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人像鬼一样缠上我了》
1. 穿越
“邦邦邦”
啧,苏寻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
“邦邦邦”
“谁啊,大清早的,要不要人休息了,不知道今天周末吗?”
敲门声顿了顿,换成一句警告:“什么周末,你脑子秀逗了?苏寻,掌门让我来提醒你,你这次剑修考核再不合格,就收拾收拾滚蛋吧!”
门外脚步声由近及远,苏寻被这稀里糊涂地一骂,终于舍得睁开眼,当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时,什么瞌睡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这哪啊?
苏寻左右环顾,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古装片场。她不是刚码完程序在休假吗?一觉醒来给她干哪来了?!
正懵逼时,屋门又被人敲响,苏寻正掐着大腿企图证明这是做梦,尝试多次无济于事后,只能回应急促的敲门声:“谁啊?”
“阿寻,是我。”
不是,你谁啊?
苏寻想了想,还是没说出这句话,只能别扭地道:“啊,进来吧。”
房门推开,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女孩,身着白衣,头发挽起,简直就是仙女下凡,给苏寻都看呆了。
“我听其他人说,你今日又没来修习,剑修虽然无趣了点,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认真对待一下吧。”
修习?剑修?难不成她穿越了?还穿越到修仙界来了?
“不是吧,这种离谱的事也能轮得到我?”
“阿寻?”女孩眨眨眼,“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你,你听错了,”苏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余光落到佩剑上,剑柄刻着两个字“江浅”。
这应该就是她的名字了吧。苏寻立马进入状态,学着她的方式问道:“那个,阿浅,他们说我不合格会被赶出宗门,为什么啊?”
一次不及格而已,至于吗,她大学挂科都还能补考呢。
江浅叹了口气,道:“每次宗门的讲习、练剑,你总共就去了两三回,成绩常年垫底,这么说,也是想激励激励你,让你打起精神来吧。”
“什么?!”苏寻惊道,“常年垫底?!”
江浅也有些诧异她这反应,好像她心里没点数一样:“是啊,所以说你要抓紧时间,把落后的地方补上来。”
“你当年进宗门时,也是众弟子中的佼佼者,怎么能如此自暴自弃?”
苏寻听她这一言一语,大致理清了事情脉络,于是笑道:“我知道了,往后会认真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江浅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今天下午没有修习,有不懂的,可以来找我。”
苏寻连声应好,江浅该交代的也都说完了,就起身离开。她站起的刹那,苏寻却看见她旁边又出现了一位“江浅”,两个江浅连衣袂摆动的幅度都一样,一前一后地走了。
苏寻心里顿时万马奔腾。这不是她正在研发的“动作预测”系统吗?通过分析人的运动,来预判他的下一步动作。
所以她不仅穿越了,还连带着把这个系统一起带进来了吗?!
四下无人,苏寻终于能好好捋捋现在的处境了。
联想到自己熬穿了几个大夜捣鼓出来的代码,所以现在的情况可能是,她熬夜猝死了,然后悲催地穿越到这个世界里,顺便还把她开发的程序一并带进来了,更糟心的,原主旷课,旷课就算了,进来的时候是年级第一,学了两年给自己学成了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啊!原主能丢那个脸她可丢不起啊!怎么能颓废成这样的!
苏寻直觉不能这样,她作为工科领域的专业性人才,最引以为傲的品质就是勤奋努力,怎么能如此颓废!她要重回第一,决不能再做垫底的废物!
一通flog立下来,苏寻是干劲满满,但她推开门,没走两步又泄了气。原主成绩垫底,剑修招式肯定没学多少,她俩可以说是零基础,这修仙界又没有什么教辅资料能供她参考,怎么逆袭?
要是不及格,她可就要被赶出去了,她现在钱没有本事也没有,能不能在这玄幻世界活过三天呐!
思来想去,苏寻又想到江浅那句“有不懂的可以来找我”,便动身去找江浅。走了一截她又发现,她连江浅住哪都不知道,上哪去找人啊?
宗门之大,连个方向牌都没有,真是害苦了她。苏寻愁得焦头烂额,一时不知该往哪走。
她正在岔路口纠结走左还是右,就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三个人,苏寻大喜过望,连忙走上前想跟同门问问路,结果她还没开口,那人就一巴掌呼在她脸上,给她呼在了地上。
苏寻:?
她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儿,就听那人厌恶地开口:“这等仙门败类,怎么还留在宗门,不是早就被丢下山去了么?”
一人附和道:“定是师父心软,念在师徒之情才留她几分薄面,不然,她现在已上街乞讨了。”
“就是就是,亏她当初还是关门弟子,师父还将观潮给了她,也不看看她配不配得上!”
苏寻被他们轮着骂,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她配不配,关他们屁事,至少她曾经有骄傲的资本,这几个人除了狗叫还会什么?
苏寻缓缓起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走到领头那人跟前,也“啪”地回了他一耳光。
那人可能没料到苏寻会还手,顿时不可思议地指着她:“你,你个垫底的还敢打我?信不信我揍死你?”
苏寻知道寡不敌众,但气势不能输,于是道:“那你来啊,仙门清修之地,向来禁止打架斗殴,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去师父那告你!”
“切,就你?你个废柴,两三拳就打趴下了,还想去禀告掌门?”他朝身旁两人挥挥手,那三人便一齐撸起袖子朝苏寻走过来。
苏寻直道坏事,大脑飞快转了几轮,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等等!”
为首那人得意道:“怎么?怕了?”
苏寻道:“你们三个打我一个,不公平,有本事来单挑啊!”
“单挑就单挑,到时候可别跪下来求我放过你。”
能不能打赢,苏寻还真没底,她最擅长的是吵架,打架,真正意义上还没打过,但看这人细胳膊细腿的,应该也只是嘴皮子功夫耍得好。
那人摆好架势,大喝一声就提剑朝苏寻冲过来,苏寻没想到他还真刀实枪地跟她打,一时连拔剑都忘了,只知闪避,被打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果然是废物,竟连剑都不会使,观潮在你手上就是浪费!”
苏寻一边躲一边默默哀嚎,她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真被那人一剑捅了可如何是好?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慌忙之际,竟见那人身旁又重新“复制”了一个,正挥剑要朝她手臂上刺。
苏寻立马反应过来,将剑一横,竟生生挡住了他这一剑。那人脸上有些错愕,但下一秒,他又重新挥剑砍向苏寻。
这系统出来得真是时候,就是怎么时好时坏的?难道她的代码出bug了?苏寻就靠着这预判代码挡住了那人的攻击,甚至还能找机会反将一军。
靠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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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打赢的苏寻不忘树立形象,剑锋指着地上的人,严肃道:“就算垫底,你也比不上我的十分之一。”
她这一摆还真有些气势凌人的感觉,反正是把那三个傻逼吓到了,一个二个话都不会说,爬起来就走了。
“诶?”苏寻想将人叫回来,“江浅在哪啊?”
这句话自然没人回答他,那三人跟躲猛虎一样,腿都抡圆了,一跑就跑没影了。
苏寻无法,只得自己慢悠悠地四处乱逛,顺便把这宗门环境好生领略一遍。
金砖玉瓦,雾气缭绕,的确是如仙境一般。苏寻就搁里边散步,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异样的眼光。苏寻也纳闷,原主不就是旷个课,垫个底吗?怎么看她都跟看妖怪似的?
苏寻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闲情逸致地逛了大半个宗门,终于逮住了个可以问话的,给她指了个方向,
苏寻一路哼着歌往江浅住处走,看得出来她也算是好学生一列,她的房间比其他人都要大,门上挂着“清净”的门派,门外还立着块石头,上面刻着“雅致。”
苏寻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见门虚掩着,正要敲门,就听门内传来轻唤:“阿寻吗?进来吧。”
苏寻轻轻推门,走到侧边的房间里,见江浅盘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应该是在修炼。苏寻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就想出去坐着等她,江浅却睁开眼,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苏寻,将她拉到床边来。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她的声音很好听,尽管苏寻离她近了总觉得有股莫名的威压,但奈何她长得太好看,亲和力拉满,苏寻全都竹筒倒豆子,一抖搂跟她说了。
“嗯,你剑修课程落下太多,要补起来的确有些困难,但练好基本招式,半个月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她的话让苏寻安下心来,但很快她又发觉不对:“啥?半个月?!”
意思就是,她半月之后就要参加考核了?!
苏寻欲哭无泪:“这怎么来得及?”
江浅道:“太复杂的招式可能不行,但你在进宗门前有剑修的基础,只是太久没练灵识有些差,从今天开始勤学苦练,会有很大进步的。”
苏寻扶额。有基础那也是原主啊,原主会的她是一点也没传承到。
但是……
“灵识是什么?”
江浅无奈道:“你果真是玩糊涂了,连灵识是什么都忘了。”
“灵识,是意识对世间万物的感知,就像你没有进来,我也知道是你一样。灵识强的人,可以千里寻踪,有些甚至能探查到人体内灵力的流动,来预知他的下一步动作。”
探查灵力流动?预知下一步动作?这不就是她自带的程序吗?苏寻感觉自己好起来了。照这么讲,那系统不就相当于灵识吗?还是不用修炼就存在的外挂,除了有时候会断触就没其他毛病了,那她把这bug修复修复不就行了?
苏寻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忙问:“那如果灵识受损,该如何修复呢?”
江浅道:“一般来说,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但的确有办法进入识海。你灵识受损了吗?”
苏寻道:“哎,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万一哪天被人打到脑袋,给我识海打烂了怎么办?”
江浅哭笑不得:“灵识是由意念聚合而成,与你的脑袋有什么关系?”
苏寻笑道:“我这不是不懂,正在请教你吗。那,那我先回去,明天来找你练剑。”
江浅点头,又自个儿打坐去了,苏寻带着外挂,乐滋滋地回屋了。
2. bug修复
苏寻搞清了其中作用机制,一进门就学着江浅的样子,坐在床上屏息凝神。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像灵魂出窍般飘在空中,若有似无的轻风托着她,将她带入了一望无际的澄澈之地中。
苏寻还挺好奇自己的识海是什么样子的,每个人意念不一,产生的识海也各有特色。苏寻睁开眼,入眼是白茫茫一片,似飘在空中又似踩在水里,四面回响着潮起潮落的声音。
她往前走了几步,拨开重重云雾,终于看见了隐匿在雾中的——一张办公桌。
苏寻:……
码农已经很苦逼了,为什么识海里也要做码农?!
苏寻欲哭无泪地坐到办公桌前,桌上的电脑是满篇密密麻麻的代码,偶尔还要闪几下屏。
想当初她为了写这个程序,可是废寝忘食颠倒日夜,明明最后能跑的,怎么穿越了反而不能跑了?
大串大串的符号看得苏寻想吐,有道是:一个bug是bug,几个bug能work,苏寻一直秉持着,不管是怎么跑起来的,只要能跑就不要动了的原则,可现在这程序关乎她的去留,苏寻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检查起面前的代码来。
大问题应该没多少了,苏寻试着跑一跑,结果一跑又给她报了错。苏寻懵了:不应该啊!她通篇看下来,没问题了呀,难道从旧bug里产生了新bug?
苏寻被整懵了,视线扫过顶上的几条小红字:MemoryError
哈?记忆出错?
苏寻靠在凳子上,将二十多年的人生复盘了一下。
奇怪,她没失过忆啊?
苏寻长出口气,反复琢磨那个“Memory”。如果不是她记忆出问题,那就是原主的记忆出问题了?苏寻越想越对味,一定是原主哪次脑袋被门夹了,让她忘了些东西,不然怎么可能入学时是第一,学着学着还倒退了?必不可能。
可她又没经历过原主的人生,怎么去找原主丢失的记忆呢?苏寻撑着头想了想,既然在自己身上找不到答案,那就只能去问身边人了。
她把事情捋清楚了,顿觉身心舒畅,看代码的眼神也慈祥起来。时间应该过去很久了,再待会儿天都要亮了。苏寻将代码保存下来,退出了识海。
晚上脑力消耗大,苏寻几乎沾床就睡,以至于睡过了头,把和江浅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日上三竿时,苏寻还沉浸在美梦中,还是江浅亲自上门把她叫醒的。
经过一晚上的改进,这代码不会抽风了,苏寻稍微能控制它的开关,但因为那个Memoryerror,代码有时还是一卡一卡的。
上午,苏寻就跟着江浅练剑招,苏寻靠着她改良后的代码,不要脸地赢得了好几声夸赞。江浅一个劲夸她有潜力,坚持下去一定能再次拨得头筹。
苏寻面上乐呵,心里却直吐槽:那死代码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就行。
由于她“进步神速”,江浅怕她吃不消,下午便不再让她练了,苏寻闲来无事,就偷偷溜下山去了。
她邀请过江浅下山一起吃一顿,江浅却道:“修行之人沾不得荤腥,且我们下山又不只求寻欢作乐,是要去降妖除魔的。”
苏寻笑笑,心里却想,就她这三脚猫功夫,还降妖除魔呢,没被吃就不错了。
这山下是个小镇,叫方塘,苏寻第一次听的时候听成了“方糖”,以为他们这儿生产咖啡。
按理,这镇子挨着仙家,再有什么妖魔鬼怪也掀不起大风大浪,是镇上的人一惊一乍,一点风吹草动就说成妖怪,所以宗门的人跑得最多的反而是方塘。
上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苏寻决定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就稍稍动用了下原主的余额,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听旁桌手舞足蹈地吹牛皮。
“那天半夜就是有小孩在哭!”
“放屁!哪有小孩?谁家孩子大晚上往楼下跑?”
“对,不是小孩,我当时看那谁,那谁在楼底下走。”
“谁半夜起来再街上走?散步吗?”
一群人东拉西扯,就没个意见统一的。苏寻嘴角抽了抽,脑子好像都要被这些嘈杂而混乱的声音搅成一团乱麻了。
“那个,诸位,”她还是没忍住举了下手,“你们谁说的是对的呀。”
众人面面相觑,觑完了又整齐划一地看向苏寻。
“我呀,你别听那几个扯皮,一群老眼昏花的看得清楚个屁!”
“我呸!你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还好意思说别人?”
怎么又吵起来了。
苏寻刨完最后一口饭,把这些全当八卦听,听完就去找了间客栈,打算在这儿住一晚,不想回那冷清的山上了。
白天在饭馆里听那群人讲了个零零碎碎的鬼故事,苏寻晚上想到还是有些怕,就把灯点上,准备再去识海里看看。
她刚坐回床上摆好姿势,就听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什么在扒拉窗户。
是蟑螂吗?苏寻决定退远点,她最怕这种会飞的恶心玩意儿,结果她一条腿还没伸直,窗户就猛地破开,从外边滚进了一个人,满身树叶泥巴地倒在床上。
啥情况?
苏寻站在旁边,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小心翼翼探出手想检查检查这人是死是活。她手还没抬起来呢,床上那人就突然抬头,给苏寻吓得一激灵。
如果不看他脸上的污泥,其实眉眼还是蛮清秀的。苏寻态度都好了许多,对这人擅闯房间的行为也暂时抛在了一边。
天降美男这种电视剧才有的桥段居然也会发生在她身上了?!
苏寻态度好得不得了,笑眯眯地看着床上的人:“这位……公子,大半夜来到此地,想做什么呀?”
她态度是诚恳而温和,倒是那人不由分说地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刀,刀尖还带着血:“离我远点,不许叫人!”
“好好好,”苏寻看他炸毛的样子,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上来划她两刀,“你自个儿歇着吧。”她慢慢后退,退到椅子上,将床留给了这位不速之客。
这帅哥脾气不怎么好啊,而且还受伤了,是朝堂上意见不合的权臣?还是江湖上来去无踪的刺客?
苏寻眯了眯眼。追杀他的人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呐,都逃到我屋里来了。
她脑子中正上演着一场凭空捏造的精彩大戏,又看那人气喘吁吁的样子,就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口都还没开,外面就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过这次不是在窗户,而是在门口。
苏寻闻声望去,见门上倒映着个人影,又看看闯进来的人,正默不作声地用眼神威胁着她。苏寻秒懂,会意地点点头,轻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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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声:“谁啊?”
没人说话。
苏寻有些困惑,就又喊了两声,门外的人影不做声,也不离开,就站在门口,片刻后,“笃笃”地敲了敲门。
“你别光敲啊,你谁啊?这儿不是你的房间。”
她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敲门声还是响个不停。苏寻忍无可忍,袖子一甩就要去骂架。她走到门边,酝酿好情绪,正准备给那人来个嘴炮攻击,就发现门上的影子有些不对劲。
门上只有一团圆圆的黑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与其相连的部分。
在外边敲门的,是一颗头吗?
苏寻慢吞吞地收回手,身上起了一层冷汗。气氛一时凝固到极点,只有有规律的“笃笃”声不停传来。苏寻攥紧了衣袖,慢慢挪回床边。
幸好床上还有个突然刷新的大活人,不然她现在已经被吓死了。
敲门声接连不断,外面的不明物体可能见里面没了动静,敲得越发急促,到后面甚至是用撞的。会飞的人头,苏寻只在鬼片里见过,现在身临其境,没被吓晕都是她心理素质好。
她没见过这场面,顿时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脑补出了好几场血腥画面。这时,她感觉衣摆被人扯住,正要尖叫,就被那人狠剜了一眼,立马噤了声。
“灯”他冷着脸轻声说。
苏寻终于回过神来,将烛火吹灭。
屋内陷入黑暗,那怪物竟真没再敲门。苏寻等了会儿,见门外没了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我去,那是什么啊?!”苏寻心有余悸,连身旁的陌生人都不怕了,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来。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床板吱呀着叫了两声,身旁的人貌似靠在了床头。
“你是仙门的人?”
“啊,对。”
“怎么不去收了它?”
苏寻:……
我菜。
人头飞走后,苏寻还是不敢点灯,她拿了张符纸出来,这是江浅给她的,可以用来照明的,没那么亮堂,应急的时候可以用。
她念了咒,符纸便腾空燃烧起来,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这帅哥看起来伤得挺重,可别死在这屋里了,不然她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苏寻慢慢凑近,只见黑色的土中混着血迹,将叶子杂草黏得结结实实。苏寻看着都痛,就把符纸松开让它飘在床头,刚好能将不速之客罩在里边。
“你伤得挺重的,我帮你处理一下。”
那人动了动唇,似乎是想拒绝,但现在这情况容不得他拒绝,只能微微支起身子,然后便任由苏寻倒腾。
她将那些碎草叶捡干净,撕了块布下来简单包扎了一下。周遭安静得出奇,只有烛火一明一暗。
“好了。”苏寻满意地给他绑了个蝴蝶结,暗自佩服自己的包扎技术还是那么好。
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也算救了这人一命了,一般这种被追杀的高冷帅哥,身上肯定有两把刷子,不如把他带回宗门,不仅每天看着养眼,还不用受那群沙壁欺负,岂不美哉?
苏寻正想用她三寸不烂之舌将此人拐回宗门,房门又被撞得“砰砰”响,这次就不像只用头了,而是整个身体都往上压,苏寻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门就被撞了个稀巴烂,外面的人因为惯性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3. 蓝牙模式
苏寻看着地上的玩意儿,差点没吐出来,这场景简直跟鬼片里一模一样,她这般鬼哭狼嚎,楼里竟一个人都没醒,就都睡得那么死吗?!
苏寻也不管体面不体面扰民不扰民的了,拿着剑就是一通乱挥。人体碎片头在天上飘,嗞着口大牙要来咬,手就在底下蹦跶想跳上床来。
“预判系统”在这时又重新连上了服务器,但这鬼分得太厉害,就算预判了她都不知该顾哪头。就这么手忙脚乱地挡了好一阵,她才发现——
这人头的目标好像不是她。
她横着剑,利齿把剑鞘咬得“咔咔”作响,她伸手在怪物跟前晃了晃,它却没有要咬苏寻的意思,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
搞半天她是在为别人出力啊!
“你别光看着啊!它们的目标不是你吗?你倒是来帮帮忙啊!”
少年挑眉,抬手搁在她肩上,苏寻没搞明白他在整什么幺蛾子,下一秒就听他道:“现在是了。”
“嗷!”
那怪物突然暴怒而起,张着大口就朝苏寻扑过来,苏寻一个没注意就让它近了身,要不是她有预判,现在脖子上就已多了个窟窿了。
“你这人,怎么还来这套?!”
身旁的人道:“就算我上,不出片刻也会被它吃干净,它吃完了我,也会来吃你,不如你先拖住它。”
“我拖住了,然后呢?!”那颗头彻底疯了,完全就是照着苏寻脖子在扑,床下还有扒拉床沿的手,吊在那儿一摇一晃的,眼看就要爬上床来,又被苏寻一脚踹下去。
她和那颗头死死对峙着,想起今早江浅告诉她的,出去历练若是遇上什么孤魂野鬼缠着你,可以朝它喷舌尖血。
苏寻连忙咬破舌尖,包了口血在嘴里,“噗”地喷在面前那张脸上。那颗头如遭重击,张开嘴咆哮着,还能看到腮帮上拉成丝的烂肉。
看它挣扎的样子,苏寻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些片段。
她看到穿着一袭白衣,和江浅同样打扮的人被吞噬在火海中,痛苦挣扎之际那双眼睛还痛苦而愤怒地望着她。
光怪陆离的画面一闪而过,却像拨开了脑海中的一道闸门,苏寻捂住脑袋,只觉头痛欲裂。舌尖血的效果并未维持多久,它左右乱飞了一会儿,又更生气地反扑,却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靠在床头的人神色凌厉,手上微微收紧,怪物便嘶吼着烟消云散了。
没了头,满地乱爬的手脚都消停了,翻滚的身体也瘫在地上不动弹了。苏寻还没从刚刚刹那而过的画面中缓过神,总觉得眼前一会儿是烈火,一会儿是清冷的眼眸。
握草?等会儿?
苏寻翻身爬起来,差点和面前的人撞上。
“怎么?吓傻了?”
苏寻劫后余生般摸了摸脖子。
太牛了,她居然没死!
她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更像被吓傻了。
“你方才怎么了?为何突然发愣?”
苏寻听到这话就来气,白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关心我啊?恩将仇报让那人头来咬我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心安理得呢?”
“只有蠢人才会相信魔……”
苏寻正在气头上,也没认真听这句话,见他说一半又停下来,便问:“你说什么?”
不说话了。
“好啦,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她把皱做一团的衣裳理好,捧起地上的骷髅头,“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咬你?”
“和人结了仇。”
“什么大仇这么恨你,恨不得拿头来咬死你。”
“无可奉告。”
好吧,苏寻想,他们的确是萍水相逢,要追根究底,确实没有那个义务。
但该算的账还是要算,该还的恩情还是要还。
苏寻道:“我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少年正要开口,她就竖起两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还救了两次,照这样讲,我是不是该索要点丰厚的报酬。”
“你要什么?”
苏寻伸出手:“给我几锭银子。”
这可是她在短时间内大脑飞速运转,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她要求不高,这人行走江湖,没点资金怎么行走?万一他是个刺客,光是完成任务就够他大捞一笔,几锭银子不过分吧,她还没狮子大开口,要几十锭呢。
少年“嗤”了声:“修仙之人清心寡欲,想不到你还贪财?”
苏寻道:“这怎么能叫贪?这叫正当交易!一条命,我叫你给几百两银子都不够你还的。”
少年沉默了,似是在斟酌,老半天了都不给个答复。
苏寻给他时间好好考虑,她则坐到桌旁给江浅千里传音把这里的情况报给了她。
仙门大多术法都要靠灵力驱动,好在原主啃以前的老本,苏寻啃原主的老本,体内灵力不算微薄,但也不算多强,也就中规中矩,平时甩个符念个咒还是够用的。
“如何啊,考虑好了没?”
苏寻回头,这才发现床上不知何时已没了人影。
不是,怎么走了?苏寻简直要气炸了,救了他连句谢谢都不说,现在还不告而别,真是让她遇上奇葩了!
苏寻为此事气了半宿,左右睡不着索性起来把房间收拾了,不然下一位住客进来见了肯定吓个半死,她把房间里大致清理了一下,等着江浅过来。
千里传音没多久,江浅就御着剑急匆匆赶来了。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街上已有寥寥人声。苏寻指着扫成一团的碎片给她看,江浅皱着眉捧起头骨,道:“你说这颗头会飞,那些手脚还会动?”
“嗯。”
“江浅,这些什么玩意儿啊?”
江浅放下头骨:“是魔族的一种邪术。”
“啊?魔族?”
一听就是和仙门做对的,十有八九是这修仙世界的大反派。
那昨晚那人,会不会是行侠仗义,不小心得罪魔族的哪位侠客?
“总之,这件事我会上报宗门,让他们多留意魔族那边的动向。”
“你昨晚肯定也没休息好,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苏寻确实累了一晚上,善后工作便留给了江浅,吭哧吭哧地爬回了山上。她回了房,重新进入昨日被打断的识海。电脑上还是一大串令人头疼的代码,只是“MemoryError”好像少了一条。
这么说,她昨天看到的场景,就是原主丢失的记忆了。那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人是谁?怎么会葬身火海的?苏寻思索良久也没个头绪,只能退出识海,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放空脑袋。
程序看着并没有崩得太厉害,原主可能是受了什么打击才选择性地把那部分记忆忘掉了。但时间只有七天,她也不可能在七天时间内找齐那么零散的记忆啊。
苏寻叹了口气,估摸着江浅那边应该要处理完了,就又给她连了线。
“有没有傀儡啊,僵尸啊什么的给我练练手啊?”
江浅那边忙,也不可能每天都看着她。
“你可以去造物阁看看。”
“造物阁?”苏寻理解了一下字面意思,应该相当于交换法宝的集市。
“怎么走呀?”
*
一刻钟后,苏寻凭借江浅给她的传送符,直接瞬移到了造物阁中。
那地儿说阁又不是阁,商铺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层一层摞到天上去。大家挑选货物都是御剑,虽然原主的老本够苏寻御剑飞行,但她手上有观潮这把名剑在,还是不要太过招摇为好,于是乖乖爬楼梯。
商贩们不止卖新鲜法器,用旧的也会拿出来低价出了。三楼炼器的扎堆,苏寻搜索了一阵,发现了一个破烂门店。
门店两旁立着两块木板,一个写着“法通天地”,一个写着“灵贯识海”。
非常霸气的宣言!苏寻再一看老板,他正趴在桌上睡觉,口水流了满桌。
苏寻:……
由于他那句“灵贯识海”,苏寻决定去试试,看看他有什么神通。要是能让她无痛修补灵识就好了,每天花大力气进灵识,还要对着密密麻麻的代码看那么久,简直损耗精神!
苏寻见掌柜还不醒,就在桌上敲了敲。掌柜这才停止呼声,擦着嘴笑眯眯地说:“客官,买点什么?”
苏寻道:“我看你门前立的牌子,是有办法修补灵识吗?”
掌柜拍案而起:“嘿,姑娘,那你可找对人了!”
他走进角落翻箱倒柜,找出来了……一沓皱巴巴的符纸。
“来,姑娘,这边坐。”
掌柜点上蜡烛,将符纸摆好。他穿着布鞋,身上也破烂,胡子好几天没刮过。
“待会儿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你稍微忍一下。”
苏寻点头,闭上眼睛。
这场法事没做多久,苏寻睁眼时,只见掌柜一脸凝重。
难道她那台电脑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这代码和符文也差不多吧,都挺难懂啊。
“额…没法补吗?”
“可以啊,就是有些复杂”,掌柜又去翻找角落里杂七杂八的东西,翻出来一块木板,一块铁,还有些苏寻看不懂的玩意儿。
炼器师手都挺巧,造物也很快,苏寻在他店里逛了一两个时辰,掌柜的就复刻出了一台半成品。
苏寻疑惑不解,掌柜解释道:“姑娘,你这灵识要修复有些复杂,小店只能帮你重现一下,让你不用花那么大力气进入识海,你这个,额,神器,还有符咒,小店实在是看不懂。”
他摸索着“电脑”边沿,似乎按下了一块开关。苏寻脑子猛地“嗡”一声,然后那台“电脑”就开机了。
这是给她脑子连了蓝牙吗?!
苏寻把“电脑”接过来,现在它还只有一块屏幕正上方显示着“MemoryError”。
“姑娘,一共五十两白银,您看您是现在付还是……”
苏寻忙道:“等做完再来付吧。”
“好嘞!”掌柜一边捣鼓着那台“电脑”,一边和苏寻聊天,“不过姑娘你胆子可真大啊。”
“已经有好久没人来找我修补过灵识了,你还是我今年第一个顾客。”
苏寻问:“为什么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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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道:“你不知道?哎,我说呢,这灵识啊,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去,因为可能造成灵识的损坏,轻者呢疯几日,重者,痴傻一辈子。”
苏寻闻言满脸黑线:你特么也没跟我说过啊!
“不过姑娘你放心,虽然干我们这行的信誉堪忧,但我的口碑是很好的,除了像你这种复杂的,来找过我的都效果显著,到时候您可以向别人推荐推荐我啊!”
因为苏寻现在并没有什么不适,所以脑子应该没坏。于是她就将“电脑”留在这儿,等几日后来取。
她付了钱,正在想怎么把这傀儡运回去,就听远处炸开浪潮般的人声。
作为生活平淡的社畜,但凡能给生活调个味儿的,苏寻都会去凑个热闹。她循着声音走去,只见底下围了一群人。造物阁是个复杂的交易场所,不仅是因为商品的多样性,还因为顾客的多样性。这里面不仅有人,还有妖,有魔族。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人和这两大种族的关系还没差到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被奇形怪状的群众簇拥着的,是个身形肥硕的不明物体。因为他体型太庞大,苏寻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正举着酒壶,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酒,周围还有别的人在劝说他,苏寻看那些人的行头,有点像魔族。
看来是他们在劝搁外边耍疯的哪位少爷回家。这场热闹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苏寻转身欲走,就听人群中爆发一声尖叫——
那个魔族突然暴怒而起,一巴掌拍向苏寻刚刚站着的地方,多亏她之前回头的动作,让她远离了三楼边缘,不然她现在已经被拍飞了。她站在断裂的楼梯上,木板已经摇摇欲坠。
那个魔族看着没什么行动力,站起来竟有三层楼那么高。他将头埋下来,血红的眼睛盯着苏寻。
和那双眼睛一对视,苏寻脑海中便“嗡”的一声,眼前的画面倏尔变成一个狰狞的图腾,它逐渐靠近苏寻,闪烁几下后变成另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预判系统”又极合时宜地现身了,在那只手拍下来的下一秒,苏寻靠着预判系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堪堪躲了过去。
魔族好像更愤怒了,他谁都不捉,就捉苏寻。苏寻也不知跟他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她就是过来凑个热闹,跟他看了个对眼,怎么就要被追着杀啊?!
一大层楼都被那人拍得摇摇欲坠,苏寻看着一片狼藉的集市,就算她知道往人群里冲是最好的摆脱方法,但心中的良知还是在向她招手。
不管了!苏寻豁出了,这里人这么多,肯定有仙门的人,大家都自诩正义之士,遇到这种事,自然要拔刀相助,只要她把这玩意儿拖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支援。苏寻咬咬牙,念了个诀,踩上剑飞了出去。
魔族的注意力暂时被吸引过来,苏寻御剑有些吃力,要扎马步才能维持平衡。体型占了优势速度就会降低,配合上“预判系统”,躲避攻击也不是太难。
尽管躲的姿势不够帅,甚至可以说是滑稽的地步,苏寻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能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下躲过如此凶猛的攻势,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寻完全没注意到旁人惊叹的目光,她体力快耗尽了,再不来个人把这东西拉住她就要死了。
苏寻开始从混乱的局面中找到一个突破口,预判的能力为她争取了一个机会。下一秒,她面前会出现一个空隙,从这里过去正好能刺到魔族的眼睛。
于是,众人便看到这样一个场景:空中的人影在几次险些被扇落后,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朝正前方猛冲过去。
又是一阵惊呼,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惨叫。苏寻挂在栏杆上,看着发狂的魔族捂住眼睛痛苦地倒在地上,脸上的观潮剑柄泛着淡淡寒光。
众人立马冲上去,几个头戴金冠,锦衣玉佩的人拿出绳索,将地上的魔族一圈一圈捆了个严实。肉团的随从也走上来,似乎是在交涉。
当看到插着剑的那张脸时,苏寻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图腾。她看到自己拿着霜华,将剑没入了图腾的眼中。
手上渐渐脱了力,苏寻没撑住,也来不及召回观潮,直愣愣地往下坠去。
干脆摔死得了,省得丢人。
但她到底没能如愿,有好心人接住她,让她稳稳落地:“道友,你没事吧?”
苏寻摇摇头。死不了也算了,她现在好想吐。
她说了句多谢,然后轻轻将那位好心人推开,蹲下身自顾自地干呕。
她还没吐出什么东西呢,就听有人惊异地大喊:“观潮,这是观潮!玄月宗大名鼎鼎的观潮啊!”
那人举着剑,看向苏寻:“她难道就是玄月宗入门时的第一名,后来次次都垫底的废物?”
不用强调“第一名”,谢谢!
垫底废物牵制失控魔族,救广大人民群众于水火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之骄子堕落成废物弟子时她小火了一把,现在误打误撞显了个眼又小火了一把,甚至有人猜测她是不是在隐藏实力。
苏寻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没几天,她就被掌门传召了。
4. 模范道侣
掌门既然是掌门,住的地方自然与弟子们不同,而且掌门隔几天就要闭关,所以居所在更清幽雅致的地方。
苏寻从造物阁回来后,走三步就要拉一名弟子来问问,虽然大多都不愿搭理她,但还是有很多好心人愿意给她指个方向。
“谢谢兄台!”苏寻双手抱拳以示感谢,为她指路的弟子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你刚刚说什么?”
苏寻眨眨眼:“我说谢谢兄台。”
兄台顿时跟被雷劈了一样,浑身都打了个颤,仿若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没听错吧,苏寻?”他指着自己,“你,跟我,道谢?!”
苏寻也一脸懵:“啊?我不能说谢谢吗?”难道原主立的是什么高冷人设?
“是挺稀奇的,”他抱紧自己,露出一个被肉麻到极致的表情,“你说你,怎么这么糊涂?放在以前,你是要什么有什么,若是肯收敛点谦虚点,现在的大师姐之位也是你的,怎么会落到江浅头上?”
好啊,原来是来挑拨关系的啊。
苏寻嘴角抽了抽,对此人的好感瞬间跌到谷底,但她在宗门里的人缘已经很差了,不能让这第二个肯跟她说话的稀有物种被她吓走了。于是道:“我知道了,多谢兄台提醒。”
“你别对我说谢谢!我真不习惯,听着怪难受的。”
苏寻只得闭嘴,按照他指的路来到宗主居所。
光是他们宗门,占地面积就很大很气派了,没想到这儿更气派。殿堂通体雪白,随便敲一块下来估计都能卖好几两黄金,两只长相复杂的神兽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张牙舞爪煞是威风。
苏寻对这位掌门没什么印象,比起没见过几面的师父,还是那几位会在宗门各处视察的领导更亲切些。苏寻在心里组织语言,没等敲门,里头就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
“进。”
苏寻吓了一跳,悬在门边将要敲门的手也改为往里推。里面更是和她的灵识一样,白得发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除了她,偌大的厅堂内还有一个人,看着和她年纪相仿,头发束起,也是一袭白衣,苏寻站在门口,只能看到他绷得笔直的背影。
比起这个,还是掌门更让她吃惊。掌门怎么声音和脸完全不符啊?听声音,她还以为掌门是个年过半百的大叔,没想到脸长得这么年轻,大概就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那两人交谈声压得低,扩散到空旷的周围,门口那是一点也听不清。片刻后,两人似乎谈完了,那人转身时,苏寻又是一惊。
仙门里还是有帅哥嘛,她还以为能进这里的都是些长得大智若愚的,没想到还是有颜值与实力并存的。
帅哥走到苏寻身边,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苏寻不认得他,但还是礼貌地回应了。
大门被关上,苏寻走上前,看着被一片白光笼罩其中的掌门,合袖行礼。
高台上的人摆摆手,朝苏寻道:“听说你在造物阁中刺伤了一个魔族?”
苏寻冷汗都下来了。难道那魔族不能伤?她不由自主地将头埋得低了些,说:“是那魔族自己招惹我,要置我于死地,我为求自保,只能还手。”
掌门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的声音久久回荡:“你这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他若来招惹你,你只绕着他走就好,何必闹成这样。那魔族身份不小,如今仙门和魔族好不容易停战,你怎能如此莽撞,不计后果闯下此祸?”
豁,真是新时代新气象,仙魔两界还停战了?我还想绕着他呢,他追着我杀我还躲得了?苏寻暗自腹诽,但吐槽归吐槽,到底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得顺从地道:“徒儿知错,下次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掌门“嗯”了声:“倒是比之前要懂事了些。”
“既然知道自己闯了祸,那这祸事肯定要由你亲自解决,”他拿起一份卷轴,缓步走下台阶,将其递给了苏寻,“过几天,魔族会来向仙门要个解释,你自行去与他们说。”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怎么到最后道歉的是我啊?苏寻心里憋屈得很,又不能明说,挣扎良久后,才将卷轴收了过来,走出殿外。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苏寻一出门就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宗门里被欺负就算了,连魔族也要欺负她,她待的地方还是仙门吗?各种玄幻小说,修仙世界里,魔族不都是被仙门压着打的吗?怎么到这里,还要仙门的人去向魔族道歉了?!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苏寻隔空划了几道拳,将卷轴重重摔在地上。她看着埋在草堆里的鎏金卷轴,最后还是默默地将它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草根,拿着它回去了。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苏寻咽不下这口气,又想起昨天房间里被下了魔族邪术满地乱爬的人民碎片,要是能把这件事拎出来说,就算仙门不追究,她也能在此事上扳回一局,我刺伤了你们的人,你们也差点杀了我,这事扯平了,道歉就免了。
苏寻又乐呵了。让她向敌人低头,门都没有!现在差的就是证据,江浅差不多该回来了,这件事闹得镇子上人尽皆知,算是恶性事件了吧,这不得上报仙门?正好可以向江浅收集些情报,好跟那些魔族好好算算账。
她将卷轴拿在手上,双手背在身后,想到那几个魔族想刁难她却被反将一军心里就高兴得很,脚步也欢快起来,一蹦一跳地蹦跶到了江浅房间。
“江浅!”苏寻站在门外朝里一喊,开门的却不是江浅,而是那个帅哥。他望着苏寻,道:“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啊,我找她…”苏寻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让她进来吧。”两人正在门口大眼瞪小眼,江浅这一句打破了尴尬的场面。苏寻小步小步地挪动,从他身边绕到门内。江浅坐在桌前,桌上还放着一颗骷髅头。
居然带回来了?姐妹你可真是敬业啊!
苏寻走到她身旁,问:“怎么还带着这个?”
“宗门要调查这件事么?”
江浅道:“不是,宗门并没有这个打算。”
这个消息无疑又给了苏寻一闷棍,果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方才反将一军的美好想象通通化为了泡影:“为什么呀?”
“我们问了周边的百姓,他们除了晚上听到怪声,没有人因此受伤,所以下此邪术的人,可能是因为个人恩怨才这么做,只是那天晚上误打误撞地进了你卧房。”
“那晚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苏寻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就我一个。”
江浅道:“好吧。这道邪术十分复杂,我还从未见过,要是有一天两界和平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江浅对着骷髅头一顿分析,苏寻就在旁边充当听众,偶尔点头附和几句。等这漫长的长篇大论说完后,江浅终于把话题引回了正轨:“对了,你怎么来了?”
苏寻干笑两声。
她现在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苏寻还是另开了个新话题,她将卷轴拿出来,晃悠两下,说:“我不是在造物阁中打伤了一个魔族吗?那魔族貌似是哪家的公子哥,硬是要约我出来,给个说法。”
“魔族要你给说法,那就是存心想要刁难你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嗓音,苏寻猛回头,看见那位帅哥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他拿着一把扇子,笑得温和无害:“魔族可是出了名的偏执记仇,你这次去,他们不让你磕几个响头怕是不会放你走了。”
苏寻欲哭无泪,她的尊严,她的脸皮,一个都没保住!
“要怪就怪你太狂妄,大家都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魔族好不容易安分些,都尽量不挑起矛盾,见着了也都绕着走,你还就这么跟他们打起来了,真是勇气可嘉,和你那次……”
后面的话被江浅的咳嗽打断了,他眯起漂亮的眼睛,关上折扇拍了拍掌心,道:“我的错,我不说了。”
话说一半干嘛?你倒是说完呐!
江浅掩饰般地又咳了两声:“事情都过去了,也没有再纠结的必要。我知道你委屈,受不了这般侮辱,但我们不能留给魔族把柄,让他们把此事当成导火索。”
苏寻会意:“我明白。”
江浅放心了,苏寻来这儿没得到一个好消息,难免心情有些低落,这个响头,她得用好几天做心理准备,能让她一辈子都印象深刻。江浅见她要走,就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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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送送她。”
扇子帅哥有些不乐意:“为何,她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江浅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收了折扇,追上苏寻顺便带上了门。
苏寻见他跟过来,心里的好奇愈发止不住,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问:“你和江浅,是什么关系啊?”
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在开玩笑吗?”
苏寻也莫名其妙:“这事我为什么会知道?”
“苏寻,你可能是把脑子玩傻了,我们是道侣,你是最先知道的,而且这在宗门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道侣……道侣?!
“你这副震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白玄烨,和阿浅,连续几年当选宗门内的模范道侣,你别告诉我你把这事和你的剑术一起忘了。”
苏寻又无言地“呵呵”两声。这姓白的单独看还蛮有姿色,在掌门面前端着也挺像那么回事,可听到他和江浅是道侣时,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白玄烨摇着扇子,边走边说:“阿浅很早之前就在劝你,叫你沉稳一些。哎,总之,你现在状态调整得不错,没以前那么颓废了,阿浅也能少操点心。”
他跟着苏寻走了一截,到竹林时便停下来,说:“就送你到这儿了,阿浅生怕宗门里有人找你麻烦,非要我来送送你,我任务完成了,先回去了。”
“诶,等等!”苏寻急忙叫住他,“你知道,在哪,可以赚钱吗?”
白玄烨不知她怎么突然要钱了,转身问:“怎么?你要去打工?”
苏寻道:“嗯,我好歹有时也要去山下逛逛,没钱怎么行,你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渠道或者方法?”
白玄烨道:“你可以干你的老本行啊。”
老本行又是什么?!原主,你的老本行究竟是什么?!苏寻几乎要崩溃了,你们说话能不能说直白点,能不能直接点出来老本行究竟是个啥啊,她又不是原主,她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你之前刷的那个榜单,不是赚了挺多的吗?现在要是重新接单,应该只能接些低价的,不过我也可以帮你找找,至于他们同不同意那就另说了。”
苏寻脑子飞速运转,为不知道榜单是什么玩意儿找个理由:“我逍遥太久,忘了这是在哪里接活了。”说着,她还抱歉似的笑了笑。
白玄烨就算半张脸藏在扇子后,上面也写满了“我服了”:“江湖野榜,山海楼每日都会有新的任务发放,刺杀有,盗墓有,官府有时也会在里面征集破案的帮手。我记得你那时,在里边干得还不错,不知道有多少人还相信你的口碑,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还有令牌,你没扔吧?”
苏寻心虚地道:“令牌,长什么样子啊?”
“啪!”白玄烨用扇子敲了敲脑门,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扇子上。
苏寻不知道那令牌长啥样,白玄烨又打死不进她房间,所以只能白玄烨在外边形容,苏寻在里边匹配。
“铁质的,方形的,画着貔貅的图腾。”
苏寻按照他说的,把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床底一个落灰的柜子里发现了那枚令牌。
“找到了?还好你没丢,有了它,你才可以出入山海楼,记得保管好了!”
苏寻将令牌翻来覆去看了一遭。令牌是黑色的,却唯独眼睛点了两抹明黄,质地光看像玻璃,摸着又像玉石。她现在有两个主要任务,一个是赚钱买下“电脑”,就不用费劲巴拉地跑去识海里了。第二个就是练剑,这几次下来,她算看清了这系统bug,不管她再怎么完善,主要问题“MemoryError”没有解决一切都是白搭,不如趁此机会练练手,有言道,实践出真知,学了剑招总得用用,不然剑都生锈了。
不过,任凭原主以前再怎么牛逼,现在也是个渣渣,难道因为原主叛逆期到了,内心想法独特,所以不愿花心思在这上面了?苏寻觉得,还是得看看原主之前都接什么类型的,她既然是仙门弟子,应该不会接什么刺客啊盗墓之类的吧。
苏寻:“诶,对了,你知道我那时候主要都接什么任务吗?”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好吧。
那就只能亲自去看看了。
5. 山海楼行动处
苏寻把翻乱的房间收拾好,拿起令牌又下山去。山海楼名声不减当年,在整个修仙界热度颇高,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它在哪,苏寻外边的名声没有宗门里那么臭,只要她不主动报上名,很多路人都会和她唠唠嗑,顺便说说山海楼怎么怎么样。
在此,苏寻不仅得知了路该往哪走,还得知山海楼有个孪生兄弟,叫江月楼。江月楼擅长收集情报,山海楼擅长行动勘察,两座楼其实很不对付,因为山海楼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抓着人了,不管有没有用,一律杀了,江月楼却恰恰相反,不善武力却巧舌如簧,可以把人忽悠瘸了,好的赖的全抖搂给他。但刺杀需要情报,光有情报没有人手也是白搭,所以江月楼要向山海楼借人手,山海楼要向江月楼买情报,两楼为了把价格打下来一直争执不休。
世间有点名气的地段大抵互相都有吸引力,山海楼就在离旧物阁不远的地方。这些人取名都很是随心所欲,阁不是阁楼不是楼的,山海楼与其叫山海楼,不如叫它山海堂,一进门就跟进了菜市场似的,巨大的厅堂里挤满了人,人人都在讲话但没一句是听得清的。
厅堂周围还垂着几副卷轴,最顶端分别画着匕首、剑、铁楸和卷宗。苏寻想起白玄烨说的任务分类,再看这些图案,大概能猜出来哪些是哪些。
匕首,代表刺杀;铁楸,代表盗取;卷宗,代表勘察。但这剑,苏寻实在想不出它代表着什么。除此之外,每个图案下面还写着一连串人名,从一到一百排序,每个序号后面都跟着一个单字,想必是任务者的代号,单字后又跟着两串数字,苏寻也想不到,这代表什么意思。
刺杀和盗取不适合她,干不好不是被反杀就是被人抓,不如先从勘察开始。苏寻来到画着卷宗的卷轴下方,那摆着张桌子,后头坐着个人,戴着铁质面具,身子板板正正,犹如一尊雕像。
感觉不像是会搭理她的样子。
为了避免尴尬,苏寻将话术提前在心里演练了一遍,等她走近时,那人倒是先开口了:“令牌。”
苏寻一愣,连忙将令牌翻出来递给他,他先看了眼令牌,又看了眼苏寻,良久都没说话,苏寻以为是她等级太低,勘察需要经验丰富脑子灵光的,而她接不了这个任务,谁知那人突然来了句:”你改行了?”
苏寻:?
“我之前没接过这个……”
话音未落,只听耳旁一声尖细的叱声,在一屋子嘈杂的吵闹声中脱颖而出,就连说话做事如人机一般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偏头看过去。
只见一位面若桃花,身形窈窕的少女正面含愠色瞪着眼前的人,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猛地一拍桌,道:“凭什么不让本小姐去?!”
戴着面具的人不为所动,依旧淡淡地说道:“山海楼发放任务,不看出身,不看钱财,不看法宝,唯有排名前一百的人,才有资格接金级任务。”
少女更生气了,身子都往前倾了点:“本小姐接了那么多任务,还够不上你这破榜的前一百?”
苏寻听他俩争执,寻思这是哪家的千金,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偏要出来闯荡江湖,她爹娘竟由着她没禁她的足?苏寻再抬头一看,发现她接的竟是画着匕首的卷轴,凡是和刀剑沾边的,多少都和性命相关,看来这位大小姐不仅脾气大,胆子也够大。
两人吵了得有一刻钟,戴面具的人还是副任你呼来叱去,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少女貌似妥协了,双手叉腰,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我不接金级的,接银级的总行了吧?把你们银级中最顶尖的任务给我。”
那人听后,掌心在桌面划拉了一下,竟是桌上还有个暗门,他从中取出一个银质的小圆筒,少女正要去拿,却被他迅速躲开了。
“你什么意思?!”
“银级任务,需由三至五人组队完成,请您先找到与您同行的伙伴。”
此话一出,原本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偷听着这里动静的人们全都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聊自己的,只有苏寻还傻乎乎地看着那边,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目光相接的一瞬,苏寻明显感觉少女面相都变了,她只看见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她跟前一闪,下一秒,她就被拉到另一张桌子前。
少女拉着她的手臂,扬着下巴冲那人道:“她,跟我一起。”
“同伴需确保和你相同或更高的等级。”
“那你看看她的令牌不就行了。”
两道目光都打在她身上,苏寻想拒绝都不行,只能认命地将令牌拿出来,放到桌面上。
少女只瞧了一眼就失望地“啊”了声,手也放开了她的胳膊:“什么嘛,你居然是新来的。”
“嗯,你可以与她同行。”戴着面具的人说
“诶?”
可能这个结果十分出人意料,少女都呆住了,语气也没那么冲了:“可她不是只能接低等的同级任务吗?”
那人看向苏寻,面具后的眼神竟和前一位一模一样,带着打量和探究。半晌,他才说:“情况特殊,可以破例。”
苏寻困惑地拿回令牌,还未装好,少女就牵着她蹦蹦跳跳地来到一个角落里,说:“你究竟是谁呀,我还从没见过接铜级任务的能和接银级任务的搭伴呢。”
苏寻表示,她也不知道。
“你在榜上排名多少?”
苏寻思考了下,虽然原主有段时间在这里接过任务,但可能也不算榜上有名,毕竟仙门应该不许弟子干这些影响修行的破事,再说了,要是原主真混进了前一百,再到这儿来应该会有很多人认出她才对,这里除了工作人员,没一个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三秒,由此推断她原先可能也不咋厉害,并且任务类型单一,不然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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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怎么会说她改行了?
由此可见,她可能是个把这行当兼职,发展还不均衡的不常驻玩家。
于是,苏寻坦诚地说:“不知道。”
“不是吧,你还真是新人?”
少女表情十分嫌弃,但想到没人愿意和她同行,还是留下了苏寻,并从头开始给她完整讲解了一遍山海楼的规则。
山海楼的任务分四类,其他三类和苏寻想的大差不差,而剑,代表着护卫,主要是富贵人家或是官府钦差,要出远门办什么案做什么生意,在这里征集保镖暗卫,又或者哪家哪户闹鬼了,哪个地区又有妖魔鬼怪作祟了,就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仙门弟子或道士愿意去解决一下。令牌是进出山海楼的凭证,有了凭证说明你有功夫但不多,因此刚得到令牌的人只能接些低等级的铜级任务,做的任务越多,完成得越好,等级就越高。
而等级的变动又不仅表现在排行榜上,还表现在令牌上。刚进门,令牌是无色的,等级越高,令牌的颜色就越多,能把整只貔貅点亮的人,至少能跻身排行榜前十,各个排行榜不相通,能进前一百的都是各个领域的大神。但若是长期不接任务,颜色又会从周围开始消失,最后掉回榜单底层。
也就是说,卷轴上的两排数字,一个代表所接任务的数量,一个代表所接任务的完成量。苏寻将所有卷轴扫视了一遍,其他卷轴上的排名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只有刺客卷轴上的第一名纹丝不动,苏寻发现,那位榜首接的任务并不多,比起人家几百几千的,他只接了三十二个,但他的任务少而精,接了三十二个,完成了三十二个。
少女也顺着苏寻的目光看去,又开始喋喋不休:“说起刺客榜首的那个人真是了不得,我六年前就看他挂那儿了,到现在还挂在那儿,据说啊,他是第一个接金级顶级任务不需要组队的人,就算如此,他每次都能顺利完成任务并且活着回来。”
这么一看,的确很牛逼。苏寻想,要她是这人,她一定能吹一辈子牛皮,就是墓碑上也要把战绩挂在上面,供每个路过的人惊叹一番。
但现在,别说冲榜一了,他们连组队的人都找不到。大小姐在这儿的人缘怎么和她一个样,烂透了。不过她还要惨一些,至少在这里,没人敢对大小姐翻白眼。
苏寻想到如今的处境,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实在找不着人,难道不能用钱收买一个吗?苏寻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希望能有个幸运儿被她俩稀里糊涂地拉进队里来。幸运儿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个欠钱的。
缘,妙不可言。就在苏寻抬头的刹那,她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位,被她救了,连句谢谢都不说就偷摸着溜了的白眼狼。
苏寻生怕这白眼狼一不留神又跑了,迅速上前将他擒住,像少女将她拐来组队那样将他拐到桌前,道:“这人,和我们一起。”
6. 段家(一)
被她拉过来的人眉头紧蹙,正欲发火却发现此人异常面熟,他在记忆中的茫茫人海里寻找,终于想起了她是谁,就在他愣神的时间里,面具人已经自动将他们绑定到一起,递过来一张纸。
苏寻接过来,发现那张纸上划了三条线,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契约”两字,应该是山海楼做的免责声明,得在上面签名。
苏寻忽略了身旁恨不得把她瞪穿的目光,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人来签字时,苏寻偷偷瞄了眼,那位小姐叫云若,这哥们儿叫裴萧。
字签好后,面具人便将契约收回,示意三人可以出发做任务了。
云若打开小圆筒,将任务内容拿出来依次传看,苏寻注意力全不在上面,因为身旁人近乎实质的目光叫她无法忽视,只得粗略扫了眼,看清地点和主要目的。任务介绍简单粗暴,直说让他们去平丘城的段府,偷一封信出来。
苏寻忍不住怀疑任务是不是给错了,就单论类别,应该归为“盗取”,但这个非但不是“盗取”,甚至还是“刺杀”,刺杀谁,何种原因,通通没写。
苏寻将它交还给云若,终于肯理理那只黑脸许久的白眼狼了。她双手抱胸,毫不避让地瞪回去,道:“这么看着我干嘛?上次你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亏我还救了你,今天让我逮着,是老天也看不过去,叫你回报我的恩情,反正你来山海楼也是接任务,接什么不是接,不如跟我们一路,或者你凑个数也行,到时分给你的那笔银钱给我就行。”
裴萧不屑道:“钱能分给你,就看你有没有命拿了。”
“反正肯定比你活得长。”这人怎么这样,救了他一点表示没有,话还这么不讨喜,早知道就不救他了,白白受了一路的气。
不愉快的氛围一直延续到进入平丘城。城内要比镇子热闹很多,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就算三人到那已近黄昏,街上依然很热闹。要在偌大的城中找一座府邸,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三人直接找了个茶馆坐下,向里边的当地人打探情报。
店小二一见有客人来,乐乐呵呵地端着茶走上来,给三人各掺了一杯,云若拿起来,只闻了闻连尝都没尝一口就嫌弃地将茶杯扣在桌上,给小二扣出了一身冷汗,眉头拧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重新端茶抿了一口。
苏寻生怕大小姐把人家吓走了,便叫住店小二,温声道:“这位兄弟,我们向你打听个事。”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道:“您问,随便问,没人比我更了解这平丘城了。”
苏寻笑道:“既如此,那便与我们说说段府在何处吧。”
店小二听了,竟收敛了笑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在低头凑到三人中间,压低声音说:“客官,你们去段府干嘛?”
苏寻道:“我们找他们家主人有事,怎么,这段府去不得?”
不知这话哪句出了问题,小二瞬间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问:“你们,找他们家主人?”
他这支支吾吾问来问去的样子给云若看得十分恼火,直接道:“有话就说!你若说不出,就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客人一吼,店小二的哆嗦就止住了,只是声音还是很低,像在讲什么不可泄露的机密:“三位有所不知,这段府的人,早在六年前,就死光了!”
苏寻心里一惊,忙问:“为什么?”
店小二道:“具体原因,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家十多年前,那叫一个富贵,段家老爷在朝中当官,还是个大官,听说颇得皇上重用,家里还在做生意,也是能赚大钱的,尤其是段家公子,那叫一个聪明伶俐,长得也好看,就是身体不太好,但样样都能甩同辈一大截。但你说,这就叫什么来着?天妒英才。六年前,他家不知出了什么事,段老爷大半夜的被人给杀了,听说那个刺客,派了一屋子的侍卫去抓都没抓住,段老爷一倒,段府的顶梁柱就没了,生意上也没了撑腰的,原先和段府有来往的,那是断的断,散的散,没多久,段夫人也病死了,只留下段公子一个。”
“段公子那时,过得可惨了,”店小二不知想到了何处,叹气连连,“我当时还瞧见他上街乞讨,整个人瘦成了一根杆,差点连我都没认出来,他家伴读也是个忠心的,主子都那样了还陪着,唉。”
店小二唉声叹气,气氛凝滞得不像话。由盛转衰不过一瞬,原本皎皎如月的人跌落泥潭,的确令人唏嘘。苏寻在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中,又问:“那段公子,后来如何了?”
店小二道:“后来,我好久都没见到他了,都是之后听人说,他应当是心灰意冷,吊死在了家中。而且而且,他们说啊,自这事之后,段府就开始闹鬼。”他说完,还打了个颤,拿起肩上的帕子抹了额上的汗。
身后一声轻笑,苏寻回头,只见裴萧撑着头,神色如常,仿若在听邻里街坊随口一说的八卦:“若当真闹鬼,他怨气如此之重,早就把你们周遭给杀光了。”
店小二被他一吓,当即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任务背景了解,三人还是问了个段府方位,云若心急,不愿在此久待,将一颗白花花的银子拍在桌上就催着两人走。方才打着哆嗦的店小二立马喜笑颜开,将三人送出店门还挥着手叫他们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任凭段府往日多么多么富贵,现在人没了,还发生了那样凄惨的事,靠近了总会让人觉得不吉利,因此越往那走人就越少,甚至临近段府的一整条街都空了,荒凉得如同穷乡僻壤,山野郊外。与之不符的,便是街中矗立的巨大府门,和其他的小楼房都不在一个图层,只是好几年无人居住,朱红大门有些褪色,砖隙瓦缝间也冒出了三五成群的杂草。
大门落了厚灰,云若用袖子掩着口鼻不愿意碰,裴萧也站在一旁不动作,明摆着要让苏寻打头阵,眼神中尽是赤裸裸的挑衅。苏寻虽然不服输,但这段府里可是死过很多人的,加上闹鬼的传言,让她心里也有些发怵,但既然来了,岂能让人看扁?于是深吸口气,正要推门,门却先从里面隙开了条缝,一只混浊的眼睛猛地出现在门缝中。
苏寻差点叫出声来,等镇定下来,才发现那是一个活人,那只眼睛只是有些枯瘦,还是一眨一眨的,死人可不会眨眼。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有人吊死在门后面了呢。
门被推开了大半,说好的死完了的段府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活人,三人都搞不清这是怎么个情况,作为三人中唯一有社交能力的成员,苏寻自然接下了沟通的重任:“抱歉,我们三个本是到此做生意的,但天色渐晚,不知怎的迷了路,沿路都不见有人,只能来此,不知您可否收留我们一晚?”
她刚说完,耳旁就传来低低的笑声,苏寻无语地看向在她身后偷笑的两人,恨不得上去一人踹一脚。她知道这理由很扯淡,但她有什么办法?店小二情报不准,没跟她说屋里还有人呐!
门后的人似乎在犹豫,对峙半晌才将他们放进屋内。
苏寻连连道谢,推了门进了院落,里头更是破败,原本养在院里的花草枯的枯死的死,满院荒草一直铺向正屋,屋中的横梁上挂着一片断掉的白绫。
府里没人都还好说,找到东西直接跑路就好,但这有人就没办法了,一举一动人家都看着呢。苏寻忍不住打量这位凭空刷新出来的人,脸颊瘦削,眼窝凹陷,状态不像活人,但也不是死人,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吧。
不知道能不能跟他正常交流,是不是每一句都要像门外那样反应许久?
“你刚刚不是和他聊得很好?现在怎么不继续聊了?”
苏寻白了他一眼:“要聊你去聊啊,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裴萧耸耸肩,绕过苏寻来到白绫底下,断掉的白绫软趴趴地垂在房梁上,偶尔被风吹得飘摇几下,想到曾经下面也吊着一个人,被风一吹也一摇一晃的,恐惧之余又无端生出几分伤感。
云若提着裙摆垫着脚尖,精准避开屋里散落满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到两人身旁:“你们在看什么?”
苏寻道:“不知道。”这人刚说一句话就跑到这儿来看,咋的,他也想上去吊着?
裴萧道:“白绫,是断的。”
“断的,断的怎么了?”
裴萧顿了一下,缓缓道:“蠢。”
苏寻气得想给他一拳,整天就蠢蠢蠢,说得像他脑子有多灵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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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是断的,断的又怎么了?断的……
断的。
苏寻仰头看着那段白绫。
对啊,白绫为什么是断的?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苏寻没亲自吊死过,但也看过电视剧里人是怎么吊的。把白绫往房梁上一甩,再打个结,把脖子放上去就中。人挂在上面,少说也能吊几个月,若是要将人抱下来,绳子也是不会断的,难道段公子真在上头吊了那么久,久到白绫都断了?可当时他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个伴读在他身边啊。
苏寻将思绪从上面挪开,一回神就见一人站在她身前,苏寻后退了半步,等砰砰直跳的心平静下来后,才尽量用正常的声音问:“怎么了?”
那人立在她跟前,也不说话,但眼睛里有明显的警告,像是主人家提醒客人不要乱碰家里东西的警告。
“你们若要过夜,就随我来。”他开口也像老式电视机没了信号,嘶哑而模糊。云若可能是嫌里头脏,直接到了门外,寻了处稍微干净的地方站着,一听要过夜,顿时转过头来,道:“有没有干净点的屋子?”
那人没回话,只跨出门去,一言不发地走上了回廊。云若不喜欢旁人不答话,但此人明显精神有些不正常,再有不满也无处发泄,只得把脚一跺,跟了上去。
苏寻紧随其后,裴萧快步走到她身侧,道:“你在这里不守规矩,把别人惹生气了,依我看,合该将你扔出去。”
苏寻眉角一跳,道:“要说扔,不该扔你?是你先说起那条白绫的,这么冒昧,小心段公子晚上亲自来找你。”
再说了,跟她一个牛马比怨气,没有鬼能比得过她,穿越了一天福没享成,又要卷成绩又要攒钱,真有鬼来找她,谁魂飞魄散还不一定呢。
裴萧道:“任务是你要接,东西自然是你来找,未经允许乱拿东西,不找你,来找我做甚?”
“你还欠我一条命呢!就算任务是我接的,你也得护着我!”苏寻突然狡黠一笑,道,“山海楼要发布任务,也得看人靠不靠谱,不然岂不是浪费精力又浪费时间,你说,像你这种忘恩负义不守承诺的人,要是我跟山海楼一说,你还有口碑吗?还有人愿意让你接他们的任务么?”
裴萧脸色一变,弯下腰厉声道:“你敢!”
苏寻道:“你看我敢不敢,而且你当时丢下我跑了就算了,这是我们之间该算的账,你都接了这个任务,还不出力,这事可就闹大了,我就算添油加醋多说了几句,这事也是事实,再说了,云若也能给我作证呢,这事儿你要是再敢坑我,我保你也讨不了好。”
苏寻扳回一局,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裴萧脸色比用了十年的锅底还黑,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苏寻怕他在这儿揍她一顿,赶紧迈开步子一路小跑。
“站住!”
傻子才站住,我一站那拳头肯定就抡到脸上来了!苏寻不敢回头,手腕却被禁锢住往后一拽,她一下子失了平衡,落到一只臂弯里。
完了!
苏寻闭上眼睛,落到脸上的却不是拳头,而是一个冰冰凉凉的玩意儿。苏寻睁开眼,发现眼前竟是一块玉佩。她懵懵然地直起身,裴萧将玉佩一扔,苏寻险险地将其接住了。只见玉佩质地温润,泛着淡淡的光泽,正面画着她看不懂的图腾,背面刻着一个“裴”字。
什么意思?这是把玉佩给了她叫她去换钱?苏寻拿着玉佩在他跟前晃了晃,道:“这个给我干什么?一块玉佩值多少钱?”
裴萧脸色又黑了几分,咬牙切齿地说:“不是让你拿去卖的。”
“那是做什么?”
她在玉佩上敲敲打打,裴萧只觉得脑子里也嗡嗡作响,一把抓住她的手:“别敲!”
苏寻看看他,又看看玉佩,瞬间会意地点点头。难道这玉佩能传音,对着玉佩说话,裴萧可以听到?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苏寻对着玉佩叫了好几声裴萧,直到裴萧真的忍无可忍了才笑嘻嘻地将玉佩挂在腰上,拍拍他的肩:“好了,这个玉佩我收下了,出了事,记得来保护我哦。”
说完,高高兴兴地走了,裴萧被她气笑了,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穿梭在回廊中。
7. 段家(二)
段府是大户人家,供人住的房间也大气,就是霉味十足,很有荒野求生的感觉。
云若一开门就僵立在原地,苏寻从半开的房门间望进去,只见墙角房梁,到处都结着蜘蛛网,床上三件套俱全,但很久没人管过,估计都潮得不成样子了。
她那间应该也是相同的光景,希望灰没落那么多,要不然她今晚只能坐在床上睡了。她眯着眼,跟开盲盒似的慢慢推门,谁知里面干净无比,与其他房间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苏寻退出来看了眼,确定自己还在段府中,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门。
“哇,怎么你的房间就这么干净?”云若也凑过来,一看里头顿时仰天长啸大喊不公,苏寻见她眼巴巴望着里边,便主动做了回好人:“要不,你住我这间?”
“真的吗?”云若眉开眼笑,跑进房间里,手在床单上一拂,然后一骨碌到床上翻滚了两圈,“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大小姐这时候倒是孩子气,苏寻无奈地笑笑,关上门退了出来,一跨出门槛,就见裴萧也站在门外,两人现在看对方是怎么看怎么碍眼,眼神刚接上就像碰到脏东西般迅速挪开了。
苏寻理都懒得理,率先进了房间。
夜幕降临,屋内没有烛火,苏寻只能拿出上次用过的符纸,念了咒让它悬在空中。
这符纸也是要花钱买的,用一张少一张,每次用的时候苏寻都觉得这烧的不是火,而是她的金钱。
苏寻为自己每分每秒都在燃烧的财产默哀了一下,坐到床上将衣裳裹紧,靠着床头睡了。
或许是这床太脏,苏寻怎么睡怎么刺挠,翻来覆去硬是到了半夜都没入睡。虽说第一天是休整,但她也能先出去逛逛,打探打探情况。
她回想了一下任务内容,到平丘城段府内,偷一封信。段府的人很早之前就死光了,就算还有一人守在这儿,也用不着“偷”啊,银级任务又至少需要三人以上,寡不敌众,直接拿就行了,何必偷呢?难道发布这个任务的人还有点良心?要真有良心还要雇人去偷死人的东西?
搞不懂,实在搞不懂。还有那个奇怪的人又是谁?难道是传说中段公子的伴读?但是年龄对不上,段公子既是青年才俊,如今仅仅过去六年,那伴读也应当只是二十余岁的模样,可那人看着得有四五十了。
苏寻正在进行头脑风暴,床头悬着的火光却扑腾几下,而后猛然变成了绿色。
这符纸之所以贵,不仅由于它能照明,还因为它能探鬼。无鬼时为正常的明黄色,孤魂野鬼为蓝色,厉鬼就是绿色。看这火燃的势头,这位鬼兄不但有怨气,怨气还一顶一的重!
苏寻大气都不敢出,她如今一身三脚猫功夫,可能鬼还没见着就已经被吸干了阳气!符火能驱鬼,虽不知道对这只鬼有多大作用,但好歹能威慑威慑。
一般的鬼经过时是悄无声息的,只有在人被击溃心理防线,或者阴气极重之地,才会听到脚步声或者感受到冷气等等,但厉鬼与之不同,它不仅会对符篆有反应,所过之处还会留下明显的印记,比如脚印,水印。苏寻想起江浅教给她的理论,在心里默默回忆,凭此,她可以看看这厉鬼是谁。
若是脚步声,则是被残忍杀害的段老爷;若是呻吟声,则是积劳成疾病重而死的段夫人;若是……
苏寻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却见门口印下一片阴影,那影子瘦长而高挑,长得还有些不规则,走路无声,如同飘过来的。
它在苏寻的注视下,缓缓转了过来。
苏寻瞳孔骤缩!
它是吊死的!
门外那鬼是段公子!
那片影子慢慢清晰,离门越来越近,苏寻屏住呼吸,看它想做什么。只见影子在外面晃荡了片刻,接着门猛烈一震,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苏寻长舒了口气,还好它没闯进来。
鬼异常看重自己的地盘,一般不喜欢有外人闯进来,他们三个陌生人厚着脸皮住下来让他不高兴了,今晚可能只是警告,但后几晚就不一定了。
苏寻摸索着腰间令牌,想给裴萧说一声,等把他叫醒了再去叫云若。她拿起令牌,看到上面反射的火光后犹如被从头到尾泼了盆冷水,给她冻得血都凉了。
火还是绿色的。
那只鬼没走!
人对于危险最为敏感,苏寻看似盯着玉佩,实则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墙上。那里有一片影子,双脚离地,脖子上套着绳子,隐没在黑暗中,隔着昏暗的火光,虎视眈眈地“看”着苏寻。
苏寻蜷起手指,轻轻扣了两下玉佩。
大哥,我求您快醒吧!这点微弱的声音在裴萧脑子里可能掀不起什么波澜,苏寻还是抱着点希望。段公子嵌在墙上,和苏寻沉默地对视,明明他直接冲过来杀了她,符火对他也造不成什么伤害,但苏寻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待在那,却没有动作。
苏寻大着胆子举起令牌,低声唤了句“裴萧”,令牌微微一颤,随后耳旁就传来木门推开的声音,苏寻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等裴萧推门而入时,段公子已经走了。
苏寻如蒙大赦地放下令牌,掌心后背都湿透了。裴萧拿着配剑,剑从鞘里弹出了一些,在黑夜里泛着寒光。苏寻转头时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和当初她救下他时一样,如刀似剑。
裴萧戒备地将房间环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将剑收入鞘中,快步走向床边:“怎么回事?”
苏寻双腿发软,两脚触地时都像踩在棉花上:“哎呦大哥,你再醒迟点姑奶奶就真的没命了。快快快,扶我一把。”
裴萧满脸黑线地伸出胳膊,让苏寻借力站起来。
“对了,云若!快去看看云若!”
她正赶着裴萧往外走,隔壁就爆发出一声惊恐无比的尖叫。两人双双对视一眼,知道坏事了,连忙夺门而出,三两步来到云若门前。
原本禁闭的房门大开着,像是被人强行破开,两人走进房间,符火也跟着苏寻飘了进来。云若坐在床上,一脸惊恐地捂着脖子,吓得花容失色。
苏寻走到床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遇上厉鬼,没被秒杀已是万幸,这大小姐也是莽,出来连个法器都不带,就带把剑,还不是桃木剑之类的,能震住鬼就怪了。
等她平静下来,苏寻才温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若喘了几口气,惊魂未定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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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苏寻,声音里带着哭腔:“有鬼,有鬼要勒死我!”
“不过一只厉鬼,也能把你吓成这样,也不知你是如何做到银级这个等级的。”
苏寻剜了他一眼,这人不怼人会死吗?还不止怼她一个,那是见人就怼,怼天怼地怼空气!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是老手,见多识广,天不怕地不怕,位列榜首,行了吧?”
裴萧别过头,不想与她争辩。苏寻嘀嘀咕咕骂了几句,接着安慰云若:“没事了没事了。来,我看看。”
云若松开手,只见她白皙的脖子上浮现出一圈血红的勒痕,煞是可怖。苏寻这次出发准备充足,照明的治疗的都在储物袋里,虽说每用一点都让她肉疼,但帮助他人是当代青年的美好品德,所以苏寻只能一边肉疼一边将腰间挂着的小锦囊取下来,拿出里边的纱布将云若的伤口细细缠好。
干净平整的床单完全挪了位,层层叠叠地堆在床尾,可以看出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了。可段公子要杀云若,又为何要先到她房间里来呢?而且惨死的恶鬼,消除怨气的一种手段就是杀人,看着别人和他以相同的方式痛苦死去,对恶鬼来说,的确可解心头之恨,问题是段公子压根不是被人勒死的,他是吊死的呀,绕过她先来杀云若,苏寻可以用她有符火保护,杀起来稍微困难来解释,可用勒的方式杀人,这就不怎么说得通了。
苏寻看云若那样,知道她心神受了影响,鬼一旦得手,哪怕只是一些轻微的影响,也会让其趁虚而入,再呆在这里,只怕他们有命完成任务,出去时云若san值也归0了。
“还要继续这个任务吗?”
云若连忙摇头,抱怨道:“这不是个银级任务吗?怎会有这么强的厉鬼?”
苏寻刚想问你都没碰到他,怎么知道他怨气强不强?眼珠一转,正好看见她垂在床上的左手中握着一只匕首。那只匕首刀柄漆黑,其上却泛着淡淡的红光,红光闪烁组成了一片符文,让它看着诡异至极。
有时不止灵气克凶物,凶器也可克凶物,这凶器应当是个邪门玩意儿,光看构造都看得出来,看来大小姐也不是没有准备,随身带着这么个凶邪器物。
连这把匕首都奈何不了段少爷,他怨气是有多深呐。
云若和她抱有同样的疑惑。“斥鬼”乃是魔界中数一数二的邪物,可以说对上灵打得魂飞魄散,对上鬼,也可打得魂飞魄散,但她方才对着那只鬼戳了好几刀,非但不见他放手反而越勒越紧,如果不是那两人及时赶来,今天她怕是真就要死在这儿了。
“呵,也不知当初是谁硬拉着我要接下这个任务,现在好了,钱没捞着任务也没完成,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是谁口碑不好,显而易见。”
一直默不作声的人一开口就是一道惊雷,虽然他这话是跟在云若之后说的,但怎么看都在明里暗里地点她,苏寻知道他意有所指,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等着吧,老娘迟早抓住你的把柄。
说走咱就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将云若拉起来,三人匆忙往外走,推开门时,苏寻却怔住了。
门外飘着一盏红灯笼,定定地面对着三人。
8. 段家(三)
“啪嚓!”
苏寻的第一反应是开始撤退,耳旁却倏地划出一道寒光,直直地穿透了那盏灯笼。不远处的立柱上裂开了条缝,一把剑钉在上面,入柱三分。
这一剑剑势凌厉,灯笼却未被伤及分毫,就连里头的火光都未曾晃动。它像一缕幽魂,好整以暇地看着逃不出去又无可奈何的人。
“啧。”裴萧对此感到不爽,对他来说,只要全力一击,一定要将对方干掉或是打成残废,这灯笼安然无恙地飘在半空,好似在嘲讽他。
裴萧手指一勾,将剑召了回来,苏寻看着那把浑身漆黑的剑乖乖回到主人身边,又看看自己手上的观潮,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怎么观潮就没这么懂事呢?难道是她灵力太弱,没办法和观潮建立起联系?或者说,观潮压根不想搭理她?!
苏寻道心碎了一地,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师长的责备同辈的轻视都不算什么,但要是本命剑都嫌弃主人,那此人一定废物得不能再废物了。
她现在水平是有多低啊!照这样看,根本不用等到下一次考核她就能被扫地出门了好吗?!
三人是各有各的心事,那盏灯笼嘲笑够了,又无风自动地沿着回廊飘飘悠悠地飞走了,所经之处洒下一片暗淡的红光。
被那灯笼一照,苏寻胆战心惊地发现,本该在几步远的距离就转弯的连廊不知何时变成了向前延伸,通向了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但也有可能是她记错了。苏寻为了稳定军心,并未将此说出,扶着云若的肩膀和裴萧一起往大门走。
希望就是在苏寻走到正屋时打破的。本该连着大门的院子也变得漆黑一片,只剩下一条遥遥无边的连廊,而那间本该杂乱不堪的正屋此时却整整洁洁,桌上点着红烛,啪嗒啪嗒地往桌下滴着血红的蜡油,桌旁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个人,苏寻眯眼仔细一看,这两个哪是人呐,分明是两个纸人!
纸人穿着华丽,很有大户人家的富贵姿态,左边的纸人是个男人模样,手中端着茶,作严肃之态,右边的则是妇人模样,袖子掩着唇,眉眼弯起,作慈爱轻笑之态。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死胡同。
他们永远都走不出这座宅子。
苏寻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张纸条要写“偷”,还列为银级任务之列了,要在一群鬼眼皮子底下拿人家的东西,可不是偷吗?!他们如今就是潜进段府的小老鼠,是恶鬼一脚就能踩扁的小老鼠。
“好了,小仙长,想想办法吧。”裴萧都这时候了还笑得出来,只是这笑忒不怀好意了。
“什么?你是仙门的?”云若惊讶回头。
苏寻正想说她不算,她连考核都通不过,大概率会被赶下山做个普通人,裴萧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往柴堆里又舔了把火:“那是自然,你没看见跟着她飘来飘去的符火吗?”
他说着,还轻轻拂了下在苏寻肩上扑腾扑腾的小黄火焰。
苏寻头都要裂了,恨不得把这嬉皮笑脸的人活剐了,不就是要向山海楼揭他的老底吗,他有必要记仇到现在吗?每句话不是在坑她就是在坑她的路上,哪个闯荡江湖的有他这么小肚鸡肠?
苏寻看着云若带着期待的眼睛,无语扶额,道:“你看我一个接铜级任务的,像是能奈何得了此等恶鬼的吗?”
收不能收,超度不能超度,架也打不了,她刚刚试了,预测系统对鬼没用,所以那些鬼下一秒是来拧断她的脖子还是来掏了她的心,她也不知道。
云若可能觉得她此话有理,看她不像是多有本事的人,在逃跑和求救间她选择了硬刚。动作快到苏寻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就已捡起一颗石子“啪”地打在了纸人脑袋上。
“什么鬼东西故弄玄虚,还不快放本小姐出去!”
大小姐!苏寻无声咆哮,你这一招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攻击性不强,鬼是真的会被你激怒的!
那颗石子打在纸人脑袋上,本来就端着茶蹙着粗黑眉毛的纸人眉心间一下子被砸出一个洞,如同眉头皱得更深了,那颗脑袋在脖子上左右歪倒几秒,便从身上坠到地上,一路咕噜噜地滚到云若脚边。
等纸人正脸朝上时,云若又发出了一声尖叫。纸扎的脑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颗真正的头,散乱的发间映出一张苍白狰狞的脸,张大嘴巴状似哀嚎。
等目光从头上移开,正屋中没头的和有头的人影双双站起,一眨眼,走到了门前,再一眨眼,走到了院中。
耳边风声乍起,呜呜声中还伴随着尖叫、哭嚎、痛苦的惨叫。苏寻肩头的符火在绿蓝之间来回流转,“噗”地一声熄灭了。
没了符火的映照,风声更盛,甚至有包围之势,跟前的人影愈来愈近,苏寻下意识地伸出手将云若挡在身后,却又有一个身影闪过挡在了她身前。
裴萧拔剑出鞘,只是将剑一横苏寻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似乎有一股比周围更浓烈的怨气。这怨气并非一只厉鬼可以达到,定是要多个怨气汇集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苏寻诧异地看向跟前的身影,慌乱间竟抓住他的手臂想让他把剑放下:“你做什么?你这样会被反噬的!”
裴萧不为所动,依然用剑中的恶灵对抗着外边的恶鬼。
这头倔驴!一把剑杀的人越多,沾染的怨气越重,灵剑还好,可以净化染上剑身的剑气,但一般的剑,或是更邪乎的剑恰恰相反,他们不仅净化不了怨气,还会积累怨气,进而影响主人的心智,暴走伤人走火入魔都有可能。
苏寻正急得焦头烂额,腰间的观潮却发出阵阵嗡鸣,她低头一看,观潮犹如得到了什么指示,“铮”地飞出鞘中,悬在鬼风和三人之间,剑身被鬼气撞得摇摆不定,和裴萧的剑叮叮当当地碰撞,却不曾后退半步。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剑不仅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保护裴萧的剑呢?
像是证明她的猜想一般,观潮剑光大盛,不仅压制了恶鬼,就连暴躁的怨气也平静下来。裴萧早已脱了力,手中使不上劲,剑也握不住了,苏寻赶忙扶住他,观潮也向下将黑剑托起,将它稳稳带到了地上。
苏寻怕他死了,把钱忘得一干二净,三两下掏出一颗丹药来递到他嘴边,裴萧却拂开她的手:“死不了。”
苏寻道:“最好是,别到时候你成了这里边的一分子,我不是更出不去了?”
裴萧平复下来,正想怼她两句,却看见地上交缠的黑白两剑。雪白的剑身垫在黑剑底下,更衬得其皎洁无暇。
裴萧将剑拿起,端详片刻,道:“观潮?”
苏寻条件反射地去看云若,还好还好,她没什么反应,应该不知道观潮。
她一把将剑夺过来收入剑鞘:“对,就是观潮。怎么?你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是不是又要说她曾经是多么多么牛逼,现在又是多么多么废物?这话但凡知道观潮的人都会跟她提这么一嘴,她都听免疫了。
裴萧却没有接着怼她,而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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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
良久,他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从哪得到这把剑的?”
苏寻道:“师父送的。”
在裴萧略带疑惑的眼神中,她又补充一句:“没想到吧,其实我是隐藏的大神,之前在宗门里排名第一,师父看我前途光明,有得道之才,特将此剑赠予我。你不会看上我这把剑了吧,我告诉你啊,这剑是我的老战友,我不会把它交给你叫它跟着你受苦的。”
裴萧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再不言语了。方才场面乱成一锅粥,此时归于平静后又陷入了茫茫的黑暗。
苏寻不想再开一张符纸了,那玩意儿是真要钱啊,她已经用出去两张,只剩一张,不能再这么挥霍了。
正愁没有照明的,照明的就来了。那盏红灯笼从远处悠悠地飘过来,像是看他们打完了过来看笑话的。裴萧心情烂透了,好不容易忍住了没给那灯笼再捅一剑。灯笼似乎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在半米开外停住不动了。
苏寻耳尖一动,就在刚才,她好像听到了一声银铃般的少女的笑声。那笑声转瞬即逝,如同隔着一层雾,叫人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苏寻四下张望,没见着有人,又看向灯笼。
不会是,它吧?
她看向灯笼,灯笼竟慢慢转了一圈,虽然它四面都是一个样,但苏寻就是感觉它像一个少女,凑完了热闹又古灵精怪地转过身,好似要引着人往前走。
“怎么感觉它要我们跟着它走?”
大小姐都这么说了,苏寻也和她有相同的看法,反正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走不出去最后也会死在这儿,不如跟着这唯一的光源,看看它想把他们带到哪去。
三人一抬脚,灯笼就往前飘,果真是要引他们走。苏寻心头砰砰直跳,也不知这一跟究竟是福是祸。黑暗中,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过了多久已然不清楚了,苏寻只记得她走过很多根立柱,黑暗依旧望不到尽头。
突然,灯笼停了下来。
苏寻正要开口,见裴萧一脸严肃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咚”
“咚”
“咚”
像脚步声,又像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分辨不清,听不真切,只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腕上袖子一紧,云若紧紧抓着苏寻衣袖,死死盯着吃人的黑暗深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黑剑又被裴萧握在手中,咚咚声催命曲般接连不断,裴萧往前跨了一步,又往后看了苏寻一眼,最后,他拉着苏寻,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
裴萧,竟然在主动保护她?
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算了,万一是他良心发现了呢?苏寻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赶出脑海,抵着剑柄一弹。观潮啊观潮,你主人的命就靠你了,护别人的剑护得那么紧,你也护护你脆弱的主人我啊。
苏寻祈祷的同时不忘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咚咚”声越发清晰,黑暗中走出一个人。
竟是白天让他们进门的那个人。
如果说白天他只是奇怪了点,那么现在可以说是疯子。他混浊的双目锁定在几人身上,手上提着一把大砍刀,瘦削枯黄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里,一半照映在红光下。
他光是站在那儿就能在一群鬼中脱颖而出,就算没有怨气的压迫,苏寻也能感觉到一种被追杀却无处可逃的绝望感。
砍刀在地上划过,每走一步角度就抬高一点,直到狭长的影子落到脚边。
9. 段家(四)
红灯笼仍然伫立在几步远的地方,立在三人和砍刀之间。苏寻恍然大明白,想来这灯笼根本不是要引他们出去,而是将他们带过来杀啊!
果然跟着陌生鬼走就没好事!
“你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大砍刀来到灯笼跟前停了下来,本就沙哑的声音在这种情形中听着更是恐怖,颇像拿着生锈的锯子锯木头。
“你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他突然愤怒不已,举起砍刀朝灯笼砍去,刀刃一次一次地穿过火光,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他,都是为了救他!我当初就该杀了你,杀了你!”
苏寻傻眼了。
原来他俩不是一伙的啊!
那个人果真像是疯了,明明伤不了灯笼分毫,却还是疯狂地朝它挥砍戳刺,仿佛要将它彻底撕碎,撕成一堆渣才解气。
裴萧见他将全部的怒火都撒在了灯笼身上,就举着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走。”
苏寻会意,牵着云若放轻了脚步。
“嗬…嗬…”疯子砍累了,愤愤地将砍刀往地上一砸,抬头看向妄图逃跑的三人。
“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他提着砍刀冲过来,三两步就到了三人跟前,眼看砍刀就要落下来,裴萧一剑相冲,生生地接下了那一刀。
这一下把他手臂都震得发麻,那人却丝毫未受影响,仍然将砍刀使劲往下压。苏寻脑子里嗡嗡作响,然后预判系统就毫无预兆地开机了。她看见疯子一手拿刀,一手往后摸着什么。
是一根树枝。
一根树枝,拿到手里顶多无聊的时候拿来转着完,但要是使劲往下戳,也能将人的脖子戳个窟窿。
苏寻来不及多想,一闪身来到裴萧身旁,揽住他的肩将他护住,右肩却传来尖锐的疼痛。
这一下实在是扎得结结实实,甚至那段时间里苏寻连痛都感觉不到,只能感觉鲜血蔓延,将布料浸染黏在皮肉上的粘腻湿滑的触感。
这样还不够,那人还抓着树枝想拔出来,拔出来比戳进去不知道痛上多少倍,苏寻闷哼一声,手在身后乱抓企图阻止他。
这只是她未经思考,身体先行的本能的保护,却不想抬头时,裴萧眼睛红了一片,在她眼中是震惊,看着疯子时则变成了愤怒,本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屈膝踹向那人腹部。
正常人早被这一踹踹得血喷三尺了,那人却只是被踹开,连声痛呼都没发出,就提起砍刀重新冲上来。云若趁混乱时撞开了一扇房门,站在门口冲两人喊:“快到我这儿来!”
裴萧扶起她,见她痛得神志不清,干脆打横抱起苏寻冲进了门内。他将苏寻放到床上,把什么柜子桌子都往门口搬,死死抵在门后。
“给她处理伤口,她储物袋里有纱布!”
云若闻言,手忙脚乱地在苏寻身上翻找,但光线太暗看不清东西,只能把苏寻仅剩的符纸拿出来点燃了。
肩上的伤简直不忍直视。从树枝与皮肉的间隙中流出的血几乎浸染了大半的衣裳,伤口处有些肉外翻有些肉内陷,织成一片血肉模糊。
“不行,不行啊!”云若拿插在她肩上的树枝毫无办法,拔出来绝对就是开闸,光靠几块布怎么可能止得住血。
“你看看她有没有带着丹药!”
云若又开始翻,但那些丹药长得一个样,根本不知道哪个是用来干嘛的,万一有颗是用来活血化瘀的,那不是死得更快了吗?!
“哪个,哪个是救命的啊!”
苏寻就算快痛晕了也不敢真的晕过去,强撑着精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听这话直接给她吓活了,连忙用不成调的声音说:“我…我来吧。”
云若将丹药递给她,这还是第一次她同行的队伍里有人生命垂危。但真要算起来,她明明知道苏寻是新手,却还是带着她来接银级任务,带的法器也不多,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苏寻抖着手吃了药,这药还是镇痛的,只能说她太有先见之明了,不过丹药并不算好,效果也不明显,只能让她不被痛死。
裴萧把门抵好了,快步走过来查看苏寻的情况。
必须快点出去,要是就这么拖着,不死也得半残。
两人着急却也毫无办法,云若想找找房间里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这一看,却发现这间屋子跟其他房间不大一样。
里边也是收拾得整整齐齐,裴萧拿去挡住门的东西里,有书桌,凳子,架子之类的,比起他们住的普通客房,这里更像主人家的屋子,墙上还挂着字,纸张泛黄,字迹也有些褪色,但还是能辨认上面写的是“天道酬勤”。
看这里的整体布局和装饰,应该是年轻人的品味,难道他们误打误撞走到段公子的屋里来了?
这岂非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此地怎宜久留?!但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躲呢?人影已走到了门口,砍刀在墙上划出沙沙声。
“邦!”
“出来!“大门被砸得砰砰作响不堪重负,好似下一秒就要彻底散了架,云若见该搬的都搬到门后了,只能用身体抵住柜子,这点作用对于门外疯狂的撞击来说聊胜于无。
要真闯进来了怎么办?三个人能不能打过?苏寻肯定提不起剑了,要找个轻巧点的防身。
她将房间四面都环视一通,最终落在角落的一面铜镜上。铜镜镜面长久不用无人打理,照人也只能照出一团一团的影子。干脆打碎了,还能当刀使。
她将桌子使劲往后一推,让它和架子抵严实了,这才去拿那面镜子,正要伸手,却发现哪里不对劲。
那面镜子摆放的角度有些倾斜,正好对着床上,明明那边只有裴萧和苏寻两个人,镜子里却有三个人影。
裴萧一回头就见云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铜镜,他也看向镜子,火光的映照下,能比较清晰地辨认他和苏寻的身影,但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影子,诡异、模糊,而且越来越清晰。
两人顿时都屏住了呼吸,耳旁只有接连不断的撞门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镜子里慢慢浮现的脸。
苏寻刚想问这两人怎么不说话了,一仰头就和铜镜里的青白人脸对了个正着,这下着实让她没绷住,惊叫出声。
“当啷!”
苏寻低头,看着在脚上环绕一圈又往旁边延伸,一直栓到树桩上的铁链子,蒙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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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特么是哪啊!她刚不是还躺在床上吗?怎么下一秒就被拴在这里当成奴隶变卖了?!
苏寻心中万马奔腾,震惊之余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难道是鬼的幻境?可哪个幻境能做得如此逼真?就连……苏寻在手臂上掐了一把,就连痛也是真的痛啊!
怎么感觉就她被拉到了这里,裴萧和云若呢?苏寻微微探出身,在往来的人群中搜寻另外两人的身影,人没找到,倒是让她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和那个疯子一模一样的脸。
苏寻吓得差点一头栽在水坑里。什么情况,究竟是什么情况!她脑子一团浆糊,事态发展却已经失控了。她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到了地上,双手也搭在了膝盖上,面部表情也由不得她,摆出了一个嘴角向下,眼神上睨的凶狠模样。
顺着这道想要杀人的视线,苏寻睨到了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哼着歌的大汉。
“去死。”
苏寻听到脑海里有个声音怨毒地说。
“去死去死去死!”
一声声的诅咒吵得苏寻心烦意乱,尽管身体的控制权不在她手上,但她还是能思考和吐槽的,听着这具身体的心理活动,苏寻不由得感慨:难怪这哥们儿后面那么疯呢,怨气比她这个天天熬夜的牛马还重。
不知道诅咒了多少遍后,大汉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苏寻的目光跟着上移,后槽牙都有要咬碎的趋势。
“小兔崽子!”脸上毫无预兆地挨了一圈,苏寻被打得砸在地上,一边脸被打得生疼,一边脸被粗糙的地板磨得生疼。
“我叫你瞪,我叫你瞪!”他一边抡着拳头打一边咒骂,“你以为老子想留着你?一条贱狗脾气还这么大,在这儿挂了十多天都卖不出去,知道老子因为你赔了多少吗?再卖不出去,老子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他骂够了,直起身,往苏寻脸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身,发现店前竟然来了人,那身衣裳看着就是好料子,这人必定非富即贵!
大汉翻脸比翻书还快,凶神恶煞转眼就变成了一副笑脸,他弯着腰搓着手,讨好地走上前,冲那人道:“嘿嘿,这位公子,买人吗?”他引着人过来,拎着苏寻的后脖颈将她提起来,“你别看他身板小,身子骨结实着,打架啥的都在行,实在不行,带回去打杂也成啊。”
大汉滔滔不绝地推销着商品,那公子哥看起来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走到苏寻身边,扯了扯锁链,冷声道:“解开。”
“诶,诶,好嘞。”大汉忙不迭地上来将链子打开,到这一步,基本上就表示主人家会买走这个奴隶了,于是笑得更为殷切。
“这小子干啥都成,就是不爱说话,您要是喜欢热闹点的,回去多教育几棍子就行……”未等他说完,一锭银子就扔到了他手上,大汉嘴都合不拢,见那公子没什么反应,笑得满口大牙俱露,翻来覆去擦了好一阵才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这位尊贵的客人。
苏寻一路上都低着头不发一言,这具身体不说话,她也只能沉默,就这样跟着公子哥走了老远,再一抬头,就已到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前。
大门的匾额雕刻精美,用描金的正楷刻着两个大字——段府。
10. 段家(五)
原来,原来此人就是段大公子啊!
苏寻沉浸在段公子的容颜中,这具身体却不这样想,仍将头埋得低低的,警惕地打量着这座府邸。
不多时,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从门里走出来,头上梳着两个小髻,双眼水灵灵的,瞧着忒讨人喜欢了。她先是欣喜地唤了声“公子”,看向苏寻时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您怎么又随便带人进府了?老爷不是说了,不许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来吗?”
“他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呀,房间只有你一人收拾,我为你找了个帮手。”身旁的人笑着,牵着苏寻要进屋,苏寻却像脚下生了根,怎么也不肯跟他进去。段公子见状,走到他身侧,轻声细语地道,“没事的,我们先进去,过了今晚再说,你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他抬手想触碰苏寻,苏寻却偏过头躲开了。
“我就只照顾公子一人,哪需要什么帮手?”她跑下台阶,来到苏寻跟前,由于低着头,苏寻只能看到她明黄的衣摆。
她应该是跟着段公子的丫鬟。苏寻暗自思忖着,虽说是主仆的关系,这两人却一点也没有主仆间的尊卑,看来段公子名声好不是没有道理。
“公子就是心软,万一带了坏人回来怎么办?”她说话直来直去,听的人心里却不是很舒服,苏寻微微蹙眉,段公子也扯了下她的衣袖,应当是在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小丫鬟摆了摆手,腰一弯,将头凑过来,从下往上端详着苏寻,苏寻下意识地想后退,却不想这姑娘动作比他还快,一只手已伸了过来捏住他的脸:“脸上还挂了彩,莫非是跟人打架了?”
“咳咳,云瑶!”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
这两人性格真是天差地别,段公子明显要沉稳许多,倒是云瑶跳脱得很,闲不住一点,一直围在苏寻身边吵吵嚷嚷,苏寻觉得自己最后愿意跟段公子回家,不是因为段公子循循善诱,而是被云瑶吵得脑子不清醒又被段公子拉着走不了,才被迫进了段府。
他的工作就是整理书房,整理卧室,给云瑶做辅助,对比其他人,这样的待遇已经很好了,毕竟像段公子这样的主子万里挑一,不打骂你就行了,甚至将你当个人来对待,怎么着也得感激得五体投地。但苏寻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不高兴,她又不是这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不高兴,只知道心里闷闷的,尤其是看到段公子时,更是闷得想一拳砸在墙上。
一般奴隶进府,讲了规矩后直接就开始干活了,段公子竟还打了桶热水来让他先将身上洗干净。苏寻全程闭眼,哀嚎这镜子要传送也把她传到云瑶身上啊,传成一个男人做甚?!
苏寻不住地默念,希望这人赶紧洗完,结果他洗到一半还停了下来,一停就是老久,苏寻直骂他浪费时间,不得已睁开眼看他在干嘛,谁知他竟靠着浴桶在发呆。
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的脸,与水坑里看见的判若两人。去掉脸上的污渍后,他其实长得挺清秀,笑起来应该很好看,就是过得太惨,对谁都是阴沉着脸,所以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他静静地看了半晌,突然一拳砸在水里,那张紧绷的脸碎裂又聚合,水珠顺着脸颊滴落到水中,溅起一圈波纹。
待他发够了疯撒够了气,这才从桶里站起来,将身上擦干,把搭在屏风上的衣裳拿到手里。就算是仆人,衣裳的料子也不知好上多少倍。他将自己捯饬好,一推门,就见云瑶不爽地站在外头,将一干东西塞到他手里:“洗个澡都这么慢,以后干活可别拖我后腿!”她嘀嘀咕咕地又骂了几句,用下巴点了点苏寻手中的东西,说:“公子让我给你的,叫你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目光在苏寻脸上逡巡片刻,她又道:“处理好了就早点睡,明早还有很多事要教你。对了,还有这个。”
她拿出一包油纸,别扭地递到苏寻跟前:“量你新来的,还没吃饭,我作为前辈,照顾照顾你,这些是下午刚买的酥饼,你先拿着垫垫。”每当接受别人的好意时,苏寻就变成了一根木头,不说话也不动作,硬是要云瑶强塞到他手里,他才没什么表示地接下了。
“行了,明天记得麻利点,再像今晚这么不利索,小心我教训你啊!”她说着,还卷起袖子做了个“揍你”的手势,下马威给完之后,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苏寻将酥饼放到桌上,拿起药笨手笨脚地往脸上抹。这姑娘看着骄横,人倒是不错。不过,她不像是大难临头就弃主而逃的人,为什么最后跟在段公子身边的只有这个人了呢?
她控制不了身体的动作,疼痛倒是与这具身体共感,只要一抬手,就能感觉手臂上难以忍受的钝痛,除了这处,还有背上,腿上,之前倒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身体各处的疼痛就都明显起来。
背上的伤他碰不着也看不到,不知道伤得怎样,正一筹莫展之际,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苏寻条件反射地起身,却见段公子走了进来,笑盈盈地看着他。
“都收拾好了吗?”他来到桌旁,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馒头,正将其放好,又看见云瑶刚送来的酥饼,笑道,“看来云瑶比我先到一步了。”
他端了根凳子坐下来,自然而然地拿过苏寻手中的药膏,骨节分明的指尖粘上药膏为他细细涂抹:“今日那人怎能下如此狠手,这些是消肿止疼的药,若明日没有缓解,我再找别的大夫来给你看看。”
他絮絮叨叨地跟苏寻说着话,本该由他做的事此时却全被段公子拿去干了,而且主子说话,他一句都没回答,就在那儿干坐着,态度可以说是十分不好,这几点单拎一个出来,都够他打十几大板了,段公子却不以为意,连上药的动作都放得极为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单方面的聊天随着药膏被盖上的声音终止了。段公子将垂在他耳旁的碎发撩开,和镜子里微垂的眉眼对视,轻声道:“可有名字?”
沉默。
“嗯……既如此,那便叫兰章如何?”
取什么可能都无所谓,这具身体给苏寻的感觉就是半死不活,就算你给他取草章,花章他都没什么表示。最后,段公子在他的“默认”下,敲定了兰章这个名字。
他一直没有回应,段公子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突然,面前的少年抬手,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个脑瓜崩。
从洗完澡后就静如死水的心里竟掀起了一丝波澜,不仅苏寻震惊了,连这具身体也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兰章常年面瘫,一旦脸上有了表情就很容易被捕捉,只听段公子含着笑意揉了揉他被弹得有些泛红的额头,道:“我还说你是木头做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么沉闷,以后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他比了个“耶”的手势,架在兰章的嘴角处,为他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段公子见不好逗他,只得收回手,道:“苦痛尽过,前路坦途。一直闷闷不乐,难受的只有自己。”他拍拍兰章的肩,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关上门走远了。
段公子一走,苏寻就像被解开了什么禁锢,身体又能自由活动了。她赶紧站起来观察这座府邸,推测现在的时间线。
将她带到这儿来,是要叫她做出改变?但她能阻止什么?她连段府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要是她真对某一个节点做出了改变,段府所有人都能活过来吗?那也太扯了。
目的不明意义不明的,要折磨她直接让她重复上吊的过程就行了,现在不但将时间线拉远了那么多,还让她到了兰章身上,这段公子究竟想干嘛?
不待她细想,房门又被人撞开,苏寻来不及看清就被人掐住脖子一把掼在床上。她抓着那只手,一使劲,反将那人压在身下,她定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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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此人竟是去而复返的段公子。
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冲进来要她的命了?
苏寻死死钳住他,看他还不死心地挣扎,便道:“身体不好还敢这么闹腾,不要命了?”
谁知此话一出,段公子竟安静下来,诧异地看着她。
“你,你怎知……”话未说完,他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苏寻心道叫你作死,别给自己提前作没了,就拍着背给他顺气。
段公子这一咳就咳了老半天,估计是被她刺激的。片刻后,平息了,重新看向她,缓缓吐出两字:“苏寻?”
苏寻也瞪大了眼睛。
“……裴萧?!”
“卧操,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裴萧正欲开口,门外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有火光忽远忽近,两人不约而同地捂住对方的嘴滚到了床角去,见桌上燃着蜡烛,裴萧略撑起身子抬袖一挥——
苏寻:……
裴萧:……
动静逐渐远去,苏寻看着纹丝不动的灯火,又看向裴萧僵在半空的手:“你在干嘛?”
裴萧道:“熄灯,忘了这具身体没有内力了。”
苏寻放轻动作翻身下床,将烛火熄灭了,又轻手轻脚地回来,抱着枕头缩到一边,又想起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只能小段小段地挪到了裴萧身边。
“你怎么上来就掐我脖子?”
黑暗中,裴萧的身影动了动,道:“我在想,若现在是过去的时间,把你杀了,会不会就没有后面那一堆破事了。”
苏寻:……
虽然知道他想杀的人是谁,但听起来怪怪的是为什么?
回到过去,这也是苏寻的猜想,但一个厉鬼,杀人厉害,还从没听过有扭曲时空的能力的。
不过,试试也无妨。
苏寻道:“要不,你再掐一掐试试?”
“……你不怕和他同归于尽了?”
“你杀的是他,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死?”
“因为把你拉到这里的是一只厉鬼。”
对啊。苏寻发现这个问题的确有待商榷,段公子虽然活着时是个好人,但死时有怨气,难免会性情大变,把他俩拉进来,说不定就是想左右他们的思想,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呢?
“只有我们俩吗?云若会不会穿到了云瑶身上?”
裴萧摇摇头,道:“她要是来了,杀你的就不是我一个了。
那确实。
目前的情况看,只有他们俩到了这里,难道是那面镜子的作用?
苏寻抱着枕头开始理思路,裴萧则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苏寻道:“其实,也可以不杀我。”
“厉鬼要平息怨气,一是杀人,二是平冤,如果在这里阻止他死亡,想必也是个可行之法。“
裴萧道:“说得容易,你怎知他因何而怨?”
“这不是挺好判断的嘛,无非是家中生变,段老爷遇刺,他从天之骄子变成了孤家寡人。”
“哦,那你想从哪里开始阻止呢?”裴萧曲起一条膝盖,将手臂搭在上面,“家中生变,为什么生变?段老爷遇刺,怎么阻止他遇刺?一个院子的侍卫都抓不住的刺客,你如何抓?变成孤家寡人乞讨为生,这具身体又虚弱,如果到了那时候都没做出改变,你怎么保证他的身体不会恶化最后病死?”
“再者,你怎么确定什么时候能再操控这具身体?”
这一串连珠炮给苏寻问得哑口无言,他将下巴压在枕头上,说:“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比起这个,我倒想问你另一件事”,苏寻刚想说“什么”,裴萧就将半边身子都倾斜过来,近得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你的令牌,为何会有颜色?”
11. 段家(六)
“颜色?什么颜色?”苏寻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她之前在山海楼干过活,令牌有颜色不奇怪啊,他问这个做什么?
“眼睛上的颜色。”黑暗中,他偏过头,苏寻好似能看到他明亮的双眸,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苏寻这才想起来貔貅双眼的两抹明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确实在山海楼接过任务,”苏寻说,“不过接得并不多,只点亮了眼睛也不奇怪吧?”
“苏寻,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裴萧的声音有些着急,又带了些怒火,“貔貅令牌要点亮是从外围开始的,消失也是从外围开始。”
只剩下眼睛,说明她至少接过金级以上的任务,甚至冲到过榜前一百。
苏寻也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但她之前干得多好多好,全都是原主的丰功伟绩,白玄烨和她说的时候,只说她干得不错,没告诉她干得这么不错啊!而且,她就算是榜前一百,和裴萧又有什么关系???
“能榜上有名的,大多只会专攻一个类型,善刺杀的则刺杀,善盗窃的则盗窃,大多数人不会那么蠢,接得又多又杂,最后还在铜级当废物。”
苏寻本来当牛马就烦,穿越过来日子不好过更烦,被裴萧没头没尾地一质问,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我干过什么上没上过榜你管得着吗?!我做什么和你有关吗?对,我踏马就是傻子,喜欢这参一脚那参一脚给自己没事找事干,我在仙门不学无术,垫底当废物,在这里也只是个会接铜级任务的废物,你满意了?!”
这一连串吼完,苏寻自己都懵了。她一直觉得身上最良好的优点就是乐观佛系,一点就炸这种事好像还是头一回。她屁股往床上一坐,滚得远远的不说话了。
明明自己不是个容易失控的,刚刚是咋回事?床板吱呀吱呀响起来,身旁的人下床,出门,一句话都没再说,行云流水地走了。
苏寻躺在床上,心里起初还有些愧疚,渐渐地就被无边无际的烦躁所取代,占据了心中所有的位置。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凭什么他就只能跪在地上被人当狗一样用链子拴着?凭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能锦衣玉食被所有人羡慕和景仰?凭什么呢?!
心中愤懑,他一拳锤在床上,一晚上几乎都没合眼。
没睡好的结果就是早上起来面容明显憔悴了很多。苏寻看到那张脸都吃了一惊,脸色简直比他被拴着的那段时间看起来还差,黑漆漆的脸色衬得目光更吓人了,看得苏寻头皮发麻。
按昨天云瑶说的,她今天会来给兰章一个下马威,但苏寻没想到,和她一起来的还有段公子。段公子依然是那副亲和、温柔的模样,可一想到他芯子里装着谁,苏寻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乱发脾气的事,愈发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云瑶教他办事,都是些很简单轻松的活,譬如扫地,磨墨,还有熬药。苏寻终于在忙碌之中想起段公子是个身体不好的人。不过他看着完全没有身体不好该有的样子,面色红润,气息也平稳,可能大户人家养人吧,总之段公子被养得挺好的。
段公子站在旁边看似是监工,实则是来找他们玩的。他偶尔会插进来打趣几句,每次都把云瑶逗得直跳脚。托此人的福,他一直埋着头,对段公子的玩笑话没什么反应,让苏寻得以避开皮囊下的另一道视线。
他没和他们笑闹多久,就有一个下人跑过来对段公子说,老爷叫他过去。去了没多久,苦着张脸回来了,云瑶正挥着扫帚玩地上的落叶,见他过来,忙将扫帚摆正了,问:“公子?怎么了?”
段公子摇摇头,兰章偷偷看了眼,苏寻也跟着偷偷看了眼。不知道这具身体当时猜到没有,反正苏寻是猜到了大半。
肯定是段老爷知道段公子带了不清不楚的人回府,不高兴了。要照他这么带,段府都要成爱心收留所了。
果然,段公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将云瑶支开了,拉他到一边,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但苏寻很敏锐地提炼出这么个意思来:段老爷不放心他待在这儿,想将他调走。
至于调到哪里去,段公子不允许把人赶走,又害怕他偷品行不正偷府里的东西,肯定是安插在眼皮子底下最放心。
“爹爹管人确实严厉了些,但不会刻意刁难你,如果你在正屋那边住不习惯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去和爹爹说。”
苏寻本以为兰章肯定又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谁知他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在段老爷手底下干活自然没在段公子那儿那么松弛,加上伺候老爷夫人,仆人多,规矩也多,到最后,他不是在段老爷手下被刁难的,而是被那群所谓的“前辈”刁难的,兰章好几次被拖到角落围殴时,段老爷分明看到了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好像他们这种人就是贱命一条,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偏偏兰章也是个不会说话的,他只要和段公子诉诉苦,就算不能回到书房去,每天过得也比现在要好。他受得了,苏寻可受不了,每次被打,痛的可不只有兰章,还有她啊,只有晚上了,才能短暂地主导这具身体。自从上次吵架后,裴萧就再没来过了,估计还在生气。
苏寻寻思着,要不找个时间道个歉?
歉没道成,兰章倒是又闯了次祸。那天段老爷串门去了,府里没什么事,段公子就把兰章和云瑶叫上,三个人偷偷出了门。
云瑶虽说是段公子的贴身丫鬟,一上街就扔下主子不管了,跑得老远了还嫌弃他俩走得慢。段公子笑着摇头,和兰章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等走过大半条街,那欢脱的身影才重新从人群中露出来,朝这里招手。
“公子公子!这儿有新做的桂花糕!”
双手覆满面粉的老板咧着一口大牙,拿了两块分别给了云瑶和段公子,乐呵呵地说:“刚做的,新鲜着,段公子好久没来我这儿了,忙着帮家里做生意?”
段公子应和着,掰成一半分给兰章:“是啊,爹爹最近忙,我要帮着顾好家里。”
“哦,那确实确实,正好你可以买些回去,当零嘴吃。”
段公子笑着和他寒暄,空闲之余还不忘问兰章和云瑶想要哪些,云瑶压根不跟他客气,一柜台的糕点全指了一遍,苏寻心道这丫头也是走运,没心没肺的性子刚好就遇上了段公子这样的少爷。
云瑶一看就没少干这事,挑完后就眼巴巴地望着段公子,段公子拿她没招,挥挥手让包起来了,云瑶大包小包地挑完了,兰章还一句话不说,云瑶接过新买的糕点,塞了一个到嘴里,又绕到兰章身边塞了一块给他,见他那一半桂花酥还没吃,含糊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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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吃啊,好不容易才出来一回,放在以前你还没机会吃呢。”
“吃过,”兰章罕见地接了话,“吃过从车窗上扔下来的。”
“……”
云瑶闭嘴了,眼神飘忽躲闪不定,从袋子里掏出一大半桂花糕给了兰章,段公子见状,道:“今日怎么这么大方?”
云瑶不说话,段公子又道:“早就教训过你,说话要先过脑子,既然知道说错了,那道歉吧。”
“不要。”云瑶干脆利落地拒绝,抱着袋子站在原地扭捏了一会儿,一溜烟跑了。
这几日,苏寻没有再听到兰章近乎疯狂的心理活动,应该说,他压根就没什么心理活动,可能是被段公子给感化了吧。
月上柳梢,今日晚饭是靠云瑶给的那一半桂花糕解决的,段公子掰给他的那一半,却包在油纸里始终没动。兰章熄灯上床,正要入睡,门却被人拍得乒乓响:“去把老爷书房收拾了!不然等老爷明早回来,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那人气势汹汹地喊完,气势汹汹地走了。兰章习以为常地坐起身,提着灯来到了正屋。屋中堆着一摞厚厚的文书,毛笔直接放在镇纸上,墨水干了大半。
兰章放好灯,凭感觉收拾起来。文书杂乱繁多,种类还不同,整理起来颇为困难,他将一大堆卷在一起的纸挪开,却从中掉下一张皱巴巴的纸来。
苏寻想仔细看看,兰章却看都不看一眼就重新将它放回了纸堆里,苏寻直觉那张纸很重要,兰章却一点机会都不给她,每次只将目光往上一点就迅速挪开了。
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收拾好准备回房了,苏寻准备今晚掌管身体时亲自来看看。走到门口,兰章却停了下来,视线又落到桌上。
他提着灯,将灯火一步一步地照在那张纸上。
纸的内容看得苏寻心惊肉跳。
这分明就是一张恐吓信啊!段老爷应该是在朝堂上和人结了仇,对方偷偷塞到文书里的,通篇内容都在旁敲侧击地暗示和他作对的下场,全篇语调都是文人骂街,连威胁都要先行礼的,只有最后那句,看得苏寻不寒而栗:若段兄欲以命相博,但试无妨。
坏了,她好像知道段老爷是怎么死的了,一定是他没把这信当回事,说不定还回了封同样骂人不带脏字的来问候对方祖宗,结果被对方雇人来干掉了!那,那段老爷不重视,段公子肯定重视啊,只要把信给段公子看,说不定就能避免段府的悲惨下场了!
苏寻着急得不行,一个劲地想把信拿起来,飞奔到段公子放门口。
兰章慢慢拿起信,定定地扫了几眼,然后在苏寻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捏住它的边缘——
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应该将信交给段公子吗?而且明明每天晚上她都能自由活动,为什么偏偏今晚动不了?!
这声好似被他听到了,兰章竟真没撕,苏寻松了口气,转而却见他将纸叠成一小块,塞进了袖子里。
月黑风高夜,一位穿着竹青色衣袍的公子站在简陋的屋门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良久,他像下定了决心,将方方正正的油纸搁在桌上,里面还有糕点的清香。
裴萧走到床边,对着床上鼓起来的一团,轻声说:“令牌一事过错在我。”
“对不起。”
12. 段府(七)
窗外是冷淡的月色,屋内是隐隐绰绰的黑。
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裴萧在桌前站了良久,才放轻脚步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兰章就进屋上锁,点了灯放到角落里,用整个身子遮住大半的灯光,仔细读过信上的每一个字。
苏寻也紧张得不得了,说不定等兰章睡了,她还能把信带出去,此事不仅针对段老爷,还牵连了整个段家,就算兰章对段家没好感,怎么说段公子也改变了他任人宰割的命运,他应该不会拎不清重点
吧?
他盯着那张纸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然后又折起来塞回去。起身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到桌上,苏寻也不得已跟着看过去,发现桌上竟放着一包糕点。
瞧瞧,人家半夜还给你送吃的呢!你不能为了杀一个段老爷就让段公子最后流落街头孤苦惨死吧?!
她的这番咆哮没起一点作用,期间,她的确感觉到兰章在犹豫,犹豫的结果就是熄灯上床。苏寻恨铁不成钢,硬生生熬到后半夜,确定兰章睡着,轮到她活动后才小心翼翼地下床,穿过院子,来到段公子房间。
灯是亮着的。
孩子真勤奋,这么晚了还在帮家里算账吗?
没睡也好,省得把人叫起来他脑子还不清醒。苏寻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还原兰章平时的面瘫脸,抬手敲门。
隔了一两秒,门内的人才大梦初醒般问道:“谁?”
按兰章的性子,他应该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苏寻直接就进去了。
一对上眼,苏寻就知道,段公子下号了,现在上号的是裴萧。
“大半夜不睡觉,瞎捣鼓啥呢?”
裴萧将椅子踢过来:“比你到处乱跑好。”
苏寻没好气地坐下,将那封恐吓信拍在桌子上:“诺。”
裴萧也不废话,接过来打开就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在哪里找到的?”
“书房啊。”苏寻说,“哦,不对,不是我找到的,是兰章。”
裴萧道:“那不应该由兰章拿过来?为什么会是你?”
“他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段老爷把他打压得那么紧,他巴不得那姓段的死快些,怎么可能主动把信交出来?”
“但凡他有点脑子都不可能私藏,遇刺的是人,倒的却是段家。”
“那就看他怎么选呗,”苏寻摊摊手,“是死一群仇人还是救一个比较看得过眼的人,他怕是想都不会想,而且,你指望一个长期内心阴暗的人这么快就感化了么?”
看到兰章将信藏起来时,她其实挺能理解这种行为,在刚进段府的那段时间里,苏寻听过太多他内心的咒骂,三句之内必带一死,五句之内必带蠢货。
可他就算图内心一时之快,段府倒了之后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尽心尽力地跟着一无所有的段公子呢?是看他和自己一样不堪了,所以才愿意付出点一文不值的关照吗?
“总之,你先把信收着,甭管段公子早上起来是什么反应,让他看见就对了。”
裴萧点头,却任由信大喇喇地摆着,没有要收下的意思。苏寻看他像在发呆,就把手放在他跟前晃了晃:“你在想啥呢?”
眼前的人毫无反应,如同成了一座木雕。苏寻将纸收回来,裴萧这才重新转头看向他。
“咋了,熬夜熬久了,把脑子熬昏了?”
裴萧没像往日那般回骂,而是沉着脸起身,将手伸向苏寻,就在将将要碰到的时候,他又奇怪地停住了。
苏寻傻眼了,看向裴萧,裴萧和她对视一眼,收回手,又上前,每次都在将要拿到信的时候顿住了动作。
不是他不想拿,而是他根本拿不了!就是苏寻强行把纸塞给他也没用。
冥冥之中就像有什么力量和他们作对似的。信,你们可以看,但不能让段公子看到。
裴萧放弃了,后撤一步重新坐回凳子上:“这根本不是回溯。”
“是重现。”
回放事情的经过,可以看,可以参与,但你不能改变。在不改变事情结果的基础上,你可以自由活动,但结局依然会发生。
苏寻懂了,同情地道:“亏段公子还送给他一大包糕点呢。”
闻言,裴萧无声地咬碎了后槽牙。
“不能给人,那我放桌上不就行了!”
随后,苏寻又发现,这下两人都动不了了。
“好好好,不给了,我不给了!”苏寻隔空骂了一句,又不甘心地道:“费劲巴拉地拉我们进来,还以为能救他呢,到头来不还是死。”
裴萧看她无可奈何又憋屈的样子,偏过头垂下眼,语调平淡得像是随口一问:“你和他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怎么那么关心他的死活?”
苏寻道:“你不觉得可惜吗?那么年轻的人,那么光明的前程,就这么没了,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呗,连茶水店只听说过他的店小二都觉得他可怜,我这个亲历者感情浓厚点不奇怪吧?”
她刚想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就见裴萧一脸严肃地盯着桌面,兀自呢喃,苏寻听不大清楚,只听到了“不是吗”三个字。
苏寻当即问道:“不是?什么不是?咱俩现在都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有什么情报是不能共享的?”
裴萧瞥了她一眼,好似不想告诉她,苏寻最讨厌的就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跟有人跑到你跟前说“诶我给你讲个八卦”,凑过去他又说“算了算了”有什么区别?
苏寻死缠烂打喋喋不休,裴萧被她问得烦了,只得道:“我说,你看起来不像同情心泛滥的人。”
苏寻疑道:“为什么?”
裴萧道:“你见过哪个接刺客任务的会管任务对象的死活的?”
苏寻道:“但我任务对象不是活人啊,我惋惜一下怎么了?”
两人吵吵闹闹,又因为夜深了怕把人引来而不敢吵得太大声,吵到最后还憋了一肚子火,闹得不欢而散。
苏寻眼见都要摔门而去了又折回来,对着裴萧扮了个鬼脸:“老娘一过来你就跟我吵,你怎么不学学人家段公子?天黑了还给兰章送吃的,就你这德行,我祝你孤家寡人一辈子!”
裴萧也气得嘴角直抽抽,仿佛下一秒就要对着苏寻打一套组合拳了:“你不吃就还我!”
“我凭什么还你啊?这是段公子买的,你想占便宜是不是?”
她看着裴萧气到无语的模样,颇有扳回一局的快感,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就潇洒离去了。
睡一觉起来,兰章心头那点犹豫彻底烟消云散了,起床时,他还专门摸了摸袖子,确认信件没丢,去书房干活也是和平常一般,看不出丝毫破绽。
段老爷一连几天没回府,一回府就是声如洪钟地从门口骂进来的,路过的仆人都被他的声波震到了一边,连打扫院子的兰章也被他推开,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段公子开倍速过来将兰章扶起,担忧地听着书房中传来的骂声。
段老爷应该是在朝堂上和人起了冲突,说话直接切换到了武官模式,以祖宗十八代为圆心,把那人上上下下骂了个遍。最后可能是一键清空了桌面,东西哗啦啦摔了一地,同时伴随着一句怒吼:“有本事他就来弄死老子!他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动静闹大了,一直没露面的段夫人都从连廊拐角处现了身,她匆匆走过来,和里面的人交谈无果,又出来对段公子道:“你快进去劝劝你爹,这么大人了还那么冲动。”
兰章又被挤到了一边,差点又摔一跤,还没站稳,门就被人一摔,段老爷走路时都带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怒气。
“来人去把里边收拾了。”
走过院落,顺便朝刚扫好的落叶堆撒气,落叶纷纷扬扬,又被一群人走路的风吹起,散得不成样。
兰章拿着扫帚,一言不发地重新开始了工作。他沉默地扫好院落,沉默地整理好书房,沉默地望向众人离去的方向。
在这之后,苏寻一直提心吊胆,那场刺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本以为是在段老爷情绪失控的那几日,谁知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苏寻都要怀疑是不是她误打误撞地规避这场刺杀了。
事实证明,暴风雨来临前是宁静的。等门外出现尖叫声,脚步声和火光后,段老爷已经被人割了喉,段夫人披着衣裳僵立在门口,呆若木鸡。
兰章慢悠悠地起身,穿衣,下床,走到院子中时,却在满地乱跑哭叫的人群中见到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衣摆被夜风刮起,又被来往的脚步扰乱,有人拿着火把来到他跟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火光映亮了他的侧脸,却模糊了他的眼眸。
“公子,现在怎么办?”为首的人问。
“把所有人叫过来,抓到了就地处死,抓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复命了。”
侍卫领命而去,他藏在衣袖中的手却止不住地抖。
是害怕?还是难过?
兰章缓步走下阶梯,耳旁却传来瓦片碰撞的当啷声,不过眨眼之间,一把剑就划破一群侍卫的追捕和夜色,照着他的脖颈刺过来——
那一剑刺歪了,拿着剑的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却比利剑还要令人胆寒。
苏寻瞳孔皱缩,眼前又像电视机花了屏,她“看见“自己拿着一把剑,翻过一座窗,手起剑落后脸上溅了温热的液体。
她忽觉有些站不稳,等回过神来时刺客已经走了。
整座府养的侍卫都没抓住一个刺客。
可能这俩都是冷血的人,兰章差点没了命腿还一点不带软,神情自若地将外袍披在了段公子肩上,安慰似的抹去他眼角的泪光。
是担心?还是装模作样?
段老爷遇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朝廷上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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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脉,段家的生意举步维艰,一切都按照原有的轨迹发展,段公子没先病倒,段夫人就心力交瘁,没多久就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
这把割喉的剑就犹如推倒多米诺骨牌的一只手,第一个倒下后,段府几代的家业就这样脆弱不堪又无法阻挡地一个接一个倒了。
上一秒,他们还窝在一个房间里商量对策,下一秒,三人就挤在一个巷口躲避风雨了。
段府荒无人烟,只有云瑶和兰章还没走。但留给他们的银钱所剩无几,段公子身体也每况愈下。
受他身体的影响,晚上苏寻和裴萧想办法时,裴萧也要咳两声,后来越来越严重,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苏寻看他咳得停不下来也急得要死,拿着火炉就往他手里塞,最后干脆也上了床将他抱在怀里。
“你!咳咳……”
“都这时候了还你什么你,好受点就行了。”
她慢慢地给裴萧顺气,收紧手臂,用撇脚跑调的声音轻哼道:“痛痛飞飞……”
裴萧抽空吐槽了一句:“你在念咒吗?!”
苏寻不轻不重地给他来了一掌:“什么咒!小孩子生病或者受伤的时候都会这样哄好不好?”
她本来唱歌就找不准音,又不是这嗓子的主,怎么可能唱得好,这人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难听死了。”
“嫌难听你把耳朵捂住啊!我就唱了怎么着?!”
她边骂边给裴萧换了个位置,让他能靠得更舒服点。
裴萧道:“你在哄小孩吗?”
苏寻道:“对,叫爹。”
裴萧:……
这晚,裴萧是挺过去了,第二天,段公子挺不过去了。他身上凉得跟冰雕没什么区别,段府能卖的几乎都卖完了,只剩下一张堪比破布的被褥。
云瑶清点了下袋子里的钱,只剩下几个铜板,要抓药远远不够。她将兰章拉出屋子,道:“钱不够了,我们把衣裳拿去卖了吧,怎样还能换点钱,至少把药抓了再说。”
她拽着兰章的袖子往外走,兰章却如何也不动,云瑶急得直跺脚:“快走啊!要是你不放心,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公子,我一个人去,很快就回来。”
兰章道:“卖了衣裳,然后呢?能撑多久?有什么用?”
云瑶道:“没有用又如何?你要眼睁睁看着公子去死吗?!”
兰章猛地抽出袖子,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这个冬天怎么办?”他说得很平静,却让云瑶觉得眼前这个人冰冷无比。
她动了动唇,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他救不回来了,”他说,“我们不用做这种无所谓的牺牲。”
“你他妈!”云瑶红着眼一巴掌甩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道:“当初可是公子救你回来的,如果不是公子,你早就不知道冻死多少次了!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吗?!”
兰章静静地听她吼完,无波无澜地道:“本来只用死一个人,用不着死两个人。”
“你这个,你这条养不熟的狗,白眼狼!”
“你小声一点,不要吵着他了。”
“你装什么虚情假意!”云瑶由掌改为了拳,照着他脸上就揍过来,兰章不躲不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云瑶瞧着细胳膊细腿的,手臂抡圆了打人也疼得要命,她还想再揍一拳,最后却愤愤地放下手,抹了把眼泪将兰章往外推:“那你走啊,别回来了!你走啊!!!”
她红着眼眶将外袍脱下来,不再理会兰章,迎着风雪走上了街。
屋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兰章坐到床边,段公子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嗓音沙哑得不成样:“你们,怎么吵架了?”
兰章看着他,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坐上床将他搂进怀里。
怀里的人动了动,枯瘦的手伸出来,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手臂。
“兰章……”他声如蚊呐,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兰章俯下身,凑近他唇边。
“兰章,好疼…”
“好疼…”
“我难受…”
他紧紧抓着眼前的人,求救似的呼唤最后变成语不成调的呻吟。
“没事了,”兰章说,“很快就不难受了。”
他拿出手中的白绫,一圈一圈地缠上怀中人的脖子,手臂慢慢收紧。
“唔唔!”
被白绫勒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呼吸不畅的“嗬嗬”声。
直到床尾被人一蹬,屋中彻底没了动静,兰章才缓缓覆上他的双眼,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
他解脱了,你也解脱了。
应该高兴,不是吗?
他慢慢移开手,从前笑容和煦,温和的双眼永远不会再看向他了。
他将断掉的白绫挂在房梁上,重新回到了房间。
13. 段府(八)
“啪嚓!”
铜镜猝不及防地碎裂开,苏寻像在梦里踩空了一脚,从破烂的屋子里跌落到破烂的床上。
刚清醒的两人俱是一惊,只有没中招的云若搞不清状况,被突然破裂的铜镜吓得退了老远。
还不如一直待在幻境里呢。
肩上的疼痛一点过渡都没有,苏寻方才才经历过精神上的疼痛,现在又要经历□□上的疼痛,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真是要死了。苏寻脑子昏沉,迷蒙间看到一把砍刀划开了门缝,她躺的位置刚好正对着门,此情此景让她梦回《闪灵》,一个男人拿着刀在砍门,凹陷而疯狂的眼睛从门缝中探进来,看她就像在看砧板上的鱼。
另外两人一齐冲到门口,堵住抵在门口的架子书桌,门外的疯子却不按常理出牌,他盯死了苏寻,突然将砍刀一扔——
“嚓!”
不知是对危险的感知,还是肾上腺素发力,本来动弹不得的苏寻竟“蹭”地一下坐起来,甩过来的砍刀擦着她的肩扎到她刚刚躺着的地方。
这一闪避,她就彻底靠在墙上不动了,看来是完全没了力气。
门口两人都被吓得不轻,裴萧撑住桌子,当机立断地砍断他的一只手。
却仅仅只是砍断了他的一只手。
没有惨叫,没有流血,只有平整的断口和越发大力的冲撞。
地上的断手指尖蠕动两下,就这么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翻了个面。它像蜘蛛一样用指尖敲了敲地面,然后目标明确地冲着云若的脖子弹射过去。
云若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连尖叫都忘了,往后退却倒在了架子上,那堆抵门的破烂本就不结实,被这一撞立马东倒西歪露出一个缺口来。门外有撞门的,门内还有只断手帮着扒拉,加上架子被撞得摇摇欲坠,两人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
她手抓木架,脚踩断手,外边有个不怕伤不怕痛的玩意儿,里边还有个碰碰就要归西的,着实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了。
“不行,挡不住的!”云若话音刚落,那人整个身子就倾轧下来,把脆弱不堪的木头压得东一块西一块,砸在地上时还能听到骨头摔得嘎嘣脆的声音。
云若抹了把脸上的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人,抬脚将他的脑袋踢得绕脖转了一圈,道:“骨头都摔碎了吧?看你怎么起来。”
那人就摆着这么个面朝背,后脑勺朝地的诡异姿势扭动着身躯,如同被拧了关节的木偶,在一阵“咔咔”的声响中,反着脑袋,脚带腿腿带身,一节一节地从地上立了起来。
脖子无法复位,他就手动掰正了,但骨头太脆,被云若踢了一脚整个踢断了,软嗒嗒地耷拉在脖子上,一甩一甩地像个橡皮糖。
他用塑料一样的眼睛扫了眼惊惧的云若,缓缓锁定在瘫软的苏寻身上。
身体虽然折断,头脑依旧灵活,他放弃了两个行动自如的人,目标明确地扑向床上的伤病员。
这一扑就是朝要命去的,裴萧刚还在想此人杀不死也打不倒,就算分成一块一块的身体各部分都行动自如,不如赌一把,跟他拼了,哪知他动作迅速得不像话,像是咬死了三个人里一定杀一个。
“苏寻!”裴萧见她全没了意识,直接一剑扔过去钉穿了那人心头,本以为刺心脏好歹能减缓他的行动速度,结果是一点用没有,还搭进去了一把剑。
他咆哮着,手臂折成一个十分夸张的角度,尚且完整的那只手朝苏寻卡过去。
“咔!”
云若眼睛都捂上了,却没听到裴萧有什么反应,便小心地挪开了一点指缝,这一看才是实打实地看愣了。
本该昏死的人不知为何奇迹般地醒了。
苏寻半睁着眼,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攥住那只近在咫尺的手,漫不经心地一扯,就将他整个胳膊都扯了下来。
她拿着那只断臂左右看了看,随便扔在了地上。她貌似有些疑惑,但除了疑惑,脸上就再没有其他情绪了。
她抬头的刹那,站在床边没了双臂的人无缘无故暴怒而起,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意义不明的话。一直往云若身上扑的手也改变方向,与地上的双臂一起向苏寻爬过去。
苏寻朝地上瞥了眼,手指一弹,观潮顺势出鞘,给地上两个零件杀成了几团只能蠕动的碎片,再一转剑头,就将想往床上扑的人一剑钉在了墙上。
她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走下来,将插在他心口的剑拔下来。
那人仅由一把剑桎梏着,却只能徒劳地张牙舞爪,半步都挪不动。耳边咆哮不断,还有张嘴试图将她咬出个大洞,苏寻却不紧不慢地将剑握在手中,神情淡然地像在做一件寻常无比的事。
她将剑还给裴萧,道:“你还没完全学会怎么用它。”
裴萧握着剑柄的手蓦地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寻。
苏寻不再管他,而是眯着眼睛盯着钉在墙上的疯子。
“你……”嘴里连完整的字都还没蹦出来,苏寻就往后一仰,毫无预兆地昏死了过去,裴萧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搂着她迅速退到一边。
没了苏寻的压制,观潮剑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人没了禁锢更是愤怒无比,披头散发地大吼着冲向裴萧。
裴萧怀里抱着人,来不及闪躲,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到跟前,被迫调动黑剑做最后的格挡。
距离慢慢缩小,一抬头就是双猩红的眼睛,这人现在就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炸,别说他了,就是云若过来插一刀他们三个搞不好都会全被解决了。
云若死死握着匕首,不知该不该上前,犹豫不定之际,却见那盏悠悠闲闲的红灯笼短短几秒内就飞进了屋里。
一进门,它就燃着腾腾的火光往那人身上扑,明明连刀剑都奈何不了的人此时却被一盏灯笼点燃了全身。
那点微末的火光以燎原之势沿着皮肉一寸寸地往上烧,咆哮声被淹没在无尽的烈火中,留下的只有破了洞的灯笼架。
裴萧腰间的黑剑嗡鸣几声,回归沉寂。
云若探头探脑地走过来,用匕首扒拉了下地上的一堆焦炭,确定那人死透了之后,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坐到了地上。
“本小姐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那群分任务的,这怎么着都能归金级了吧?放到银级任务里,就是想害死我吗?!”
云若这一放松,可谓是把这两天积攒的苦水一并倒了出来。危机解除了,苏寻的伤也终于能好好处理一下了。
她的脸毫无血色,晕死了也皱着眉。裴萧怕她靠得不舒服,就学着她的样子,一只手环绕过去撑着她的背,一只手揽着她的腰。
姿势调整好了,裴萧就轻轻将她往里搂了搂去看她受伤的肩。
拔木棍时云若都不敢看,紧闭着眼背过身去。裴萧抚过她额上因疼痛而漫起的薄汗,抚过她轻颤的眉眼,道:“晕过去了也好,省得你受罪。”
他将伤口用纱布裹好,微不可察地吹了吹,用轻而低的声音说:“痛痛飞飞。”
这次任务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这疯子的决斗上,那封信却差点被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那盏灯笼不仅给他们烧出了一条生路,还将那封信也带了过来。
它确实挺灵性的,不知是谁的魂魄幻化的,将信藏在灯笼里,一扒拉就能看见。
等天亮后,迷镜自破,三人终于是离开了段府。旭日初升,裴萧却总感觉身后有道跟着他走的视线。
他向后一看,有一道半透明的影子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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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梳着两个小髻,穿着明黄的裙子,在薄纱般的晨光中含着笑渐渐消散了。
苏寻醒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山海楼。肩上的伤被仔细处理过,还能闻到药的苦味。她还以为山海楼服务这么好,不光发任务还包治伤的,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小姐用金钱买通了山海楼里的医师,这才让苏寻本应离家出走的胳膊好好地待在身上。
苏寻真想给大小姐磕一个了。
按照约定,她要去拿钱了,但她转念一想,裴萧不会直接走了吧?!以此人的性子,能留下来照顾她才是有鬼了!
为了不让到手的银两飞了,她拿起玉佩就要呼叫,还没等她开口,裴萧就走了进来。
“醒了?”他将药膏放在桌上,“这点伤就睡了三天,往后要是接金级任务,你岂不是要睡上一个月?”
“伤的又不是你,要是给你捅一棍子,你怕是要睡上一年吧?!”苏寻想抡他一拳,奈何最顺手的那只胳膊受了伤,只能在心里记下一笔,往后再算。
“啧啧啧,真没想到还有人能让你受伤的,看来这银级任务有点东西啊。”
苏寻抬头看去,只见门边倚着一个人,应该又是陌生的老熟人。
“好了,不要摆出这副表情,我知道你贵人多忘事,向来记不住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苏寻心道这我可不管,此人一举一动都像领导来视察,大概率是个当官的。
他背着手走过来“慰问下属”,期间还看了眼守在床边的裴萧,斟酌一番后道:“几年不见,你不独闯江湖了?”
苏寻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你在想什么?他是我这次的任务搭档。”
那人会意地点头,又道:“哎呦,仙门灵气果真养人,你居然会跟我说话了?”他又瞥了眼裴萧,朝床边挪了点,挤眉弄眼地说:“他当真不是你道侣?”
“你脑子有泡吗?”
“好吧,我就问问,”他退开了,拿着信件给自己扇风,“不过你变化真挺大的,不仅话变多了,还肯和人搭伴了。”
“啥意思,我之前不和人来往?”
“你失忆了么?你接金级任务都不会找帮手”,他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到现在你不还是刺客榜榜一吗?”
???
榜一竟是我自己???
原主竟然牛逼成这样???
“你怎么比我还震惊?算了,你好好养伤吧,下次有任务我还找你啊。”
苏寻拉住他,道:“你要这封信做什么?为段家平冤?”
“哎,你怎么还会多管闲事了?”他有些为难,但还是悄声说,“这事呢,原则上不能和别人说,但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和你提一嘴。”
他将信翻了翻,说:“不是平冤,是段家的罪证。”
“为什么?!”
“哎呦祖宗嘞,你可小点声吧!”他慌忙去捂苏寻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是念在你嘴严,不插手他人之事才告诉你的,你可别让我辞官还乡了!”
“段老爷嘛,性子直,说的话有时比较难听,加上,他官做得大,生意也做得好,人脉又广,所以,你懂的。”
苏寻道:“可这封信是刺杀他的人写的呀。”
“这信没有署名,那就不知道究竟是谁写的,既然是无主之物,又怎么证明是仇家威胁的呢?就算字迹不一样又能说明什么?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下头还敢反驳?不要命了?”
“只要他们说,是段家恐吓在先,那我杀一个想要我命的人,不就成了正当防卫?我把他杀了,有问题么?”他将纸折好,收起来,“所以啊,你还是逍遥你的江湖去吧。”
他在苏寻肩上一拍,给苏寻拍得龇牙咧嘴才满意地走了。
14. 鬼市(一)
当官的慰问完了,见苏寻受了工伤,还“大发慈悲”地赏了苏寻两块银子。
虽说士可伤不可辱,但谁叫她现在缺钱呢?
苏寻宝贝地把两块银两揣到兜里,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少了东西。
她转向坐在一旁削苹果的裴萧,道:“我的剑呢?”
裴萧把刀往苹果里一戳,递到她嘴边,下巴往门口一抬。玄月宗的宝贝观潮剑,像被自家爹随意甩到床上的娃,和剑鞘一起在竹篓里躺得四仰八叉。
“啊——!”苏寻含着苹果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剑?!”
苏寻像回家发现孩子连澡都没洗就瘫在床上的娘,伤都不顾了,腿抡圆了跑到竹篓里把大宝贝抱出来,袖子上上下下给观潮擦得锃亮。
她浑身上下就属观潮最值钱了,要是观潮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她可如何是好?!
想当时他们和鬼互殴时观潮还垫在那黑剑下面呢!裴萧对她不知感恩就算了,还这样糟蹋她的剑!
苏寻抱着剑,愤恨地瞪着裴萧:“叫你那把破剑离我的观潮远一点!”
裴萧面不改色地将苹果分成一瓣一瓣,闻言道:“我要抱一个你,还要提一把剑,难道要把你放在那儿只把剑带回来?”
苏寻想了想,觉得还是他占的理比较多。这次任务他们多少都受了点伤,裴萧既要找信还要拖她带剑的,着实有些辛苦。
苏寻眨眨眼,心虚地抱着观潮回到床上,害怕他继续翻话里的旧账,连忙道:“对了,我们最后怎么逃出来的?“
裴萧拿苹果的手一顿,看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苏寻见他不说话,也困惑起来。不是他救的?那是谁救的?可他上次在客栈里不就把飞来飞去的头一抓,那颗头就被制服了吗?这次或许也是这样。但他这么厉害,还会被那疯子按在地上摩擦?还会让老娘去挨一刀?
哦,我知道了。苏寻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顿觉豁然开朗。这么牛逼的招式一定是被动技能,受到控制时用来保命的,所以才有这么强的爆发。
“裴萧,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啊。”苏寻没头没尾地夸了一句,只见裴萧神色又变了,两人静默良久,面前的人才说了句嗯。
“但是在正屋那会儿也太危险了,”那把剑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剑,她看一些武侠剧仙侠剧里,有些人就爱用乱七八糟的剑,特别是像裴萧这样的刺客,主人和剑都是犟种,搞不好哪天剑叛逆了,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那是什么剑啊,怨气那么重,是不是你杀的人太多了?”
裴萧眉梢一挑,道:“怎么?你还能察觉到怨气的轻重?”
苏寻心想这不是基操?但凡是个人都知道哪个厉害点哪个菜一点吧?
“要不你以后少杀点人?我怕你那剑哪天怨气装不下把你也给杀了。”
牛马怨气重了也是会咬人的。
裴萧道:“不用你操心,我的剑还是比你更有本事些。”
玛德,她真是脑子抽了才好心给这人提醒。
苏寻小发雷霆,把裴萧削好的苹果全吃了,得意地抱着观潮去了大堂。
裴萧见状,思索片刻,又拿了两个苹果带在身上。
山海楼有专门的酬劳领取处,听说以前是一对一交易,但自从有人在任务完成后故意减少酬金,搞得双方大打出手后,山海楼就实行了酬金保管制,先给钱,再做任务,任务完成后报酬由山海楼代为发放。
苏寻领了银钱,数一数又觉得不对,她一个做银级任务的,怎么领到的钱比金级的还多?
“山海楼只管少的钱,不管多的。”面具人如是说。
那就是给她的小费了?真不愧是当官的,不仅给工伤慰问费,还给小费?!苏寻对那人的好感瞬间拔高了一个八度,感激涕零地将两堆银两收进了腰包。
直到出门,她还沉浸在小发大财的喜悦里,裴萧走到她身旁,将一个布袋子递给她。
苏寻看着鼓鼓囊囊的小布袋,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裴萧道:“你说的,任务做完之后,钱归你。”
苏寻挣扎一番,在“你救了他一命这钱是你应得的”理所当然地收钱,和“他都在刀尖上舔血了就不收他的”通情达理地回绝中,选择了通情达理地收钱。
“诶,我觉得你这人特较真。”
裴萧:?
她心疼地望着他,双眸含泪地接过了钱袋子:“你做刺客这么辛苦,我真不好意思收你的钱啊。”
裴萧:……
“你以后出任务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出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帮你定制最好的棺材。”
苏寻抱拳以示告辞,拿着比预想的多了三倍的钱,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她告辞了,身后的人却不打算告辞,一直到宗门前了,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人,跟得苏寻冷汗直冒。
“我说,你跟着我干嘛?这是我宗门又不是你宗门。”
裴萧指了指她腰上的玉佩:“不是你让我保护你的吗?”
这服务还包售后吗?这么贴心?苏寻将玉佩摘下来,双手捧着递还给他:“诺,还你。”
裴萧没接,不知为何,苏寻感觉他表情冷了几个度。
他都不要,苏寻也没硬塞,只得讪讪笑着,厚脸皮地收了回去,转身进了宗门,见他没跟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江浅。
自从穿来这里,她最亲近的就是江浅,尽管她俩交流也不多,但苏寻就是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分享给江浅,就像在网上刷到了抽象视频会下意识艾特好友列表一样。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江浅房间,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她又花了好长时间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才得知江浅去了鬼市。
任何人,只要跟她搭上话,就会变得惜字如金,苏寻又花费了那名弟子宝贵的几个字,才问出了鬼市的方向。
鉴于在宗门里待着也没什么事,与其消磨时间,不如扩展下新地图。苏寻踏上观潮,念诀启程,没多久就看到了一片灯火通明之地。
鬼市虽然称为鬼市,却和旧物阁相似,里面不仅有鬼,还有妖魔,不过比旧物阁更大,更混乱,仙门的人更少,几乎成了非人生物的狂欢之地。
也就是说,这里没什么道德可言,就算有人把你拉到巷子里开膛破肚了,也是没人管的。
把她卖了不是什么大事,她又不值几个钱,但观潮绝对要保护好,万一就有人看上她的观潮了呢?
苏寻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观潮裹好了,这才放心地走进了鬼市。
里面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鱼龙混杂”,鱼头人,羊头人,牛头人,各种奇形怪状的都有。走着走着,有东西“pia叽”一下拍到脸上,苏寻摘下来一看,竟是一只成了精的蟑螂,红棕色的身躯上长着一副人脸,它朝苏寻呸了几声,嘟嘟囔囔地骂着飞走了。
这里比旧物阁可丰富太多,奇幻程度不亚于西方的魔法世界。苏寻把银钱清点出来,避开那些把手臂当腊肉摆出来卖的店家,来到一块相对正常的区域。
这儿就没那么重的腐臭味儿了,更多的是种赛博朋克的感觉,卖的东西也很猎奇,甚至有人皮做的,约莫手掌大小的玩偶。
店前放着一块木板,摆着关于人皮偶的介绍。
这种人偶叫做“鬼奴”,生前和鬼啊妖啊之类的做了约定,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死后魂魄不能入轮回,就被这些商家拿来当奴隶使或者卖出去。
能和妖鬼做约定的,都默认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就算人皮偶哭得再可怜,客人买回去也是图一乐。
一桌子人皮偶都被锁链扣着,有哇哇大哭的,有捶胸顿足的,有朝店前的客人框框磕响头的。
苏寻在这些人皮偶上看了一圈,最后落到后排的一个不起眼的人皮偶上。
和其他人偶比起来,它穿得十分磕碜,几乎就一破桌布挂在身上,满桌子都在鬼哭狼嚎,就它自个儿抱着膝盖沉思。
看着怪可怜的。
苏寻脑子一热,把钱袋翻出来,拍桌叫老板。
坐在店里捣鼓油灯的店家转过头露出半张骷髅脸,浑圆的眼珠一只晃来晃去,一只盯着苏寻。
“要哪个?”
他的骷髅牙齿一张一合。
苏寻指了指那个人皮偶,店家解了锁链,将它拎起来给了苏寻,可能是看它太沉闷,还给苏寻打了个折,只要半块银两。
苏寻就这样捡了个漏,有了第一只肯和她说话的鬼。
人皮偶脸上脏兮兮的,苏寻把它捧在手心里,隔着袖子擦它的脸。它也听话地没动,乖乖由苏寻摆弄,擦干净后,苏寻发现,这人皮偶还挺可爱的,不像是会干坏事的坏孩子。
她把人皮偶摆正,望着它黑漆漆的眼睛,刚嘀咕着这孩子莫不是个哑巴,下一秒它就“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得苏寻满手是血。
苏寻慌得要死,怎么哄它都停不下来,只能把储物袋里的绷带拿出来把自己的手缠好了给它擦眼泪。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人皮偶抽抽搭搭的,脸上还挂着条血痕,苏寻看它那样,心道难怪买你的时候没哭呢,合着是到这儿来给我憋了个大的。
苏寻见它消停了,就把它放到肩上让它趴着。
“这么爱哭,还敢和妖怪做约定?怕是一看到妖怪就被吓哭了吧?”苏寻点点它的脑袋。
人皮偶晃了晃头,竟说话了:“我,我胆子很大的,才不会被吓哭。”
苏寻笑道:“好,好,你厉害。”
她想问它叫什么名字,又担心勾出它伤感的回忆,只好跳过这一段,直接道:“既然你跟了我,那你之后就随我叫,叫你小苏?”
“不要。”
“小寻?”
“不要。”
“那你要叫什么?”
人皮偶挪过去贴着她的颈侧:“要霸气的。”
霸气的?哥斯拉?大黄蜂?
苏寻把童年回忆翻了遍,终于道:“额,炎龙?”
“好啊好啊!”它瞬间由阴转晴,抱着苏寻脖子蹭来蹭去,苏寻抵着它的脑袋,将它扳了回去。
这人皮偶听声音是个小姑娘啊,怎么喜欢这么粗犷的名字?
干脆叫小名阿炎算了。阿炎=阿言,还挺顺口。
苏寻带着新买来的小家伙四处乱逛,走了一截路,耳边捕捉到一阵波涛汹涌的吼声,像是球迷看到进球后狂热的欢呼声。
苏寻骨子里爱凑热闹的劲被唤醒了,循着声音来到一处巷口,正要往里走,却发现跟前像有什么东西挡着她。
她敲了两下,黑暗的巷口却浮现出一张脸来,那双狭长的眼睛一见苏寻,就笑得谄媚而狡黠。
“客官,来看对决么?我们这儿的可刺激了,包您看得满意。”
未等苏寻答话,那片黑暗竟像门一般翻转过来,迅速将苏寻拍进了里面。
刚站定,一张脸就凑上来,和刚才如出一辙的笑脸。她拿着一把团扇,头上一对狐耳□□弹弹。
她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苏寻,团扇挑起苏寻的脸,道:“客人好面生,第一次来鬼市?”
苏寻道:“嗯?你怎么知道?”正常来讲,不都该说客人第一次来店里吗?怎么还有问客人第一次来鬼市的?
狐狸笑着引她往里走:“哎呦,我们竞城在鬼市可是闻名遐迩,您随便找个人问,哪个不知道我们家的?不到我们这儿来瞧瞧,都不算进过鬼市,客人今日来此,可算是走对地方了。”
苏寻被她说得找不着边,稀里糊涂地跟着她七弯八拐,来到一扇大门前。
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乌鸦人,手里各拿着一条蛇,两条蛇的嘴咬在一起,成了一条阻隔线。
狐狸将团扇挡在嘴边,低声向两只乌鸦说了什么,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把手中的蛇啄断了。
好家伙,还是一次性的?
狐狸福身,将苏寻带进了门里。那门贼隔音了,关上门外面安静得落针可闻,一开门,呼喊声扑面而来,大有种把人掀翻的架势。
许是她第一次来,狐狸把她招待得极好,给她寻了个堪称VIP的位置,能将台下的情况一览无余。
里边是类似足球场的布局,不过观众席巨大,用来比赛的空地却很小。而且,比赛的内容配不上观众的热情。
只有几平米的空地上围坐着十来个人,除了坐着,再没有其他动作。
这也不激烈啊,他们在激动什么?难不成是自己落伍了,看不懂现在的比赛方式了?
这比的,莫非是打坐?
狐狸似乎看穿了苏寻的疑惑,用团扇轻轻在她眼前扇了扇,示意她不要看台下,要看台上。
苏寻抬头,这才发现空中竟漂浮着一圈薄纱,薄纱上投影般映着清晰的影像,在视线范围内,可以看到一只狼人。他表情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在坑坑洼洼的石地上跑得跌跌撞撞。
突然,他踩中一颗石子,绊倒在地,正要爬起,腿却凭空抬了起来。
狼人惊恐地看着那条腿,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那条腿却猛地朝旁边一拧,好似能听到骨头的断裂声。
狼人张开嘴,在薄纱上无声地哀嚎,他的哀嚎没有任何作用,那条腿依然朝一边拧,拧成一团麻花,最后牵一腿而动全身,没多久,那个狼人就整个变成了一团麻花。
皮肉的缝隙,眼眶,嘴,冒出了汩汩的鲜血。看台上的人全都兴奋地站起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苏寻捂住一边耳朵,看向台下。
本该好好坐在那里的狼人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一团麻花,血溅了一片。在他身后,放着一个木箱,木箱里有各种五光十色的宝物,想来是用来押注的。
押狼人活到最后的,得奖;没押中的,连本带利一起给出去。
这完全就是场生死竞技。
苏寻咽了咽口水,暗自后悔自己这腿咋就不听使唤要进这里。
阿言也抓紧她的领口,伏在她耳边抖着声音说:“这里好可怕,我们出去好不好?”
苏寻同意这个提议,正要走,手腕却被人攥住,往后一拉又跌坐在VIP专座上。
狐狸拿着折扇捂着嘴,攀上她的脖颈,咯咯直笑:“客人,不好看么?怎么急着走?”
苏寻暗道不好,镇定地道:“不是,这里有些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哦,这样啊,”狐狸拖了个长音,“那客人先说说,这竞技,好不好看?”
苏寻道:“好看。”
“既然好看,”狐狸伸出白皙的手,玉白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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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抚过她的脸,“那么客人,就下注吧。”
苏寻道:“我没说要在你这儿看,为何要下注?”
“不看吗?那客人方才看的是谁?”狐狸弯着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刚刚客人看的那只狼妖死了,就不用再下死人的注了,我可是帮客人排除了一个选项,客人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呐。”
狐狸的声音妩媚悦耳,却听得苏寻如芒在背,她知道刚挣来的钱是保不住了,能保住这条命就不错了。
她心疼地拿出钱袋,不舍地道:“要多少?”
狐狸却一笑,将她的钱袋推了回去:“钱在我们这儿啊,就是一堆石头,客人,可有法器?”
她点点苏寻的唇,顺着她的脖颈一路摸下去,最后来到她腰间。
苏寻一惊,想阻止却来不及了,狐妖在她腰间一拨,就将被绷带裹着的剑拨到手中。她将绷带解开,看到里面的观潮后眯着的眼睛都大了一圈。
“客人有如此好剑,怎的不拿出来?”
苏寻想去拿回观潮却被她躲开:“这把剑对我很重要,不能给你们。”
狐狸将团扇一转,苦恼地道:“不能给呀,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将剑放到苏寻腿上,苏寻正松了口气,腰上却缠上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绳索一般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既然不能给,那客人就和这把剑,一起下注吧。”她又咯咯笑起来,“这把剑可不是凡品,想来是仙门才有的法器。难怪看客人如此超凡脱俗,原来是仙门的人。”
“底下那些人换了一轮又一轮,还从没轮过仙门的人呢。客人,你可要好好表现哦。咯咯咯咯咯。”
她用尾巴将苏寻卷起来,人皮偶没抓紧,从她肩上掉下来摔了个屁股墩,见苏寻被带走了,跨着小短腿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往地上一坐,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苏寻被捆着,走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走下起伏不定的台阶,被晃得直想吐。
狐狸拍拍手,原本激动不已的人群安静下来,连带薄纱上的画面也像按了暂停键。
她将苏寻放到狼人坐的椅子上,上面还有温热的血。
“今天,我们来了位新的挑战者,”她摇晃着双臂,指向苏寻,“这位来自仙门的客人将为我们带来最精彩的决斗!”
“在此,我将隆重地向大家介绍这次的新幻境——鬼域!”薄纱泛起波纹,她将团扇放在胸前,收起笑眯眯的表情,庄重开口,犹如介绍故事背景的NPC,“相传,在鬼域那片只可进不可出的地方,有剑名沉渊,得到它就可号令万鬼。这将是全新的挑战,更诡谲的危险,沉渊最后将剑落谁家呢?大家尽情下注吧!”
人群沸腾起来,苏寻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凳子死死咬住动不了分毫。
狐狸来到她身边,为她理了理揉皱的衣袍,又将观潮在她身旁系好,道:“客人,我看好你哦。”
她在苏寻额间一点,拉出一条发光的细线。苏寻顿觉眼前一黑,接着便失去了意识,在她身后,空空如也的木盒被呈上来,看台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往里面拋着世间稀有的宝物,喊声铺天盖地,有些还挤到了苏寻刚刚坐的位置上。
人皮偶被他们挤得左摇右晃,生怕有人一脚踩下来给她踩得魂飞魄散。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翻过凹凸不平的地板,想去找她的苏寻。
“唔……”苏寻揉揉刺痛的脑袋,坐起身来。
奇怪,身下怎么软软的?
她朝下一摸,嘶,还黏黏的?苏寻一扯,竟毫不费力地将其扯了下来,拿起来一看,原来她扯下来的,是张腐烂发绿的人脸。
“卧操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嗓子可谓是一嗓惊醒梦中人,苏寻混沌的脑子变得清醒得要死,抬眼一望,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难以想象自己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群山一般的尸体上,甚至不知道躺了多久!
苏寻已经震惊到麻木了,站起来时脚底都打滑,连绵起伏的山峦一眼望不到头,她只能踩住脚下的骨头,慢慢往下挪。
尸山似乎呈环绕状,形成了一块巨大的“盆地”,盆地中央比较干净,零星的碎肉和暗红的土地,比一开始的视觉冲击要好上许多。
她将观潮解开抱在怀里,沿着盆地边缘谨慎地往前走。
在VIP专座上观看的时候,她记得狼妖所处的地方不是这样,而是个一望无际寸草不生的平原。难道每个人的出生点不一样?
苏寻绷紧了神经,一边留意周围一边寻找突破口,万籁俱寂中,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明明只有她一个人,为什么脚步声却有两个?
她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回头。
身后几米开外,站着一根竹竿。身体细长,脑袋也是拉长的椭圆形,和背景几乎融为一体。
我不动,敌不动。
苏寻不走,它也不走,但只要苏寻一抬脚,那根竹竿就跟着抬脚,始终缀在苏寻后面。
这难道就是本场景的NPC了?
苏寻联想到尚在现代社会时玩的恐怖游戏。一个比较俗套的鬼怪设定,人停,鬼停,人走,鬼走,但鬼迈的步子总是比人要大,因而鬼和人的距离是会渐渐缩小的。
是个很有压迫感且烧脑的规则,对付鬼的同时往往伴随着解迷,但总有那么几个道具可以让鬼先安定下来。
这成片成片的都是死人,解迷这一项自然就划去了,她现在只需要考虑怎么对付这只鬼。
但是对付鬼的前提是搞清楚它想要什么,害怕什么,这又意味着要和鬼近距离接触。
可她光是在游戏里就噶了几十上百回,更别说在这个只能一命速通的幻境里了!
苏寻刚还为自己知道攻略而沾沾自喜,现下却只能为嘎嘣脆的血条焦头烂额。
抱着观潮哀嚎哭诉良久,她才开始做心理准备。
如果让鬼接近她,她直接就一命呜呼了,但如果是她主动接近鬼呢?
苏寻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往前走,鬼才会追她,那要是自己往后退呢?
不成功,便成尸。
苏寻深吸口气,将观潮剑举着抬步走向那根竹竿。
“这是在做什么?”靠在树上小憩的人睁开眼,神色严峻。就在方才,裴萧捕捉到了一丝鬼气。
一丝陌生的鬼气。
“啧啧啧,看来你那位救命恩人误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啊。”
沉渊剑嗡鸣一声,剑身上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在空中缠绕,盘旋,最终凝聚成和裴萧一模一样的身影。
他无视了裴萧暗含警告的眼神,凑到他面前,戏谑地道:“十多年了,你还念念不忘,在段府的时候,还贸然动用我的怨气,真让我大开眼界。”
“闭嘴。”
“装什么清高?她昏迷的时候某人不是怕得要死吗?”他讥诮地勾唇,“千里之外,你都能感受到玉佩上沾染的鬼气,不知她是入了什么虎穴狼窝,能不能活着……”
“啪!”裴萧冷着脸,将剑收入鞘中,跟前的人影轻笑一声,逐渐消散。
“她在什么地方?”
“急了?那地方,鱼龙混杂,就算你去了,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沉渊如此一说,裴萧心下了然。鱼龙混杂,鬼气浓重之地,便只有鬼市了。
15. 鬼市(二)
尸体堆得太多,踩在脚下啪叽啪叽响,等剑锋不能往前了,苏寻才胆战心惊地抬头往上看。
腐烂生蛆的脚趾,松垮内陷的肚皮,脓水充溢的眼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还没等苏寻吐,那具死人就先呕了出来。
腹部层层叠叠堆积的皮蠕动起来,一肚子的尸水都由这一层皮如灌汤包般包裹起来。苏寻看它抽搐着张开嘴,腮帮的肉越扯越松,越扯越细,最后下巴连着脖子一起掉在地上。
“啪”
又是一声响,一本书带着粘腻的绿水将下巴砸了个粉碎。
这是从它嘴里吐出来的?
苏寻又想yue了,她一面想走,一面又觉得这是重要道具必须得捡。确定面前的死人吐了书就没再动后,她才捏着鼻子蹲下身,想用剑拨掉上面的“呕吐物。”
观潮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在她手里抖成了筛子,苏寻握着它,一人一剑对峙良久,观潮才认命地不动弹了,整把剑都像走了有一会儿了。
把水刨干净,苏寻才抓着书的边角将它提起来。封面已经被泡软了,里面却未被摧残多少。苏寻翻了一页,发现里面写着:
【变量命名的规则有以下五点:
1.字母、数字、下划线组成。
2.数字不开头,如2n不是变量名
3.区分大小写,如n和N不一样
4.不能有空格,如n2不是一个变量名】
……
这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吗?
苏寻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奇幻!
她不死心地往后翻了好几页,然而每页都是相同的话,在一片漆黑的腐臭中红得发光。
场景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等苏寻将视线从书上挪开时,堆积如山的尸体不见了,她站在一座密闭的楼宇间,只有上方投下微薄的光,整体布局很像上世纪的筒子楼。
苏寻要被这万花筒般的切换绕晕了,合着那具尸体跟着她就是为了给她一本书?
她一手抱书,一手拿着死掉的观潮,推了推一旁的铁门。
“他妈的这又是哪!”苏寻一震,回头却见一只老虎喘着粗气站在对面,锈迹斑驳的铁门被他拍出了一个凹坑。
*
“这是什么?”
“奇怪……”
众人看着薄纱上倒映出的奇异场景,议论纷纷。
狐狸也蹙紧了眉,她还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像由心生,幻境会选取怨念最大的人幻化场景,就算是道具,也是根据挑战者量身定制的,看那新来的手上的书,写的应当是符文?可又与常规符文不同……
她拿着团扇的手暗暗攥紧,下一秒却又松开,娇俏的笑容在嘴角绽开:又有新客人来了。
看台上人头攒动,狐狸哼着小曲在那些膀大腰圆的妖怪中穿梭,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门前。
她在门口站定,团扇掩面,笑道:“客官,要来里面……”
下一秒,狐狸的双眼微微睁大。妖术制造的结界上,竟氤氲出一道人影,它渐渐加深,清晰,竟就这么从外面“渗透”进来。
少年负手而立,轻淡地瞥了她一眼,接着整个结界就由中而外散成了粉末。
“她人呢?”
狐狸一怔,不知此话何意,正要询问,却见他微微点头,大步流星地朝通道深处走了过去。
狐狸拉他不住,让他直愣愣地闯到了门口。两只乌鸦依然一左一右守着门,手中的蛇环环相扣。狐狸朝它们使了个眼色,两条蛇便脱了手,猛地朝裴萧的脖子扑了过去。
带着剧毒的獠牙在距离裴萧不足一指的距离停住了,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蛇身上一圈圈缠绕着淡淡的黑烟,虚无缥缈却又将其捆得严严实实,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毒蛇,就这样在乌鸦和狐狸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蛇干。
“您,您究竟是……”狐狸腿都软了,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裴萧没有回答,往旁递了一记眼刀,两只乌鸦就僵立着不敢上前了。
他像逛自家后院般闲庭信步地走进场内,看到薄纱上映出的人像后顿时凛了神色。
“哦,锁魂纱?看不出来,那只狐妖还挺有本事。”脑海中的声音响起,裴萧从薄纱上略过,目光落到中间坐着的苏寻身上。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那声音嗤笑了一下:“你把她带走也没用,那狐妖抽了她一缕魂魄放在锁魂纱里,魂魄丢了,她不疯也得傻。”
裴萧不悦地“啧”了声,踩着欢呼来到呆立的狐妖跟前。
“把人还给我。”
狐妖知道他不好惹,但她既然做生意,进了圈的哪有再给出去的道理,只能强撑笑容,道:“这位客官,您不由分说闯进来已是失礼,再者,锁魂纱里的每个人,可都是与我做了交易的,来这里,没有法器,便以身入局,这是规则。”
“那你事先交代过规则吗?”
狐妖哑口无言。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把她还给我;二,我砸了你这场子。”
怎么看都只有第二个选择,魂魄一旦入了锁魂纱,只有完成规定的任务才能出来,相当于和主人家签了个契约。
裴萧面色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付诸行动了。脑海里的声音却说:“你真要去砸了她的场?呵,上回在段府你不也是动用了我的力量才压制住那些恶鬼么?你若真想招惹这里几百号人,我保证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尸体,让你留个全尸。”
这话他不爱听,总之这人他救定了。裴萧不悦地拍了下剑柄,又听那声音兴味一笑:“你要救她,不如献出自己的魂魄,同她一起走一遭。”
取魂入纱,只有这只狐妖能做到,但他既然是来砸场子的,自然不指望她帮自己。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裴萧闭上眼,从身体中溢出一团黑气,裹挟着他额心一缕魂魄飞进了锁魂纱。
莫名闯入的一缕魂魄让观众掀起了不小的骚动,狐妖心有余悸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果然呐,意气用事的都没有脑子,如此贸然地冲进去,可别怪她在这具身体上动手了。
狐妖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变成锋利的狐爪,缓缓靠近裴萧的心口。谁料,本该意识全无的人竟毫无预料地扣住她的手腕,猩红眼眸宛若血月。
“你很聪明,但最好不要惹我。”“裴萧”讥讽地笑着,与之前淡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狐妖连连道是,心中的羞恼半分没表现出来。
等着吧,入了锁魂纱,让你魂飞魄散是迟早的事。
*
苏寻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大虎吓傻了,这里的妖好像不喜欢化成人形,就保持着半兽形态到处走,像要彰显自己的英明神武一样。
英明神武的虎兄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爪子在铁门上拉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杂乱的皮毛下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伤口。
“这幻境还没完了是吧?!等老子出去,我要扒了那只狐妖的皮!”
“哎哟哎哟,您冷静点,先搞清楚这是哪再说。”又一个人从门里走出来,他长着一副非常标准的奸商脸,说话都带着一股子谄媚,又是说好话又是顺气的,把暴躁的老虎给哄好了。
二人解决了内部矛盾,终于注意到了苏寻。虎兄站在对面,不用吼声音都能传遍整个楼栋:“新来的?”
“这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还有蠢货来送呢?”
苏寻心道你不蠢你还能来这儿?
不过听他语气,好像他是这儿的老顾客一样。虎兄行事粗鲁,三两句话就把天聊死了,身后的人完美发挥了圆滑的特性,笑眯眯地同苏寻打招呼。
这位大概是想同她拉近关系,一上来就把什么信息都同她说了,基本上都是苏寻想问的。和她猜测的大差不差,这位兄台就是行商的,此地是哪,他也给出了解释。
那只狐妖是这里的老板娘,专门做将人投进锁魂纱,供其他客人观看的生意,本质上是集赌,斗于一身的“游戏”,被取了魂的人,大多是被她骗进来的,或者是将法器赌光了,只能出卖身家性命的。
苏寻道:“那你们……“
商人掩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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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哽咽:“在下也只是做些小本生意,不过被有心人惦记,将我卖进了这里。”
“这儿不是收魂的么?还能卖进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商人叹息一声,苦恼不已。
楼栋空旷,一点声响都会激起回音,苏寻觉得以现下的情况来看,还是抱团比较好,总能套点有用的情报出来。
除了被虎兄一气之下拍烂的那扇门,其他的都关得严严实实。三人一起挤在房间里,将摇摇晃晃的门关上。
里边光线不好,苏寻就在墙上摸索,摸到了根绳,轻轻一拉,悬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就呲呲啦啦地亮了。
虎兄臭着脸在桌旁坐下了,苏寻松开拉绳,回头却见那商人还盯着垂下的拉绳看。见苏寻盯着自己,他立马弯了眼睛,嘿嘿笑着道:“哎,他这虎就这样,毕竟在这儿待太久了,那狐妖又说话不算话,他心里有气,你别同他计较。”
苏寻点点头,问:“他在这儿待得太久?什么意思?”
那人道:“他以前就是□□收债的,但是你知道,这行在凡人那边不讨喜,妖族又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他一身蛮力没处使,就来鬼界谋生。一开始,是可以捞点好处,他就觉得,寻了个好去处,就和那狐妖做了交易,现在,哎,只能说把身家性命全交给人家了,想走也走不了。”
“如今,那狐妖也是图穷匕见了,想用鬼域来敛财,明摆着要让他交代在这儿。”
苏寻道:“你们在这里面待了多久了?”
“谁知道呢?大家都想着怎么活下去,谁在乎过了多久?”
“那你是怎么知道,锁魂纱这次重现的是鬼域呢?”不是在她进来之后,狐妖才改变了挑战主题吗?这几个一直待在锁魂纱里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她不是取走了一缕魂魄吗?锁魂纱能借此将她的命令传达给我们,还可以通过你的魂魄,读取你的记忆,甚至能窥探你内心的恐惧,以此来制造幻境。”
哦,那这狐妖果真想法超前,难怪能把一个类似斗兽场的地方开得蒸蒸日上。
“不过,这地方,我还真没见过,你就说这玩意儿吧”,他指了指灯,“我看里头没有烛火,也没有灵力,居然能亮,真是稀奇啊,难道是什么神物?”
苏寻也跟着他一同惊讶,思绪却放在刚得来的书上。意思就是这本书还真是个道具了?可它就给了几个基础概念,有个屁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情报捋顺了,苏寻终于把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既然任务的最终目标是找到沉渊剑,那就说明它可能藏在每个房间,每个角落。苏寻想到几乎蔓延到天上的楼房,忍不住怨声载道: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如今是无线索无指向无范围,刚开局就把路走死了,三人围坐着一筹莫展。苏寻想把现有的道具搞清楚,便将书拿出来准备翻翻。
“嗞……嗞……”
“什么鬼东西!”虎兄反应颇大,把椅子都踢得四脚朝天,笨重的老式电视机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发麻的电流音异常刺耳。
虎兄没见过电视,一脚就将它踹下了木柜,电视又“嗞”了会儿,反倒被这一脚踹好了,从中传出沙哑的音乐前奏。
苏寻走上前,仔细辨别:“我自天上来$&?*”
后面的又成了模糊的电流音,电视发出长长的嘶鸣后彻底罢了工,虎兄又拍了拍它的天灵盖,见不起作用后又对着电视砸了几拳。
苏寻扫过墙上的日历,停止的挂钟,再到透着光的窗帘。
有光透进来?从这里,能到外面?
苏寻掀开窗帘,蓝色玻璃和窗框嵌得严严实实,外边还围了方方正正的铁网。
果然还是走不通吧。苏寻想将窗帘拉上,余光却划过一道阴影。她顺着往下一看,差点没被吓晕过去。
地上有个碎裂的花盆,潮湿的泥土拥着一颗脑袋躺在碎瓷片里,飞溅的鲜血和蓝色的窗玻璃混成了黑色,开了瓢的脑袋上挂着笑容,中间长着一株小小的彼岸花。
“啊啊啊啊啊啊!”
16. 鬼市(三)
这声尖叫如雷贯耳,可见发声之人状态不错,活力十足。
苏寻从边缘聚焦到画面中央,一看又被吓一跳。躺在血泊中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其他两人都已顺着尖叫奔向了二楼,她却看着那张脸久久移不开眼。
绝对又是锁魂纱的小把戏吧,哈哈……
苏寻在发怵,不敢久待,跟在两人后头一起上了二楼。
楼梯口旁的铁门虚掩,里面传出细细的啜泣声。虎兄一脚踹开了门,只见墙角缩着个人,肩膀一抽一抽的,丝毫没发现有人进了屋。
由于领会过花盆带来的心灵震撼,苏寻生怕来个鬼片中的经典场景:看背影是个可怜兮兮的人,等靠近了对方却露出鬼脸将你的头咬下来。
去吧,不知对方是人是鬼,万一小命不保一切玩完;不去吧,小姑娘受到了惊吓却置之不理,简直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苏寻内心天人交战,商人却捅了捅虎兄,朝他递了个眼色。
虎兄直接炸毛了,大声地轻声说:“为啥要我去啊?!”
“万一是鬼,我们两个岂不是分分钟就被它杀了?”他指了指自己和苏寻,“你是老虎,有王霸之气,如果是鬼,你先把它呵住,我们三个一起上把它收拾了,如果是人,就…就带上一块走了。”
苏寻心道真是鬼,来头狮子也没用。虎兄就这么被他连哄带催地推到了抽抽搭搭的人前。虎兄进退两难,只好一只手举起,一只手覆上墙角的人颤抖的脊背。
“那啥,大妹子,你先别哭了,搁这地方哭,多吓人呢。”
“大妹子”颤颤巍巍地转头,看清那张虎脸后又是一声尖叫,给虎兄吓得一蹦三尺高,尾巴都扬了起来。
蹦完后,他可能是觉得没面子,又挠挠头说:“你咋一惊一乍的?我长得有那么吓人?”
不仅吓人,看样子已经把人家吓傻了。
确定面前的是个正常人后,苏寻这才走过去,准备接纳下队伍里新进的阳气,谁知那姑娘一看到她,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苏寻:……
虎兄:?
商人默默地后退一步。
人晕了,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三人只好将阵地从楼下转换到楼上来。
苏寻怕她一晕就晕个三天两夜,又忍痛割爱往她嘴里塞了颗丹药,之后就将她放在椅子上等她自己醒。
另外两人无所事事,对筒子楼最熟悉的就是苏寻了,她将房间逛了一遭,这里每个屋的布局貌似都一样,神龛,木柜,窗帘的颜色都相差无几。
随便推开一扇门,里边应当是孩子住的,墙上贴着幼稚的儿童涂鸦以及五颜六色的贴纸。
难道天下小孩都一个样?怎么同她小时候那般,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书桌上散着铅笔屑,其上放着一本褪色的本子。
封面画着一副杂乱的画,能依稀辨认出里面有人,还有一团一团的不知名玩意儿,可能是主人不满意,最后拿红笔将整幅画画得乱七八糟。
苏寻翻开书,发现里面还是一幅画,简单的圆圈组成的锅碗瓢盆挂在墙上,旁边却画了几条黑色的阴影,长方形窗密密麻麻地垂着黑色的丝线,灶台的锅里浮着几颗不规则球形,屋中间站着一个女孩,明明整张画都充满了孩子气,唯独她的表情,过分大的眼睛,咧到耳根的笑容,看着总有些瘆人。
苏寻:……
此等好画怎么能让我独自品味?!
她果断将书拿出去,一把拍在桌上。正在研究一屋子高科技的一人一虎都被吸引到了桌前。虎兄捧着书扫了几眼,指着画里的锅问:“这是啥?”
苏寻扶额,忘记只有她是现代人了。
“不管是什么,你就说这画会不会代表某种含义?”
虎兄一掌将它拍到一边,道:“画得怪吓人的,还是丢了比较好。”
苏寻赶紧将它捡回来,生怕这一掌给它砸散架了。打游戏的时候都是有点蛛丝马迹就当成重要线索好好保存起来的,哪还有丢了的道理。
“你之前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虎兄扬了扬拳头:“靠这个。”
说话间,晕了有半个时辰的人终于醒了,苏寻怕她又晕过去,赶紧在她肩上拍了一把,让她情绪稳定下来。
姑娘一看她还是打哆嗦,苏寻只能千方百计地向她证明自己是正常人。确定苏寻活着后,她才稍微平静下来,眼里却依旧带着警惕。
“你看到啥了吓成这样?”虎兄往那一站就是一个兵,给小姑娘围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或许是这样很有安全感,她终于指着苏寻,颤抖着开口:“你,你不是死了吗?”
虎兄后退了一步,商人后退了两步。
苏寻也不明白个中缘由,只能道:“或许是鬼幻化成我的样子想吓唬你呢?你看我像鬼吗?”
她仔细端详起来,见苏寻身边还有同行的人,这才呼出一口气,细细啜泣。
“好了好了,我叫苏寻,这位……”
“孙容。”
“那这位你就直接叫他虎兄好了。”
苏寻温和无害地道:“你呢?”
女孩抹了抹泪:“苏锦。”
“诶,那跟我是一家的啊,”苏寻直接把苏家十八代搬出来,给苏锦展示了什么叫凭空出现的亲人,铁打的血浓于水。等拉近了关系,才问起重点,“楼下的花盆,是你扔下去的吗?”
苏锦微不可察地缩了缩,点点头。
“我,我进这间屋子后,就看到了你,你说,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要出去一趟,明日才会回来,让我帮你照看一下窗台上的花。可是,可是,”她害怕地捂住脑袋,“可等我想给那盆花浇水时,我看到你的头在里面,还,还看着我笑……”
她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又缩成一团蜷在椅子上。
孩子,下次分享情报的时候不要再用第二人称了,听着代入感太强,好像我真死了一样。
苏寻走到窗台往下看,这里没有铁架拦着,还能看见“自己”安详地躺在那儿。
“我靠!什么人!”
虎兄摆出防御姿态,对着铁门吱哇乱吼。关紧的铁门上印出了一道人形的“水渍”,那水渍越渗越深,竟从外边渗进一个人来。
虎兄用他聪明的脑瓜子一想,顿时恍然大悟:“你是那只鬼的相公?!”
裴萧:……
他绕过不知所云的虎兄,来到苏寻跟前,浑身上下都隐隐围绕着黑色的戾气,仿佛一沾火就要原地爆炸了:“为什么一个人来这儿?你知道这儿有多危险吗?!”
苏寻也没给他好脸色:“老娘想往哪跑就往哪跑,你管得着吗?”
他俩一吵架,整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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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了,裴萧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差。鬼知道他的心情有多大起大落,他先是进了底下破了门的屋子,没找到苏寻倒是看见了窗外那颗头,他差点就要关门放沉渊大杀四方了。直到那个声音告诉他这不是苏寻,他才上楼来挨个房间地找,看她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才彻底放下心来。
“怎么不好好待在原来的地方?在鬼域里还敢到处乱跑?”
“你怎么知道这是鬼域?”她指了指房里的布局,“哪个鬼域会制造这么朴素的幻境?”
裴萧冷笑道:“那是鬼还没出来。”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带着吓唬人的语气,“真的鬼域就是这样,踏入里面时你以为踏入的是宗门,但里面都是尸体。”
苏寻往旁挪了挪,道:“说得像你见过似的。”
她不想跟这人待在一块,索性去探索更多的陌生领域。不得不说如果这是个正常筒子楼,还挺能勾起她的童年回忆的。在苏寻的记忆里,她曾在筒子楼里渡过了一段短暂的孩童时光,但在她初中后,就搬到了新家里,那栋旧筒子楼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厨房干净整洁,很奇怪的是,本该挂在客厅里的相片却挂在厨房里。相册上是一个女孩,脖子往上被撕掉了,徒留穿着红色毛衣的身体规规矩矩地嵌在相框中。
锅、铲、瓢,都普普通通,苏寻来到小小的窗户边。客厅的窗没被拦着,这儿倒是拦着了。视野有限,苏寻只能看到墙边一点点范围。想到画上场景,苏寻试着伸手去抓,果然抓到了一小簇晒干的细丝。
那细丝细看不只有黑色,还有些是深棕色,摸着手感有些怪,像玉米须,却又有韧性,得使点力才能扯断。
难道是发菜?可发菜是重点保护野生植物,禁止采集,这家人胆子真大。
“你抓着头发做甚?”裴萧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你想和谁结发?”
苏寻被他一说,又重新审视了遍手上拿的东西。靠了,怎么越看越像,不会真是头发吧……哪个变态会把头发收集起来挂窗台上当菜干晒啊!
苏寻感觉手都不干净了,连忙将手上的不明物体甩了个干净:“什么头发,这叫发菜懂不懂?没见过世面。”她将裴萧撞开,心里却老惦记那几根头发。
可能是这一下午除了苏锦那声尖叫无事发生,三个古代人开始研究起屋里的高科技来。
孙容一看就会,把屋里的灯都拉亮了,至于塑料盆,热水瓶,全都移了位,三人最后围着电视机捣鼓起来。
“这东西真不错啊,”虎兄将它抱起来放在耳边摇了摇,“看着也没灵力啊,咋能把人装进去的?”他像今早那样拍了拍电视的天灵盖,电视刺啦尖叫一阵后,开始放起了新闻联播。
苏寻:……
“诶诶诶,你来看你来看,”虎兄把她肩一揽,直接给她揽到中间来,“看看看看,多厉害一灵器!拿到鬼市去卖掉说不定能换几百两黄金!”
苏寻在心中默默地想:这都是老古董了,我见过画质更好的。
一屋子人对着老古董新闻联播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留意钥匙转动的声音,等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孩站到跟前了,打头的虎兄又变成了跳跳虎,把一群人都从地上叫了起来。
女孩左手提葱花,右手提酱油,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之前都是我一个人吃晚饭,今天居然有客人来吗?”
17. 鬼市(四)
没人回应她,就连开朗的苏寻也没有。
原因无他,这女孩完全就是苏寻的缩小版!
苏寻无视了四面投来的困惑目光,她比他们还困惑!不要照着她的样子变啊,不要啊!
裴萧不动声色地跨了一步,来到她身边:“她比你有礼貌。”
苏寻咬牙切齿:“跟鬼谈礼貌,你特么真不是人啊。”
小苏寻将葱和酱油就近放在柜子上,搬桌子搬椅子,热情得不得了,跟画上的她大相径庭。
她将客厅收拾好了,便邀请他们坐下。木桌旁只有两把椅子,相对而放,其他人只能坐硌屁股的长椅。
一行人推推搡搡地全挤在那张长椅上,僵硬地看着屋中央的女孩。她见没人坐椅子,疑惑道:“客人不坐那里吗?”
没人答话。
裴萧双手抱胸,指尖一哒一哒地敲着,最终主动站起来,坐到了桌旁。
女孩喜笑颜开,拎着口袋进了厨房。众人顿时跟放松的皮筋似的,瘫成了一根面筋。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客厅里安静如死水。
苏寻看那女孩走来走去的身影,只觉得奇怪。
厨房里没肉,她也没买肉,光靠葱和酱油能做什么饭?
没肉的饭没意思,苏寻打了个哈欠,眼皮止不住地打架,生前熬大夜猝死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穿越了还透支身体再猝死一回。
她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半了。反正这么多人呢,她打会盹应该没事吧?于是她脱离了群众,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走进了卧室。
孙容叫道:“你干什么去?”
苏寻道:“困了,我去睡会儿,有事喊我。”
孙容:……
这鬼地方都能犯困?!犯困就算了她还敢去睡鬼的床?!
“苏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苏锦连连摆手,选择陷在人堆里。
苏寻也不勉强,选择独占大床。
身子铺开陷进床里,眼睛一闭,直接就睡昏了。
睡了不知多久,苏寻猛地惊醒。
一片漆黑。
谁把灯关了?
苏寻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想去找开关,将将走到门口,她就捕捉到一点别样的味道。
又香又臭的,好像有肉香,又好像…有股腥味?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客厅里也是乌漆麻黑,只有厨房透着些微亮光,刚从门框中透出来就被黑暗吃了个干净。
安静得跟死了一样,她睡得死就算了,四个人都睡这么死吗?!
她小心地靠近长椅,想随便叫醒一个人,结果脚底“呲溜”一下,差点没让她坐个屁股墩。
被地上的不明液体一溜,苏寻朦胧的感官终于清晰起来。被侵占的嗅觉终于从浓郁的肉香中品出了血味。
铺天盖地的血味。
她感觉身体中有根绳“嚓”地一下拉开了,脑袋也不混沌了,眼前也不朦胧了,可以看见地上,桌上,凳子上散落的各种肢块轮廓。
如果现在开灯,她就可以看清客厅里地狱般的场景。
苏寻想找裴萧,可那些肢块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她只能绷紧神经,借着微弱的光亮,绕开碎片,向铁门走。
只剩她一个了,只要从这里出去,总有办法离开的。
女孩仍旧在厨房里忙碌着,嘴里哼着小曲,大了一圈的围裙系在她身上,花边一直拖到了地上,她挥着锅铲,搅着锅里的东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用血红的手去拿口袋里的葱花。
她侧身的时候,苏寻看到了锅里的东西。
一颗颗被挖空的脑袋浮在水面上,连虎兄脸上的毛都被拔了个精光。锅太小,有些煮不下,苏寻只能看到孙容和虎兄。
搭在铁门上的手几乎没了力气,她又想到今早看到的那幅画,目光移到左边挂着锅铲的墙上。
那里挂着几张皮。
鲜血淋漓的,一滴滴往下淌的皮,在地上聚成了一片水潭。
这里不能再留了,这里不能再留了,她要出去,她要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苏寻使劲推搡铁门,铁门却纹丝不动。仓皇之下,她想起女孩开门时用的钥匙。
钥匙当时放在哪里的?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苏寻敲了敲脑袋,终于在脑海的角落里发现了那枚钥匙。女孩放袋子时,将钥匙一起放在柜子上了。
苏寻小步小步地朝柜子走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她将钥匙一起拢在手里,避免钥匙摇晃发出叮当声。
等拿到钥匙重新挪回门边时,苏寻终于有种骆驼背上的稻草被挪走一棵的感觉。
钥匙插进孔里。
“咔哒。”
切菜声戛然而止。
女孩垂下拿着菜刀的手,缓缓转身。
她的眼睛过分得大,黑色的瞳仁几乎成了一个小点,嘴角缓缓向上扬起,挂在耳根上,露出血红的牙龈。
“还有一块肉没下锅呢,我忘记了。”
“砰!”
苏寻推开门,奔向楼梯口。她一直往下跑,楼梯却无限延伸,绵延到深处的黑洞里。
她跑了一层两层三层,往墙上一看,二楼;她又跑了一层两层三层,往墙上一看,还是二楼。
身后脚步声规律地传入耳畔,在无尽的坑洞里传出清脆的回音。
苏寻不敢停下,一边往下跑一边往上看。与她隔着一层楼的栏杆处露出一颗脑袋,过分大的眼睛,咧到耳根的笑容,不论身体怎样旋转,那颗脑袋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角度,笑着看着她。
苏寻不知跑了几百层,肾上腺素估计分泌得有几吨了,她还是不死心地抬头看墙上。
依然是锈迹斑驳的“二楼”。
楼上有一直追随的眼睛,楼下是无穷无尽的深渊。苏寻心一横: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呢?
总比剥皮抽筋好。
她如是想着,闭上眼,纵身一跃。
预料中的疼痛和风声并没有传来。苏寻试探着睁眼,却见自己站在楼梯口,面前是空旷的平地,身后的墙上挂着铁牌,写着“一楼。”
得救了?
苏寻不敢耽搁,她记得一楼被虎兄拍开了一扇门,虽然被拍得凹进去了,但总归能关上,只要在里面挨过一夜,办法总会是有的。
她在黑暗中沿着墙壁慢慢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扇虚掩的门。苏寻闪身躲进去,快递将门关上,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苏寻平复了下心情,想去找绳索将灯拉开。她沿着墙壁找过去,“啪”地开了灯。
满地的血泊,散落的肢体,扑鼻而来的肉香,以及,站在窗边上,眼睛过分的大,嘴角咧到耳根的女孩。
“你来啦。”
她歪着脑袋,脸颊整个贴到了肩上。
“我一直在等你。”
她说完,拿着菜刀,挥向了苏寻。
*
女孩心情很好,她在灶台边处理着食物,将新鲜的皮挂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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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将刚摘下来的发丝放到汤里。
她搅了搅锅中的食物,舀起一瓢尝了一口,将肉呈了两碗,端上了桌。
“客人,开饭了。”她欢欣雀跃地拿来两双筷子,又将凳子拉开,满心期待地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裴萧靠在墙角,一言不发。
他作为旁观者,目睹了所有。
苏寻进房间后,其他人也有些疲惫,便都睡下了。他看着墙上的圆形物体走过一轮又一轮,思考它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等最短的那根针指向最顶上的符号时,它发出了叮咚的声音,裴萧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猜想这代表的应当是子时。
圆形物体响了三下后,屋里的光就突然熄灭了,女孩系着一条奇形怪状的裙子,拿着一把菜刀出来了。
她在黑暗中挥动着菜刀,每一下都能听到骨头被砍断的脆响,还有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事情不对。
他跑到卧室,想将苏寻叫醒,却发现自己压根碰不到他。
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怪物将屋子变成屠宰场,看着苏寻拼命地想活下去,在无尽的楼梯间跑过一轮又一轮,看她被拖进厨房里大卸八块。
就像专不遂他的愿,专门和他作对一样。
这都是那只狐妖干的吗?真是好手段啊。
裴萧盯着坐在桌上满脸“求夸夸”的女孩,再看看碗中色香味俱全的肉,恨不得将这锁魂纱从里到外搅个翻天覆地。
“苏寻死了,怎么办?”那个声音说,“要我帮你杀了他们吗?”
一缕缕黑气从沉渊中溢出来,缠在他的肩上:“只要你告诉我,我立马就能完成你的心愿。”
“不需要!”裴萧吼道。
女孩怔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生气。
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吗?
女孩恂恂地舀起一小勺汤尝了尝。
盐放得恰到好处,火候也恰到好处,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呢?
女孩垂下头,默默地将碗里的肉汤一勺一勺地吃完了。
碗里只剩下骨头,她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下次会做得更好的。”
她端起碗筷,进了厨房,将裴萧的那份倒进了垃圾桶。
水流声搅得人心烦。
裴萧尽力忽略挂在墙上的皮,却仍然心乱如麻。
要是自己不那么意气用事,不那么冲动,再仔细谨慎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裴萧手指动了动,反应过来他现在能碰到东西了,便走进厨房,站在女孩身后。
“您有什么需要吗?”她问。
裴萧头也不偏,指着墙上的皮,说:“她的玉佩呢?”
女孩眨眨眼,笑了起来,她将手洗干净,仔仔细细地擦好,从围裙的小兜里掏出来一块玉佩。
“给,我看出来这是客人的东西,好好留着呢。”
裴萧拿过玉佩,重新站回了墙角,和一道影子无异了。
半晌,厨房里的动静终于停了。女孩将围裙挂好,看了裴萧一眼,走到窗边。
“要天亮了。”
她看向裴萧,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我要出去一趟,白天才能回来,您能帮我照看一下窗台上的花吗?”
她说话,拿着钥匙出了门。
窗台上的花盆中,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一株小小的彼岸花。
18. 鬼市(五)
裴萧的沉默让某个不知名物惊讶不已,在他脑海里嚷嚷个不停:“啧啧啧,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裴萧不想理。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是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现在她杀了苏寻,你竟还能站在这儿无动于衷?啧啧啧,看来你对苏寻,也没多重视嘛。”
“闭嘴。”
“呵,要不要我帮你?也就一句话的事,我可以帮你把那只鬼解决掉,还可以帮你把那只狐妖拉进来,让她生不如死。”
“有什么用?”裴萧打断他,“杀了那只鬼,杀了那只狐妖,有什么意义?能让这一切重新来过吗?”
那个声音顿了两秒,奇怪地问:“杀了他们,需要理由吗?或者我可以给你个理由,它们那是罪有应得。现在那四个人全军覆没,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悼念她?惋惜她?这才是真正没有意义的事,锁魂纱听凭狐妖差遣,没有我,你怕是连这幻境都出不去,遑论给她收尸了。”
“来吧,”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回声一般在脑海里传来传去,“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可以把这儿砸个稀巴烂。”
“闭嘴!”裴萧彻底恼了,手在沉渊剑上重重一按,缥缥缈缈萦绕在上边的黑气被这一掌拍散了,声音也戛然而止。只是他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了窗台上的花盆,让那花盆“啪嚓”一声砸了个粉碎。
花盆四分五裂,潮湿的土壤中露出一颗脏兮兮的头颅,她的脸庞尚显年幼,面带微笑,头上长着一株小小的彼岸花。
就在他看清花盆里的那张脸时,楼下爆发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裴萧心里一颤,三两步奔下了楼,只见一群人都围在墙角,墙角中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听到脚步声,众人齐齐回头,眼神中带着警惕,其他两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裴萧,唯有一人在和他对视后,脸上浮现了相同的怔愣。
“裴萧?”
裴萧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在这儿啊……”苏寻朝他走来,嘴里还说着什么,但裴萧已然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都被他自动消音了,直到苏寻在他胳膊上一拍,失去的感官才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不是,你怎么在这儿啊?”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不知该作何感受,欣喜,怀疑,痛苦混杂,但更多的是愤怒,冲得他想也没想就朝苏寻吼了出来:“你做什么一个人来这里?你知道这儿有多危险吗?!”
他气得手都在发抖,从第一次闯进她屋内被她打趣时他就知道,苏寻是个心大的,根本闲不住,可她为什么要到处乱跑,为什么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她就连要命的玩意儿都能笑着面对吗?!
苏寻被他这一吼,更是摸不着头脑。本来被人骗进来就已经够烦了,还是个鬼怪齐聚的地方,她还担心裴萧会不会受伤呢,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为什么每次我一见到你你就要跟我吵架呢?”苏寻也生气了,直接和他杠了起来,“上次在段府就是,在这里也是,你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问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上来就质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而我什么都是错的?你要觉得我蠢那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看不惯我你就走!没必要闹成这样搞得大家都难堪!”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也有些哽咽。太糙淡了,现实生活糟心就算了,穿越了还遇上这么多烦心事,尤其是遇上裴萧这个奇葩,他究竟是有多小气,多记仇啊,她不过就是在段府说了他两句,他就要追着她骂,骂到现在,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他了?!
“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吗?在李府中你救我一回,我之前也救你一回,咱俩两清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块玉佩,我还你就是了!还有你那个钱袋,你想要回去就直说啊!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或者你觉得亏了,我还你双倍就是!”
裴萧听她越扯越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情绪过激,朝她说了重话,她犯委屈了。虽然他本意不是想怪她,只是单纯地气急了,可听苏寻后头那一连串的控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头的火生生给熄了。
他想道歉,死嘴却死活张不开,想抱抱她,死手又死活伸不出去。只好站在原地等她自个冷静,看起来更吓人了。
还是等出去后,买份桃花酥给她吧。裴萧想。
苏寻一张嘴正噼里啪啦地连词成句,打算盘的同时不忘瞅一眼裴萧,一见他脸色,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完了完了,话说快了。苏寻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段府出任务那次她就拿人品来威胁过他,刚刚那番话,不是当众揭他老底,说他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吗?他肯定要气炸了,是不是要来揍我了?
裴萧见她不说话了,又低着头,额发遮着眼睛看不见神情,不由得想起之前因为令牌和她起了冲突的那次。那次他俩不欢而散后,他拿糕点去她房间里时屋子里都没人,难道是因为心里憋着,出去透气躲在角落里哭了一场,难怪当时屋里没人呢。
现在呢?她是不是又要哭了?
裴萧左右为难,只好僵硬地抬起双臂想要安慰安慰她,谁知一抬手,抱住的却是一只结实壮硕,长满毛的虎爪。
裴萧:“……”
他看着横插进来的虎兄,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个洞。
虎兄却十分没有眼力见,还轻轻往两旁拨了拨把两人分开了:“哎,都这时候了就不要吵架了,大家都不容易,人家还是个小姑娘,涉世未深,被骗也是常态,谁没有被骗的时候?你还骂人家做甚?骂就算了,你刚刚想干嘛,是不是还想打她?卧操,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
裴萧:“……”
他很想附赠这只老虎一句“蠢货”,但他才犯过错,不能再挑起内部矛盾了。
他杵在那儿,就像根木头,良久才对虎兄淡淡来了句“嗯。”虎兄搞不懂他这声“嗯”是什么意思,但见两人消停了,就撒了手,走回墙角去看另一个被吓哭的小姑娘。
“走吧。”裴萧拉住她的衣袖,将她重新带进人堆里。苏寻被他这一拉拉得大惊失色,生怕他冷不丁地往她脸上来一拳,她原本怕裴萧跟虎兄打起来,但他竟然这么快就放下个人恩怨开启团队合作属实让苏寻没想到。
还得是虎兄啊,苏寻感叹,她决定抱住虎兄大腿了。
裴萧走到窗边,从一排人墙的空隙里望过去。蹲在墙角的,是昨天那位叫苏锦的女孩。
果然,裴萧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众人。每个人都回来了,却没有前一次的记忆,轮回的只有这五个人,幻境却在不断更迭。
如果是为了仿照鬼域,那前一次的惨烈就已经足够还原了,再来一次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专门针对,他吗?
“猜对了,”那个声音又幽幽响起,“别忘了,你现在也是身处锁魂纱中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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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呐。不管努力多少次,最后迎来的都是失败和死亡,很令人绝望对不对?”
“等你彻底绝望的时候,狐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用锁魂纱抽取你的魂魄,从此究竟是魂飞魄散还是沦为奴隶,全听她的意思。”
“很可恶,很狡猾,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杀了她?”
那道声音锲而不舍地重复了十多遍,裴萧还是“任你鬼哭狼嚎,我自岿然不动”,只好闭嘴,缩回了剑内。
作为知情者,只要在危险来临之前,带苏寻远离危险就可以了。
他们还在向那女孩证明自己的身份,她刚抬头,一看到苏寻,立马两眼翻白晕死过去了。
苏寻:……
裴萧:……
又是漫长的等待,苏锦终于醒了过来,她指着苏寻,颤颤巍巍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苏寻又花了大半天证明自己不是鬼,和苏锦互通了名姓,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昨天是在二楼,今天却是在一楼。裴萧瞥了眼窗外的花盆,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苏寻安抚好了苏锦,暂时在众人心里打消了怀疑,为了拉近这一坨阳气,她真是要把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了。
她先进了卧室,环顾了一圈,里面整洁干净,黄色窗帘滤过的光洒在床上,将整个寝室点缀得颇为温馨。她目光在柜子上一点,落到桌上。
桌上放着一本书,旁边放着一支笔,封面是黑色的,有磁吸的卡扣。
翻开,原来这是本日记。每篇都只写了寥寥几句,小到今天吃了什么,大到对未来的规划,或者晚上做了什么梦,无聊时的碎碎念,在方寸的纸页间拼凑起温馨平淡的日常生活。
苏寻默默地将其关上,走出房间,再看整个屋子,瞬间都变得没那么诡异了。
说起诡异,还是裴萧更诡异一点。
稀奇古怪地刷新就算了,不和她一起找线索居然坐在窗边发呆,也不讨论讨论出去的办法,真是岂有此理。
她觉得扳回一局的时刻到了,就走到裴萧身旁,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一个人呆着想什么呢?大家都在干活,你不帮帮忙?”
裴萧抬了抬下巴,看着几个捣鼓黑色大铁盒的人,说:“他们在干活?”
苏寻厚脸皮地道:“熟悉环境怎么不算干活?怎么?你有何高见?”
裴萧冷笑一声:“说了你也听不懂。”
苏寻此行本想刁难刁难裴萧,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下定决心再不和他说一句话,扎进人群里和他们一起欣赏这旧时代的古董。
电视里放出嘶哑的新闻联播,苏寻听着熟悉的背景音,只觉亲切感十足。众人围着电视嘻嘻哈哈,只有裴萧站在笑声外,神色凝重。
突然,门把转动了两下,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凳子随着他的动作往后刹了一大截,警报般的刺啦声让众人刹那紧张起来,齐齐盯着门口。
铁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光看到的那一秒,苏寻就懵掉了。
这个人,竟和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除了衣着不同,这人完完全全就是现代版的她。
就算有鬼,也不要照着她的样子变啊,不要啊!
来人穿着红色毛衣,梳着干练的马尾,头发在身后一甩一甩。她左手提葱花和肉,右手提酱油,丝毫不觉得陌生人出现在家中有什么问题,只是甜甜地笑着,说:
“有客人来啦?”
19. 鬼市(六)
十双眼睛全望向这间屋子的主人,她走到哪,头就像监控般摆到哪儿,直到她将口袋放到柜子上。
她在其他人眼中是个新出现的鬼,但在裴萧眼中,她不过是上一只鬼的翻版。
她和小女孩一样,热情地招呼他们,把家里各个角落都找遍了,凑齐了四把椅子放到桌旁。
“今天只买了些简单的菜,大家将就着吃吧。”她提着菜进了厨房。
四个人如站针毡,在客厅里面面相觑。裴萧无意地看向苏寻,见她没有犯困,心中竟暗自松了口气。
这只鬼竟然带了肉回来,现在的时间也是白天,难道,这个时间里,是安全的?
“怎么办?跑不跑?”孙容道。
虎兄行动大于心动,照着铁门来了一拳,给几个人吓得频频往厨房侧目,之前一拍就倒的铁门,此刻却结结实实,一点要开的迹象也没有。
他讪讪地退了回来,孙容道:“你不是靠拳头驱鬼吗?要不你去把那女鬼打晕,咱把钥匙抢过来?”
虎兄大惊:“鬼怎么可能打得晕?!”
“那你以前怎么活下来的?”
“以前都是些骷髅尸体,没来过这种真鬼啊!”
静观其变吧。裴萧想。
房中渐渐弥漫起了香味,苏寻闻着满屋子回锅肉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没两分钟,厨房里的人端着一盘肉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她来到桌上,她将饭盛好,每一碗都堆成了小山。
她拉开凳子,笑吟吟地道:“客人,吃饭吧。”
来历不明的食物不能吃,可不知为何,这盘肉就像有什么魔力一般,勾得人只想上去尝一口。
虎兄率先坐到了座位上,他还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只夹了一小块,闻了闻,才试探着放进嘴里。
“哎我靠,这是真好吃啊,你们来尝尝。”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就开始夹菜。
其他人一听没毒,立马拉开凳子坐上去,孙容一块一块地往碗里夹肉,连着一大口白饭混着咽了。一人一虎一个比一个粗鲁,苏寻边吃边惦记着别人:“怎么只有四张椅子,我们不是有五个人吗?”
苏锦捧着碗,一动不动,可能是亲眼目睹了花盆的碎裂,她的脸色依旧青紫交换五彩纷呈,她看着那盘肉,实在下不了嘴,就放了碗,说:”你们先吃吧,我没什么胃口。”裴萧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三人接二连三地往碗里夹肉,跟快饿死了一样,苏寻虽然没那么疯狂,但还是死盯着盘子,生怕被人抢走了般。裴萧不动声色地踢了踢她,苏寻却连眼睛都不动一下,尽顾着盘里的肉了。
裴萧面色不大好看,正想拉住她,却在伸手时,径直从她胳膊上穿了出去!
裴萧“啪”地起身,却没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好像他本来就不存在似的。
又是这样!他又被排除在外了。这就像一个节点,从这时候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冷静。裴萧深吸了口气。如果一直轮回的话,至少能摸清这只鬼的杀人方式,到时候……
不对。
他转念一想。
要是轮回只有两次呢?
一次是儿时,一次是成人,要是这次结束后,他们就真的死了呢?
裴萧彻底站不住了,使劲拍打着桌子,想尽力夺回一些视线,但没有用,根本没有用。不论他怎么呼喊,怎么想方设法地传递信息,众人都如一群行尸走肉,毫无反应。
“苏寻,苏寻!你看着我,停下!”
沉渊一阵嗡鸣,似乎是在嘲笑。
没一会儿,盘子里的肉就见了底,孙容嘴里嚼着肉,另一只手端起盘子,将残渣一齐赶进碗里,连着碗壁上的米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望着空无一物的盘子,他们舔了舔唇,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意犹未尽。
孙容饿得受不了,拿着盘子进了厨房。
女孩笑着转身,问:“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孙容将盘子怼到她眼前,急切地说:“肉,我还要肉!”
女孩并没有恼怒他此番无礼的行为,依然微笑着:“我今天没有买那么多肉呢,只够做这一盘哦,客人要是还想吃,就拿新的肉来做吧。”
剩下的人见孙容还没出来,都等不及了,站在门外探头朝里望。
“没肉了?”
孙容扔下盘子,任由它在地上摔出一声脆响,他如同一只蟑螂,又像一只老鼠,在厨房中翻箱倒柜,锅碗瓢盆都被他甩到了地上,发现确实没东西可煮后,他将注意放到了客厅,却看到了探出头来的虎兄。
“他,他可以!”
他不由分说地将虎兄拖进来,将他猝不及防地按在案板上。
“你做什么?!”虎兄被他粗暴的拉扯激怒了,“找不到吃的你就想砍了我?!”
孙容被他掀翻在地,被油烟糊住的脑子终于意识到双方的力量差距,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给他顺毛,说:“这,这大家都饿着也没办法,我们,我们轮流来,你砍一只手,我砍一只手,总能吃饱的。”
虎兄愣头愣脑地听他讲,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将爪子放在了案板上。女孩笑着将扔到门边的菜刀拿起来,粗略清洗了一下,对着那只虎掌,手起刀落——
一碗热气腾腾的回锅肉出炉了。
虎兄一只手流着血,一只手端着盘子,感官全被这股香气掠夺了,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他小心地端着由自己的手做成的菜,还没走两步就被孙容抢了去,一股脑往自己碗里倒了大半,另外两个人后知后觉地赶过去,分吃剩下的肉。
肉上的毛还没拔干净,一茬一茬地立着,顶端被炸得焦黑。这一盘吃完后,虎兄又砍了另一只手,再然后是脚,接着整只虎都被炒成了一盘菜。
这场盛宴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孙容终于有了些吃相,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用自己炒成的肉了。其他两人都被吃了个干净,为了过瘾,他贡献了自己的下半身,只剩腹部以上搁在凳子上,内脏稀稀拉拉地挂在边沿,血水淌了一地。
将最后一盘肉吃完后,他满足地打了个嗝,放下了筷子。
“客人,您吃饱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将碗筷收拾了,“哒哒”地走进了厨房,留下一地的血色足迹。
孙容还沉浸在美味中,厨房中的水声戛然而止,女孩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出一个黑色口袋,里面装了许多粘着肉的骨头,依稀还有或黄或黑的毛发。她将一半的孙容拿起来,抖了两下,扔进了口袋里。
她是非常勤快的,很快就将屋子里收拾妥帖。她将垃圾一起放进了口袋里,系好,对着缩在角落里的苏锦说:“我要出去一趟,明日才能回来,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窗台上的花吗?”
苏锦本还抖着身子不敢看她,这句话说完后,她却一下子停止了颤抖,困惑地站起来,看着女孩,点了点头。
女孩冲她笑了笑,提起口袋,关上了门。
裴萧自觉站到一旁,为苏锦让开位置。
那句话一出来,他就知道,事情还没结束,新的轮回要开始了。
没多久,记忆被消除的苏锦开始在屋里乱逛,逛完了,她才记起女孩交代她的事,于是来到窗台边。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步骤,苏锦将花盆打翻摔到窗外,尖叫声引来了其他人。
除了楼层悄无声息间发生了改变,其他地方完全是原汁原味。
轮回开始后,裴萧的身影又显现出来。
由于他这次不是从门外进来,而是凭空出现的,苏寻发现他时差点被他吓晕过去。他的脸跟衣裳都成了一个色儿,差点让苏寻以为有个人嵌在墙上。她对裴萧发动了一系列亲切问候,见裴萧脸色没有加深的迹象,这才觉着不对劲,戳戳他的脸,问:“你怎么在这儿?”戳了两下,她又双手交叉挡在身前:“你真是裴萧?”
先不说他啥时候来的,真的裴萧现在已经和她对骂互狙了。
裴萧轮回两次已经心力交瘁,心里除了想让她活下去再放不下其他想法了,连斗嘴都被放到了后面。他将苏寻拉到房间里,在对方奇怪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你死$?&…”
裴萧愣住了,他明明在开口,可说出的话却成了难听的滋滋声。他不信邪,又说了一次,换来的是苏寻越发困惑,最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怎么光开口不说话啊?哑巴了?”她摆摆手,像在示意他一边玩去,接着将屋里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将那本诡异至极的本子拿起来,兴致勃勃地问他这画是什么意思。
裴萧想和她解释,依然发不出声音,他只得无奈地闭上嘴,听苏寻分析画里的各个细节,嘴巴噼里啪啦地打着快板。
她说了好久,见裴萧一言不发,刚兴起的热情又被他的冷漠兜头泼灭了,“啪”地合上书,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裴萧麻木地将视线从书上移到她脸上。
“真是的,我和你这木头说个什么劲。”那么多人,她怎么就偏偏和他说上话了?真是自讨没趣。
裴萧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手将沉渊握得越来越紧,弄得沉渊控诉连连。
“你真以为那么简单就能告诉她?”黑雾又攀上他的手腕,“比起这个你不如猜猜,要是你执意冲破束缚,违背了狐妖不想让你泄露‘轮回’的意愿,你是直接挫骨扬灰,还是爆体而亡呢?”
裴萧将黑雾拍散,走进客厅。不能告诉苏寻她已经死了两次,不能告诉她这一次的鬼是怎么杀人的,不能告诉她不知道的事……
但如果是她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呢?
他看着木柜上能发出声音,装下人的黑色箱子,心生一计。
“唉,那跟我是一家的啊……”苏寻正把祖宗十八代搬出来和这位新成员拉近关系,就听身后传来闷闷的拍打声,粗糙模糊的电音传入耳畔,回响着熟悉而古老的新闻联播。
苏寻:……
她看着轻而易举就将电视打开的裴萧陷入了沉思。
难道不止我是现代人?
抱着求真务实的想法,苏寻来到电视前,看看新闻联播,又看看裴萧,半信半疑地说:“你别乱碰,打开了多耗电啊。”
裴萧快被她气笑了,见她还有意无意地在试探自己,直接就将她拉到了厨房,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灶台。
苏寻的心跟着扑腾的火焰一起凌乱了,在门外观望的三人也凌乱了。虎兄直接吼了一嗓子:“你们都会用这些神器啊?什么时候出的?买下来要多少钱?”
苏寻眼珠一转就开始胡诌:“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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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仙门最近才炼制的,只是有些不完善,你看那小黑盒,声音断断续续的贼难听,等功能完善了,我一定推荐给你。”
虎兄被她哄得乐乐呵呵的,一只手把着一个人到电视前看新闻联播去了。
苏寻终于能好好正视这位共患难的人了,他是怎么穿越的?生病?车祸?还是和自己一样连轴转猝死了?他这样惨的一只牛马,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宗门庇佑独自闯荡,自己居然还同他吵架,怀疑他的人品,真是造孽啊!
裴萧见她长久不语,心想她一定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只要她发现了端倪,要点破就很轻松了。
他看向苏寻,却见她满脸惭愧,眼里隐隐有些湿润。
她郑重地把住裴萧的肩,极其认真地说:“奇变偶不变。”
裴萧:?
兄弟,都这时候了你就不必装了,我暗号都说出来了!
“奇变偶不变。”
裴萧终于忍不住了:“你在念什么咒语?”
苏寻眨眨眼,失望地撒开手,道:“什么啊,原来不是,真是浪费表情。”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又好似想到什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是怎么用的。”
她指指灶台,又指指电视。
“你说这些神器?”裴萧见她终于问到了点上,急忙抓住着稍纵即逝的机会,“因为我见你用过。”
“见我用过,怎么可能?”修仙界没有电视和炉灶,她虽然知道怎么用,但从来没在这幻境里用过,裴萧怎么会说看她用过?
她以为裴萧在耍她,可裴萧是个原住民,怎么会精准地找到这两样东西的开关?而且,他看起来也并没有在开玩笑。
苏寻感觉脑神经都缠成了一团,而她要在这一团线中找一个线头。
“是不是,你看见我用过,但是我忘了这回事?”
“是。”
“你在哪里看我用过,是在这里面吗?”
“是。”
“你是刚刚才来到这里的吗?”
“不是。”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你就在了?”
如果算上轮回的话……裴萧说:“是。”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但无法告诉我?”
“是。”
他不是刚刚才来到这里,证明他在此处已经待了很久,他见自己开过电视用过灶台,但她到这里时并没有用过这些……
她用过,但是忘了。
种种因果联系起来,苏寻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被理顺了,她抱着那匪夷所思却合理至极的可能性,问:“我在循环?”
她一次又一次重来,每一次都在重复上一次做过的事,所以她在裴萧眼前开过电视但她不记得,所以他才会说他在这里面待了很久。
看见她越来越清明的眼眸,裴萧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想过会和她扯很久,也想过她会不相信,但很幸运,她在简单的一问一答间理清了循环的来龙去脉。
终于不用看她再死一次了。
他庆幸的同时苏寻也在庆幸。她问:“我循环多少次了。”
裴萧张张口,又没说话。
苏寻耸耸肩:“不能说就算了。”
还好她脑子还算灵光啊,看裴萧现在的状态,她应该还没循环几次,要是大家一起失忆一起轮回也就罢了,偏偏把他排除在外,一次次看着他们活过来,又徒然地看着他们死去,光是想想都能让人精神失常。
难怪他脸色这么差呢。
苏寻不由得同情起他来,多来几次他怕是都要疯了吧。苏寻抿唇,缓缓张开双臂,将他环住,安慰般拍了拍他。
清列的冷香钻入鼻腔,裴萧终于将一直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他能让她信第一次,就能让她信第二次。
终于有人能看到他,听到他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死一次,就会重来一次?”
裴萧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他担心苏寻会怕一直轮回走不出去,正想告诉她自己摸清了鬼怪的杀人方式,就见苏寻诡异地仰着脸傻笑。
死一次就重开,这跟无限生命值有什么区别?!还有裴萧这个不会失忆的外挂在这儿,这不就是手握攻略吗?!
那还怕个屁的鬼,直接干它啊!
苏寻一想明白个中机制,什么干劲都有了,从房间里出来后,简直就像巡视领地的雄狮,翘着二郎腿就在长凳上坐下了,还顺手将果盘里的青苹果拿起来吃了。
众人:???
孙容小步小步挪到她旁边,道:“那个,苏寻啊,这里可是鬼的地盘,你这样,把它惹恼了怎么办?”
苏寻道:“恼就恼呗,怕它不成?”
我可是会重开的。
孙容干笑两声,挪了回去,苦恼地说:“她胆子大没事,我就是怕,怕她玩脱了,到时候把鬼激怒了,连着我们一起杀了怎么办?”
“你放心,”裴萧打断道,“不会连累你的。”
孙容张嘴又闭上,最后不说话了。
苏寻彻底把这儿当成了自个儿的家,拿着苹果边啃边看新闻联播,给其他人看得动都不敢动。
啃完苹果后,她将果核随意一扔,正好扔到了进门的人脚旁。
20. 鬼市(七)
沉默又蔓延开来。
别人是因为惊悚,苏寻是因为惊奇。
这鬼居然是她的缩小版诶。
生命值能无限刷新的苏寻毫无波澜,依然翘着腿看着刚进来的人。女孩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捡起果核,甜甜笑道:“有客人来啦?”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步骤,她将袋子放好,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桌旁,邀请客人落座。
如果是第一次,裴萧可能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共有五个人,她却只准备一把椅子。
再看一遍,原因就很明显了。
只有他能算作客人,其他四人都是“食物。”
今日不如就遂了她的愿。
裴萧略过她期待的目光,十分自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两人分坐两头,跟看亲戚家的小孩般“慈爱”地看着刚进来的小女孩,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苏寻看了眼挤在一起的三人,贴心地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们过来坐。
孙容简直要咆哮了:这两位究竟是哪里来的奇葩,着急送死能不能别拉他下水啊!
女孩见裴萧落座了,脸上的表情竟有了点活人味,高高兴兴地拎着菜进了厨房。
苏寻倒是很好奇她会做什么,这厨房里空无一物,肉渣渣都找不到一个,她就买了一捆葱,一瓶酱油,想做什么菜?就拿零菜一汤来招呼客人?
她又拿了个苹果啃,饶有兴趣地看着厨房中的身影。裴萧就不像她这样松弛了,他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又看了眼滴答滴答跑的神器,估摸着现在应当才天黑不久。
幻境由擅长转移人的注意,当所有人都在对付鬼怪时,时间的流逝就不那么重要了,第一次轮回时,他们就僵在正屋里耗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到了子时全部中招。
这次,定不能重蹈覆辙。
他想去提醒苏寻做点什么,谁料苏寻手一撑,啃着苹果就进了厨房。
孙容吓得大惊失色,小声咆哮:“她想做什么?想做什么?!”他将虎兄往前一推,“你把她拉回来啊!”
但已然来不及了,苏寻已经慢悠悠地踱进了厨房。三座木雕矗立在长凳和餐桌的缝隙里,心惊胆战地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这位奇葩刚进去,另一个奇葩又起来。只听桌旁一阵椅子的挪动声,一直沉默寡言的人也绕过他们,神色泰然地走了进去。
众人:……
女孩正哼着小曲切着菜,心里计算着时间,大概再过两三个时辰,这群肉就该下锅了。上一次没让客人满意,这次她一定能做得更好!
她将葱切碎放进碗里,转身想取一旁的酱油,却听到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
女孩一转头,就看见那坨毫无礼貌,随地乱扔果核的五花肉,在扒拉她的葱和油。
……
苏寻注意到了这抹狠戾的视线,见女孩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笑道:“怎么?给客人做饭,客人来看看今晚吃什么都不成?”
她不由分说地挤到灶台前,见瓷碗里只可怜兮兮地躺着几块切碎的葱,摇了摇头:“我们有五个人呢,你就拿一碗酱油汤来招待我们?”
女孩在她身后,嘴角闪过阴鸷的笑容,说:“当然不会,我会做出世上最美味的肉汤。”她望着苏寻的背影,咽了咽口水。
“肉都没有还做肉汤呢,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下厨了,一边待着去吧。”她一把将女孩抱起,将她拎出了厨房,还贴心地打开了电视,让她看新闻联播。
“这种事还是让大人来做吧。”
裴萧也走到门口,说:“我帮她打下手。”然后就甩上了厨房门,徒留女孩和客厅众人八目相对。
电视里的女声断断续续,屏幕闪烁的光将客厅分割成一帧一帧。女孩在光影里转过头,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那坨肥肉,冲他诡异地笑了笑。
锅中烧着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苏寻却当没看见,专心致志地研究手中的书。裴萧见她在那页上停留许久,也微微凑过去看,只看见几行意义不明的符号。
“这是什么?”
“菜谱。”
裴萧:……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苏寻也没搞清它的用法,她尝试启用了一下神识,和这道具建立不起什么联系,但既然是在新手坑里交给她的,肯定是个重要道具。她拿着书在裴萧眼前晃了晃:“前几次你有看到过我用过这本书么?”
“没有。”
那岂不是只能拿来当柴烧?
苏寻问:“这是我第几次重生了?”
裴萧没说话,但看他眼神,是锁魂纱不让他说。
“如果真的是循环,那应该不止我会重生啊,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其他人?”
裴萧摇摇头:“我不相信他们。”
苏寻也不坚持,他不信,那她也不说。和她同行的对她来说都是新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而对循环过更多次的裴萧来说,他可能更清楚这群人皮下是什么德行。
两人将注意重新转回书上,对着书一筹莫展,房门却被人敲了敲,拉开一条缝,女孩半张微笑的脸出现在门缝内,说:“今天是我不小心,没买肉回来,客人若是想吃肉,就跟我去买吧。”
苏寻将“菜谱”放进袖子里,进了客厅。看样子,女孩已经把这个想法告诉另外三人了,除了虎兄,孙容和苏锦几乎要和墙融为一体了。
她站在屋中央,道:“现在很晚了,我需要一个人陪我,有谁愿意和我一起?”
瞬间死寂。
“我。”
众人望向声来处。裴萧见女孩没有表示,又重复了一声:“我去。”
似乎没料到他会出声,女孩停顿了两秒,又说:“可我需要有人在前边带路,能再来一个人陪我么?”
好拙劣的借口啊。苏寻腹诽道,都是原住民了还带路呢,这不是存心想再拉一个人下水吗?
两个人一起,她还不一定打得过呢。
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孙容躲在虎兄这座大山后面,见这么久了竟无一人主动站出来,心中难免有些怨怼。
万一这鬼到时候找上他可怎么办?当时就该拉住这信苏的,也不知她发了什么疯,硬要去招惹这怪物,她作死就算了,要是把他也一起拉下水,他是死也要找她垫背的!
孙容愤愤地悄悄啧了声。看她拉灯的时候还以为她多聪明,现在看也不过是个蠢货。
“我跟你去。”苏寻说。
这话无非让剩下几人松了一大口气,女孩拍拍手,说:“那我们就出发吧。”
“几位,不要乱跑哦。”临到门口,她还不忘回头嘱咐,“夜晚出门,可是很危险的。”
*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层中回响。
从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后,这鬼也不按常理出牌了。
苏寻闲逛似的缀在后面,一次又一次经过楼梯口悬挂的“二层”木牌。
出门时,裴萧就和苏寻说过,要留心这个圈套。碍于一只鬼在前头,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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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时不时和苏寻说着话,生怕她不小心着了这鬼的道。
结果最后苏寻没着道,他先着了。错乱的脚步声悄无声息间减少,最后只剩下两个。
裴萧默默地叹了口气。
希望她能应付过来吧。
苏寻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没说话,却一直留着心眼。一开始,她还能听到裴萧,但慢慢的,裴萧的存在感就有意无意地被削弱了,好像身旁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裴萧要叫好几声她才能注意到裴萧还跟着。
女孩停了下来。
苏寻站在离她两三个台阶的距离,面不改色地说:“怎么不走了。”
女孩阴恻恻的笑声回响起来:“因为我找到肉了呀。”
她一卡一卡地将头转了过来,身子却始终朝着前方。她的眼睛过分地大,漆黑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颗眼珠,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血红的牙龈。
声控灯忽明忽暗,每亮一次,女孩就靠近一点,最后站到苏寻跟前。
黑暗中,苏寻和那双眼睛对视,心中直呼牛逼。刚刚看到的时候,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但一想她有循环bug在身,什么鬼不鬼的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眼里没有对恶鬼的恐惧,全是对头能扭转三百六十度的震惊。
女孩伸出藏在背后的手,苏寻却先她一步,一巴掌扇上了她的脸,直接将她的头给扇正位了。
???
苏寻不可思议地举起手晃了晃。
不是,她没动啊,手怎么自己扇上去了?!
女孩可能被她这一掌扇懵了,背对着苏寻好一阵没出声,苏寻都想去哄她了,却见那张惨白的侧脸流下一行血迹,紧接着就是一道尖利的哭声。
这声可谓魔音贯耳,如同有人拿针往耳膜上扎。等苏寻放开捂耳朵的手,睁开眼睛时,走廊上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他们如出一辙的眼睛,如出一辙的笑容,或倚在栏杆上,或靠在墙边,全看着楼道上的苏寻。
“呜呜呜……”
女孩细细哭泣着,哭声中,那群人都僵硬地直起身子,朝苏寻包抄过来。
不行,这么多,她打不过啊!就算她能重生,但疼也是真疼,调戏一下鬼就算了,她可不想被这群摇来的鬼给撕成碎片!
苏寻抬脚就要往楼上跑,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回转过来,她“看”着自己拔出剑,提剑就冲进了人群里。
不是!她根本没想打啊!这手怎么自己就拔剑了?!
女孩见苏寻非但不跑,反而跟这满楼的人正面开打也是一愣,但她随后就坐在楼梯上,咯咯笑地看好戏。
肉打她,被追被撕碎,好看;肉不知死活,被打被咬烂,好看。
她鼓着掌,脑袋左摇右摆。
苏寻挥着剑陷在人群中,一开始还试图反抗,后边就彻底麻木了,任由身体自由发挥见谁砍谁。
虽说四肢像是失了控,可挥剑的招式却丝毫不乱,这些人就算砍烂了,身体都会重新拼起来,中间以一敌百的身影却从容不迫,甚至有点无聊到生无可恋的感觉。来一只斩一只,来两只斩一双,始终空出一片干净的范围,让这些怪物无法近她的身。
女孩从起初的拍手叫好变得失去耐心。
她等不了了,一群送到嘴边的肉耀武扬威太久,该下锅了。
她发出一阵更刺耳的哭嚎,这下不仅是这层,无尽的楼层中浮现出无数个扭曲的身影,他们僵硬地迈着步子,头却始终锁定在苏寻这里,源源不断地往二楼汇合。
21. 鬼市(八)
人群里的苏寻已经杀疯了,密不透风的人墙被她斩断又重新拼合,循环往复,最后将她彻底围得严严实实。
苏寻想吐槽一句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但奈何手脚太忙了来不及开口,包围圈逐渐缩小,苏寻觉得她没被这人堆咬死也要被捂死了。
焦头烂额之际,人群外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吼声,虎兄浑厚的声音从楼道间传来:“一群没头没脑的,还咬你爷爷来了,你虎爷爷最不怕的就是你们这些玩意儿!”
他叮铃哐啷地下楼来,掀起好一波兵荒马乱,苏寻只见一扇大铁门迎面而来,硬生生给她撞开了一条路。
铁门后的几人露出头来,分工异常明确,孙容和苏锦负责尖叫,虎兄负责承伤,而消失了很久的裴萧,不知在何时上了楼,帮她把救兵搬来了,
“你在前边开道,尽管往前冲便是。”裴萧举着剑站到苏寻身后,顺手砍了几个刚拼起来想往这边爬的。
“哎呀,我还以为你要弃我而去了呢。”苏寻故作伤感地说。
裴萧现在没心情和她开玩笑,手中的剑几乎抡出了残影:“不是你叫我保护你的么?”
那都是之前的交易了,早就结束了。苏寻不由得为他的重情重义感动了一把,默默纠正了先前认为他心眼小的看法,
“虎兄冲出去了,”苏寻看着被挤到两旁的人,“不跟在他们后边?”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
“找剑。”
苏寻终于想起来了她的主线任务。先前光顾着调戏鬼了,忘了最终目标是要找到沉渊剑了。
她开的自动挡,又有了帮手,嘴巴终于得了空,悠闲地和裴萧说起了话:“你打算怎么找。”
这幻境无边无际,光一楼就有十几户,挨个找找到死都找不到。
“沉渊剑据传在鬼域中心,”裴萧边砍人边说,“你想想这幻境是绕着谁转的?”
苏寻立马锁定女孩:“那小姑娘?她就是沉渊剑?”
裴萧道:“不是她,也在她身体里。”
话音刚落,裴萧便振臂一挥扫倒一片,直逼站在楼梯口中央的人,兴许是速度太快她没来得及躲,又或许是对自己召唤出来的人足够自信,她半步都没挪动,直接就被飞身而来的裴萧砍成了两半。
“当啷。”他猜想得没错,“沉渊剑”就是在女孩身上,但掉下来的不是剑,而是一把类似于剑的钥匙。
裴萧这一剑貌似把整个幻境的动力装置给劈坏了,原本乌泱泱涌过来的人群霎时停了下来,目光呆滞地木在原地。
苏寻的自动挡也终于消停了,她放下酸麻的胳膊,满脸怀疑地看着裴萧手中的钥匙:“这就是沉渊剑?”
裴萧道:“当然不是,没有谁能从鬼域里活着出来,自然没有人见过沉渊剑,那只狐妖只能凭想象,造一个和沉渊剑有关的道具。”
还是钥匙形状的,难不成要让他们找逃生通道?这不就是诡异版的密室逃脱?怪不得那么吃钱呢,直播逃脱,趣味性可不得拉满吗。
可这门,究竟是哪扇呢?苏寻正想从这成千上万扇门中找出一个合眼缘的,一分为二的女孩却蠕动了两下。
她右手扒着左边身子,右手扒着右边身子,使着劲想把两边身子拼合起来,但估计力气不够,始终没有成功。
试了两次后,她果断放弃,曲起腿将半边身子撑起来,就这样一边蹦一边地朝两人跳过来。
“跑。”
未等裴萧说完,苏寻就先撒腿开跑了,僵立的人群又活过来,学着女孩的样子,曲着一条腿在地上蹦跶,整个楼层都蹦得跟地震了一样。
“叫上孙容他们,去一楼!”
裴萧努力赶了几步,发现苏寻跑得实在是快,跟进了水的鱼似的,一窜就窜得老远。
通往一楼的楼梯口只有一个,就是女孩最开始站的那个地方,刚开始没想到这点只顾着救人了,现在看来倒是把路走远了。
单脚跳的声音整整齐齐,苏寻往后看了眼跑得更快了,没几步就追上了绕楼层半圈的虎兄,啥也不说了拉着虎就往一楼去。
众人赶到一楼,这才发现下边也被一群活尸围得严严实实,他们单着一只脚,扭过脖子看楼梯上的人。
女孩一左一右站在楼梯两旁,竖向对半的嘴一张一合:“不要走。”
“不要走。”
她这声音跟还剩一口气似的,微弱又伴着濒死般的嘶哑,听得人寒毛直竖。孙容腿都打着颤,竟一把抢过虎兄手中的大铁门,砸在地上呲溜着朝楼下冲过去。
这番操作属实让众人没反应过来,等铁门和地砖摩擦得令人抓心挠肝的声音戛然而止后,孙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救”字还没说完就没声了。
一部分望着楼梯上的人被孙容吸引了过去,空气中弥漫起腥膻味儿,还有些细微的咀嚼声。
“咚”
“咚”
女孩一蹦一跳地跳过来,人群也跟着她一排排地跳下台阶,她嘴里念咒似的,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不要走。”
“不要走。”
防身的东西没了,虎兄只能亲自上阵挡在众人面前,拳头上的绒毛还一抖一抖的。
“不要走。”
“不要走。”
苏寻捂住耳朵,眼前的阶梯蓦地消失了,燃着熊熊烈火,她背上好像背着一个人,耳旁还能捕捉到微弱的呼吸,而在她面前,有个浑身是血,衣裳都沾着火的人,努力伸出焦黑的手想往她这边爬。
“不要走。”
“求求你,我不想死。”
“来啊!就你们这细胳膊细腿的,比骷髅都不经打!来一个老子撂翻一个!”
虎兄对着空气来了一套组合拳,脚却诚实地后撤了一个台阶。
裴萧也没经历过如此严峻的形势,仿佛下一秒这楼上楼下两堵墙就会将他们夹得粉碎。算上他们三个能打的,还要带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苏锦,难度实在太大了。
等冲到一楼门前,那群怪物一人咬他们一口都能把他们啃得只剩骨头架子。
“苏…苏寻?”裴萧回头,只见苏锦一脸惊诧地盯着身旁的人,之前逃得飞快的人不知哪来的胆量,握紧观潮一步步走向了楼下靠近的人墙。
她又要做傻事了!
裴萧心里一紧,想要叫住她,却见苏寻手腕一翻,一排人就被她稀里哗啦地扫倒了一片。
观潮泛着寒光,在她手中游刃有余地挥动着。明明敌人数量众多,明明她单枪匹马以一敌千,可看她杀出一条路,就跟碾死几只蝼蚁一般简单。
裴萧赶紧叫其他人跟上去,很快前边的就被苏寻杀得寥寥无几,刚拼起来又被她一剑砍倒在地。
“不要走。”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将要离开,女孩突然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整瓣身子朝前扑,后边的怪物紧随其后,争先恐后地朝他们扑过来。
苏寻神情自若地望着跟前翻涌的人浪,竟毫不退让地只身冲了进去。
“握草,这是人吗?”虎兄看呆了,看台上的观众也看呆了,妖满为患的看台刹那间鸦雀无声。
锁魂纱映照的景象中,一个身影在密密麻麻的肢体间穿梭,锋芒毕露,寒刃霜剑,仅仅一人,便生生将那堵人墙杀得支离破碎。
身影翻腾间,观潮闪过寒霜般的流光,剑身的纹路悄然间发生了变化,下一秒又变了回去。
狐妖捕捉到了这一幕,微微瞪大了双眼。
她已经无暇去顾及将虎兄箱子里的法器拿出来投到苏寻那的观众们了,那把剑,不会有错,她不会看错的!
天下第一灵剑——
惊鸿剑。
苏寻在后头杀疯了,裴萧开门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没要撤退的迹象,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把她的神志唤回来:“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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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寻从人堆里杀出来,盯了裴萧一眼,走进了门中。
锁魂纱上的倒影消失,剧烈地抖动两下,没了动静。座位上的人挨个醒来,狐妖刚换上准备好的笑脸,一看到苏寻瞬间便挪动不了半步。
为什么,感觉她和刚来时,不一样了?
还未等狐妖想明白,她就被推到了地上,利刃擦过她的脖颈插在地上。
狐妖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眼睛。
“你胆子不小。”
“找了那么多人来围堵我。”
狐妖被她吓得花容失色,但她毕竟是专业人员,话中依然没有露怯:“客人,赌注可都压在您身上,您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合规矩呀。”
苏寻毫无起伏地说:“你不放我走?”
“那我就拆了这里。”
话落,整个看台便被一道剑气劈得四分五裂,场面一片混乱,苏寻招式看着凌厉,却让看台碎而不倒,像是专门砍出来吓人的。
裴萧看她大闹一通,不劝说也不制止,只是盯着那道站在大厅中央的背影,看她随心所欲自由发挥。
“先前你急得不行,现在倒是由着她了?”
“没人伤得到她。”
“鬼市虽说没人管,但她可是仙门中人,要是把事情闹得太大,仙门可是会治她的罪的。”
裴萧轻轻“啧”了声,对不知所措的狐妖道:“你是这里的主事?”
“不,不,”她出口反驳,又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混乱又癫狂。
“不,我会处理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位身形丰腴,穿金戴银的女人走了过来,声音尖利,嗓门一开就能传遍大厅的每个角落。
这些人貌似都认识她,顿时都安静下来,苏寻也调转了剑锋,指向那个女人。
女人先打量了一番苏寻,又绕过裴萧看向狐妖,最后将这竞技场环视了一遍。
看样子她才是这里的老板,正常人看自家店被破坏成这样,第一反应都是生气,这老板娘却反其道而行,笑得甚至有些谄媚了。她翘着兰花指,将对准自己的剑锋慢慢压下去,尖利的嗓音变得温柔似水:“客人,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让您这样发脾气?”
“可是这只狐狸惹您生气了?”她不过往旁递了一眼,狐妖立马就惨白着脸跪倒在地上。
苏寻没说话,女人却仍满脸堆笑:“若是她惹您生气,那自然是该罚。若您想要什么补偿,今日箱子里那些个灵物法器任您挑选。”
“来人,带这位客人去挑东西。”立马有人急匆匆地上前将苏寻引过去,将她带到装满赌注的大木箱跟前。两只戴着笑脸面具的纤瘦小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
“小贱人,老娘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还真当自己是颗菜了?”这小妖精招惹了谁她管不着,反正赔偿是从其他客人给的东西里挑,挨罚也不是她挨,就是把这竞技场打坏了比较可惜。
不好好惩治一下,难解她心头之气。
“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吸引更多客人!坏掉的物件我会找炼器师修缮的!请您,请您……”她不知该如何求的原谅,最后也只是跪在地上哐哐磕头。
她风餐露宿这么多年,与狗争食,残羹剩饭都视作佳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有了个像样的日子,要是被丢出去,就全完了……
“哦?你想在我这里打工?我这里可不缺人。”
“我不需要工钱,您每日给我一口吃的便是,若能帮您将生意做起来,您再考虑要不要我吧。”
已经坚持了那么久,到此便功亏一篑,在鬼市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又能去哪里?
她咬咬牙,说:“我愿意献上一条尾巴,希望您能原谅我。”
女人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又怜惜地挑起她的下巴:“七条尾巴,一条都不许落。”
22. 鬼市(九)
七条尾巴……那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狐妖不停地发着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惊鸿剑。”
女人眯起眼睛:“什么?”
“她”,狐妖指向苏寻,“那把剑,是惊鸿剑。”
女人撒开她,只见剑身流光皎皎,银白如月,的确是一把好剑,但若论灵气,远比不上天下第一灵剑,再说这位客人,若真有本事能驾驭惊鸿剑,还会被困在锁魂纱中么?
“您要是不信,可亲自上前试探一番,您辨灵断器的本事在鬼市无人可及,我所言是真是假,您一试便知。”
*
“嘿嘿,客人,随便挑一个吧,这里边的,可都是上品灵器,断不可能造假的。”皮包骨的小妖搓着手,脸上的皮笑得层层叠叠,苏寻却半天没下手。
倒不是她纠结,而是她没弄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她刚刚不是还在幻境里和一群死人缠斗吗?怎么现在就被左拥右簇的要她挑选法器了?!
难道是裴萧?
“客人,您怎么不选呐?”
浓重的脂粉味从后边环绕上来,苏寻瞬间就僵成了一根木头。那只冰凉的手从肩上滑到手腕,再慢慢挪到观潮剑柄上,似有若无地拢着她的拳,和她一起握着观潮。
单看外观,的确和惊鸿剑有些相似,但内里……女人动作顿了一下。
她松开手,手心赫然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剑身银光一闪,似乎在警告女人不要乱碰它。
这把剑,居然有自己的意识?!
在她所知晓的所有宝剑中,只有两把能凝聚意识,也就是剑灵。一把是灵剑惊鸿,另一把,则是鬼剑沉渊。这把剑灵气虽相对较弱,却能产生剑灵,就算不是惊鸿,也非同小可。
要是能把它搞到手,也未尝不可。
女人拍拍手,两只小妖怪立马站到她身侧,简单说过两句后,又急急走开,不久,拿了个小木盒出来。
她将木盒捧到苏寻跟前,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打开木盖,将里边的珠子递给了她。
“我看客官犹豫许久,想必是这些灵器都入不了您的眼,不如就收下我这珍藏已久的宝贝。”珠子流光溢彩,仔细看还有波浪纹样的珠光。
“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御灵珠,我知你们修行之人,心智要坚定且无杂念,每每突破都犹如在生死关头走一遭,稍不留意就会走火入魔。这御灵珠,可压制心魔,抑制邪性,赠予您,可是再好不过了。”
苏寻握着手中凉飕飕的珠子,看着女人灿烂的笑脸,老觉得其中有诈:这人真会这么好心?
她生怕收了又被讹一把大的,赶紧将珠子放了回去:“这宝物实在贵重,在下受之有愧。”
谁知女人却道:“客人若觉得受之有愧,不如就留下一物来交换吧,”她轻轻点了点观潮剑,“这柄剑,加上补偿,足够抵一颗御灵珠了。”
搞半天是在她剑上打主意啊!
苏寻当即后撤了一步,明摆着是在拒绝。
“客人,您是看不起这御灵珠吗?”气氛变得不对劲起来,苏寻心中叫苦不迭,刚出锁魂纱又遇上这么个奇葩,她说不要就不要了,怎么还缠着她不放?
僵持之际,突然有人横插在中间,打破了微妙的氛围:“你是魔?”
女人收敛笑容,说:“是魔是妖有何关系,客人的意思是?”
裴萧一言不发,女人却不知看到了什么,微微变了脸色,说:“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觉得那位客人要是错过这么划算的交易,有些可惜,既然客人不愿,那我也不强求。”她收了木盒想离开,裴萧却说:“不打算给补偿了?”
女人忙道:“当然会给。”她拿着木盒欲言又止,终是上前忍痛割爱般郑重地放到苏寻手中,“望客人收下。”
苏寻懵逼地收下,懵逼地看向女人将不断求饶的狐妖拖走,最后懵逼地看向面如冰山的裴萧。
“就这么给我了?”
裴萧道:“给你你就拿着。”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我怎么觉得她有些怕你呢?”
“这件事本就是她不占理,只是心虚罢了。”
苏寻接受了这个解释,将御灵珠仔细观察了一番又连珠带盒地塞给了裴萧。
“干什么?”
苏寻道:“这次能从锁魂纱中出来,还是你的功劳最大,而且,像你这种练旁门左道的,不是更容易走火入魔吗?这御灵珠还是给你吧。”
裴萧不想要,和苏寻推来推去,最后拗不过她,只能收下。御灵珠对他来说实在没用,但自己身上找不到用处,倒是能在别的地方找到。
沉渊黑气弥漫抗议连连,裴萧不由分说地将御灵珠挂在剑穗上,沉渊剑立马就安静了。
大厅里的观众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些小妖怪在收拾残局。苏寻左看右看,总感觉少了点东西,直到一个小妖怪拎着一只小人偶过来,她才记起了这只被她弄丢的人皮偶。
人皮偶委屈地揪住她的衣袖,顺着袖子爬上她的肩,在她肩头呜呜咽咽地哭。
苏寻肩上被她哭了一大片血,只好揉揉它的脑袋哄它,裴萧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你倒是有闲心,还买只人皮偶来,这么个小不点能做什么?当柴都不够烧的。”
人皮偶闻言哭得更大声了,苏寻恨不得揍他一拳,边哄边朝门口走想离开这个混乱之地。
刚到门口,一只手又带着将她骨头拍碎的力道拍上她的背,把那片人皮偶哭出的血彻底抹匀了。虎兄对自己的力量毫无认知,不仅将裴萧挤到了墙上,还又对着苏寻连拍好几掌:“哎呦你这小姑娘,我看你细胳膊细腿的,打起架来这么猛啊,那层楼得几千号人吧?你一个人就几乎给杀完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哈哈哈哈哈。”
苏寻被他拍得几近喷血,听他所说又困惑不已。
啥?她?把一层楼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虎兄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飒爽英姿,英勇事迹,苏寻却如同喝酒喝断片,第二天一起来啥也不记得了似的,对此毫无印象。
“咱这可就算过命了的交情了,以后你在鬼市,或者在妖界,有啥难事,尽管来找我,我定会相助,哈哈哈哈哈哈。”
虎兄大掌一扬,和苏寻成了口头上拜过把的兄弟,在一连串豪迈的笑声中扬长而去。
苏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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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一位刚走,下一位就来了。刚过一个拐角,苏寻就见到和白玄烨并肩走来的江浅。不止白玄烨,她身后好像还跟了其他人。
江浅没料到苏寻会来这儿,尤其旁边还有个陌生人。她将苏寻拉到身边,警惕地看着裴萧:“她是谁?”
苏寻摸了摸鼻子,说:“路上认识的朋友?”
“朋友?鬼市里众多妖魔鬼怪,你别乱认朋友。”
白玄烨摇着扇子,说:“那,这位朋友,怎么称呼?是妖还是魔?”
裴萧淡淡道:“姓裴名萧,人。”
白玄烨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这才放心地道:“嗯,没有乱七八糟的气息,看来真的是人。”
苏寻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江浅,便问:“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江浅拉了拉手腕上的绳子,顿时拉出了一排没有五官的“人”,苏寻吓得直接立正了,看过几眼才发现,这些“人”原来是布缝成的。
“这些是用来初试选拔的人偶。”江浅见她不懂,只好解释道:“宗门考核过后就会招收新入门的弟子,击败这些人偶是第一步,宗门会照着最后几名弟子的脸绘制人偶,让它们参与初试。”
好啊,不仅物尽其用,还丢尽了脸面。
苏寻弱弱地问:“那我……”
白玄烨笑道:“当然是包揽了不知多少届的入门考核,今年说不定可以先把你的脸画在上面。”
呵呵。
真想把这人毒哑了。
“你别幸灾乐祸,今年谁拖尾还不一定呢,要是擅自画脸画错了,浪费一个人偶,小心掌门责罚。”
白玄烨道:“离考核不过十几天,你不好好修习就算了,还跑到鬼市来瞎逛,你可别忘了,还有次重要谈话要你参与。”
他在“重要谈话”上加了重音,苏寻一下就听出来他指的是什么。
她,还要去给那该死的魔族道歉!
宗门为了不激化矛盾真是把她脸皮都掀了。
“好了,你自求多福吧,”白玄烨用扇子敲敲她,装得十分同情,“你再挣扎一下,说不定还能翻个身呢?”
苏寻气得给了他两拳,白玄烨闪避之余不忘调侃:“你慢慢逛吧,玩尽兴了再回来也不迟,我和阿浅先回去了,还要准备入门考核呢!”
欠揍的人终于走了,苏寻也想起了她迫在眉睫的考核。不过现在的她有预判系统,要说急的话,还真没那么急,她定制的微型电脑也还没去拿。
“好了,你打算回哪?”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间了,要是他俩顺路,那还能聊聊天再走一截。
裴萧又不说话了,双手抱胸自顾自地走了。
苏寻讨了个没趣,也不想逛了,御剑去了造物阁。
买电脑的钱她凑齐了,和商家愉悦地完成了交易。她按下开关,脑袋嗡鸣一声后,电脑成功连上了她的灵识。
标红的“memoryerror”只剩下了一条,苏寻上下滑动了一下,发现动不了,谁知下一秒,这电脑竟自己动了起来。
它将代码翻到最下边,打了几个乱码又删掉,最后打出一行字——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23. 原主(一)
绿色的光标线一明一灭,像在等待苏寻的回应。
半晌,它又往前敲了几个空格,似乎是不耐烦了,又打出一行——
说话。
脾气真烂啊。
苏寻看着那一闪一闪的光标,决定去灵识里看一看,原主都能通过蓝牙直接和她对话了,说不定神魂也苏醒了不少。
苏寻闭上眼,凝聚心神,来到那片白雾笼罩之地。
四周还是万籁俱寂,雾中却多了一个人影。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只见一人身着红衣,静穆严肃地站在电脑桌前,脸上隐隐有些怒火。
她有着和苏寻一样的眉眼,可相同的眉眼在苏寻脸上就跟晒了太阳的向日葵,灿烂得不得了,长在她脸上就只能注意到漆黑的瞳仁,以及浑身上下弥漫的肃杀气。
看人的每一眼都像要杀人。
被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这样盯着,苏寻总感觉怪怪的,眼神也不自主地闪避。
“你闹够了?”那人开口。
她指的“闹”是哪样?苏寻想了想,难道是指她前几天去鬼市稀里糊涂被人骗进锁魂纱的事?这么说,她岂不是一直能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苏寻问:“上次在鬼市,是你救了我?”
那人轻哼一声,道:“我若不接手,你早就被那群鬼怪剁成烂泥了!”
“你闹够了,现在知道来找我了?把我抛下的时候你在哪?逍遥够了,回来又收回我的身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苏寻被她吼得一愣一愣。逍遥?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哪里逍遥了?猝死了就算了,在宗门还受了一肚子气,不受宗门待见,逛个街还惹上了魔族,到鬼市还被一只狐妖耍得团团转,如果是未经允许擅自霸占她的身体,苏寻认栽了,但要说到逍遥,她实在是没逍遥到哪去。
“好吧,我贸然侵占你的身体,是我不对,但我也迫不得已,”穿越也不是她想穿越,穿到谁身上也不是她指定的,这玩意儿就纯一玄学,“你想骂就骂吧,不过我倒有些事想问问你。”
苏寻往她身边挪了几步,明明灵识里没有别人,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你在宗门里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感觉你的同门和你关系不是很好,我第一天到这儿的时候,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这话不知勾起了她哪些回忆,眼中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真没想到,你如今还会关心我。”
苏寻道:“那当然,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她不悦地道。
“好吧,那我不说我和你的事了。”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危险?像修炼不当,或者,被人暗算之类的?”不然怎会让她有可乘之机,一般能献出□□的原主,不是受了什么重大伤亡就是主动献祭了。
“和你有关系么?”
“当然有!”苏寻道,“万一你需要修复神魂呢?到时候我好精进灵力,更好地供你养伤啊。”
说到此,她脸上竟扬起一抹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在嘲讽:“哦?那真是多谢你了。“
“是啊是啊,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多交流交流?能让你在我的神识里待得舒服些。”
“不需要。滚吧,我不想看到你这张脸。”苏寻还没来得及抗议,她就猛地袭来一掌,直接将苏寻拍出了灵识。
被从自己神识中扫地出门的苏寻连退好几步,径直跌倒在床上,胸口竟有些隐隐作痛。
趴在枕头上的人皮偶被她压得骨碌碌滚下了枕头,看她满脸迷离,以为她灵识出了什么问题,爬到她脸上左右各来了一巴掌。
苏寻将它从脸上提起来,重新放回去。
什么叫不想看到她这张脸?她们长得一模一样,骂她不就是在骂自己吗?苏寻不知原主是平等攻击所有人还是只看不惯她一个,这几分钟相处下来,这位原主是真怨气冲天啊。
“苏寻,你怎么了?”可能她的表情太苦大仇深,连人皮偶都看出来了,拍拍她的脸安慰她。
“没什么,你一个小孩子操什么心,睡你的。”
“哦。”
人皮偶不说话了,摊开短小的四肢挪到枕头中央。
苏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台微型电脑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在桌上尤其显眼。苏寻左右无法入眠,干脆披了外衣坐到屋外的石阶上吹冷风。
她虽然是宗门中人,住处却非常偏僻,她当初找江浅时见到过其他弟子的卧房。和现代的卧室相同,大概两三个弟子住一间,这一间又和别的房间成群结队地连在一块儿,一大院子命名为xx院,xx居。
深夜时分,不远处依然能看见几块星星点点的火光,她却如同独自驻扎在山脚下的破烂人家户,不起眼也不受人待见。
就跟她当牛马时一样,当别人都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谈最近发生的趣事时,陪她的只有一台电脑和一盏台灯。
苏寻坐得无聊,就拿了块石头在地上画圈圈。
“不睡?”
苏寻吓得把石头扔了老远,正纳闷仙门里居然还有鬼,就反应过来是原主在她脑海里说话。
“失眠。”原主竟然还问起她来了,比起自己这个活蹦乱跳的,她那神魂受损的更该好好休息吧。
“所以呢?你受了什么委屈?”
苏寻将那块石头找回来,压在脚下来回碾:“……没什么,就是你没苏醒之前,我惹到了一个魔族。”
“你怕他们报复你?”她轻佻一笑,“杀了便是。”
苏寻道:“哪有那么好杀?掌门要维护仙魔两界的和平,要我去跟魔族道歉呢。”
“呵,他们总共和平了也没几年,我昏睡了这么久?仙门都窝囊到这种地步了。”
深夜可能更容易让人emo,也更能激发表达欲,原主说话明显没之前那么带刺了。当然,也可能是她没问到原主无可奉告的话题上。
“你以前好像很厉害,我听江浅说,你刚入门时,可是全宗门的第一名。还有山海楼,有个当官的说你是刺客榜一,你明明有实力,为什么后边还不认真学?害得掌门给我下了死命令,说我这次考核再垫底,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那就出吧,难道你离了宗门就活不下去?”
“我又不是刺客,没你那么好的生存力。”苏寻想了想,说,“宗门允许你杀人吗?”
“不允许,那是进仙门之前的。”
哦,改邪归正了。
“刺客不都喜欢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吗?你竟然会接受宗门的约束?难道是活腻了想换个生活方式?”
又不说话了。
苏寻等了好久见她都没回应,只好放过那颗石子,起身准备回屋,被她碾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小坑。
“你如果想知道过去的事,可以去找他。”
“谁?”
“那个当官的。”
稀奇,朝堂上的还和她一个江湖上的扯上关系了。
“他不是给朝廷干活吗?怎会跟…你有来往?”
“朝廷中人也不光挣朝廷中的钱,有很多人原本是做江湖买卖的,因为帮达官贵人办过事,自身又想安家立业的,便受贵人提拔入朝当个散官,他就是其中之一。”
那说白了就是想找份稳定的工作,每月既有固定的银钱领,不用担心哪天没任务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能有大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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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结了仇的仇家惦记,何乐而不为呢?
“他叫李钟冉,原本是帮刺客接杀人的生意,后面被朝中的大官看上,表面上是做门客,实际上是帮他处理和他不对付的人。不久后,又去了江月楼。”
“哇,那他业务范围可真广。”
“他在江月楼里,也只做个闲差,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有事别来问我,去问他。”
她说完后,又断线了,耳旁只余徐徐微风。
有了系统的加持加上原主神魂的觉醒,苏寻练起剑来都没那么吃力了,只是她的剑挥得实在笨重,没次都会被原主骂个狗血淋头。
她一边操心考核,还要一边焦虑魔族的事,每次问到原主,她都是一个字“杀”。
要真杀了,不用掌门请她出去,她自己都能在宗门脚下找个地儿埋了。
魔族来找她时,可谓是另一层面的大张旗鼓,降维打击。他们派了一个人来,就站在宗门前,直言要苏寻出来见他,每隔一会儿就要催一声,一个人硬是喊出了几百人的架势,在山里空谷回响久久不绝。
苏寻应“邀”前往时,还以为自己在走红毯,两边全是围观的弟子,看她跟那个魔族进行友好交流。
两界打了几百年的仗,抓到了一个破绽就把对方往死里整。这歉还不是随随便便道了就完了,竟还要找个专门场地叙述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搞得跟上了法庭似的。
苏寻坐在那腾空而起的马车上,不止一次地抱怨过程序繁复,谁知那魔族听力无比的好,闻言嗤笑一声:“阁下刺伤我家公子,理应赔罪示众,我家公子大人大量,可听听你的辩驳。”
苏寻愤愤地想:说得你们有多慷慨,他不先惹我我能刺他?说白了就自个儿作死呗。
谈话场地事先没有告知,马车停稳后,只见一座楼宇高耸入云,斗拱檐角还装有木制的齿轮,从上垂下一根绳子,悬挂着吊篮,人就坐在吊篮里上升下降,和电梯没有分别,来往之人手中皆拿着厚厚的卷轴,来去匆匆,有人来了也根本注意不到。
楼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只青铜神鸟,各叼着一副青铜卷,左边写着“江聆万籁”,右边写着“月照千踪”,再往上,中间一个气势宏伟的牌匾,一丝不苟地刻着鎏金大字“江月楼。”
好家伙,人江月楼不是管情报交换的吗?什么时候变民用法庭了?
那魔族见她不走,不耐烦地咳了两声,带她上了顶楼。
顶楼像个巨大的会议室,而那位魔族少爷一个人就占了大半个厅堂,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包住了一只眼睛,连椅子都不需要,往地上一坐就瘫成了一坨翔。
“公子,”带她上来的魔族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又粗暴地将苏寻拉到桌前站着。
魔族少爷呼出口气,苏寻顿感被喷了满脸的口水。
以多欺少。苏寻一人前来,气势上自是比不过这群魔族,除了他们,倒是还有穿着月牙纹衣袍的人在墙边立着,但他应当是做见证人的,不参与争斗。
“咳咳,仙门中人常说自己克己复礼,谦恭仁厚,如今却毫无理由地刺伤我家公子,实在是不讲道理,公子卧床半月有余,伤势才逐渐好转,苏姑娘,理应赔罪。”
苏寻心里憋着一口气,又想起掌门说的,现在是休战时期,尽量不要闹出冲突,这魔族看着还是个魔中贵族,要是闹掰了,说不定下一秒就能去闯宗门。
能忍则忍吧。
苏寻平复了下心情,问:“你们想要什么补偿?”
“很简单,”那人道,“修行之人清心寡欲,不染凡尘,想必也看不起金银财宝此类俗物,苏姑娘不用给,我们也看不上,只要您自戳双眼,这事,就算揭过了。”
24. 原主(二)
回音混着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守在暗处的魔族或弹剑出鞘,或拔出匕首,好似今日苏寻不肯,他们强挖也要挖一颗下来。
苏寻道:“要道歉也要看看是谁无礼在先,你们公子无缘无故追着我杀,我也只是正当防卫,何况我只是戳了他一只眼睛,又不是割了他的脑袋,你们公子突然发疯这事,不该先给我个解释吗?”
那坨魔族脸上的肉弹了弹,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拿出一块青铜牌,放在桌上。苏寻定睛一看,那青铜牌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凶兽,怒目圆睁,满嘴獠牙,只是凶恶的脸上无端裂开了条缝,从眼珠处一直裂到嘴角。
“此乃我族通魂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年前,仙门派人擅闯我族禁地,给我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若非我族不计前嫌,早就向你们下战书了!是你们仙门先对不起我们魔族!”
那名魔族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了什么,苏寻全然没听进去,所有声音退潮般朝她远去,只余这块青铜牌。牌上的凶兽怒视着它,慢慢地,裂缝竟朝两边撕开,边缘扭曲,模糊,幻化成另一个人的脸。
周围变成一片火海,远处有无数人影挣扎,哀嚎,从青铜牌中爬出来的脸也张合着嘴痛苦地尖叫。它一只眼睛流着血,半边脸已经被火燎得焦黑,另一边瞳孔四处转动两下,定格在苏寻脸上。
“不…要走……”
“不…要走……”
火光扑面而来,瞬间吞没了那张人脸。
大厅里静悄悄的,那人发现自己慷慨陈词一堆没人在乎后,草草收尾闭了嘴。再看那仙门弟子,站在那很久也不说话,怕是被吓傻了。切,胆小鬼!他得意地想,真是天助我族!纵使仙门谨小慎微又如何?不还是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江月楼的情报何其强大,要是她自戳双眼,那仙门便胆小怕事,连个弟子都护不住,必然威严尽损;要是她不肯,那仙门便不遵守承诺,必将失信于天下。
怎么看有利的都在魔族这边,他底气可谓实打实地足,就算好处不如想象中那般大,杀个仙门中人也算解气。
他再看厅中央的人,随即整个便似被钉住了般,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方才低眉顺眼的人微微抬起了头,垂落的碎发遮住了那漆黑如墨的深渊,锐利的眼中似有寒光一闪而过。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只要自己眨一下眼,这人就会瞬间拧断他脖子的错觉。
这错觉真实地发生了,不过不是降临在他身上。
那人碎发微不可察地拂动了一下,甚至她连头都没回,下一秒,她就往后一伸手,伴随着“咔”的一声,匕首掉在地上,一个人影渐渐显露,翻着白眼,抽搐几下,死了。
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她是怎么发现的?连身形,气息都能隐藏的影族,竟就这样被她干掉了?
苏寻嫌弃地擦了擦手,道:“江月楼不插手私人恩怨,我若将你们都杀了,想必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
她语气随意,却平等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个人,魔族下一句的威慑还没说出来,一把剑已经擦过来利索地削掉了他的头颅。
那颗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意识有些涣散,等那具身体也直直倒地后,他才像回过了神,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叫,在嚎叫中,头连着身体一起化成了灰白的石像。
魔族顿时炸了锅,越过他的尸体朝苏寻袭来,那魔族公子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掀了桌子,当成木板砸像苏寻。
场面一片混乱,混乱中的人却从容不迫。她先一剑斩断了迎面而来的木桌,调转的剑锋又不紧不慢地在空气中戳了几下,戳死了几只藏匿的影族。
冲在前面的魔族一个接一个地送,很快苏寻脚底就堆了一小山的石灰,血和灰混了一地,像要把江月楼顶重新装修一遍。
太可怕了。
扛着大刀的一名魔族见没人注意到他,默默地挪到了角落。
太可怕了,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那女孩灵力并不深厚,仅仅靠速度和感知力就能把他们十几个人杀得片甲不留,甚至这次为防仙门多派了人来,他们也相应地增加了人手,甚至特么把影族都叫来了,都打不过她一个?
他们这是招惹了个谁啊?
*
“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不过现在看来,魔族那边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身着绣金衣袍的官人领着一位少年往楼里走。他刚从侍奉的老爷府里出来,紧赶着就要来江月楼招待未来的贵客,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
“我不会将你的身份告诉他人,保守秘密是江月楼应有的素质”,他从另一人手中接过一沓卷轴,“不过同时,我也希望您遵守承诺。”
裴萧道:“你不用强调这么多遍。”
当官的讪讪笑了两下,止不住地腹诽。江月楼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有雇主雇刺客不给钱被反杀的,有上这儿来谈判谈着谈着打群架的,只能说这些年来,他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至于上次你给我的那只断臂,这边已经查出来了,是你们魔族的法术,钩魂摄魄。”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裴萧:“钩魂摄魄?”
对方一听,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看起来非常不可置信:“不是吧?你不知道?”
“身为魔族却连自家术法都不知道,你也是独一……”
“啊啊啊啊啊!”
他话音未落,一道尖叫声便自上而下砸在地上,砸了满地七零八落红灰交杂的石块。
人群定格了几秒,又视若无睹地该干嘛干嘛。那人扶额长叹几声,随意拉了几个干活的,指着地上浆糊让他们收拾了。
“这个月第几次了,再来几回,江月楼都要给我干塌了!”
他坐上升降机,骂骂咧咧地上了楼。从楼下看都打成那样,现场更是惨不忍睹,他一面要避开迎面而来的灰,还要注意脚下滑不溜秋的血。半只脚才跨进门里,迎面便刺来一道寒光,他一偏头,一把剑就插进推开的门内,剑柄门面相撞,声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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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
他扇扇鼻子,来到两位当事人面前,地上一团肥肉被揍得鼻青脸肿,而另一人脸上手上沾着血,目光森寒地看向这边。
“姑奶奶!”他冲上来,“你是要把我这儿拆了还是咋的?”
苏寻将那魔族的领子往地上一砸,手背抹过下颌,说:“不是还没塌吗?”她招招手,观潮飞回来,剑身还沾着血,她用袖子草草擦了一遍,又说:“这群魔族把我约过来以多欺少,你看看怎么处理吧,李钟冉。”
李钟冉被她说得寒毛直竖,这姑娘现下心情不好,喊人也跟临死前点名似的,多看一眼都像会被抹了脖子。
他擦了把脸,顺便把额头上的汗一起擦下来:“叫什么李钟冉,要叫李先生,没大没小。”
“我问你这件事怎么处理,李钟冉。”
李钟冉嘴一撇,看了眼这满室狼藉,又看了眼大概率身无分文的苏寻,道:“魔族把我这儿搞得乱七八糟,理应赔偿我们江月楼。”
闻言,地上的肉立马“呜呜”响,李钟冉道:“唔啥呢唔,你看看这地上,全是你们魔族的血啊残肢断臂啊,把我这儿搞成了什么样子?你们不赔谁赔?难道叫这…这小姑娘赔?”
“行了,这事儿我也不往外说,免得败坏你们魔族的名声,到时候派人来把我这江月楼拆了,你看这儿还有没有人活着,叫他们摇人来,给你带回去吧。”
李钟冉三言两语把这事儿摆平了,又转向苏寻,本来想揪她衣领给她揪出去的,犹豫了一下不敢下手,还是拱手弯腰地给她“请”出去了。
“小祖宗,我求你别闹了成不?我还想多活两年呐!”
苏寻毫不在意地擦着剑上的血,说:“你要算账就去找魔族,还有,”她回屋拖了只奇形怪状的人出来,“这是什么?”
李钟冉道:“哦,北疆的一种蜥蜴,身体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改变颜色,这种妖怪还挺稀少的,长得丑就算了价格还不便宜,在魔族被叫做影族,专门养来杀人的,正经人光看着都要吓死了,根本不会买。”
“他呢?”苏寻指着屋里用鞋将血浆抹匀的人。
“哦,过来买情报的,你在段府不是见过他吗?他也算厉害,在刺客榜上也能排个十几二十名。”
“行了,”他捋了捋头发,“我叫人上来收拾,这事算江月楼的,魔族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你也别怪我啰嗦,有句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出头了,反而容易遭人记恨。”
苏寻应了声,态度瞧着很是敷衍,李钟冉拿她没辙,坐着升降机下楼去了。
裴萧见这边谈完了,也背着手走过来,刚把剑收入鞘中的人身形却晃了两下,然后跟发神经一样疯狂地拍着心口。
“你跟他很熟?”
苏寻不知道他从哪冒出来的,登时被吓了一跳,愣了几秒后道:“啊,还行吧。对了,来劝架的怎么是李钟冉?他们楼主怎么不来?”
裴萧奇怪地看了她两眼:“江月楼楼主?死了。”
25. 原主(三)
“死了?”
楼主这职位,跟掌门有什么区别?听裴萧口气,这楼主也不像是疾病缠身或者寿终正寝的,再说江月楼,要什么资源没有?能把江月楼楼主扳倒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怎么死的?”
裴萧道:“围剿。”
“两界一同围剿。”
苏寻诧异道:“为什么?她干了什么?”
裴萧:“挑起战争。”他见苏寻惊上加惊的面色,补充道:“你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
“害,那都好多年前的事了,我还没到能记事的年纪。你是怎么知道的?”
“街上随便找个说书先生,他能把这件事给讲出花来。”
“那自然是,”她往裴萧肩上拍了一掌,“要不说你常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呢,我常年待在山上,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但是这说书先生嘛,也是讲故事,三分真七分假,谁知道江楼主究竟是不是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呢?”
裴萧拂开她的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怎么惹到他的?”他朝地上瘫倒的魔族递去一眼,“他在魔族地位不小,这次若不是江月楼给你做了掩护,等他的人逮到你,你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看来他真还挺出名,连你都认识他,”苏寻摊摊手,“他心眼小能怪谁?我不过正当防卫他还想挖了我的眼睛,我不揍他谁揍他?”
说到这个苏寻就后怕,自从上次在灵识里和原主对上话后,她就发现当原主操控身体时,她竟然能“看到”原主的一举一动,完完全全的沉浸式3D观影,看原主怎么把一地的血石灰涂抹均匀的。
“有靠山就是好啊,嚎一嚎就能有那么多人给他撑腰,他要再能耐点,做个魔族里的皇亲国戚,怕是江月楼都要被他一锅端了吧……”苏寻吐槽着世道的不公,倒反天罡,她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还要看魔族的脸色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裴萧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对了,你来这儿买情报?又要接新任务了?”
裴萧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那还真是辛苦啊,”苏寻都有点后悔多收他钱了,为安良心,加上两人也算过命的交情,她给裴萧买了两个饼,以防他出任务时饿肚子。
谁知道裴萧还是个热心肠,投桃报李,还了她一盒桃花酥。
苏寻抱着桃花酥,只觉得那盒子糕点烫手无比:“这什么意思?”
这行为也太反常了,没怀疑她送的两块饼有毒就算了,居然还请她吃东西?
裴萧罕见地没说话,隔了很久才说:“不记得算了。”
苏寻将记忆好好整理了一番,也没整理出个什么名堂,她不记得这位欠过自己什么人情啊?她还在愣神的时候,裴萧就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跟个鬼一样。找不着人,苏寻只能被迫收下了莫名其妙的赠礼。
一大难题解决,接下来要操心的就是仙门考核的事了,她可不想到时候大头照被画在傀儡上供那群新生当胖揍对象。
她边吃零嘴边和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打商量:“考核的时候你能出来帮我接管一下身体吗?你不想干就算了,但现在是我撑着脸面,你就当行行好,帮帮我这菜鸟。不用考得多好!只要不垫底,不被画上傀儡就好了。”
原主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行。”
苏寻顿时泄了气:“为什么呀?”
“我若能自由操控,早就将你赶出去了。如今我神魂不稳,自然不可贸然动手。”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好像她揍魔族时真把她累着了,苏寻也不强求,只希望“memoryerror”都消得差不多了,系统关键时刻也不能掉链子了。
“对了,我吃东西,你能尝到味儿吗?”
“……能。”
“那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吃点你爱吃的,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不必了。”
能和原主对话后,苏寻生活都丰富不少,冷清的小破宅院除了几日来一回的江浅,白天睡不醒的人皮偶,还有一个人能听她分享生活,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这位原主是名严厉的师父,她为了考核从零开始学剑招时,时不时就要被原主操纵左手给右手臂来上一掌,力道还不小,打得两只手都通红。原主虽然摆烂,但实力摆在那儿,还是不愿苏寻用自己的身体出丑,所以苏寻哪里做得不对了,都会迎来一场单方面的毒打。
好不容易到考核那天了,原主却断线了,仙门考核,不在宗门的范围内,而在一座山峰上,山顶被削成了一座巨大的平台,考核比试都在上面进行,站在台上只见云雾腾腾,葱郁的群峰若隐若现,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考核是回合制,大概规则是分三组,上组,中组,下组,每组和每组的比,各取前十位和后十位,前十位打一场排名,后十位再打一场决出倒数,中间的不上不下的,排名也不甚重要。
江浅和白玄烨都分在上组,江浅是宗门里妥妥的三好学生,一招一式无可挑剔,很快就在上组中杀出重围。苏寻逐帧学习,希望能临时抱抱佛脚。上组中组的人一打就是大半天,等到了第三天才到他们下组的人。
下组全是一群半壶水,现场也没多少人围观,连在看台上监督着以防有人耍阴招的弟子都打起了哈欠。
江浅对此十分的不放心:“你不想打也罢,保护好自己就行。”
下组的比试轮得非常快,不出半日就到了苏寻。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打,按理说实在没什么可看性,但苏寻一上台,台下众人明显都精神了一个度,着实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往日榜一的魅力。
第一名就算落魄了还是有第一名的权威在的。
苏寻敲敲脑袋,从考核开始时她就没见过代表动作预判的人物虚影,虽说面前的人也半斤八两,但她心里还是没底。
仙门考核不分男女,全凭实力。这倒数第二生得膀大腰圆,好似山中的土匪,因为没人管,武器也自由发挥,提着个大刀,刀中央还缠着个流星锤。
这打法跟魔族也是有得一拼。
那人站在平台另一边,满脸的胜券在握,流星锤抡得遛圆。
台上的监管弟子开口宣告道:“本场考核,李胜对苏寻。双方请做好准备。”
“考核,开始。”
随着看台上弟子的一声令下,对面的人先一步冲了过来,他大喝一声,抡起手中的砍刀向苏寻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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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寻险险躲开,手臂却不小心擦过刀柄上的流星锤,被上头的尖刺划开了一道口子。
李胜也注意到这点,笑得更为猖狂,连刀都懒得挥了,直接一下一下将它砍在地上,用流星锤朝苏寻进攻。
苏寻只防不攻,刀握在手中如同摆设。台下的弟子又打起了哈欠,似乎觉得这场考核胜负已定,再无什么大风大浪了。
苏寻躲了几波,这人气势足够,动作却笨拙,找准时机,还是能一招致胜的。
她和李胜在看台上绕起了圈子,身上多出了不少划开的伤口。见她这样拖延,终于有弟子忍不住了,朝台上吼道:“哪有你这样躲躲藏藏的剑修?赶紧还击啊!”
我要还击,分分钟就被砸成臊子,苏寻如是想着,目光却锁在那人胸口的位置,她看准时机,在他抬手抡捶的间隙,手腕一伸,剑柄直直撞上他的胸口。
“唔!”
李胜痛呼一声,被这一击撞在了地上,捂着胸口没缓过气。监督的弟子一下一下点着指尖,到时间后,宣布本场比试的结果。
“本场比试,苏寻胜!”
终于不是倒数第一了。苏寻长出一口气,拿好剑站远抱拳。李胜似乎不信自己竟会被她击倒,带下台时还骂骂咧咧地让苏寻再和他打一架。
苏寻友好地向他挥手告别,站回原位准备迎接第二个对手。
要不说原主这几天训练成效显著,她躲躲闪闪的竟还能打赢几个,就是一直待在这台上有些累。而且,怎么感觉台下的人变多了?
这一路可谓是披荆斩棘,短暂地休息后,苏寻就将挑战最近几届蝉联下组第一的神人。
等和他对上眼后,苏寻才发现,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人竟是他穿越第一天给她找茬的人!
那人头一天被她用系统打一顿还不长记性,依然是用鄙夷的眼神看人,不过一只鸡头,硬是给他摆出了天下第一的架势。
“看来你最近混得不错嘛,居然都能和我比了?”
苏寻浅浅笑道:“你又没多大能耐,我为何不能和你比?”
“别打输了跪下来求饶就好。”
比赛场上剑拔弩张,看台上的弟子也清清嗓子:“仙门重地,当谨言慎行。”
他理了理袖袍,重新恢复严肃的站姿,朗声开口:“最后一场,冯望青对苏寻。请双方做好准备。”
“考核开始。”
这鸡头能当鸡头着实有些道理,他不像前几个,上来就蛮干,而是先好好打量了一番苏寻,似乎在评估她的实力。
下一秒,他就闪身来到苏寻身侧,苏寻赶紧提剑格挡。但她不是原主,没有原主那样好的剑招,没几下就被冯望青打得节节败退。
台下一片细密的议论声。
“看她先前的模样,我还以为她又开窍了呢。”
“如此看来,运气好罢了。”
冯望青也认定了她没什么威胁,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后面也没了章法,能往苏寻身上舔一处伤算一处。
苏寻挡得吃力,躲得也吃力,叫原主也叫她不应,就这么分心的刹那,被冯望青钻了空子,一脚踢上她小腹,给她踹出了半米远,膝盖和脸都磨得生疼。
26. 原主(四)
冯望青存心想让她出丑,每当苏寻要站起来他就补上一脚,把苏寻像皮球般踢来踢去,考核的胜负取决于对方有没有被彻底打倒,在地上躺个几秒,确定没法继续后就会宣布结果。
眼下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主动认输,万万不可能,可败给这个人,实在是憋屈。
苏寻撑着观潮,单膝跪在地上,浅浅地喘着气,她仔细想了想该怎样还击,调整呼吸间,脑袋里又是轻微的“啪”地一声,好似有什么摁下了开关。
她似有所察地一抬头,只见冯望青身前站了个虚影,虚影握着剑要敲她脑袋,可冯望青本人却没有动作。
苏寻一凝神,横剑格挡,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当啷声,她借着这道比本体快了一两秒的虚影,迅速和冯望青拉开距离。
这破系统,真是不知道该说它什么好了。苏寻心里暗自苦笑。说它不中用吧,它关键时刻还真没掉链子,说它中用吧,这延迟也太久了点。
她甩了甩袖子,拿着剑的手放在身侧微微上台,只是站在那,没有一句话,却让整个比赛场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紧张氛围。
冯望青被她一剑弹开,正要爆粗口,待站稳后却不自觉地一怔。
跟前那人脸上沾了灰,衣袖也磨了个口子,明明想比他简直狼狈得不能再狼狈,可看她的神情,却像看见了刚进宗门时的那个第一名。
那个明明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她却轻轻松松就能站到众人前列,在入门的第一次考核中一举夺魁。他永远记得第一次和她过招时她的眼神,没有对弱者的嘲讽,也没有对自己实力的骄傲,而是冷静,一种毫不在意,丝毫没当回事的,冷静。
装得要死。
就连她后来自暴自弃,和他比试时也淡然得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苏寻打得再没章法,再随意,他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犹如鸿沟般的差距,以至于当她故意暴露破绽,近乎主动认输时,在他看来都是赤裸的嘲笑。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随心所欲,想不练剑就不练剑,想不修习就不修习?她哪来的资本呢?
冯望青越想越气,额头青筋暴起。苏寻看他好似有些红温,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不过就是还了他一剑吗,有必要这么苦大仇深吗?这烂脾性,他干脆别修行了,直接去魔族得了。
苏寻正在进行丰富的内心活动,冯望青却已趁其不备冲了上来。有预判系统在就好打很多,加上红温的人脑子不清醒,冯望青打得更是乱七八糟,跟劈柴一样,只知道在苏寻身前晃悠,连偷袭都不会了,苏寻甚至不用转身,站着跟个桩似的,毫不费力就能接下他的剑。
又是这种眼神。
这种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眼神。
冯望青几乎要吼出来,动作越来越快,却没法让眼前的人挪动分毫。
微薄的灵力,敷衍的态度,现在的她究竟哪点能和他匹敌了?为什么还是打不过?!
冯望青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全是汗,他卯足了劲朝苏寻挥了一剑,却还是轻轻松松被挡了下来,他胸口起伏着,手上的力气转移到了嗓子上:“你这种人凭什么还能待在仙门啊?害死了那么多同门,还能心安理得地站在这儿,你有什么资格待在仙门啊!”
这声一吼,比武台上瞬间鸦雀无声。冯望青这嗓子一嚎,终于是把胸腔中那团怒火吼出去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咽了咽口水。
面前的人缓缓垂下了剑,面上没什么表情,下一秒,他猛地被人卡住脖子掼在地上。
“嗬——”
这一下压得他动弹不得,纯粹是单方面的桎梏,没让他窒息,却足以将他卡在地上。
苏寻对着那张惊恐又苍白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再说一遍。”
冯望青哆嗦着唇,喉间像堵了块石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两边的人终于发觉不对劲,上台来将两人拉开了。冯望青站起来时腿还打着颤,看苏寻跟看要他命的魔头似的,最后还是被人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江浅将观潮捡起,看着冯望青离开了才转头去看苏寻。往日平静的眼眸中裹上一层阴翳,虽然她面色如常,但江浅还是看出来,她生气了。
她正想安抚苏寻,怕她私下去找冯望青给人揍一顿,到时候可就真要受处罚了。苏寻却接过剑,道了声谢谢,就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走到屋中把门一关,苏寻才靠着门揉了揉太阳穴。她坐到位置上,眼前还是一阵黑一阵白。
“你下次要接管身体的时候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她趴在桌上,毫无防备地交换意识让她头晕得很,“还有,你怎么一下子那么大反应?”
“那姓冯的说‘害死那么多同门’,是什么意思啊?”她小心翼翼地问。
灵识里的人似乎还在气头上,一句话也不说,苏寻忙道:“那一定是他在造谣了,真是可恶啊,这话也说得出来。不过,他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啊,我跟他比试的时候,他追着我打,还嘲讽我。”
她等了一会儿后,原主终于开口说话了:“不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只要有哪点他看不顺眼了,都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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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单方面的敌人。”
她又问了几个关于考核的问题,原主就彻底不说话了。苏寻想问冯望青提到的同门的事,可又开不了口,只能在心里自己琢磨。
这原主虽然性格是冷了点,但不像是会杀害同门的人啊,可冯望青说的时候,台底下的人都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难道确有其事?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为何偏偏不在她面前提起呢?
苏寻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心烦意乱。可能今天她的反应实在吓人,半个下午都没人来找她。初轮比试就当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每组的第一名晋级到下一组,和下一组的人打,但这个规则其实很没必要,因为每组人力量差距比较悬殊,基本上下组的第一名是打不过中组的第一名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规则,因为很多下组和中组的人不服气,认为他们没和上组的人打过,凭什么就觉得他们不如上组,但结果往往就是,上组的人能直接把中下组杀穿。
苏寻今日累了一天,还被冯望青搞得心烦意乱,几乎是沾床就睡。
三个第一名打决胜局乃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因此被安排在了考核的最后一天。到这一步,输赢已经不重要了,更倾向于凑热闹看好戏。
苏寻身处下组,得等到最后才上场。她坐在一棵树下,远离人群,能听见打斗声和叫好声,反正最后结果都是那样,听不听也无所谓。
她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正走神,面前却投下一片阴影。她顺着阴影向上望,先是画着水墨山水的折扇,然后是那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
苏寻下意识地想挪位:“你过来干嘛?”
白玄烨十分不客气地坐下了,顺便拿过她的树枝:“无聊,过来找你玩玩。”
“你不去看江浅吗?”
“没人打得过她,”他将地上的泥巴抹平,“除了你。”
苏寻道:“你开玩笑前打打草稿吧。”
“我这可是实话,虽然你最近是有些一言难尽,但要是认真起来,还是难说。”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九宫格,将树枝还给苏寻,拿起石子在一个格子里画了个圈,“你这种人,就是这样,实力不详,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给我憋个大的。”
苏寻在另一个格子中画了个勾,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杀害同门是几个意思?”
白玄烨顿住了手,道:“你能不能别问这么敏感的话题?你心里门清就行,听别人胡言乱语做甚?”
“你就告诉我,这是几个意思。”
27. 原主(五)
“你别为难我了,”白玄烨说,“是非对错皆由己定,你都问心无愧了,管旁人说什么呢?”
苏寻这次发现他俩根本没在一个频道上。她单纯是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说她残害同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在白玄烨看来,她在赌气,因为冯望青的质问和众人的反应而烦闷所以来找他吐槽。
可她不是原主,所有重大事件她一概不知。
再问下去就有些艰难了,这事儿像扎在宗门里的一根刺,所有人谈到这件事都是避而不答。
苏寻只好暂时搁下这个问题,专心和白玄烨下起了五子棋,中间穿插一些有的没的,还顺带问候了一下冯望青祖宗。
问候不过三言两语,苏寻却发现冯望青一人就把宗门内的人得罪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连白玄烨谈起他都是一脸嫌弃。此人好胜心强,喜欢出风头,整天妄想着一鸣惊人,偏偏本事不咋地,比上不足,比下也不怎么有余,嫉妒上边又看不起下边,能形容他的只有恶劣二字。
“所以你万万不能被他影响了心情,不值当。”
苏寻点点头,画下一个勾:“我赢了。”
白玄烨这才看向土质的棋盘,对角线上连着三个大大的勾。白玄烨将土抹平了,重新画了格子:“不算不算,我刚刚跟你说话走神呢,这局不算!”
他正要重开一局,人群却响起呼声,白玄烨只好扔了石子,道:“她赢了,该你了。”
苏寻拍拍身上的灰,江浅正从比武台上走下来,她将树枝递给江浅,让她和白玄烨继续下棋。
只要她在场,台下气氛就很活跃,中组的人比下组的人要谦逊很多,但眼神里还是藏不住对上比自己低一等的人的优越感。
苏寻对比试的名次并不感兴趣,只要她能苟在宗门内,不把脸画在傀儡上出丑,本场考核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她还是站桩的打法,只格挡,不还击,磐石一般,挡得随意,却又不可撼动。
比起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让敌人进攻的欲望都没有比这还要打击人。那名中组第一打了一会儿,见苏寻还是原模原样,脸不红气不喘,倒是把他累得大汗淋漓,无力之感顿时油然而生,直接把剑扔了认输了。
围观的弟子们盯着那人走下来,又齐齐将目光挪到台上。她依然站得笔直,没有胜利的狂喜,也没有对失败的颓唐,唯一能惊扰她的只有山野间的风,却也仅仅只是掀起了她的发丝而已。
其他弟子瞬间便明白了:她这哪是堕落了,分明是藏锋守拙厚积薄发,闷声干大事了。
苏寻却想着快要傍晚了,人皮偶都快醒了,她再不回去,枕头又全哭得是血。
待窃窃私语的人群平息下来后,台上的弟子才又道:“接下来,江浅对苏寻。”
几百双聚光灯又打在江浅身上。这可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不少人还坚守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刻的。
前第一名对现第一名,期待感拉满了!
众人都等着两位打得翻天覆地飞沙走石,最好把整个比武台干塌了才好。苏寻却归剑入鞘,淡淡道:“我认输。”
众人:?
“打不过。”
台上的弟子也懵了,试探地问:“你确定吗?”
这可是重新证明实力,打消质疑的机会啊!她就这么认输了?
江浅也收了剑,朝台上挥挥手,那名弟子会意地颔首,宣布结果。
两名当事人没什么表示,人群倒是炸开了锅。
“她,她们真不打了?”
“啧啧啧,这有本事就是不一样,随心所欲的,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议论声被她们扔在身后,两人把东西收拾好了,就把白玄烨叫上一起回寝室。
白玄烨道:“他们都期待看你俩打一场,你们倒是干脆利落地走了。”
“打来打去也就那样,还不如不打。”
在其他人眼中,她这个行为其实蛮自负的,就像把考核当成了一场游戏,前期玩得挺顺没什么大风大浪就关机走人了,丝毫没把最终大boss放在眼里,这时她就很庆幸对手是江浅,换作别人已经在私下找她决一死战了。
“所以,我的脸不用被画在傀儡上了吧?”
白玄烨折扇掩面,“噗”地一声笑出来:“搞半天你最担心的是这个啊。”
江浅也无奈地摇摇头,道:“自然不用,而且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只是作为筛选新生的一个工具而已。”
苏寻奇道:“要选人,为什么不直接让后边的弟子去?还要花那么大功夫买傀儡?”
江浅道:“很久之前是这样的,但是极少有人能活下来,宗门觉得条件过于苛刻,就改变了考核方式。”
“极少有人能活下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来参加考核的人默认你不怕死,能活活,不能活要么弃权要么死。”白玄烨道。
“现在虽说考核方式比较死板,但比起我们那时候已经很温柔了,”白玄烨摇着扇子,似乎在回想,“我们那时候年龄限制要比现在早得多,宗门筛人,年龄越小越好,最小八岁,最大不能超过十二岁,而且,你知道我们那时是怎么考核的吗?”
白玄烨随便指了一座山头:“比如,把你投放到一座荒山上,山里设有特定的结界,在那个范围中,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鬼啊妖啊精怪什么的,全是宗门抓回来不知道放哪的,就用来筛人,为期七天,只要能在里边活下来,不管你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你都通过考核了。”
苏寻想象了一下,一群半大的孩子为了入宗门连命都不要了,的确有些残忍。
“那现在呢?”
“现在?其实基本的还是没变,不过和历练有些类似。宗门会专门找一个比较阴森的地儿,比如闹鬼的村子,但里面的鬼都是些小鬼,基本功扎实点的初学者是能打得过的,收服的鬼和打过的傀儡,宗门有专门的乾坤袋供你收纳,为期五天,按每人抓的数量排名,前十录用。”
“但就算难度降得这么低了,还是有人差点丢了命的,”白玄烨又用扇子敲敲脑袋,“所以宗门还要选倒数几名的弟子亲临现场,万一有情况好及时反应,至少不会闹出人命。”
苏寻仔细思索一番,竟有些小骄傲:“那我岂不是把整个地界的鬼都杀光了?”不然怎会在宗门里流传出天之骄子的神话?
白玄烨道:“呵呵,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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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年可真是破了先例,掌门竟然亲自带你回来。”
苏寻脑子顿时“嗡”地响了一声。难道原主真的是天才?竟不用测试直接就进来了吗?!
江浅听到此话,记忆也不由得飘回几年前。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苏寻,瘦瘦小小的一个被掌门牵着,和她差不多大,仅仅十四五岁,眼里却全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警觉和防备,初来乍到,连剑招都没学多少,仅凭反应和感知就在第一场考核中一骑绝尘。
她那时的一招一式,每一剑都仿若直取咽喉,一旦被锁定上就能取人性命,现在想想,她不像个行侠仗义的剑修,倒像个,来去无踪,一剑封喉的刺客。
江浅忍不住去看那张脸,那双眼睛中全然不见多年前的警惕与拒人千里,只有自在和灵动,她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一种换了一个人的错觉。
“那照当年那情况,多不划算啊,”苏寻道,“进了宗门又没什么好处,还白白丢了性命,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宁愿丢命也要进宗门啊?”
白玄烨道:“这修仙跟科举没什么分别,只是路走得不一样,但给人的面子是一样的,你要是一说,状元及第,或者山中修行,得仙风道骨,哪个炫耀都拿得出手,好多人家科举走不通,就想把儿女送来这里赌一把天赋呗,万一自家孩子就是个修行的料呢?考中了,一样的光宗耀祖。”
江浅也道:“而且,这也算贫苦人家的孩子改变命运的机会,入了宗门,每月也有灵石,就算不想在宗门里久待,往后的日子也会大不相同。”
三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苏寻屋门口,她正告了别要进门,江浅却叫住她,道:“我那时在鬼市遇见你,你肩上是不是趴着一只人皮偶?”
苏寻道:“我见她怪可怜的,自个儿在那货架上不吵不闹的,就把她买下来了。”
江浅却蹙了蹙眉,道:“你最好不要让她靠得太近。”
“为何?”
“这种人皮偶,生前都是和妖魔做过交易的,要么贪婪,要么有深仇,死后怨气也极重,宗门虽不反对弟子养人皮偶,但人皮偶噬主的事也不在少数,你一定要当心些。”
苏寻郑重点头,道:“我记住了。”
送别两人后,苏寻回到床边,那只人皮偶已经醒了很久了,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里数着一二三四五。
见苏寻回来了,它一蹬小短腿,艰难地立起上半身爬到苏寻腿上。
“苏寻今天又去打架了吗?”
“嗯。”
“那你有没有受伤?我昨晚看你脸都划破了。”她伸出短小的四肢,在空中胡乱挥了一阵,苏寻将她拿在手上凑到跟前,她就拿手抓住苏寻的脸,往上边吹了吹,“你昨晚一回来就睡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这怎么防啊!苏寻心头软成了一团棉花,扯出来都能给人皮偶做床被子了。这根本一点都不厉鬼啊!
苏寻和她玩了会儿,就熄灯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房门就被人敲响,她不情不愿地去开门,正对上嬉皮笑脸的白玄烨。
“恭喜你,因为你这次的非凡表现,宗门决定让你当这次入门考核的监督弟子。”
28. 颠倒的山村(一)
监督弟子,监督弟子,监督弟子……
几个字在苏寻头顶盘旋一阵,她才如梦初醒,问:“为什么?”
白玄烨道:“自然是宗门对你的考验,毕竟宗门里很多年没吃过像你这样进步神速的天才了,当然要找点事给你做。”
哈哈,拙劣的借口。
“我看是找不到人去了吧。”
“没办法,”白玄烨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对她表示深切的同情,“这次去的地方太偏远了,其他人都不愿意,只能找您来担此大任了。”
“我不想担,也担不起。”
白玄烨不管,拿了一张纸给她,上面画着一副简易的地图,分别标了五个圈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白玄烨指了其中一个圈道:“这是你负责的区域,两人一组,管一块地方,关键时刻救场防止某些前来应试的人死了,顺便监督有没有人带违规法器进场的作弊行为。”
“心态放松点,其实跟玩也没区别,就是吃的差了点,我和江浅也会去,帮你们打下手,实在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情况可以来找我们。”
苏寻合起地图,道:“那我的搭档是谁?”
“还没找到。”
苏寻垮了脸。
“所以我说其他人都不愿意去嘛,这不是只找着你一个吗?”白玄烨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脸上却全是坑到人的幸灾乐祸,“好了,我要去找别的圈里的人了,你收了地图就不能反悔了!你先拿着熟悉下环境,到时候我来喊你啊!”
合着什么担此大任宗门要求全是唬她的呗!苏寻对着远去的背影一阵友好问候,拿着地图甩上了门。
熟悉环境,就一张破纸,能熟悉个啥?苏寻拿着纸颠来倒去,没发现什么玄机,正怀疑是不是白玄烨在耍她,就见中央的圆圈似乎泛着淡淡的光晕。她疑惑一点,瞬时天旋地转,等晕眩感褪去后,却发现房间变成了树林,眼前左右延伸着破败的栅栏,框着杂草丛生和断壁残垣。
苏寻愣了两秒,赶紧将地图翻出来,从圆圈延伸出来一条线,弯弯绕绕后又回到圈内,应该是她要监察的范围。苏寻只好沿着路线走进村庄。
不知道这算遁地千里还是进了幻境,总之刚刚那番对灵识貌似有些影响,连沉寂许久的原主都唤了出来:“你在搞什么名堂?”
苏寻无辜地道:“白玄烨叫我当什么入门考试的监管弟子,还说让我提前熟悉熟悉环境,我就摸了下他给我的那张纸就到这儿了。”她将地图拿出来摊开,让原主也能看到。
脑海里“啧”了声,借苏寻的眼睛扫了眼村口。
“这里……”
“咋了,你老家?”苏寻前脚跨进村,后脚眼前就发生了变化。偌大的空地上立起一根高高的木桩,下面堆积了如山的柴火,周围乌泱泱地围着人,整齐划一地跪拜,吟唱,像在举行一场诡异又浩大的祭祀。粘稠低沉的声浪里走出一个头戴彩冠,手持水钵的人,他一边跳着舞,一边往地上洒水,苏寻见他走近,忙后退一步给他让开了路。
一圈走完,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朝拜的人也跟着他欢呼,刹那间,堆积的木柴上燃气熊熊烈火,瞬间便吞没了整个木桩。
火光飞腾中,天上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吼,人群在这绵延不绝的嘶吼里跳起了舞,直到天上落下飘荡的灰烬,嘶吼变得寂静无声。
火燃得旺盛,有种往人脸上扑的错觉。苏寻在这狂热的群魔乱舞中艰难道:“你老家真狂野啊。”
“……这不是我老家。”
“那你刚刚那似曾相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做过任务。”
“哈?”
原主不是刺客吗?这村子里也没什么地主老爷之类的,她杀谁啊?
须臾,苏寻感觉脑袋自动抬了起来,目光刚好落到木桩顶端,那有个黑色的小点,看不真切。
“他雇的我。”
苏寻心都颤了一下:“你是说,那上面绑的是个人?”这村子,居然烧活人祭祀!苏寻觉得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身处法治社会,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活祭。
还以为那桩上绑的是猪啊羊啊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个人!
苏寻忙不迭地垂下脑袋,问:“他雇你杀谁啊?”
“一个骗子。”她指着人群中央跳着怪异舞蹈的人,“那人圈养小孩,让他们扮成神像,以此来骗取财物,运气好的,遇上那年风调雨顺,还有命去下个村子,运气不好的,就像这样被烧死,那人再带着其他孩子去别的地方。”
“后来呢?你没杀成?”
“嗯,村民们把我拦住了,他还邀请我看晚上的祭祀。”
这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苏寻直想往那骗子脸上吐口水,有些人为了钱真是脸都不要了。
跪拜的村民们依然崇拜地望着将他们耍得团团转的骗子,而木桩上一个鲜活的人却活活烧成了灰。苏寻惋惜不已,头一偏,却在火光中看到一个身影。
她的面庞尚且稚嫩,瞧着十三四岁的样子,手搭在刀柄上,眉眼低垂,站得笔直,和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半晌,她缓缓抬头,和苏寻遥遥相望。
那双眼睛在火墙的另一头,雾蒙蒙地看不真切,晃一眼看去,有愤怒,有无奈,有不甘,最后却全汇成眸中深不见底的麻木。
她愣神了好久,清醒过来后村庄已经恢复了原样。
“希望他下辈子不会这么苦吧。”
*
苏寻终于知道这差事没人干了。它不仅地方偏远,伙食不好,竟然还占用她的放假时间!
她恨不得去给白玄烨几巴掌,自己被派活干还要拉她下水。
苏寻去的路上一直黑着脸,每当白玄烨想跟她聊天,扑面而来的都是满满的怨念。白玄烨最喜欢别人这副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从头到尾都在和苏寻吵吵闹闹。
临近目的地了,江浅才将两人喝住。白玄烨道:“想当年清扫此地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苏寻道:“你干什么了?”
“当然是观摩师兄师姐如何收服恶鬼,在旁边为他们鼓掌助威了。”
苏寻:……
“当时可热闹,整个村的人都快被杀光了,到现在村里的孤魂野鬼都还没人收。那恶鬼怨气也是真重,废了好几件法器才把它收了。”
她大抵知道那只恶鬼是谁了。
“那你们怎么处置它的?超度了?”
白玄烨道:“当然是让它魂飞魄散了,好好和它讲道理它也不会听你的,还不如打散了一劳永逸。”
三人抵达村口时,那里已经站了许多人,有些穿的是本宗弟子的服饰,早已两两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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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了。江浅和白玄烨肯定是一组,那她的组员是谁?
五组人中只有一个落单的,苏寻看清是谁后,差点没晕死过去。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此人竟是和她结过梁子的冯望青。
不光是她,连脑子里的原主都不甚高兴地“哼”了声。
白玄烨先知般地拿扇子遮住脸,挡住了那想把他削成碎片的目光:“别这样看着我啊,这不是没人愿意来吗,好不容易有个主动报名的,我也是被逼无奈……”
他为什么主动报名你不知道吗?!事已至此,苏寻只能接受,不甘不愿地站到冯望青身边。
冯望青全然忘了被她锁过喉,抱着双臂斜睨着苏寻:“先说好,谁知道你这成绩是不是真的,就轮经验而言,我参与过不知多少次入门考核,你作为队员,得听我的。”
是是是,就两个人,可显着你了。苏寻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想与此人多说。
人到齐后,江浅御剑而起,作为宗门的大师姐,说话自然很有份量,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看着乘着剑,面容严肃的江浅。
“规矩想必大家都清楚,这里我就不再多做重复,只是有一点想强调,入门考核务必诚实守信,如有违反者,宗门用不录用!”
考试规则宣读完毕,各个监督小组陆续就位,江浅手一挥,巨大的结界包围住整个村庄,她和白玄烨会守在村口,随时应对意外情况。
要不说这村里鬼多,光是白天,站在里边都阴气森森的,更别说晚上,说不定单论胆量,就能筛掉好一批人。
村中饱受摧残,几乎不能找出一间完整的屋子,有些墙壁上还有或点状或面状的黑色污渍。其中有间屋子,与其他房屋构造都不相同,虽然破损,但能看出来是间祠堂。
祠堂木门一般斜挂在门框上,一边躺在地上,里边有尊赤身裸体的像,几乎和真人无异,连毛发皱纹都惟妙惟肖。那人像瘆人得很,苏寻没敢去摸,退回了原地。
冯望青面前正浮着一片云雾,上边隐隐约约现着人影,大抵是类似监控的作用,见他没要让她参与的意思,苏寻也乐得清闲,递了一根树枝给人皮偶,和她下起棋来。
夜幕降临,很快就有了鬼村的氛围感。苏寻身边也慢慢围了很多人,阴冷感十足,远处的阴影也不知是人的还是树的。
又输一局后,苏寻抹了棋盘,活动了下僵硬的脊背。夜里能见度低,来这儿前江浅专门给每组发了能照明的符纸。她点了一张,任它飘在另一边肩头。
“苏寻,那个是什么呀?”人皮偶小声地说,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脖颈。
“哪里?”苏寻拿下符纸往前探。
“那儿,”她指了个方向,又往后缩了缩,“有个头。”
苏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祠堂。
朦胧的月光下,破败的屋门口探出半个阴影,苏寻没有动,它也没有动,看不清楚,苏寻却觉得它的表情应该是这样:
它一定像个木偶般,上下眼皮分到最开,拉扯着近乎撕裂的眼角,嘴是弯起的,嘴角堆起一小团的肉,好比那只拿着镲,一按开关就会疯狂击打的玩具猴。
现在那只猴的半个脑袋正望着她。
再一眨眼,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她想走近看个究竟,迎面却撞上一个人,那人惊慌失措,声音带着哭腔:“死了,他死了!”
29. 颠倒的山村(二)
苏寻将身上的人扒拉下来,还没问,就有人先她一步道:“你冷静点,说清楚,谁死了?”
冯望青举着“监控”走过来,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
那人还打着哆嗦,说话断断续续:“我的同伴,被吃掉了……”
这样多人且放养的考核中,结伴而行并不奇怪,尤其这种确定名次的,大多都会十人或者九人一组,既能进阶又能壮胆。
但被吃掉了……是什么意思?
冯望青被她口齿不清的模样惹烦了,呵斥道:“几只孤魂野鬼就将你吓成这样,有什么资格进宗门!”
她被陡然拔高的声调吓到了,吸吸鼻子忍住啜泣。
面对鬼,最重要的就是保证自身的冷静,苏寻招了招肩头的火让它飞到那人身旁。
“苏锦?”苏寻诧异地看着熟悉的面庞。
苏锦仿若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死死抓住苏寻的胳膊,手臂上很快就晕湿一片。
“有什么好哭的?你说的那个人怎么了?我是宗门的监察弟子,你带我去看,怎么回事。”
苏锦不敢往前走,紧紧贴着苏寻,给他们指路。
村里的路并不复杂,只是房屋错杂,放在黑夜里就像迷宫里专门迷惑人的障碍物。
苏寻道:“就你和你同伴两个人吗?”
“嗯。”
“怎么不多找些人一起?”宗门没有规定不能抱团,就算组队了最后拼的也是每个人收鬼的数量,晚上抱团是很好的选择,白天再分开走也可以。
“他说,人找多了,会抢走我们的猎物,两个人最后可以平分。”
苏寻心道最后会不会全给你抢了都还说不定呢。
三人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她说的那个遇害的同伴,周围仿若泼上了层次分明的墨,风是静止的,云是静止的,藏在云后的月亮也是静止的。
行走途中,苏寻总感觉背后有只眼睛如影随形,但苏锦拉着她,她没法往后看,不然苏锦就更害怕了。
“就,就是这里。”苏锦指着一颗歪七扭八的树,走近了,树下却空无一人。
“怎么会,我当时就看他在这里的。”
“请你不要浪费时间,我是来解决重大问题的,不是来和你开玩笑的。”
苏锦急得又要哭了:“我,我没有,他当时就在这里的!”
苏寻拧眉看着树下,眼角突然一条。又来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她默不作声地侧了侧身,刚好能用余光瞥到身后。在视线范围的边沿,漆黑的树影后藏着半个脑袋,黑黑的一团和树影融为一体,像从树干上长出来的一颗瘤。苏寻发现它后,它又慢慢缩了回去。
“他真的在这里的!”
苏寻拍拍她的肩,轻声道:“没事的。”
她将苏锦往身旁拉了拉,让火光能照到她。符纸飘在空中,苏寻蹲下身,符纸也跟着她往下移了些。
“她说的是真的”苏寻说,“这里有血腥味。”
血腥味很淡,凑近了能闻到,奇怪的是,地上有血腥味,却看不到血。苏寻干脆将火团贴到地上,依然没发现任何血迹。明显的痕迹没有,倒是有另外令人费解的地方。
这村子早已荒废许久,杂草丛生,杂乱无章,唯独这一片草,全都朝同一个地方趴伏,如果有人压在上边,那应该压出一个人形,但这片趴伏的草范围并不算大,只形成了一个圆形。
比起压倒的,更像是,舔舐的。
苏寻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当时我们走到这里,他说在树后面看见一个人,我,我不敢去,想白天再捉,他说白天就捉不到了,就让我在这儿等他,自己去,可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回来,”苏锦紧紧抓住苏寻的衣袖,“等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他肚皮被划开,里面被掏空了,地上全都是血……”
苏锦不敢再回忆,整个都埋进了苏寻脖颈中。
她看起来没有说谎,就算要弃权退出,也没必要骗人。苏寻将她揽住,让她靠在怀里,以一种极有安全感的姿势安抚着她。
“先跟江浅他们汇报一下吧。”苏寻道。
冯望青有些不情愿,但宗门让他们来就是为了保证在场众人的安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先汇报是最稳妥的选择。
冯望青在悬浮的“监控”上划拉几下,眉头越蹙越紧:“操,怎么连不上了。”
“看来这仙门法宝也有不中用的时候嘛。”跟她那破烂系统有的一拼。
“先出去吧,到村口跟江浅他们汇合了再说。”
苏寻护着怀里的苏锦慢慢往前走,冯望青就在前边可劲催。他们明明是原路返回,走了至少有来时两倍的时间,也不见走到村口。
“怪了,走错了?”
“鬼打墙。”苏寻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当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危险已经蔓延很久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止损,好好想想对策。
“几只孤魂野鬼的鬼打墙何足挂齿?你常年垫底,不知如何破局很正常,”冯望青道,“反正也指望不上你,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吧。”他将两人晾在这儿,沿着路寻找破局之道去了。
“苏寻……”苏锦不是宗门里的人,害怕乃是人之常情,苏寻将她抱得严严实实,双手捂着她的耳朵,“只是一些小鬼,别怕。”
她安慰着怀里的人,目光扫向几米外的房屋,半掩的门口有颗脑袋,缓缓地挪进了门里。
两人相拥着在地上坐了许久,苏寻为了平稳她的情绪,一直和她聊着天,譬如她为什么去鬼市,明明怕鬼还来参加考核。
“爹娘希望我能进仙门,他们说,进了仙门,就没人会看不起我们了。”
“那你又为何会去鬼市呢?”
“他们说我胆子太小了,想让我去练练胆。”
这胆练得可好,差点把命练没了。
她们絮絮叨叨说着话,良久,后方又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人声。
两个人影从后边拐过来,其中一个貌似看到了这里,声音激动:“火,那里有火!”他三两步蹦跶过来,后边也紧跟着一个人,看清人后,双方都愣住了。
“不是说去破局了吗?”
冯望青见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放出去的话瞬间变成了扇回来的巴掌,绷着脸不答话。
另外一人就高兴得不行:“总算看到人了,我还以为要被困死在这儿了。”
你先别高兴了,你是真的被困死了。
“多亏了大师兄!”他望着冯望青,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他这趟出去的结果,就是收获了一个小跟班?
冯望青对这个小跟班非常满意,也不管是不是困死了,先把面子维持住再说:“今日就先修整吧,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去。”
“好!”小跟班响应及时,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交谈中,苏寻得知他的名字叫林逸之。
一个人可能会瑟瑟发抖,四个人就是夜谈晚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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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之一张嘴可能叭叭,开口就是一把快板,说五分钟都脸不红气不喘。
“困死了”慢慢被众人抛在脑后,连苏锦都没那么紧张了。村里四面黢黑,什么时辰了只能看月亮,月亮又藏在云层后,有时看得到有时看不到。
苏寻估了下时间,约莫子时了,四人能聊的基本都聊完了,宗门风光也了解了,宿舍条件伙食如何也都说了,实在没有话题了。苏寻便重操旧业,画了个九宫格,扒拉了块石头出来:“玩不?”
林逸之响应迅速,接过石头跃跃欲试,正要落子,苏锦却大叫一声站起身来。
“火,”她指着屋里,“有鬼火。”
众人都一骨碌爬起来,一齐盯着门里。破破烂烂的窗户口飘着一团蓝色火焰,与四人之间的黄色火焰仅仅一墙之隔。
“嚓。”
“嚓。”
一下一下的,像是剪刀剪布料的声音。
普通人,尤其是身体健康精神强盛的人,对于鬼火的认知只存在于聊斋上,苏锦和林逸之第一次见活的鬼火,注意力全被吸引了去,冯望青更不用说了,雷声大雨点小,真遇上事了绝不可能打头阵。
苏寻拿了火,准备去探探情况,刚走几步,身体却被强制静止,再也不能挪动半步。
苏寻小声问:“你做什么?”
灵识里的人道:“把身体给我。”
“你……”
“把身体给我!你对付不了它们。”
世间万物都被划分了三六九等,鬼也一样。低阶的鬼,只能让人感到阴冷,稍微高阶点的,在特定的时间,能让人捕捉到身形,再往上,则能入梦,影响人的精神,瓦解心智,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
屋里嚓嚓声规律地响着,苏寻沉默了几秒,又抬脚继续走。
“苏寻!你不听话是不是?!”
苏寻道:“你不是还要休养神魂吗?”上次在锁魂纱里,她就跑出来帮自己解围过,后边听她声音都虚虚的。
“你接管身体,也会消耗神魂吧?”毕竟这具身体现在的主导者是自己。
“你在我的灵识里,应该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苏寻抚着心口,“我也该扛点事了,不能遇上什么麻烦就让你出来收拾摊子嘛。”
她在眉心一点,封住了神识。鬼要索魂,也只会索她的魂,本来也是她鸠占鹊巢,这样正好能将身体还给原主了。
苏寻深吸口气,走进屋内。
火光照亮了屋中一小片范围,桌前拿着剪刀裁东西的,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团焦炭?
更准确的说,是活人放在火中烧过后形成的人形焦炭。
因为被火烧过,它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一只手和胸口粘在一起形成斗拳状,另一只手因为拉扯,关节处裂了条缝,如同即将裂成两半的橡皮,渣和灰从裂口处簌簌落下。
焦炭旁若无人地拿着手中生锈的剪刀,角落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寻一看,是两块更小的焦炭,正各自拿着一根白色的棍子往对方身上戳,一戳就是一个洞。
苏寻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有些鬼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死了,依然重复着活着时做过的事,此时一定不能直接点破,不然它们会发疯。
苏寻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迷路的外乡人,礼貌地敲了敲腐朽的木门。
“抱歉打扰了,我是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人生地不熟,不小心迷了路,现在天色已晚,不知您能不能收留我一夜?”
30. 颠倒的山村(三)
嚓——
剪刀停下了动作。
苏寻当它默认了,正要不客气地进门,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
“师姐!你没事吧?”林逸之挤在门口,见苏寻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可等他看清屋里的场景后,那口气又猛吸了回来。
苏寻眼疾手快地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安静,林逸之一来,就像来了只母鸡,身后冒出了两个脑袋,跟在他屁股后边。
原本一个客人变成了四个,苏寻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能厚着脸皮,坐下,说:“我们人有点多。”
林逸之和苏锦明显不想进来,但人都到门口了,反常的行为只会引起怀疑,四人将四把凳子全占了,脸色各顶各的精彩。
桌子被占了,大焦炭只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苏寻肩上的符纸还呼哧呼哧地燃着,照亮的范围从门边挪到了桌上。那块“布料”占据了整张桌子,而且看起来很新,与屋子甚至这个村庄都显得格格不入。
苏寻悄悄摸了摸垂在桌边的布料边沿,手感细腻,带点绒毛。她缓缓放下手,让焦炭将这张新鲜的皮收走了。
那名弟子当时看到的黑影,应该就是这块焦炭吧。
屋里的刀具都锈蚀得非常严重,碗筷也残缺不堪,就算这样,主人家也拿了最好的东西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焦炭从墙上取下一把菜刀,动作间都是粗糙掉屑的皮肤摩擦的沙沙声。它貌似在砍什么东西,刀刃卡在里头一下一下撞击桌面,撞开后,捧着它往碗里倒出汁水。
它将碗端到四人面前,根本不用刻意判断,浓郁的味道就已经告诉众人碗里的是何物,以及它刚刚砍的是什么。
鲜红的血液毫不客气地被它盛了满碗,上面漂浮着一团团白粉色的不明物体,碗边上还沾着黑色的细丝。
焦炭的声带按理说也该被烧成了灰,可它竟然还能说话,语调却像被人用烟烫了嗓子,一字一句都带着火燎过的味道:“村子…最近…收成不好…没有…好酒…来…招待你们。”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一下,更别说回应它的好意了。苏寻呼吸都放浅了,尽力忽略鼻尖令人作呕的腥味:“没关系,您能收留我们,我们已感激不尽了。”
她将想从袖子里爬出来的人皮偶往回按了按,当时怕吓到苏锦,她将人皮偶从肩上藏进了袖中。
“村子最近收成不好?”
焦炭的脖子响了几声,应该是在点头:“村里…干旱…没收成。”
“但是…神…保佑…我们。”
苏寻问:“神?”
焦炭的脖子又响了几声:“神庙的…神”
“正好,我们最近也在赶路,不如就去求个一路顺风吧。”苏寻笑着起身,悄悄朝其他人递了个眼色。
苏锦赶紧站起来,掩饰般地“嗯”了几声,剩下两人也跟在后头,四人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又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屋里又响起了剪刀裁布的声音,林逸之出来后直接闭麦了,冯望青脸色也不大好。
很明显,这件事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能力范围。林逸之靠着自己刚抱好的大腿,弱弱地道:“大师兄,怎么办啊?”
冯望青也焦头烂额,骂道:“还能怎么办,等着,等天亮!”
苏寻并不赞同这个做法,如今群狼环伺,他们又没带什么法器,等天亮无异于等死。解决鬼打墙有两个办法,一是直接把墙拆了,二是找出问题的根源。
村里几百号鬼,谁才是墙背后的那只鬼呢?苏寻还是觉得应该去祠堂看看,毕竟那里是悲剧的诞生地。
“你们要去神庙吗?”
冯望青道:“你乱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苏寻又看向苏锦。林逸之大概是不会跟她们走的,冯大师兄在哪他就在哪,苏锦察觉到苏寻询问的眼神后,没有多少犹豫就站到了她身旁。
她在鬼市里是亲眼见过苏寻的实力的,她带给自己的安全感比三人抱团来得更足。
“我和你一起去。”
四人分成了两队,苏寻凭记忆找到了神庙。与其他房屋的构造不同,神庙还算好找。正对庙门的是一张木桌,一条腿缺了一角,导致整张桌子都往左下倾,腐烂的贡品全挤在一起。其上放着一尊盘坐的泥像,苏寻先前没敢看,现在却不得不看。
其实苏寻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原主明明说扮演神像的是个孩子,为何这尊像捏的却是个成年人?而且这尊泥像,完全看不出有多英明神武,反而皱皱巴巴,如同萎缩的老头。肚皮深陷,松垮的肉以肚脐为圆心向四周散开一道波纹。
哪怕是祈求丰收,也不该造一尊看起来没吃饱的神像。
苏寻将它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到它盘坐的双腿上时,将符纸拿近了些。
那尊泥像脚上,竟然有泥土,不是陈年积累干掉的土,而是十分新鲜,甚至微微有些潮湿的土。她将符纸顺着桌腿往下照,从桌沿开始,有双脚印,一直延伸到屋门口。
苏锦心里那股恶寒又冒了出来:“这,这泥像,是从外面走进来的?”
苏寻用鞋尖擦了擦,将那双脚印擦去了一半。和泥像脚上的土一样,是最近才有的。难道,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是这尊泥像?
她顺着脚印重新看回桌上,这次的关注点不再是泥像脚上的土了。
这尊泥像,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呜呜的风从门口灌进来,火被吹得忽明忽暗,在墙上映出左右摇摆的影子,乍眼看去,这座神庙里像是挤满了人。
袖子鼓动两下,人皮偶慢吞吞地从苏寻衣袖里爬出来,她耸动两下针孔般的鼻子,如同闻到了什么佳肴一般,猛地扑向了桌上摆着的腐臭贡品。
苏寻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后腿,她今天不安分得很,在焦炭家里的时候就想往外边爬,现在更是拉都拉不住。苏寻将她拎回来,正要对她进行一番批评教育,却见她竟已抓了一团吃进嘴里。
流着黑水的食物一端被人皮偶含着,一端盘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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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盘子里,中部悬空的地方因为咀嚼而上下摇晃,没一会儿就被人皮偶吃面条般吃了个干净。
苏锦捂住眼睛,躲到苏寻身后。这绝对不是水果,也不是什么肉。苏寻见人皮偶嗦完了那根长条状的不明物又抱着个类似球形的物品啃,心中有了个猜想。
这上面摆的不是什么果肉蛋奶,而是脏器。
那这尊泥像——
咔!
苏寻卡住它的脖子,迫使它将头抬起来,声音听起来的确是泥土的质地,韧性却远不如人类的脖子,苏寻很轻松地就将它的头拧了下来。
掰断的脖子形成了一个平整的切面,里面不是血肉或是腐水,而是泥浆,干掉的泥浆。
*
“该死的!”冯望青第十次尝试和江浅联系无果后,将宗门的破烂法器骂了个狗血淋头,愤愤地将它收了回来。
“大师兄,我们真的能从这儿走出去吗?”林逸之束手无策地坐了许久,心态早就不似开始时那么乐观,见始终联络不上外边后,更是愁上加愁。
冯望青道:“有什么好怕的?没出息!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你听我的就是!”他声音拔得很高,却更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他现在处于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下,一方面,他也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黑暗里窜出一只鬼扒了他的皮掏了他的心;另一方面,他又很享受,享受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
宗门里没人看好他,就算是下组的第一名,那也只是下组的一员,中上组的人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下组的人也不会对他多崇拜,从始至终,他都像宗门里的透明人。
他在家里是远近闻名的神童,邻里街坊看见他谁不夸一句天才。他不愿意读书,凡人才会靠读书追名逐利,他与这群凡人不一样,他是有远大抱负的人。
冯望青信心满满地参加入门考试,和其他弟子结伴而行,最后将将踩线进了宗门。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天才,直到在宗门里认识了更多的天才。
他在一众天才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他不屑于学习一板一眼的剑招。那些都太古板了,毫无灵气,只要他稍微学一点,定能冲进上组第一名。
他进了宗门,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了不是吗?剑耍得好有什么用,他们最多不过是介武夫;读书有什么用,他不过是志不在此,只要他认真起来,定能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自己是个天才,不是吗?他是宗门弟子,组内第一,还被派来保护连孤魂野鬼都打不过的新人,这不都是自己实力的证明吗?
冯望青道:“我可是大师兄,你跟着我,绝对不会有事。”
林逸之心里没底,从那屋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破防了:“他们两个去了好久,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她们出事了是她们自己作死,与我们何干?”冯望青又积蓄了点底气,他已经想象到自己是如何靠聪明才智力挽狂澜了。
“可是,可是大师兄,”林逸之指着一处地方,“那围了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