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
1. 第 1 章
晚上十点,街上名叫“喻言”的酒吧里,传来一声巨响。
这正是驻唱乐队演奏的间隙,酒吧里远比其他时候都要安静。
因而,虞巷摔在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她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有些人便收回了目光,将这一插曲抛诸脑后。然而,仍有一些人的眼神久久未能移开,紧盯着那张略显潮红的脸。
她的外貌很容易让人想起言情小说里对女主的描写。
雪肤、乌发、浅唇,天真脆弱,还有一丝黑眼圈带来的颓丧感。
导致虞巷摔了一跤的是一个热搜上的帖子——
“震惊:千万粉网红博主遭最帅诈骗犯狂骗百万巨资,操作逆天!”
王瑜歆艰难地问,“阿虞,你是说——那个骗了Vivi一百万的渣男Kevin,是你初恋?”
虞巷的语气充满犹豫,“应该……是吧。”
手机屏幕还未熄灭,楚元的照片和“诈骗”二字明晃晃地闪进虞巷的视线里,涌出巨大的荒谬感。
经年不见,一中少女的梦中情人摇身一变为法制咖,与她相逢在热搜。谁家初恋这么刺激。
可他肯定不会骗钱啊,还取Kevin这么土的名字!
王瑜歆看着虞巷仰头干掉了一杯红色玛格丽特,精神恍惚地走向了吧台,面露同情。
人对过往三缄其口,要么是彻底忘了,要么是念念不忘。虞巷在心底藏了这么久,偏生这人竟然是这样的人品。
王瑜歆不悦地打开楚元的照片。
据说,这位诈骗犯还是海外著名投行的精英,驰骋过华尔街呢。
照片拍摄于机场。
青年男子肩阔背平,挺立如松,一身黑灰色西装,拉着同色行李箱,手腕处微微露出灰色的衬衫袖口。
机场像一副画着众生相的背景墙,熙来攘往,人流如织。他是唯一的主角,步履从容,行于其中,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歧路,都会在他脚下成为坦途。
被骗的网红博主Vivi配文:再看这张图还是很好看啊,原谅我真的没法从照片上看出这人居然是个骗子。
评论炸开了锅——
“别再说Vivi为什么心大没仔细调查了姐妹们,我有点懂,经历可以编造,气质很难模仿,这人看着确实是一副受过良好教育、当惯天之骄子的样子。”
“细节也很到位啊!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穿西装那么好看,不光是骨架长得好,手臂和肩膀都透出了肌肉的形状,看起来就是很认真管理身材的人。”
“……”
虞巷打了几个电话没打通,只得抱着借来的电脑回卡位,落座时王瑜歆还在看照片和评论。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她的目光悄悄落在楚元被放大的脸上,再次感到恍惚,原来长大后的他是这个样子的。
成熟自信,锋芒毕露,带着隐隐的攻击性。
帅还是帅的,确实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王瑜歆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妹,别难过,谁没爱上过几个渣男呢,比起Vivi,你已经算是幸运了。”
虞巷没工夫答,她看了眼刚发出去的私信,未读。
再拨出去一个电话,还是被挂断。
那就没办法了。怀着轻微的愧疚感,虞巷发了条微博@Vivi,指责Vivi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侵害他人名誉,又往上加了一堆热门标签,试图将事态推向更高的热度。
“等等等等,姐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是诈骗犯,Vivi搞错了。我发了消息解释,但联系她的人太多,她注意不到我这个几百粉的小号,只能极端一点了。”
虞巷简单解释完,开了一个转发抽奖活动。条件是转发“鱼香rose”这条“@Vivi爱做梦”的微博,奖金高达十万元,抽十人,过了凌晨就开奖。
十万!这可是十万!王瑜歆扶着她肩膀晃,“宝贝,你冷静点。”
虞巷被晃得摇来摇去,声音虚弱,“有钱的,姐妹,我有钱的。”
虞巷自小没有母亲,父亲虞石真在数年前去世,为她留下大量不动产。
这些不动产带来的租金收入,让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十万,也只是她的零花钱而已。
王瑜歆默然片刻,忍不住问虞巷:“你说这男的不是诈骗犯,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虞巷打开了刚刚从酒吧老板那借来的电脑,屏幕上是Vivi的主页和她刚刚整理好的文档。
“你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行,“去年十月,Vivi发微博说Kevin去非洲给她定制了新的项链。而这张图是楚元的外网账号在三年前就发过的。这说明Kevin一直在偷楚元发过的图片。”
“确实如此。”王瑜歆点了点头。
“还有楚元这条动态,视频里机场的电子屏显示去年十一月九点整他刚刚登机,而Vivi在同一时间发微博说Kevin熬夜陪她联机玩游戏,说明Kevin和楚元肯定不是一个人。”
两人正专注地讨论着,突然,鼠标滚轮不经意间滑过屏幕,一个圣诞视频冷不丁跳了出来。
背景音嘈杂,但王瑜歆天生耳尖,她听到画外有个男的说,“楚神,昨天你跟Christy……”随后是意味不明的笑声。
她下意识地看了虞巷一眼,发现虞巷似乎没反应,像是没听到这些。
于是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屏幕,听虞巷讲述剩下的证据。
在心里,她却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阿虞陷在旧爱里,但这个名叫“楚元”的男人,似乎已经不是了。
讲完后,王瑜歆总结道:“所以,你的这位楚元真的是无辜的咯。”
“他不是我的……”说到这里,虞巷意识到什么,将“楚元”两个字含在嘴里,熟悉又陌生的发音却在她舌尖始终徘徊,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他们早已消失在彼此的生活圈中,对不认识他的人来说,提起“楚元”这个名字显得太过刻意,不够光明正大。
上一次能明目张胆地喊这两个字还要追溯到高中的时候,而今天她提及的频率已经超过了过去六年的总和。
随着转发的增加,评论区开始变得热闹,Vivi的粉丝众多,说话自然不好听。
王瑜歆看着被网友轰炸得一片狼藉的评论区,心疼虞巷花钱挨骂,那个男人倒是逍遥自在,“姐妹,你要不先联系一下他,让他自己处理?”
联系他?
虞巷心头叮了一下。
手指摁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
这好像,确实是一个理由。
能重新找那个人说话的理由。
她有很多线索,很多方式,能重新找到他。
……
半晌后,她艰难地说,“我没有他好友。”
“可是你有他的电话号码。”
王瑜歆指着虞巷整理出来的文档。
电话号码包括海外和海内,是虞巷各渠道搜集到的,甚至还动用了一些灰色的小手段。
“……”虞巷刷地红了脸,她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你不打我打。”王瑜歆拿起手机。“这是他自己的事,他可不能美美隐身。”
啊啊啊啊不不不不!
虞巷惊恐地扑了过去,但王瑜歆已经按下了拨号键。
昏暗的光线里,巨大的惊恐和羞怯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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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虞巷的眉目间,让她往日因困倦而有些无神的眼眸陡然鲜活生动,明媚非常。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有许多光影掠过她眼前。
机房、实验室、夏令营、冬令营……
还有白衫蓝裤,神色悠然的少年。
滴、滴、滴……
机械的滴答声里,她满脸通红地追击着灵活奔跑的王瑜歆,内心畏惧而慌张,却又隐约有那么一丝期待——
期待记忆里熟悉而久违的声音。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Hello?还是,你好?”
说话的是个女人。
王瑜歆感到肩头被人紧紧捏了一下,余光里,虞巷原本红润的脸变得雪白。
她握住虞巷冰凉的手,将手机贴到嘴边,“说中文吧,我找楚元。”
“好的,您好,这里是Christy,楚元现在在忙,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什么需要我代劳的吗?”
王瑜歆有些恼火,“他不能自己来接?”
“那我转告他一会儿给您回电?”女人显然不好打发。
王瑜歆憋气,“不用了,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就说他在微博上炸了!”
“不好意思啊,阿虞,我……”
挂了电话,王瑜歆觉得自己很莽撞。
虞巷笑起来,抱住王瑜歆,“没事啦歆歆,我就是有点懵。”
刚刚那个女声响起时,她确实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
实话说,一个异性替楚元接电话未必代表什么,但从高中离开A市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接受了会永远失去楚元的事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他有什么生活,她都不该再去打扰,也都跟她没关系了。
至于她现在做的这些,其实跟爱情没关系。
她只是觉得不应该。
她记忆中十七岁的少年楚元,不应该被人随意污蔑,不应该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成为网友的谈资。
仅此而已。
伴随着金钱和时间的共同流逝,虞巷质问Vivi的那条微博达到了23万转发。
Vivi很快有了回应,说她的证据都是在Kevin的朋友圈取得的,希望虞巷说话也能拿出真凭实据。
虞巷拿冰块贴了贴已然有些发晕的额头,回复Vivi:十分钟后看一下你的邮箱。
无奈地闹了这么半天,这件事终于可以以更理智的方式解决了。
她给楚元的账号打了马赛克,将准备好的证据整理打包,并附上相关的法律条文,以邮件的形式发送了出去。
约摸半小时后,一条新微博上了热搜。
Vivi公开道歉,承认Kevin是盗用了别人的照片发在自己的朋友圈。她解释说Kevin的轮廓与楚元有些相似,而且因为异国视频网络经常很差,所以她偶尔觉得不对劲也没多想。她向这位无辜被挂出来的先生道歉,并表示如果给他带来了任何不好的影响,请随时联系她,她会负责到底。同时,她也呼吁大家不要再传播楚元的照片。
这一反转让原本还在虞巷微博下活跃的粉丝瞬间哑火。王瑜歆乐滋滋地痛打落水狗,她来回切换着自己的五个小号,趾高气昂地要求先前跳得最狠的Vivi粉丝给自己和虞巷道歉。
事态急速的反转让新的评论、转发就和私信不断涌入虞巷的微博,红圈里的数字一下跳到了99+。
“哈哈,想知道真相?就不告诉你们,憋死你们。”王瑜歆幸灾乐祸,又夸虞巷。“阿虞你怎么那么棒。”
虞巷谦虚地说,“小虞一直都是优秀女性的代表。”
等车的时候,王瑜歆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们之前,真的没谈过?”
2. 第 2 章
简单的一个问题,熟悉的街角突然涌出旧日的记忆。
失神瞬间,一辆货车呼啸而过,明亮的车灯将虞巷错落有致的五官涂抹得沉默而秾丽,轻微流露这些年几乎未曾向外界展示过的锋芒。
能在短时间内轻易地获取想要的信息,她本来不该只是个成天翘课在家的女大学生。
但那又如何呢?虞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神色柔和下来,回答了王瑜歆的问题,“我们没谈过恋爱,但他应该喜欢过我吧。毕业那年,他邀请我去学校的毕业舞会。”
“然后呢然后呢?”
“我那时候已经转学了。就没去。”
然后,他去了A国,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听起来有点可惜。”
“其实我觉得这个结局也还可以。”
在青葱懵懂的岁月里,很多人都曾经注意过学校里最优秀的那个男孩子。春来秋去,几度寒暑,那个人仍能以永远年轻的容貌存在于那段关于成长与考试的记忆中,闪闪发光,永不褪色。
但也就到此为止。
他注定要走向他们光辉璀璨的未来,而大多数人只能满怀一腔祝福,珍藏仅有的短暂交集,目送他们越走越远,再回到自己普通而平常的生活中去。
“虞巷?你是虞巷吗?””
上车前,虞巷被人叫住了。
虞巷睡眼朦胧,看了半天,“……唐琳?”
“是我。”对方一脸难以置信,拉住虞巷的冰凉的手,体温像她人一样热情,“你回A市了?怎么没说一声?”
虞巷已经回A市好几年了,但她从来没有跟以前的朋友联系过。
她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头,“太晚了,现在脑子不太灵光,不能跟你多聊。”
唐琳没有计较,要了她的微信就走了。
“刚那个是谁啊?”王瑜歆一边把虞巷塞进车里,一边问道。
“中学同学。”虞巷歪着身子靠在后座沙发上,头已经有点疼了。“我们以前一个寝室。”
晚上才看到楚元的照片,刚刚又遇到唐琳,这一天过得像是回到了高中。
*
到家后,虞巷看到了Vivi的私信。
“你是Kevin冒充的那位男士的朋友吗?方不方便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我想亲自向他道歉。”
虞巷思考了一会儿,回复到,“这件事我已经转告他了,如果有需要,他会联系你的。”
她又补了个微笑的表情,“今天我有些着急,话说重了,对不起。这些不是你的错,别太难过了。早点睡吧,晚安。”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点开保存的截图。
高中毕业之后,她再也没有过楚元的消息,若不是Vivi闹了这么一出,她大概也不会主动科学上网,将他的社交账号记录一翻翻到许多年以前,去了解他那段她不曾参与的人生。
其实Kevin伪造的身份几乎是真的。从A城中学到世界名校再到海外顶级投行,一步一个脚印,数百个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发最好的论文做最辛苦的实习,最终才成就了Vivi印象中的精英男友。
但这些汗水与荣光跟诈骗犯没有任何关系,它们只属于楚元一个人。
电机驱动下,紫色的窗帘静默而无声地展开,露出能看到A市夜景的落地窗,也映出了虞巷苍白而憔悴的脸。
此刻车流还多,地面上霓虹闪烁,车辆川流不息,行人却寥寥,整座城市像沉默运转的汽车走秀机器,背景音是高层住宅特有的风声,繁华中另有一种空旷寂寥。
他如今成了这繁华盛景中最辉煌的一部分,而她只是隔着玻璃窗看这片盛景的局外人。
“你挺厉害啊。”
虞巷弯了弯眉眼,朝着远方,遥遥举起自己的玻璃杯。
楚老师,楚大佬。
前程似锦,越飞越高。
随后。
虞巷点开了最新一封邮件——
张秋阳教授:小虞巷,如果你始终不开心,要不要试着重走来时的路呢?
她注视这句话良久,突然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虞巷看了看手中的玻璃杯。
杯子挺好看的,姿势摆得也不错,很有悲壮的气势。
但其实只是喝口水而已。
可能以前跟楚元在一起装逼装多了,想起他就忍不住会做作一下。
不管怎么说,她认真地想,楚老师飞走了,小虞也有小虞的路要走。
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遥不可及的繁华夜景,她随手将空杯丢在地毯上,开始编辑邮件:“张老师,这次比赛我参加。”
因为太困了的关系,这几个字她打了很久。
最后发出去的时候,手机都快没电了。
*
门推开后,黄贝贝大大方方地冲上去,“恭喜你!”
楚元微微避让,却被一个热情的男同事抱了个满怀。男同事粗壮的手紧紧把住楚元修长的后颈。他哭笑不得地挣脱出来,退后几步,从皮夹里掏出信用卡,“好了,竞岗成功,我请大家吃饭。”
庆功宴上,楚元颇有闲情逸致地看了一眼高歌共舞的同事们,伸手揪住了一只路过的流浪小猫。小猫嗅到烤肉味抬起头,用那双浑圆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他,楚元下巴微抬,朝着舞池的方向示意,“你也想去跳吗?”
小猫不满地挺了挺脖子,他愉快地笑起来。欢腾热闹的人群中,篝火在男人英挺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前安静地燃烧,黄色的光晕将一人一猫的轮廓描绘得格外闲适而干净,像是隔开了另一个世界。
黄贝贝看着这样的画面,心头微动,举着酒杯走来,“楚总监,未来请你多多关照。”
旁人笑,“Christy,楚元回国工作,隔着万里大海,他的关照能飘到你那儿去吗?”
黄贝贝哼了一声,“临时职位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对吧,楚元。”
小猫轻巧地从楚元的怀中跃下,楚元微笑着看着它。
脑海中浮现出那座他从小生活的小城,每逢到了夏天,公园的道路上总躺满一些这样的小猫,但他的心情却并未起太大的波澜。
在国外,他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但他也没有想回国的理由。
在哪都一样。
坐进出租车后,楚元不经意间瞥见竞岗会议期间新增的通话记录。
一串熟悉的号码出现在他脑海里。
每次接到国内的来电,他都会下意识地想起这个号码。
然而,很多人在长大后会换掉自己的号码,像是换掉一件旧衣服;同样,也有许多人会选择离开,将自己熟悉的人替换成随便的路人,因为在他们眼里,故人与旧衣服没什么不同。
非要纠结于一串数字,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
手机的屏幕光映照在他深刻的五官上,勾勒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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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似笑非笑的弧度。
楚元冷淡地想。
他只是过目不忘。
倒不是纠结或者记得。
他拨通电话,“Christy,刚刚你替我接了一个电话?”
黄贝贝这才想起那个来电,将对方奇怪的言语转告给了楚元。
“说你在微博上炸了。”
黄贝贝说着,打开下好的软件,看到了网上上演的闹剧。
她转发给楚元。
屏幕上一则则地跳出他被人盗取的照片,从A国到M国,从欧美到亚非、大洋洲。
楚元在世界的壮丽景色前略微失神。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去过了这么多的地方,拍了这么多照片,记录下来了他这么多年的生活,为这么多人所知。
甚至足以构成一个虚拟人设的丰富人生。
电话那头黄贝贝义愤填膺地想替楚元投诉。
半晌后,他淡淡回了一句。
“炸了也行。”
“啊?”
楚元松开手机,躺倒在后座柔软皮椅上,夜空的闪烁星光从车窗落在他深刻的脸上,照亮他眼底的疲惫和厌倦。
所有人看见,她也会看见。
那就炸了吧。
让她看看还有楚元这么个人。
他一切都好。
比她希望的更好。
*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然溜进房间,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明亮的光痕,将床单照得发白。
王瑜歆的消息弹了出来。
“姐妹,醒了?”
“嗯。”
“酒也醒了?”
“是啊。”
“那我有个问题。
“十万,你真的不心痛?”
“……闭嘴!姐有钱。”
虞巷早过了昨晚的冲动劲儿,要说不痛心才是假的。
她登录账号给中奖的用户转了账,看着银行卡余额,半天气都不平顺,然后,她发了一条新微博——“十万而已,就当千金买美人一笑了。”
阿Q完,她收到了来自GH公司的消息。
原来,他们公司的员工方女士因工作调动搬离了苏桥大厦,GH公司有意继续租用现在这套公寓给新调任的总监。
苏桥大厦位于A市市中心,最顶层的两套大平层是虞巷的成人礼物。现在虞巷自己住着上层,下层公寓则是租了出去。
两套公寓同为复式结构,上下相邻,设计巧妙,保证了居住的私密性,上下楼之间的日常交流也很方便,这是虞石真生前为了经常见到女儿,又不想过度打扰她的生活,特地找人做的设计。
虞巷对租客的选择比较慎重。GH是家跨国企业,与她的合作一直很愉快。考虑刚花掉的那十万,她回复:直接按原合同续签吧,租客资料后续补发我就行。
随后,虞巷又准备了几份招租广告,打算交给物业,将手头其他几套空着的房子也租出去。
就在这时,闹钟响了。
虞巷迷茫地坐了会。
突然想起来,她今天要补考军事理论。
日,她着急忙慌地跳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往外冲。
就在她快速跳上出租车的那一刻,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楚元’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啊?
伴随着她陡然睁大的眼睛,手机从敞开的车门缝里掉了下去。
3. 第 3 章
教室里正在宣布分组名单,“徐龙伟、王小健……”
虞巷紧盯着手中屏幕已经摔裂的手机,指尖不停地在上面猛戳。
消息呢?那条好友请求呢?
然而,不论她戳多少下,好友申请界面始终一片沉寂,没有她上车前看到的那条消息。
见鬼了?
虞巷长长的睫毛软软地趴了几根在眼角,在茫然中逐渐冷静。
她没跟以前的同学联系,即使楚元想加她,也拿不到她的联系方式。
大概是她昨天的酒还没醒,所以出现了幻觉。
她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像有些隐隐地失落。
这时,虞巷突然意识到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这种成为所有人焦点的感觉,在她近年平凡而单调的生活中显得久违又陌生。
“我们小组不需要没有实力的人。”男生再次强调。说话间,他看了虞巷一眼。
在说她?口吻还挺霸气。虞巷为这人的大胆点赞,如果她真的知道他是谁的话。
她带了点好奇打量。
人高马大,表情坚定,身姿挺拔、胸肌发达,随时可以站到旗台上去升旗。
典型的A大精英学子。
简单说,确实不认识。
很快,虞巷感受到了胸肌男这一句话的分量。直到编程大赛日常训练的分组结束,她还是教室里唯一没有队伍的人。
“没有人愿意跟虞巷同学一组吗?”
领队师兄林建东的脸渐黑,台下的学生表情逐渐尴尬。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开口解围:“我们组现在缺一个人。”
有人收留总归不是坏事。虞巷打了个哈欠,蹭蹭蹭拎着自己的奶茶坐了过去。
男生说他叫赵而思,并告诉虞巷,他们小组有一个组员在准备出国,最近不方便来参加训练,她暂代的是这个人的位置。
言外之意,他只是在训练期间收留她,并没有打算跟她一起比赛。
看起来这位赵兄是个直接的人。
她也就直接问了,“刚那人谁啊。”
“张宇辰,去年A大冠军,全国排名十一。”赵而思冷淡地说。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们都听他的?”
赵而思一时没说话,目光里带了点审视。
虞巷今天穿一身浅红色的羊绒针织套裙,掐出纤细的腰,长长的卷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教室里不是没有女性,但她还是显得格格不入——比起人们印象中理工科女孩的自信知性美,她长得过于脆弱、慵懒和茫然,潮湿而朦胧的双眼被长长的睫毛笼罩着,嘴唇鲜红丰润,也打扮得太多了,仿佛时刻准备着在A大偶遇一位天之骄子,来一场缠绵的一见钟情。
漂亮是漂亮,但在赛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漂亮。
他直白地说,“青苗,信息学院里唯一的国家级实验室,所有人心目中的圣地,只收博士生和博士后。三年前,却破天荒地有一位本科生进去了,换作是你,你不会想知道这个本科生是谁吗?”
虞巷愣了一下。
“训练期间的队伍可能就是未来的参赛队伍。而所有人都知道,你缺课缺考,甚至挂科。张宇辰怎么会甘心被一个关系户拖后腿。”赵而思最后总结,“关系再硬也不行。”
A市已经入秋好一阵了,外头吹来的风冷嗖嗖的,目瞪口呆之中,虞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从来没想过,她在很多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美名还广为人知。
不过,他们的说法在逻辑上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鼻子被擦得破皮,虞巷把纸巾揉成一团,塞进垃圾袋。
她开始觉得参加编程大赛的决定有些冲动。
过去两年,她都不太愿意去面对在这个赛程中可能会遇上的困难。她曾以为,或许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好了。但事实证明,只要有一个退缩的理由,她就会开始在tobeornottobe的选项池里肆意浮沉,缓慢游向放弃的边缘。
何况今天是这样出师不利。
赵而思像是看出虞巷的心思,“你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我是建议你直接退出训练,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里。”
这个提议很合虞巷胃口,但又隐约地令人不悦。她有些鸵鸟地点开手机,看到王瑜歆发来一条链接——“为什么我说Vivi被骗不冤,她对投行男一无所知”。
帖子中写道投行男的生活非常忙碌,经常加班和出差,恋爱三年能有60天长相厮守就不错了。同时,帖子对投行生活进行了花团锦簇的描述,说投行男除了加班就是轰趴,是最不适合谈恋爱的对象之一。
那个记忆中的人和他如今的生活透过这个帖子展现在虞巷面前,她滑动手指,像是一个在黑暗中看着别人璀璨灯火的路人。
余光间,她注意到林建东用彩色的粉笔写了几个巨大的字。
“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A大信息学院秋季训练计划”。
逐渐地,“楚元”这个名字和黑板上粉笔字模糊地氤氲在一起,让她陷入了斑斓的回忆之中——
虞巷先是闻到了一片充满尘土气息的空气,随即听到了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之后,眼前整齐地出现了一排排大头台式电脑。
她想起来了,这是高中的时候,他们在做题。
少女虞巷的手在键盘上快速地飞舞,像两只白色蝴蝶,少年楚元端坐在她右侧,白衫蓝裤,神色悠然。
就在这时,少年楚元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强烈的胜负欲却从眼底溢了出来,“题写完了?”
虞巷很熟悉这种眼神,他想知道她有没有更好的解法,想知道她是不是又比他更快。
他想打败她!
虞巷猛地从回忆中抽离。
如果要虞巷形容她和楚元曾经的关系,那绝对是战争远大于和平。
不知道是谁挑起了这场永不停歇的对弈。
但楚元所带来的那些沉重的危机感,总在无形中揪着她脖子,把他身上固有的那股韧劲,通通灌进她血液里。她不得不点灯熬油,方能不落下风。
这样的经历早已深入虞巷的骨髓,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哪怕时隔多年,当少年楚元从记忆中炽热而渴望地看了她一眼,那种被步步紧逼的窒息感便迅速地从记忆里蔓延至现实,牢牢地扒住她的皮肤。虞巷不由得昂起头,咽了口口水。
咕咚一声。
奶茶甜腻地混着唾液从口腔一路滑向她的胃肠,冷得她平缓的心跳突然皱缩,猛地跳动起来。
王瑜歆:姐妹,我忽然为你的十万感到难过。
王瑜歆:楚男神日子过得这么滋润,还会记得我的宝吗?
虞巷:……
虞巷:你不要把我说得这么悲情。
她捂住胸腔里莫名有些滚烫的心脏。
他一定不会忘记她。
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做过的题,一起骂过的出题组……
他们共享的青春岁月与荣光,哪怕时过境迁,他功成名就,她堕落如斯,也在彼此的生命中留有痕迹。
就是吧。
虞巷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十万。
想起来还是心痛。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赵而思见她像是醒过神来,忽然说到,“训练不来也没事,林师兄那边我会说清楚。”
反正他不指望她能帮上忙。
“来呀,干嘛不来。”虞巷捧起奶茶咕嘟咕嘟全部喝完,感觉自己又获得了能量。
“来了又怎么样呢?三个月后你找不到队友一样报不了名。”赵而思提醒她。
“那你不是说我是关系户,”虞巷也提醒他,“关系这么硬还会怕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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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而思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了虞巷半天。
“其实,我还是挺厉害的,你可以试试看。”虞巷推销自己。只可惜她的声音娇婉微弱,听起来气息不足,没有什么说服力。
“随便你。”他最后说,又给她介绍另一个队友,“这是王安。”
之后,赵而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宇辰那组,似乎在专注地观察张宇辰那组的情况。他的面部不时抽搐两下,显然他对张宇辰的事情非常在意。
虞巷听了俩耳朵,只听到什么论坛、大神之类的字眼。
另一个队友王安不忌讳她A大信院著名关系户的身份,向她打听青苗实验室和校企合作的事。
“连你也不知道啊?”王安神神秘秘的,“我听说张教授松口了,最近正在考察一家企业。”
“张老师不是还在国外访问吗?”
“是啊,”王安一脸理所当然,“所以我说是听说嘛。”
“……”
临走前,王安拉了三人小组群。
虞巷惊讶,他倒是对这个摇摇欲坠的组挺上心的。
*
下课铃声响起,虞巷一边听着新闻,一边走出教室。主播正在播报知名手机厂商合益即将推出自研手机OS的消息,主播说,国产手机电脑行业虽然蓬勃发展,但一直缺乏真正意义上的自创系统,合益作为行业领军者,他们的自研系统无疑给这个行业带来了新的希望和期待。
新闻听完后,她也走到了信息学院人人景仰的青苗实验室。
推开门,三师姐蒋勋跟虞巷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吃饭,让虞巷帮忙看顾一下她在跑的实验。
虞巷乖乖点头答应了下来,她在青苗经常给师兄师姐打杂,像这样的事情也是她的日常工作。
虞巷去门卫那搬了一堆新买的设备回来。她分门别类地码后,她稍微改了一下前几天的实验方案,又上云盘下了些标定好的数据,然后开始处理蒋勋的事情。蒋勋要录的数据有点多,虞巷犹豫了一下,稍微调了一下代码,回过神来,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她匆匆往校门口跑去。
A大建在旧城区,道路狭小,偏偏又是交通要道,这么晚了,依然堵车堵得□□。
虞巷几个软件来回切,排了半小时才打上车。
司机接单的那一刹那,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雷声隆隆作响。
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白天在训练室吹了大半天冷风,再淋个雨,大概明天不能起床了。
怕真的感冒,她裹上小围巾,戴上口罩,有点遗憾。
这套裙子真的很好看,穿上外套就影响效果了。
少顷,一辆绿油油的国产车出现在视线里,她一溜小跑,赶在雨落下来之前钻进了车里。
“师傅,麻烦帮我把空调调高一点。”
她习惯性往里头坐了一点,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
“好嘞。”司机乐呵呵地说。
吱。
车门又开了。
虞巷抬头,她没拼车啊,什么情况?
“请问这是去宜华科技园的车吗?”
“对对对,”司机点头,“您是尾号5566的乘客吧?”
“是我。”
一个男人探进头来。
雨珠顺着他线条锋锐的下颌往下滑动,眉毛被濡湿显得格外修长利落,鼻梁英挺。明明被淋了个透,神色却十分从容,似乎被外头的滂沱大雨浇了一身的人并不是他。
或许是不太适应车内昏暗的环境,他在看向车内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帘。一滴水珠从他睫毛尖处滑落,无声无息地湮没在了车厢里。
虞巷的呼吸在一瞬间暂时停止。
楚元。
昨夜还只在八卦和聊天出现的那个人,忽然穿越了无数时空与岁月,出现在她面前。
4. 第 4 章 他怎么会在这?
他怎么会在这?
要打个招呼吗?
说什么比较合适?
不对,她怎么能在这里见他?
虞巷迅速打开车门想跑。然而,丰沛而冰冷的水汽迎面扑来,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颤抖地拿起围巾,将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寒气被羊毛挡在外头,她只露出一双眼,自觉温暖不少,却不知这一系列动作落在他人眼里,她便宛如一个心虚得不敢以真容示人的逃犯。
楚元抹掉脸上的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瞳孔较常人更加漆黑而深邃,似乎有许多情绪在其中暗暗涌动,又似乎无比平静,一切不过是旁人的错觉。
此刻,里头映出一个小小的蒙面女贼。
喘气的功夫,虞巷散去了那股逃跑的冲动,意识到自己上错了车,同时她发现,先前好不容易打到的网约车,被对方司机取消了。
要是这时候下车,她就只能在大雨里走回家。
“这位女士,你是打算?”楚元将包放在车上,示意性看她一眼,似乎在等她下车。
他竟然认不出她?虞巷微微一怔,扯下口罩一角,打算跟楚元打声招呼,蹭他的车回去。
然而,伴随着下拉口罩的动作,她突然想起王瑜歆发来的那个帖子。
经历了投行男纸醉金迷的快乐生活,他如果不是认不出她,而是完全忘了她,那该怎么办?
突然,外头打了个雷,成串的雨水“砰”地砸在车沿上,虞巷冷得连打几个喷嚏。阴暗的天色下,她恍然比年少时消瘦,发白的眼睑透出了病态的青色,又藏着一丝即将发烧的潮红。
楚元一低头,抬脚跨进了车里。
两人的距离,也一下从快一米,拉到了半个身位,成熟男人的气息和压迫感,在狭小的车厢里直直向虞巷袭来,温暖而极具侵略性。
虞巷很久没跟异性离得这么近,手几乎在身侧缩了起来,臊了一头一脸。
很快,左右的车门被其他车辆堵得死死的。
见虞巷一时没了下车的可能,司机心头有些活络,试探性问楚元,“那要不……你们干脆拼个车,先生您看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比较赶时间。”
“现在堵车,确实也没有办法让这个小姑娘下车哈。”司机委婉地劝,“一会我先送您,行不行?”他又问虞巷,“小姑娘,你不着急吧?”
伴随着司机的话音落下,楚元跟着投来了略带歉意的注视,和若有若无的审视。
虞巷彻底失去表情管理。
这么礼貌?
这么不熟?
真的忘了?
“我不急,我后来的,本来就该先送您过去。”
虞巷面带微笑,也很有礼貌地回答,随后迅速撇过头看窗外。
全然忘了刚见面时想抬腿就跑的人是她。
忘了就忘了,她也不认识什么姓楚的。
虞巷难掩龟裂的侧脸线条映在男人漆黑的眼眸里,在他云淡风轻的脸上留下一丝浅淡的愉悦。紧接着,“噗次”一声,几滴水珠落到了皮衣上。楚元这才开始处理一身的雨迹,不巧的是,车上的纸巾刚好用完了。
虞巷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然而,他们现在这种关系,适合把这包纸巾递过去吗?
犹豫之间,纸巾的塑料包装受到挤压,发出滋滋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
就好像她故意把纸巾藏起来不想给他用一样。
楚元好巧不巧地开口,“你带了纸吗?能给我一张吗?”
“……一张倒也不够,你整包拿去用吧。”
他说话的神情大方而真诚,好像发现了她是一个小气鬼,却又体贴宽容地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虞巷愤愤地扔出纸巾,感到一种难言的憋屈,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莫名其妙被原谅了。
话音落下时,浓郁的玫瑰花香在车厢内飘散。虞巷模糊地想起刚刚那包纸巾是王瑜歆去欧洲时买的,据说是什么香水手帕纸。
纸巾包装上的小字自然落入了楚元眼中,在他的目光中增添了一丝复杂的痕迹。
德语。
Liebesollsein.爱情命中注定。
西德的各式建筑在思绪中一瞬而过,他寻觅已久的风景,哪怕近在咫尺他也会错过。
那今天呢?
司机跟两人攀谈,“你们都是A市人吗?”
楚元“嗯”了一声,目光淡淡往周身一扫,“你呢?”
怎么突然问她?虞巷掩饰地撒谎到,“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
楚元眉眼微动。果然。
听说两人都是本市人,司机来了谈兴,指着路口的一侧,“那里是一中,你们都知道吧?省第一中学,蝉联十年的高考状元,我儿子在那读书。”
两人都是一愣。
司机喝了口水,继续说,“不过,我儿子说,一中有不少学生谈恋爱。你说这恋爱有什么好谈的,多影响学习啊。”
“也不一定吧,也有人一起进步的。”虞巷下意识说,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感受到楚元和司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身上,她缩了缩脖子,尴尬地摆手,“不是我啊,我们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就是互相喜欢的。”
“那后来呢?”楚元突然问。
“后来……”虞巷讪讪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清楚了。”
司机颇有些不屑,“那肯定是吹了呗。屁大点孩子,能知道什么叫恋爱,就说你们,你们还跟高中喜欢的人在一块吗?”
虞巷几乎瞬间绷紧了背。
窗玻璃因雨水显得有些斑驳,模糊地映出楚元的模样。
一身黑色的皮质风衣,内里是灰色的高领毛衣,像Vivi发的照片上那样,成熟而得体。
他的神情冷淡而和煦,隐隐有些少时的影子,但即便加上雨水的模糊效果,面部和五官的线条仍显得锋锐,又能透出照片上那种凌厉。
很难有人能从中看出他具体的情绪。
“没在一块儿了。”楚元轻声说。
虞巷一怔,他正好在这时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睛陡然映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她先前故作不经意的打量,在光天化日之暴露无遗。
她轻轻颤抖起来,在这真正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很难再遮掩自己。
然而,他却也只是这么看着她,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的初恋,已经认不出她了。
情绪如潮水翻腾,虞巷喉咙发紧,故作镇定地把口罩往上一拉,掩饰着鼻音对司机说,“再喜欢也太久了,应该见了面,也认不出来了吧。”
她的声音同样很轻,宛如一个挣扎在过往与现实的幽灵。
简短的提问戳穿了无形中的美好幻梦,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后座上,像两颗尖锐而灰尘扑扑的仙人球。
虞巷紧紧握住手心,却不敢向旁边看去。
司机咂摸了下嘴,“所以说啊,比起这种不稳定的感情,肯定还是理想的大学重要,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感情影响前程。”
突然,楚元向前俯身,带着凉意的皮衣擦过她的脸颊,一截干净有力的手腕伸到前座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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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司机未尽的攀谈。
司机讪笑了一声,意识到什么,不再说话。
后视镜中,蒙面的年轻女人沉默地坐在一边,而男人凝视后视镜片刻,余光扫过那条裹得严严实实的米白色的围巾,重新转向窗外。
过路口时,司机猛打了一下方向盘。
巨大的离心力突如其来,虞巷无法克制地向右侧倒去,惊异地尖叫了起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狠狠地撞在男人宽阔而结实的胸口,数滴残留的雨水濡湿了她的脸,冰凉,而令人奇异地清醒。
“虞……”
她肩头一痛,被男人的手紧紧箍住,恍惚间,似乎听见楚元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然而这大概只是幻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他托了一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有肩上那块被他握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安全带。”他提醒她。
虞巷愣了一下,把安全带环到身上,楚元迅速拿过插销,咔嚓一声插入底座。
这个动作让他们离得很近,她几乎看清了他长眉下粗硬乌黑的睫毛,略带血丝的眼白,和深邃的眼眸里,那片漆黑而沉默,恍然如同涌动着暗流的大海。
以及顷刻间,加快的呼吸。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雨天路滑,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简单一句话,听起来却像是某种含有深意的告别。虞巷莫名地僵住了身子,许久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注视着楚元将方才掉落的公文包再次放到了座椅中间,将他们重新隔开。
车流缓缓移动。
楚元擦干了身上的雨水,接了个电话。
在这之前,他要求司机把电台也关了。
现在的背景音是司机放的某音神曲、喇叭声、雨声。
明明中间隔着一个包,虞巷却觉得她坐得仍离他很近,可以听到他悠长的呼吸声,和口中不紧不慢吐出的英文。
她英语不好,不太能听懂他谈话的内容,只知道对面说话的是个女人,他似乎是在拒绝什么,语气温和,口吻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的口语比高中演讲时地道许多,口音也与从前不同。
这些都来源于他成年后与她全然无关的生活,偏偏他的声音却在耳边。
虞巷觉得自己像是无意地在窥探他,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靠到车窗上。
她也想过两人或许还能再会。
却没有想到是这样平静的氛围,以又远又近的距离。
楚元的电话一直没有结束。
因此直到下车,他们也没有再说话。
车内好像就此变成了一个寂静的空间。
播放着陈旧而泛黄的老电影。
他们是电影里面无表情而步履匆匆的路人,过了这个镜头,就不会再相见。
到了科技园,天已经黑得彻底。
楚元冲她略一颔首,“一路顺利。”
随即下了车。
黑亮的皮衣在昏暗的路灯里快速行走。
天空中残留着微雨,细细碎碎,诗意而惆怅。
它们逐渐模糊了车窗外的画面。
隐没了的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
似乎有一个短暂而沉默的幻梦,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
可她还记得方才那一瞬里,他冰冷的怀抱,和堪堪擦过她脸颊的体温。
虞巷的心底涌起了一股隐密缓慢的钝痛。
她张了几次嘴,说不出话来。
鬼使神差的,在那个背影被细雨吞噬的前一秒,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5. 第 5 章
虞巷刚提到她被司机放了鸽子,意外跟人拼车,王瑜歆立刻就回复了。
王瑜歆:你没用软件打车?把车牌号码发给我,到家了给我报平安。
虞巷:没事,马上下车了。
王瑜歆坚持。
王瑜歆:你不知道,前几天网约车有出事的。咱们都得谨慎点。
司机远远看到科技园门口的高大人影,大喊,“先生,这里!”
车停下后,楚元走到车后座的位置,隔着车窗,往里看了一眼,“您到这花了多长时间?”
“那姑娘一下车我就赶过来了。中间那姑娘管我要车牌号说给朋友发过去,错过了一个红灯,要不还能更快一点。”
刚三个人在车上倒不觉得,如今两个人独处,司机才感觉到这位男乘客带来的压迫感。看着就是有钱精英的模样,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也都没换,却一直站在这里边打电话边等车过来,也不知道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司机开玩笑说最近网约车女乘客遇害事故频发,搞得他们男司机很难做人。
楚元忽然拿开电话,“你很清楚这些?”
“谁不知道这些,警察还在破案呢。”司机骤然对上楚元深邃而带着锐色的瞳孔,心头没来由发虚。
最近A市确实出了几起网约车受害案,警方屡屡戒严,司机自己就被盘问过好几回。
他挠了下脖子,“那小姑娘太警惕了,您一个电话就给我叫这来,哪里有时间做什么坏事。更何况,就算是临时拼的车,我又哪里不像个好人?”
“女孩子出门在外,警惕一些,不是什么坏事。”楚元打开车门和后备箱,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痕迹,随即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掏出手机转帐,“看来我的东西没落车上,不好意思,麻烦您白跑一趟了。”
然而,话说到最后,他却停住了。
散去的雨幕中,月光也浅淡,男人神色复杂地握住车把手,目光沉沉地压在司机脸上,似乎有话要说。
司机在楚元的目光中坐立不安。付了一大笔钱把他叫过来,肯定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没找到,人又不走,这位客人该不会想打他泄愤吧?
司机急中生智,“会不会是那姑娘拿了您的东西?”
楚元一愣。
司机:“不是我多嘴,那姑娘还偷拍您照片来着。”
莫名地,司机在说出这句话后松了口气,似乎周身强烈的压迫感轻微散开。
“她与您的转账记录给我留档。”楚元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如果照片流传出去,我联系她处理。”
*
虞巷从浴室出来,去厨房泡了一杯热可可。
王瑜歆:“昨天提到,今天就见到了,肥皂剧都不敢这么编。要不是你拍了照片,我真的觉得你驴我。”
虞巷:“……说起来还挺幸运的,刚刚好我昨晚洗了头,要不就得油光满面地见他了。”
王瑜歆:“洗了头有什么用,人家没认出来你。不过照片拍得可以。”
“我说,我现在又有些不确定了……你觉得这个人是他吗?”虞巷突然有些犹豫地问。
“你只拍了个背影,我也不能打包票,只能说看起来像是同一个人。宝贝,这是你喜欢的人,你应该最清楚,怎么还问我呢?”
虞巷的目光落到屏幕上,心绪复杂,良久无言。
因为真的像做了一场梦。
如果不是这张照片,她大概回想起来,会觉得是自己标数据标傻了。
那么久,那么久,只出现在梦里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在眼前。
王瑜歆:“话说,楚男神会不会是故意假装不认识你的?我记得你提过,他邀请你去毕业舞会,但你没去。说不定因为这样,他觉得跟你相认太伤自尊。”
虞巷:“……听起来我好像很恶劣一样。”
虞巷:“不过也是,我放他鸽子,没告诉他原因。”
但如果非要说楚元为这点事耿耿于怀至今,她又觉得不太能相信。
虞巷把一篓子旧衣服搬到洗衣房,擦掉汗水,长长吐气。
将脏衣服放入洗衣机时,虞巷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香气略带清苦,淡去后,又显得沉稳而温暖。
问题是她今天出门没喷香水。
虞巷摸不着头脑,随手打开洗衣机的盖子,加了一点洗衣液。
倒到一半,她意识到,这大概是给楚元递纸巾的时候蹭上的。
好讨厌哦。虞巷往洗衣机里又倒了点洗衣液,试图把那点香水味冲掉,然而,今天和楚元有关的画面却在她的脑海里来回播放。
洗衣机开始轰隆运作。
他粗浅地出一趟差,连她人都认不出来,她却这么心绪不宁。
想想都觉得不公平。
十分钟后,虞巷把删掉的照片恢复到了相册里。
路灯昏黄而温暖,黑色的皮质衣因风扬起,男人高大的身影逐渐隐没于繁华的高楼之中。或许是雨水总带些悲情效果,照片看不出自A国荣归故里的喜气,倒有些冷清而伶仃,就好像他并不曾在这座城市生活多年,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热可可冒出的蒸汽熏在虞巷脸上,在光洁的面庞上凝出湿润的水气。
删掉是因为他太难忘。
而恢复,是因为。
大概只是暂时回来,她想。
投行人非洲都能去,回国出个差算什么。
说不定明天就飞回去了。
回光返照,不必在意。
她将照片设为屏保。
*
不久后,林建东的邮件提醒声响起,催促着大家完成每天的作业。
虞巷有些不情愿,她还有实验设计要写。
然而,想到上课时林建东的维护和张教授的邮件,她最终还是打开了题库。
经年未开的题库快速地更新着,琳琅的算法题在黑色的背景色里看起来沉重滞涩,就像一块块巨石。
虞石真去世后,虞巷一度无法长大,她不回顾过去,可过去始终在她内心深处。她越不看它们,它们越沉甸甸的压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牢牢地束缚在十七岁的年纪。
这些题,就是那些沉重的过去。
好死歹死都得死,虞巷长呼出一口气,手凌空抖了一下,稳稳地落在了键盘上。
屏幕上的文字在陌生中勾勒出熟悉的框架,虞巷的大脑“卡巴卡巴”地卡了两下,艰涩而缓慢地运转了起来,带她进入了那个已然遥远的世界。
哕。
五题后,虞巷捂住了嘴。
做题居然会让她感到恶心?
她开了瓶雪碧把喉头的恶心感压下去,电脑上随即跳出一条弹窗提醒——“林建东: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即将开启!请及时查看训练计划。”
赛事分为本科生和研究生组,旨在检验学生们的编程技能和团队协作能力。
虞巷搜了一下,注意到A大历年来表现平平,直到去年才有所突破,还特地为此做了篇专访。
点开专访后虞巷乐了,去年取得全国第十一名的队伍中,除了大四的带队学长和张宇辰外,竟然还有赵而思。
就训练课上那样,谁知道他们曾经是队友啊。
她怀着打探一些爱恨情仇的心理打开手机。
然而,赵而思对这个临时队伍很是冷漠,什么也没在群里说。
倒是王安连着发了好几条的“大家好”,“一起加油”。
“都加油哦。”
虞巷跟着王安发了一条,顺便加了林建东新建的群。
林建东的群就热闹多了,群文件里堆满了比赛资料,新发布的公告则提到了一些计算机相关的论坛和俱乐部,鼓励大家多参与多学习。
学生们纷纷在群里发鼓掌表情,非常捧场。
然而,一条加粗加黑的消息突兀地插入:“大家听过MeetCode论坛吗?”
大家一阵搜索。
“哇,这个论坛里好多大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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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的DR.Z不就是现在某知名公司的张总吗?”
“对啊,听说E公司的技术总监也常在那里发帖。”
张宇辰继续加黑加粗地说到:“Meetcode论坛里面有很多大神分享的经验和技巧,对于编程大赛来说是非常好的资源。只可惜它是邀请制的,林师兄,你有账号吗?”
林建东自然没有。
张宇辰:“我有账号,看到好的帖子我会整理好分享在群里,请师兄给我一个管理员权限吧。”
虞巷雪碧呛嗓子眼里,好家伙,等在这呢。
大家纷纷为张宇辰的热心肠点赞,连平时不太活跃的王安都发了个求带飞的表情。唯独赵而思保持沉默,但虞巷注意到他刚在朋友圈晒出了在图书馆的照片,显然是在线的。
嗯,这也是爱恨情仇的一部分吧。虞巷擦了擦嘴角的雪碧想。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赵而思的私聊。
赵而思:“虞巷,我们现在暂时算是队友吧?”
大半夜的,他要干嘛。
虞巷撕开一包薯片,漫不经心地回了个点头的表情。
赵而思:“……你家的关系真的很硬吗?”
虞巷:“?”
赵而思:“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比较有人脉的话,能不能弄到一个Meetcode账号。”
赵而思:“你知道Meetcode吗?”
赵而思:“就是一个代码交流论坛,重点是……”
虞巷:“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有看群。”
虞巷叹了口气,感觉她在挽救不学无术且懒惰的形象这件事上还任重而道远。
至于账号……
虞巷:“账号应该是有的,下次上课给你。”
刚烧好的水有些烫,虞巷往杯子里兑了些矿泉水,然后吞下一小把药。她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该休息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她还是决定现在就处理这件事,毕竟明天她实在没有起床的打算。
她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认命地回到电脑前,打开浏览器。
她开始回想自己的邮箱账号。
是网易的?还是新浪的?或者是雅虎的?……
麻了。
她刚学会上网的时候,为什么要申请这么多邮箱……
原来小学生是这么无聊的啊……
终于,在一个□□邮箱里,她找到那封邮件。
标题——“Meetcode账号”。
内容——
账号名:Peacock
密码:HelloWorld.
她目光落在邮件的署名上——From:楚元。
邮件发送时间是多年前的一月。
那时候她已经不告而别,离开A一中。
楚元知道后没有主动联系她,只是在一个月后给她发了这封邮件,交给她一个从前说好的Meetcode账号。
她曾想过,按楚元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大概不会主动来问她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跟他告别,为什么不联系她。
这封邮件刚好给了他一个理由。
让他有机会主动联系她,却又不必表露自己的在意。
看到邮件时,虞巷下意识觉得楚元是期待的。期待她回复,期待她主动告知他她的现状,或者,仅仅期待与她恢复联系。但她看到这封邮件已经是五月了,她能想象楚元看到空荡荡的邮箱时的反应。大概连失落的眼神都不会有,只是一副“一封通知邮件,不需要回复”的平静又宽容的神情。
她脑补了一下楚元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想笑,随后拿了纸把账号和密码抄了下来。
当年她只看了邮件的标题,连邮件内容都没点开,却没想到如今却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放下笔,看着纸上不算太好看的字。
这算不算,多年之后,她又蒙楚神照顾了?
虞巷把鼠标往上挪了一点,看到了另一封楚元发给她的邮件。
6. 第 6 章
毕业舞会邀请函静静地躺在屏幕上,只有一张邀请函的图片作为内容。发件时间显示的是同年六月。
楚元没有在邮件里问她要不要去毕业舞会。
但虞巷知道这依然是一份邀请。
只不过,她如果没去,这种无声的邀请就会被楚元自动处理为——“出于班长的职责,特发邮件通知部分离校学生毕业舞会一事。虞巷同学或因个人原因没有回复,然本人已尽告知义务并对她的行为充分表示理解。”
他一向都是这样,死要面子又别扭,表面上装得冠冕堂皇,什么都不在意。
想到这里虞巷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有些恍然。
其实毕业舞会她也不能完全算是没去——
那年。
虞巷看到楚元发的邀请函时,毕业舞会已经近在眼前。她匆匆买了机票,下了飞机,打车直奔A一中。
古朴布有青苔的校门出现在她面前。
她忽然就不愿意往前走了。
她拦住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找她借纸和笔。
女孩惊讶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对她白色长裙的羡慕。高中女生总是向往成熟,向往穿上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
虞巷接过笔,快速写下了自己想要的内容,然后折成了一只纸飞机。
“知道楚元吗?去大礼堂把这个给他。”
女孩陡然睁大眼睛。
楚元师兄?
她抬头看高挂在校门口的横幅,“恭喜我校楚元同学荣获高考状元!”
原来这样传说中的人物离自己这么近。
“师姐再见。”刚好得到一个理由去见识传说中的毕业舞会,女孩愉快地向虞巷挥手,小步向大礼堂的方向跑去。
虞巷又看了一眼一中的大门,上面挂着的横幅还在庆祝楚元的胜利。
她背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头也不回。
虞巷从回忆里回过神。
她还记得当时字条的内容——“毕业舞会我不去了。听说你高考考得很好,衷心祝贺你,为你的青春喝彩,为你的未来加油。”
她特地去了一趟,亲笔写了一封拒绝信。她觉得这样的拒绝应该是很有礼貌了。
这样楚元依然会不高兴吗?
不高兴到假装不认识她?
她试图想象楚元看到字条时的表情,却发现,他应该会有的反应,在她脑海里竟然已经模糊了。
可是,比起忘了她,她宁愿他还是不高兴比较好。
*
宜华科技园。
夜深人静,会议室里还亮着灯。
因楚元姗姗来迟,会议被迫延续到深夜。
从林欢的角度看去,CEO办公室的玻璃上映出楚元的剪影,线条锋锐,高低错落。
巍峨凛冽,宛如一座常人难以征服的高峰。
想起一年前几乎走入绝境的云源,再想想这大半年来曲折多变,终于峰回路转的走势,林欢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确实难以企及,也无法战胜这座高峰。
林欢跟楚元是大学校友,分别攻读计算机和金融专业,他大楚元两级。
天之骄子哪有不骄傲的。
他从前隐约也有些跟楚元较劲的意思。
毕业那年林欢和楚元一起创办了云源,后来,半是嫉妒,半是鬼迷了心窍,借了投资人的力,将还是大学生的楚元踹出了管理层。
那之后楚元并未多言。
他以为是因为楚元人在国外,鞭长莫及,后来他才知道楚元听说了他母亲得癌症的事,说人总有格外缺钱的时候,在这种时候考验人性并不合适。
说来有趣,事到如今,林欢发现自己唯一能信任和依靠的,竟然是这位曾视为竞争对手的校友。
大概是眼前的这个人足够值得信任,也足够份量让自己低头。
“楚元……”他尝试着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欠楚元一个正式的道歉。
楚元敲打键盘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他抬起头,坦然地笑道:“我毕竟有云源的股份,这也是为了自己在工作。还是聊点别的吧。”
分道扬镳的两人,在过去的半年合作中,已经逐渐找回了从前的默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多事就不必说得太清楚了。
“听说你之前没怎么休假,这次回国不打算到处玩玩?”林欢顺应地换了个话题,拉开抽屉,“这些都是合作商提供的,你想去哪儿都行,费用全包。如果有额外的开销,他们会直接记在我的账上。”
楚元扬眉,“你准备了这么大的新闻给我,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林欢笑,“你总得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吧,要不我心里这关过不去。”
窗外夜色已深,浓厚的积雨云散去,露出皎皎明月,只有湿润的空气和玻璃上的水渍还提醒着人们不久前的那场大雨。楚元看到最后一滴雨水顺着窗玻璃落下,缓慢地说,“帮我查个手机号吧。”
林欢打开一看,是张转账截图,“涉及到金融系统,这可不好办。这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在林欢揶揄的目光中,楚元眼角抽了抽,语气艰涩,“初恋。”
“哟?”
“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直到此刻,楚元终于承认,他确实在出租车上沉默了太多,险些失去后悔的机会。
*
接下来这些天,虞巷被林建东催着刷题。
因着同属青苗实验室的香火情,林建东不想她下周测试的成绩太难看。
得苟且苟了几天,虞巷终于扛不住林建东的骚扰,选了个适合逃课的日子,窝进图书馆,当着林建东的面刷掉了一周的题量。
“厉害啊小师妹。”林建东惊讶极了。
虞巷勉强一笑,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眼冒金星之间,镜子里映出一张因生理泪水和呕吐物显得格外苍白憔悴的脸。虞巷猛地拧开水龙头,然而,任凭水流如何将秽物重刷干净,镜子里的人也再不是十七岁的模样了。
日子流水账般地过去。
受了情伤的Vivi暂时退网。
那个热帖和那个雨夜也如同昙花一现,短暂地出现后迅速消失。
虞巷没有再听到楚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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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消息。
年少幻梦,过了十七岁的交集,无论曾经多么热烈,终要走向渐行渐远的成年生活。转瞬即逝的闪回或许令人心旌摇曳,却总要回归到真切而平淡的生活中去。
她不无辛酸地想,或许七老八十了,在A国的养老院里,她才可能再次遇上他。
到时候,他如果请她来个夕阳红。
她说不定会愿意的。
这天早上,虞巷去学校参加体测。
一趟八百米下来,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老师很勉强地给她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勾,让她去一边休息。
她靠着一棵树喝运动饮料,喝得眼冒金星。
这时,她注意到对面杏坛湖畔晃过一个锃亮的大光头——
好像是他们青苗实验室的大师兄王玉建。
至于边上的那个人……
不会吧?
虞巷遥遥望着远处挺拔玉立的青年,茫茫然的眼里难以置信地凝出了焦距,有什么热流一股蹿到了她的发顶。
“哪个同学帮忙搬一下器材,器材室在杏坛湖对面。”那头体测结束,老师扯着嗓子喊。
虞巷下意识说,“我来吧。”
“你?”老师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鬼一样的脸色和毫无肌肉感的胳膊。
虞巷的人影已经飞远了。
虞巷扶着杏坛湖的假山喘粗气。
同行的几个同学关心了她几句,先行一步。
她能走到这,全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这会醒过神来,望着空空如也的一片草地,只觉得茫然。
一个与记忆中七八分相似的背影,就让她脑子一热,心头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紧紧揪住,毫不犹豫地追了过来。
可追到又怎么样呢?
嗓子眼里冒出的血腥气让虞巷感到莫名的委屈,她瘫软在假山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传来——
“方案张老师看过了,他觉得没什么问题。后续的事他也不会再管,接下来你跟我联系吧。”
“合作愉快,王导。”
醇厚的男音愉悦地说到。
虞巷猛地惊醒,扒住假山上一块凸起的石头。
熟悉的声音隔着假山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耳中,比起记忆里的似乎有所不同,但又是那么地触手可及。楚元和王玉建还在对话,这让前些天仿佛虚幻的大雨有了现实中的立足点,一切不再像是黄粱一梦,而是他真实地回到了他们共同成长的小城,来到了离她仅仅一山之隔的校园里。
他真的重新出现了。
虞巷眼眶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王玉建说,“你还读高中的时候,我本来想着你虽然不会来A大,在国内交流的时候多少能遇上打个招呼,谁能想你一下去了国外,还读了金融。”
他感慨,“现在都这么出息了。”
他们说起来以前认识的人。
“你这些年还有跟以前夏令营的朋友联系吗?”王玉建带一点揶揄的语气,“比如那个谁?”
虞巷背一直,就听楚元低声笑了一下,反问,“谁?”
8. 第 8 章
刚到家,虞巷手机震得砰砰响。
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撕开腋下夹着的面包包装纸,张口把面包咬住。浓郁的芝士热气腾腾涌进口腔里,她舒服地收了一下下巴,小腿狂甩,脚上两只鞋跟着飞出去。
消息最多的是编程小队群,最新的一条消息让虞巷皱起了眉头。赵而思说她给的Meetcode账户登不进去,显示密码错误。
真的假的,虞巷咬着面包打开电脑仔细地把邮件看了一遍。
密码确实是HelloWorld。
但,最后面还有个不起眼的点。
“HelloWorld.”。
上次她看到这个密码的时候,觉得这个密码还不错,“Helloworld”,开发者对信息世界说的第一句话。
发现末尾有个点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句话,就显得有点不是那个味儿,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像是兴高采烈的给男神发了一长串消息,对方只回了一个“哦”,末尾还带了个冷漠的句号。
虞巷如鲠在喉。
鬼知道楚大哥在发邮件的时候想什么。
她摇摇头,把这点陈年老黄历甩到脑后去,那么久了,管他想什么。
防止再出岔子,她在浏览器里输入了Meetcode的域名,打算自己先验证一下。
闪烁着苍白的0和1,漆黑的页面快速浮现在浏览器上。
她手指一顿,将新的用户名密码输入对话框。
轻轻一点。
单调的数字逐渐组合在一起,成为英文字母,成为代码块,成为草地、湖泊、高山、大海,成为一颗蔚蓝的小小星球。随后镜头飞速延展开来,掠过爆炸的超新星,掠过深不可测的黑洞,最终停留在墨色的宇宙里,有星光闪烁,有银河流淌,悠远神秘,隐秘美丽。
下面是一行小字,“Shareyourcodewithme.Sharemyworldwithyou.”
她下意识轻叹了一声。
屏幕上闪耀涌动的星辰,映在她微微睁大的眼眸里。
相较于同类论坛,这个动画可以说做得相当漂亮而文艺。
她下意识地想,如果有什么人会这么执着地给一个普普通通的登陆界面添上这样的效果,还做得如此流畅惊艳,这个人一定是楚元。
理科好的人文科不尽人意。
这在理科班中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现象,虞巷是其中的典型。她的理综成绩总能拿到满分,但语文成绩却总是惨不忍睹。
楚元是个异类。
他对文科有着浓厚的兴趣,即使在理科班中,也热衷于阅读各种小说,创作一些虞巷无法理解但广受欢迎的小诗。在文山题海中,他总是有时间读小说、听音乐,作文的引用从博尔赫斯、尼采到金庸、古龙、梁羽生,无所不包。
虞巷甚至觉得他的文科比理科还要更好一些。
当年他手抄的“雨巷”在许多人眼中都是惊艳之作,但虞巷却不以为然。她曾亲眼看到楚元在图书馆借了一本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因为印刷问题书上少了几行内容,他用钢笔一笔一划地补上了那些残缺的文字,看起来与印刷品毫无二致。
他这样的人,理所当然会在意登陆界面漂不漂亮这种无聊的事情。
嗐。
无聊。
虞巷抿嘴。
她以前总是这么说他。
但她其实不觉得他这样无聊。
她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理性的思维和细腻的情感杂糅在一起,他比那些只会歧视文科生,自以为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人,显得更加捉摸不透,复杂迷人。
爱情需要一点懂得,也需要一点距离。
跟他为一道题击掌相庆,高声欢呼的分分秒秒,让她觉得他们志同道合,心有灵犀。
而那些读不懂他却又被击中的短暂瞬间,又让她忍不住怦然心动,久久不能忘怀。
她把新的用户名密码给赵而思发过去。
虞巷:“之前发你的密码漏了个标点。”
虞巷:“新的密码我确认过了,可以正常登陆。”
发送完信息,她在沙发上躺下,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屏幕。
星星点点,银光璀璨。
美丽又孤独,诗意又浪漫。
好几年过去,她没想到,Meetcode从几个中学生俱乐部性质般的小打小闹,成长为如今这样一个声名鹊起的论坛。
这是她和楚元一起经历的岁月,她却没有参与它的未来。
她眼睛闪了闪,鼻子有点酸,旋即微微弯了弯眉眼,又有点开心。
但那终究是很好的一段时光。
不管现在他们如何形同陌路,最张扬最美好的十七岁永远是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
她躺在星星慢慢转动的光影里,恍然想起那张让她心动了很多次的脸,好像这些天来的些许酸涩逐渐被抚平。
年少的喜欢是一份很奇特的力量,哪怕再见也未必会再心动,但当初真挚而热烈的心情总能跨越时空,荡平成年后的所有不堪,用最单纯美好的回忆抚慰人心。
她闭上眼,梦见少年深邃温柔的眼睛。
*
这天,失踪已久的王玉建终于回了消息,让虞巷去A大一趟。
拖拖拉拉又急匆匆地走了一路,虞巷猛地推开青苗实验室的大门。
一股霉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机器运转的微弱电流味和窗外零星的虫鸣。
迎接她的是满室黑暗。
很显然,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不会因为见到楚元,就特地安排她和楚元见面。
她心里那丝隐约的期待就此落空,却很难说没有为此松口气。
上次遇到的时候,口罩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道屏障,给了她一丝逃避的空间。而现在,如果真的迎面相对,他们就无法假装不认识了。
何况,她有点走神地想,抛开楚元可能会有的态度不说,多年后的首次相见,她不想显得如此狼狈。
她也未必敢和他相见。
窗外虫鸣声声,提醒虞巷已入秋,冬天即将来临。
这么多天没来实验室,积攒了不少工作。屏幕上的进度条显示这个脚本还需要运行半小时左右。而张教授又另发了两篇文献给她,要求她尽快看完。
不久后,屏幕上的程序跑到了终点。
一张数据图表随之跳了出来。
图表上,自动生成的曲线蜿蜒延绵,每个数据都很完美。
这么好的数据。
就好像,在鼓励她继续把实验做完。
可惜这是师姐的项目。
虞巷头转向另一边,她自己的屏幕上,蓝色的训练曲线和红色的验证曲线狂野地抖动,欠拟合欠得一塌糊涂。
人比人得死。
要老命了。
虞巷锤了锤头,痛不欲生,开始改代码。
这些年,除了给师兄师姐打杂,她一直在这个名为“MyCore”的项目里浮浮沉沉。每当她认真听从张教授和王玉建的意见时,项目就有些顺利的进展,然而,一旦涉及到她自己设计的实验,结果都会像眼前这个样子——惨不忍睹。
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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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延残喘,屡战屡败,然而,实验设计做成屎,她也得自己咽下去。
在实验室被折磨了好几个小时,吃小龙虾的时候,虞巷就点了一盘蒜香一盘十三香,吃得满嘴红油,料汁从一次性手套里渗进去,糊得双手滑腻。
王瑜歆嘬了口手指,脸有点白。“我跟你说,昨天警察来了,我才知道那个杀人的网约车司机是我们小区的。”
“啊……那还好抓到了,要不该多不安全啊。”虞巷听得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回蹭车的事,如果车上不是楚元,她坐一个陌生司机的车,其实也会很害怕的。
王瑜歆问,“对了,你那间公寓的新租客还没找到吗?”
“还没。”说到这虞巷就一阵郁卒。
她在宜华科技园旁边有一栋SOHO楼,现在有一套公寓还没租出去。之前长期合作的中介因为价格问题跟她闹翻了,她一气之下把这套房子委托给了物业。但这套房子租金不便宜,物业信息源有限,最近并没有人联系她。
麻了。
她的十万。
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
“要不我帮你问问?”王瑜歆辣得流泪,吸鼻涕说,“我有个有钱的亲戚最近要来A市住一阵子,价格好谈,就是人讨厌了点,而且是男的。”
“好。”虞巷觉得王瑜歆的亲戚差不到哪去,何况她要求也不高,只要别骚扰其他租户就行。她伸手帮王瑜歆开了瓶可乐,“我现在跟物业再确认一下,如果这几天没人来问的话,下周你帮我联系。”
物业那边却说,前几天就有人来问房子,是个海归,他们觉得条件不错,合同条款他也同意。但他们打虞巷电话没打通,就把虞巷的微信给他了。
“他没加您好友吗?”那边问。
虞巷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个专门用与房客联系的微信,好几天没打开了。
但好像也没收到通知啊。
她点开手机——
“‘楚元’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
虞巷凝视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朴素的企鹅头像,陷入沉思。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想起了跟王瑜歆去酒吧的那个晚上。
原来不是她喝多了,只是她点错了微信。
图片上的企鹅呆呆地瞪着豆豆眼看她。
看得她的脑回路忽然天马行空,心情愉悦。
现在的男人都这么主动吗?
主动回国,主动跟她上一辆车,还主动加她微信。
“姐妹,怎么了?”王瑜歆看她半天没说话,问,“物业有人租房子?”
虞巷回过神来,点点头。
“那很好啊,男的女的,条件怎么样?”
“男的,条件……”虞巷把刘海别到耳后,猛灌了一口大麦茶,不幸被过量的茶水噎了一下,“就,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那我联系我那个亲戚吧。”王瑜歆说着掏手机。
“别!”虞巷急忙阻止她,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慌忙收敛了音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这人也挺不容易的,接连几天了,都跟物业说想要这房子,还主动加我微信,我给他一个机会吧。”
“单身男的话,你要小心一点。”王瑜歆颇为担忧。“要不还是我那个亲戚……”
“先聊聊,不是马上签合同啦。”
虞巷说着,对着界面上的好友申请随手点了“通过”。
这人害她损失了十万,总要还她一点吧?
而且又那么主动。
虽然,她也不是很想见他。
但,是他求着见她,求着跟他签合同啊。
9. 第 9 章
旁边有人惊喜叫到,“虞巷,你怎么在这里?”
虞巷回过神来,放下筷子,压下乱套的思绪,冲唐琳挥挥手,“这里的小龙虾很好吃呀。”
虞巷和唐琳都出生在A省如阳镇,后来一起到A一中上学,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室友,关系颇为不错。虞巷知道唐琳现在在A大读研,所以在这里遇上她并不奇怪。
王瑜歆跟着问,“要不要拼一桌?”
这些年王瑜歆很少看到虞巷跟其他人来往,一直都觉得虞巷太孤单,见她还有别的朋友,替她高兴。
唐琳似乎意动,旋而摇头,“我们人太多了。”
她身边跟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学生,也是来吃小龙虾的。
服务员领着唐琳她们坐到另一角去,新的一盘小龙虾也端上来了。
王瑜歆吸溜了一口虾头,继续之前的话题,“说起我这亲戚,他讨厌归讨厌,人挺大方。昨天给了我两张自助餐券,就在那个,碧波大酒店旋转餐厅,要不明天去试试?”
碧波大酒店是老牌酒店,但旋转餐厅是新开的,据说请来了欧洲来的甜点师,能把慕斯做成花,近期在A市火得一塌糊涂。
虞巷算了算,她明天刚好能抽出时间来。
“六点过去?”
“几点都行。”王瑜歆感动,“我的宝,你最近怎么这么好约,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虞巷老鸽王了。就算王瑜歆自认为和她关系非常密切,十次约她也会有五六次被拒绝。
虞巷想了想,可能是参加比赛这事天然刺激了大脑兴奋度,她最近的行动力比以前强了不少。
挺好,刚好她最近有不少需要出门的事儿。
虞巷想起微信里那只傻头傻脑的企鹅,弯了弯嘴角。
*
酒足饭饱,虞巷跟唐琳打了招呼才走。望着她和王瑜歆离去的背影,唐琳一个女伴说,“小琳,你的朋友好漂亮,也好有钱啊。”
“是啊,她背的那个包很贵的。”
“鞋子也是。”
面对朋友们的反应,唐琳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好半天才跟着说了声,“是啊。”
她张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楚神?”
店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个子很高,俊秀而凌厉的五官,黑色的高领毛衣外套了藏青色的毛呢大衣,两者完美地镶嵌在一起,浓浓的精英感迎面而来,与这家嘈杂热闹的街边饭馆格格不入。
但他一副泰然的神色,似乎觉得自己出现并没有什么不对。
楚元正回头跟王玉建确认,“吃这家吗?”
“看不上?”王玉建快步跨进店里,白他,“你这样不行,才出国几年,就受资本主义毒害这么严重。”
“哪能呢,”楚元微笑着回应,“可你说想吃垮我,在这里的话……”
“打住,在我的地盘收敛一点。”王玉建骂了一句,又问,“那边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楚元才注意到叫了他半天的唐琳。他微怔了一下,开口,“唐琳。”
“楚神回国了?”唐琳走到他跟前,“什么时候的事儿?”
“几天前刚回来。”
“到A大这边也没跟我说一声。”唐琳笑吟吟的。她人缘不错,跟以前的同学都有联系,大学又留在A市,同学们回乡,都靠她接风洗尘。“上次林吟儿他们回国,也来A大吃饭,我当时就跟班里人说了,在这里我请客。”
她很热情地说起许多同学如今的情况。
楚元跟着聊了几句,几个话题后,他刚准备跟王玉建离开,脚步一顿,又回头问,“你现在跟同学们都有联系吗?”
“都有啊,大家叙叙旧多好,只不过现在在A市的同学太少了,很难得才能聚一次,我连高中同寝室的都没聚齐过。”
听到“同寝室”几个字,楚元微微抬了抬眼。
唐琳拍了下手,“既然楚神回来了,找个时间咱们在A市的同学一块吃个饭吧。”
“好。”楚元很自然地提了一句,“最近还有其他人回国吗?一起叫过来吧。”
“没听说啊,最近应该就你回来了吧。”唐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笑,“我们也才开始吃,要不要坐一起?”
“不了。”楚元婉拒。
“小琳,这也是你朋友?”看着楚元和王玉建坐到另一头,唐琳的女伴们很好奇。
“是啊。”
“长得好帅啊。”
“不止帅,还是大神。”唐琳一副很了解的样子,“他读的A国H大,一毕业就去了A国GH投行,听说很快就升了副总裁了。”
“那真的很厉害。”
她们一伙人都是读金融的,自然对顶级投行有所耳闻。
“不止,他当年还……”
唐琳又说了一些楚元的高中事迹。
说他理科好,文科也极优秀,参加竞赛还有时间看诗集,他最喜欢戴望舒写的“雨巷”,手抄的版本被美术老师张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
唐琳:“A国高中派交换生来我们的时候,那群小老外还以为是艺术品,想要买走呢。”
女伴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有人说,“我怎么觉得大神有点眼熟?”
唐琳不在意地说,“他很出名,你以前也在A市读书,应该多少有见到过他吧。”
又聊了一会。
有个人露出了八卦的神色,“小琳,大神和刚刚那个美女都是你高中的同班同学吗?”
“是啊。”
“你们高中颜值好高啊。那……他们俩都长得那么好看,还在一个班里,就没有发生过点什么?”
唐琳的脸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
“真的?”
“对啊。”唐琳恢复了笑容,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亮了出来,“你们看这个,大神喜欢这个类型。”
楚元和王玉建来得晚,等他们走的时候,小龙虾店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两人又回A大散步。
“要不去你宿舍打牌,再回忆一下青春?”楚元带着笑意提议道。
“不了不了。”王玉建摆手。“要学会尊老爱幼,年纪轻轻跟老年人打什么牌。”
想当年,王玉建刚开始读博后,发表了几篇文章,暑期闲来无事,便跟着张教授去了A省高中生信息竞赛夏令营,担任了营里的辅导员。他年轻贪玩,面对的是一群高中生,很快便与他们打成一片,白天耐心讲题,晚上和学生们打牌消遣。
他本来也是A大一代牌皇,谁曾想夏令营里高手层出不穷,他天天被一群半大的少年在牌桌上压着打。
但真正令他震撼的,是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信息学科不讲武德,英雄出少年。夏令营里都是年轻面孔,解起题来一个赛一个快,写法一个比一个刁钻,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让王玉建让他这个按部就班高考读博的老实人自愧不如。
他看着楚元叹了口气。
那群天才少年中,最出色的一批,就包括眼前这位。
一个金牌选手轻描淡写地弃了计算机去读了金融,在新的领域依然混得风生水起,活得顶尖出色。
夏令营里那惊鸿一瞥间让他忍不住为之羡慕的天赋,这人大概都不放在眼里,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过,一样的天赋过人,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帆风顺的……
王玉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你没有联系过虞巷吗?”
就在这时,楚元手机一震。
林欢:查到了。
晚上十一点,A大灯火均熄,只留几盏昏暗的路灯,朦朦胧胧,偶有虫鸣,湖畔垂柳浸润于杏坛湖中,在微风吹拂下缓缓搅动着映着明月的深色湖水。
楚元驻足在这片宁静中,沉默地注视着屏幕上两个完全相同的微信账号,也注视着自己多年来的执念。
一个微信存在于他手机里——
楚元:您好,我是“楚元”,想进一步了解您在宜华的公寓。
YYDS:好哦,楚先生,物业那边应该跟您说了大概的情况,您还有什么问题吗,可以直接问我。
另一个微信在林欢发来的截图中。
YYDS,个性签名:普普通通的出租工具人。
还附带了另一串他早已从物业那里得到的手机号。
Liebesollsein.爱情命中注定。
注定的不是命运给予的机会,而是她从不改变的选择——将他当成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坚决地从她真实的生活中隔离。
哪怕他强求再多次,也不会改变结局。
长久以来的克制让楚元试图压制自己的情绪,将目光投向了四周。
A大的夜色深沉而静谧,让人想起在这里诞生的那个热烈而欢快的夏天,他仿佛还能听见洗牌声和少年人的笑声,还有无数聒噪而连绵的蝉鸣。
然而,在他无意识摊开的掌心中,蝉鸣和夏天从岔开的指间流逝,只剩下深夜的秋露和旋转的落叶。
那些弥足珍贵,他曾百般珍视的夏天与艳阳,早就将他抛在了后头。
它们将悬挂在遥不可及的天空之上,永远明亮,永远向好。
他在强求什么呢?
总得留有风度吧。
……
良久,在一切画上句号的一刻,楚元深邃的眼里带上一点涩意,嘴角的笑容极淡,“王导,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心怀梦想,真挚灼烈,精诚所至,百折不饶。
“只要走在她想走的道路上,其他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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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这样的人。”
*
去参加小测前,虞巷回了一趟青苗拿实验报告。
可怕的是,她刚推开门,就对上一双牛眼。
“大、大、大师兄?”虞巷吓出了眼泪。
王玉建的眼睛本来就大,现在紧紧盯着她,看起来更是圆如铜铃,很是瘆人。
她做了什么坏事吗?为什么大师兄一大早就这样看她,还一脸控诉和恨铁不成钢?
王玉建摆了摆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没事,没事,你忙吧。”
虞巷摇了摇头,“不忙,我拿个东西就准备走了。”
王玉建略带忍耐地说:“……那你走。”
“我不。”虞巷想起她还没吃早餐,随手掏出了一个面包啃了起来。
王玉建无语,“对了,你交的方案不行,继续改。”
方案是上周交的,费了虞巷不少心思,而王玉建的评价让她更不想动了。虞巷咬着面包,只伸出两根手指屈了屈,代替自己点头。
这时,蒋勋急匆匆地赶来了,见到测好的一沓实验报告,顿时愧疚不已。
然而,她很快发现数据竟然都是对的。
而预想中的bug已经被改过来了。
是她记错了?
还是说……
这时,王玉建带着他那特有的阴阳怪气走了过来:“哟,蒋勋,又给小师妹派活呢?”
虞巷抢先回答:“别冤枉人,是师姐指导我学习。”说着,她回头对蒋勋一笑,“谢谢师姐上次给我讲论文。”
蒋勋心中的愧疚感更加浓烈了。
虞巷第一次来青苗时,蒋勋惊讶地看到张教授把他专门用来泡茶休闲的小隔间彻底清空。这个小隔间是张老师在实验室的特殊福利,就此归给虞巷一人使用。
私下里,大家都猜测张教授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压力,不得不妥协。但虞巷却不像那么颐指气使的人,她总在实验室里帮忙,端盘子、整理数据,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大家在有空的时候给她讲讲文献和研究成果。
时间长了,蒋勋和大多数人都还挺喜欢虞巷。
但碍于虞巷的特殊,大家多少对她有些轻视,蒋勋扪心自问,若虞巷不是关系户,上回在咖啡厅,自己或许不敢对她发那么大脾气。
“有时间不多看两篇文献啃两本书,在这搬砖,毕了业你想去工地啊?”王玉建将一沓资料甩到虞巷脸上,他也奇怪,每次看到虞巷打杂都很不顺眼,“拿去看,看完再改方案,早晚有天被你气死。”
虞巷对他又是另一种语气,“学不会啊,我多可怜,师兄给我讲讲。”
“滚,我哪有时间。蒋勋!”
“这几篇我晚上看一看,明天给你讲。”蒋勋将资料抽出一半,“剩下的我这周讲不完,拜托给建东师兄,你看行吗?”
注视着眼前乖巧好学的小师妹,蒋勋决定这次自己要耐心一点。
虞巷啃完了面包,人却挪不动脚步。上回楚元来A大的事始终在她心里阴魂不散,她好几回想找王玉建打听楚元的事,偏生王玉建这几天都不在。
好容易今天让她撞上了。
她有些犹疑,“大师兄?”
王玉建拧过头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一连串的问题从心底跳出来。
楚元是不是回国了?
他来A大做什么?
他知道她在这里吗?
他……是不是想回来了?
如果回来的话,会在A市定居吗,还是去首都?
……
然而,这些问题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不知怎的,虞巷总觉得一张口,就等于把“我喜欢楚元”几个字写在脸上。
她憋了半天,问,“最近都忙什么呢?”
王玉建漫不经心,“做实验呗。还忙点校企合作的事,现在学院里不少老师都参加了,张老师也说要给学生多争取一些机会。”
“……就这些?”
“你还要哪些?”
哦。
虞巷发现话题完全无法扯到楚元身上。
她深感艰难,而王玉建一直盯着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他的牛眼巨大而意味深长,仿佛随时准备看穿她心底的秘密。
虞巷感到头皮发麻。
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她怂了。
“……那我走了,跟你说一声。”
“活干了?”
“没,有些问题,发你邮箱了。”
“发给我干嘛,我没空看。”
“那你问那么多?走了。”
“……哦。”
虞巷走后,王玉建呸了一声。
“妈的,想问就问啊,都这样,难不难受啊。”
10. 第 10 章
几天后,第一次小测开始了。
“林师兄,我出去一下。”
小测到了中途,虞巷突然站起来。
“不太舒服?”林建东关切地问。
虞巷一路奔向洗手间,在推开门的那一霎那准确吐在水池里。
水流“哗”地冲出,她掬了一把扑在脸上,重复了多次后,先前红得几欲滴血的面色逐渐恢复白皙,洗手池也重新变得清爽。
冷静。
没事的。
小儿科。
美女身经百战,处理这种事情是小儿科。
下次带个塑料袋就是了。
虞巷擦掉眼角的生理泪水,深吸一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舒缓下来。这样的事这些天并不罕见,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重新推开门,向训练室走去。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其他同学的眼睛。
有人心想她可能怀孕了。
更多人不关心这些,他们只是想,现在回来还有用吗?
小测一共两个小时,她迟到二十分钟,没写多久又出去了一个小时,现在已经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了。
计时器响。
“这次小测分数由机器打分和人工评审组成,人工评审占百分之十,过两天我会发出来。”林建东响亮地说,“而机器打分的分数,大家应该都用了试卷上的自测工具,看到结果了吧?”
“三题的分数我都拿到了。”张宇辰回答得很自信。
赵而思冷冷地朝张宇辰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虞巷和王安,“做得怎么样?”
“一题半吧。”王安说。
“都做完了。”虞巷说。
俩人猛拧过头看她,她补充到,“但我没自测,不清楚分数。”
王安好心解释,“自测的重要性不在于分数。它能帮我们找出代码里的漏洞,确保它满足题目要求。这跟马哲之类的考试不一样,编程更注重实际应用的稳定性。”
“我没有时间测……”虞巷微弱地说。
“自测是程序员最基本的技能。”
赵而思冷冷地说,眼里透着一股“我就知道这人没救”的了然。
虞巷选择不再做语言上的挣扎,转移话题,“这都第一次小测了,你们队缺的那个人还不来吗?”
赵而思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冷淡地说,“还要过一阵子。”
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王安问起了上回那个Meetcode账号,“Peacock,什么意思啊?虞姐的英文名?”
虞巷:“我没取英文名。”
赵而思:“这是孔雀的意思。”
赵而思:“虞巷,你说这是你的账号,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虞巷被问得卡壳。
身为文艺青年,楚元这人心思细腻又复杂。很多话他都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经常拐弯抹角地用一些隐喻和故事,半真半假地表达自己的心思。
这个账号名称,大概也是他某种心思的表达。
窗外的光线浮浮地落在桌面上,虞巷暖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想起前几天楚元那句“小姐”,和“Helloworld”末端那个古里古怪的句点,还有那句“谁”、“其他人”。
……
妈的,最讨厌文科好的男的。她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直觉地认为,这句“Peacock”应该也蕴藏了某种复杂的情感和表达,不是什么好话。
这时,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唐琳’邀请您加入群‘一中一班,千秋万代’”。
?
“请确认您是否退出群聊‘一中一班,千秋万代’?”
虞巷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群成员列表中,排行第十个是一个原始的企鹅头像,下面写着“楚元”两个小字。
跟她在另一个微信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唐琳:“阿虞,不好意思,拉人前忘记跟你先说一声了,不会介意吧?”
虞巷很想说她介意。
但她不太擅长拒绝。
何况,她有点羞惭地想,她也不是不愿意跟大家联系,只是当初转学太仓促,有点耻于面对罢了。
唐琳:“群里之前就差你一个,现在可算凑齐了。最近我们可能会组织一次聚会,你要不要来?”
一班之前是50个人,现在加上她和班主任,这个群一共51人。
确实只差她一个。
“看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吧。”
虞巷含含糊糊地答,下意识地想起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回国的人。
唐琳:“应该过几天就聚的,我定下时间以后会在班群里说,这次主要是因为楚神回来了。他很久没回国,刚好大家借此聚一聚。”
……
唐琳:“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回来了?你知道这事吧?”
唐琳:“我记得你俩以前关系还不错,他应该有跟你说?”
唐琳的说法是有来源的。
高中的时候,虞巷和楚元被老师指名道姓地要求一起参加竞赛训练。训练课程繁重,他们经常形影不离,跟一对连体婴似的。
大多数人反而相信他们是纯友谊。
毕竟以他们的成绩,如果真的恋爱,老师们大概只会弹冠相庆,完全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虞巷知道,如果要楚元给从前的同学划个三六九等,自己最差顶着一个“好朋友”名分。
她犹豫半天:“我知道。”
她回忆那天听到的楚元和王玉建的对话,补充了一句——
虞巷:“他临行前航班被取消,差点回不来。”
这话说得好像他俩一直很熟还保持联系的样子。
虞巷有点心虚地整理了一下碎发。
但“关系还不错”,唐琳都这么描述他俩了,她总不能说他们完全不联系吧?
而且,没所谓的,他很快就要约她见面了。
她想起微信分身里的好友申请,弯了弯嘴角。
唐琳:“那你快告诉我。”
唐琳:“楚神快结婚了是不是?”
……
唐琳发来照片。
照片上,楚元站在一家满是鲜花的店里试穿西服。
虞巷见过这张图,前几天在为Vivi那事找证据时,她就在楚元的外网账号上看到过,只是她不了解国外品牌,没往细里想。
唐琳说这家店是国外极为有名的品牌,专门为即将参加婚礼的新郎做西服定制。她还发来一张女孩的照片,“楚元的未婚妻是不是就是这位啊?”
照片上,女孩咧嘴开怀,笑容灿烂,皮肤晒成小麦色,纤瘦骨感的手臂笼着一大捧盛放的铃兰。
图片带有小小的水印——Christina133。
虞巷的手指停住了。她知道这个账号。
或者说,当时在楚元的账号翻找时,她就小小地在意过。
Christina133。
他的每条动态下,都有这个女孩的点赞和评论。
那时候她就有些奇怪的预感,只是下意识地忽略过去了。
手机屏幕在即将熄灭那一刻被重新点亮。
屏幕中心,“未婚妻”三个字整齐而醒目,像是一个片头,组织起这些天的一幕幕:热搜、巧遇、回国、租房……
就像是一本努力铺垫的言情小说,作者设计了一连串的情节,埋下了许多伏笔,即便虞巷不擅长多想,也难免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现在,下一页翻开,原来是男主角要结婚了。
一切的铺垫,一切的相遇,都是为了这样一个正式的失去。
真正的失去。
*
“你笑什么?”夕阳西下,王瑜歆撑开遮阳伞,顶在两人头上,然后才发问。
她俩前些天约了今天来碧波大酒店吃自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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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甫见面,虞巷就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微笑,嘴角弯弯,可无论如何看不出她真有什么愉快的笑意,反而显得非常诡异。
微信上,唐琳在问虞巷要给楚元送什么新婚礼物。
“这姑娘长得很漂亮,气质很有高级感,显然是楚神喜欢的类型。我查了一下,她好像也是投行的。”唐琳感慨,“说实话,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传过你和楚神的八卦,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呢。高中的时候谁不喜欢楚神啊。但现在看楚神只是恰巧落入凡间跟我们曾经同一个班而已,他其实看不上我们这种长得普通、其他方面也普通的女孩。”
唐琳的最后一句话让虞巷有些不舒服。
“楚元确实喜欢那样的姑娘,但他从来没有看不上谁。你这样说他,我觉得不合适。”
她默默打完了这几行字,关掉了对话框。
然而,打开楚元试穿婚服的照片,她仍然觉得恍然。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默契和熟悉感,即使上次见面时楚元并没有认出她来,她仍然在心里与楚元保持着一种亲密的距离。
现在,这种亲密的心理距离彻底被切断了。
他将与另一个女孩共度余生。
明明高中毕业很久了,虞巷还是觉得这一天来得太猝不及防,迅速撕去了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块。
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残疾人。
“姐妹?”
虞巷回过神来,继续对王瑜歆微笑,”我在想如果需要的话,怎么礼貌地祝别人新婚快乐。”
“先别想了,笑得自然点。”王瑜歆评价。“要不等等咱俩自拍你会像个假笑男孩。”
“……哦。”
话虽如此,察觉到什么的王瑜歆紧紧地握住了虞巷的手,虞巷贴在好友温热的手臂上,试图通过安慰自己来控制表情。
他可是楚元,这样一个人品、学识、能力、长相都无可挑剔的男人,谁不喜欢呢?
在那么多女孩子里面,他当然也会遇到心仪的人,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国,结婚。
可是,他是楚元啊。
“怎么哭了?”王瑜歆扶住她,一只手去掏纸巾,“你这情绪就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有点庆幸,还好前些天楚元没认出我。”虞巷克制地吸了吸鼻子,“要不他万一当面送我一张喜帖,我还要跟他说新婚快乐,再贴十万给他包个大红包。赔钱又失恋,我得是多惨一女的呀……”
王瑜歆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咦,倒真有人在这结婚,你看那里。”
虞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碧波大酒店门口有穿着婚纱的新人拾级而上。
新娘回过头来,虞巷一愣。
“虞巷,真的是你。”高琪琪扯了扯身上的蓬蓬裙,笑容羞涩,“好久不见。”
高琪琪和唐琳都是她的高中室友。
唐琳住在虞巷下床,而高琪琪住在她对面。
不同于唐琳热情周到,高琪琪为人害羞,但她性情温和,虞巷挺喜欢这个同学。
没想到那年那个害羞可爱的女孩子,如今都已经要结婚了。
虞巷半是祝福,半是心酸地想,这年头,大家还都挺爱结婚。
打完招呼后,高琪琪顿顿足,好像鼓起了什么勇气,怯生生又坚决地拉起虞巷的手,“既然来了,来参加我的婚礼吧。”她弯弯眉眼,“就在这个酒店里,很方便的。”
“这……”虞巷有些为难,“我还约了朋友一起吃饭。”而且,她有些难过,不知道能不能在一场幸福的婚礼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这位小姐姐吗?那一起来好不好?”高琪琪红着脸跟王瑜歆打了个招呼,又看向虞巷,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还有些其他同学。多年不见,我…我们都很想见见你。”
虞巷不知道如何作答,余光却突然一颤。
酒店大堂中的无数紫色花丛间,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地走过。
11. 第 11 章
高琪琪的手有些潮湿,却将虞巷握得很紧。她拉着虞巷穿过温馨浪漫的宴会厅,将她们安排到了为一中同学和校友专门准备的圆桌上,有些羞赧地离开了。
坐下后,王瑜歆悄悄说,“原来你是A一中的,省重点,省第一中学,姐妹厉害啊。”
“没有啦。”虞巷解释,“我初中偏科比较严重,没被录取。后来,我爸爸给学校赞助了个图书馆,我成了借读生,但也是没学籍的那种。”
此刻时间还早,除了她俩,桌上就只有两个男人。高中同学张小军兴奋地拍桌:“虞神!琪琪面子真大,连你都请来了!”
说着,他为虞巷介绍,“这位是我们A一中的师兄郭威,大咱们一届。”又向郭威介绍虞巷,“师兄,这是我们这届的天才校花虞巷。”
“噗。”虞巷呛了口橙汁。
简单打过招呼后,她问张小军,“你进来的时候,有看到别的人在办婚礼吗?”
郭威替张小军答了,“琪琪付的是包场的价,今天碧波就只有这一场婚礼。”
虞巷压下心头的猜测,有些难受。
也是啊,不论是他在这里办婚礼,还是来参加婚礼,以张小军的为人,早在班群里嚷嚷起来了。
但……
干净挺拔的脊背,悠闲的走路姿势,还有那个随着脚步从容晃动的后脑勺。
她知道她不会错认楚元。
突然,“嘭”地一声,激昂的音乐响起,大屏幕被骤然点亮。
周遭有宾客喊,“快看,接亲视频。”
带着奇特的预感,虞巷抬起头。
晨光熹微地洒满画面,一群身着西装的男人由远及近地走入镜头,队伍最末的人穿得极为低调,然而,凌厉的气势和卓尔不群的小头小脸仍然瞬间就抓住了观众的目光,也摄住了虞巷的心神。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咬住了吸管,杯中仅存的一点橙汁被吸空,残余的空气震颤着,持续地发出“嗬嗬”的响声。
郭威很快注意到这里的空杯,顺手给虞巷满上了一杯百香果,因为隔了一个空位的缘故,他半个身子倾过来,显得和她有些亲密。
王瑜歆凑到虞巷耳边,“哇,帅哥诶。”
确实,郭威肤色冷白,生得温文儒雅,气质不凡,说话有条不紊中带着风趣,据说从前还是学生会主席,如今在银行工作,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郭威察觉到了两个女孩子的耳语,目光落到虞巷脸上,注意到她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专注地看着大屏幕,白皙丰润的脸上似喜非喜,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惊讶又不敢相信的内容。
他跟着看过去,新郎和伴郎的画面转瞬即逝,镜头里的高琪琪已经在精心梳妆。
这时,随着桌子陆续坐满,张小军问谁能挪个位置出来给他女朋友。
“你就不能坐其他桌去吗?”刚到的同学笑他。
“那怎么能,我要跟虞神一桌,她都多久没跟我们联系了。”
郭威提起装百香果的玻璃壶,把杯子推到虞巷跟前,对着她身边的位置一笑,“既然这样,介意我坐过来吗?”
就在郭威开口的瞬间,黑色、皮质、有点眼熟,一个包放在了虞巷身边的椅子上,成为一道突兀的屏障,把郭威刚刚站起的身体拦在了原地。
冷淡的男声随之低沉而清晰地落入她耳间,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虞老师,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坐到一个陌生人身边。”
虞巷微微睁大了眼睛,松木香迎面扑在脸上,一截清劲有力的手臂从她面前迅速擦过,带起一阵细小的气流和无数闪回的念头。
人潮汹涌,人声喧哗,一切鼓膜的震动在此刻都像是幻听,唯有胸腔里的心脏奋跳如雷,是世间唯一的真实。
“楚、楚神?”
随着这一声惊呼,场面瞬间沸腾起来,寒暄声此起彼伏。
“楚神好楚神好。”
“真回国了啊?”
“……”
张小军问,“楚神坐我们这桌?”
“我一会回来。”楚元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向了不远处的休息室。快得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回答张小军的问题,还是在跟一旁的虞巷说话。
“这、这就是那谁?”王瑜歆也愣了,半天后戳了一下虞巷。“不是不认识你?”
虞巷眼睛看着王瑜歆的嘴一张一合,人却像被装在另一个世界。好一会儿功夫之后,大量的空气重新进入她缺氧的大脑,她才有点不确定地摸摸自己的脸颊。
是啊……怎么突然又认识她了呢?
还有,他刚刚说陌生人,这一桌不都是校友吗,哪来的陌生人呀……
她眨了眨茫然的眼睛,突然注意到大屏幕上的视频已经切到了新郎接亲的画面,她迅速打开了楚元试装的那张照片。
看起来像是同一件衣服。
张小军惊讶极了,“楚神出国这么多年,竟然特地为了琪琪飞回来当伴郎,他们什么关系啊?”
虞巷被这个话题勾着回过神,想起注定和他关系匪浅的Christina133和对他了如指掌的唐琳,淡定地说,“他可能跟女生关系都不错吧。”
“就是说,楚神一直都很受女生欢迎。”有人附和道,“就算出了国,红颜知己应该也很多。”
虞巷:“……”
她一低头,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
王瑜歆:“姐妹,笑得自然点,美女风度保持住,酸味要溢出去了。”
……
滚。
要结婚的男人,美女不放在眼里。
郭威为大家解惑,“新郎佳航大学和我一个寝室,而琪琪住在我家隔壁。毕业后他来A市找我,两人刚好一见钟情。但我是真没想到,佳航的小舅舅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楚元师弟。”
虞巷心中更确定了。如今想来,照片里那身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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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对楚元来说还是略小了一点,倒是更适合稍矮一些的新郎。
而且,他要租房,哪有人租房结婚的?
她虚弱而脱力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大脑骤然放松下来,理智和自制力都顺着这一个推断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无限失而复得的开心与酸涩连绵涌上心头,她是爱情故事里不可见的幸存者。
这时,音乐声响起,灯光渐暗,宴会厅里几个小孩拿着花篮四处撒,紫白色的紫罗兰花瓣旋转着落在虞巷膝上。
王瑜歆掏出相机,边拍边小声跟虞巷嘀咕,“我跟你说,你这个中学室友,人美心善,长得又温柔,还安排我们巷巷跟楚男神重逢,你带了这么好的相机出来,我不给她多拍几张好看的照片,那就是我王某人不懂事了。”
虞巷听得好笑,很快在走进来的一群人里看到了楚元。
他信步走在队伍最末,没有定制西装,素面的黑外套白衬衫仍显得他抓人又吸睛。在舞台下立定后,新郎似乎有些紧张,楚元瞥他一眼,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半靠着舞台下的柱子朗声大笑。
虞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飞扬的眉眼,恍然从这难能一见的畅意开怀中瞥见十七岁的故人。
大概是她太不加掩饰,楚元若有所察地转过头来。在视线几乎要相撞的瞬间,虞巷像是被抓包的贼一样一缩,拉住王瑜歆的手,故作镇定地假装跟王瑜歆聊天,背却僵住,胸膛里,心头被火燎成焦炭,辣得直冒烟。
凭借直觉,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她背上平平扫了过去,并没有做任何停留。
王瑜歆揶揄她。“偷看被发现了?”
“不是,我没偷……”虞巷话说到一半,人再次僵住——
楚元不知道跟新郎说了什么,随手将玫瑰插在紫罗兰花丛里,迈着她熟悉的步伐,径直向她这桌。
一步,两步……
不,朝她走过来了。
甚至走得很快。
“你你你你…”虞巷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成年男人,不知所措地揪住了桌上的餐巾,带倒了郭威刚倒满的百香果汁。
“不叫我楚老师了?”
楚元不知道趁哪个空档洗过脸,发梢眉尾都有点湿漉漉的,显得眼神比平日里明亮。他对上她的视线,扬了扬眉,示意她把椅子挪过去一点。
那副理所应当而熟稔的模样,仿佛他们还很熟似的。
虞巷微微一愣。也是,不论楚元和她是什么想法,当着一众同学的面儿,他俩再装不认识对方,就有点太假了。
也就是说,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陌生人楚元,而是那个她熟悉的,老同学楚元。
这个念头让她眼睛有点热,鼻子有点堵。
捂了一下颤抖的喉管,虞巷示意性地看了看楚元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真诚而略带嘲意地弯起眉眼,“大家都是奔三的人了,楚老师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我一时没有认出来,不好意思呀。”
12. 第 12 章
“这样啊。”听了她的话,楚元看了她片刻,略带了些思索的神色,随后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好像是认定了她的眼神有什么问题,又不肯承认才在语言上找补,而他并不打算计较她这种过分的行为。
“……”
这熟悉的,吃瘪的感觉。
虞巷黑了脸。
给张小军的女友加过椅子后,桌子空间小了不少,即便虞巷往王瑜歆那边挪了好几下,她和楚元的位子还是贴得很紧。
两人手臂几乎靠在一起。
她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汗毛在微微颤抖的立毛肌作用下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他坚韧的肌肉,让她头皮不住地发麻。
她不自然地戳了他一下,“……听说你是新郎的亲戚,不用坐亲戚桌吗?”
楚元看了眼左边的郭威,一笑,“看来我刚刚位置选得有问题,你很想跟刚认识的师兄坐一块儿?”
“……”
楚元没再理她,边抽出筷子边跟郭威打了声招呼,又跟同学们聊了几句,专心地开始吃饭。
每夹一筷子,他的手臂就会离虞巷远一点,逐渐自然的距离让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张小军女友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对似乎有些暗潮涌动的俊男美女,她经常听张小军提起这两位传说中的同学,说是天造地设的男神女神可惜全处成了革命友情,“为什么你们的称呼这么奇怪?”
张小军兴致勃勃地说,“从前在我们一中,有个学神中的学神,大家封他为楚神,而另一个人不在楚神之下,我们封她为虞神。”
“但他们之间好像不是这么称呼的?”
“那是,神跟神之间肯定跟我们凡人不一样。不过,楚神,我也好奇很久了,你们为什么互称老师呢?”
楚元正看到郭威拿起装百香果汁的水壶冲虞巷的空杯示意,虞巷很快点了下头,像是两人有什么默契似的。再次回过头来时,她眨着长长的睫毛看着口若悬河的张小军,眼里爬上十分茫然,似乎对张小军说的事完全没印象了。
旧人相见尚不能相识,自然尽忘前尘。
何必说太多旁人不愿听的事呢。
念及于此,楚元云淡风轻地叫了句“师兄”,将玻璃壶从郭威手里拿了过来。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把虞巷的杯子拿到自己跟前,这才回答了张小军的问题,“参加信息学竞赛的那段时间我落下不少功课,虞老师的数学和理综很强,全靠她给我补课,叫她一句‘老师’恰如其分。而虞老师跟着叫我一声楚老师,大概是因为她做人比较谦虚。”
说着,楚元将重新斟满的杯子在虞巷跟前轻轻一放,深邃的眼睛流出一点笑意,在明亮的顶灯下显得格外地真诚而恳切。
虞巷揉了一下酸胀的眼睛。
不是的,楚老师不是因为想要她帮他解题,才叫她虞老师的。
高中时虞巷数学很好,但楚元却是数学竞赛的金牌选手。那时楚元叫她“虞老师”问她数学,虞巷总觉得楚元完全是在嘲讽她,选择用同样的称呼回敬。
一天他们吵了架。晚上,楚元找坐在她身后的数学课代表讨论一道复杂的压轴题。
数学课代表被问得心情崩溃,“我不会,你就不能去找虞巷吗?她就坐在我前面而已。”
楚元充耳不闻,真诚地鼓励她,“你一定能做出来的。”
数学课代表愤怒起身。
就这样,楚元问了十道题,数学课代表也去虞巷十次。
虞巷忘了后来她和楚元怎么和好的,但她在楚元纠缠他人时明白了一件事——他何曾真有不会的题,他只是别扭又不承认,想找她说话而已。
从那一刻起,她才品尝到他喊她虞老师的特殊意味。而班里的同学也从未模仿过他们的称呼,仿佛默认只有楚元配做她的老师,也只有她配做楚元的老师。
这成了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与专属。
然而,在爱情结束之后,任何具有特殊含义的细节都会迅速过期变质。起码在此刻,无论是楚元还是她,都不会再袒露这些称呼背后的秘密。
虞巷扫了楚元几眼,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或许是她眼睛太涩,他的面目在她眼里显得很模糊。她不知是何滋味,强忍着绷住脸,配合着帮他把这场戏演了下去,“楚老师才是谦虚了,学校里人人都说楚神光芒照大地,我也免不了要找楚老师学习本领的呀。”
一众笑声中,只有两个当事人各怀心事,默然无语。
好在后来的话题很快转向了大家现在的生活。
“楚神还在GH是吗?听说你在那里也混得风生水起,工资应该很高吧。”有人半是羡慕半是巴结地问。
“还在,工资倒不固定。每天我进公司,同事们都在举十字架,祈祷几个冲突地区千万别开战,否则一年的项目奖金都得泡汤了。”
接下来几个彩虹屁被楚元一笑而过,他大概是有些热了,卷起一边袖子,往椅背上一靠,像是高中时和同学们一起骂会考考纲一样,半是无奈地摇摇头,讲起了GH的出差政策,“……每天一睁眼一闭眼就到了个新的国家。困得我有时在梦里玩逃生游戏,醒来还以为只是换了地图。有次我妈来看我,我一睁眼就问她死几次了,吓得她差点晕过去。”
全场哄堂大笑,方才还十分沉重的社畜氛围一扫而空。人生的赛道上同学们各奔东西,但此刻此地,他们坐在楚元身侧,沉浸在愉悦的气氛中,感受着珍贵的少年情谊。
随性,洒脱,带着天生而不经意的幽默。有那么一刹那,虞巷觉得身边坐着的好像还是那个熟悉的高中男生,只是不再属于她。
就在这时,灯光彻底陷入黑暗,宴会厅大门开启,伴随着庄重的婚礼进行曲,新娘穿着长长的拖尾婚纱步入厅堂。
虞巷听见张小军嚷嚷,“琪琪算是我们同学里第一个结婚的人吧,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她默然低头,忽见楚元握着酒杯的指节有些发白。
杯子太滑了?
楚元突然一声哂笑。
“虞老师,你以后的婚礼能不能请我?”
虞巷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问自己,“哪有什么婚礼,我还年轻,还要学习呢。”
“那也别忘了我的喜帖。”
楚元淡淡地说。
昏暗的光线中,那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得望不到底。虞巷心想,她又不打算谈恋爱,将来哪来的婚礼呢。
倒是楚元……
他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她今天算是侥幸逃脱,可未来她会怎么面对呢?
她默默看着高琪琪握住新郎的手,转过头一笑,“你呢,你什么时候结婚?”
楚元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我就是不想被亲戚催婚才躲到这桌来,现在你也要催我?”
话音刚落,“叮咚“一声响,虞巷下意识看过去,楚元口袋露出的屏幕上浮现出一个漂亮女孩的头像——ABC式的妆容,阳光灿烂的笑容。
是那个叫Christina的女孩。
虞巷心想她也该多预习一下这种失去的痛苦了,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怎么能算催婚呢,我只是看出来你心里挺想结婚的,替你说出你不好意思承认的事实。现在,台上琪琪扔捧花了,你快去抢吧。”
果然,在一阵欢呼声中,高琪琪背对宾客,手高高举起。
虞巷在这时突然来了灵感,咽下口中的酸涩与阴阳怪气,往手机备忘录里打字:欠拟合的原因应该是……
突如其来的想法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楚元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虞巷的脸。她低着头打字,眼眸随着念头的转动闪过几分充满得意的愉悦,如今晨的阳光一样明亮。
这样的阳光,又会落入多少人眼里?楚元垂眼,自嘲一笑。
起码他今天是她的高中同学,比陌生人更容易得到她的真心答案。而她目前展露出的状态……
明明打算留一丝风度了,不是吗?
虞巷再次抬起头时,手上一沉,她几乎是熟练地握住了一件灰色的风衣,看质地与做工,好像正是那张著名机场照上楚元穿的那件。
淡淡的余温烫得她瑟缩了一下。
楚元冲她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帮我拿着,新郎敬酒,我过去一趟。”
“虞神,你跟楚神关系还这么好?你们没有那个那个这个这个?”张小军见到这一幕,对她挤眉弄眼。
虞巷心虚中带了点理直气壮,“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高中体锻课,楚元每次都会把外套丢在她怀里,让她帮忙拿着,自己去打球。
他的行为惹来一片哗然,但楚元总是一脸坦荡。仿佛真的只是因为关系好才请虞巷帮忙。
虞巷也陪他坦荡。仿佛那些八卦群众都是无理取闹。
但她知道她是不坦荡的。
少年人总喜欢自欺欺人,明明心中满满涨涨,面上还要假装厌烦和无所谓。即便后来同学们习惯了他们这样若有若无的亲密,不再起哄,她也从未有一日坦荡过。
虞巷叹了口气,这一晚上她和楚元都像在演戏,各自扮演十七岁的彼此。但这一瞬间,那些来自过往的熟悉和默契涌上心头,又仿佛她和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真不是情侣啊?”张小军还不死心。“恋人未满是吧?”
“不要随便污蔑我们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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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叠好的风衣整齐地放到楚元的公文包旁,不经意瞥见楚元拎了个酒壶从旁边那桌走过,好像还朝他们这看了一眼。
她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有点脸热。
楚老师像是听见了什么,不会猜出来她的小心思吧……
都怪张小军太八卦了。
打发走了张小军,高琪琪和新郎过来敬酒。
“这是虞巷。”高琪琪给新郎介绍。
新郎生得一张风流英俊的脸。
他一手搭着高琪琪,一手搭着楚元,走得有点飘,显然敬了这一圈宾客,已有了醉意。
听了高琪琪的话,他打量虞巷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哟,虞巷同学,你听过丁香般惆怅的姑娘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虞巷一脸茫然。
楚元伸手把新郎拽到一边,挡住了他的去路,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容,“他喝多了,不用理他。”
高琪琪适时走上前,举杯感谢同学们前来捧场。
“真的谢谢大家。”她说。
随着众人一饮而尽,虞巷产生了些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楚元与其说是帮新郎挡酒,不如说是让新郎帮他挡酒。
而且,根据她随虞石真纵横饭局多年的经验,楚元杯子里的酒,颜色看着是差不多,可那光泽……好像不太对?
敬完酒后,婚宴便进入了尾声。
“虞神还住海珠名城吗?”张小军看着时间差不多,按照一中出门就负责到底的传统,开始安排每个人回家的路线。
“我现在住苏桥大厦。”虞巷说。
“瑜歆刚说她也是苏桥那块是吧?霖霖一会你跟她们一起。”张小军招呼人,“许聪,你是不是最近搬到那块了,你送……”
正说着,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有事要先走。”楚元不知从哪里回来了。他单手扣好了风衣系带,看起来肩宽腰细,神采飞扬,就好像这并不是九十点的深夜,而是一天的清晨,他正准备去工作。他拎起包笑了笑,随意地挥挥手,“不好意思,失陪了,大家下次再聚。”
“楚神喝了不少吧?我叫个人送你。”张小军说。
“不用,没怎么喝。”楚元顿了一下,眼里露出了然之色,“有谁要一起走吗?我车上能带三四个。”
“楚神还住金都?”
“我去宜华科技园。”
“宜华科技园……那离苏桥最近,”张小军想了想跟虞巷说,“你们跟楚神走。”
“歆歆和霖霖跟楚老师去吧。我还有事,先不回家。”虞巷见众人都看她,解释说,“我先不回家,要去如星小区。”
如星小区在九二路,跟苏桥是两个方向。
张小军咧嘴一笑,“去找男朋友?”
“不是,真有事。”
郭威说他开了车来,家也顺路,虞巷就由他来送。
张小军很快注意到郭威开的是某知名车企的最新款豪车,市面上罕见,夸张地惊呼。
大概是为了叫上王瑜歆,楚元走到他们边上,眼神朝这里看了过来,落在张小军夸张的表情上。
虞巷的视线与他擦肩而过,有片刻失神。
这一晚上他们没有再假装不认识彼此,恍然像是恢复了旧日的关系,但宴会总有散场的时候,他还在GH,回国也只是短暂停留,之后人海茫茫,这一次分别,也不知道再见又是什么时候。
她下意识想叫住他。
却没有立场。
只能垂着眼,用余光目送他走向出口。
“对了,到家跟我说一声啊。”临了临了,她想起王瑜歆是跟着楚元回家的,连忙抬头喊了声。
人声嘈杂,王瑜歆没听见。
虞巷正想再喊一声,一双深邃悠远的眼睛对上了她的视线,带着些许问询。
楚元。
她其实不是跟他说话。
但他第一个回了头。
楚元见她没有回应,带了一点笑意,冲她点点头,似乎是让她放心,随后,才继续迈步离去。
这一刻,怅然若失的钝痛彻底地在虞巷心头蔓延开来。
*
“包不重,我自己拿就好啦。”
宴会散去后,虞巷强忍着酸楚,客气地跟郭威说。
两人前后脚进了电梯。
门关到一半,有人把电梯门又推开了。
“楚、楚、楚老师?”虞巷好不容易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陡然看到眼前飞扬俊秀的面孔,不是那个罪魁祸首又是哪个?她差点没喘上来气,“……歆歆和潘霖霖呢?
明明二十分钟前楚元就带着王瑜歆一行人走了。
13. 第 13 章
“佳航刚找我有点事,找了别人先送她们回家。”楚元注意到他们略微怔住,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哦,我打扰到你们了?”
虞巷眼角猛抽了一下,“闭嘴吧你。”
这电梯挺宽敞,郭威和虞巷一人占了一边,从距离上就没有可供遐想的空间。楚元个子高,站到两人中间,显得电梯一下狭小了不少,那点男女独处的暧昧更是灰飞烟灭。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元那句玩笑话,三个人寒暄了两句,电梯里就此沉寂下来,虞巷几次想开□□跃一下气氛,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悄悄看过去,这个角度上楚元刚好把郭威挡得严严实实的,完全看不见,就好像电梯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似的。
一行人出了电梯各走一边。
郭威刚拿出车钥匙,发现自己的车被别的车堵住了。
“怎么样?”见郭威挂了电话,虞巷问。
“是佳航堂哥的车,他给佳航接亲,本来把钥匙给了别人让帮忙开回去。”郭威笑得无奈,“这会喝多了,也不记得钥匙给了谁。”
一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楚老师。”虞巷招手,楚元摇下了车窗,她想着楚元好像也是新郎的亲戚,就跟他说了这事,问他有没有印象是谁拿了车钥匙。
“你和师兄约会,还出这种岔子。”楚元眉梢微微挑起。
虞巷恨不得没找他搭过话,只祈祷别被郭威听见。
可惜郭威就在她旁边。
好在他只是笑笑,并不以为意。
楚元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有结果。
“我们打车吧。”郭威说。“顺路送你回去,这会太晚了。”
虞巷刚要说话,看到眼前的车灯闪了闪。
“上车。”
“不顺路吧?”宜华科技园和如星小区完全是两个方向,而且……虞巷抬头,“楚老师你不是有事吗,会不会迟到?”
“砰”,前后的车门一起弹开。
“走吧,已经迟了。”楚元快步下车,随手拿过虞巷的包,丢在前座,又帮郭威拿行李。
所以是已经迟了,他们要快一点,还是已经迟了,再迟一会也没事?
后座塞了个安全座椅,而郭威已经在楚元引导下坐了另一个位置,虞巷没再说什么,从善如流地钻进了副驾。
车匀速行驶着,她想着还像电梯里那么沉默也太尴尬了,找了些话题活跃气氛。
还没说两句,楚元主动和郭威聊了起来。他俩一个投行人一个在银行工作,又是旧识,一时聊得投机,就好像先前电梯里的沉默完全不存在似的。倒是虞巷,一个普普通通的信科学生,完全听不明白眼前两位金融大佬说些什么,郭威几次似乎是想找个由头带上虞巷,却又忍不住被楚元抛出的话题吸引。
死金融男,怎么看怎么像在孤立她。
虞巷暗骂一句,默默地玩手机。
二十几分钟后,车停了下来。
“开到这里就行,谢谢师弟。”
“再往前开一点吧。”
“客气了,师兄慢走。”
“师弟师妹再见。”
下车时,郭威冲虞巷挥了挥手,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还没来得及张口,车已经开走了。
送走了郭威,如星小区也快到了。这小区颇为老旧,定位不高,不少路灯失修,绿化修剪得不及时,看着杂乱破败,好在还在市区范畴,入住率很高,还算有些人气儿。
“去哪一栋?”
“停小区门口就行。”虞巷没说完,车已经径直开了进去,她只好补充,“E栋,右拐就是。”
车在目的地停了下来。
“今天麻烦楚老师了。”虞巷下了车,冲楚元挥挥手,“回家小心哦。”
楚元仍开着车窗,“没人来接你吗?”
虞巷顿了下脚步。
他大概是指虞石真。
以前她在哪下车,虞石真就在哪里等她。
再不济也会叫保姆阿姨。
“就几步路,不至于。”
楚元“嗯”了声,“不早了,快上楼吧。”
虞巷深深看他一眼,先前的酸楚被这一短暂的插曲冲淡不少。他们还会再见吗?再见他会是刚刚的老同学,还是上次的陌生人?
她踏进黑洞洞的楼道里,手机屏幕随之亮了起来——
王瑜歆:“宝,我到家了。”
虞巷:“好的好的,我也在租户楼下了。”
王瑜歆:“那就行。我跟你说,走之前楚大神和张小军都加了我微信,就为了问我有没有及时到家,你们一中的男生真的是,比我那些同学强多了。”
虞巷一怔,看到自己也多了几条好友申请。
有一条是个企鹅头像,附加消息:楚元。
两个字,透着一股理直气壮。
好像他报上大名,她就一定得通过似的。
不知道怎么的,他越是这样,她越有些不想遂他的意。
要不拒绝他算了。
虞巷手停在屏幕上,有点跃跃欲试。
这时王瑜歆问她:“该不会楚大神最后送你回去了吧?”
虞巷:“?”
王瑜歆:“他突然说有事要走,我就猜大神可能是不放心我们阿虞跟着师兄回家。”
虞巷虽然觉得王瑜歆这说法听起来很是感人,不过……
虞巷:“但楚元没法料到师兄的车会被人堵在车库里吧。”
而且,她垂了垂眼。
先前那些复杂的情绪,经了这一晚上的波折,平复了不少。
她清醒地觉得,对楚元来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喜欢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清楚。
也都记得。
*
那年。
高三,走在寻花大道上,楚元忽然放慢脚步。
“虞巷。”他难得地叫了她的名字。
初秋九月,花开时节,A一中寻花大道上遍植花树,一眼望去,枝头地上火红一片,艳得恣意,美得张扬。
他们停在凤凰花开的路口。
楚元的表情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虞巷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微的别扭,和难能察觉的温柔。
最近的楚元与从前没什么不同,但她总觉得他经常看着她。每逢她这么想,又抬起头,楚元就会转过来,若无其事地问她怎么了。
他的瞳仁很黑,像一汪深潭,看不出情绪。好像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还是会为此莫名其妙地开心。
就像现在这样。
但……
她微微踮起脚尖,“嘘。”
她伸出一只手,捂到了楚元脸上。
掌心里,男性的嘴唇潮湿而温暖;而鼻息间,少女纤薄的手心散发着浅淡的香气。
两个人同时一愣,脸刷地涨红。
虞巷头仰得高高的,故作镇定地说,“女士优先,你得先听我说。”
秋风吹过,乌黑柔软的短发轻轻撩过少女纤细的脖颈,凤凰花向来繁茂而热烈,偏偏落在她肩上时,忽然温柔。
楚元偏过头,握住她的手腕,塞进了他的校服外套,“你说。”
虞巷心跳得飞快,迅速缩回手,转而又强硬地揪住他的手,塞到自己的外套里,神情骄傲地说,“我现在还没准备好。”
“总之在我开口之前,你不许说话。
“这没得商量。”
*
虞巷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开关,楼道灯闪了几闪,亮了,陡峭窄小的楼梯这才显得分明起来。
前行在颇有些陡峭的楼道里,虞巷想起王玉建帮她设计完MyCore项目的人工智能模型时,提议她给它起个名字。
那天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喊出声——“凤凰花树”。
话音响彻青苗实验室的瞬间,火红的凤凰花瓣在脑海里纷纷落下,和那场被她刻意阻止的告白一起从记忆里浮出,将少年楚元的脸勾勒得温柔而深刻。
她叹了口气,见过他爱她的样子,所以她知道,现在的楚元,对她再没了那些拐弯抹角的小心翼翼。
若不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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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所有人看着,她甚至不觉得他们能在重逢时熟络地互相招呼聊天。
王瑜歆:“但我还是觉得楚大神今天怪怪的。”
王瑜歆:“你相信一下我作为女人的直觉。”
虞巷刚想回,看到了另一条消息。
虞巷:“先不跟你说,租客在催我了。”
“你可算来了。”门一开,林颖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了虞巷的手。
“现在可以说了吗?”
林颖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半年前租了这套房子。最近她支支吾吾地找虞巷聊天,问及原因只说有事情要谈,而且希望能在租住的房子里面谈。虞巷不太喜欢当面打交道,这事就拖了小半个月。今天她难得出来玩,又有王瑜歆作伴,便想着吃完自助餐后过来一趟,把这件事解决掉。
然而,这一天的发展却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经历了高琪琪的婚礼和与楚元的重逢后,她的情绪大起大落,此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
她揉了揉眼睛,只希望林颖的事情不要太过复杂。
“其实……”林颖吞吞吐吐的,她话还没说出来,外头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小姑娘,开门啊。”有男人在门外怪笑着,“一个人住多不安全啊。”
林颖的脸一下白了,比划着让虞巷别出声。
虞巷一进来就注意到林颖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现在才明白林颖大概已经持续这个状态有一段时间了,估计是为了假装屋里没人,让男人自行退去。
看来想谈的就是这事了。身为房东,租户遇到骚扰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不管。她掏出手机打字。
虞巷:“这样多久了?”
林颖生疏地用大拇指在屏幕上按着,告诉她这个男人是两个月前搬来的,就住在楼上。从一个月前开始,他就一直骚扰林颖。
虞巷想问林颖为什么不报警,但注意到外面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停止,而林颖还是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别说林颖了,她自己也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她让林颖拿出手机录个视频,以便作为证据。
虞巷:“等都安全的时候我再报警。”
林颖没有起身,而是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林颖:“……我不想住这了,行不?”
虞巷:“可以,你看看什么时候搬走,跟我说一声。”
林颖:“押金退给我,行不?”
林颖抬起头来,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正面看虞巷。虞巷了悟,林颖早就想搬离这里了,只是担心虞巷不退押金,所以才约她来这里当面谈一谈,希望她能理解她不得不搬家的无奈。
林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洗得很干净,但设计得杂乱无章,不显眼的地方还有几处线头。
她不会为几千块的押金住在这涉险,但林颖会。
虞巷:“家具完好,东西都没有损坏的话,会退给你的。”都是女孩子,她不想为难对方。
林颖松了口气,开了手机录像,往入户门走,想录得清楚一些。客厅里的光线太暗,她被地上的杂物绊了一跤。
“哟,有人啊。”重物落地声响起,男人的声音大了起来,“小姑娘,一个人在家怎么不开灯?”
“这么些天,你都在家是不是?”
“是不是一个人害怕啊?”
“那你打开门,哥哥来陪你好不好?”
先前的敲门声改为了撞击,门被撞得砰砰直响,在黑暗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可怖。这门已经旧了,林颖搬来后自行换了锁,但听起来这个锁质量也有些堪忧。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毛骨悚然。
虞巷当机立断,“你马上报警,我去搬东西堵门。”
“报什么警啊。”
一声巨响,昏暗的楼道灯猛地撒了进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帘里。他拿手机手电筒照虞巷的脸,“哟,还有一个,长这么漂亮,美女怎么称呼?”他光裸着肌肉虬结的上半身,伸手去拽虞巷的手臂,喘着粗气,“带了手机是吧,微信给我,交个朋友吧。”
14. 第 14 章
男人口中的酒气喷在了虞巷的脸上。
对方长得高大健壮,约有一米九左右,宽阔的肩膀几乎挡住了楼道里所有的光,浓浓的压迫感随着他迈出的步伐逐渐逼近。
虞巷的心狂跳了起来。
“别动她,我跟你拼了!”林颖看着这一幕,几个月来被刺激到极致的神经猛地崩溃,抄了一把椅子往男人身上砸去,男人挨了一下红了眼,一腿把林颖踢倒在地。
“操,贱人!老子弄死你!”男人朝林颖踹了几脚,见她缩成一团,狞笑着朝虞巷走来,伸手打算抓住她。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虞巷镇定地看着他,脚步慢慢地往后退。
就在男人的手即将碰到虞巷时,他的手臂被人拉住了。
男人下意识拧过头,迎面一阵劲风袭来,被一拳打在脸上。
楚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发了疯似的跟楚元撕打起来。
楚元面色冷然,眼里隐然有火星。他硬挨了男人几拳,沉闷的击打声让虞巷胆战心惊。楚元已经是人群中的高个子,这个男人比他还高出一截,一身粗壮的肌肉跟楚元修长的身形形成强烈的对比。对方一拳过来,她血都快要从头顶涌出来,却见楚元毫不在意,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丝,节奏丝毫不乱。
楚老师……
脑海里男人魁梧的身影不断回闪,她瞥了一眼自己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的的手腕,一咬嘴唇,迅速逃进屋内。当她再次返回时,楚元已经将男人制服,反剪着他的双手按倒在地。
男人吃痛大叫,嘴里止不住地咒骂。
骂声突然戛然而止。
虞巷将抹布往男人嘴里又顶了几下,问楚元,“你……你,没事吧?”
她的手稳稳地按住抹布,声音却微微颤抖,身体脱力了一般,歪在地上。
楚元凝视着她充满担忧和关切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深吸了口气,慢慢平复了呼吸,手伸向她头顶。几乎触碰到她的发丝时,他喉头滚动,手不自然地落了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温声说。“虞老师,你别怕。”
“我不怕。”虞巷抽了抽鼻子。
她看着地上高大健壮的男人,再看看对比起来身形窈窕的楚元,心里还是一阵慌乱。
她记得楚元挨了好几下。
看起来是好好的。
可,也有人表面上没有什么大碍,结果却……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系列可能的伤势:内脏出血,脾隐裂,颅内出血……
这可是楚老师……
娇生惯养,身娇体软。
有一颗精密珍贵的大脑。
坏一小个零件都不可以。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楚元温热的体温顺着手掌传递而来,温暖了她冰冷的皮肤,也打乱了她的胡思乱想。
“给我吧。”
虞巷飘散的灵魂被他的声音一把拽回了现实世界。她发觉自己出了一身虚汗,呆了呆,张开手心,把晾衣绳递过去,“警察还要一会才能到。”
先前说已经报警是吓唬人的,男人破门而入太快,她根本没来得及打电话。趁着楚元跟男人扭打的时候,她才拨通了报警电话,然后跑到屋子里找了些工具。
除了晾衣绳和抹布,她还拖来了条板凳。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拿板凳助阵了,她和楚元一起捆好了男人的双手,丢到一边。两人互相搀扶着到板凳上,然后打开了灯。
灯光下,楚元的眉尾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嘴角裂了口,棱角分明的面孔上盈着豆大的汗水,本来清俊已极的五官眼下看来竟有几分狠厉。
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事。
虞巷悬了半天的心放了下来。她怕他的伤口被汗水刺激,伸手在他额角轻轻抹了一下,“你先坐会。”
楚元“嗯”了一声,目光停在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看起来已经镇定了不少,但眼里的神色仍像他是个玻璃人,稍不小心就会碎掉一样,“你很担心我吗?”
“什么?”他的声音不大,虞巷没有听清楚。
他没再说什么,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虞老师,我没事。那个女孩是你朋友吗?”
她如梦初醒,连忙跑去扶倒在地上的林颖。
却见楼道里,楚元的风衣掉在地上,连同他的公文包一起,包里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
他大概是刚上楼,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就冲了过来。
十五分钟后,警察到了。
他们说那男人是惯犯了,经常被这片的小姑娘投诉。以前都是敲敲门,说些难听的话,只能罚点钱教育一番,没有对他进行过什么具体的处理。今天他大概是喝多了,破门而入又与人斗殴,一个私闯民宅是跑不掉的,再加上林颖醒来后喊头晕,警察决定将他暂时扣在派出所,准备下一步处理。
林颖被怀疑有轻微脑震荡,稍作登记后,民警送她去了医院,楚元和虞巷留下完善笔录。
两人出派出所时,已经是深夜了。
大城市的夜空一粒星子也无,皓月当空,冷风瑟瑟,两个人走在寂寥而空旷的大街上,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虞巷不自觉地往楚元的方向靠了靠,搓了下手,“楚老师,上楼前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吗?这个手机号停用了几年,没想到你还存着。”
楚元默不作声地忽略了她的试探,“嗯,本来等你到家就打算走了。楼上一直没有新的灯亮起来,你也没接电话,就上去看看。”
深夜万籁俱寂,银月清辉,周围的风声都远了,男人因受伤而变化的嗓音透出极为真实的嘶哑,就像他贴在她耳边与她对话,陌生而久违,低沉而熟悉。
虞巷知道。
如果不是楚元留在楼下等她,又当机立断地上楼,今晚很难收场。
她想谢谢他,情绪却哽在喉头。
明明已经决定把她当成陌生人,可真的遇到困难,她还是这样,蒙他照顾良多。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种宁静安然的沉默,只有起起落落的脚步声在人行道坚实的地砖上清脆而和谐地响起
走着走着,虞巷忽然发现,她从楚元的身后,走到了与他并肩的位置。
是楚元放慢了脚步吗?
楚元的目光顺着如水月色落到虞巷光洁的额头上。刚做的笔录历历在目,就差那么一点,巨大的伤害就要降临在眼前人身上。
他可以不强求,但她不能这样过。
“虞老师,回家没人接,总得知道叫人送你上去。你我朋友一场,这点小忙大可随时开口。”楚元顿了一下,唇齿间带上一点嘲意,“还是说,我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愿意与我相处?”
朋友,虞巷率先捕捉到这两个字,心里多了一块,也空了一块。
片刻后,她在楚元颇具压迫感的注视中,磕磕绊绊地回答,“今天见的是女租客,我没想那么多……”
“然后呢?”
虞巷咬紧嘴唇,晚上楚元的态度确实一如从前,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再能够肆无忌惮与他相处,不愿意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
“也不是有什么意见,只是我不太好意思嘛,太久没见了。”她想了想,坦然说。“而且,我都还没加你微信,我们没那么熟。”
“那现在呢?”
“还挺熟的,算,算是好朋友。”虞巷偷偷在心里补了句,如果不算上他认不出她的事儿的话。
楚元眉头一松,“背一下我手机号。”
“……我忘了。”
“……”
高中的时候,楚元过目不忘,很早就背下来了她的手机号。
但她却没有。她不喜欢把精力花在日常琐事上,宁可多做两道题,“背了就忘不掉了,这也太占大脑内存了。”
之后那几天,楚元写了个脚本,她所有程序的输出都被改成了他的手机号,等她修复完系统,楚元的号码她也记下了。
虞巷没想到他会在这时提起这事,小小声地说,“说完全忘了也不至于,就是太久了,会有一点不确定。”她的记性已经不如以前好了。
她想着楚元以前似乎一直很介意这件事,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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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我重新记好了,18895865XXX,是不是?”
楚元神色如常,“你猜?”
“……”
苏桥大厦门口。
“楚老师,”虞巷手扶在车门把手上,回想今夜发生的一切,“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在这里下就可以了。我在这里住了很久,物业安保也都很齐全,你放心吧。”
楚元对上她的视线“嗯”了一声,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复年少时深沉热烈,盈蕴着平静而安然的目光,在这片寂静清冷的深夜里,像是独属于她的温暖与安然。
虞巷眼睛有点热,又释然。
起码,此时此刻,他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恨她。
没有忘记她。
甚至。
还愿意为她奋不顾身。
虞巷正要推门,忽然注意到楚元脸上有块淤青,大概是之前没显现出来的。再看一眼,眉眼的血痕也很明显,嘴角还有一处破溃。
她有些愧疚,“你就这样回家吗?”
“不回,去加班。”楚元见虞巷瞪大眼,笑了笑,“这样回家少不得被我妈盘问,我也没带身份证。我最近回国工作,去公司凑合一天吧。”
回国了?虞巷惊诧之余,话比脑子快,“还是跟我上楼吧。”
这话楚元很耳熟。
他向来受异性欢迎,工作了之后没少得到特殊邀请。有隐晦的,也有直接的。但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与那些大胆活泼的女性形象重合在一起时,却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从前竞赛他们经常住在隔壁,偶尔单独在一间房间里做题,可如今他们都是成年人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比平日里流速更快的血流,提醒他眼前人的不同。
虞巷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歧义,“楚老师,我的意思是我家多出来一套房子,最近租客刚搬走做过保洁,你可以住过去。或者,起码去我那把伤口处理一下……”
车内的空间不大,在男人陡然有些奇怪的目光里,松木香变得清晰而浓郁,温厚地熏蒸着虞巷因犯困已然有些不清晰的神智。
原本理直气壮的话,逐渐像是心虚扯出来的借口。
“不用了。”楚元打断她。“我自己处理就行。”
他长吐一口气,复杂的情绪缓缓流过她惊魂刚定的脸,逐渐变得柔软而温和。
眼角微红,犹有泪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哭过,那双晶莹而带着薄雾的眼里充斥着真诚的关心和担忧、愧疚。
她只是不怀疑他会有别的心思。
好像相信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好像忽略了他的性别。
只当他是个很亲密的朋友。
“做你的朋友并不容易,虞老师。”最终,楚元扬眉,“还不回家吗,想跟我去加班?”
虞巷心虚地跳下车,“我没别的意思。”
“知道,就是看我受伤过意不去。”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黑色轿车绝尘而去,“很简单,下次请我吃饭,还有,微信好友通过一下。”
*
“感觉怎么样?”到家时,王瑜歆又来八卦。
“没怎么样。”
“是吗?英雄救美,我还以为你很激动。”
激动个鬼。
虞巷没理她。
一头栽倒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她嗅着被套上熟悉的香气,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弯了弯眉眼。
繁杂的想法,对过去的畏惧。
那都是成年人才会有的枷锁。
不能遏制人最简单、最本能的反应——
见到喜欢的人好开心。
十七岁开心,二十四岁也开心。
经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夜,虞巷本能地对自己诚实。
她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险些摔到床下,一阵偷笑。
数年的距离与陌生,在今夜这场惊心动魄中,似乎暂时消失了。
她无比确信,下次再见,他们一定不会是陌生人。
起码是朋友。
朋友就很好。
15. 第 15 章
一早,虞巷收到了唐琳的微信。
唐琳:“我不是说楚神看不起我们,你别生气。”
唐琳:“是我表达得不准确。”
唐琳:“我的意思是,楚神这么优秀,尽管他对大家都很好,我还是会觉得我们跟他很有距离。”
虞巷看着唐琳的头像愣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她们高中同寝室的室友里,只有唐琳没有去高琪琪的婚礼。
在班群的聊天记录里,唐琳提到晚上要去自习,显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么说,是高琪琪没有请唐琳吗?
她记得唐琳高中和高琪琪还挺好的,她俩怎么了吗?
除了唐琳的微信之外,虞巷还收到不少好友请求。
有一条是郭威的。
通过后,郭威说是他有个弟弟想考A大计算机学院的研究生,昨天听虞巷说她在A大读书,想向她了解一下学院的教授们。
虞巷从高一开始就在A大信息学院混迹人生,对很多教授的脾性都摸得很清楚。
她挑着重点跟郭威说了说。
郭威对她表示感谢,同时——
郭威:下周我在A大附近开会,刚好请师妹吃个饭吧。
虞巷大惊,没事她都懒得出门,连歆歆都经常约不到她,才不要跟其他人吃饭呢。
而且,她其实没怎么跟人说过她在A大读书的事,如今在在郭威这说漏了嘴,心里很是后悔。
虞巷:谢谢师兄好意啦,我最近比较忙,以后再说吧。
很快,虞巷离马路边的早餐摊只有一个斑马线之遥,她数着红灯秒数,打算赶过去买个酱香饼。
“巷巷,真的是你?”
“翁阿姨?”虞巷也认出了翁霞,目光落在翁霞牵着的小男孩身上。
“我儿子壮壮,我带他来中山公园散步。来,壮壮,跟虞巷姐姐打招呼。”翁霞向她介绍完小男孩,小心地问,“能跟阿姨去喝杯咖啡吗?”
虞巷看着翁霞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翁霞把壮壮交给了一旁的保姆。
“你爸爸……那件事后,我一直想联系你。”翁霞往虞巷的咖啡杯里撒了糖,搅了搅,“可惜一直联系不上。”
虞巷说了声谢谢。当时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给了张律师,自己是不接电话的。
翁霞见虞巷没有多谈的意思,体贴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巷巷,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有什么需要阿姨帮忙的地方,可以跟阿姨说。”她深深地注视着虞巷的脸,好像要透过这张已然有些陌生到脸上看见什么人。好一会儿,她眼眶微红,“……阿姨还是把你当女儿看的。”
“我挺好的。”虞巷温声说。
虞石真在世时,有过几位女朋友。他去世后,按他的遗嘱,张律师给这几位女朋友都送去了一笔补偿金。虞巷听张律师说,这位翁阿姨没有全部收下,说是只要自己应得的部分。
“那你留一下阿姨的电话。”翁霞像是很想对她表示些关爱,却因年岁带来的距离有些不知所措。“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也没个人照顾,有什么顾不过来的,就给阿姨打电话。”
“没事的阿姨,我成年了,可以照顾自己。”虞巷笑了笑,“您现在有了家庭,过得好,我们都替您高兴。”
翁霞又红了眼。
“……他在哪里,能不能告诉我?”
这个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虞巷加了翁霞,把墓园的定位发了过去。
临别前,翁霞从赶过来的保姆那里接过一个礼盒,递给了虞巷,“这是你爸爸当年托我从欧洲给你定的生日礼物,现在送给你,希望不会太迟。”
结束了早餐,坐在出租车上,虞巷打开了礼盒。
礼盒里是一条半袖高领缎面裙,领口到胸口处是纱质的,A字大摆上缀着手工制作的仿真丁香花。
裙子做工精致,轻盈活泼中透着婉约典雅。
适合十七岁的少女,也适合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
明明是好几年前的裙子,看起来仍崭新鲜亮。
“小姑娘,这裙子哪买的,很漂亮啊。”司机看着后视镜,好奇地问。
“是我爸爸送给我的。”虞巷说。
她伸手抚摸着裙子柔软的布料,认真地看着上面美丽的光泽。她完全能想出虞石真是怎么从厚厚一本画册中选中了它,而她在十八岁生日时穿上它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弯了弯嘴角。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虞石真在她生日时给她准备裙子。
虞石真只有她一个女儿,而他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都生了儿子继承家业。他是传统男人,大男子主义又好面子,难免觉得丢了份儿。
他嘴里说着“我的巷巷哪里不如那些男孩”,一边往歪门邪道上走。
给虞巷剪男发,穿男装,当男孩养。
她一直到高一都不像长大后这样柔美,身材高挑面容英气,剪了男发,看起来确实像个清秀过分的男孩。
以至于A一中在办圣诞舞会的时候,同学们都让她穿西装。
“你穿西装挺好看的。”
“裙子应该不合适你吧。”
“会挺奇怪的。”
“……”
“我想试试。”她跟唐琳说。
唐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别试了,认了吧,你就是假小子的命。”
她没穿过裙子,但她没想到,竟然没有人认为她应该穿裙子。
她不甘心,偷偷去了商场。
能跟男发搭配的裙子又有多少呢?
导购说得天花乱坠,镜子里的她看起来还是像男扮女装。
过了几天,她跟楚元去参加市里的训练。训练结束已经很晚了,俩人理所当然地一起回家。
途径过步行街,楚元忽然侧过头,“虞老师,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虞巷顺着楚元的方向看去。
玻璃橱窗里是一条粉色的纯色纱裙。
“它很适合圣诞舞会。”
“我穿,不,不太合适吧。”她干笑两声,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纤细的肩带,除了胸口精致的一字褶,别无它饰,蓬松的大摆如云似雾,像少女的梦。
她这几天试过的裙子浩如烟海,但这条裙子还是好看得出奇。
闻言,楚元淡淡地“嗯”了一声,“It''suptoyou.”
?
它上我?
最近楚元给虞巷补习英语,偶尔会用英语跟她对话,但她没几次能接上。
回到家,她查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你自己决定”。
天知道为什么这些单词连起来居然会是这个意思。
圣诞夜那天,大部分人都在宿舍楼换装,只有她狗狗祟祟地躲进了实验楼的女厕所。
感觉好像还可以?
镜子里的女孩一头细碎的短发,上半身是两条纤细的带子,将视觉重心拉到了漂亮白皙的肩颈上,中和了发型自带的英气,宽大蓬松的裙摆如云似雾,在行动间轻盈地摇摆,既有少女的俏皮,又为她添了三分平日不曾为人所知的妩媚多情。
虞巷对着厕所的镜子左右转身,不得不承认楚元的眼光好像比她好那么一点。
不枉她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第二天一起床就冲到了那家商铺。
应,该……不会有人说她穿裙子奇怪了吧?
虞巷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准备偷偷摸摸溜到大礼堂去。
“虞老师。”
虞巷浑身一震。
月色清辉下,慢慢显出一个清俊的人影来。
楚元黑如夜色的瞳仁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
“你,你在这里干嘛?”她躲到实验楼来换衣服,就是因为晚上这会大家要么在礼堂等晚会开始,要么在寝室换衣服,再不济在教学楼学习,不会有人看到她穿裙子的样子。
楚元半天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干,干嘛,我很奇怪吗?”虞巷头一回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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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很奇怪!
她就说她不该穿裙子,麻了,楚老师可能觉得她是只大猩猩,还是马戏团里新入职连大花裙子都穿得颠三倒四的那种。
苍天,别看了,她马上回厕所。
她听到楚元说。
“你穿裙子很好看。”
月光温柔地照亮了楚元脸。
他嘴角弯起,笑容真挚。
往日深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清澈得一望到底,明亮惊人。
虞巷心头所有的惴惴不安一下变成了一头乱撞的小鹿。
真的吗?
真的好看吗?
真的真的好看吗?
她用慌乱的目光,在少年发红的耳廓上找到了答案。
“张老师说来了新的模拟卷,我去拷个资料,要不要一起过去?”片刻后,楚元淡定地指了指训练室的方向,好像刚刚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怎么重要的话。
虞巷乱飞的思绪迅速被拽了回来,原来他是因为这样才来实验楼。
“走呗。”她抬起脚,踩中了自己的裙摆,迅速地往前摔下去。
楚元一手扶住她,然后蹲了下来。
她悄悄回头。
月色温柔,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提着她的裙摆。
从训练室出来,虞巷邀请楚元跟她一起去大礼堂。
第一次穿裙子出现在同学们面前,虽然已经得到了楚元的肯定,她还是有点怂。
如果楚老师能站在她身边,好像就不那么可怕了。
“我还有事,晚点再过去。”
这。
虞巷瞬间垂头丧气。
一个小盒子递到她跟前。
“什么?”
“圣诞礼物。”
“不是晚上才交换礼物吗?”
“怎么,不能单独送你?”楚元的眉梢微微挑起。
她抢过盒子,“那就谢谢楚老师了!”
刚走了两步,虞巷踌躇地回头,极力地邀请,“真不跟我一起去大礼堂吗?现在去我们能抢到比较好的位置哦。”
“虞老师,有些事你要自己面对。”楚元淡淡地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事。
楚元离开后,她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对白金色的长耳坠。
长长的银链上缀着精心雕刻的花叶。
她猜想楚元大概没有很多零花钱买太贵的礼物。
但这对耳坠好看得让她一时不敢断定。
她注意到,耳坠的包装纸上画着一位少女。
少女身着粉色吊带纱裙,一头短发别在脑后,戴着同款耳坠。
下方是小小的一串英文字母:Youareperfectjustthewayyouare.
字是印刷体,看起来像包装纸上自带的。
可又简单易懂,贴心地照顾了她贫瘠的词汇量。
她看着包装纸上的少女,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柔软地塌陷,又像忽然开天辟地生出一条大江,滔滔江水澎湃不绝,奔涌而来。
半小时后,A一中溪南大礼堂,那个总是穿着男装的借读生在门口站了片刻,推门而入。
她穿着一条细肩带的粉色纱裙,细碎的短发别在脑后。
英气的短发用发卡处理后多了一分柔软,精美的耳坠长长垂下,恰到好处地衔接了俏皮的发型与美丽的吊带裙,在她走动时与蓬松的裙摆一同轻轻晃荡着,摇曳生姿,画龙点睛,一幅画有美丽少女的图卷就此完整。
原来短发女孩穿裙子也可以这样好看。
从那天开始,班里再也没有人说虞巷不适合穿裙子。
虞石真听说了裙子风波前后的传闻,看着A一中校刊上圣诞活动的照片,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开始给虞巷买各种裙子。
那张包装纸和那对耳坠,被收藏进少女的心事里。
*
“小姑娘,是这里吗?”
就在这时,司机停下了车。
虞巷看着熟悉的景色,一下被拉回了现实之中。
16. 第 16 章
“今天怎么样?你上次说要跟我再商量一下,说你们教授建议你……”
“我已经决定要参加比赛了。”
虞巷随手把头发扎成丸子,试图用利落的打扮和饱满的精神应对接下来的这场硬仗。
拖延复查,忘记医嘱,防备心过重,难以敞开心扉,经常无法自控地做出一些阻碍治疗的行为。
有趣的是,明明这些年来说不上太顺利,此刻虞巷的表情却充满自信,好像认为她一定能做到。或者说,是她内心的决心,使得她看起来有着不可抵挡的能量。
这意味着也许她有所好转,也可能代表她即将变得更加狂躁。
王医生调整了一下坐姿,与这位传说中有些“难缠”的病人面对面。
“你的情况并不稳定,贸然行动可能会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但我要参加比赛,我想参加比赛。”
王医生一时没答,瞥了眼桌上的包装袋:“买了裙子?”
“是哦,我的礼物。”
虞巷笑得有点甜。
除了收到的礼物,她也买过不少裙子,她喜欢被裙子装扮得极为美好的自己,也喜欢所有美丽裙子带来的美好回忆。它们总让她感到被爱、幸福、自信、力量,就像现在一样。
他注意到她的微表情,平淡地说,“我只是你的医生,既然你决定这么做,我会尽力支持,也希望你能对你的决定负责。”
说完,他在病历上快速记录了几笔:“你先去做个评估,回去以后记得准时吃药,我知道你有时候会忘记,但参加比赛以后不允许你再犯错。”
虞巷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吃药会影响我的思维能力吗?我经常觉得头很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如果你不吃我开的这些药,阅读障碍很快会让你连自己写的实验报告都看不懂。”
提着满满一大袋子的药盒,虞巷缓慢地走向不远处的心理评估室,几大盆植物透过门缝露出深绿的阔叶,舒展而充满生机。
无论评估室装饰得如何温馨而令人放松,她都讨厌和别人一起审视自己的内心,也不愿意承受随之而来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走到门口时,虞巷下意识摸了一下耳垂。
在被回忆填满的今天,她很难不在此刻想起楚元送给她的那副耳坠,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思绪。
耳坠于她并不只是年少慕艾时一份心上人的礼物,她曾真实地仰赖它带来的鼓励和勇气,走出父亲为她设下的性别藩篱,大胆地成为一位对自己的外在打扮有自由决定权的女孩子。
现在,她也需要一份面对心理疾病和面对真实自我的勇气。
不幸的是,她的耳垂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饰品。虞巷有些失落,随即弯身系鞋带,试图以此拖延时间。
然而,物品会遗失,曾经感受的爱意不会。在塑料袋子被丢在地上沙沙声中,十五岁的楚元终究还是透过时光缝隙,将曾经的那张贺卡递到了虞巷跟前——
“Youareperfectjustthewayyouare.”
虞巷根据今天的情况将这句话做了新的解释:我很好,所以我可以面对自己。
这没有改变任何糟糕的事情,却让她很快系好鞋带,站起身。
手扶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她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爱过的人,谁甘心只做朋友。
偏生那么多的回忆,她只能一人品味珍藏。
*
台下议论纷纷,学生们对小测成绩的热议盖过了林建东讲卷子的声音。林建东没有做官方的排名,但学生们已在群里自行排列名次,暗自较劲的氛围在教室里四处弥漫。
赵而思脸色难看得很。
成绩汇报中,张宇辰以95分的高分领跑,而他所在小组的其他两位成员也分别以91和93分紧随其后。他们小组就占据了小测的前三名,这样的成绩无疑让其他人望尘莫及。
他心烦意乱,无意中看见虞巷很随意地瞄了屏幕几眼,躲避似地偏过头去,好像看到了什么很不愿意看的东西。
一分钟后,教室里的氛围陡然肃静,万籁俱寂——大屏幕上出现了新的程序代码。
干净、漂亮,思路清晰,阅读性起来毫无障碍。
几乎是第一眼看到这行代码,大多数人就明白一件事。
最短的代码不一定是最快的,但这段代码是。
学生们的目光纷纷转向讲台上的林建东,多了许多敬佩。
不愧是出自青苗实验室的师兄,这样的代码水平,让人望尘莫及。
林建东看到学生们重新集中了注意力,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这是本次测验中最优秀的答案……”
竟然不是官方标答?
什么人写的?
怎么写的?
教室里再次掀起了波澜。
赵而思和王安逐个字母欣赏屏幕上的解答,被这段代码的深度和美感所折服。这样的代码,不仅需要深厚的算法功底,还需要对问题的深刻理解和对代码的精湛掌控。
一个字。
强。
强到匪夷所思。
学生们议论纷纷。
“……不愧是去年进了全国赛的。”
“张宇辰好像一直是绩点第一。”
“……”
“……这种算法设计精妙,思路清楚,但不太容易想到。”林建东赞叹了一声,点开了下一页,“下面我们来看另一个算法,它的结构没有前面那个那么精致,但是空间利用率很高,时间效率稍微差一些,不过思路比较常见,大家更容易掌握…”
听着周围的议论,张宇辰的两个组员脸上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张宇辰仰头看向讲台的大屏幕,心情并不愉快。
只有他知道,林建东现在讲的算法才是他的。
之前那个第一名,到底是谁?
赵而思很熟悉张宇辰的代码习惯,一眼就看出写代码的人绝不是张宇辰。
他划拉着群里聊天记录。
没有自报成绩的只有三个人。
很巧,这三个人他都认识。其中两个是他隔壁寝室的同学,如果他们有这种实力,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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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张宇辰招到麾下。
而剩下这个……
他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
怎么可能呢?
虞巷注意到他的目光,没精打采地问,“而思,你们那个队友今天还没来啊?”
赵而思没缓过神来。
“过段时间我们一队呗。”她随口邀请。
“好啊好啊。”王安狂点头。
赵而思很想拒绝,又说不出口。
过两周就要模拟实战了。
没有队友,是没有办法比赛的。
何况……
女孩困倦地趴在桌子上,乌压压的长发散在肩头,洁白的裙子柔软地贴着她圆润而曼妙的腰身,露出一截精致的脚踝。
赛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漂亮。
可万一,不止是漂亮呢?
赵而思沉思的时候,虞巷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住即将涌上喉头的恶心感,眯起眼睛仔细审视屏幕上的代码。这段代码中规中矩,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巧妙的设计。
如果是他来写……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睛。
楚老师是数学竞赛大佬,在这道题里恐怕会简单粗暴地用上名家定理和公式。
然后一节算法课就被他变成了一堂生动的数学课。
回想起在信息学夏令营时,那个三言两语讲完了费马定理的少年,虞巷笑起来。
前些天的深夜,她通过了楚元的好友请求,现在,那只豆豆眼的小企鹅正安静地蹲在她的好友列表里,作为曾经的心上人,也作为曾经的对手,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实话说,这个比赛参不参加,对她的将来没有多少影响。
学习和生活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她投入精力。
但她还是坐在这里。
不是因为她在王医生那放了话不好收回。
主要是,她还是有点不服气。
或者说,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对自己曾经经历、和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服气过。
而那只小企鹅的出现及其所代表的意义,仿佛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捏了一把,让她的喉头鼻子都仿佛被人掐住,不能呼吸。
在这种熟悉而紧迫的窒息感中,她隐约地想起来,虞巷本来是一个非常不服输的女孩子。
光是这一个念头,就让她莫名地战栗起来,热血涌入心头。
*
那股热血的余温仿佛也弥漫到了组会上。
在青苗实验室的会议室里,王玉建一如既往地施展他的“喷人”大招,二师兄林建东和四师兄江一青低着头,噤若寒蝉。
张教授工作繁忙,实验室的日常管理几乎全落在了王玉建肩上。他确实是个负责任的人,但长期无人约束的“暴君统治”,使得他在遇到问题时的言辞有些不堪入耳,简称“难听”。
慑于他的威严,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然而,今天的组会上却出现了一个例外。
虞巷笑眯眯地举起手——“方案审核的时候,不是大师兄你自己签的字吗?现在说他们设计有问题,您是在骂谁呢?”
17. 第 17 章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开天辟地第一回有人跟大师兄呛声,大家都跟卡了嗓子眼似的。
王玉建撩眼皮子,正准备说话,忽然注意到说话的人是虞巷。女孩憔悴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鲜活的生气,长眉弯弯,眼眸含笑。
上一次见到她这样是什么时候?
是六年前打牌的时候——“大师兄,你这么暴躁,晚上可是要在牌桌上被我赢光博士补贴的哦。”
短暂的失神过后,王玉建脏话吞回肚子,挂上一丝冷笑,“我骂我自己,我气起来我连自己都骂,关你屁事。”
他敲敲桌子,叮嘱林建东和江一青,“这话我就说一次,你们遇到Yint语言的问题是吧?咱们青苗什么专家都有,一个Yint语言不算什么,不过人得你们自己去请,我可不管。”
林建东要问这个专家是谁,王玉建已经开始讲下一个议题了。
“我们私下再问蒋师姐吧。”江一青示意林建东勿惹大佬。
王玉建当场给了虞巷面子,但他这口气可不是那么好咽下去的。
组会后,他走进小隔间查看虞巷的代码,一边看一边骂,“你他妈明明自己能解决问题,还要浪费我的时间叫我帮你看。”
虞巷翻白眼,前些天她把问题整理出来问王玉建,他非说没空。要不是前些天在高琪琪婚礼上得到了灵感,她到现在还卡着进度呢。
换作平时,她关上门,把人请出去就算了。
可是今天……
她心头微动,伸出脚,直接把王玉建绊倒了。
看着王玉建眼里的怒火,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概是想起了曾经那个不服输又任性的女孩子,她今天做了很多额外的事。
但也挺好的,比起从前平淡灰暗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这样有笑有骂的日子让她觉得格外像回到了十七岁。
就是吧,她其实不太会吵架,少了个言辞犀利的楚老师,她很可能吵不过王玉建。
*
虞巷的笑声从小隔间传来,和王玉建的愤怒咆哮形成鲜明对比的对比。
真是怼天怼地啊,江一青感慨。
蒋勋皱眉,“她今天为你说话,大师兄显然是气不过在找她麻烦呢,说这种话你也有点良心。”
江一青赶紧换了个话题,问林建东和蒋勋有没有去过虞巷的小隔间。
“里面好大一个柜子,上面全是设备。光我认得出来的,就起码这个数。”
蒋勋觉得江一青这人有点变态,虞巷那个小隔间一直关着门,看起来就是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他们从来都不进去。
江一青则想,在他认得出来的设备里,有一台最新款的图神经网络加速器。
连青苗都没有这么好的设备,就这样随随便便放在角落里,成为了小隔间里的装饰性摆设。
他并不是很理解蒋勋对虞巷的维护。
那人天生是富贵人家娇惯出来的女儿,背后的力量跟他们这些普通人完全不是一个阶层。别管她平日里多勤快温柔地给大家打杂,在王玉建面前怼天怼地,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过了一会,大家结束闲聊,开始干活。
江一青和林建东向蒋勋打听Yint语言专家的事,“说是有十几年Yint经验,除了大师兄还有谁符合这条件啊?”按大家都是十七八岁上大学接触编程来说,有十几年Yint语言经验的人得有三十多岁了。
蒋勋说他们组没有,让江一青去其他课题组问。
青苗全称青苗人工智能创新实验室,有两个课题组,一个是张教授做组长的强化学习课题组,另一个是吴教授做组长的深度学习组。
林建东刚好跟了吴教授做一个项目,“那我去问问吧。”
江一青点点头,心里对王玉建的鼓弄玄虚很不满。在林建东找到那个Yint大佬之前,他决定先上网发帖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
小隔间。
虞巷今天的状态格外好。
为自己的项目做完测试后,她甚至还有时间上技术论坛答疑。
在这个日渐封闭的大环境里,技术论坛的用户活跃度明显降低,愿意做技术交流和分享的人也越来越少。但虞巷心态倒是挺开放的,她是老程序员了,喜欢分享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也喜欢用从别人那里学习和借鉴。
鼠标滑过长长一串论坛帖,她注意到有个叫“江上白云青”的ID格外显眼,一口气发了十几个帖子,问的都是Yint语言有关的问题。
嗐,那就由小虞来替你排忧解难吧,虞巷弯了弯眉眼。
忙完这些已经很晚,虞巷跳下椅子,走到小隔间中央。一排排设备闪烁着冷冽的蓝光和绿光。她伸手摸向控制台,几台机器无声振动,响应着屏幕上闪烁的代码。
设备、数据,是MyCore项目通往终点的桥梁。每一个算法的优化和每一行代码的完善,都意味着这个项目离完成又近了一步。
但MyCore真的会走向她想要的那个未来吗?
虞巷呼吸逐渐急促。
桌面不起眼的角落里,停着一个名为“自由计划”的文件夹,文件夹的最新修改日期,是两年前。
她在这里独自面对过无尽的代码和数据,试图找到那个能点亮这个计划的火花。在一沓沓失败的实验报告里,是不是已经藏好了这点火花,只要她现在开始,就能找到呢?
此刻是凌晨三点。
偌大的A市万籁俱寂,偶尔从马路上碾过的车辙声隔着实验室外疯涨的野草丛依然清晰可闻,呼啸的风声冰冷地在玻璃窗外打了几个卷,吹不散掩住月色的积雨云,也没有带走连下了好几天的粘腻冬雨。
黑夜和冬天都不曾过去。
虞巷依然听见砰砰的声音,她胸口里头跳动的,是蓬勃的野心。
她呼吸愈发短促。
一个“国产内核冲记日记”的帖子被打开。
“国产系统?没可能的。”
“怎么做都是套壳Linux罢了。”
“年轻人想法很好,但脚踢Linux,拳打Windows?做人是不是该谦虚点啊。”
“……”
每一条质疑和嘲讽都成为了虞巷的镇定剂。
她捂住心口,冰冷的掌心贴到胸前上,里头疯长的念头坚持不到十分钟,就再次陷入了长久而安稳的沉默中。
这天终究是太冷了,小隔间开到最大的暖气也没能让她暖和起来。
*
接下来的几天,虞巷忙于进行各种测试。一些设备被放在了苏桥,因此她并没有去学校,完成新一轮的数据比对后,虞巷将豆豆眼企鹅和空空的聊天界面翻出来看了半天。
她很久没关心她的“老朋友”了,而楚元也没主动联系她。
自己是忙忘了,而楚元……
上回的嘴瓢很自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虞巷额角渗出细汗,他难道认为她当成心怀不轨的女变态,怕她要带他回家,所以想保持距离?
不会吧!
除了那一点失误,她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很好啊!完全是一个纯洁、心无邪念的人。
思绪翻涌间,对话框里小心谨慎地输入了几个字。
虞巷:楚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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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好点了吗?
楚元:嗯,已经看不出来了。
秒回!
虞巷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汉堡,鸡腿肉的脆皮碎在口腔里。
虞巷:太好啦。那,上回说请你吃饭的事,你今天有空吗?
虞巷:ok的话我一会儿去宜华科技园等你。
等了半个小时,楚元没有回复,虞巷却发现微信分身里有一条未读。
楚元:“您好,抱歉,我暂时不打算租房了。”
简单的一句话,白底灰字地呈现在布满小花的聊天背景里,平静、礼貌又冷淡。
其实,关于用小号加了楚元却假装没认出他来这件事,虞巷也没想好说辞。现在倒好,他不租了,省得她编理由。
然而,两只一模一样的小企鹅被来回切换着,她压在屏幕上的指腹逐渐用力,血色淡得几乎消失。
她很清楚。
楚元有很多选项,所以不租她房子也没关系。
而她只是她众多联系人中的一个,所以不回复她也没关系。
虞巷往沙发上一靠,将一只玩具熊搂进怀里,贴住此刻有些难受的心脏,想起当时为什么想租房子给楚元。
因为她有很多事想知道。
他打算住多久?
以后他自己住吗,还是跟女朋友?
他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现在,那个由租房广告带来的,得以窥探楚元现状的小小窗口,彻底关上了。
而只有“朋友”身份的虞巷不适合表现得太热切和多嘴。
比如现在他没回她,她就不适合再说话了。
她把头埋在小熊的绒毛里,忽然听到手机振了一声。
楚元:今天有点事,明天一起吃?
楚元:你选个时间,我去苏桥接你。
紧接着,一个小熊开车的表情猛地冲进虞巷的视线,被迅速撤回了。
她呆呆地盯着那条“‘楚元’撤回了一条消息”看了良久,随即,巨大的笑容绽放在她脸上。
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为一个人时而低落时而开怀,虞巷其实也不太确定她想要做什么。她猜她是想做楚元的朋友,但或许也不止。
可如今的她没办法去奢求这份“不止”。
她只知道,朋友虽然不能问那么多,却是可以一起吃饭的。
时隔六年之后,他们将第二次一起吃饭。
她很开心。
这时,外面传来咚咚咚的响动,还有隐约的电梯开关门声。
前几天那家外企打来了一年的租金,难道是他们的新高管搬到楼下来了?
愉快的心情让虞巷觉得这是好事,她拉过沙发毯,给自己放了首音乐。数日的疲惫在此刻完全袭来,将她本就沉重的眼皮不断下拉。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将虞巷吵醒。
“谁啊?”
“师妹,在学校吗?”电话那头传来林建东焦急的声音。
“不在。”虞巷听着他的语气似乎很着急,犹豫着问,“需要我过去吗?”
“那太好了,师妹去一趟实验室吧,我桌上有个黄色文件夹,麻烦你把它带到宜华科技园B栋1011。”林建东的声音中透着急切。
“啊?”虞巷有些意外,她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师兄这么当真。但想想林建东平时很少求人办事,既然他这么着急,虞巷也只好认命地抄起手机,随便拎了个包套上鞋子出了门。
刚推开门,电话铃又响——
“阿虞,快上微博!”电话那头传来王瑜歆兴奋的声音,“楚男神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