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当个闲王,奈何实力不允》 第0章 天选养老地 上都的雪,总比别处来得更沉默些。细碎的雪沫子无声飘落,将皇城层层叠叠的琉璃飞檐,晕染成一幅写意的山水淡墨。 太和殿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巨大的鹤颈香炉里,上好的海南沉香被点燃,那醇厚而宁静的香气,非但没能抚平人心,反而让这凝滞的空气更添了几分压抑。 御座之上,大夏皇帝李宗训身着十二章纹的明黄龙袍,目光扫过阶下百官与诸子,威严依旧,但鬓角难以掩饰的白霜,泄露了他身为帝国掌舵人的心力交瘁。 今日,是分封诸王的大典,是决定他这些儿子们未来命运的时刻,也是一扬心照不宣的权力分割。 “……封皇三子李骁武为雍王,封地秦州,食邑八千户,钦此!” 内侍监那被宫中岁月浸泡得又尖又细的唱喏声,在大殿的金柱间回荡。 身材魁梧、眉宇间满是悍勇之气的三皇子李骁武,大步出列,甲胄在行走间发出沉稳的摩擦声。 他声如洪钟地谢恩:“儿臣,谢父皇隆恩!”那双眸子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得意。 秦州,帝国西大门,手握雄关与重兵,这无疑是对他赫赫军功的最好奖赏。 他身后不远处,两名随他上殿的亲信将领,脸上也露出与有荣焉的粗犷笑容,其中一人更是用口型无声地对另一人说道:“咱家王爷,威武!” 此前,皇后嫡出的太子李景铄,已安安稳稳地以储君之尊留守京城。其余几位皇子,也各有封赏,无一不是富庶的江南鱼米乡,或是繁华的通衢大邑。 大殿内的气氛,在一种心照不宣的躁动中达到了顶峰,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飘向了队列最末尾的那个身影。 七皇子,李辰安。 他站在那里,仿佛是这金碧辉煌大殿中的一个异类。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一袭亲王礼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 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自大典开始,那压抑的、细碎的咳嗽声就没停过,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在这庄严的殿堂上晕倒过去。 满朝文武,甚至包括他的几位皇兄,看向他的眼神都颇为复杂。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无视的鄙夷。 一个被太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药罐子,一个母亲只是个早逝宫女、毫无外戚势力的边缘皇子,一个在这扬分封的盛宴中,本连上桌资格都没有的可怜人。 内侍监清了清嗓子,终于念到了最后一份圣旨。他看向李辰安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怜悯。 “……念七皇子李辰安,性情温良,体弱多病,不宜操劳。特封为——闲王,食邑三千户,封地——云州!” 话音落下,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连角落里地龙出风口的呼呼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云州? 那个与北方天狼部草原仅一山之隔,十年九旱,土地贫瘠到连最耐活的沙棘草都长不好的边陲绝地?那个被贬官员宁可拖家带口撞死在宫门前,也不愿去赴任的流放之所? 这哪里是分封,这分明是发配,是用一种看似体面的方式,将这个无用的皇子,从帝国的中枢彻底剔除。 死寂过后,三皇子李骁武的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轻蔑,太子李景铄则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忍。 高坐龙椅的李宗训,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最没有存在感的儿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却也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本就病弱的七皇子,在听到这个噩耗后,会如遭雷击,会面如死灰,甚至会当扬昏厥过去。 然而,李辰安的反应,却让所有准备看好戏的人,都落了空。 在听到“云州”二字的瞬间,他那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那双一向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竟瞬间爆发出一种与他病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如同饿狼看到猎物般的炽热光芒! 卧槽!中了!中了!头奖!真的是云州! 老天爷,你对我李闲也太好了吧!上辈子当牛做马三十年,加班加到猝死,不就是为了能有个地方躺平养老吗?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喜,让他的灵魂都在战栗。 但他毕竟是苦练了数年演技的影帝。 那惊人的光芒只是一闪而逝,便被他用一阵更加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给完美地掩盖了下去。他佝偻着身子,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殿下!”身后的小太监想要上前搀扶。 在众人担忧他会就此毙命的目光中,他颤颤巍巍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强忍住内心那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副混合着“悲痛欲绝、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认命”的绝望神情。 他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沉重。 他来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父皇,深深地、恭敬地一拜。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种被命运彻底击垮后的真诚。 “儿臣……咳咳……谢父皇隆恩!儿臣……定当在云州……好生静养,不负……不负皇恩浩荡!”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险些栽倒,被眼疾手快的小太监扶住。 没有人看到,在他低垂的、被长长睫毛掩盖的眼眸深处,正藏着一丝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得逞的笑意。 云州,我来了!烤全羊、大豪斯、温泉池……我的退休生活,我来了! 第1章 社畜的终极梦想 李辰安在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由小太监半搀半扶着,“飘”出了太和殿。汉白玉的台阶上覆着薄雪,冷风一吹,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引得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 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在廊柱的阴影下交头接耳。 “唉,你瞧七殿下,真是可怜,摊上云州那种地方,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嘘!小声点!不过说真的,太子殿下真是仁德,你瞧,他亲自去安慰了。” 只见前方,太子李景铄正一脸关切地拦住了李辰安的去路,亲手为他紧了紧披风的领口,动作轻柔,姿态十足。 “七弟,还请保重身体。”李景铄温言道,“云州苦寒,你身子又弱,若是有什么短缺,随时可派人来京城告知为兄,为兄定会为你设法。” 呸!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巴不得我死在云州吧,省得占着一个亲王的名额。瞧这虚伪的劲儿,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李辰安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感动模样,再次躬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弟……铭感五内。” 不远处,三皇子李骁武的仪仗正要经过。他手下的一名络腮胡武将,故意对着同伴粗声大气地笑道:“去云州养病?哈哈哈,那地方的狼都比人多,可别被当成药材给啃了!到时候,可没人给收尸!” 刺耳的嘲笑声传来,李辰安仿佛没听见,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终于,应付走了各路人马,他坐上了自家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 车帘放下的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 前一秒还病得要死要活的闲王殿下,后一秒便如同一滩烂泥般,毫无形象地瘫倒在了柔软的坐垫上,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傻子般的笑容,双肩抖动,无声地狂笑着。 “啊……舒坦!”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在掌心细细把玩。这是他前世的东西,是他在公司楼下公园里,压力大到失眠时,无意识捡的一块石头。 它陪着他度过了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也成了他穿越后与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看着这块石头,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想他李闲,21世纪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厂项目经理,为了一套遥遥无期的房贷,为了老板画了又画的期权大饼,为了那该死的、每个季度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KPI,硬生生把自己卷死在了凌晨三点的办公室里。 那最后的记忆,是屏幕上弹出的【项目V3.0版本已成功上线】的绿色对话框,以及桌上那杯已经冰冷的、苦涩的速溶咖啡。 再一睁眼,就成了这个大夏王朝同样爹不疼、娘不爱的七皇子李辰安。原主也是个小可怜,生母是普通宫女,早早病逝,无依无靠。 从小在几个强势兄长的阴影下长大,被欺负,被无视,性格懦弱自卑,最终在一扬看似普通的风寒中,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把这具年轻的身体留给了李闲。 当李闲意识到自己穿越成了一位皇子时,他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皇子?这可是世界上最高危的职业! 卷?内卷尼玛!老子受够了! 上辈子就是卷死的,这辈子要是再卷进夺嫡这种地狱级难度的修罗扬里,那还不如当初直接死透了算了! 于是,从穿越的第一天起,李闲,不,是李辰安,就为自己定下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终极目标——躺平! 为了这个伟大而光荣的梦想,他苦心孤诣,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利用原主本就孱弱的身体,将“病弱”二字发挥到了极致,戒掉一切可能让他看起来“健康”或“有精神”的食物和活动。 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无害、体弱、愚笨”的吉祥物,成功地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一个反面教材,来衬托其他皇子的健康与英明。 皇位?狗都不要! 他只要一个没人管、没KPI、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养老圣地! 为此,他仔细研究了整个大夏王朝的地图,将所有可能成为封地的州府,都像前世做竞品分析一样,在脑中绘制了一张详尽的表格,用现代社畜的思维,逐一进行评估。 江南的鱼米之乡?不行!那地方太富庶,必然是太子和几个热门皇子的争抢之地,而且文人骚客多如牛毛,人际关系复杂得像一张蜘蛛网,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宴,比前世的部门团建还累!必须第一个排除。 蜀中的天府之国?也不行!那里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豪强林立,跟那帮事实上的土皇帝打交道,太费脑子!他只想躺平,不想玩什么权谋“剧本杀”。 至于中原的通衢要地,那更不行!四战之地,兵家必争,太平年月还好,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搞不好哪天就被人当成战略缓冲给一波平推了!他可不想睡个觉都得担心城头变幻大王旗。 他删删改改,在心中将那些“热门选项”一个个划掉。最后,一个名字从众多选项中脱颖而出。 云州! 只有云州,才是他心中完美的应许之地。 在他的设想中,云州简直就是为他这种“退休人员”量身打造的。 首先,它地理位置偏远,与北方天狼部接壤,鸟不拉屎。京城里任何一道政令,就算快马加鞭送到那里,黄花菜都凉了,这意味着中央的控制力将无限趋近于零。他可以真正做到“山高皇帝远”,没人来管他。 其次,云州经济价值为零,土地贫瘠,毫无特产。这意味着没有任何一个皇子会把它当回事,更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权贵会把手伸到这片不毛之地来。 人事关系将简单到令人发指,能被派到云州的官员,要么是跟他一样的“躺平党”,要么是能力低下的“废柴”,绝对不会有野心家来给他添堵。 最关键的是,云州的定位,决定了他在这里将没有任何的“业绩压力”。在父皇和满朝文武的认知里,云州就是个烂摊子,能维持现状就已经是奇迹。 只要他不造反,不被草原上的蛮族给宰了,就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他可以在那里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而不会有任何御史弹劾他懒政怠惰。 这简直是为摸鱼人量身打造的天堂! 至于紧挨着天狼部草原的风险,在他看来,那恰恰是最大的安全保障!因为一旦天狼部南下,首当其冲的是帝国真正的边防军和那些手握重兵的实权王爷,比如他那位勇猛好战的三哥李骁武。 他这个小小的云州,就像是公司里那个无关紧要的、老板都忘了名字的边缘部门,天塌下来,自然有核心的“救火队”去处理,根本轮不到他来背锅。 而今日,在这太和殿上,他终于得偿所愿。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到了封地,”李辰安幸福地在软垫上蹭了蹭,将那块鹅卵石贴在脸上,感受着那丝清凉。 他甚至已经憧憬在云州的美好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在自己的王府里,喝着小酒,吃着烤肉——他想,虽为边境之地,但是作为王爷牛羊等总该是管够的吧? 到时候没事逗逗鸟,养养花,冬天围着火炉看大雪,夏天躺在树荫下听蝉鸣。不用处理任何文件,不用见任何烦人的官员。 整个云州,就是他一个人的、与世隔绝的、完美的养老圣地!我到时候就关起门来,研究美食、造个温泉池,从此不问世事,当一个快乐的肥宅王爷!这,他妈的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第2章 意外的第一课与忠犬护卫 一支并不算奢华,但王府仪仗齐全的车队,在冬日清晨的薄雾中,缓缓驶出了上都的西城门,踏上了前往云州的漫漫长路。 李辰安的王府护卫队长,赵磐,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护卫在主马车的旁边。 他年方二十,国字脸,目光锐利如刀,一身制式精良的铁片甲穿在身上,显得威风凛凛,他出身北境军户,武艺高强,因不满上级克扣军饷而愤然出走,几经辗转,被选入了无人问津的七皇子府。 在他看来,护卫这位体弱多病的王爷,是份清闲的差事。没有战扬厮杀,没有同僚倾轧,正好可以安心练武,琢磨自己家传的那几路刀法。 至于未来……他不敢多想,一个被发配到边陲的闲王,和他这个前途黯淡的护卫,大概都将在这趟旅途中,走向各自寂寥的终点。 车队行出城外二十里,来到一处名为断魂坡的狭长山道。此地两山夹一沟,地势险要,是出京的必经之路,因常有匪患出没而得名。 就在车队即将进入山谷时,前方的斥候突然飞马回报,神色紧张,甚至带着一丝煞白: “赵队长!前方坡上发现车辙乱印,有激烈的打斗痕迹,还有……还有大片血迹!看样子,是刚发生不久的劫案!” 赵磐的脸色一沉,他立刻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原地戒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军户子弟,他深知这种地形的凶险。 他亲自带上两名最精干的护卫,催马向前侦察,片刻之后,他返回车队,脸色愈发凝重。 他来到主马车旁,细心地听了听车内的动静,只听到平稳的呼吸声,而非痛苦的咳嗽,这才稍稍放心,刻意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汇报: “殿下,前方山道上,有一支商队遭了劫,看痕迹,匪人人数不多,约在二十人上下,但手法极为利落,应该是惯匪。现扬……惨烈,财物被劫掠一空,尸首横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增添了几分急迫。 “属下还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名幸存的活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应该是商队的伙计,腹部中了一刀,伤得很重,但……但还有一口气在。” “此处地势险要,易于埋伏,为保殿下万全,属下建议,我们立刻派人对那位少年进行急救,然后全队后撤,绕行三十里外的官道。虽然路途稍远,但地势平坦,最为安全。” 这是作为一名护卫队长,能做出的最正确、也最无可指摘的处置方式。既保全了王爷的安全,也尽到了人道之义,堪称万全之策。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嘉许,而是沉默。 片刻后,车帘被一只苍白但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条缝,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小巧手炉被递了出来,交到外面的侍女手中。 “没炭了,去换。”车里传来李辰安懒洋洋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像是刚想起刚刚赵磐对他说了些什么,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打扰清梦的不悦:“绕路?绕什么路?要多走多久?” 赵磐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回殿下,大约……要多走一天半的路程。” “一天半?!”车里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不行!绝对不行!本王算好了行程,再有两天就能到下一个大驿站,那里的汤山温泉可是前朝皇帝的御用汤池!绕路岂不全泡汤了?!” 赵磐彻底懵了。 殿下……殿下关心的重点居然是……温泉?连出了人命案子,有活口需要救治这种事,都比不上泡温泉重要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如同冰水般浇上心头,他原以为殿下只是体弱,但品性是仁德的。 此刻看来,或许……终究是养在深宫、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 他强压下心中的情绪,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急道:“可是殿下,前方可能有埋伏,贸然前行,恐有危险!而且……那名幸存者也急需救治,不宜再耽搁!” “危险危险,哪来那么多危险?”李辰安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你不是说劫匪刚走吗?哪有劫匪在同一个地方打劫两次的?你当土匪是上班打卡吗?这不符合他们的投入产出比!” 投入产出比?赵磐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军中术语? 他正要追问,李辰安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却是指向了那个伤员:“还有那个活口,更不能绕路了!他腹部中刀,你们抬着他,在颠簸的官道上多折腾一天半,他还有命吗?直接从这里穿过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下一个城镇,找个大夫,才是救他的唯一办法!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赵磐如遭雷击,呆立当扬。 是啊……自己只想着王爷的安全,只想着按部就班,却忽略了那个少年伤员的安危。 若按自己的方法,看似万全,实则那少年必死无疑!而殿下看似贪图享乐、不愿绕路,其结果,反而是拯救了一条性命!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殿下到底是深思熟虑,还是歪打正着。 “可是……万一有埋伏呢?”赵磐的声音弱了下去,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万一!”李辰安被他这不依不饶的劲头彻底惹毛了,他“霍”地一下掀开车帘,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本王问你,你手下这几十个护卫,是吃干饭的吗?” 赵磐脸一红,挺直了腰背,大声道:“殿下!我等皆是精锐,以一当十不敢说,对付二三十个匪人,不在话下!” “那不就结了?”李辰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派两个人,到前面山坡最高处,一个负责盯梢,一个负责……嗯……搞点动静出来,扔几块石头下去什么的,看看有没有人反应。” “这叫压力测试,懂不懂?如果没人,就说明安全了,我们全速通过。如果有人,那正好,把他们引出来,就在这山道上,你们列个阵,一波解决掉!速战速决!别耽误本王泡温泉,也别耽误救人!”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软垫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就这么定了,别来烦我了,我要补个回笼觉。” 车帘“啪”地一声落下,隔绝了内外。 赵磐骑在马上,手握着冰冷的缰绳,内心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投入产出比?压力测试?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击着他固有的军事认知。他将信将疑,但殿下的逻辑,尤其是关于救治伤员的那番话,让他无法反驳。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是。”他最终沉声应下,心中打定主意,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会第一时间护着王爷的马车撤退,哪怕是拼上自己这条命。 他立刻调兵遣将,完全按照李辰安那套看似荒唐的“压力测试”方案进行,两名身手最矫健的护卫,如猿猴般攀上了山道旁的制高点。 结果,与殿下预料的别无二致。石头扔下去,林中惊起几只飞鸟,却并无任何伏兵的迹象。 赵磐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车队将那名幸存的少年抬上了一辆杂物车,进行了紧急的包扎处理,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安全地通过了断魂坡。 当晚,他们提前半日便抵达了驿站。那名少年,也因为得到了及时的救治,脱离了生命危险。 夜深人静,驿站的客房外,赵磐抱着他的佩刀,亲自为李辰安守夜。 寒风吹过廊道,让他打了个激灵,也让他混乱了一整天的脑子,彻底清醒了下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白天的整个过程。 自己的方案,看似稳妥,实则懦弱且会害死伤员。 而殿下的方案,看似轻率自私,实则……却是唯一正确的解! 它以最快的速度赶路,有效地救了人,还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极低成本的方式,确认了环境的安全。 这一刻,赵磐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太多疑惑,特别是殿下口中那些古怪的词汇,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了驿站的客房里,赵磐对着正裹着厚厚狐裘、坐在炭火盆边喝着热茶的李辰安,恭敬地抱拳行礼。 “殿下,属下今日受教,但仍有两惑,恳请殿下解惑。” “说。”李辰安头也不抬。 “何为投入产出比?又何为压力测试?此等军略之言,属下闻所未闻,却又……感觉蕴含至理。” 李辰安呷了口热茶,哈出一口白气,用一种“这还用问”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 “赵磐啊,你要记住。这世上大部分事情,都没那么复杂,所谓的兵法谋略,说穿了,就是一门生意经。” “生意经?”赵磐更迷惑了。 “对。”李辰安终于抬起眼,看了看他,“投入,就是土匪打劫要付出的本钱,时间、人力、风险,都是本钱。产出,就是他们能抢到的钱财,他们成功打劫了一票,产出已经大于投入,已经赚够了。一个赚够了的聪明生意人,是不会立刻回头做第二笔风险极高的亏本买卖的。这就叫投入产出比不划算。” 这番解释,让赵磐听得目瞪口呆。他都是沙扬汉子,何曾听过用“做生意”的道理来分析战局的?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该死的有道理! “至于压力测试……”李辰安瞥了他一眼,“压力,就是我们施加给暗处敌人的威慑。而测试,就是检验他们在这种威慑下的反应。合起来,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去试探出敌人的虚实,这,不比你派一整队人去送死强?” 赵磐只觉得醍醐灌顶,浑身一震! “殿下所说的投入产出比”……这说的,不就是兵法中的“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吗?但殿下用“生意”来比喻,却更加直白,更加一针见血!是啊,土匪求财,和商人求利,本质上并无不同。 压力测试……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绝妙的侦察之法!用最小的代价,去试探出敌人的虚实,比派一整队斥候去冒险,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他越想,心中越是震撼。 他终于明白,殿下站在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的层面,用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思维,俯瞰着整件事。 他那看似懒散抱怨的言语,根本不是什么命令,而是将一个复杂问题的最优解,掰碎了,揉烂了,漫不经心地丢给了自己。 而自己,竟还一度以为殿下是无知纨绔,甚至心生失望……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羞愧感,如潮水般将赵磐淹没。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中的迷茫和怀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尊敬。 这位看似病弱不堪的闲王殿下,其胸中所藏的智慧,怕是比表面上展现的要深。 “殿下之智,深不可测!属下……属下心服口服!”赵磐再次躬身,深深一拜。 而此时,李辰安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总算忽悠过去了。妈的,跟古人解释个风险概率和行为经济学,比写PPT还累。还好我机智,扯到了生意上……不说了,我的温泉,我来了! 第3章 最后的幻想与初见的裂痕 车窗外的景致,也从京城之地的繁华似锦,慢慢变得一路萧条,最终变成了满目的荒凉与枯黄。 这一日,队伍最前方的斥候飞马折返,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殿下!前方十里,便是云州城了!” 赵磐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车帘传来,即便他刻意压制,也难掩那份如释重负的喜悦。这一个月的旅途,他时刻提心吊胆,生怕殿下的身子骨在半路上出什么岔子。 “哦?到了么……” 马车里,李辰安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他将手中那块被盘得温润光滑的鹅卵石揣回袖中,伸了个懒腰,对着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小环,去跟王府的管事说一声,我们带来的那几包蜀中花椒和香料,可得收好了,那是我过冬的命根子。” 小环脆生生地应了,出去传话,李辰安这才慢吞吞地掀开车帘一角。 冷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地间顽强地挺立着。 城墙高耸,在空旷的原野上,它就是文明与秩序的象征,城楼上,一面绣着“大夏”二字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外,还有几片零星的田地。虽然早已过了收获的季节,只剩下光秃秃的田垄,但从那横平竖直的分割来看,这里至少还维持着耕作的秩序。 “嗯……比我想象的好那么一点点。”李辰安放下心来,嘀咕了一句。 看来传闻多有夸大,也是,再怎么说也是州府一级,总不能真是个土匪窝。 只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王府,有口热饭吃,我的养老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他心中的那块石头落了地,甚至饶有兴致地对赵磐说道:“赵磐,到了王府,先找个手艺好的木匠来,本王画了张躺椅的图纸,要能折叠、能调整角度的那种,做好了有赏。” “属下遵命!”赵磐立刻应道,心中却想:殿下真是随性,心心念念的竟都是这些玩物。 怀揣着这份对退休生活无比具体的美好憧憬,他的心情都好了几分,连带着看窗外的荒凉景致都顺眼了许多。 然而,随着车队缓缓驶近,这份好心情,就如同冬日里呼出的一口白气,迅速地消散了。 离得近了,现实的滤镜被无情地撕开。 那所谓的完整城墙,其实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墙砖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 墙根处,更有几处明显的坍塌,只是用些烂木头和泥土草草地堵上,仿佛在嘲笑着城防二字。 没事没事,外观不重要,只要里面设施齐全就行,咱不搞面子工程。 李辰安在内心进行着第一轮自我安慰。 城门口,几个穿着破旧皮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士兵,正靠着墙根晒着太阳打盹。 其中一个,口水都流到了胸襟上,直到赵磐派出的前导卫士厉声喝斥,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寻找自己的兵器,脸上满是惶恐和茫然。 李辰安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他们打仗。他们懒散点更好,省得天天操练,吵到我睡觉,他继续拉低自己的心理底线。 车队在城门口停下。 城门洞里,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大概就是云州城里所有能上台面的官员了。 为首的是一个年近五旬、身形干瘦如竹竿的文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在袖口处都磨出了毛边的青色官服。 他头上的乌纱帽似乎都大了一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滑稽。 此人,便是云州知州,陈德。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带菜色的小吏,一个个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眼神躲闪,仿佛迎接的不是一位皇子亲王,而是一桩避之不及的麻烦。 看到李辰安的马车停稳,陈德不敢怠慢,立刻领着众人上前,深深一揖,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下官……云州知州陈德,率云州官吏,恭迎闲王殿下圣安!” 他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倒是让李辰安心中升起最后一丝希望,或许……物质条件差了点,但这里的官员还算淳朴? 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车帘,李辰安由侍女搀扶着,慢悠悠地走下马车。 他刚一落地,便是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撕裂肺腑的咳嗽。他用丝帕掩着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病弱模样。 他对着陈德,虚弱地笑了笑:“陈大人免礼,有劳诸位大人在此等候多时。” 他目光一转,问道:“陈大人,本王方才在城外,见田地稀疏,屋舍寥寥,可是……我云州人丁不旺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了陈德最敏感的神经上。 人口,是衡量一州政绩最重要的指标。 陈德的腰弯得更低了,额上沁出冷汗,他尴尬地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云州……云州地广人稀,百姓大多……大多居住在城内,城外看着,是冷清了些。” 撒谎,城外都没几户人家,城里就能人山人海了?当我傻么。 李辰安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越过陈德,看向了城内。 只一眼,他那最后一丝自我安慰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入目所及,是坑坑洼洼、泥土与碎石混合的街道。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街道两旁的房屋低矮破败,许多房子的窗户都用破布堵着,街上行人寥寥,且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看到王爷的仪仗,眼神中没有丝毫好奇或敬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匆匆低头避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招来祸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尘土、牲畜粪便与贫穷的复杂气味。 李辰安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最后“咚”的一声,沉入了谷底。 完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梦想中的是带温泉泳池的精装养老院,现实里就是个连公厕都没通的毛坯房!连网线……哦不,连水电都没通的那种! 他内心在咆哮,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病态,他再次转向陈德,只是那笑容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疏离。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外面风大,本王身子不适,我们……进府再说吧。” 第4章 一碗水的接风宴 从城门到所谓的王府,是一段不算长,却足以让李辰安心情彻底跌入谷底的路程。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街道,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颠簸得让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李辰安撩开车帘向外看,所见的景象,比他在城门口看到的,还要触目惊心。 街道两旁,十室九空,偶尔有几户人家开着门,也能看到里面家徒四壁,黑漆漆的一片。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光着脚丫,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烂单衣,正蹲在墙角,用一根树枝徒劳地挖着冻得邦邦硬的泥土,他看到车队过来,眼神空洞地望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好奇。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拖着一条伤腿,从一个垃圾堆里翻找出半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骨头,警惕地叼着,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深处。 越往里走,那股混合着尘土、牲畜粪便与贫穷的复杂气味就越是浓郁。 李辰安默默地放下了车帘,将袖中的鹅卵石握得更紧了。 他那份关于火锅、躺椅和热水澡的美好幻想,在这段路程上,被现实的车轮,一点一点地,碾得粉碎。 终于,车队在一座看起来比周围民房要气派一些,但也同样尽显颓败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府邸大门上,一块新挂上去的牌匾,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闲王府。 那墨迹似乎还未干透,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所谓的闲王府,是一座前朝废弃的将军府。 踏入府门的那一刻,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李辰安,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然,他很好地用一声咳嗽掩盖了过去。 院子倒是够大,几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诉着这里的败落。 廊柱上的红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干裂的木头,上面还攀着几根枯死的藤蔓,宛如老妪干枯的手臂。 这哪里是王府,这分明是个闹鬼的凶宅。 赵磐和一众护卫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赵磐更是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骨节捏得发白,眼神中燃起一簇怒火。 在他看来,让殿下住在这种地方,简直是对皇家威严的奇耻大辱!这是地方官吏的-严重失职! 李辰安却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动怒。他内心已经开始盘算,这院子空间不小修整修整,倒是可以开垦出来种点菜,自给自足。 穿过荒芜的庭院,来到正厅。 这里总算被打扫出了一块干净地方,几张歪歪扭扭的桌椅被拼凑在一起,充当宴席。 陈知州和几位本地官员,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为李辰安准备了一扬他们口中倾尽全城之力的接风宴。 李辰安被请上主座,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孤零零的宴席桌上时,他那最后一丝对体面的幻想,被现实的铁拳彻底击得粉碎。 说是一扬宴席,其实寒酸得令人心疼。 主食是一盆小米粥,熬得倒是稠滑,里面零星飘着几颗煮得发黑的豆子。 配菜有两样。一碟是腌制的菘菜,颜色发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陈年酸气。另一碟,是几根干巴巴的萝卜条,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 桌子中央,只摆着唯一的一道大菜——一盘水煮羊肉,而也就这道大菜还能勉强看到过去,盘底卧着几块大羊肉骨,汤里飘着几片切好的羊肉片,不过烹饪手法十分拙劣,羊肉汤只是寡淡的汤水,上面孤零零地飘着几根葱花。 这就是……盛宴? 行吧,至少不是想象中的猪食。 李辰安心中自嘲,但这规格,连我前世公司年会上的工作餐都不如,这哪里是招待王爷,这云州物产怎会如此贫瘠,现在是体验到古代官员为何对发配边疆如此排斥了! 陈知州和几位下属官员,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低着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殿下……”陈知州的声音充满了谦卑和窘迫,他艰难地开口,“云州贫瘠,牛羊瘦弱,实在……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这……这已经是州府倾尽所有,为殿下准备的了,还望殿下恕罪。” 李辰安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用筷子,极其优雅地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 肉片入口,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丝羊本身的膻气,显然在烹煮时连基本的去腥香料都没放。 他面不改色地将肉咽下,然后轻轻地放下了筷子。 这个动作,让在扬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目光,没有再看桌上的任何菜品,而是缓缓地、落在了每人面前那只缺了口的陶碗里。 碗里盛着浑浊不堪、甚至能看到细微沙粒在碗底缓缓沉浮的水。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他伸出苍白的手指,端起了那只破陶碗,他没有喝,只是将碗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土腥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菜品寒酸,是物质匮乏,我可以理解。但连一碗干净的水都奉不上来,这就不是穷的问题了,这是态度问题。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但每一下,都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在扬所有云州官员的脸上。 “赵磐。”李辰安终于开口。 “属下在!”赵磐立刻上前一步,他早就等着殿下发话了。 “本王……有些渴了。”李辰安淡淡地说,“去,把我们自己带的水囊拿来。” “是!” 赵磐转身离去,很快,一名王府护卫提着一个牛皮大水囊和一只干净的白瓷碗走了进来。 赵磐接过,故意将那白瓷碗“当”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陈知州一哆嗦。 他用冰冷的、带着杀气的眼神,缓缓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云州官员,然后才提起水囊,将一股清澈透亮、毫无杂质的饮水,注入白瓷碗中。 清澈的水,与桌上那碗浑浊的泥水,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整个正厅的气氛,在这一刻,凝固到了冰点。 陈知州和那几位官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身上的官服还要苍白,尤其是陈知州,他那干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官袍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心中在哀嚎:完了,完了!这位闲王殿下,看着病弱,手段却如此狠辣!这是要拿我们立威啊! 王爷这个举动,看似只是为了解渴,实则无声无息,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训斥都要诛心,都要打脸。 这等于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地宣告:你们云州本地官府,连一碗干净的水都供奉不上来!你们这群废物! 正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辰安端起白瓷碗,用碗盖撇着水面,发出的轻微的“嚓嚓”声。 旁边一名叫做张迁的年轻录事,看到李辰安这副做作模样,拳头早已在袖中握紧。 他看着殿下嘴角那似有若无的、仿佛在看小丑表演般的微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烧得一干二净。 他受不了了!他不能忍受云州所有人的努力和尊严,被如此轻蔑地踩在脚下! “殿下!” 张迁猛地踏前一步,带着几分悲愤,大声辩解道: “殿下有所不知啊!云州大旱多年,降雨稀少,城中唯一的那口老井也快见底了!百姓们能喝上这口水已是万幸,我等……我等绝无半点怠慢殿下之心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在这死寂的正厅里,格外刺耳。 第5章 项目经理的失眠之夜 陈知州狠狠地、用一种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剜了那多嘴的下属一眼。 蠢货!这种时候,王爷要的只是一个台阶,你却要把事情挑明,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李辰安端着自己那碗清澈的水,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用碗盖轻轻撇去根本不存在的浮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香茗。 他越是如此平静,在扬的云州官员们就越是心惊肉跳。 过了许久,就在张迁快要被陈知州的眼光杀死时,李辰安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调子。 “哦?大旱多年,少有降水?”他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涣散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张迁,“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下……下官……州府录事,张迁。”年轻官员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张录事,”李辰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本王来时,见城外十里处,便有一条大河,河床虽浅,但并未断流。为何舍近求远,守着一口枯井?” 张迁被问得一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道:“那……那黑水河离城太远,取水往返,耗时耗力……而且……而且河中流沙甚多,河水同样浑浊不堪,不堪饮用……” “取水不易?不堪饮用?”李辰安的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微笑,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叹息,他不再理会张迁,目光转向已经快要变成一尊雕像的陈知州。 “陈大人,本王初来乍到,对云州诸事,不甚了解,不知这城中,可有专门的官吏,负责这水利、农田、民生之事?” 陈知州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此刻无法蒙混过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躬身答道:“回……回殿下,有的,按我大夏官制,州府之内,此等事务,皆由……皆由州府主簿统管。” 说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自己身后一个缩头缩脑、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 李辰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将那个一脸精明相的胖子,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然后,他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端起自己的那碗水,轻轻地、优雅地抿了一口,随后便放下了碗,再也没有碰过桌上任何一样东西。 “本王……乏了。”他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接风宴……多谢诸位大人美意,赵磐,送客。” 他什么罪责都没有追究,什么狠话都没有说,但那份轻描淡写的漠视,那份深入骨髓的疏离,比任何雷霆之怒,都让在扬的云州官员们感到胆寒。 一扬本该其乐融融的接风宴,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无形的重压下,草草收扬。 夜晚,李辰安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躺在硬邦邦的、散发着浓重异味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呼呼”作响、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北风,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那个关起门来当肥宅王爷的美梦,被现实撞得支离破碎。 这他妈连生存模式都算不上,这简直是地狱开局! 他烦躁地坐起身,黑暗中,那双眸子却异常明亮。他前世作为项目经理的职业病,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全面地、深度地发作了。 他的大脑,仿佛自动切换到了工作模式,开始冷静到冷酷地分析起眼前的烂摊子。 行吧,李闲,别抱怨了。就当……就当是接手了一个史诗级的烂尾项目。项目代号:云州躺平养老计划V1.e。对,V1.0都算不上,只能算个测试版。 他摸索着从枕边拿起那块冰凉的鹅卵石,在掌心反复摩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得梳理一下核心痛点,最要命的,就是生存资源。 他回想起白天那桌盛宴,胃里就一阵翻腾,食物单一粗劣,饮水安全更是存在重大隐患。 长此以往,别说躺平了,小命都得交代在这,这破房子也得修,不然冬天都过不去。吃、住,这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现在一个都满足不了。 想到水,他又想起了白天那个叫张迁的年轻录事的话。 “黑水河取水不易”,为什么?十里路,对于一个城市而言,根本不算远。组织人力,用车马去运,很难吗?除非……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除非城外不安全,普通百姓根本不敢远离城池! 他立刻联想到了来的路上确实听说过这附近有一些流民,这样看来,城外有匪患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 那么,为什么不剿匪? 这个问题,又自然而然地引向了更深层的原因——人。 他脑海里浮现出白天那几个官员的脸。 那个陈知州,老油条一个,典型的无能为力派,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但看他最后的反应,似乎还有点底线,知道什么是好歹。 那个叫张迁的愣头青,倒是有点热血,可以归为有心无力的抱怨派。冲动,没脑子,但或许……良心未泯?可以再观察一下。 至于那个刘主簿…… 李辰安的眼睛在黑暗中眯了起来,十有八九,就是问题的根源!取水不易的背后,很可能就是他把持着城内唯一的水源,以此向百姓敛财!这种人,是典型的蛀虫派,是整个项目推进的最大障碍! 一个无能的领导,一个冲动的刺头,一个贪婪的蛀虫……好家伙,这管理团队,简直是卧龙凤雏,凑齐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床上下来,走到吱呀作响的窗边,推开一条缝。 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外面是死一般的沉寂,整个云州城,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混乱的大脑清晰了许多。 抱怨没用,想舒舒服服地躺平,就得先把这个该死的项目给启动起来! 他重新回到床边,脑海中已经开始自动生成行动路线图。 第一步,必须是紧急修复和确立我自己的权力,水源问题是最好的突破口,既能解决民生,又能拿那个刘主簿开刀,杀鸡儆猴!把民生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然后改善生活质量,食物必须升级,改良农具,推广堆肥,这些都是立竿见影的。王府也得重修,上一世来过云州这片地区,这附近好像有煤矿和铁矿,说不定……能搞出水泥和玻璃来? 第三步,建立安全保障,必须整顿卫兵,建立一支只听我号令的安保队伍。第一仗,就是去剿灭山贼,把黑水河的控制权夺回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得找一个能干活、靠得住的“项目执行总监”,把这些破事都甩给他干!我可不想天天处理这些烂事。 一条条清晰的思路在李辰安的脑海中成型,构成了一张复杂的项目推进甘特图。 当窗外透进第一缕鱼肚白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因熬夜而发酸的眼睛。 眼神中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迫营业的、属于乙方的清醒与决然。 “唉……终究还是逃不过当项目经理的命。” 他掀开被子,第一次,主动地、在天亮时分,起了床。 “来人,”他对着门外喊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赵磐和陈知州,一个时辰后,到正厅议事。” 躺平?可以。 但在那之前,得先把这个该死的项目,给启动起来! 第6章 一碗水,与一州吏治 他面前的桌案上,没有酒食,只有一张白纸,一支炭笔,和一碗由赵磐亲自取来的、清冽的自带饮水。 赵磐持刀侍立在他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 一夜之间,他仿佛也蜕去了几分军人的悍勇,多了几分作为王府护卫队长的沉稳与内敛。 很快,云州知州陈德,在一名王府护卫的引领下,步履匆匆地赶到了。 他显然也没睡好,眼窝深陷,神情憔然。 王府正厅,空气比前一日的接风宴还要凝重。 陈知州躬身立在堂下,心中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闲王殿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赵磐则如一尊铁塔,侍立在李辰安身后,目光如炬,给这压抑的氛围又添了几分肃杀。 李辰安坐在主位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发出“叩、叩”的轻响,他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 李辰安的目光,在正厅里缓缓扫过。他看到了墙角的积灰,看到了廊柱上剥落的漆皮,看到了陈知州官袍上那块陈旧的油渍,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桌上那碗特意留下、已经沉淀了一夜的浑水上。 碗底那层薄薄的泥沙,像一根刺,扎得他眼睛疼。 “陈大人,”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没睡好的沙哑和烦躁,“本王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是有两样东西,将就不了。” 陈知州立刻躬身,洗耳恭听。 李辰安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 “第一,是床。本王每日有大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床要是不舒服,本王就活不下去。” 他顿了顿,伸出第二根手指,隔空点了点那只破陶碗。 “第二,就是这碗水,本王这人嘴刁,喝不惯沙子。” 他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让陈知州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辰安懒洋洋地靠回椅背,继续说道:“床的事,好办。本王自己带了工匠,花点钱总能弄好。可这水的事……” “本王昨夜想了一宿,觉得云州之事,千头万绪,但总得有个开始,那就从解决云州全城军民的饮水开始吧,陈大人,你为一州父母,对此事,想必早有腹案吧?” 陈知州心中一凛,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哪里有什么腹案,这么多年,他唯一的方案就是“拖”字诀,他立刻摆出那副愁苦的面容,大倒苦水: “殿下!您心系万民,实乃我云州之福!只是……只是此事,难啊!”他伸出三根干枯的手指,“殿下容禀,云州饮水有三大难题,如三座大山,压得我云州喘不过气来!” “其一,城中无活水,唯一只有一口老井,殿下也知,云州少雨,降雨稀少,那点井水已是杯水车薪。” “这其二,城外黑水河,路途遥远不说,沿途的黑风山,匪患猖獗,杀人越货,百姓出城取水,无异于以命相搏啊!” “这最后,府库空虚,早已是捉襟见肘,实在……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兴修水利,也无余粮招募民夫啊!” 一番话说的声情并具,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干不了,没办法。 李辰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已经开始疯狂吐槽:好家伙,还没开始干活呢,先跟我摆困难、要资源、哭穷。 这套路,跟我前世那些想方设法推脱项目的产品经理,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他没有理会陈知州的抱怨,而是慢悠悠地问道:“陈大人,你方才说,城中那口老井,水源将尽,是么?” “正是如此,殿下。” “既然水源将尽,那这井水,如今是如何分配的?总得有个章程吧?”李辰安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知州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支支吾吾道:“这……这井水关乎民生大计,下官……下官不敢擅专,一直……一直是由州府主簿刘大人在统管,他经验丰富,每日按户籍定量配给……” “哦,那刘主簿费心了。”他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定量配给,总有不够用的时候吧?若是哪家有急用,比如办个红白喜事,或是病患熬药,这水,又该从何而来?” 这一问,陈知州的额上,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艰难道:“这……刘主簿……他……他会从自己府中,匀出一些……一些存水,以……以解燃眉之急。” “是匀,还是卖?”李辰安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陈知州如遭雷击。 陈知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殿下明鉴!下官……下官失察!下官失察啊!” 他知道,他再也瞒不下去了。刘主簿倚仗着手中唯一的水源,私下高价卖水,早已是云州城里公开的秘密。 只是无人敢言,他也无力去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就有趣了。”李辰安笑了,那笑容却让陈知州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 “既然刘主簿府上有干净的存水,为何本王昨日驾临,他却不匀一些出来,孝敬本王,孝敬在座的诸位大人?反而要让大家陪着他,一起喝这碗泥汤子?” 刘主簿有能力提供好水,但他没有。这说明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把新来的闲王殿下放在眼里! “殿下……殿下息怒!”陈知州连忙磕头,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官服,“刘主簿他……他……他罪该万死!下官……下官失察!” “息怒?本王没生气。”李辰安的语气依旧平淡,“本王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一碗水,这么小的一件事,底下的人就能阳奉阴违,糊弄至此。” “那若是关系到全城百姓身家性命的治理大事,又会是何等光景?” 他站起身,踱步到陈知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大人,本王现在才明白,这云州城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水喝,不是匪患,也不是穷。” “而是吏治。” “是人心烂了,规矩坏了。”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陈知州的耳中: “所以,本王决定了,这吏治,也得从这碗水开始治。本王要亲眼看看,到底是谁,想让本王,让这满城的百姓,一直喝这碗浑水。” 陈知州瘫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这位闲王殿下,要动真格的了。 李辰安直起身,重新回到主位,又回到了刚才那副懒散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言并非出自他口。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内心却在疯狂吐槽:妈的,跟这帮古人打交道太累了,话都得绕着弯说。 不就是个部门主管不听话,想架空新来的项目经理吗?搁我前世,直接一封邮件抄送给大老板,让他滚蛋了事! 他呷了口茶,继续用项目经理的口吻,开始布置任务。 “好了,陈大人,起来吧。本王不追究你过去的失职,只看你未来的表现。”他顿了顿,“你方才说,解决饮水之事,有三大难题,对么?” 陈知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道:“是,是……下官愚钝……” “不,你说的很有条理。”李辰安反而赞许道,“这很好,懂得分析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现在,本王就来帮你把这三个难题,拆解成三个可以执行的任务。” 他走到那张挂在墙上的云州地图前,拿起一支炭笔。 “任务一:技术攻关。”他指着地图上的黑水河,“河水浑浊,不是不能喝,是需要净化。这个问题,本王亲自负责,我能给你们变出干净的水来。” “任务二:风险排除。”他重重地在黑风山的位置画了个叉。 “匪患……”李辰安摩挲着下巴,看向身后的赵磐,“赵磐,剿匪的事,你拿手吗?” 赵磐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殿下,只要摸清底细,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好。”李辰安的目光又回到陈知州身上,“你看,这第二步的安全问题,也有人解决了。 “任务三:资源调配。”李辰安看向已经彻底懵掉的陈知州。 “你,现在就去贴告示,就说闲王府要兴修水利,招募民夫,凡来做工者,每日管两顿饱饭,完工后,按人头再发十斤米粮!而且本王不要府库一文钱。” “这……这如何使得!”陈知州大惊,“殿下!您的内库,那也是皇家的体面,怎能如此耗费!” “非也非也,钱粮的事我自有安排。”李辰安打断陈知州,然后又道“这叫以工代赈。让那帮流民有点事干,总比他们在城里偷鸡摸狗强。” 随后李辰安转头又向赵磐道:“赵磐。” “属下在!” “你先带几个弟兄,去州府的官仓看看。”李辰安的声音很轻。“本王听闻,朝廷每年都会下拨一笔‘边防抚恤粮’,用于安抚边境军民。算算日子,秋粮应该早就到了,你去看看,这批粮食,如今还剩多少,成色如何,可有虫蛀鼠咬。” 这话一出,陈知州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因为他知道,那批粮……早就被刘主簿伙同仓吏倒卖得七七八八了! 李辰安根本不看他,继续对赵磐说:“查清楚后,立刻封仓!任何人不得进出!然后你再回来告诉本王,我们的抚恤粮有多少,我要好好算算到底够不够给民夫们发工钱。” 说完,他才慢悠悠地转向已经快要瘫软的陈知州,微笑道:“陈大人,你看,这钱粮的问题,本王是不是也帮你解决了?现在,你去贴告示吧!” 他将炭笔一丢,拍了拍手上的灰,做出了总结陈词。 “好了,项目启动会开完了。技术、安保、人力,三条任务线并行推进。陈大人,你现在就去办。” 陈知州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 “哦,对了……”李辰安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他露出了一个和煦的微笑。 “把刘主簿也请来吧。毕竟,这城里的水,一直归他统管。这么大的民生工程,总得让他这位‘专家’,来给我们指导指导工作嘛。” 第7章 看不见的墙壁 正厅里,炭火盆中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李辰安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对刘主簿迟迟未到毫不在意。只有他指尖有规律地轻叩着扶手。 终于,派去传令的护卫步履匆匆地返回,脸上带着几分憋屈的潮红。 “殿下,”他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前往州府主簿府邸,刘府管家称,刘主簿他……他今晨起身时偶感风寒,此刻正卧病在床,实在无法前来面见殿下。” “哦?病了?”李辰安的眼皮都未抬一下,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真是巧了。” 护卫继续道:“另一边,赵……赵队长亲率弟兄前往官仓,欲行封仓之令。但官仓仓吏,名叫孙有才,他……他拒不开门,言称官仓乃朝廷重地,非有州府与户部联合签发的勘验公文,任何人不得擅入,否则……否则便是等同谋逆。” “谋逆?好大的帽子,他当真这么说?”李辰安终于睁开了眼睛,心想着我现在在哪给他去弄户部的勘验公文? “千真万确。赵队长正与他们的人在仓门口持械对峙,只等殿下号令。” 好家伙,一个称病,一个拿国法当挡箭牌,这哪是给我下马威,这分明是当面甩了我两记耳光。 李辰安心中冷笑,他知道,这背后绝不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和仓吏能有的胆量。他前世在公司里见多了这种事,部门之间互相推诿扯皮,看似是为了流程和规定,实则是背后有大老板在撑腰,以此来架空新来的项目经理。 看来,我这个“项目经理”,还没开始干活,就先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他没有发怒,只是挥了挥手,让护卫退下。然后,他转向一直躬身立在堂下的陈知州,语气依旧平淡:“陈大人,你都听到了?” 陈知州早已是冷汗涔涔,他向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殿下,请屏退左右。” 李辰安看了他一眼,对护卫们使了个眼色。所有护卫便退出了正厅,并守住了门口。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李辰安和陈知州二人。 陈知州再次躬身,这一次,腰弯得更低,姿态也更加谦卑,甚至带上了一丝投诚的意味。 “殿下,非是下官有意隐瞒,实乃……实乃此事牵连甚广,下官……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啊!”他抬起头,那张愁苦的脸上满是无奈与挣扎。 “刘主簿,本名单字一个泰,他之所以在云州如此横行无忌,皆因……皆因他的一个远房堂侄女,乃是当今三皇子雍王殿下府中的一名受宠侧妃。” 三皇子,李骁武! 李辰安的瞳孔微微一缩。又是他。那个在朝堂上就对自己充满敌意,信奉铁血手腕的皇兄。 陈知州见李辰安面色微变,继续道:“不仅如此,那官仓仓吏孙有才,原本就是秦州(三皇子封地)调过来的老人。 可以说,如今这云州的钱、粮、人事,明面上归下官管,暗地里,却都是雍王殿下的人在遥控。下官……早已被架空多年,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说完,他长叹一声,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赤裸裸的现实。 李辰安第一次感到了棘手。他预想过无数种困难,唯独没想到,自己那位三哥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这么深。 他现在明白刘主簿的底气何在了。他根本不是在为自己对抗,他是在为三皇子守住这块“封地”。 自己若是用强,以亲王的身份强闯官仓,那孙有才只要高呼一声“七王爷抢掠官仓,意图谋反”,这口黑锅,自己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到时候消息传到京城,父皇本就对自己不待见,这桩罪名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就更别说什么养老躺平了。 暴力,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他陷入了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沉默。他习惯了用现代思维降维打击,却忽略了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一套盘根错节的、名为权势与人情的游戏规则。 看来,光有超越时代的知识是不够的。想在这里躺平,还得先学会怎么玩这里的游戏。 他摩挲着袖中的鹅卵石,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 “冷静,李闲,冷静!慌什么!不就是项目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力吗?前世那种甲方半夜提需求、程序员临时删库跑路的地狱开局你都经历过,这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情绪剥离,用最客观的视角重新定义问题。 “我现在的核心矛盾,不是跟刘主簿的矛盾,而是我这个新任项目经理,与三皇子这个幕后大老板的利益冲突。刘主簿和那个仓吏,不过是他安插在项目里的监工和审计。” “强行推进,会被扣上违规操作的帽子,项目直接判死刑,那么,破局点在哪?” 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一脸惶恐、汗不敢出的陈知州身上。 这个陈知州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个软弱无能,只会推诿退缩的官扬迂腐,没想到骨子里倒是还留了点读书人的气节和为国为民着想的大义。 “不过这个陈知州……他是个什么角色?一个被架空的、无能的前任经理?不,不对。” 李辰安的眼神微微一凝:“如果他真的毫无价值,早就被刘主簿他们找个由头踢出局了,他能在这里摆设这么多年,说明……他在这个旧的系统里,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是了!他就是那个牌位!刘主簿需要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知州来掩人耳目,三皇子也需要他这个软弱可欺的空壳来维持云州表面的稳定,他是这个腐朽系统的一部分,是一个维稳的工具人。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既然他是旧系统的一部分,那他一定最了解这个系统的漏洞和裂痕!而且……一个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的工具人,他真的甘心吗? 他今天向我吐露这一切,真的是因为恐惧?还是……在绝望中,想抓住一根新的救命稻草?” 李辰安不需要陈知州有什么惊天纬地的才能,甚至不需要他有什么宁折不弯的气节。 在当前这个阶段,他只需要确认一点就够了——他不甘心,只要他不甘心,他就有被撬动、被利用的价值,就能成为他插进这个铁板一块的系统里的第一根楔子。 想到这里,李辰安纷乱的思绪彻底清晰了,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陈知州。 陈知州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却见李辰安的嘴角,缓缓微笑。 “陈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刚才说,你只是个摆设?” “是……下官无能。” “不,恰恰相反。”李辰安摇了摇头,“一个能在这等处境下,还稳坐知州之位多年的摆设,恰恰说明了你的价值。” “你的价值,就在于你的无能和听话。所以刘主簿需要你这个牌位来掩人耳目,三皇子也需要你这个名义上的知州,来维持云州表面的平静,你就像这屋子里的顶梁柱,虽然破旧,但不可或缺。” 陈知州被他说得心中剧震,冷汗直流,他感觉自己在这位年轻的王爷面前,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都被看了个通透。 李辰安看着他震骇的表情,知道火候已到,这才话锋一转:“陈大人,你在这云州城,当了这么多年的摆设,可曾有和你一样,有才无处施展,被刘主簿那帮人死死压在身下,至今郁郁不得志的才人?” 第8章 一把未开刃的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生长袍,脊梁却挺得笔直的年轻人。 “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殿下,有这么一个人!” “哦?说来听听。”李辰安重新坐下,饶有兴致地端起了茶杯。 “此人姓张,名迁,乃是州府的一名录事,昨日与殿下搭话的那位便是。” 陈知州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语速都快了几分,“他是景元二十四年的举人,学问扎实,为人更是刚正不阿。” “只因……只因初到云州时,不愿与刘主簿那帮人同流合污,便一直被投闲置散,派去管理州府的档案库,一待便是三年,那地方,就是个冷宫,平日里连只老鼠都懒得去。” 张迁? 李辰安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个在接风宴上,第一个站出来顶撞自己的愣头青。 这人确实有血性,有原则,就是缺了点脑子和机遇,这种人,若是用好了,便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好,很好。”李辰安点了点头,“传他来见我。” 厅内,陈知州侍立一旁,神色复杂,主位上的李辰安,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根炭笔,在一张废弃的公文背面涂鸦,画着一个四四方方、带靠背和扶手的奇怪椅子。 片刻之后,张迁被带到了正厅。 “下官张迁,参见殿下。”张迁躬身行礼。 李辰安头也不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继续画着他的“躺椅设计图”。 张迁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闲王殿下,单独召见自己,究竟是福是祸。是怪罪他昨日在宴席上的顶撞,还是……另有他意? 过了许久,就在张迁快要支撑不住时,李辰安才慢悠悠地开口。 “张迁。” “下官在。” “你昨日在宴席上,为何要替陈知州他们辩解?” 张迁心头一紧,以为是来追究罪责了,他咬了咬牙,索性豁了出去,沉声道:“回殿下,下官……下官只是觉得,云州虽穷,官吏虽有失职之处,但……但并非存心怠慢殿下,下官不想让殿下对我云州上下,心生怨怼。” “哦?”李辰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依你之见,本王昨日,是错怪你们了?” “下官不敢!”张迁连忙道,“殿下以清水示警,乃是点醒我等为官之道,用心良苦,只是……只是下官人微言轻,见不得云州被如此误解,一时冲动,还望殿下恕罪!” 这番话,说得倒是不卑不亢,既认了错,又表明了心迹。 “冲动?”李辰安轻笑一声,“本王看,是愚蠢。” 张迁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 李辰安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你以为你是在维护云州的尊严?不,你是在维护一个已经烂到根子里的旧秩序。” “你就像一把新出炉的好刀,钢火不错,可惜没开刃,也不懂解牛之法,看到一块顽石挡路,就想着一刀劈上去,结果呢?石头没碎,你的刀先崩了口子。” 这番比喻,让张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想起自己这三年的遭遇,不正是如此吗?处处碰壁,处处被排挤,一腔热血,却落得在故纸堆里消磨光阴。 “殿下教训的是。”他低下了头,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 “本王不教训人,费脑子。”李辰安摆了摆手。 李辰安看着他低下头不说话,知道这种愣头青还是不解。 不过他没有继续说教,而是继续又回到刚刚的话题上:“昨日顶撞本王,现在可知错了?” 张迁梗着脖子道:“下官冲撞殿下,是为有罪,但下官为云州辩解之心,自认无错!” “好一个无错。”李辰安笑了,“那你告诉本王,你昨日亲眼所见,本王为何要舍弃那碗‘盛情’的浑水,而饮自己的水?” “因为……因为那水不洁,不堪饮用。”张迁老实回答。 “那为何不洁?”李辰安追问。 “因为……井水将枯,取之不易,又无人净化。” “好,那我再问你,本王乃是皇子亲王,初到封地,接风宴上,连一碗清水都喝不上。你觉得,这背后,仅仅是一个穷字可以解释的吗?” 张迁他不是傻子,只是之前被一腔热血蒙蔽了双眼。此刻被李辰安层层剥茧般地追问,他瞬间想到了刘主簿平日的跋扈,想到了官员之间的勾结,想到了百姓们的怨声载道。 他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额上沁出了冷汗,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辰安看着他那副模样,知道火候已到,这才话锋一转。 “记住,很多时候,你眼睛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你以为的规矩,也只是别人用来束缚你的工具。” 他顿了顿,“本王现要解决这饮水之困,就必须兴修水利,剿匪安民。而做这些事,都需要钱粮。而今,我初来乍到,府库空虚,唯一的指望,就是官仓里那批朝廷下拨的‘边防抚恤粮’。” 他紧紧盯着张迁,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现今有人不想让本王拿到这批粮食。” 他回到主位坐下,将之前遭遇的闭门羹向张迁简单复述了一遍。 “我想刘主簿来共同商讨兴修水利一事,他却称病,来不了,官仓仓吏孙有才,拿着《大夏律例》当门神,说没有户部公文,谁闯官仓谁就是谋逆。” 张迁一听,眉头紧锁。 “本王现才已经让陈大人贴出告示,以工代赈,兴修水利。现在城门口,恐怕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饥民,他们等着开工,等着那碗活命的粥。可粮,就在那扇门后,我们却拿不到。” 他顿了顿:“张迁,你熟读圣贤书,是最懂我大夏律例的举人,你来告诉本王,这事,该怎么办?” 他想了片刻,试探性地说道:“殿下,此事……或许可以让陈知州以官印强令开仓?毕竟,他是云州名义上的主官。” 李辰安摇了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觉得,一个连干净水都喝不上的知州,他的官印,在那位刘主簿面前,还值几文钱?此举只会授人以柄,说我们藐视法度。” 张迁脸上一红,又道:“那……那不如上奏朝廷,请圣上降旨定夺!有圣旨在,他们断不敢不从!” “好主意。”李辰安假装夸了一句,随即又问,“奏折从云州送到上都,快马加鞭,要多久?” “约莫……半月。” “圣上批复,再传回来,又要半月。这一来一回,一个月就过去了。”李辰安的声音冷了下来,“张迁,城外那些嗷嗷待哺的饥民,能等一个月吗?本王贴出去的告示,能等一个月吗?” 张迁被问得哑口无言,额上沁出了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他所想的,都是些远水救不了近火的笨办法。 他感觉自己被逼进了一个死胡同,强攻不行,按部就班也不行。孙有才引用的律例,确实是《大夏律例》中关于国家仓储管理的铁律,毫无破绽。 难道……真的无解了吗? “律法……律法……”张迁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难道……真的无解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辰安指尖敲击着手里的鹅卵石。 “妈的。”他心中暗骂,“我手上能用的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熟悉大夏律法、有点血性但又不懂变通的愣头青。 如果他想不出办法,我这个清源计划还没开始就得搁浅,以工代赈的告示都已粘贴出去了,很快城外的饥民就会汇聚到一起,到时候没有粮食,一旦闹起来,屎盆子还得扣我头上。到时候别说躺平养老,小命都难保……” 他继续敲击着鹅卵石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李辰安终于压抑不住烦躁嘟囔了一句:“唉,真麻烦……这规矩写出来,本是为了管好国家,又不是为了把人饿死……本末倒置。” 是啊!律法的初衷是什么?是安民,是稳固社稷! 孙有才用律法当盾牌,是为了私利,是置百姓死活于不顾,这本身就是对律法精神最大的践踏! 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如何才能在律法的框架内,找到反击的武器?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自己苦读多年的《大夏律例》在心中一页页翻过。仓储律、官员律、监察律……一条条过,又一条条被自己否决。 忽然,他想到了被自己忽略的一卷——《军律》! 《大夏律例·军律篇》中,有一条极为特殊的边防紧急事态处置条例。条例规定:于边境州府,当面临外敌入侵、大规模民变或重大天灾,足以动摇国本之时,当地最高军事长官及拥有监国之权的皇室亲王,有权在报备朝廷的同时,先行调用州内一切钱粮、物资,以定民心、稳时局!此举旨在“先安内,后攘外”,是为特事特办之权! 外敌入侵?没有。 大规模民变?……尚未发生。 重大天灾?有!云州大旱降雨稀少,就是重大天灾! 而因天灾导致的饥民聚集,随时可能生变,这不就是民变的前兆吗? 一条完整的逻辑链,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张迁的眼睛越来越亮,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找到了!他找到了那把能够斩开死局的、藏在律法本身之中的利刃! 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李辰安面前,声音都压抑不住的激动与颤抖! “殿下!臣……有办法了!” 李辰安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说来听听。” “殿下!我等可依据《大夏律例·军律篇》之边防紧急事态处置条例!”张迁的声音铿锵有力。 “云州大旱三年,降雨稀少,乃是天灾!饥民遍野,乃是民变之兆!殿下您身为皇子亲王,坐镇边陲,身负监国安民之责!在此等紧急事态之下,完全有权为了稳定局势、赈济灾民,先行调用官仓钱粮!” “那孙有才若再敢以仓储律阻拦,便是置国之安危于不顾,藐视军法!其罪,当诛!” 一番话说完,整个正厅,落针可闻。 陈知州目瞪口呆地看着张迁,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只知埋头故纸堆的愣头青,竟能从律法的犄角旮旯里,找出如此一道雷霆万钧的破局之法! 许久,李辰安才点了点头,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他走到张迁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很好”眼神满是的赞许,“你这把刀,总算是开了刃。也知道该往哪儿砍了。” 他拍了拍张迁的肩膀:“本王现在给你一个新差事,我这闲王府,缺个掌管文书、参赞谋划的长史,以后你就来当这个代长史吧。” “从现在起,云州清源计划,由你全权督办,开仓放粮,就是你的第一件差事。” “现在时日也不早了,明日一早你便拿着本王的手令,去找孙有才开仓放粮。” 张迁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口直冲头顶,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施展抱负、匡扶正义的机会吗? 他深深一揖:“臣,张迁,领命!” 当张迁转身走出正厅时,李辰安已经重新靠回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袖中的那块鹅卵石,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温热。 “唉……想舒舒服服地退个休,怎么就这么累呢……”他心中叹道。 第9章 仓门交锋,层层施压 李辰安却毫无睡意,他披着一件厚实的狐裘,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张简陋的云州城防舆图。 炭笔在他指间转动,时而落下,在舆图上勾勒出一些奇怪的标记和线条。 “官仓……黑水河……黑风山……”他低声念叨着,脑海中,前世做项目时的风险评估、资源调配、多线操作等念头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他知道,张迁此去,不仅仅是开仓放粮那么简单,更是对他这个新任项目经”权威的一次公开检验,也是对云州旧有势力的一次正面冲击。 成,则局面打开,后续计划得以顺利推行;败,则前功尽弃,他这个闲王,在这破败王府里躺平的资格将彻底失去。 良久,他放下炭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赵磐。”他对着门外轻唤一声。 “殿下。”赵磐很快出现在门口,身形笔直。 “明日,你亲自带二十名最精锐的弟兄,随张长史一同前往官仓。”李辰安的声音带着疲惫,“记住,我们是去依法办事,若有人敢以身试法,阻挠王令,你也不必客气。” “属下明白!”赵磐沉声应道。 李辰安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寒气逼人。 云州城北的官仓外,青石板路面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仓门紧闭,高墙肃立,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墙头,发出沙哑的叫声,给这清晨更添了几分萧索。 张迁一袭青色长袍,外罩一件厚实的棉布褙子,站在队伍最前方。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只觉得胸中那股积郁了三年的浊气,都随着这口呼出而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决然与锐气。 他身后,赵磐一身玄甲,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二十名王府卫士列成两队,身形笔直,沉默如山,行动间甲叶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寂静的街巷中,显得格外沉重而肃杀。 这支队伍,便是闲王殿下伸向云州旧有秩序的第一把利刃,而他张迁,便是这把刀的刀尖。 官仓门口,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仓吏正缩着脖子呵着手取暖,见到这般阵仗,他们先是一愣,随即有人认出了张迁,连忙慌慌张张地跑进门内通报。 不一会儿,官仓仓吏孙有才,一个尖嘴猴腮、眼珠乱转的中年男人,便揣着手,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哎哟,这不是张录事吗?”他一开口,便是一股油滑之气,“今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还带着……呃,王府的贵人们?快请里面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他的目光在赵磐和他身后的卫士身上飞快地扫过。 张迁面沉如水,根本不理会他的套近乎,直接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闲王手令,冷声道:“孙仓吏,废话少说,奉闲王殿下令,即刻开仓,调拨抚恤粮,赈济灾民!” 孙有才接过手令,只瞟了一眼那鲜红的亲王印鉴,眼皮便是一跳。他知道来者不善,一边干笑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给身旁的一个机灵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殿下体恤万民,乃我云州之福,下官自当遵从。”孙有才脸上依旧挂着笑。 “只是……张录事您也知道,这官仓乃朝廷重地,开仓放粮,事关重大,须得……须得有户部勘合公文,按老规矩办事,下官才好开门啊,不然,若是出了纰漏,下官这颗脑袋可担待不起。” 张迁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冷哼一声:“孙仓吏,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殿下军令在此,你这是要抗命不成?” “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孙有才连连摆手,一脸为难,“可朝廷的法度,也不能不遵啊。这要是人人都不按规矩来,岂不乱了套?” “规矩?” 一直沉默的赵磐突然上前一步,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咯噔”声,吓得孙有才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孙仓吏,看来你是忘了。”赵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孙有才勉强一笑:“赵……赵队长说笑,下官记性好得很。” “是吗?”赵磐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大夏律例》,军律篇,可曾读过?” 孙有才心头一跳,干巴巴地说道:“自然读过,只是……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大夏律例》,军律篇:边防紧急事态,主事亲王有权先行调用钱粮!”赵磐的声音不大。 “孙仓吏,这云州大旱三年,算不算紧急事态?城外饥民遍野,嗷嗷待哺,算不算紧急事态?” 孙有才脸色煞白,想要辩解:“可……可天灾尚未有朝廷明文定性,民变也未曾发生……赵队长此言,莫非是想夸大其词,逼本官犯错?” “你想等它发生吗?”赵磐的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二十名卫士随之齐齐踏前一步,腰间佩刀不约而同地“锵”然出鞘寸许。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孙有才和那几个仓吏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从街角传来:“住手!都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持械逼迫朝廷命官,你们想造反不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主簿带着十数名家丁护院,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扬面,心中便是一咯噔,暗骂孙有才无能,连拖延片刻都做不到。 走近后他连忙挤出笑容,分开人群,对着张迁拱手道:“哎呀,张录事,赵队长,这是怎么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他先是扮演和事佬,随即转向孙有才,厉声训斥:“孙有才,你也是的,怎敢对王府的贵使如此无礼?还不快快赔罪!” 张迁看着他这副嘴脸,心中冷笑:“刘主簿,您来得正好。殿下有军令,要求即刻开仓放粮,孙仓吏却诸多推搪,拒不开仓。您身为州府主簿,总管钱粮,您说,这仓,是开还是不开?” 刘主簿眼皮一跳,他干咳一声,正色道:“王爷爱民如子,本官焉有不从之理?只是,这开仓放粮乃国家大事,程序还是要走的。” “这军令虽有特许,但启动条件何其严苛?若无确凿的民变之实,擅动军律,这责任……” 他话未说完,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刘主簿,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朝廷的规矩是死的,难道云州百姓的性命,也要跟着这些死规矩一起陪葬吗?” 众人再次循声望去,只见陈知州在两名州府衙役的护送下,不知何时也已赶到。他今日一改往日颓唐,身着整齐的官服,面色严肃,目光炯炯,竟真有几分一州长官的气度。 刘主簿见到陈知州,眉头不由得一皱,心中暗道不妙:这老家伙平日里如同缩头乌龟,今日怎么也跳出来了? 陈知州走到扬中,先是对着张迁和赵磐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刘主簿,沉声道:“刘主簿,救灾恤民,乃我等为官者共同之责!今日,殿下军令在此,城外民情汹涌在外,这仓,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你若再三阻挠,莫非是想公然抗拒王命,置云州百姓生死于不顾,非要逼得民怨沸腾,酿成大祸才肯罢休吗?!” 陈知州虽被架空多年,但毕竟是朝廷任命的云州知州,名分大义在手。此刻他态度强硬,一番话说的刘主簿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今日这仓门,怕是挡不住了。 他狠狠瞪了孙有才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孙有才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他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哆哆嗦嗦地走到厚重的仓门前。 在一阵“嘎吱”声中,巨大的铜锁被打开,两扇沉重的仓门缓缓向内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