你就能称第二。”
“那沈某谢夫人抬爱。”
沈溯礼故作矜持地向她行礼,嘴角带着戏谑。
萧知微盯着那套新茶具,身体向前倾,似乎想要更加细致地去观察。
“先将这些茶具放在一起拿烫水滚一滚,烹茶手法多种,那我便任选其一。”
“好。”
“点茶法,夫君你先将茶饼拿出来,若是干的,那就把它碾成极细的末状,过一边罗筛。”
沈溯礼拿出茶饼放在萧知微面前,她观察了一眼便知这是干透的茶饼。
她点头,示意沈溯礼把它碾成末状。
他按照她的说法照做。
碾好又用罗筛过一遍。
细腻的粉末状茶粉滤过罗筛的那刻,纷飞的茶粉芳香四溢,茶香顿时铺满了整个房间。
萧知微没有捂着鼻子,而是闭眼轻嗅。
这种茶粉味道不浓烈,反而气味清香,闻着让人心安。
“然后将茶末放入茶盏,加少些许的烫水调和成膏状。”
沈溯礼和她配合的极好,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
“茶膏调好后,用汤瓶注烫水,以茶筅快速击打,形成白色沫状。”
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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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在一双白色手指的动作下快速变换位置,冲出白色沫状后沈溯礼惊喜地抬头:
“居然真的成沫状了。”
“嗯哼,当然。接下来你就可以品鉴了,用沫状的持久度来评判茶的品质和手法。”
沈溯礼将茶泡好后下一步就是试温度,确认喝下不会烫伤后把第一杯茶递给萧知微。
“辛苦了小师父,这第一杯茶是徒儿孝敬您的。”
谁能懂平时不言笑斯文有礼的沈溯礼有朝一日居然能揶揄她。
“那是当然,这第一杯茶我还是受得住的。”
萧知微偏过头,眼中闪过愉悦的光芒。
……与其同时。
在众亲眷们面前失了面子的孙氏,在晨醒后便气呼呼地冲进屋子里,把桌子上的茶杯茶壶一股脑地推倒在地,鬼哭狼嚎着:
“这个祸害精和短命鬼,真是让这两个混蛋凑到一起去了,她真以为区区商贾之女能坐稳这个位置?下贱胚子!”
虽然说允许柳青儿嫁到沈家来也是经过她同意的,但真真的让她忍受柳青儿和沈溯礼这翻折腾,孙氏定是不愿意的。
身后的嬷嬷不敢乱说话,等孙氏消消气儿后,又捏手捏脚地在她耳边附了几句话:
“夫人,您看他二人不是恩爱的紧吗?身为婆母的,给沈府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眼下老爷又不在府里,当家做主的就您一个。
少爷病弱,少夫人又是冲喜嫁过来的,若是染上了少爷的病气,那开枝散叶的命令是完不成的。
早完不成,晚完不成,我看啊,不如您给沈二少爷房里,多塞几个美妾进去,就算二少爷不搭理她们,她们在院子里住着,也够恶心那个柳青儿了。”
孙氏原本起伏的胸口,因这几句话而逐渐平息。
她捋好衣襟,眼下的褶子都是算计:
“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男人没有不三妻四妾的,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没有经历过世事无常,不懂人性与变通的,这次我看看这个柳青儿怎么应对。”
少时的孙氏何曾不想与沈老爷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实却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孙氏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扔在嬷嬷怀里:
“这是赏你的。对了,给我找几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好好打扮一番,然后以我的名义送进沈二少爷房里,别忘记好好说明我的良苦用心。”
表面上孙氏是真的好心,给沈溯礼纳妾看似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在外人看来也完完全全说得过去,况且她挑的又是良善人家,家里家外让任何人来评判都是挑不出错的。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奴婢保证找来的姑娘都是身形圆润,看起来好生养的。沈二少爷定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嬷嬷在贪婪的目光中收好碎银,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
她要让柳青儿明白,男人不过如此,对女人的许诺都是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要是眼下沈溯礼仍没有妥协,那这两个妾室,也足够恶心柳青儿,更能气到沈溯礼,最好能气死他这个短命鬼!
7. 二人共生死
“二少爷,奴婢奉主母之命,给您寻了两个妾室,您看她们二人这身姿,这容貌,您喜不喜欢?”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张嬷嬷身后果真跟了两个女子,萧知微在门口往外看,只见得张嬷嬷那神情,颇像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真是仗着孙氏来狐假虎威。
沈溯源有事外出不在沈府,孙氏是知道的,毕竟整个沈府都是她的眼线,这明显是想趁着沈溯礼不在逼她收下这两个姑娘。
萧知微起身,走到门口露出标志性笑容招呼张嬷嬷。
“嬷嬷,夫君他不在家,有事和我说就行。”
她懂事的给张嬷嬷倒茶,又示意她身后的两个姑娘落座。
张嬷嬷见柳氏态度良好,便笑的更开心,脸上的褶子不比孙氏少。
她拉过穿着粉衣罗裙姑娘的手,不断地抚摸:
“沈二夫人,这是白露,那绿色衣裳的姑娘叫韩霜,这两个姑娘是夫人特意为沈二爷寻的妾室。”
张嬷嬷毫不遮掩,直接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两个姑娘带着生硬的笑,仔细看她们身子都微微颤抖。
萧知微也跟着坐在她们对面,端起一盏茶,拨开茶盖,吹散热气:
“嬷嬷,我和夫君刚成婚不过几日,母亲给他找了两个美妾,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萧知微知道孙氏的算盘,今日无论如何她怎么推脱,都只能先收下她们。
她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手帕,擦了擦眼角,抹去不存在的眼泪。
“这……”
白露看萧知微这幅样子,带着犹豫的眼神望向张嬷嬷。
然而对方像是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依旧不依不饶道:
“二少夫人,少爷自幼体弱,您也知道您是因为什么才嫁到沈家,眼下最重要的是为沈家开枝散叶,二少爷说你跟他沾染了病气,那开枝散叶的使命就得让别人来,是这个理吧?”
“这两个丫头是我精心寻来的,夫人也放心,腰细屁股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张嬷嬷吃过的盐比萧知微走过的路都多,跟在孙氏这么多年,她足以应对一个刚新婚的媳妇。
萧知微原本就不打算说的动张嬷嬷,她又哭啼了好一会儿,双眸在二人之间来回变换,最后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屈辱一般,咬着牙一口答应下来:
“行,我收下她们,请嬷嬷赶紧回去复命吧!”
张嬷嬷也等不及了,她一屁股坐起来,连声附和:
“对对对,就说你是个识数的好媳妇,奴婢这就回夫人那里。”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张嬷嬷丝毫不管身后白露韩霜乞求的眼神,甩了袖子就大步离去。
张嬷嬷没影后,萧知微也收回了要死不活的样子,她收起帕子,站起身来靠近二人。
白露韩霜见状立刻提起裙子就跪了下去。
二人肩膀都在颤抖,一跪就磕头,磕的额头发青。
“求少夫人饶我们二人一命,我们都是贫苦人家来的,家里有亲眷病重,是张嬷嬷和我们说嫁给沈二少爷当妾室就能治我们亲人的病,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白露哭的眼泪直流,她明白她们二人的出现有多膈应人,但她真的想活下去,哪怕留下来当个奴婢也可。
萧知微伸出手,一边一个,像拎小鸡似的把她们拎起来。
“有话好好说,不必跪我。”
她转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壶给二人倒茶。
“尝尝,这茶有安神的作用。”
二人被她这幅模样震惊到,她们想过萧知微可能有厌恶,愤怒,但却不是这种冷静沉着。
“谢谢少夫人。”
韩霜识趣地捧起茶杯喝下一口,旁边的白露也跟着喝茶。
“我无意为难你们,你们最终的去留不在我的决定,而在沈二少爷,待会他应该就要回来了,你们先在这里喝一会茶。”
张嬷嬷挑的这个时间恰好是萧知微午间小憩的时候,明里暗里争斗一番下来萧知微已身心俱疲。
白露韩霜点头答应,她们不敢乱动,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茶凳上,偶尔喝几口茶。
萧知微脱了外衣裳,拉下帷幔,躺在榻上闭眼入睡。
静谧的屋子里三人谁也没发出动静,只有窗外的夏蝉偶尔在树叶上嗡鸣,萧知微和沈溯礼的新房粘贴的囍字还未摘去,整个房间都显得喜气洋洋。
白露四周大致看了看,觉得他们夫妻二人恩爱,琴瑟和鸣,更加抬不起头。
沈溯礼回来的时间正好,萧知微已经睡得差不多了,闭着眼躺在床上没动弹。
他一踏进院落,就看见大敞的门内多了两个陌生的女子。
男人一身月白色衣袍,泛着新雪初凝般净润的光泽,腰间束着云纹暗绣更衬得腰身挺拔,仿若窗前洒落的月光。
沈溯礼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看向萧知微所在的塌前:
“她们是新来的丫鬟吗?有些没规矩了。”
脑子刚清醒过来的萧知微:……
白露和韩霜: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感觉。
萧知微闻声起身,她没穿外衣,小小的一只立马便依偎到距离他几寸的床栏边,抽出手帕委屈道:
“夫君,她们才不是什么丫鬟,她们是母亲塞过来给你当妾室的,还说什么早日给你开枝散叶,我没有法子推拒,你若看她们二人还算顺眼,那便收了吧!”
萧知微“恨不得”咬碎手帕,语气中尽是不甘和无奈。
韩霜愣在原地扯了扯白露的袖口,和她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怎么这么能装。
沈溯礼也极为配合,他拉住萧知微的手,偷偷扯出她手中的手帕,闻声不动地塞进怀里:
“我与夫人如胶似漆,分开半日也难舍难分,纵然不可能收下你们做妾室,而且大婚之日我曾答应过她,这一生我只娶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萧知微真的很想挠头发出疑问:
是她失忆了吗?怎么不记得他说过这种话。
她们见这对夫妻感情甚笃,同心同行,便知道没有了机会留下来。
萧知微在此时又回握住他的手,用指尖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画圈圈:
“哎呀夫君,不必为难她们二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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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的确确都是好姑娘,我们若现在不收下,母亲定时会找各种理由来怪罪咱们,不如……”
萧知微示意沈溯礼附耳过来。
这样的小动作在她们眼里又变了一种意味。
二人就这样小声商量片刻,最终商量出一个结果。
沈溯礼揽过萧知微的腰,同她一起坐在榻上,语气平静无波:
“你们先在我的院落住下几天,到时候我自有法子让你们平安离开。”
“是,我们明白。”
萧知微冲着门口唤着培宁和仲秋,这两个小丫鬟是昨日才来到沈府陪着她。
“小……少夫人。”
培宁和仲秋十分没好气地在暗地里白了一眼二人。
虽然说她们也是身不由己,但给刚新婚没几日的夫妻做妾的属实不地道。
“你们带两位小姐去偏院,找两间打扫干净的屋子让她们住进去,平日不苛待了她们。”
培宁仲秋行礼应下。
白露和韩霜见萧知微如此慷慨大方,像这种人美心善的夫人属实不多见了,两人又是鞠躬表示感谢。
两个小丫鬟带二人离开后,屋子里又只剩下沈溯礼和萧知微。
沈溯礼还是对萧知微说的方法抱有疑虑:
“夫人的意思是,孙氏既然以冲喜的名头将你嫁过来,你就有方法以同样的方式推了这两个妾室?”
萧知微将耳边的发丝捋到脑后,十分郑重地表示肯定:
“我听我的父亲母亲曾说过,我和你的八字极为特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进一步促成了你我的婚姻。
眼下孙氏把开枝散叶作为最重要的使命,而我猜测她又有着不能杀你的理由,否则这么些年她早有千次百次的机会让你暴尸荒野。
当然这一步棋虽险,却大有胜算。
这两个姑娘的八字我都看了,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对你并无裨益。
倘若因为这两个姑娘的八字对你的康健产生了影响,我想传出去,孙氏也肯定不会让她们继续待下去。”
这是萧知微第一次明着帮沈溯礼献计献策,她尽量把话说的简洁清楚,同时也表明存在其不确定性。
沈溯礼听明白她的建议后表示赞同,但随后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八字对冲是一个好办法,但如何才能表现出来?如果只是简单的让我装病,我想孙氏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找各种大夫给我看病……”
萧知微立马露出一种自信的表情:
“夫君,妾身不才,少时和父亲去外地经商,偶遇一神医,也恰巧我有几分天资,跟着他学了一些医术,其中恰好有种病能让人看起来神色不佳,并且能够使整个身体肤色发青,十分恐怖。”
沈溯礼对她所谓的“医术”坚信不疑,但它的来源就有待考究。
他思考状的模样让萧知微误以为他对她的医术表示不信任。
人之常情。
萧知微拍拍他的手,眸底似有幽火灼灼,在燃烧着一簇不可催折的坚定意志:
“夫君,既然咱们俩的八字特殊,那这次我便与你同生死,共患难。”
8. 他说全归你
“不可,倘若出了意外,至少你能安然无恙。”
沈溯礼拦下萧知微想陪他做戏的心,他怕孙氏如果狗急跳墙,很可能会不给他们留活路。
“放心,不打紧,我能掌控好病症的深浅,但现在咱们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萧知微从梳妆台旁边的箱匣里掏出一捧紫色锦袋,里面装的全都是银两,碰撞起来的声音格外清脆动听。
她抱着袋子,小碎步跑向沈溯礼,然后把胳膊伸出来:
“这是我平日攒下来的银子,你拿去去贿赂燕京有名的先生,让他们说是白露和韩霜的生辰八字克了咱们,这回我料她拿不出什么办法再来对付咱们。”
实际上这是萧知微之前在柳府好好“敲诈勒索”柳老爷一番得来的,不过换种说法说是攒下来的也不为过。
她穿着薄薄一层的袖衫,更显得身形清瘦如竹,而走向他充满了对他的信任,哪怕对他的感情并不真切,但为他筹谋划策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算计与考量。
“不可,夫人,我承认我需要你,但你不必拿你的钱财来助我。”
无论什么时候金银这类的财物都是任何人面临绝望时的后路,更何况这个世道女子更加不易,沈溯礼他无法保证能让萧知微一直过上平安稳定的生活,更何况她有她自己的目的,他千不该万不该拿她的财物。
萧知微知道沈溯礼是一个有原则的男人,在某方面来讲他们算得上互惠互利,毕竟偌大的沈府,目前只有沈溯礼对她没有恶意。
“好吧,我猜这么些年你也攒下了许多钱财,那我就收回去,只是记得要谨慎些罢。”
她转身把锦袋放回去,合上盖子,坐在榻上看沈溯礼下一步怎么计划。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先是关上门,又走到柜子前,打开第三格抽屉把它抽出来,按下一个按钮,暗格抽屉弹上来,里面似乎装着很满的东西。
萧知微不敢吱声,这似乎不应该是她能看到的。
沈溯礼没有把她当外人,反而当着她的面,把里面几个木盒子拿出来,一股脑的放在塌边。
他随手打开一个盒子,介绍道:
“这些是我自少时起便攒下来的,不多,但足够你过上富足的生活,今日我便将她们全部赠与你。”
“啊?”
萧知微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应过来又迅速扯起自己的裙角,一脸幸福:
“夫君,我知道你也爱我,青儿很感动,但是这些东西还是先留着吧。”
萧知微已经习惯这种的说话风格,现在让她对着她说一句情话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你放心,这些东西都是正当路子来的,绝对不会让你因此产生什么烦心事。”
沈溯礼误以为萧知微是怕这些东西来路不明,立刻选择自证清白。
萧知微摇摇头,语气仍是忧虑:
“夫君,既然已经知道孙氏对你虎视眈眈,为何不留下它们当做一条退路?我出身商贾人家,虽总被世人说铜臭味太重,但离了它们也是万万不可的。”
“夫人,你就是我的退路。”
他做不到用对外人的相处方法对待萧知微,也做不到亏欠她。
沈溯礼喜欢在外人面前叫她青儿,是因为她的身份是柳青儿,在内常叫她夫人,因为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如果可以,他想让她做回自己。
萧知微面对他的这番攻势实在是退无可退,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
也许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态度就会有所不同。
他说她是他的退路,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大婚之日时,他说,你不必装作一副爱我的模样,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陷入沉思。
沈溯礼知道萧知微身上背负着很多事,需要思虑再三的事情也很多。
“夫人,你若有所顾虑,那现在不必说,现在咱们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
沈溯礼从衣架上抽出她常穿的外衣,套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大步走,推开门。
“要去做什么?哎?!”
只一瞬间,二人便从地面落到墙上,沈溯礼抱紧她的腰,带着她运轻功准备离开沈府。
“抱紧我。”
沈溯礼之前在柳府和萧知微对过手,她的近身功夫了得,但轻功应该比不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萧知微有轻度的恐高症,轻功大多数都是类似于飞檐走壁,所以她学的时候就偷了懒,学了个大概而已。
她很久到这么高的地方了,不用沈溯礼说她便主动抱紧他的腰身,二人紧贴在一块,沈溯礼嘴角上扬差点压不下去。
“夫君,有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我们不能从正门出去,要偷偷摸摸的?”
“……
我们二人一同出去可能会被孙氏的眼线看到然后被跟踪。”
孙氏无处不在的眼线是一部分原因,而认为萧知微轻功不如她需要他帮助也是一部分原因。
秋天的风带着寒意,行动间凉风在耳边簌簌作响,萧知微几乎是被沈溯礼夹着带出去的。
“夫君轻功真是了得!我见夫君文也可,武也可,那为何又需要我来冲喜?”
沈溯礼早知她会问这个问题,成亲半月以来,他生活状况和平常人没有差别,除了在那一天。
“离十五还有几日?”
“明日便是。”
他抱着萧知微的手又紧了几分。
“明日晚上,你便知晓。”
每月的十五是他最痛不欲生的日子,其实他本不愿让萧知微见到这样的他,但她又岂是平常女子,也许无论他什么样,她对自己的态度都不会变。
当沈溯礼说出这句话时萧知微已经明白大概了。
平日里痛的那是病,那在特定的时间发作的,大概就是毒了。
二人一路沿北,来到了燕京最繁华的一片街市。
街头是一家有名的糕点铺子,叫酥香记,在其他地区也有分店。
沈溯礼带着萧知微推门而入,门口的掌柜抬眼一看——
“哎呦,东家您来了,想吃点什么?”
陈掌柜把账本拿出来给沈溯礼查阅,萧知微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
沈溯礼接过账本,然后向她的方向一推:
“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萧知微一脸茫然地接过来,然后盯着账本微微点头:
“好。”
陈掌柜本想插嘴说女人懂什么算账,但看沈溯礼可是出身高门大户,他带过来的人定也是人中龙凤。
萧知微花了一刻钟仔细查阅账本,再三核对后确认没有错误。
“没有问题。”
“好。”
沈溯礼没再查看,把账本放回柜子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信任萧知微的能力,也信任陈掌柜不会做出什么错事。
陈掌柜本人虽然迂腐了些,但其他还真查不到他的错处。
沈溯礼把地契房契拿出来,又叫陈掌柜撰写一份新的,隶属人是萧知微。
他垂眉落笔,语气不慢不急:
“陈掌柜,以后我夫人就是店里的主人,一切听她安排。”
“是是是,明白。”
陈掌柜庆幸自己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合着这姑娘原来是他的夫人。
“不是,夫君你真的要把店转让给我吗?”
据她所知,这酥香记所有店面加起来,一年的收入就高达千两白银。
“嗯,不光这家店,连带着所有的分店也是你的,还有我的其他产业。”
萧知微原以为沈溯礼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病弱小可怜,没想到却是隐藏富豪,是她目光狭隘了。
她见沈溯礼心意已决,便也不再说多余的话阻拦。
二人从未时弄到酉时,好不夸张来说,萧知微现在已经成为了排名前十的大富豪。
她本想着查明父亲冤案的真相后和沈溯礼分道扬镳,眼下看来,好像不太行。
倘若她告诉沈溯礼,自己不是柳青儿,真正的柳青儿早因为痨病而死去,他会不会和她翻脸?
她早晚是要离开的,到时候沈溯礼也会知道这些事。
二人准备返程天已经黑了,沈溯礼在他所属的店家里拿了一件披风,出门前将萧知微裹得严严实实的。
萧知微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然是听从他,只是提出一个小请求:
“这次可不可以换一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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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虽然说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但是萧知微一想起一路都要被夹着带走就觉得羞耻。
“可以,想我抱你吗?”
沈溯礼见状准备伸出手抱她。
“不不不,还是背着我吧,还能压着点披风。”
“……也行。”
他蹲下身,萧知微乖乖爬上他的背,脸颊贴着他的后肩。
他的背像一张紧绷着的弓箭,却在她贴在他身后时微微下沉。
沈溯礼闻得到萧知微身上的君山银针茶香味,他又想起了在柳府的那个夜晚。
明日便是十五,今天的月亮很圆了,万丈夜空群星灿烂,闪烁着熠熠光辉,而浑圆的月亮也在展现它的恬淡美丽。
月光的投射下,两人堆叠的身形扯出阴影,萧知微看着彼此的影子,喃喃道:
“像怪物。”
之前她也看过志怪类的画本子,里面的怪物都是有着各种恐怖的模样。
“我们的影子吗?”
沈溯礼快速的扫视:
“是很像。”
明明秋季的夜晚应是寒意料峭,可能是因为沈溯礼的缘故,萧知微竟不觉得丝毫的寒冷。
而且在半途中她竟然闭眼睡过去,沈溯礼轻唤她没有回应才发觉她已经睡着。
萧知微柔软的发丝有几缕蹭过他的后颈,勾起一阵痒意,更多的头发与他的发丝相互纠缠,如同难割难舍的藤蔓。
回府后,萧知微仍没有醒过来,沈溯礼抱着她放回塌上,想着把多余的被子抽出来。
没想到萧知微一个转身,整个人都压在了被子上。
沈溯:……
夜已深,这间屋子没有多余的被褥,沈溯礼也不好再弄出什么动静打扰到她,只好脱了外衣坐在她的塌边。
“睡着了眉头还紧皱着,梦里有人欺负你吗?”
他将手指放在她的眉心处,缓缓德转圈按摩,企图揉散她紧锁的眉目。
萧知微是一个觉很轻的人,除了特别劳累之外。
这半月以来,只有成婚第一天,和今天最累。
给别人陪笑装贤惠真是为难她了。
沈溯礼的指甲从眉心划过脸颊,又从脸颊划过她的手。
当年,就是她亲手为他诊治,熬药,喂饭。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肋骨处。
“这里的箭疤还在,如同你手臂上的疤一样。”
他低语着。
沈溯礼庆幸萧知微有一颗医者仁心,否则就凭他再貌若潘安能文能武,也换不来她的一瞥。
“箭疤是你和我相遇的开始,你手臂上的疤,是我心悦你的起点,并且无论它消不消失,这条路都没有终点。”
所以,夫人,请尽快向我说出你的真实所想吧。
我喜欢叫你真正的名字,那样才能让我切实的感觉到你的存在。
萧知微占了一半的枕头,另一半还空着。
恰好边上还有位置,沈溯礼顺势躺下来。
他想着,明天在她醒来之前离开就好。
他不敢抱住她,怕手臂重量太沉压得她不舒服。
思来想去后,还是决定牵着她的手入睡。
二人一夜好梦。
清晨。
萧知微醒来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一个转身,碰上一睹肉墙。
沈溯礼闭着眼,显然一副熟睡的模样,阖着眼,睫毛如片状鸦羽,轻轻覆在眼下的皮肤。
原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萧知微眼睛一闭又一睁,看着依旧躺在自己身边的沈溯礼,最后才接受现实。
身后莫名其妙的躺个人,萧知微却怎么睡也睡不着。
她又蹑脚蹑手德爬起来,企图跨过沈溯礼下地。
沈溯礼在这个关键时候居然转了身,又绊住她,还好她反应及时,双手撑在两边空处,勉强支住身体。
好险。
萧知微还在思考怎么才能在他的身下抽出被压着的脚和衣物,沈溯礼此时已经缓缓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时间,动作和熟悉的人。
萧知微认命地闭上眼,面对沈溯礼又一次抓包,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理由了。
还不等沈溯礼说话,她便红着脸颊自己开口:
“嘘,夫君。想抱你。”
9. 萧知微坦白
沈溯礼其实想说的是,你这种姿势不累吗。
奈何这小姑娘预判自己要说话,提前承认自己的企图。
他摸住萧知微趴在自己胸口的头,扬唇笑起来:
“好,这回很诚实。”
萧知微等他摸够了,灰溜溜德火速爬下床去换衣服。
简单的梳洗一番后,萧知微和沈溯礼恰好碰到一起准备吃早膳。
“陛下批了我半个月的婚假,明日我便要回去上朝。”
“好,听闻父亲最近忙碌,明日你和他一起上朝吗?”
自她嫁过来,就从未见过沈呈铮。
“他最近因公外出,自八月以来便开始忙起来,具体是什么事我尚未查明。”
八月。是萧府被抄家的月份。
不怪她猜测,萧知微嫁入沈府就是知道萧敬山在八月以前和沈家有过秘密往来,而且看遍整个燕京,能掣肘萧府的只有沈府。
“好,那我待会叫丫鬟早些给你上早膳。”
沈溯礼放下碗筷,然后看着萧知微用膳:
“你不必跟着我起早,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起。”
萧知微自上次给孙氏敬茶后再也没去过她的院子,估计以后也很少会去。
如果去,就是萧知微给她找麻烦了。
早膳过后沈溯礼有事外出,萧知微准备去看看白露和韩霜。
萧知微不知道她们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无论如何,她们也算不上什么坏人。
沈溯礼的偏远打扫的很干净,只是比主院找一些,萧知微过来的时候她们还在用膳。
“少夫人。”
二人见状上前行了一个别扭的礼。
她们现在无名无分,在这里白吃白喝实属觉得愧疚。
“我和二少爷的态度很明朗了,虽然让你们暂时在这里住下来,但毕竟是暂时的,昨日我和夫君商量许久,决定让你们在五日后离府。”
萧知微只需要告诉她怎么安排即可,其他的她们不需要知道。
“可是,我们若无缘无故离府,恐怕主母会怪罪下来,我们亲人的病还……”
“无需担忧。我已经为你们铺好后路,走后就别再回来。”
白露见萧知微都已经这么说了,识趣地拽着韩霜的衣角,二人纷纷下跪表示感谢:
“谢少夫人宅心仁厚,您放心,我们走后一定再也不回来。”
“祝您和沈少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三人明明年纪相仿,萧知微却总有当妈的为孩子操碎心的感觉。
回到屋子里,萧知微一个人躺在榻上,思索着过几天该如何做。
脑中突然闪过沈呈铮的名字。
他是萧知微唯一能知道的线索,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个东西隔着她,阻止她寻找真相。
——
沈溯礼准时在天黑之前回来,据他所说,所谓的病症会在每月的十五发作,萧知微没见过他发病,不清楚怎么治疗。
为防范未然,萧知微还是去库房里找出来一套针灸工具,如果沈溯礼太过痛苦,她还能为他缓解一二。
“夫人去哪里了,我一回来就不见你身影。”
沈溯礼刚脱下一半衣裳,就见萧知微抱着一卷东西回屋子。
萧知微的双脚在她看见沈溯礼脱下衣服时铸在原地。
男人腰腹肌肉之间的沟壑深邃,人鱼线排列整齐切入腰侧,块块分明的肌肉充满着紧绷感,他似乎是剧烈运动过,腹肌还泛着水光,浓烈的侵略性迎面而来。
萧知微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她不知道是往外走还是往里去。
沈溯礼知道萧知微已经上钩了,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似的,把衣服扔到竹筒里,穿着亵裤迈开腿坐在榻上。
萧知微:人生头一回。
他歪歪头,向萧知微招手:
“夫人,过来。”
眼看着就要看到放大版的腹肌,萧知微心一横,低着头凭感觉往前走。
“夫人低着头做什么?”
“害羞了吗?”
“夫人……”
萧知微现在真的很想锤墙痛批并警告他:
你现在是发病不是发情!
她无声的挣扎并没有让沈溯礼放过她,等她一靠近,沈溯礼反应极快地拽住她的手臂,往自己怀里一扔。
扔完还不忘自顾自的宽慰道:
“我知道夫人爱看,没关系,你我夫妻之间尚且不必讲究那些,想摸便摸罢。”
沈溯礼说这话一本正经,像是在办什么公事,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上翘。
“我……”
萧知微实在没招了,她如果说想,那就承认了她的确是个好色之人,如果说不想,那她盯着人家半天算什么。
算她眼神好?
沈溯礼知道萧知微没有这胆子上手摸她,那他便成人之美,布满青筋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抓住它从上往下摸。
指尖划过的每一处都跟着滚烫起来。
萧知微闭着眼,脸红成了柿子。
沈溯礼也觉得差不多,不再逗她,松开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着无辜。
“每次发病时都会出很多的汗,正好我这屋子里平日不会有外人,所以干脆什么也不穿。”
沈溯礼的意思是说,因为你来了我才穿上的亵裤。
萧知微觉得自己怎么哪哪都不占理。
“那我,谢谢夫君?”
她真的要被他绕进去了。
“嗯,不用谢,夫妻之间应该的。”
每次他都是假正经的模样,说什么不苟言笑,实际上除了大婚之日,之后再也没正经几回。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虽然沈溯礼没说什么但萧知微知道他即将面临着巨大的痛苦。
随着蜡烛一点点燃尽,萧知微发现沈溯礼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她拿起一旁的手帕,仔细地帮他把汗擦干净。
萧知微手里攥着帕子,旁边就是银针,她准备再好好观察沈溯礼的病症后给他施针。
萧知微曾猜测沈溯礼是她少时救过的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的确是沈溯礼……
当时哪怕手臂上的伤深可见骨,他也没皱一下眉,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样。
她看得出来沈溯礼已经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他不会说痛,只是动作间表露出忍耐的痛苦。
沈溯礼由原本坐着的姿势变为躺在榻上,蜷缩着,不停地发颤。
“夫君,哪里疼?”
房间只有他们二人,沈溯礼却像是好不容易才听到她询问一样,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脑袋……像有虫子在啃食,四肢也像……像有人在挖我的骨髓,心跳的很快……”
萧知微原本舒展的眉听到这句话后开始聚敛起来,她脸色凝重,心也跟着揪起来。
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展开布袋,指尖在各种银针间流转,最后选择了一根较为粗的银针。
沈溯礼痛的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了。
汗水浸透床单,萧知微怕不能够按住他,直接脱下外衫垮坐在他腰上,多用了五成力气才让他不乱动弹。
“夫君,我知道现在让你控制很难,但还是请你配合我一下,很快的。”
她不知道沈溯礼能不能听懂她说的话。
萧知微的胸口因耗费大量力气而剧烈起伏,等沈溯礼稍微缓一点点,抓住机会看准穴位,直接一针扎下去,再缓慢往里推。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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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礼先是停住一会儿,在银针往里推后,终于一口瘀血吐出来,状况极为惨烈。
血渍溅了萧知微一脸,她没有丝毫的嫌弃,来不及抹去,抽出手又拿出一根银针对准穴位再次扎下去。
期间她不停安抚着沈溯礼:
“这一针之后你的脑袋会很疼,但四肢有所缓解,忍住。”
萧知微此时已经顾不得医术这个问题了,她知道有些病人会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咬舌自尽,她怕沈溯礼控制不住,又怕给他塞手帕而窒息。
再三思索后,她将左手放进冷水几秒钟,然后右手掐住他的嘴,逼着他在混沌中张开嘴,左手三根手指顺势放进去。
“痛就咬我的手指头,不要咬舌头。”
沈溯礼怎么会真的敢咬她,哪怕他疼的痛不欲生,潜意识也在告诉他,不能伤了萧知微。
“半个时辰,再等半个时辰就好,乖一些。”
沈溯礼紧闭着双眼,双手攥着被褥一角,汗水打湿他的额发,利率头发松散下来,落到他耳边。
萧知微替他把头发捋到耳后,又给他一遍一遍的擦拭身体以减轻他的痛苦。
不出半个小时,沈溯礼果然逐渐平稳下来,萧知微听到他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后才松懈下来。
原本这种病发作是要疼一整个晚上的,在萧知微的帮助下,沈溯礼只痛了一个半时辰。
随着他呼吸逐渐平稳,萧知微才将银针收起来。
她将银针火烧一遍后放回布袋,又简单一洗把脸,搬出小板凳坐在塌前。
接下来她需要每隔一个时辰就给沈溯礼把脉,直至天亮。
为了避免自己中途睡着,萧知微翻箱底找出了几个画本子,挑一个封面还算顺眼的开始翻阅起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直至天明,萧知微终于得空休息,不管什么姿势,她趴在塌边就睡起来,整个人大半部分坐在凳子上,蜷成一团。
窗外的鸟儿又开始缱绻地叫起来,太阳斜射进一缕阳光,沈溯礼在一个好梦中醒过来。
他反应过来昨天晚上是萧知微帮他施针,又帮他擦身体,顿时心里觉得更加愧疚。
说好的让他来报答她,这一次又让她救下。
萧知微还没醒,沈溯礼想抱着她回塌上睡,想到被单还未更换,又快速找到新的换上去。
忙活一阵,没来得及抱她去床上睡,萧知微已经悠悠转醒。
她腰发酸,手忍不住去按,还不忘关切地问候沈溯礼:
“好些了吗?”
“嗯,多谢夫人不分昼夜的照顾。”
萧知微拉起沈溯礼的袖口,问:
“夫君,平时哪只手用力气多?”
“左手。”
萧知微撸起沈溯礼左手的袖子,然后握住手腕翻过来——一条明显的红色根脉从手腕处延伸至手臂。
“我知道第二天都会出现这种状况,但找了许多大夫,都没有办法。”
萧知微知道这是什么。
跟着师父学习的那几年,她特意多了解了几种罕见的毒,其中一种名为蚕心毒,中毒者就会出现沈溯礼这种状况。
“沈溯礼,把衣服脱掉。”
沈溯礼乖乖的把衣服脱下来,没有注意到萧知微叫他全名。
果然,那根红色的脉络已经到肩周处,马上就要汇集到胸口。
她估摸着,最多还能撑三年。
“沈溯礼,如果你还不医治这个病,你还有……三年可活。”
“我早料到如此,她不会放过我的。”
沈溯礼也无计可施,他能做的,第一是为萧知微铺好路,第二是再寻找能医好他的大夫。
萧知微第三次呼唤他的名字,选择坦白:
“沈溯礼,我不是柳青儿。”
10. 装病退妾室
就算再傻的人和萧知微相处这么久也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她表面上柔弱,却可以每次都想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为什么却能够知道沈溯礼只能再活三年。
“我是一个谨慎的人,如果我想瞒住你,一年内你不会怀疑我丝毫。
而我现在就和你说我不是柳青儿,是因为我想救你沈溯礼。”
萧知微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一脸平静。
她不怕沈溯礼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有信心他不会伤害自己。
她只想做有把握的事。
沈溯礼的态度也很明朗,他一副早就知道什么的样子,坐在她对面,思索着。
“嗯,我很开心你能告诉我,我就猜到你对我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好像倒也不是这样。
算了,随他怎么认为吧。
“至于我的真实身份,你若想查就去查,不想查也可以,但我能保证我不会伤你分毫。”
沈溯礼对她的真实身份原是有几分兴趣的,但想了想,还是决定顺其自然,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晓。
“你还有什么要知道的吗?”
萧知微其实也想知道沈溯礼到底是不是她少时救过的人,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知道一旦确定了彼此,他们羁绊就太过深了,这样就很容易有深度的利益捆绑。
有着深度的利益捆绑,做事就很难无拘无束,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沈溯礼此时却和她想的不同。
“想知道你的小字。”
“?”
他总是能问出萧知微认知意外的问题。
鉴于她抱着“有问必答的心态”,萧知微还是选择告诉她:
“小字皎皎,皎皎河汉女的皎字。”
沈溯礼流露出一副餍足的表情,郑重地点头:
“皎皎,很好听的小字。”
萧知微终于反应过来话题好像歪了,她今天告诉沈溯礼她不是柳青儿是为了他的病。
“那我再说一下,我进沈府有我的目的,目前看来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有机会出府的话我会帮你寻找治病的法子。”
沈溯礼知道这个毒极为少见,所以就且当做萧知微在哄他,给他希望而已。
目前他们实现了对彼此的信任,至于这种信任能维持多久,萧知微不清楚。
到现在为止她知道的太少,如同被关进金笼子里的鸟雀,只是在无脑地扑棱着翅膀,没有任何用处。
沈溯礼没忘记院子里还有白露和韩霜两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再次和萧知微商量起具体事宜。
白露和韩霜来的第三天,沈溯礼发起了高烧,经大夫彻夜救治才好转过来,沈府的其他人也知晓他身体不好,所以并未过多关注。
第四天,萧知微也发起了高烧,并且已经“病重”到口吐白沫,扁豆不止,吓坏了来救治的大夫,沈溯礼的病还未痊愈便急火攻心走病倒了。
第五天,二人不再发高烧,只是神色恹恹,浑身无力,并且晌午过后竟然浑身发青,像是要死了一样。
沈府的上上下下都看到大夫来来回回好几次,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一个个的跟着大夫的脚步走进沈溯礼的院子。
他和萧知微一同平躺在榻上,头上裹着头巾,屋子房门紧闭,偶尔传出咳嗽声。
大夫推门而入,后面的婶婶嫂嫂也鱼贯而入,她们探着头,看这二人到底怎样了。
“啊!!!”
先看到的二婶经不住吓,这二人的病症属实奇怪,她这辈子也没见过,所以一声尖叫过后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都要摔碎了。
其他人皆是一阵唏嘘。
“哎呦,这不前几天才好好的吗,二媳妇进门这几天我看二少爷身体也康健着呢,怎么这几天就跟中了邪似的。”
“可不嘛,你别说这也是奇怪了……”
二人把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刚刚能传进孙氏的耳朵里,孙氏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得带着东西来看看他们。
“溯礼,青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孙氏隔着床帘坐在远处的椅子上,手里还攥着手帕。
她可不想被染上这种病。
大夫把完脉,开了几服药,但还是摇摇头:
“孙夫人,这个病老身也不知是什么,可能是我学识浅薄,暂且只能开几服药尝试去抑制。”
孙氏拧眉,她也没给沈溯礼下过会得这种病的毒,难不成还有别人?
“溯礼,你可记得第一次发病前,你都干了什么?”
她其实巴不得沈溯礼赶紧死,但表现得太过明显就会遭人怀疑。
沈溯礼甚至没有力气起身,他望着天花板,一句一咳嗽:
“儿子前几日像往常一样去上朝,回来同青儿一起吃饭,咳咳……又去裁缝店给青儿订了一件衣裳,母亲不是给我纳了两个妾室呢?晚上我去了她们那里。”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一旁的姑母平时最爱看些什么风水八字,她立马就想到了沈溯礼和萧知微特殊的命格。
“哎呀,该不是他们二人和那两个妾室的八字对冲了?我看他们这模样就像中了邪似的。”
萧知微很感谢沈府有着各种脾气秉性不同的亲眷,都不用她说话刻意引导,他们就上钩了。
“这……”
孙氏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当初她以为萧知微嫁给沈溯礼那便好了,没想到真真有八字对冲。
不行,她得找个有名望的先生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她赔着笑,不断安抚二人:
“你们好生修养着,我这就寻先生给你们做个法。”
孙氏没见过真正的中邪是什么样,也信了姑母的话,让张嬷嬷搀扶着她,一溜烟似的跑没影了。
剩下的人也散了,他们怕沈溯礼得的是什么会传染的病,各个都是贪生怕死的人,好生说几句场面话就打道回府。
所有人走后,房间又一次陷入寂静,萧知微等听不见她们谈话声后终于挺身做起来。
她顺便也把沈溯礼的被子掀起来,让他透透气。
“等明天大师来,孙氏如果知道他也无计可施,这回总能放弃这条路。”
萧知微推开半扇窗,阳光照射进来,驱散室内的冷意。
“你知道僵尸吗?就是那种四肢僵硬,浑身发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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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死人。”
“略有耳闻。”
萧知微很想说他们现在就很像僵尸。
他们脸上有许多像是呈块状的淤青,远看近看都十分可怖。
沈溯礼至今为止还没有照镜子,眼下终于清净些,他走下床,坐到铜镜前。
萧知微还以为他怕自己不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也跟着跳下床,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放心,有我在,等白露韩霜走之后我保你三天内恢复如初。”
“就算,一万中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也是最俊美的僵尸。”
她可不是过分吹捧沈溯礼,按照她的审美来看,整个燕京没有谁能比得上沈溯礼的容貌。
“……那谢谢你了。”
沈溯礼感觉有被安慰到。
——
次日。
孙氏一大早上便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大师,据说姓钱。
二人确认过眼神后,知道这是他们买通的大师之一。
“这是我重金聘用的钱大师,我让他来给你们看看,估计很快就能让你们恢复康健。”
沈溯礼和萧知微其实身上还有力气,但他们为了装的像一点,干脆也不起来,张着虚弱苍白的唇,目光向孙氏表达“感激”:
“多谢母亲。”
孙氏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后简单地和钱大师交流一番后退出房门。
钱大师身穿明黄色道服,臂膀夹着拂尘,留着八字眉,一脸正气。
钱大师和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始自顾自的施法。
围着屋子绕三圈,又念一些他们听不懂的咒语。
接着右手凭空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上。
半个时辰过后,钱大师缓缓退出房门,像孙氏抱拳行礼:
“夫人,沈二少爷和二夫人的病,有的治。”
孙氏不情不愿的问:
“敢问大师,怎么治?”
钱大师捋捋胡须,然然道:
“其实二人的八字是极为特殊的,想必你们也知道,二人彼此守护,互不分离,但有个极为致命的一点是,任何一方都不能再与其他八字普通的人接触,无论这个人是亲人还是仆从。
换句话来说,是府中有人和他们二人八字对冲,并且离他们很近,若要破此法也很简单,只需让这第三人远离他们即可。”
孙氏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真的是天生一对,并且外力也不可分割。
她怎么甘心,气的脸色发青,手里抓着的手帕都因手指用力变了形。
她缓一会,还是拍着胸脯答谢钱大师:
“多谢大师,我已经知道是谁了,这一趟真是辛苦您了,张嬷嬷,送客。”
孙氏恐怕再待下去她就要犯心绞痛。
她和钱大师交流的时候,沈府的亲眷们也在场。
得知真的是类似风水问题,她们松了一口气。
有的还忍不住多看孙氏几眼。
毕竟她大费周章找来了白露和韩霜,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留下。
有的人甚至开始私底下议论起来。
屋内的二人听见他们的谈话,笑的合不拢嘴。
11. 沈呈铮回府
是夜,萧知微从培宁那里得知,天黑后孙氏便寻个理由把白露和韩霜送进一顶小马车给送走了,据说孙氏的脸铁青,都没给她们一个好眼神。
萧知微得知后又给沈溯礼复述一遍,期间又忍不住添油加醋道:
“这回她吃了个哑巴亏,以后肯定还要换个法子整你,以后要更加小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皎皎,再给我一些时间,事情解决了我便带你搬离沈府自立门户。”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萧知微先不论现在沈府形势如何,沈溯礼自立门户就够被人议论。
萧知微拿出银针,示意沈溯礼脱衣服去床上躺着。
沈溯礼还记得上次他上次脱衣服萧知微什么反应。
他脱掉外衫,解开衣带的手指一僵:
“要看么?”
“哈?”
萧知微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沈溯礼脱衣服的动作慢起来,时不时抬眼观察萧知微的神色。
“上次见你,好像很喜欢我脱衣服的时候。”
沈溯礼语气似乎不带着情欲,但说出口的话语却一句比一句大胆。
萧知微瞪着眼往后退一步。
身后的茶凳咯吱响了一声。
她好像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太好。
沈溯礼哼笑一声,然后脱掉上衣,趴在榻上。
不紧张不紧张,这又不是头一回。
她深呼吸一口气,抱着布袋坐到一边。
“咱们现在这个样子,三天以内还是不要外出了。”
“嗯,我告的假正好够,这几日父亲也要回来了。”
沈呈铮这三个字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沈呈铮,萧知微总会莫名紧张起来,也许是她猜测沈呈铮和萧府的联系大,甚至有可能就是陷害萧府的真凶……
如果真的是呢。
萧知微施针的手依旧平稳流畅,只是语气稍有犹豫:
“嗯,自我进门以来还没见过他。”
她一想到如果最后她站到了沈府的对立面,甚至也是沈溯礼的对立面,心里总会莫名不快。
心中总抱着侥幸,认为她不会和他反目成仇,无论如何都有转圜的余地。
——
天蒙蒙亮,萧知微还没睡醒,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似乎全府上下都跟着醒了。
她扒着床边,扯了扯睡在地上的沈溯礼的被角,问:
“外面怎么了?”
沈溯礼拍拍她的手,自然道:
“也许是父亲回来了。”
他叠好被子,放置在塌尾。
萧知微顿时清醒了。
她也跟着起床,准备换衣服。
“二少爷,二少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这回前院正准备家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呢,您和二少夫人记得去。”
门口两个小丫鬟过来请他们,萧知微才注意到沈府的大少爷。
“你大哥是孙氏所出?”
“是,孙氏就他一个儿子。”
萧知微虽没见过沈呈铮和大少爷沈瑾宣,但明显感到了一种排外的思想。
难道就只是因为大少爷是青梅竹马孙氏所生?
“你和父亲平日,关系好吗?”
萧知微尽量问的小心谨慎,以免戳到他的痛处。
沈溯礼倒是一副平常心的模样,回道:
“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左右比不上能干的大哥和会讨喜的弟弟。”
他夹在中间十分尴尬。
萧知微奇怪,明明沈溯礼的母亲杨贺宁也是沈呈铮喜欢过的人,哪怕已经离世,唯一的儿子不应该认真对待吗?难不成他为了让孙氏开心,故意冷落他?
“那你,会怨他吗?”
如果换做是萧知微,她大抵是要怨恨沈呈铮的,身为人父,无论孩子出身如何,有着什么样的母亲,作为父亲的都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应该弃一个孩子于不顾。
难怪萧知微总感觉沈溯礼的身份明明是名正言顺,却在整个沈府里不上不下。
沈呈铮冷落一个孩子,是有成千上万个理由的。
可以说是不想看到他想起杨贺宁,可以说是为了让孙氏开心,也可以说是他不屑于搭理一个从小病弱的孩子。
但是,沈溯礼身上的病怎么来的,沈呈铮难道就一无所知吗?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孙氏的把戏根本上不了什么台面。
恐怕孙氏对沈溯礼种种行为,沈呈铮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沈溯礼表情淡淡,他接过萧知微手上的外衣,替她穿好带子:
“没什么怨的,从小都是这样,他于我而言,只是有着一个父亲的身份罢了,我只能做到尊他孝他,其他的我做不到。”
沈溯礼拉过她的手,推门而出。
萧知微总觉得这次的家宴不会那么宁静。
一路上萧知微碰见了不少沈府的亲眷,他们个个脸上带着喜气,就连和他们交谈都不那么冷漠。
沈呈铮作为一家之主,关系沈府的兴衰荣辱。
此次他和沈瑾宣回来,脸上都带着笑容,虽然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事,但总归是为陛下做的,并且应该还做的不错。
萧知微和沈溯礼连同其他亲眷,一堆人走到前院去会见沈呈章。
走到门口,萧知微便听见一阵中年男人的笑声,连同孙氏的话语声。
“老爷笑什么呢,让我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对呀夫人,听说老爷这次回来还立了功,真的假的?”
一堆人各自落座,看着主位上的二人。
萧知微和沈溯礼坐在很偏的位置上,不过大概能看得到沈呈铮的模样。
他褪去官服,少了几分威严,和大哥沈瑾宣很像,都有一张端方如玉的脸,只是与沈瑾宣不同的是,沈呈铮的眉眼处多了许多细纹。
沈呈铮的长相并不是同萧知微想象中的那样严肃古板,反而有种谦谦公子的气质,像是儒生,只不过其他人看不出来,他虽然是那种温和平常的眉形,但他的眼睛却是能够很好的隐藏住真实的情绪。
但这种人如果真的下起狠手来,才是最能让人心生恐惧的,老谋深算的狐狸最狡猾,保不齐什么时候他就阴你一招。
沈溯礼和沈呈铮对视一眼,然后他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拉着萧知微站起来行礼:
“父亲,多日未见您仍容光焕发,这是我的夫人柳青儿。”
萧知微笑的比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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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礼还要开心,她大胆地看着沈呈铮:
“新妇柳青儿见过父亲。”
沈呈铮眯了眯眼睛,随后露出一个较为随和的笑容:
“好…青儿不愧是我精心挑选的儿媳,溯礼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
他说完这话,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人敢接话。
除了沈呈铮和沈瑾宣,其他人都知道沈溯礼和萧知微刚“大病初愈”,脸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刚消失不久。
萧知微没让沈呈铮的话落到地上,她接道:
“是啊父亲,近来夫君睡眠也有所改善,入眠后便不易被惊醒,睡得很踏实。”
这句话在沈呈铮耳朵里听到是再为正常不过,只是……
其他人耳朵听到的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睡眠有所改善,怕不是整夜整夜地发高烧晕过去了吧。
孙氏可不想再让他们讨论这个话题,连忙拉过沈呈铮的手,招呼着大家吃饭。
“哎呀,难得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还不赶紧动筷,这几道菜都是我亲手做的,大家尝一尝……”
萧知微看着面前的红烧猪蹄,忍不出挑出一块尝尝。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菜,孙氏总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
难吃也吃不死。
萧知微将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猪蹄炖的很烂,汤汁也很入味,入口即化的口感甚至可以让味道在整个口腔里溢散开。
孙氏真是有一个好手艺。
孙氏的厨艺沈溯礼也是品鉴过的,毕竟他年幼丧母,没记事时孙氏也偶尔为了好名声照料过他。
记事后她也想装一装母慈子孝,给沈溯礼做过菜。
直到沈溯礼毒发后,他再也装不下去,已经到了和孙氏撕破脸皮的地步。
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孙氏又特意让他们留下来喝茶聊天。
萧知微和沈溯礼自然没有理由可以推脱。
孙氏笑着让丫鬟们捧来刚泡好的茶,眼神有意无意扫过萧知微。
等大家都接过茶盏,孙氏才悠悠道:
“青儿啊,尝尝这茶味道怎么样,这茶可不多见。”
孙氏提到萧知微,她明显又想什么法子刁难萧知微。
萧知微迎难而上,她端起茶盏小酌一口,微笑道:
“母亲,这茶回甘很快,没有一丝苦涩的味道,我父亲算是一个合格的茶商。”
她当然知道这是柳青儿父亲独家引进并售卖的一种茶。
应该是柳老爷在她出嫁前送了沈府一些名贵的茶,这下被用作孙氏对她的考验。
“不愧是柳老板的女儿。”
沈呈铮笑呵呵得夸赞道。
一旁的孙氏也帮腔:
“是啊青儿,老爷今日才回府,还不快给老爷敬茶,补上一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萧知微身上。
毕竟上次敬茶她和沈溯礼就给孙氏一个出其不意。
孙氏刚他们就以柔克刚,柔就以柔克柔。
萧知微满口答应,在心里猜测他们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总不可能同上回的招数一样,那就太没新意了。
况且沈呈铮的身份也并不允许他做出这种小家子的事。
13. 初遇齐缘童
马车一路上还算平稳,沈溯礼也很安静,只是下马车后双手一只抱着萧知微的手臂,他把头几乎埋在她的肩膀里,一言不发。
培宁和其他小丫鬟眉眼含笑地盯着他们,萧知微被盯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拖着沈溯礼往屋里走。
“既不胜酒量,可以不喝,柳老板不是我生父,你不必卖他面子。”
萧知微也不知道沈溯礼听没听进去,男人侧躺在床上,脸颊因一身衣服束着而微微发红。
眼下,萧知微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做,沈呈铮刚回府,她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刚扶着沈溯礼歇下,萧知微正无所事事时,从院外跑过来一个小丫头,看模样像是孙氏院子里的。
那小丫头步履匆匆,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水,顶着大太阳过来像是有急事。
她先是见房内只有萧知微,随后又看到沈溯礼再歇息,不自觉的开始降低声音:
“二少夫人,老爷和夫人今日刚商量好,三天后去福相寺祈福,说是为现在正在边关的将士们祈福,届时老爷和夫人说要带上几个姨娘和少爷们去。”
萧知微猜不到他们又是在想什么法子,只好先敷衍答应下来: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福相寺……
燕京距离这个寺庙路途遥远,坐马车的话大概要三天才能到。
燕京周围的寺庙有很多,萧知微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只挑这个福相寺。
思虑再三后,萧知微决定找个理由出府,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她嫁入沈府后自由虽不被约束,但凡事都要小心,出府的频率也不能多,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培宁仲秋,家里的茶叶见底了,少爷还在睡,咱们出去逛一逛去。”
萧知微从培宁手里接过围帽,确认衣着没问题后带着两个小丫鬟走出去,悄悄地关上了门。
“少夫人,是府里的茶不够新鲜吗?”
“嗯,我这个人对茶叶有些挑剔。”
培宁和仲秋虽然是两个值得信赖的丫鬟,但她的计划还是不宜透露给她们。
在她们眼里,自己只需要是那个嫁过来的,单纯无辜的柳小姐就好。
街上叫卖声不绝,有的人顶着炽热的大太阳,边擦着汗边摇着扇子,还不忘推销自己的东西。
晒得黝黑的皮肤不允许他们有片刻的歇息。
萧知微一路走的慢悠悠,偶尔看看街边的饰品,最后走到一家售卖茶叶的店家门口。
没记错的话,这家店也是沈溯礼送给她的。
不过眼下,萧知微并不打算以东家的身份进去。
她提着裙摆走进店里,看到掌柜的还在打着瞌睡。
萧知微歪头,声音轻缓:
“掌柜的,我想买些茶叶。”
掌柜立刻从睡梦中惊醒,晃晃脑袋,眼前由模糊变为清明。
他手里不停地摇着扇子,赔着笑走出来。
“不好意思了,这时候总会先困上一会儿。”
萧知微点头表示理解。
“睡清醒了才好卖货,店家给我看看你们最近上新的茶叶。”
“好好好。”
掌柜立刻让身准备推销最近新上货的茶叶。
这家店有二层楼,一楼负责售卖各种茶叶,二楼则是给一些闲情雅致的人士们泡茶煮茶的,因为靠江,风景也算好,所以生意还是不错的。
掌柜正热火朝天的和萧知微推销茶叶时,一阵脚步声从二楼地板传来,墨蓝色衣摆从转角处展现出来,一行人服装整齐带着佩剑,正着急忙慌的下楼准备出去。
萧知微其实并不感兴趣,大概看了一眼后便又转过头去。
直到带头的那个男人和她擦肩而过。
那个男人个子没有很高,但显露出来的气质足够镇压后面的人,他的腰身比也足够优越。
他路过萧知微身后,她下意识向身侧转头,就在这一个瞬间,她隐隐闻到了一种皂角香味。
不同于普通的皂角味,这种香味还掺杂着女子的体香和一些香草味。
其实这些味道一般人闻不到,除非是鼻子灵敏和贴的足够近时才会闻到。
萧知微恰好又是个鼻子灵的。
她轻皱眉,眼中闪过不解,不过还是没有去深入探究。
她指了指身边的两款茶叶:
“这两种茶叶各来二两。”
“好好好,您稍等,马上为您打包好。”
身侧的仲秋立马递过碎银,掌柜用手一称便知是足量的。
他三下五除二打包好茶叶,动作间尽显利落与熟练。
培宁接过打包好的茶叶,跟着萧知微的步伐走出店。
她们走的很慢,萧知微一路上并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不知道是边关根本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京中舆论管的严。
一阵丝竹声由远及近传来,萧知微一听便知这是返程路上的一家青楼。
她本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准备返程,抬脚间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人和她相撞。
萧知微虽然戴着锥帽,但是她走路并不匆忙,但撞她的人不一定。
她抬手掀开锥帽,露出清晰一角。
没想到正是和她擦肩而过的人。
那个男人也是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撞了人,连忙扶好身形不稳的萧知微,匆匆说句道歉后带着后面的人走进青楼。
“不是吧,光天化日下竟有如此着急忙慌去青楼的人,真是一点脸面也要不得了。”
“就是,撞了人就说一句道歉。”
那个小丫鬟为萧知微打抱不平道。
“无事。”
萧知微抓着锥帽的手并没有放下。
那个领头的男子进去后,身后的男人分为两队,快速隐在了建筑两边。
倒不是像真的去青楼寻乐的,而是像在找什么人。
“走,进去看看。”
萧知微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进去。
两个小丫鬟不明所以,只好通通跟着进去。
“哎,这位小姐,可有中意的姑娘啊?我让她给您下来唱几首小曲儿。”
老鸨对这种抱着好奇心进来的官家小姐可以算是很热情了,毕竟都是花银子,男人女人都可以。
萧知微随手给老鸨塞着碎银:
“我到大堂里随便看一看。”
“好,您请。”
老鸨让出身位,萧知微立刻走进大堂准备查看一番。
果不其然。那人并不在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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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知微突然不急了,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给自己倒一杯茶,看着台上正在表演的姑娘。
约一刻钟后,那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仿佛一无所获。
萧知微在他和自己擦肩而过前拦下来:
“无意冒犯,我是你刚才不小心撞到的人,请问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那个男人猜疑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再次道歉:
“对不住,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萧知微又再次坐下来,喝下一口茶水,示意他附耳过来。
“你是女子。”
十分肯定的语气。
那个男人明显一怔,随后双手紧握,一言不发。
萧知微好歹是学过医的,她还不至于连男人和女人都分不清。
她故作轻松拍拍那女人的肩膀:
“放心,我不会拆穿你。”
对面的女人似乎并没有放下戒备心,她坐到萧知微对面,语气凝重:
“你有什么目的。”
毕竟是被别人拆穿了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萧知微理解她什么心情。
她不急不徐地为对面的女人斟茶。
“放松,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在追谁,或者在找什么。”
女人似乎经过了很久的深思熟虑,想到这件事迟早要公之于众,还是决定告诉她:
“我叫齐缘童,追查官的身份是借我的兄长得来的。
朝廷上的田南,知道么?我奉我们大人之命,来揭穿他偷公家粮,国丧间去青楼的罪行。”
“这样……那看你们这副模样,应该是还没有找到吧。”
齐缘童沉默地点头。
“我们这次跟着田南走进青楼,本以为能抓住什么蛛丝马迹,但他一进来便找姑娘寻欢作乐……”
萧知微也在思考着怎么才能找到证据。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扣住齐缘童的手:
“去账房,找国丧期间来往人员的开支记录。”
齐缘童倒是这么想过。
“可……那种特殊的账本真的会放在账房里吗?就算我们能找到账房,但现在正值开肆期间,账房的门肯定是锁着的。”
萧知微表示质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眼下正好人多眼杂,我带你上楼。”
说罢,萧知微为了不惹人注目,从衣袖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具,在锥帽里换好后便摘下锥帽。
青楼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不想被熟悉的人认出,带着面具的也不绝少数。
“培宁仲秋,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少夫人……”
两个小丫鬟见萧知微拽着那个男人一溜烟似的跑没影了,急得无可奈何。
培宁转头看着仲秋,问道:
“今天这事,要不要告诉少爷?”
仲秋犹豫地点头又摇头。
“告诉一点吧,经咱们装饰后再告诉。”
小姐出嫁前,柳老爷特意叮嘱过她们,日常顺着小姐可以,但是千万不要得罪沈二少爷。
“这样,咱们就说少夫人在买茶时不小心和一个男人撞上了,这个男人为表歉意拉着小姐到酒楼赔罪。”
青楼,大概也属于酒楼的一种吧?
14. 是他心动了
这家青楼一共有三层,除了一楼大堂外,只有二楼是公开的,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姑娘们,萧知微带着齐缘童路过时还能听见几个房间里面传出的嬉笑声。
三楼楼梯隐蔽在二楼的末尾,前面还置了一扇屏风,存在感不强。
“弯着点腰,咱们偷偷上去。”
萧知微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示意齐缘童跟上她。
二人上楼梯的脚步都极其小心翼翼,好在他们步伐轻盈,即使台阶是实木做的,也没有弄出什么大动静。
果不其然,通往三楼楼层的楼梯尽头被一扇门锁着。
齐缘童不懂什么撬门秘诀,况且这种锁头看起来也不是普通锁头,她没有办法把门弄开。
“锁住了,怎么办?”
萧知微悄悄的贴着门蹲下来,从头上的发饰摘下来一根细钗,这钗子做工精巧,看起并非寻常之物。
她左手把着锁,右手将细钗缓慢的推进锁孔里,听着锁头里发出的动静来做出判断,然后再操作发钗如何旋转用力。
“咔哒——”锁开了。
萧知微似乎是没费吹灰之力,她神态自然地将发钗插回头上,眼神示意齐缘童先进去。
齐缘童一个闪身钻进去,萧知微紧跟其后。
不知道这层楼里有没有人,她们交流不敢大声,只能贴着耳朵说话。
“我看你的衣服也是大户人家,但会的本领可不少。”
既能认出她是女子,又能撬锁。
萧知微低声回应:
“都是小时候无聊学的,多个技能多条出路。”
三楼没有二楼胭脂粉味重,装饰也与二楼有所不同。
萧知微和齐缘童一路排查,最后发现只有三间房上了锁。
“我教你怎么办。”
萧知微又挑了一根细簪拔下来,她仔细观摩着上锁的门。
最后挑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用细簪在糊着窗户纸的那处捅出一个小孔。
“你眼神好,看看里面是什么。”
齐缘童凑上前,弯腰透过小孔往里看。
看了一眼她起身,摇头:
“这间先不用,这是老鸨的房间。”
“好。”
萧知微又走到第二个上锁的房间门前,用同样的套路戳出小孔。
“这间是账房。”
齐缘童快速确认,萧知微点头表示明白。
她撬锁的动作越发熟练,这次开锁的速度竟然比上一次还要快一些。
门开了,齐缘童先进去,萧知微跟在后面。
这间账房主要由两个柜子,和一张书桌构成。
书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一个大算盘,旁边还搁置了一个花瓶,上面插着花。
“时间不多,咱们分头找,我没记错的话,国丧期间是二年三月,以这个日期为起点,增加三年。”
萧知微那时候虽然不大,但已经记事了,所以发生的一些大事情她还是记得住的。
“好,你去左边,我负责右边。”
二人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她们快速查阅着账本,却没有弄乱房间,只是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到所要寻找的日期。
萧知微翻看完最后一个账本,平静道:
“一猜特殊日子的账本便不会同普通的账本混杂在一起,这样,咱们再找一下有没有什么暗格或者类似于机关的东西。”
“好。”齐缘童对于机关类似的东西非常敏感,她从小也是学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她立刻对疑似机关的物品进行排查。
一路摸索,最后到了柜子下面最后一格抽屉。
齐缘童从侧面敲敲这格抽屉,发现敲出来的声音与其他柜子不同。
她拉开抽屉,把里面的杂物都清出去,伸手摸找按钮。
“哒——”齐缘童按下了材质不同的横木,果然暗格弹了出来。
萧知微在门口放风,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
“看样子找到了,看看日子对不对,其余的咱们出去再说。”
“明白。”齐缘童快速翻开第一页,发现这三个账本正是她对应上她要找的日子。
她把它们塞入怀里,眼神示意萧知微出去。
二人快速锁好门,弯腰躬身偷偷下了三楼。
把门锁复原后,她们趁没有人注意,溜回大堂。
培宁和仲秋眼看她们家少夫人终于回来了,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少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二人不得不承认台上各位姑娘跳的舞是好看的,但她们实在没有心思去欣赏。
萧知微考虑到齐缘童现在的身份在外人看来还是男子,她们还有过多交涉会显得有些不妥。
她戴上锥帽,不露声色道:
“若还有什么事,这个月的初七来酥香记,就是这条街上卖糕点的那家店。”
“行,今日之事多谢姑娘相助。”
齐缘童抱拳表示感谢,随后便离开。
培宁和仲秋看着二人已经熟络的模样,不由得为沈溯礼捏一把汗。
萧知微看出这两个小丫头怎么想的,然后抬手拍拍她们的肩膀:
“放心,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相告给夫君,你们不必多虑。”
“哦哦,好的。”
发现萧知微猜得出她们在想什么,二人偷偷红了脸。
回府时已临近日落,萧知微见原本熟睡的沈溯礼已经起来,正坐在书桌前写字。
她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回来了。”
“嗯。”
沈溯礼没有过多问萧知微到底去了哪里。
萧知微拿了一个凳子拖到书桌的对面,准备看沈溯礼写字。
“你知道今日我去了哪里么?”
萧知微主动挑起话题,沈溯礼落笔的动作没有停:
“我知道,丫鬟说你带着培宁她们去了街上买茶。”
萧知微难得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她把两只胳膊放在桌子上:
“其实我还去了青楼。”
沈溯礼这回写字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他缓缓抬头和萧知微对视——他的夫人眼眸如湖中的水一样清澈,此刻正泛着粼粼的光波,有几缕额发垂在眼边,像一只平时不屑一顾,但偶尔流露出可爱和温柔的猫猫。
他其实也不知道拿什么词语来具体形容她。
沈溯礼败下阵来:
“青楼……知道了。”
不理解,但尊重。
萧知微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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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会是这副表情,毕竟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见过有什么事情能让沈溯礼恼怒。
“其实我去青楼不是为了看什么戏,只是我偶然遇到了一个追查官,看出了她是女子,然后她和我说她奉命要追查一个姓田的官,去青楼是为了找证据,然后我们就合力去三楼把账本翻出来了。”
萧知微当然不会把什么撬锁戳门的事说出来。
沈溯礼猜测到这一路不会顺顺利利,也知道萧知微对一些细节有所隐瞒。
不过他依然很开心。
他开心的点在于萧知微居然把出去经历的什么事都告诉他。
“你没事就好。”
“你不怕我给沈府带来什么麻烦?”
萧知微告诉他这件事也是因为此案牵扯人员可能会有些多,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什么人。
沈溯礼沾墨,准备写下最后一句诗:
“不怕,你比麻烦更重要。”
萧知微头一次感受到有靠山的感觉,虽然他们是表面夫妻。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恢复原来的身份,嫁给沈溯礼这样的人也是很好的。
她不怕对方有什么瞒她的地方,只要不涉及她的利益,他是谁,做了什么事,甚至杀没杀过人她都不会在意。
萧知微把袖子挽上去,伸出一根手指在砚台上沾了墨水。
葱白细嫩的手指出现在沈溯礼视线内。
他看见这只手,在自己写字宣纸的空白处,慢慢悠悠的画了一颗心。
这颗心画的并不圆满,甚至有些歪歪扭扭。
萧知微收回手,拿出手帕擦手指。
“送你的,表示我的谢意。”
她也是第一次用一个一文不值的方式来表示她的心意。
“虽然这个心一文不值,甚至还会让你的字看上去不太完美,但是你想,不是所有的字都能拥有一颗心,这副字可以算得上你的独家收藏了。”
嗯,是这样的,没错。
萧知微没想到自己还可以这样忽悠人。
罪过罪过。
其实仔细想想也并无道理,像沈溯礼这样的人也并不缺什么钱财,向他表示谢意的方法只能另辟蹊径。
沈溯礼看见她画了心便愣住,他右手执笔的手悬在半空,似乎不知道下一笔该怎样落下。
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溯礼原来能听到毛笔在宣纸上划过的声音,现在他只能听得见,萧知微说话声,和自己快要破开胸腔的心跳声。
“不是一文不值,你画的,那就值千金。”
他再次落笔,却没想到下一个要写的字就是心。
简单的笔画,却费了他许多心力。
在最后一笔时,他的手竟不自觉的一颤,向后一动——最后一个点变重许多。
萧知微也注意到这个字有所不同。
“心……动了。”
她不自觉的说出这几个字。
沈溯礼凝视着那个心字。
他要写下的诗句是——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①。
萧知微脱口而出的话更是给他加了一把火。
自少时以来,沈溯礼写字便很少出错,更不会有被别人打扰而有失误的时候。
他早该意识到,他心动了。
15. 夫妻要同塌
意识到气氛忽然变得不对劲,萧知微立刻换了话题:
“对了,父亲说三日后全家要到福相寺祈福,你对福相寺了解多少?”
沈溯礼叠好这幅特殊的字,摇头:
“我也不清楚多少,突然要去福相寺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萧知微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既然这样,考不考虑先提前派人打探一番?”
沈溯礼对她这番话表示赞同: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查探。”
自从与萧知微大婚后,沈溯礼自动远离风波也已经半月有余,但不敢忘记他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他原意是想不让一些事情因为他而牵扯萧知微,但现在,他确认了他要保护萧知微的心。
“对了,父亲在你出门后曾经找过我谈话,他告诉我说这次一定要带着你,你知道的,冲喜这件事……他说不仅要为守卫边疆的战士们祈福,更要去还愿。”
萧知微总觉得沈呈铮说这番话总是个借口,以此用这个借口来遮掩什么。
萧知微沉默不语,沈溯礼看她的表情便知她有些纠结。
他将毛笔放在清水中,原本清澈的清水顷刻变成墨色,仿佛印证着一旦入局就无法独善其身。
萧知微也知道他们处于被动中,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要看处于暗中的势力。
“既然是去还愿的,那我不去也不大好,只是你自那次毒发后身体会逐渐出现一些不适的症状,我为你开药,哪怕是去寺庙的路上也不要忘记。”
家里能翻到的书她几乎翻了个遍,外出时也在书店寻过,可惜都没有线索。
沈溯礼又在因为萧知微在于他的身体而心底暗自欢喜:
“好,以后我的身体就拜托神医皎皎了。”
他素来冷峻的嘴角总会在和她谈话时轻抬,像一汪深冻的冰潭遇到她便露出春光,潭冰融化,生机勃发。
萧知微终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物象来形容沈溯礼。
是由冬转为春的一线春水,带着汩汩寒意却代表着生的希望。
她也微笑着回应他:
“在我手下救过的人就没有病死的,放心,神医我一定是会对病人负责的。”
人总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展现出无尽的骄傲,她也一样。
不就是蚕心毒么,大不了她多费心力去找解毒的秘方,哪怕跑遍全国也要寻来。
夜晚。
萧知微今天需要用银针为沈溯礼调理身体,但这回不需要他宽衣解带,只需要露出两只手臂即可。
“半躺在榻上,我先为你把脉。”
沈溯礼点头表示听懂了,但走上前的步伐却又顿住:
“要脱衣服吗?”
不是,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车熟路的。
萧知微抚眉摇头,脸颊染上了一丝红晕:
“不用,露出双臂即可,快去躺好。”
沈溯礼偷偷流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然后快速将这份情绪隐入心底。
其实按理来讲萧知微从未有完全的看过沈溯礼赤裸半身的模样。
第一次他衣服半脱,第二次在夜晚她看的也不清楚,只有摸得到的熟络于心的穴位,第三次他们二人浑身青紫,脑袋也没有很清明,也算不上。
为自己找了正当的理由,萧知微这才跟着上前搬了板凳坐在塌侧。
萧知微先握住沈溯礼的手腕,静心去把握他的脉搏。
果然不出她所料,原本按沈溯礼这种训练有素的人的体质来讲,他的脉搏会强健有力,但因为蚕心毒的原因,他的脉搏会随着每一次毒发而逐渐减弱,直至最后彻底因为这种毒而死去。
但目前他的脉搏还尚可。
萧知微没有露出什么凝重的表情,他松开沈溯礼的手腕,那只手又摸上他的手臂。
“放轻松。”
“……好。”
沈溯礼深呼吸一口气,他半垂眸,尽量不去看萧知微,也不去在意手臂上那种特殊的手感。
萧知微感觉出沈溯礼的异样,她摸臂膀的手的速度更加快几分:
“也许这种感觉让你不太舒服,但是请忍一忍,很快的。”
女子那种柔软的手,加上萧知微练出的薄茧,那触感更加真实,更有存在感。
沈溯礼没有回应他,只是彻底紧闭上双眼。
那只手在他两臂间游走,里外又摸又捏,虽然他知道这是为了他的病好,但这种感觉他没办法不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萧知微终于松开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字。
她神情专注,写出的字更是苍劲有力:
“还好,状况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不是在诓骗你,安慰你。”
沈溯礼睁开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处垂下一片阴影。
萧知微抬眼便看到他这副样子。
我……我见犹怜?
这什么表情,怎么像良家妇女被人轻薄了一样。
萧知微默认她不懂什么男人的心思,自顾自的说道:
“嗯……这种毒性寒,建议你平日不要吃冷食,睡觉的时候也要好好盖被子。”
萧知微才想起来,她转头看向窗外的树林,一片片树叶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变成橙黄色,风一吹,雨一打,便洒落下来,如果没有人清理,恐怕这时早已落满整院。
天已经逐渐寒冷起来。
而沈溯礼还在睡的地铺。
“皎皎?”
沈溯礼唤她。
萧知微缓过神来,她叠好药方,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我看窗外的树叶也逐渐黄了,这日子也会越来越寒冷,你的身体不适合继续打地铺,即使不是因为你的体质,寻常男子也不能长期睡在地面上。”
沈溯礼听她说完这番话,脑中却开始想象两人同踏而眠的场景。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两人一起睡,但一直一起睡又是另一种说法。
“那这样的话,咱们一起……”
“分房睡吧。”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嗯?”沈溯礼一脸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萧知微没听清他说的话。
沈溯礼没想到她居然要提出分房睡。
千不能万不能!
“不可。”
“为何?”
这么做对他的身体有益,分房睡并非无道理啊。
“因为……”
沈溯礼绞尽脑汁想着理由。
“因为,咱们分房睡实际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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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的身体,但表面上,在沈府的其他人眼里,就变成了咱们夫妻二人感情不和,会让他人有可乘之机。”
这也并不全是沈溯礼胡诌。
倘若今天就分房睡,明天沈府里不一定传着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萧知微才反应过来。
“也是啊。”
沈府规矩冗杂繁琐,要不是沈溯礼不用叫她遵守一些僵硬腐朽的,否则她现在不知道被规矩训成什么样了。
既然分房睡不行,那……
“你睡榻上我打地铺。只要把被子垫的够厚就不会冷。”
萧知微不得不感叹自己的想法还是太精妙。
“……”沈溯礼歪过头,头一次有想翻白眼的欲望。
他不要这样啊。
“这样吧皎皎,你看这榻上地方也够大,容纳你我二人再好不过,入冬后地面尤其冷,不如我们一起睡。”
“这……”萧知微犹豫着。
沈溯礼以为萧知微会觉得他做一些奇怪的事。
他立马做出保证:
“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绝对不会碰你,更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做一些奇怪的事。”
萧知微立即摇头解释:
“我倒不是怕这些,只是我的睡姿有些难以入目。”
她的睡姿难以入目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怕她因为睡觉而做出一些攻击性的动作,一不小心就容易伤了沈溯礼。
她还记得有一回,在萧府生活的时候,她半夜睡觉翻身的时候踢了一脚,一不小心就把床角的床杆给踹断了。
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学会如何控制力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沈溯礼不以为然:
“睡姿难以入目……不碍事,放心,即使踹到我,我也不会吭声的。”
他倒是毫不介意。
“那好吧,一起睡。”
这件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定下来。
“好了,先不要动,我给你施针。”
沈溯礼将手臂向她那边靠,手掌下意识地抓握。
“别紧张,又不是第一次了。”
萧知微对准穴位,慢慢扎进去。
虽说不是第一次但这毕竟是沈溯礼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内心,以前对她好,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带着些许朦胧的情感。
但是现在,他亲自确认了朦胧的情感,那是喜欢,是由心而生的爱意。
因为有了爱意,所以对自己的心上人一举一动他都会无比的在意,甚至在说话前会再三思虑是否会引起她的不喜。
萧知微并不知道这一瞬间沈溯礼到底想了多少事,她只觉得沈溯礼今日有些奇怪。
萧知微用了半个时辰为他施针拔针,做好调理后又亲自去厨房熬药。
路过的丫鬟见到的都去帮她的忙,没过一会儿,厨房便堆满了一群人。
能帮上忙的就帮,帮不上忙的就躲在一边不碍事地看热闹。
“少夫人和少爷真是恩爱啊。”
“是啊是啊,少夫人居然还为少爷亲自熬药。”
“少夫人嫁过来后,少爷的病也好了许多呢。”
很好,看来他们恩爱夫妻的名声已经给这些小丫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6. 初入福相寺
三日后。
这天萧知微起了个大早,平时在自己院子里无拘无束倒也罢了,这次全家同出行,她不能在像往日那般打扮的不拘一格。
近几日萧知微对于上次和上上次发生的事已经长了记性,她和沈溯礼同塌而眠时让他睡在里面,自己睡在外面,这样有什么事要梳妆打扮就方便许多。
今天她起的很早,屋里还有一些昏暗,她悄悄几根蜡烛,在摇曳的烛火光影中萧知微看着镜面中的自己,眼中还带着些许朦胧的睡意。
培宁端来温水,木盆中泡着花瓣,萧知微仔细洗好脸,慢慢擦干净上面的水渍。
萧知微自己画好简单的妆容后,仲秋又进来给她梳理头发。
去寺庙不宜穿戴过于华丽,但也不能太过简单,有失礼仪。
古有云,礼服不妆色,敬神不衣华。
她一身藕荷色落纱长衫,外罩月白色素色毕甲,线条简单不繁冗。
考虑到天气越来越冷,她裹上一条毛茸茸的披帛,又多备上几件厚衣裳。
沈溯礼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他起身掀开床尾的帐纱,刚好和拧身佩戴白玉水滴坠子的萧知微对视——
“你醒了,起来梳洗一下吧。”
萧知微起床的时候沈溯礼睡得太沉,近来这几日他都很晚才睡,没睡的时间都在偷偷盯着萧知微。
眼前少女将青丝挽作圆翻髻,用一根玉簪子固定,耳边还散落着几缕碎发。
沈溯礼不觉放轻了说话的声音:
“很好看。”
萧知微且当做他这是第一次看自己挽成这样的发髻,因为新奇才夸出口。
沈溯礼下塌在衣柜翻找,努力找到和萧知微同色系的衣裳。
院外的小司和丫鬟也在各自忙碌着,一个接一个的备好去寺院需要的物品。
接近辰时,主院里的丫鬟才来通知二人是时候出发。
二人手挽着手,后面跟着几个的小厮和丫鬟。
他们的院子离沈府门口差不多是最远的,所以步子快些走到门口差不多也是最后的。
上马车前他们正好碰见沈瑾宣,萧知微见他脸色不是很好,所以匆匆打个招呼便转身上了马车。
沈溯礼则是和沈瑾宣简单地攀谈起来,无他,只是因为听说孙氏有意给沈瑾宣找一个高门闺女,和丞相夫人已经开始密切来往。
文丞相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文若若,女儿最小,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沈溯礼不知道双方态度如何,但看沈瑾宣的脸色,便知他似乎不满意文若若。
“我看大哥神色不佳,不宜过多叨扰,快些上车吧。”
“嗯,叫马车跟紧些,山路有些崎岖。”
沈府共五辆马车,孙氏和沈呈铮坐在最前面一辆,沈溯礼坐在第三辆,后面两辆装的货物。
自从上了马车后,萧知微的心里就有些发虚,她的感觉总是准,这次福相寺之行肯定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此次祈福路程遥远,咱们在寺里停留几日?”
沈溯礼伸手比个三。
来回的路程加上停留的时间一共九日。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知道,方便告诉我吗?”
“当然。”
萧知微想知道这场以冲喜为名头的联姻,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沈府和柳府的联姻,真的只是因为两家有世交,柳府是一个商贾人家吗?”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场联姻孙氏参与不少,并且选择柳青儿也只是因为她家世低微,不能作为靠山。
沈溯礼摩挲着白玉茶杯,茶杯在从窗角洒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显出一片润泽。
“其实虽说是商贾人家,人人都瞧不起,但实际上谁又离得了商人……你知道通往西域的商路吗?”
通往西域的商路……萧知微略有耳闻。
这条路是前十年左右才有人去探索,据说当年的那个人仅仅带着几路马车,就从琮夏一点点开通了通往西域的路。
只不过那时的路还不叫商路,也未成型,近几年皇帝还有一江这条路作为皇家商路。
“倘若有了牵线的人,那如果分到商路的一杯羹,那就是泼天的财富。”
“嗯,是这样的,只不过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至今为止,沈呈铮从未在书房召见过沈溯礼。
似乎把他这个儿子忘了一般。
“真是好大的胃口。”
不得不令人感叹他们能有这么大的胃口,一般人还真不敢打上这样的主意。
萧知微语气忽然放松,禁步与桌角磕碰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从小我还想着,倘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出去看看,随着商路去各种各样的地方,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而如今她却踏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被困在了高墙内,听不见病人们的呼救声,只有婆母阴阳怪气的逼迫声的和亲眷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声。
“抱歉。”
沈溯礼知道这源头来自于他,并且她目前无法改变现状,更不能实现她的愿望。
萧知微挑眉反驳: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没有你沈溯礼,还有王溯礼赵溯礼,但比起其他未知的人,我觉得你很好。”
可这远远不够。
沈溯礼想要给她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他真的怕倘若萧知微不是如此聪慧,只是一个寻常女子,真的会被磋磨死。
“你以后……一定会离开沈府么?”
沈溯礼好像在问一个无意义的问题。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会不会离开我。
但这又是一个明显不过的问题,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表面夫妻,也谈不上什么感情,顶多算一条蚂蚱上的人。
她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抱负。
自己也有还没做完的事,也有要去寻找的真相。
他知道,他们一旦没了夫妻这个身份,恐怕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会,我要做的事情指引我嫁入沈府,如果有所变动我也会离开沈府。”
萧知微以为沈溯礼是担心自己的病会因她离开后没有人医治。
她连忙安抚:
“你放心,我不是答应过你了么,无论如何我都会尽量找到办法去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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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所想的事情好像永远不在一条线上。
但沈溯礼还是会欢喜,因为萧知微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四舍五入的话就是在担心自己。
话题不自觉的终止,萧知微还是坐不住,她找了个靠枕,靠在马车一角,渐渐闭上眼睛。
马车内陷入一片寂静,萧知微睡着后,沈溯礼便坐到她身边,以防马车颠簸磕碰到她。
这三天还算平稳,除了有一夜下了暴雨,幸好马车停在较平稳的地方,周围也没有山坡。
第三天酉时一行人成功到达福相寺,萧知微掀开窗帘向前看,主持和弟子们也在寺院门口等候多时。
马车缓缓停在寺院门口,萧知微和沈溯礼走下马车,孙氏和沈呈铮已经和主持攀谈起来。
远看过去,主持有着一张圆满的脸,眉心一道朱砂竖纹,远看如菩萨低眉的慈悲相。
二人逐渐走近,却发现这主持却不是刚才看的那般。
他的眼白浑浊,像是从内而生有裂纹的佛珠,他身形高大,脊背微微驼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许是在寺庙里的年头久远,他身上的香灰味很重,重的熏人,而离他很近的小弟子们却仿佛闻不到一样,像是被浸淫已久。
住持合掌躬身,她雪白的须髯随风微动,嗓音如古钟沉厚:
“沈尚书携家眷莅临寒寺,实乃佛门幸事啊……”
他抬起厚重的眼皮,眼神无意扫过人群后的萧知微。
他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又开口道:
“这位女施主,倒是面善啊。”
前面的孙氏眉开眼笑道:
“主持真是好眼力,我们青儿算是与佛门有缘。”
主持笑的慈和,眼底却不达温度。
“好好好,经夫人一言,我便看出她与我佛有所渊源……”
当初名正言顺定下沈府与就府联姻的,就是因为福相寺这位主持。
“我儿能无性命之忧,多亏了主持啊!”
沈呈铮也跟着笑起来,这几人明里暗里说的话仿佛暗箭,带着些许的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结束了攀谈,主持让出身子,示意他们走进寺庙。
“快快有请,我已经安排弟子们给你们打扫好了厢房。”
寺庙的山门有一处石碑,石碑上的字已经模糊,像是经历了岁月的沉淀。
而石刻的牌匾也像是经历了风吹雨打,福相寺这三个字涂的金边也掉的差不多了,褪金的匾额结着蛛网,一只黑蜘蛛正啃食挣扎的飞蛾。
门口到主庙要走一段台阶,青石阶缝里挤出枯草,踩上去脆响。
这个寺庙无论里面还是外面看起来都有一些破败。
处处透露着诡异。
“我派人查过,这个寺庙向来如此,平时香客算是寥寥无几,不知是因为路途遥远还是其他原因。”
福相寺。这个名字起的不错,但看样子却配不上这么好的名字。
一路来的风景处处透露着不对劲,明明一棵千年古树应该透露着庄重肃穆的感觉,但福相寺的千年银杏树,萧知微一走进树洞便能闻到其中的腐臭味。
17. 落在她额前吻
走到庙门口,萧知微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寒意,主殿的大堂空旷,一走一动都能传来声响。
正对面的佛像低垂的眉眼半阖着,肥厚的嘴唇微微上扬,双手放在盘着的腿上,再常见不过的佛像,却在燃着的烛火一晃下,透出几分阴冷。
又不知道哪里来的阴风,胡乱的吹,主殿的烛火被吹的忽明忽暗,萧知微明明穿的衣服足够厚,却根本挡不住这种钻进骨头的冷风。
她不自觉缩紧手臂,一旁的沈溯礼也没有带多余的衣物,只能半揽着她,让萧知微靠着他暖和。
住持仿佛感觉不到冷风,他捏着一串佛珠,指甲慢慢转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虫子在耳边攀咬。
“阿弥陀佛……从侧门传过去就是厢房,净空,你带着师弟们领着各位施主去厢房,我还要诵经片刻。”
“是师父。”身形瘦高的弟子站出来应着,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弟子,萧知微看他们模样似乎都差不多。
也许是身板同样瘦削,脸颊微微凹陷,还都是光头,所以看起来差别不大。
净空向沈府各位深鞠一躬:
“各位施主请随我来。”
一路上奔波劳累,不论是沈呈铮还是孙氏都有些力不从心,加上走进寺庙有一段路程,他们的身子都有些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阴沉沉的天空压着寺庙,空气也变得黏糊压抑,在沉闷的气氛中他们终于走到了厢房。
一共七间房,孙氏和沈呈铮一间,宋姨娘和女儿沈愿欣一间,林姨娘单独一间,儿子沈晓东和沈瑾宣一间,萧知微和沈溯礼一间,剩下两间房让丫鬟和小厮住一起。
萧知微和沈溯礼的厢房位置较为偏远,不过房间里面来看还算不错,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破败不堪。
“父亲可说过我们何时还愿?”
萧知微关好房门,点燃烛火。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如果不是屋内的漏刻还在不停地泄水,眼下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们到来时屋内的香炉已经燃起,香味不算重,房间整体除了一扇门再无其他东西能通气。
“应该是明日,今日大家都累了。”
沈溯礼揉着眉心,他下车时明明感觉还好,为什么现在身子却有着乏累。
他没怀疑其他,只是认为因为蚕心毒的原因让自己一日不如一日。
萧知微的身体原本就因为几天的马车路程弄得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又因为寺庙透露着处处诡异,她耗费许多心神。
她脱鞋上塌,脑袋碰到枕头便睡过去。
沈溯礼也觉得身体越来越沉,竟然直接在茶桌上睡着了。
屋外有些许的杂草丛生,还有蛐蛐在缝隙中叫唤,无论声音再怎么大,也没吵醒沈府这些人。
亥时。
萧知微在一场记不住内容的噩梦中惊醒,醒来时她额头满是汗水,胸口剧烈起伏,大口的喘着气。
她拿起水壶灌下几口水,随后坐在床边思考。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应该已经接近亥时。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门窗,乌云直接将寺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
“沈溯礼?你可以到塌上睡。”
她考虑到沈溯礼这个姿势会不太舒服,想叫醒他去塌上睡。
没想到沈溯礼居然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蜡烛快燃尽,烛火摇摇晃晃,蜡油滴在桌子上,迅速冷却凝结成一块。
“奇怪……难道今日过于劳累?”
萧知微没再去叫他,她从包袱中找出一张薄毯子,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接着她摸黑出了门。
她有些饿,想找香积厨的弟子们问问还有没有多余的饭菜。
虽说寺庙有着“过午不食”的规矩,但既然有客人来,应该还是会多备些饭菜吧。
福相寺浸在湿冷的雨天里,房檐角系着的风铃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很快被雨声吞没。
萧知微仗着习过武的视力还算好,一路走过一串厢房,毫无疑问的是没有一间屋子里是亮着灯的。
许是太晚了,都早已睡下。
她没想到这里地形复杂,没找到香积厨不说,竟然又走到了主殿门口。
想起那尊大佛,萧知微本想毫不犹豫掉头就走,前脚刚抬身后殿里就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声。
“主持真是下了好手笔,让沈某佩服啊。”
“施主,这香……你可满意?”
萧知微的脚步不自觉一顿,她屏住呼吸转身躲在殿门口。
殿门半敞着,她侧头往里看,沈呈铮执着一盏忽明忽灭的灯笼,住持背对着他,跪坐在蒲团上。
萧知微想起他们房间内燃烧的香炉,想来是这住持在香炉里加了会让人睡眠的东西。
看来沈呈铮和住持达成了某种交易,只不过眼下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二人随后陷入一片寂静,住持默念着经文,不知过了多久,萧知微的腿都开始麻木起来。
“上个月,燕京发生了大事,青州那位……是你亲自解决的吧。”
青州。
萧知微呼吸一窒。
萧敬山原就是驻守在青州的将领。
萧知微的手指扒紧朱红色的殿门,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不由得开始加速跳动,像是要急迫地去寻找某个真相。
她的身子出奇的凉,额头却布着细密的汗水,打湿了鬓发。
她的裙角早已被雨水打湿,也沾上泥渍,她却浑然不觉。
沈呈铮很快回应道:
“当然,这种事,我怎么放心让别人来。”
“嗯,小心行事就好。”
萧知微已经听到了最关键的信息,沈呈铮和住持这两个豺狼虎豹,居然真的是萧家灭门的真凶,萧知微没有找错方向。
她没发出一点动静,脚步也淹没在逐渐下大的瓢泼大雨中,回到厢房后,萧知微全身都湿透了。
也许是药劲过了,她刚换好衣服,沈溯礼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的感觉仿佛把他整个人的脑袋都浸在冰水般难受。
他身体也因为睡在茶桌上而僵硬。
“头好痛……”
沈溯礼眼前模糊一片,面前只有一根蜡烛亮着,萧知微的面庞也模糊不清。
“皎皎,你出去了?”
他见地上有她换下来的衣物。
萧知微双手抱着膝盖,瓮声瓮气道:
“嗯,出去了一趟,本想找香积厨,但没找到迷了路,好不容易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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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说出她在主殿见到住持和沈呈铮二人的事。
萧知微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把屋子里有迷香这件事告诉沈溯礼。
她在害怕,害怕这件事沈府宗家的人全都知晓。
萧知微亲耳听到和猜测的事情有区别,这样的场景下她突然知道这样的消息,属实吓得不轻。
她换下衣物后并没有擦干身体,即使换上了新的衣服,身体依然发冷。
沈溯礼发觉她的异样,也顾不得自己的头痛,上前走到塌边,坐下来查看她的状况。
“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淋雨了?”
萧知微耳边还有被雨打湿的成缕的鬓发,更何况她回来就一股脑的把发簪首饰全卸下来,由心底而生的潮湿感淹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嗯,我出去时雨小,没撑伞。”
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里,曲起膝盖,缩成一团躲在里面。
这是萧知微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自她狠下心割破自己手臂成为柳青儿,到嫁到沈府甘愿受磋磨,满打满算不过两月。
沈溯礼猜她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也不好多问,只能提起被子往她身上盖。
“别着凉,你头发还湿着,我给你拿布巾擦擦。”
他径直走向一旁的架子,拿起一条干燥的布巾。
萧知微没吭声。
沈溯礼往里坐,烛光昏暗,他看的不真切。
“皎皎,抬头好不好。”
“听话。”他忽然俯身,唇几乎贴上她耳际,声线却比平日软了三分,“莫贪凉,皎皎是大夫,肯定知道着凉对身体不好。”
萧知微做不到继续装死,她缓慢地把头从臂膀里抬起,对上沈溯礼低垂的眼睛。
她没说什么,沈溯礼已抬手用布巾卷起她湿漉漉的青丝,仔细地擦拭起来。
她耳尖悄悄发热,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又学着他垂眉。
看到她细微的小动作,沈溯礼微不可察地笑了。
他忽然想起一句古籍中的话: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①
沈溯礼的动作在萧知微眼里仿佛都变慢许多,她只觉得擦拭头发的时间好像用了很久。
久到她头脑发昏,想直接睡过去。
其实沈溯礼这个姿势很不舒服,要弓着身向前倾,还要注意不能弄疼她。
但他却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餍足。
少女若有若无的馨香从他靠近开始仿佛就溢散开来,即使沈溯礼清楚萧知微平时不会洒香露在衣服上。
自己年长她四岁,其实他平时倒是不会在意这点。
但现在他终于感觉到了二人年岁的差距,也感觉到萧知微平时的不易。
他擦拭地差不多了,见萧知微也开始困倦,鬼使神差地将布巾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前:
“很乖。”
他垂下目光,隔着那道湿润的屏障,萧知微还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唇已隔布贴上,那一吻如雪融溪涧,烫的萧知微心颤。
布料摩挲声里,她听见他又急又重的呼吸声。
最后,她已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看眼前的男人唇瓣微张,轻轻落下两个字:
“睡吧。”
18. 我亲亲亲亲
带着似真似幻的甜意,萧知微闭上眼,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沈溯礼望着她绯红的脸颊,没有做多余的动作,把她的身体放稳,跟着躺在她身边。
萧知微今日的行为实在有些反常,沈溯礼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清楚她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以至于头脑不清明,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回想起刚才那一吻,无数被放大的情绪和细节一股脑地涌进来,他拇指的指纹似乎要在她滚烫的耳朵镌刻下永恒的印记,然后交融,直至融为一体。
颤颤巍巍的烛火映射下,不知是在为他助威,还是在嘲笑他的怯懦。
沈溯礼尽力抑制着自己紊乱的呼吸,不想让它吵到萧知微。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萧知微仅仅是向他展现了自己片刻的柔软,他便像上了瘾似的贴上去,毫不犹豫地接住即将降落的她。
他侧过身,迎着蜡烛的昏黄,不自觉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描摹她的面庞,
她的额头光滑,一头乌黑的青丝散落在脸颊两侧,眉毛线条平稳,这样无论她遇见什么事都能显得波澜不惊。
她那双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唇形……无论怎么看,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萧知微的模样都能让他为之心动。
她对自己足够好,哪怕自己的毒非常罕见,她也立下承诺一定要治好他。
他对萧知微非常满意,只要她再多信任自己一点点,哪怕不是喜欢也可以。
沈溯礼就这样无声地盯着她看了一刻钟,最后无声开口道:
“请快点信任我吧。”
因为我已经彻底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
——
天明。
萧知微尚未睁开眼便感觉身体一阵隐隐的酸痛。
还好昨天她及时换下了湿的衣裳,要不然今天得风寒的就是她了。
被脚被她自己压着,睡着的时候翻不过来身,半边身子又麻又酸。
萧知微把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揉揉自己的脸。
她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在梦里,自己的反应也非常符合她的日常行为。
“醒了?”
没等她仔细回想,沈溯礼也醒过来了,他转过身,一只胳膊放在枕头上垫着脑袋,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上。
“嗯。”
她不自然的“嗯”一声,随后准备下床换衣裳。
她从床边跨过去,扶着床杆穿上鞋,塌上的沈溯礼此时也坐起来。
“那是什么?”
萧知微见他身下压着一角白色的布,问道。
沈溯礼挑起布巾的一角,然后将它慢条斯理的抽出来,最后亲自把它叠好。
他唇角一勾,反问道:
“不熟悉么?”
从他把布巾抽出来那一刻,萧知微就认出这是他昨天为自己擦头发用的那块。
可那不是梦吗?
如果那不是梦,那个吻也是……真的。
萧知微不死心,她压下心中的羞意,红着脸问:
“那昨天晚上我回来后,你……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沈溯礼已经反应过来,她肯定是想起了昨天发生的经过。
他垂眼,一边叠好被子,在心底偷偷“埋怨”着,什么事才算奇怪。
“你回来有些奇怪,我没有多问,但见你头发还湿着,拿布巾来给你擦。”
如果实话实说,他都不知道这个小羞包能有什么反应。
萧知微半信半疑,她将昨日换下的衣服放在框里,底气有些不足:
“啊……好吧,没事了。”
沈溯礼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有发生什么,那个吻想来也只是她做梦做糊涂了。
萧知微走路的步伐都有些发虚。
沈溯礼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颇为好笑地“怀疑”道:
“皎皎,难不成,你会觉得我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么?我原来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人……”
倒打一耙这件事沈溯礼还是第一次干,果然很有趣。
他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委屈。
萧知微本来就做贼心虚,这下更是一不小心坐实自己的想法:
“不是,怎么可能,就是做了一个比较真实的梦,真的让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沈溯礼则是步步紧逼:
“那说说看,在梦里,我对你做了什么?”
“……”萧知微扭过头,眼神忍不住乱瞟。
傻姑娘。沈溯礼在心底偷想着。
也是自己过于卑鄙无耻,竟然学会反过来诬陷她。
可看着她这副模样,沈溯礼真是越发觉得上瘾,更是觉得不可收拾。
“不说的话可以的,那让我来猜。”
他大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乖乖坐在凳子上。
萧知微上次心虚还是在偷用父亲的红缨枪那时候。
“那你要想猜……我也没办法啊。”
她真是死鸭子嘴硬。
沈溯礼坐在她身边,盯着她低着头的发顶。
“那让我猜一下,在梦里,我是摸你手了么?”
话落,沈溯礼又靠近她几分,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左手则是牢牢的锁着,然后不由分说地用自己的指尖撬开她的手,动作缓慢却极具存在感。
带有薄茧的手掌,就这样顺势而上,仿佛是蛰伏已久的猛兽。
忽然的十指相扣,萧知微更加不知所措,她既不拒绝也不主动,只是咬着唇,把头埋的更深些。
两只紧握的手就这样僵持着,直至沈溯礼卸了力气。
他给自己倒上一盏茶,一口下肚:
“那就不是牵手。”
沈溯礼明知故问,萧知微却一点也听不出来。
“既然不是牵手,那我抱你了?”
说罢,他又带着微不可察的笑容,伸出手揽着她的腰。
他的力气没有那么充满侵略性,只是柔软中又带着不可拒绝的力量。
让她无可抗拒。
他的表情仿佛在写着“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把决定的权利放在她这边,二人抱了个满怀。
他的身上也带着些许的香味,与萧知微的体香混杂在一块,她茫然地睁着眼睛,不自觉回抱他,沈溯礼强劲有力的身体仿佛一块烙铁,烙印在她心上。
“你……”
她欲言又止。
沈溯礼拍拍她的肩,表示安抚。
他带着些许笑意,然后慢慢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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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也不是拥抱。”
二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攀升,暧昧的气氛溢散开,沈溯礼不自觉地将目光盯在她的唇上。
他昨日分明只隔着布巾亲吻她的额头,今日变耍赖般地盯着她的唇。
下流。他在心里暗骂着自己。
萧知微感受他炽热的目光,心跳陡然加速,脑袋空空,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又捧着她的脸,歪着头,选择在她耳边落下这一句:
“那就是……吻?”
这句话虽然只有仅仅五个字,在萧知微的心中却留下不小的“重击”。
“梦境”亲吻的对象,和眼前现实的人混合在一起。
她也不自觉地将目光由看着他的眼睛,转而落在他的唇。
梦里虽然没有真正的亲在她的额头上,可那种滚烫的感觉却和真亲并无区别。
沈溯礼不自觉哑了嗓音,他闻着她发丝间的馨香:
“皎皎,闭上眼。”
他的话语如同下了咒般,带着她不可抗拒力量,又掺杂着丝丝的蜜意,像是灌了糖浆的毒药。
萧知微犹豫几秒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双眼睛,他曾在明里暗里描摹过多次。
她的睫毛微颤,是害怕亦或是其他?
沈溯礼的呼吸撒在萧知微面上,原本滚烫的脸变得更加绯红。
他抚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又牵住了她的两个手腕——
一个真实的吻缓缓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昨日梦里的感受再一次切切实实地上重演了一遍。
只是比梦里更加令人心颤的是,这次的吻不再隔着什么东西。
萧知微的感觉好像被放大好多倍,夸张到她仿佛都听到沈溯礼嘴唇接触她额头自然发出的“啾”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溯礼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这次,没有隔着那条布巾。”
沈溯礼知道萧知微因此可能会产生一些细小的压力,他主动承认他骗了她。
这样,她会好受。
萧知微的眼睫微微颤着,她刚才浑身都不自觉的开始颤栗。
再仔细去思考沈溯礼最后的话时,萧知微才反应过来——
她从来没告诉过在梦里他隔着布巾亲她。
所以……昨天的亲吻是真的,今天也是真的。
她睁大眼睛,然后起身狠狠扯下他的袖口:
“你骗我。”
“嗯,错了。”
他认错倒是快,态度也算良好。
萧知微涨红了脸,她压下心动,顺势又踮脚,掐住沈溯礼的脸,威胁道:
“你的小命还握在我手里,以后不许骗我。”
沈溯礼真的庆幸萧知微隐藏了身份,否则按照她原本的性格,没有了什么拘束,她多半会拉着他暴打一顿。
成亲前他们的交手可不分伯仲。
“明白,谨遵夫人教诲。”
沈溯礼又恢复原本他那“高不可攀”的模样,就像刚才用尽全身力气勾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萧知微不会真的和他生气,她现在只是觉得有些羞愤罢了。
就算她真的生气,凭自己现在的处境,生气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看开点。
19. 祈愿与还愿
丫鬟提来食盒,二人面对面坐下,培宁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劲,依旧告知今日的行程。
“夫人那边告诉咱们说,待会儿要一起去上香祈愿,叮嘱说换上套素净点儿的衣服,不要对佛祖不敬……”
培宁将孙氏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萧知微听完有些耳朵疼。
“她有突然的好心?”
沈溯礼落下四个字:
“动机不纯。”
萧知微没吭声,一味低下埋头喝粥。
沈溯礼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也没继续说,夹块萧知微爱吃的玉米烙饼,然后放在她的碗里。
萧知微一顿,用筷子夹起玉米烙饼送入口中。
该吃吃,该喝喝。
她不生玉米烙饼的气。
接下来的早上谁也没说话,二人吃好后,仲秋找来外衫为萧知微披上,出门时沈溯礼注意到萧知微这次没有挽住他的手臂。
眼看着萧知微即将踏出门槛忽略他,沈溯礼干脆主动破冰。
他追上萧知微的步伐,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知道你不生气,只是小姑娘家家脸皮薄罢了。”
沈溯礼在她耳边悄悄嘀咕,语气却显得再平常不过。
“……”
萧知微悄悄扫视他一眼,没说话,放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没有撤回。
二人带着丫鬟一路来到主殿侧门前。
昨日便是在这个地方,萧知微猜到了那个最可能的真相。
沈呈铮阴冷的眼神,和住持佛面兽心的行为,她几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害怕又在期待着,以至于今日出来,她竟有些手抖。
沈溯礼的手也很快覆在它上面,暖暖的体温和温柔的安抚,让她刚刚起伏的内心又恢复平静。
沈呈铮和住持皮笑肉不笑的攀谈几句,扫了扫在场的这几人,见人都到齐了,便道:
“此行的目的,想必大家已经清楚了,切记心一定要是诚的……”
沈呈铮说这话时慈眉善目,带着稍显和蔼的笑容,仿佛是一个多么心诚的善人。
心诚……在场的十几人不知有几人才是真诚。
这些人出身高门,面容姣好,仕途平坦,家门富贵,是最受尽国家庇护之人。
但诚心诚意为国家祈愿的人,又有多少?
萧知微跟着沈溯礼,他们排队取了香,双手举在胸前。
她将线香插在香案上,细长直棍状的香顶端发着暗红,烟雾呈直线状上升,到半空弥散。
萧知微在这种环境下,闻到线香的味道却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好酒好酒,再来一杯!”
一阵粗犷的男声从主殿外传来,这阵声音却在如此寂静的殿内显得如此恐怖。
“外头是何人?”
孙氏拧住眉头,不悦道。
人群最前头的住持早已转过身,宽大的袈裟下肥大的身形有些僵硬。
他反应过来,安抚道:
“各位施主莫慌,这是我寺一位有些疯癫的和尚,平时大多被关在后院的破屋子里,没想到近日却因弟子看管不严,偷跑了出来,是我的罪过。”
众人见住持这副自我反省的模样,立刻纷纷劝说道:
“不妨事,只是跑出了个人,住持不必自责。”
“再关回去就好。”
孙氏也放低声音,自言自语道:
“这个日子……终归是有些不吉利的。”
一旁的林姨娘平日也喜欢研究一些什么鬼神说,附和道:
“怕不是个好兆头。”
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寂静的主殿顿时如同菜市场一般嘈乱,沈呈铮面色不善:
“好了,都安静些,这么乱,算什么样子?”
他不愧是一家之主,一发话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住持也脚步带风,冲出去准备解决那个发疯的和尚。
殿外的弟子也被吸引过来,他们个个力气竟都不敌那个和尚,五六个和尚都拉不住他。
那个疯癫的和尚仿佛把他们当苍蝇一般,十分嫌弃的踹踹,然后抱着空荡荡的酒壶一步一颠的冲了进来。
“好酒好酒……”
这个疯和尚衣服脏乱,胡言乱语,沈家人见状都捂着鼻子后退几步。
萧知微趁人群正乱,找了个空子观察他。
奇怪的是,她刚刚将视线放在疯和尚的身上,对方像是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猛的转过头和她对视。
那和尚原本混沌的眼神,似乎突然清明了一瞬。
他说的话混乱短暂,嗓音也沙哑不堪,萧知微却听得一清二楚:
“苦茶叶,血经文,假菩萨,真叛国!
好一个青灯古佛,好一个高门大户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他即将说出更多的秘密,住持立刻压上去捂住他的嘴,并且强行解释道:
“莫听这疯癫和尚一派胡言!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戏文里的故事,编了调子胡诌的。”
这个和尚被捂着嘴也不恼怒,只是剧烈的咳嗽着,又开始痴笑:
“酒……给我好酒……”
接下来他说的字便含糊不清,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萧知微早已躲到人群后,抚着胸口,喘着粗气。
她知道刚才那个和尚和他对视了,才尚且恢复一丝清明。
她大胆的猜,那个疯癫和尚是被人下了药才疯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不小心见到了某些人的阴谋,但碍于一些原因不能除掉他,或者他的威胁并不严重,所以才放任疯癫的他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萧知微垂眼,握紧手。
他的父亲是假叛国,实际上真叛国的另有其人。
萧知微不清楚他见证的是否是住持和沈呈铮的阴谋,亦或者是其他人的阴谋。
毕竟表面上看起来海晏河清的天下,却暗藏着不少的腤臜事。
住持按住和尚,其他小弟子才一拥而上把他绑住,然后把他抬起来,准备扔回院子里。
经过了这一插曲,其他人心里再也不平静。
他们跪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
沈呈铮说此次是为了给边关的战士们祈福,和给沈溯礼还愿。
萧知微也紧闭着双眼。
第一,希望国家长期太平,最好并无战乱发生。
第二,希望父亲的案子早点解决,还给父亲清白名声,还给萧府名誉。
第三,希望沈溯礼的病能好。
这三个愿望,她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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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自己而祈。
她少时也并非没去过什么寺院,只不过那些事距离她已经有点远了。
每次去寺院,她总会在阿娘的推荐下,烧香祈愿。
萧知微也知道事在人为,这些事不能一味的只靠什么神佛庇佑。
只不过眼下实在没有什么法子来解决,光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阿弥陀佛……沈二少爷,少夫人,请上前来。”
住持又从一旁拿来三柱线香,沈溯礼牵着萧知微的手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住持面前。
“住持,这是我的妻子,柳青儿。”
“住持好。”
萧知微没有正眼看他,垂着眉笑着问好。
住持握着佛珠的手开始掐算起来,他动作缓慢似乎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然后他的动作突然一顿,像是被什么挡住一样,随后又渐渐缓过来。
掐算完毕后,住持将线香递给他们二人:
“哈哈哈哈真是天赐良缘啊,二少爷真是与我佛有缘……”
沈溯礼揽住萧知微的腰,看住持的目光不冷不热,但言语指着萧知微带着无限温柔:
“幸得我妻,此生不换。”
二人共执线香,沈溯礼的左手和萧知微的右手碰在一块,交换着彼此指尖的温度。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二人虔诚三拜,最后一同站起,将线香插在香案上。
案桌上两边的长明灯微不可察地闪了几瞬。
“溯礼,青儿,一生还很长,一定要继续恩爱下去啊。”
孙氏拉过萧知微的手,颇为欣慰地祝愿。
萧知微却从中品出了不对劲。
孙氏的感情并非一帆风顺,她更不可能诚心诚意祝福他们。
所以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是,人的一辈子算起来也很长,她倒是要看看,他们能不能一直恩爱,能不能抵挡得住利益和其他女人的诱惑。
萧知微羞涩一笑,拉住沈溯礼的一角,装作甜蜜的样子:
“婆母,阿礼对我极好,我们会一直恩爱下去的。”
孙氏嘴角抽了抽,没有再多说。
沈溯礼又带着萧知微走到人群末端,这一整套流程下来略感疲惫。
沈溯礼揽过萧知微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可信神佛?”
他自是知道答案的。
但让她亲自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意义。
萧知微盯着刚才二人一同插上去的线香。
她又将目光放在那座金光灿灿的佛龛上,眸光奕奕:
“若神佛有眼,现在你的妻子大概就不是我了。”
什么神佛什么天,萧知微不想再去思考信与不信。
沈溯礼其实也不信什么上天,但他信这句话:
“天若有情,便不会教有缘人分离。”
这句话,她少时对他说过。
那时的她总以扎着双丫髻的少女面貌出现在他面前,还捧着一盅苦涩的汤药,敛着唇将汤药放在茶桌上,汤药的苦味和茶叶的香气混合在一块,那是沈溯礼最深刻的记忆。
也许他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他总不能见到她的笑脸。
但他知道,萧知微只是冷面脸,却是热心肠。
“你我二人的缘分,不浅。”
20. 沈溯礼掉马
萧知微想来觉得也是如此。
要是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一点缘分,他们就不会在这个关键节点重逢。
沈溯礼和她一起还愿后,孙氏又和沈呈铮一同求了儿子沈瑾宣的姻缘,林姨娘也去凑热闹,拉着沈晓东求什么姻缘签。
尽管沈瑾宣一脸的不情愿,奈何在佛门面前,他也不好推拒。
之后便也没什么特殊的活动,坐着听住持念经约半个时辰后便开饭了。
来寺庙将近一整天,这是萧知微第一次正经吃这里的斋饭。
青色的瓷碗里盛着糙饭,甚至不用刻意的弯腰就能闻到淡香的稻谷香,这里人多,上的菜也多,只不过都是油味极少。
清炒菠菜,凉拌土豆丝,清蒸豆腐……每一样菜都泛着清润的光泽,丝毫不减葱姜蒜类的调味品。
萧知微本以为这样的菜吃起来索然无味,但也许是饿了的原因,唱起来味道竟然还好。
吃了约一整碗饭,她把筷子撂下,端起一旁的茶水,咽下一口。
门外的太阳正烈,殿内的光照充足,暖洋洋的。
仿佛从昨日她看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
泥泞的小路,潮湿的大门,门的另一边仿佛阴司地狱。
“吃好了?”
“嗯。”
萧知微和沈溯礼同他们行礼离开,走到大门前她甚至不敢回头看沈呈铮的脸色。
那是一个浸淫多年官场,视生命如草芥,表面儒雅实际阴狠手辣的人。
纵使她会武功,能从混乱的萧府中逃出来,能有自己的本事谋生计。
如此这般,面对沈呈铮她做事也需要再三衡量。
“明日下午回府吗?”
他们在寺院里只待三天,经历的事却像过了半年。
回到屋子里,萧知微无事可干,便想着找丫鬟要来一块绢布,准备在上面绣一朵花,然后制成荷包。
白收沈溯礼那么多铺子和银票,她也不好给什么同等价格的回礼,但礼轻情意重,绣一个荷包是不成问题的。
屋子里阳光很足,她坐在凳子上,翘起一边腿,慢慢悠悠开始绣起来。
沈溯礼刚从外面遛弯回来,他见萧知微手里捧着一块布,还捏着一根针,便猜到她要做什么。
“怎么寻思绣花了?”
他挑了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萧知微没抬头,右手捏着针的动作迟迟没落下。
“想要给你一个回礼,正好眼下没有什么事可做。”
她把那块儿布递过去,示意沈溯礼看一看。
“这块儿布料品质不错,颜色也尚可,你想一想有没有喜欢的花,最好简单一些,我给你绣上。”
她一副任君挑选的样子。
沈溯礼还有一只几年前萧知微绣了一半的香囊。
香囊上的青竹花,上面的针脚虽歪歪扭扭,但仔细看来却也是有形可迹。
他不加思索道:
“那便帮我绣青竹花。”
这寓意是极好的。
萧知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行,几年前我也绣过青竹花的香囊,只不过让我弄丢了。”
她拿起针在布料上比划。
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沈溯礼动作一僵。
没有想到她还记得这事儿,那只荷包早已被自己藏在暗匣子里,平日不会被别人见到。
萧知微一口答应下来,实际上她的意思是,她绣成什么样是什么样。
她在脑袋里构画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后才落针,沈溯礼在这期间没有动过,捧着一本书看起来。
实际上他的心思早就不在书上。
生怕她绣花扎到了手。
一下午时间悄然而过,直到丫鬟敲门进来,萧知微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少夫人,少爷,该吃饭了。”
培宁走到一旁点起蜡烛,仲秋则负责上菜。
“培宁,仲秋,过来看看我的针脚压的怎么样?”
这两个丫鬟出身绣娘,技法算是一顶一的好。
沈溯礼很快被挤到一边,两个丫鬟围着萧知微,你一言我一语地提意见。
“这片叶子的顶端针脚下的有些急……”
“还有这里,没有藏住……”
沈溯礼:……
他坐到一边,把一摞摞的饭盒打开。
提的差不多了,他才把盛好的饭放在萧知微面前。
“先吃饭,还有很多时间用来绣荷包,不着急。”
他听说过不少家境贫困的绣娘,为了绣什么帕子荷包,熬坏了眼睛。
他可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在萧知微身上。
“好。”
萧知微将布料放在一边,接过沈溯礼递过来的筷子。
“今日遇上那个疯和尚,你可觉得有些怪异?”
她试探着问。
沈溯礼也回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有些,总觉得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且住持说的话像是遮掩。”
看来他们二人想法一样。
萧知微咽下一口咸菜,眼睛忍不住瞥向他。
“既然你我二人都觉得有些奇怪,那不如……”
“晚上去那个院子看看?”
沈溯礼说完她没说的话。
萧知微点头。
她知道自己邀请沈溯礼一同前去有些危险,毕竟还有沈呈铮那关系在。
但现在她没办法,沈溯礼现在虽病着,但那身上的武功是真的,倘若半夜她偷偷爬下床,沈溯礼肯定会察觉。
与其引起沈溯礼的怀疑,还不如拉他一起,让信任更加深刻一点。
“为了防止咱们这一身太引人注目,待会儿咱们先换上这个。”
萧知微从箱子里掏出两件黑行衣。
“……”
沈溯礼没想到她会这么严谨。
他又想起在萧知微嫁给他之前,他想去试探她,一个人跑到她的院子里,被她发现,二人大打出手……
“皎皎,等会儿你可能,看见我,会生气。”
沈溯礼一时不知道怎么来组织语言。
萧知微:?
同样的装扮重现在眼前,哪怕那天晚上没有点蜡烛,论萧知微的眼神肯定能认得出来。
今日没下雨,外面月亮大的很,正适合夜袭。
沈溯礼站在屏风后,手里抓着夜行衣,萧知微抬头看过去,屏风后那道身影动作极其缓慢,甚至有些扭扭捏捏。
“怎么了?”
沈溯礼心一横,还是决定换上。
“无事。”
沈溯礼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态才接受换上这套衣服。
出来的时候他甚至不敢迈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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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着屏风的边缘,探出头。
平常半扎发的他今日换上了高马尾。
萧知微的双手还捧着布料观摩。
听到屏风后的动静立马抬起头。
“怎么……”
她看沈溯礼整个人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他完全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一个形象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了然于心,然后动作不变,笑着看向他。
接着一个出其不意,右手快速抓起一只空茶杯,狠狠甩向沈溯礼所在的方向。
“接招。”
沈溯礼也反应极快,徒手接住空茶杯,走向她。
他把茶杯放回原位,默默道:
“你认出来了。”
“嗯。”
萧知微当然认得出来和他接过手的人。
“夜袭哥,瞒了我很久啊。”
萧知微头一次阴阳怪气地和他说话。
夜袭哥,虽然名字算不上很好听,但四舍五入也算一个很特别的称呼。
沈溯礼不敢和她对视,动作间显得有些局促。
“抱歉,并非我有意瞒你。”
“只是那时……我只是想试探你。”
萧知微早就应该知道沈溯礼并非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病少爷。
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柳青儿。
她还装的辛苦,一天天一口一个夫君叫着,如此这般那般,倒真是像极了戏子。
“那你算是试探对了,没揭穿我算是对我的同情?”
“并非如此。”
沈溯礼的心跟着揪起来,萧知微从未对他有如此态度,他直到这次是真的惹她生气了。
他的脑袋也跟着嗡鸣,指尖攥的紧,泛着不正常的白。
但他仍极力解释道:
“皎皎,我没有选择揭穿你,是想着终有一天你会信任我,你会主动告诉我你的隐情,无论如何,你是谁,我都是信任你的。”
沈溯礼很少一次性说出这么多的话,他平日也是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
萧知微不肯抬头看他,内心剧烈挣扎着。
其实倘若这么看来,二人皆有过错。
她现在的身份也未道清楚,沈溯礼也如他所说,尽全力在信任她。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沈溯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的心里居然逐渐能引起波澜,并让她开始产生烦忧。
“我感谢你信任我,至于我到底是谁,现在尚且还不能告诉你。”
萧知微能做的,可以做的,也只有这些。
她抱起夜行衣,走到屏风后准备换上。
沈溯礼仍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没动,倘若萧知微刚才说的不是这番话,而是什么伤人心的话,他的心都要跟着一起碎了。
但好在,她说的话仍然是之前那样,并没有一刀两断的意思。
萧知微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些,接下来的行动需要冷静的头脑。
她干脆利索的扎了个马尾,换好衣裳走出来。
夜行衣不同往常的衣裳,为了方便它设计的尽可能贴近腰身。
所以二人这身衣裳都勾勒出他们皎好的身形。
“熄掉蜡烛,咱们关门走。”
萧知微率先走出房门,等着身后的沈溯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