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缚》 1、第 1 章 入狱 贺乘舟入狱了。 听说是因为贪污受贿被同级检举,如今已经入了大理寺狱接受调查。 苏绾缡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她心急如焚,赶紧收拾了一番马不停蹄赶去了大理寺。 贺苏两家早有婚约,只是后来贺家出现变故,苏父又升迁京城,他们二人便就此断了联系。 后来贺乘舟科考入京,中了进士,因着旧情,这份婚约也算是没有作废。 苏绾缡此番入狱探视,也不算是失了礼数。 只是谁知,刚到大理寺狱,就被拦在了狱外。 “麻烦通融一下,我只见一面。”她有些着急。 “苏小姐,不是我们不帮你,贺大人之事非同小可,这是上面下了死命令的,不准任何人探视。”狱卒有些为难。 “那能否把这些伤药带给他?”知道他们不好做,苏绾缡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苏小姐不如再等一等?今日萧首辅会来大理寺处理齐王旧案,小姐若能得首辅首肯,小的自然愿意放你进去。” 看她这般着急的模样,狱卒不忍心终于还是透露了一点消息给她。 闻言,苏绾缡一下像是看见了希望。 胤朝首辅萧执聿,上京谁人不知他的威名。 七岁作诗,十一岁中秀才,十七岁高中状元,是胤朝史上最年轻也是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在位其间,廉政奉公,宵衣旰食,力扶清流一党,打破世家垄断,破盐商案,行田地改制,铺官学开仕路,肃风气教正化。 如今,更是以从龙之功,位列首辅。 如果有他的点头,想要进大理寺狱自然是易如反掌! 苏绾缡忙向狱卒道谢,去了大理寺外等候。 之所以敢向萧执聿请求,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权势,更是因为上京传言,此人虽然雷霆手段,但为人却清润温雅。 虽居高位,却无奢靡之气,对于百姓的请愿,亦能做到事无巨细,妥帖受理。 或许是因为也是从底层出生,所以更懂民生疾苦。 因此收获了一片民心。 ……还有……芳心……? · 苏绾缡在看到萧执聿的第一眼,才终于明白,为何整个京城的世家女子皆对他趋之若鹜。 平心而论,萧执聿长了一副好容貌,五官立体分明,第一眼就给人直击心脏的惊艳。 身量颀长,配上凌厉硬朗的五官本身应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可偏生又因为那双含情一般的桃花眼又多了几分柔和。 两者相得益彰,意外得融合。 抬眼看过来时,微微上扬的眼角给人莫名的信赖依恋感。 苏绾缡鼓起勇气,立马上前跪在了地上,拦住了萧执聿欲踏台阶的脚步。 她跪伏于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女苏绾缡,请首辅允我入狱探望贺大人。” 被这突然的情况吓到,大理寺门前的侍卫立马就要持刀上前,却被萧执聿抬手止住。 他看着低下的女子,因为紧张,肩颈略微发颤。 怕成这样,还敢来求他? “贺乘舟?”他开口。 “是。” “你和他是何关系?” 苏绾缡心咯噔了一声,“……臣女与贺大人有婚约在身。” “那就是非亲非故了。”萧执聿下了定义。 婚约在身,就是还没有成婚,未过官府文书,可不就是非亲非故了。 不是说,萧首辅一向很好说话吗? 苏绾缡咬了咬唇,所以,还是不行吗?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空气静默了良久,苏绾缡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萧执聿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撂下了这句话,大步从苏绾缡身侧路过,入了大理寺。 苏绾缡没有一刻停留朝着大理寺狱奔去。 身后,一道浓烈的眼神盯着苏绾缡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苏绾缡的开心在见到贺乘舟以后,便消散了不少,她没有想过贺乘舟竟然受了如此重的伤。 虽然用刑是查案的常用手段,可是苏绾缡在看到贺乘舟身上的伤口时,还是情不自禁掉下了眼泪。 “绾缡,别哭了,我不疼。不过是走走过场,他们没有对我下死手。” 贺乘舟宽慰道。 看着她的眼泪,他抬起手背想要擦拭,可是目光落到自己手上结痂的血痕时,又默默落了回去。 “你放心好了,没什么事,大理寺一定会还我清白,你在府里好好的,等我出来,就向苏伯提亲。” 他故作开朗道。 许是害怕苏绾缡难过,他不再提眼下的困境,不动声色将话题揭了过去。 果不其然,苏绾缡连带着耳根都红了起来。 “谁要嫁给你了。你要是不能好好出来,我就嫁给别人。” 说着,故意加重了手上上药的力度,引得贺乘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你倒是下手狠,比那些狱卒的手劲还大。” · 天边云卷云舒,时间如指缝流沙,苏绾缡不得不离开大理寺狱。 贺乘舟看着苏绾缡离开的背影,“绾缡,娘身体不好,此番我入狱,她一定很难过,绾缡,你若有空,就替我去看看她吧。” 苏绾缡回头看他,点了点头。 出了大理寺狱,天色已经不早,因方才哭得狠了,眼睛无可避免得有些红肿。 苏绾缡看着台阶的眼神都有些发昏,猝不及防得脚下一歪。 眼看着就要摔了下去,下一瞬,腰间传来一道有力的触感,将她捞了回来。 苏绾缡心魂未定,抬眼才瞧见扶着自己的人是萧执聿。 男人的手掌温热粗砺,带起后腰处一阵轻颤。 她迅速后退,拉开了双方的距离,“多谢萧首辅。” 看到她如此快速的反应,萧执聿唇角轻扯,“苏小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指的是她差点摔倒的事。 “天色有些暗了,臣女没有看清。” “是有些不早了。”萧执聿抬头看天,顺着她的话说,“长青街处于城郊,这个时辰少有马车。苏小姐便同本官一起吧。” 话落,也不管苏绾缡是否同意,先行踏脚下了台阶。 身后轻尘抬手为苏绾缡指路,“请吧。” 这架势哪里像是在请人,分明是命令。 苏绾缡知道拒绝也没有用,只能跟上。 况且萧执聿说得也不错,这个时辰的确很难找到马车,怪她太急,出了府就直奔大理寺狱,也没来得及叫府里备马。 掀开车帘,萧执聿早已经入座,他抬眼,礼貌得为苏绾缡倒了一杯茶。 苏绾缡接过,“多谢大人。” 刚一落座,马车外猝不及防打了一道响雷,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大雨倾盆而下。 苏绾缡心惊了一瞬,还好有萧执聿在,否则,今夜她怕是回不了苏府了。 “贺乘舟的案子,本官也听说了。大理寺一向明察秋毫,若是他无罪,定会释放了他。” 听见贺乘舟的名字,苏绾缡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了萧执聿的眼里。 他的瞳色很深,望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柔和。 苏绾缡立马移开了眼神,萧执聿是看到了她哭红肿了的眼睛吗? 她低下了头,“多谢大人,臣女明白。” 想起贺乘舟那般模样,苏绾缡心里有些刺痛,“只是大理寺的刑法未免太过严苛,如今尚未定罪,便将人随意处置,即便知道日后是被冤枉的,可是人若废了,不知应是谁的责任。” 苏绾缡说着就不禁有些怨气。 贺乘舟的为人,她最是清楚,他从小就正直善良,旁的男孩如他一般的年纪还在上树打鸟,欺负同窗。 可是贺乘舟却一向知书识礼。 他最大的抱负不过就是考取功名,报国为民。 他怎么可能做出贪污受贿的事情。 大理寺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萧执聿将她的愤懑尽数看进了眼里,黑色的瞳仁愈染愈黑。 “苏小姐是在怪罪大理寺了?” 萧执聿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指骨缓慢地摩挲着茶杯的岩壁。 “臣女不敢。”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萧执聿看她神情却分明没有一丝不敢的意思。 他轻勾了勾嘴角,有点气性。 “臣女只是关心则乱。” 话一出口,不知是否是苏绾缡的错觉,她感觉马车外的风雨好像更大了些许。 苏绾缡偏了偏头,借着车窗帘被掀开的空隙望了一眼车外,雨夹雪似乎来得更大了些。 等会不知道萧执聿会将她放在哪里,周边是否有伞肆,伞肆是否还在营业。 苏绾缡想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男人幽暗的眸光。 好一个关心则乱…… 他盯着苏绾缡白净的下颌,捻了捻指腹,有些烦躁的转过了头。 萧执聿将苏绾缡送到了苏府,苏绾缡还来不及疑惑萧执聿怎么知道她是苏成的女儿,轻尘就已经递给了她一把雨伞。 雨势实在有些大,饶是已经入了家门,回到小院里也免不了淋雨。 而且,她不想惊动父亲。 苏绾缡思索了一番,便也没有拒绝。 道过谢以后,便进了府门,哪知管家已经侯在了此处,叫她去正厅见苏成。 “去哪了?” 一踏进正厅,苏成便问道。 “大理寺狱。”苏绾缡没有隐瞒。 “胡闹!”苏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圣上初登大宝,贺乘舟就敢行贪污受贿。这个时候,你往大理寺狱去,是要将我们整个苏家赔上吗?” “贺乘舟不是这样的人,如今只是在调查,父亲为何就觉得贺乘舟一定难逃此劫。父亲与贺叔乃是故交,如今他唯一的儿子入狱待查,父亲此时撇清干系,不怕被人说不近人情吗?” “孽女!” 苏成气得一巴掌扇在了苏绾缡的脸上,将她打到在地。 “你懂什么?贺乘舟此事牵连甚广,出事以前,他就与齐王旧部来往紧密,如今,他贪污受贿的钱去哪了?” “搞不好,贪污受贿事小,逆党余孽才是真!” “你以为大理寺为何要羁押他,这是圣上要除掉他,贪污受贿不是死罪,但是斩草除根,齐王旧部一个都不能留,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苏成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牙齿间滚出。 可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却是清晰无比得落进苏绾缡的耳中。 她跌落在地,突然想起离开大理寺狱前,贺乘舟的最后一句话。 “绾缡,娘身体不好,此番我入狱,她一定很难过,绾缡,你若有空,就替我去看看她吧。” 去看看她吧…… 他是知道这其中的关联,所以叫她去看看贺夫人,让她们两个抱团取暖,好好活下去…… 苏绾缡猝不及防落下一滴热泪,几乎烫的她心口发疼。 “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苏成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 夜晚,正院卧房内。 林氏看着苏成黑沉的脸色,扭捏着身子落坐在他的身侧为他捏肩,“老爷别气坏了身子,缡儿她眼下肯定明白了,不会再乱来了。” “她能掀出什么风浪,我只是害怕我们与贺家的婚约……” 苏成提起这事就有些头疼。 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那下一个进大狱的就是他苏成了。 林氏闻言,捂嘴轻笑了一声。 “这还不容易,我听说,程伯侯家的三方庶长子前不久刚死了妻,缡儿过去做了填房,这与贺家的婚事自然不就断了。” 一听这话,苏成立马眼睛都亮了,这倒是个好方法。 只是…… 2、第 2 章 心思 “这贺家才刚一出事,我就急着将女儿嫁出去,这传出去……” 苏成还是有些担忧,苏绾缡说得不错,怕是外人都要说他薄情。 “所以说老爷,这事不能再拖了,要速战速决。这充填房,哪里还需要大张旗鼓。旁人若是问了,就说早就已经办了。” “好!事不宜迟,明日你就带着绾缡去拜见程伯侯!” · 苏绾缡本以为自己要被困十天半个月,正想着找个机会偷偷出府。 没曾想到,隔日一早,林氏便来了自己的院子,说要带她出府。 苏绾缡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无论如何,先出府再说。 苏绾缡看着房间内竖着的那把油纸伞,想了想,决定将它拿下。 苏成是绝不会救贺乘舟的,她只有奋力一搏,将希望寄托在萧执聿身上。 从昨日的相处来看,萧执聿的确如传言所说,是个温文尔雅的淑人君子。 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仍由忠臣蒙冤。 苏绾缡将油纸伞紧紧抱在了怀里。 · 程伯侯府。 苏绾缡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成竟然这么急着就将自己嫁出去。 选中的人,还是程伯侯府那三方庶子。 苏绾缡浑身像被冷水泼过一遍,程伯侯府那三方庶子,京中谁人不知,大腹便便,容貌丑陋便就算了,可是为人还品行不端,最爱狎妓,府中姬妾更是无数。 听说他那原配,就是被他喝酒给打死的。 这样的人家,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偏生她的父亲,为了不落人口舌,竟然这样心急,就要将她给推出去。 看着对面的两个妇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再注意到那庶子落在自己身上粘腻的眼神时,苏绾缡只差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当然也就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回程的路上,林氏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苏绾缡板着的一张脸,更是火大。 “苏绾缡,这么好的亲事你就这样糟蹋你父亲的心意,你今日就准备睡祠堂吧!” 林氏狠狠揪了她一把,才算是解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好,母亲怎么不去?” 苏绾缡抬眼,无波无澜望向了林氏。 许是没有想到一向乖巧不予争辩的苏绾缡敢反驳她,林氏不由愣了一番。 待反应过来时,不由怒火中烧。 那三方庶子绕是一个纨绔又如何,苏绾缡不过一个贱人,莫说叫她做填房,就是做妾都是抬举她了。 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林氏越想越气,干脆狠推了一把苏绾缡。 苏绾缡借着这股力道,假意抓扯着什么,将油纸伞给带了出来,就这样直直从马车上滚了出去。 马车还在朱雀大街上行驶,苏绾缡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昨日下了雨,后半夜又下起了大雪,好在积雪够厚,苏绾缡不至于受太严重的伤。 她故意激怒林氏,就是为了逃开她的视线。 按照她的性格,定然不会下车来寻她,只会叫她自己走路回去。 她趁着这个时间,可以去见一见萧执聿。 苏绾缡撑着双手起身,她的衣衫已经被雪水洇湿,脚踝也疼得厉害。 但她不敢停留,她抱着油纸伞,像是抱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往首辅府邸直奔而去。 如今,她全数的希望,唯一的退路,都全系萧执聿一人身上了。 · “劳烦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萧首辅!” 萧府门外,苏绾缡抱着油纸伞,脸被冻的通红。 冰天雪地里,衣衫被水洇湿后,又在风吹下开始结冰。 苏绾缡觉得四肢都像是没有了知觉一般。 “姑娘是?”看门的小厮问道。 “我……” 苏绾缡从小厮眼中看到自己的窘态,她微微移开了眼神,“昨夜与萧首辅在一处,今日特来拜见。” 苏绾缡将伞递给小厮,劳他通传。 见了伞以后,轻尘得到示意,便吩咐下面的人带苏绾缡进来。 棋阁内,一推开房门,一股暖气就扑面而来,叫苏绾缡几乎冻僵了的身体有了些触感。 听见声音,萧执聿头也没抬,他落坐在棋盘边,独自对弈。 “听下人说,你昨夜与我在一处?” 萧执聿单手支颌,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棋应该放在哪里。 苏绾缡脸上闪过一丝耻意,“请大人见谅,臣女只是害怕下面的人不予通传。” 她如今实在过于狼狈,若不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恐怕会被以为是闲杂人等,将伞收走以后就打发她走。 萧执聿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能耐。” 他放下一子,这才转头看苏绾缡。 只见她发丝有些紊乱,衣衫肉眼可见已经有几处结冰,脸颊冻的通红,唇色却发白。 他瞳仁轻颤了一番,语气有些冷了下来,“不过一日未见,苏小姐,竟然叫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是谁干的? 他想问,却强自压了下去。 “大人见笑,臣女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苏绾缡敛眼,压下心间的羞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叫旁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萧执聿看着她,等着她说出来,只要她说,他就帮她报仇。 “臣女希望大人能够彻查贺乘舟贪污受贿一事,还他清白!” 苏绾缡跪在了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萧执聿眼神迅速暗了下去,他转过头,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声音比方才还要冷上几分。 “贺乘舟一事自有大理寺处置,苏小姐是不相信大理寺吗?” “大人负责齐王旧案,就应该明白,贺乘舟与齐王绝无干系,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苏绾缡将话挑明了。 “你倒是清楚。” 萧执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赞赏还是讽刺。 “你既然明白,就应该知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胤朝国基不稳,宁可错杀百个,也绝不会放过一个。” 萧执聿侧头看苏绾缡。 “臣女保证,贺乘舟绝不会与齐王勾结。” 苏绾缡直直迎上萧执聿的眼睛,眼里满是对贺乘舟的信任。 她有些急了,最后一丝信念似乎马上就要崩塌。 看着她急不可耐得为贺乘舟担保,萧执聿心里的火气就更甚。 “你保证,就凭你一人,你能如何保证?若他真是齐王逆党,留在朝廷之中,就是一颗毒瘤。若是他日兵变,尸横千里,苏小姐觉得,你如何为胤朝千千万万的百姓保证?” “所以大人,宁愿看到忠臣蒙冤,也不愿意赌贺乘舟心间一丝报国真心。” 苏绾缡蹙眉。 “我对旁人的真心不敢兴趣。” 萧执聿无无所谓地抬眼。 “何况这场赌注最后的代价实在太大,若是本官输了怎么办?” “大人绝不会输。”苏绾缡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脱口道。 萧执聿微微侧头,余光看着苏绾缡跪着双膝上前的一步,轻勾了勾嘴角,“苏小姐怕是不了解赌徒的心理,只有头彩足够有吸引力时,赌徒才会下注。” 话落,他执了一枚白棋落下,棋局瞬间发生转变,因着这一字落下,其他所有白棋都被盘活了过来。 直到此刻再看,才发现,原来,白棋早就布好了局,只待黑棋一步步落网。 苏绾缡眨了眨眼,似乎听明白了萧执聿的意有所指。 她吞咽了咽,望向萧执聿,“大人要什么?”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终于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 他落眼这场已见分晓的棋局,转头看她,漫不经心得将手中所有的棋子尽数扔进了棋罐。 哗啦啦的棋子碰撞的声响在棋阁内响起,远处的炭火燃烧发出“呲”的声响。 窗外所有的风雪声似乎都已停止,只余这室内的动静。 苏绾缡就在那一声声棋子碰撞的声响中听见萧执聿的声音。 “你。” “大人!” 苏绾缡惊呼了一声,迅速从地上站起了身子。 “你逾礼了。” 她面颊通红,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冻得。 相比苏绾缡的慌乱,萧执聿却显得格外镇定。 他轻抬起双眸,望着苏绾缡的眼神无波无澜,像是方才说出那样出格的话不是他一般。 “苏小姐若是不能接受,可以离开。” 话落,苏绾缡没有一丝犹豫得转身。 待苏绾缡离开以后,轻尘才进了棋阁,“大人,苏小姐去贺宅了。” “嗯。” 萧执聿低头,拾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大人觉得,她会回来吗?” “她没得选。” 低沉的声音响起,似阁内寥寥升起的檀香。 萧执聿盯着棋盘中被围困的黑子,漆黑的瞳仁诡谲难辨。 苏绾缡出了萧府,就赶去了贺宅去见贺夫人。 贺乘舟入狱,除开她,贺夫人便是最难过的一个人了。 只是她没用,直到现在才知道贺乘舟入狱的消息,却也没有办法能够救他出来。 贺乘舟刚入仕途,且官职不算大,因而还未搬迁,只是在青花巷有一座三进小院。 苏绾缡刚一下车,便听见了小院内传出的哄闹声。 她心里一紧,立马推开房门,只见一伙书生在小院里敲敲打打,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全部碎了一地。 而一旁的贺母被推到在地,积雪化开洇湿了她单薄的衣物。 苏绾缡立马冲到贺母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怒火中烧,厉声叱喝,“你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出来吗?” 书生们见着突然冲进来的苏绾缡也不见一点儿惊慌,互相看了一眼,嬉笑道,“贺司封贪污受贿,我们自然是来为民除害的。看看他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胡说,我儿不可能干这种事。” 贺母大声反驳道,空气进入喉咙,竟然呛得咳嗦了起来。 “都已经入了大理寺,还狡辩呢?” “判决文书未下,便不能定罪。你如此言辞凿凿,想必定然知道其中隐情,合该去大理寺狱协助调查!” 苏绾缡轻拍贺母的后背,帮她顺气。 她斜睨一眼,已是气势十足。 众人被她唬住,一想到可能要进大理寺立马噤声。 “等着吧,等判决文书一下,贺承舟掉了脑袋,有的你们哭的时候,我看到时候,你们还如何狡辩!” 书生撂下狠话,大声喝道,“我们走!” 一行人耀武扬威得离开,走得时候,还不忘踢一脚院中被砸碎的桌椅花瓶。 苏绾缡心里团着一口气,还想要上前叫他们理论,却被贺母拉住了手臂。 她眼睛已经红肿,一脸苍白病态。 苏绾缡一时眼眶也不由发酸。 “贺夫人……” “苏小姐,我们乘舟绝无可能做那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之事啊!你一定要救救他!” 贺夫人说着,推着苏绾缡的双手,就要跪下去,双颊上落满了混浊的眼泪。 苏绾缡忙拉着她,阻止她要下跪的举动,无奈贺夫人下跪的决心太甚,苏绾缡只能顺着贺夫人的力道一起落到了地上。 她何尝不想救贺乘舟呢? 若她有法子,她自然愿意。 可如今,是陛下不愿意放过贺乘舟,父亲还要将她许给程伯侯府的三方庶子。 陛下登基以前,与齐王是斗个你死我活。 齐王一案,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贺乘舟与他牵连上关系,这条命算是要交代了。 可是…… 苏绾缡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流下,眼眶酸得厉害。 他努力了十几年,不应该官途止步于此。 “贺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救贺郎的。” 苏绾缡睁开了眼,紧紧握住了贺夫人的手,眼里显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3、第 3 章 成亲 萧府。 苏绾缡再次站在了棋阁内。 萧执聿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双眸微闭。 听见了声响,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开口,“来了。”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了一步,“大人,真的有法子能救贺郎?” 萧执聿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叫人一眼沉溺,却望不到底,看得人不自觉心里发怵。 “过来。”萧执聿开口。 苏绾缡紧紧掐了掐掌心,才缓缓走向萧执聿。 风吹动,月门处重重纱帘轻拂,叫视线都朦胧了几分。 阁内寂静无声,苏绾缡只觉得心跳的异常。 她停在了离萧执聿不远处的地方。 脚下还未站定,下一瞬,一个宽大的手掌覆下,拉扯着苏绾缡猛地向前一扑。 冷冽的雪松香袭来,苏绾缡几乎是扑倒在萧执聿的身上。 后腰处的掌心滚烫,苏绾缡心滞了一拍,连忙就要起身,挣扎间,撞上了萧执聿的下巴。 “别动。” 头顶处传来萧执聿的声音。 轻颤,又带着些许哑意。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乖乖地躺在萧执聿的身上。 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举止,此刻,连带着耳根子都在发烫。 萧执聿环住她的腰身,掌心炙热。 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缓缓蹭了蹭,连带着呼吸都沉了几分。 他闭上了眼睛,抱着苏绾缡的手臂紧了紧,眉眼间显出几分踏实餍足。 “先睡一会儿。” 他声音轻柔柔的,似是诱哄。 苏绾缡跑了两天,风霜雪地里,冻的几乎四肢僵硬。 此刻,屋内暖气横生,苏绾缡开始回温,眼皮也不禁有些重,竟然真的就入了梦。 听着怀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萧执聿微微低了低头,瞧见苏绾缡纤长的羽睫。 他抬手拨弄,指拇下滑,落到她白净已显红润的面庞,缓缓摩挲。 漆黑的瞳仁似深渊巨蟒,裹挟着万里黑云,他轻勾了勾嘴角。 绾绾,我们来日方长。 · 苏绾缡醒来时,已经是戌时。 她被安置在了画堂春。 “醒了。” 听见萧执聿的声音,苏绾缡迅速回神。 她坐起身来,瞧见萧执聿就落坐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他单手支颌,好整以暇得望着她。 “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救贺郎?” 苏绾缡避开他浓烈的眼神,起身下床,来到了他身前。 “这要看,苏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萧执聿抬头看她。 闻言,苏绾缡心颤了一番,长睫扑闪。 她望着萧执聿,紧紧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兀自镇定了下来。 苏绾缡抬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绦带,外衫顺势而落。 她接着就要解开第二层,却突然被萧执聿按住了手背。 苏绾缡不解抬眼。 “苏小姐,恐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萧执聿眼神无波无澜。 “我要,你和我成亲。” 成亲一词在苏绾缡耳边炸响,惊得苏绾缡迅速后退,她低头,“臣女不敢高攀。” “是不敢高攀,还是不愿高攀?” 萧执聿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倒是会做买卖,只一夜就要了断他们二人的关系。 为救贺乘舟,她竟然可以牺牲到这种地步。 她凭什么认为,她失了身,贺乘舟还会要她! 他们就如此相爱! 萧执聿转了转大拇指的玉扳指,眼神下藏着惊涛骇浪。 苏绾缡屏了屏息,喉头有些发酸,“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喜欢绾绾。” 萧执聿站起身来,抬手抹了抹苏绾缡的眼泪,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冷寂得可怕。 苏绾缡当然不会相信萧执聿的话。 什么喜欢,不过是对待玩物罢了。 · 苏绾缡是在第二天回到苏府的。 失踪了一整夜,苏成没有想到,苏绾缡如今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竟然连家都不回了。 前厅之上,苏成冷眼盯着堂下这个女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巴掌扇了上去。 “孽女!”苏成气得胡子一撇。 “这程伯侯府三房,你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吃里扒外?”苏绾缡冷笑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眼里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不过也是承袭父亲的风采。毕竟没有母亲,父亲谈何今日的成就?” 苏绾缡缓缓从地上站起,嘴角高高肿起,流下来一行血丝。 “过河拆桥,父亲也是练得炉火纯青。” 她讽笑道。 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寒凉得可怕。 瞧着苏绾缡这副模样,苏成第一次愣了神,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一般…… 严冬腊月,鹅毛般的大雪纷飞。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呼出的寒气在空中打着璇儿飘忽,似乎下一秒就能变成冰棱。 苏绾缡跪在雪地里,双手已经冻成了紫色,她的小腿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脑袋胀疼得厉害,只能麻木得用手撑在雪地里,才不至于晕了过去。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因为顶撞苏成被罚跪在院子里。 大雪纷飞,几乎不能视物,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啸着剐蹭她裸露在外的双颊。 天地间一片雪白,只有苏绾缡身上斗篷的一点粉红。 大雪压弯了她的睫毛,朦胧视线中,她似乎瞧见了一道人影信步走来。 苏绾缡眯起了双眼,额头的高烧叫她有些神智昏沉,直到头顶的飘雪骤然停下,她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 萧执聿执一素伞,低头看着她,身披的白色狐裘似将他与天地融为一色,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潋滟漆眸在一片雪海之中自带悲悯神性。 苏绾缡禁不住想,是神来救她了吧。 “想好了?”萧执聿开口。 声音温润,在寒天雪地里给人如沐春风之意。 苏绾缡眨了眨眼,瞬间清醒过来。 喔,不是神。 她低眸,敛住眼底的自嘲。 苏绾缡一直知道,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能够嫁给贺乘舟是她最好的结果。 可是如今,贺乘舟入狱,苏成为了撇开关系,竟然不惜将她嫁给程伯侯府那三房纨绔。 即便今日她能够逃过,他日,苏成为了利益依旧会让她与旁人联姻。 她的结果不会比嫁给那三房庶子好。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找最好的那一个。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首辅。 是她最后能握住的救命稻草。 她抬眼,眸中猝然多了几分坚定。 她抬手,毫不犹豫覆上了萧执聿的掌心。 从此,成了他的掌中雀。 · 萧首辅成亲的消息不日便传遍了整座上京。 娶得是苏家嫡女,苏绾缡。 婚期便定在一月之后。 消息一经传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酒桌茶楼,街市坊巷,不绝于耳。 品茗阁内。 萧执聿轻捻茶壁,好整以暇得望着楼下讨论的客人,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 “绾绾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可以告诉轻尘。” 他说完转过头来,望着苏绾缡,伸手将她拉到了怀里。 几日不见,怎么瘦了。 他抬手想要捋过苏绾缡耳颊边的青丝,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大人决定什么时候重审贺乘舟一案。” 他手僵硬在半空中,最后又落了下去。 “我说过,绾绾什么时候履行承诺,我什么时候重审。” 他轻靠在软枕上,身姿慵懒,眼里始终含着笑意,像是没有发觉她的抗拒。 明明是具有胁迫性的话,却像是在与她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平常。 “还望大人遵循承诺。” 苏绾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懒得与他周旋。 此人心机深沉,她斗不过他。 萧执聿盯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她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的婚礼。 她来找他,只是为了贺乘舟一事。 除开贺乘舟,她眼里就再也见不得旁人了! 萧执聿烦闷得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苏绾缡回到了苏府,待嫁之前,她都要一直住在苏府之内。 好在自从那日萧执聿亲自入了府,提了求娶一事,苏成如今对她的态度用奴颜婢膝来形容都不为过。 倒是林氏,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哟,苏大小姐回来了,今日是去见了你的新婚丈夫还是你的老相好啊?” 林氏见着苏绾缡,扭着腰就要上前找茬。 苏绾缡看都没看她一眼,在她身上浓烈的香气袭来之前,就转身从另一处长廊处离开了。 只余身后气得直跺脚的林氏。 · 一个月过得极快,眨眼之间,便到了婚礼之日。 苏绾缡一早便被拉起了身准备。 沐浴,焚香,绞面,上妆……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苏绾缡身着逶迤拖地的暗金绣凤嫁衣,手执风头衔珠却扇走向了府外。 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幻想过对面的人。 可是没有想到,命运弄人,她最终嫁给了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人。 苏绾缡抬眼,望着眼前身着正红婚服的萧执聿。 他惯常喜好素色,常见他着月白锦衣,如今倒是难得见他穿如此亮色的衣服。 他五官本就生的凌厉,如今着正红色婚服,竟然将他眉眼都染上了几分狷狂邪魅。 硬生生将平素里的温润雅致压了下去。 只一眼,就叫人惊艳得几乎停下了呼吸。 怪不得,能使上京城中众世家女子倾心。 萧执聿抬眼,眸光落在苏绾缡的身上,正好对上她由于却扇遮挡只露出的一双眼睛。 漆黑瞳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将他身上的冷气恰到好处的中和。 一瞬间,耳边嘈杂的乐声,人声,似乎全部消失,像是海水倒灌,将一切都淹没了下去。 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 像是他们爱了很久很久…… 4、第 4 章 婚礼 苏绾缡心迅速漏了一拍。 好在唢呐新起,高昂的调子将苏绾缡的魂唤了回来。 她迅速低眼,掩盖自己晃神的事实。 望向了萧执聿伸出的掌心。 思索了片刻,微微抬手,覆了上去。 二人一同走出了府门,长街之上,满是前来喝彩沾喜气的人。 胤朝首辅成亲,娶的还是小小员外郎之女,足够万人空巷。 · 戌时末。 苏绾缡在房间内等待,按照礼制,萧执聿此刻应该还在酒席上应酬。 百无聊懒,她轻轻抬眼,望向了这座婚房。 一日下来,苏绾缡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真的嫁给了萧执聿,这个胤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首辅。 这个与她仅仅不过数面之缘的人。 而她与贺乘舟,从此,就真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 幼时他们就知道两家互有婚约,后来长大后又意外重逢。 苏成并没有作废这桩婚约,苏绾缡自然也没有想过,日后还会嫁予旁人。 如果不是这场贪污案,或许,她眼下嫁的人就是贺乘舟了吧。 苏绾缡敛眉,掩藏下眼底的落寞。 有缘无分,念着想着,不过徒生烦恼罢了。 正想着间,突然,门外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刀刃碰撞,铮铮作响。 在寂静的后院,听得人心惊胆战。 丫鬟连枝迅速挡在苏绾缡的身前,戒备地望着房门的方向,凌厉气质骤显。 苏绾缡看了看连枝横在自己面前的素手,发现她的虎口处略有薄茧。 原来是个会武的。 “萧执聿,你强娶民女,何担首辅之位!” 门外,一道怒声响起,声音隐隐有些熟悉。 苏绾缡还来不及回忆这道声音,下一瞬,她便听见了萧执聿的声音响起,如山涧清潭。 “贺司封才刚出狱,就来参加本官的婚礼。好生让本官感动。” “唰”的一声,苏绾缡迅速从塌上起身,再也坐不住了。 是贺乘舟! 贺乘舟来了! 顾不得什么礼制,苏绾缡扔下却扇,提着冗杂的衣裙匆匆奔向了门外。 速度之快,就连连枝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将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贺乘舟单膝跪于堂下。 四周是手拿长剑指着他的萧府守卫。 贺乘舟以手执剑,钉于地面,堪堪稳住他摇摇欲晃的上半身。 衣衫被血水打湿,脊背上的旧伤重新渗出了鲜血,顺着晚风袭来浓烈的血腥气。 听见声响,贺乘舟转头望来,发丝紊乱,唇色被血染红。 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苏绾缡一瞬间红了眼眶,立马就要冲下玉阶,奔到贺乘舟面前。 连枝适时出现,拉住了苏绾缡的手臂,“夫人,先进屋吧。” “萧执聿!他是朝廷命官,你怎敢如此!” 苏绾缡失了理智,红着一双眼望向正对面站在院门处的萧执聿。 他一袭正红婚服尚未褪下,因喝了酒脸色更染上几分绯红。 平素里漆寒的双眸此刻在满院红绸的照耀下添的了几分暧色。 原本点缀着喜意的眼神在碰上苏绾缡的眸光时,却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夫人恕罪!夜色难辨,是属下没有看清人。” 轻尘急忙收剑,面向苏绾缡跪地抱拳。 “属下奉命守卫清竹院,见有人靠近,行径鬼祟,属下以为是贼人潜入,欲要对夫人不利。所以出剑捉拿,不知是贺司封,还请夫人饶恕!” 这话一出,苏绾缡便知道是自己误会萧执聿了。 一时愣在了原地。 “贺司封乃朝廷命官,真伤着了,你有几条命可赔?自个儿去领罚。” 萧执聿从后缓步踱来。 挟着一身寒凉。 轻尘抱拳,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苏绾缡看着他走近,眼神不由躲闪。 贺乘舟今日出狱,自然是要回府养伤才是。 可他不仅出现了,还出现了他不敢出现的萧府后院。 如今伤着了,只能自认倒霉。 而她,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质问萧执聿。 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有什么话就说,我等你。” 萧执聿走进,侧头撂下这一句,抬步进了房内。 并没有将苏绾缡的误会当回事。 苏绾缡回首,萧执聿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屏风处。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愧疚。 “绾缡,你跟我走,我带你走!” 贺乘舟撑着长剑起身,踉踉跄跄朝着苏绾缡跑来。 他一把抓住苏绾缡的手,拉着就要离开。 “贺司封!你喝醉了,该回府了。” 苏绾缡甩开贺乘舟的手。 “绾缡,你……”贺乘舟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 苏绾缡被他的眼神刺伤,偏开了头。 她压住心底滴血的痛意,强忍着才不至于让眼泪落下来。 “贺司封,我如今已嫁作他人妇,还望大人依礼法唤我一声萧夫人。” “萧夫人?”贺乘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绾缡,你不是真心要嫁给他的对吧。明明我们才是有婚约的啊。” 他伸手拉过苏绾缡的手,将她扳正了面向自己。 “婚约不过当年父辈玩笑话,如何当真。敢问贺大人,可有婚书为证?” 苏绾缡强迫自己看向贺乘舟。 “司封怎知我不是真心嫁给萧首辅的。萧大人乃人中龙凤,上京城中众女子心向往之,我亦不能免俗。” “此番司封入狱,连自己都不能得救,倒叫我看清了现实。不过区区从八品的官,如何予我幸福,予我荣华!” 字字诛心,却声声泣血。 苏绾缡努力逼回眼中的热泪,强装作冷情的模样。 只盼贺乘舟从此能够放下她。 “绾缡……” 贺乘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她的模样。 “你我缘分已尽,还请大人莫要多做纠缠!” 苏绾缡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害怕,再慢一点,她的伪装就会尽数崩塌。 贺乘舟还要上前,却被轻尘拦下。 他脸色黑沉,看着贺乘舟吐字冰冷,“属下,送贺司封离开。” 苏绾缡推开了房门,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离,就在她要滑下去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穿过她的腰间,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绾缡抬眼,撞进萧执聿染着星火的双眸。 许是因为满屋红绡,亦或是饮了酒的缘故,萧执聿面色泛着红晕,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绯红。 长眸微敛,迷蒙神色中摇晃着几点星火。 他将苏绾缡放在了塌上,转身去了净室,不过多久又折返了回来。 他走到苏绾缡面前,蹲下身子,用手中湿润的帕子缓缓擦拭苏绾缡的手心。 微凉的触感自手心里缓缓拂过,又落到指间上。 他低着头,模样虔诚。 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手上的血迹逐渐淡去,腥气不再,只余下淡淡的清香。 “很难过?” 擦拭完以后,萧执聿抬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红红的鼻尖,心都揪了一分。 苏绾缡偏开头,“没。” 话虽是如此,声音却是瓮声瓮气的。 难不难过,不言而明。 萧执聿低下头,喜烛燃烧落下的阴影追着他低头的动作将他侧脸一整个落入阴霾。 随着最后一丝光亮的消失,他眼中的神采也在渐渐陨落。 苏绾缡的一切情绪都应该属于他才对! “刚刚,对不起。” 苏绾缡咬了咬唇。 萧执聿抬起头来看她。 “还有,谢谢你。” 放贺乘舟出来。 “他不适合你。”萧执聿站起身来,高大身影挡住了大半的烛火,黑压压的影子尽数扑在了苏绾缡身上。 无形的气压裹挟着苏绾缡,叫呼吸都紧了几分。 萧执聿垂眼看着身下的人儿,螓首蛾眉,明眸皓齿。 在红烛帐暖的映射下,双颊的红晕透着别样风情。 红着一双眼眶抬眼瞧着他的模样怯生生的。 想要欺负她,想要她哭…… 他伸手扣住苏绾缡的下颚,迫她仰头,逼她直视。 高大的身影逐渐落下,红烛燃烧的更加热烈,跳动的火苗将空气急速升温。 热浪翻滚,旖旎的气氛逐渐漫开。 萧执聿侧眼看着苏绾缡紧紧揪住身下被衾的拳头,再看她双眸紧闭的模样,便知她有多不愿。 他站直了身子,“早点休息。” 说完,人入了净室去。 苏绾缡睁开了眼,长舒了一口气。 亥时末。 苏绾缡躺在床榻上,她微微侧头,望了望屏风外,萧执聿就睡在那处之后的美人榻上。 他肩宽腿长,要蜗居在那里,属实是委屈了。 苏绾缡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烛火微弱,微敞的窗棂外送进几道微风,摇晃的红绡帐微浮。 此一夜,总算过了去…… 有人酣睡,亦有人无眠。 贺乘舟被赶出萧府,并没有急着回贺宅。 他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得在街上行走。 夜黑风高,吃过萧首辅酒席的各宾客皆已经离去,浩浩汤汤惊艳了一整个上京的婚礼总算落下了帷幕。 贺乘舟听着周边散场的人对萧苏两家联姻的赞美,心像是在滴血似的。 不过短短数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绾缡怎么就嫁给了萧执聿? 贺乘舟想不明白。 他仰头喝下最后一壶酒,只想喝到个地老天昏,最好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好。 突然伸出的手,大力拽过他手中的酒壶,狠狠掷远了些。 5、第 5 章 出府 贺乘舟抬起朦胧的双眼,看到了一位老妇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乘舟啊!你这是做什么!” 贺母这些时日来为着贺乘舟的事情,一天好觉都没有睡到。 整日以泪洗面。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贺乘舟被放出来,结果他呢? 竟然跑去大闹萧首辅的婚礼。 萧首辅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去得罪的吗? 好在萧首辅没有与他计较,否则,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出了事,她可怎么办啊! “娘,我这里好痛。”贺乘舟看清了眼前的人,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哪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裂开。 “儿啊!怪只能怪你们有缘无分。” 见着儿子流泪,贺母也绷不住了,只身上前抱住了贺乘舟。 “你不过入狱几日,她就转身嫁予了旁人。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你等待。” “听娘的话,忘了她吧。” “是我来晚了,若是我早点出狱的话,她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贺乘舟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是远不及心里来得疼。 她为什么会嫁给别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乘舟不信苏绾缡会这样冷血。 “是苏伯父!” “是他!” “他见我入狱,前途未卜,便将绾缡嫁给了萧执聿。” 贺乘舟眼神一下变得清明,像是终于在纷乱中抓住了一点线索。 父命难违,他入狱的那段时间,绾缡定然顶着巨大的压力。 他必须救绾缡出来! “乘舟!你又要去哪!你快回来,不要再去找她了!” 贺母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得在后面呼唤。 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只能眼睁睁看着贺乘舟消失在黑夜里。 她的呼唤根本唤不回贺乘舟一点儿神智。 真是作孽啊!怎么就被这样的女子给索去了魂啊! 贺母狠狠地在原地跺脚。 · 萧执聿早年父母双亡,亲戚友人大多断联。 如今身居首辅要位,身边竟也无一贴心长辈。 是以,大婚第二日,苏绾缡也不必早起向公婆敬茶。 一觉睡到自然醒,苏绾缡起身见萧执聿已经离开。 连枝顺着苏绾缡的眼神望去,促狭道,“大人一早便起了身,叫奴婢不用叫醒夫人,让您多睡一会儿。” “待夫人醒了,便可去前厅用膳。” 苏绾缡点了点头,任由连枝扶着自己起身。 收拾好以后,苏绾缡便去往了前厅。 刚一走至院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道轻咳。 紧接着,便是轻尘的声音。 “大人为救贺司封,不眠不休了数日。想是那几日,夜里受了凉。如今,圣上体恤,许大人休沐,大人还是莫要再案牍劳形了。” “如今积雪已化,大人不如和夫人一起去街上走走。” “她未必愿意和我一起。” 萧执聿复又轻咳了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连枝抬眼轻瞥了瞥身前的苏绾缡,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侧颌,辨不清表情。 苏绾缡抬脚,迈进了院内。 听见声响,轻尘侧头看来,见是苏绾缡,低着头便退到了一边。 “大人。” 苏绾缡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听见她的称呼,萧执聿眼神淡了一瞬。 “昨夜睡得可还好?一切习惯?” “臣女……”话落,像是骤然意识到什么,苏绾缡下意识抬眼,正好瞧见萧执聿望来的眼神。 她复又低头,轻轻点了点头,“都好。” “若有不习惯的,大可吩咐连枝,连枝做不好的,就来找我。”萧执聿道。 苏绾缡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趁热吃。” 萧执聿站起了身,“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罢,朝着院外离去。 轻尘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大人是已经用过膳了吗?”苏绾缡问道。 连枝摇头,也有些困惑,“大人平常也是这个时辰用膳。” “今日或许是没有胃口吧。” 苏绾缡看着桌上的饮食,无一不是她喜欢吃的。 她一向畏寒,冬日里早晨更是没有什么胃口。 唯有这百合莲子羹,喝了倒是令人舒坦。 苏绾缡轻搅羹汤,“吩咐厨房,再做一份。” 桌上分明有两份饮食,他应是原本在这里等自己一起用膳。 许是见自己不自在,所以先行离去了。 书房内。 禀事的下人离开,轻尘忍不住皱眉。 “属下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在婚礼之日放了贺司封,白白让他来搅了大人的新婚之夜。” “今日,竟然又惹出这样的事情。” 轻尘眉眼间止不住的厌烦,最怕的就是这种蠢人。 大人才将他从牢狱里捞出,他这会儿倒是又重新躺了进去,真是白白为他废了心思。 “要属下说,这次不如就多关他几日。省得叫夫人与大人生隙。” “本官就是要他来搅局,最怕他不来。” 相比于轻尘的忿忿不平,萧执聿倒是冷静得许多。 他轻笑了一声,捻起茶杯细细品茗了一番。 贺乘舟倒是一颗好棋,如今,又要为他添一把火。 萧执聿侧头望向了空窗外,如今积雪消融,窗前的合欢树隐隐发出了几朵新芽。 这个时辰,她应该要来了…… 轻尘听不明白萧执聿的话。 不过既然是大人吩咐,那他照办就好了。 当下便出了书房。 却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看见了苏绾缡。 轻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大人可在?”苏绾缡问道。 “在的在的。”轻尘忙让开了路,好让苏绾缡进去。 穿过屏风,还不见其人,苏绾缡又听见了一道低咳声。 她不由走快了几步,绕过隔扇,见那人脸色似比早晨时还要青白几分。 听见声响,萧执聿抬头,将唇边作拳的手放了下来。 眼里闪烁着几缕喜色光芒。 连带着,双颊都红润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绾缡今日听见大人咳嗦了几声,便差厨房做了这羹汤,润肺止咳,大人尝尝?” “好。” 萧执聿弯了弯嘴角。 饮完汤羹,眼见萧执聿又要批阅公文,苏绾缡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劝道,“大人日夜案牍劳形,今日便暂且休息一日吧。” 毕竟,他是因为贺乘舟一事才受了凉,昨日蜗居软榻上,怕是又给病情雪上添霜。 苏绾缡不是铁石心肠,无论如何,萧执聿救了贺乘舟,也救了她。 “听闻你素日最爱听戏,梨园近日新出了戏本子,我带你去看看。” 萧执聿长眸微眯,眼底经年不化的浓雾似乎拨开了几分,荡漾起点点涟漪。 也泛起人心底的湖漪。 “你怎知我爱听戏?” 她虽然爱戏,可是平素里哪里有机会能出府。 闺阁女子,最忌抛头露面。 就算有面巾可覆,林氏的唠叨也不会少。 久而久之,苏绾缡便也不看戏了,不如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来得清净。 萧执聿此刻已经站在苏绾缡的面前,他低头看她,抬手欲要将她耳颊上的碎发别过,却在将要碰上时停住了手。 苏绾缡抬头看他,他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落寞。 再回看她时,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垂下手来,“我说过,我心悦你。” · 初春渐至,积雪消融。 路面上的薄冰一一被铲除,萧府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之上。 远处,日头已经升起,暖黄色的光晕铺满了上京城半片天空。 藏了一整个冬日的太阳,今日总算是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真容。 照得人身上也暖洋洋的。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看戏不过。 突然,一个妇人骤然冲向马车,将萧府的马车横街拦下。 苏绾缡一个趔趄,差点飞出马车。 好在萧执聿眼疾手快,长臂一揽,将苏绾缡拉了回来。 只是由于惯性,苏绾缡一下倒进了萧执聿的怀中,冷冽的雪松香袭来,属于男性的气息将苏绾缡团团围住。 叫人呼吸都滞了一拍。 “发生了何事?” 萧执聿将苏绾缡扶起,才掀帘问道。 “回大人,是一妇人。” 当街拦下首辅的车,在上京城中并不罕见。 大多都是向首辅请命。 苏绾缡只是常常听说,倒没有想到,今日竟然真的能够得见。 她抬手,欲要掀开自己这边的帘子,却猝然听见外面妇人的声音。 “绾缡啊,求求你救救乘舟吧!” 贺夫人! 苏绾缡揪住了车帘,贺乘舟又发生了何事? “让她进来。” 萧执聿看了一眼苏绾缡,朝着马车外道。 “绾缡啊!你救救乘舟吧,乘舟都是因为你啊!” 一进了马车,贺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跪了下来。 马车内很大,以至于贺母根本没有发现一旁还坐着一个人。 她如今,救儿心切,哪里还有精力观察四周的情况。 “贺夫人,发生了何事?” 苏绾缡搀扶着她的双手,就要拉她起身。 “乘舟昨日喝了酒,我要他跟我回去,他就是不肯!” 贺母每说一句话,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我本以为,他就是心里难过,想找一个地方醉酒,便由着他去了。” “可……可谁知道!” 贺母一想起这茬,一下就哭得放开了声,“他竟然去了苏府,找了你父亲!” 6、第 6 章 京兆府狱 说到这里,贺母也顾不得什么了,再次撇开苏绾缡的手,就要往地面上叩头。 “绾缡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求求你,跟你父亲说一说,不要治罪乘舟好不好,他也是因为你啊!” “贺夫人,你先起来,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乘舟他大闹苏府,被苏大人以擅闯私宅,交由京兆尹给关了起来!”贺母哭着道。 “什么!” 苏绾缡这下是真的心慌了。 贺乘舟在大理寺狱的伤还未愈,昨日又添了新伤,眼下喝了酒又在狱中待着,冬寒未退,身子怎么吃得消。 “大人……” 苏绾缡蹙眉,转头望向坐在一侧的萧执聿,神色间略有为难。 她今日答应了萧执聿一起去看戏,可是眼下,怕是要爽约了。 萧执聿抬眼看她,漆眸里一片平静。 虽说,他早已经料到了眼下局面。 可是当真的要面临苏绾缡在他与贺乘舟之间抉择时,他的心还是不由抽痛了几分。 他还是输给了贺乘舟那个废物! 萧执聿偏开头,覆于膝上的手紧拽成拳。 才勉强压下了心间的暴戾。 想要毁掉点什么…… 最好叫苏绾缡永远待在萧府,想将她困住,想叫她永远不能出来。 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人能来碍她的眼,有什么事来扰她的心! 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上上下下,全部都应该属于他! 属于他萧执聿一人…… 听见苏绾缡的话,贺母这才发现马车里竟然还有一人。 且还是权倾朝野的萧首辅。 当即吓得膝盖一软,“噗”得倒在了地上。 她也是在萧府后门处听见说今日,苏绾缡会出府去梨园看戏。 所以才在这去梨园的必经之路等着苏绾缡。 她虽然心急儿子,可是也明白,如今苏绾缡已是萧首辅的妻子。 她自然不敢贸然上门叨扰。 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苏绾缡要出府,这便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可是,为什么,萧首辅竟然在车上! “大人……民妇……民……” 贺母结舌了,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眼下的情况。 他们贺家有几个脑袋,敢跟萧首辅抢人的。 她方才还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 “我和你一起去。”萧执聿没有理会贺夫人,轻开口道。 苏绾缡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一次人情。 苏成以擅闯私宅的名头将贺乘舟关了起来,无非就是要巴结萧执聿。 饶是她亲自去了,也没什么用。 不如萧执聿出面。 苏绾缡没有拒绝。 · 京兆府衙。 有萧执聿在场,苏绾缡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大牢。 贺乘舟靠在墙头,衣衫上的血迹已经结成了块状,寒硬得贴在身上。 他的脸颊上又新起了几道红痕,想来应是昨夜擅闯苏府,被府中的下人打的。 苏绾缡红着眼眶走进。 她何时见过贺乘舟这般狼狈模样。 从来,贺乘舟都是一袭青衫的儒雅书生模样,虽会一点拳脚,可身上从来没有武生那种强硬。 她见到的贺乘舟永远是一副温润亲和的模样。 可是如今,躺在大牢里的贺乘舟,周身狼狈,鬓发微垂。 苏绾缡蹲在贺乘舟面前,轻轻将他脸颊上的发丝别开。 感受到脸上温润的触感,贺乘舟睁开了眼来。 目光在触及苏绾缡的那一刻,眼神骤然变得清明。 他一把将苏绾缡揽进了怀里,像是抱紧最后一丝梦境一般,害怕下一秒,苏绾缡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 苏绾缡仍由他抱着自己,环于他腰身的手犹豫了几瞬,还是伸手触上了他的脊背。 感受到身后的触摸,贺乘舟心境难得平复。 他哑着嗓音,“绾……” 还未完全开口,苏绾缡的声音先一步打断了他。 “贺乘舟,你要好好的。” 贺乘舟将苏绾缡抱得更紧了些,“我会好好的,绾缡,只要你跟我在一起。” “你为何还是不明白?” 苏绾缡摇了摇头,推开贺乘舟。 她静静凝望着对面这个人。 这个从前给过她承诺,给过她安全感的人。 如今,她也希望能够护他平安。 希望他能够成熟一点。 苏绾缡如今是将局面看得透透的了。 若说昨夜,她还有心思想要离开,与贺乘舟在一起。 今日,便是什么心思都歇了。 在这上京,唯有权力才能不任人宰割。 贺乘舟没有自保的能力,她亦没有。 就算没有贪污一案,未来,还会有其他案子,其他状况。 贺乘舟没有强硬的家事做支撑,她没有一心为她的父母为后盾。 无论朝堂,还是后宅,他们都是为人鱼肉的棋子,只能仍人挑选,待价而沽。 在这权势滔天的上京,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制之下, 他们,都没有选择…… 可是偏生,绝境之中让她踏出了一条生路。 她遇见了萧执聿。 贺乘舟贪污一案得以重审,还其清白。 她不用被迫嫁于纨绔,蹉跎半生。 胤朝首辅,仅仅一句话就可以将贺乘舟从牢狱里捞出,让她进京兆府狱一路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她成为了堂堂首辅夫人,他的官途亦得见天日。 他们都得到了很好的结局,这就够了。 这一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天旋地覆,让她一夜之间成长。 她不应该做什么一心一意一双人的美梦,不应该以为苏成会为她做打算。 她以为偏安一隅,就能半生得偿,可是命运弄人,叫她既定轨迹全部被打乱。 她怨吗? 她当然怨。 可是除开怨,她也感谢山穷水尽处,还有萧执聿为她引出一条峰回路转。 萧执聿只要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如果她真的与贺乘舟走了,不仅是对萧执聿承诺的背叛,也是重新将他们二人拉下地狱。 她不能如此。 否则,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她认清了现实,也希望贺乘舟也能认清现实。 “绾缡,你真的忍心从此与我再无干系?” 贺乘舟听出了她的决心,心脏麻木的抽痛。 “贺乘舟,放下吧。” 苏绾缡别开眼,没再多言。 他们之间,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 苏绾缡离开了,贺乘舟眼神紧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出牢门,走出甬道,从此走出他的视线。 其间没有再回头…… “儿啊,你放下她吧。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苏绾缡走后不久,贺母便被放了进来。 她一下冲到贺乘舟的面前,看着他魂不守舍,呆滞得望着苏绾缡离开的方向泣不成声。 “京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何苦执着苏绾缡一人!” “你一表人才,谁家姑娘不喜欢你。你相信娘,娘一定给你找一个比苏绾缡那个女人还要好的人。” “你听娘的话,好好的啊!” “怪只怪我们没能力,若是你父亲还在,贺家也不至于这般败落,他们怎敢如此欺负我们!” “苏绾缡那个女人也不会见你入狱,就一心想要攀上高枝,成了首辅夫人!” 贺乘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贺母的话,眼神一如既往的浑浑噩噩。 只在听见苏绾缡的名字时,眼神闪动了刹那。 是了,在这上京,唯有权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绾缡说的没错,他们没有的选。 所以,他要往上爬,他要位极人臣,他要世人匍匐。 他要苏绾缡! · 一踏出京兆府狱的大门,苏绾缡就瞧见了站在外面等她的萧执聿。 初春的上京依旧寒凉,尤其眼下天色渐晚,日头早已经落了下去,寒风又开始裹挟着尖刺的痛意迎面扑来。 风声呼啸,席卷着这座威严的皇城,从京兆府狱的上空刮过,尽数集聚于狱门之处,犹如恶鬼哭啸,剧烈的穿堂风而过,俨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萧执聿就在这狂风之下,缓缓转身。 猛烈寒风,撩起他雪白的衣袍。 身后天高广阔,灰蓝的天幕之下,他长身玉立,外罩银色狐裘的毛领翻飞。 寒天雪地之下,自有遗世独立之风。 那双漆眸似藏着千万种情绪,雾霭沉沉,一眼望进,落不到底。 可在触及苏绾缡身上时,浓雾消散,冰河乍破,泄出潺潺春意。 他笑看着苏绾缡走进,目光落在她身前衣衫的血迹上时,神色僵了僵。 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只伸手暖了暖她的手掌。 “可安心了?” 他看着苏绾缡微红的眼眶与鼻尖,心不由又揪了起来。 他应该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断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如此,苏绾缡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谢谢。” 苏绾缡轻启朱唇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而是感谢他能让她去见贺乘舟。 安心了吗? 或许没有。 可无论哪种回答,都不会是萧执聿爱听的。 安心? 她已经是萧执聿的妻子了,还能对着别人安心? 不安心吗? 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还要如何才能安心。 苏绾缡选择不回答,不跳进这火坑之中。 “谢我什么?” 罕见的,萧执聿没有绕过这句话,直问了出来。 她对他,只有谢谢吗? 苏绾缡咬了咬唇,好像,情况并没有好很多。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执聿似乎很执着这个答案,没有轻易叫苏绾缡能够绕过。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耳边不住呼啸的穿堂风,声音洪亮厮耳。 越是安静,耳边的风声似乎就越大,黑漆沉木大门亦被刮得嘎吱作响。 萧执聿目光沉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苏绾缡低垂的眼睑上。 他握着她的手,袖摆处的衣物浮动,粉白二色纠缠,难舍难分。 7、第 7 章 深闺夜话 半晌,他终是败下阵来。 萧执聿轻叹了一口气,拉着苏绾缡的手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牵着苏绾缡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身上,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紧紧贴向了自己。 萧执聿轻轻蹭了蹭苏绾缡的发顶,贪婪得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呼吸才渐渐稳了下来。 “绾绾,我们回家。” 他开口,嗓音比之刚刚还要低哑。 他不逼她了,总之,他有的是时间。 他会让苏绾缡眼里心里,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苏绾缡轻轻环抱着他,感受着萧执聿身上的温度,轻轻点了点头。 被风吹得久了,他身上的温度似也在消散。 · 回到萧府时,天色已完全暗沉了下来。 本是说今日去梨园看戏,也没有看成。 她原是想叫萧执聿休息一日,自己和他一起去看戏放松。 可谁能想,竟然还是叫他又忙碌了一日。 苏绾缡心里只觉得愧疚。 到了夜晚,见萧执聿入了净室里去。 苏绾缡趁着这个功夫,赶紧收拾好美人榻,将自己的被衾放在了榻上。 今日,就要她睡在软榻上吧。 也不知道萧执聿今日在狱门处等了她多久,可别叫他的风寒更严重了。 萧执聿出来时,只着一袭素白里衣,他发尖微湿,几缕黏在青筋分明的脖颈上。 夜色渐浓,萧执聿眼神亦沉沉。 他眸光落在坐在妆奁前的苏绾缡背上,肌肤赛雪,红色丝带挂在她的双肩上,隐入她斜半褪至腰间的白色里衣。 帷幔浮动,分明冬日的夜晚,竟然也如此的燥热。 苏绾缡一向畏寒,沐浴完以后,只想赶紧擦拭好香膏,最好趁着萧执聿出来之前。 可哪曾想到,在镜中瞧见自己肩后处,竟然还有一处淤伤。 想来应该是走出牢房时,心不在焉撞上了墙壁导致的。 苏绾缡只能又拿出药膏擦拭。 药膏微凉,但好在味道清香,不至于浓烈。 苏绾缡涂上,也不会叫萧执聿发现。 她粉白指尖轻匀一点,正要涂上时,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似有一道灼热视线。 苏绾缡疑惑回头,眸光还未落定,便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萧执聿的大手正覆盖在她的眼睛上,另一只手就着她指尖上的药膏,轻轻落在了她的琵琶骨上。 挟着滚烫的指间落在右肩后,灼意从琵琶骨处开始蔓延,像是吹落的蒲公英,迅速引起全身一阵酥麻。 苏绾缡不可抑制得浑身一颤。 羽睫轻轻柔柔得在萧执聿掌心扫动,有些痒。 他眼神暗了下去。 如游蛇一般,从她微曲的脊背上游走,看着她因颤栗撑起的蝴蝶骨,红色鸾丝圈住她的细腰。 许是揉搓淤痕有些痛,她咬着下唇,克制着呼吸。 顺着纤长脖颈向下滑,胸前雪色隐隐绰绰,伴随着她压制的呼吸起起伏伏。 想要欺负她,想要她哭…… 这样的想法又一次冒了上来。 像是蚁虫,一股脑涌上了他的头皮,细细麻麻地啃噬他的神智。 静谧的室内,静可闻针,苏绾缡极力放轻着呼吸。 可时间越久,肺腔内的空气便越稀薄,呼吸也就不自觉沉重了起来。 连带着心跳都开始加快。 耳边是一声又一声有力的震动,缠绵着一圈又一圈的呼吸。 她好像进入了云端,头脑有些发昏,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清,那滚烫的心跳来自何处。 视觉被剥夺,触觉便越变得敏锐。 右肩后的指尖,挟着滚烫的热意在肩胛骨处流转,轻揉,慢碾。 明明药膏微凉,可指尖却是那样滚烫。 苏绾缡如入冰窖,可又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酥酥麻麻的痒意逐渐漫开,携着滚烫的灼意,引起心底深处的某种渴望。 想要他重一点,想要再疼一点…… “大人……” 苏绾缡开口,嗓音干涩得厉害。 恍若喉间滚出一般,瓮声瓮气的软糯。 她瞬间清醒,连忙闭上了嘴,耳尖迅速一红,她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萧执聿漆眸里燃起欲色,他垂眼看着她身上缓缓漾开的一层绯红。 不自觉滚了滚喉咙。 第一次,觉得“大人”这个称呼也不是那么刺耳了。 “怎么伤了?” 萧执聿开口,故意引导她说话。 他还想要听她的声音。 “我……狱中太过昏暗,撞上了。” 苏绾缡简单说了一句,显然不想提起。 究竟是太过昏暗,还是太过伤心。 是心不在焉,无暇顾及脚下的路吧。 像是被突然泼了一身冷水,萧执聿瞬间清明。 胸腔内开始生起浓浓的妒意,翻搅着充斥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几乎痉挛。 他讨厌苏绾缡受伤,更讨厌苏绾缡因为别人受伤! 萧执聿撤开了挡住苏绾缡眼睛的手,另一手替她拉拢好坠落的衣衫。 苏绾缡得见光明的一刹那,只见萧执聿已经站在了距离自己三尺之处。 他看着苏绾缡,脸色与平常一般无二,“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他说罢,转身撩过帷幔往外走去。 苏绾缡知道萧执聿是又要睡在软榻上,赶忙跟了出去。 萧执聿瞧见软榻上属于苏绾缡的被衾,有一瞬间惊异。 他抬眼看向苏绾缡,眸色询问。 “你风寒还没有好。今夜,我睡软榻吧。” 苏绾缡关心道。 萧执聿眼里薄雾荡开,滑过缕缕喜色,知道关心他? 他偏开头,佯装无异,“不必。” “可是清竹院本就是大人的,大人不居于卧榻,反倒叫我占着。我实在……” “你我是夫妻。” 苏绾缡话还未说完,就被萧执聿打断。 他声音又变得冷硬,似有些生气。 话落,喉间的痒意涌上,他偏开头右手虚握成拳头咳嗦了几声。 苏绾缡立马上前为他抚背,帮他顺气。 “大人,你风寒好像又严重了些。”苏绾缡更加担忧了。 无论今日说什么,她都不会叫萧执聿睡在这窄窄的美人榻上。 萧执聿看她,他哪里是风寒严重了,分明是被她气的。 苏绾缡,你能不能看看我,能不能再靠近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苏绾缡不知道萧执聿在想什么,只是回看着萧执聿一双比夜色还深的眼睛,想要继续劝说他。 “我去书房。” 终还是萧执聿败下阵来。 至少她担忧自己的身子,这是好的开头。 萧执聿劝说自己道。 转身离开。 今日虽已经出了日头,可是傍晚时分,温度还是降了下来。 如今已是更深夜重。 萧执聿才盥洗好,此刻再出去吹一阵风,岂不是叫风寒更加严重。 眼见萧执聿已经快要走出房门,苏绾缡张嘴,情急之下喊住了他。 “大人今夜不如和我先睡在一处!” 话一出口,不止萧执聿,就连苏绾缡自己也愣了愣。 她慌忙低下了头。 萧执聿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本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再看她紧咬着下唇的模样,眼神躲闪,便知,方才说话的就是她。 在萧执聿直白露骨的凝视中,苏绾缡偏开了头,掩住自己发红的脸颊。 她转身,抱起自己的被衾,迅速冲进了里间。 萧执聿笑着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将方才手上抓起的外衫搭在了一旁的桁架上。 随着她的行迹入了里间。 新婚之夜挂上的红绡帐还没有褪下,轻纱薄缦,缓缓浮动,像是爱人之间的低喃。 萧执聿走近,撩开纱帐,苏绾缡已经裹进被衾里,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平素里明亮漂亮的双眸此刻却是紧紧闭着,一眼就能叫人瞧出是在装睡。 萧执聿嘴角勾了勾,明亮的烛火晃进他的眼睛。 他看着这一幕兀得心里生出满足感,盯着苏绾缡看了许久。 才熄灭了房内的烛光,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苏绾缡从来没有与人同榻而眠过,尤其是与一个男人。 明明昨日一个人睡时是那么空荡,今日却觉得分外拥挤。 夜,静谧无声。 苏绾缡恍惚中又听见了那道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阵一阵,蓬勃地震动。 她又开始辨不清那道心跳来自哪里,是不是自己的。 苏绾缡放缓了呼吸,害怕叫萧执聿发现自己的异常。 于是,呼吸一点点放低,肺部的空气又变得稀薄。 燥热开始蔓延,呼吸又开始不自禁粗重。 愈是压制,就愈是疯狂。 后背渐渐泌出一层薄汗,苏绾缡身子都僵硬的发麻。 黑夜里,耳力格外敏感。 她听见萧执聿平缓的呼吸,感受到身侧人传来的温度。 苏绾缡微微睁开眼,悄悄偏头望了望萧执聿,他似乎已经入眠。 帐子里面,温度一直在上身,方才那股燥热又迅速席卷了苏绾缡全身。 她索性假意翻身,借着这个空挡将双手从被衾里拿出,好让自己凉快一点。 可下一秒,萧执聿的大手伸来,在黑夜中稳稳抓住了苏绾缡的手。 苏绾缡心猛得跳了一拍,耳边传来萧执聿低缓的声音。 “小心着凉。” 声音里似乎裹着笑意。 萧执聿将苏绾缡的手放进被衾里,并替她捏好了被角。 苏绾缡脸又烫了起来,听话得陷进柔软的被窝里。 她想了想道,“明日我会让连枝为我收拾好一处院子。” 话落,空气中似乎又静默了下来。 久等不到萧执聿的回答,苏绾缡以为他睡着了。 正要闭上眼睛,耳边又传来了萧执聿简短的一声回复,“嗯。” 辨不清情绪。 苏绾缡没有多想,他同意,想来也是愿意的。 苏绾缡裹紧了紧身上的棉被,沉沉睡去。 8、第 8 章 郡主 竖日一早,苏绾缡醒来时,毫无意外的,萧执聿已经不在了房间。 苏绾缡已经习惯。 今日天光大好,仿若昨夜的狂风根本不存在一般。 阳光来得比昨日更加耀眼。 苏绾缡坐在廊下看书,日头透过枝干投射在书卷上,将字迹晃得斑驳。 她一袭水绿色长裙,将肌肤衬托得更加雪白,波光粼粼的缎面在阳光下似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整个人美好的似一副画卷一般,叫人不敢轻易打搅。 连枝静静站在苏绾缡身后,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突然,苏绾缡从手中的书卷上抬头,微微侧了侧身子,吩咐道,“连枝,昨日那身衣裙染上了血迹,你记得叫人分开浣洗。” 血渍融水,别叫到时候染上了其他衣物,叫浣衣的婢子增加了清洗难度。 话落,连枝身子一僵,方才还一脸痴迷地盯着苏绾缡背影的双眼忙不迭转了几个圈。 她呐呐点头,“是,夫人。” 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苏绾缡转过身来,仔细瞧着连枝。 问道,“怎么了?” 连枝慌忙跪下,“回夫人的话,夫人昨日的衣物……” 连枝咬了咬唇,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大人叫奴婢烧了!” 今日连枝本是收拾着苏绾缡褪下的衣衫,准备交给下面的人送去浣洗。 可谁知,碰巧撞上萧执聿出门的步子。 冲撞了大人,连枝慌忙跪下。 若是平常,萧执聿根本不会将这些当回事,大步一跨,旁若无人地离开。 可是今日,萧执聿却站在原地一直没走,眼神似有实质一般落在连枝身上。 盯得连枝心惊胆战,一直在回想自己近日可是做错了事情。 外界都言,首辅大人光风霁月,温润雅致。 可是侍奉他的人,也知道,大人藏于骨子低下的冷漠疏离。 平素里不说话的模样,更是不怒自威。 连枝心跳达到了顶峰。 “拿去烧了。” 意外的,萧执聿只不痛不痒地撂下这句话,径直离开。 连枝困惑极了。 大人是叫他把夫人的衣服烧了吗? 连枝想不明白,可是大人的命令却是一定要遵守。 可没有想到,这么快,夫人就问了起来。 烧了? 苏绾缡有些惊异。 萧执聿好端端烧她衣服干什么? 转而又想到,那衣服上沾染上了血迹,萧执聿一大早撞上,恐怕是觉得不吉利吧。 他们这些位高权重者,尤其是到了萧执聿这个位置上,最是忌讳这些了。 苏绾缡也理解。 她叫连枝起身,“我知道了。无事,你不必如此小心,动辄下跪。” 苏绾缡宽慰道。 连枝点头。 话刚一落,院门处传来动静。 主仆二人皆是闻声望去。 院中的常青树长势良好,枝干葱茂。 苏绾缡借着葱茏绿荫的缝隙,瞧见一片皦玉色的衣衫飘过。 微风拂过,晃动的枝叶簌簌作响,将阳光也切割得隐隐绰绰。 追随着那片皦玉,那道身影逐渐变得明晰,在穿过长廊之后慢慢停在了自己面前。 苏绾缡看着突然回来的萧执聿,将书卷放到了美人靠上,站起了身子。 “大人。” 她屈膝,刚要行礼,就被萧执聿扶住了双臂。 “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疏?”萧执聿垂眼看她。 方才分明走近时,眼中细碎的阳光此刻却是骤然消散,雾霭沉沉。 “我……” 苏绾缡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索性萧执聿也没有非要她一个答案,眼神复又落到她身后放在美人靠上的书册上。 “在看什么?” 他走向她身后,弯腰轻轻一勾,那书卷就落到了萧执聿手上。 清白素手,指骨分明,勾起书卷时,手背上浮起的青色筋脉蜿蜒,与近乎冷白的肌肤相得益彰,像是扬州最好瓷窑烧就的上等瓷釉。 叫人挪不开眼睛。 “闲来无事,不过一些杂书罢了。” 苏绾缡移开眼神,对上萧执聿的眼。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他点头,随意望了一眼院内的风景,状似无意道,“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苏绾缡想了想,昨日因为自己的缘故,没有去成梨园,反而叫萧执聿又劳累了一日。 她心里本就是愧疚,又不敢轻易打扰,害怕自己误了他的正事。 如今萧执聿主动说要出去走走,苏绾缡自然却之不恭。 况且今日阳光实在不错,若是一直待在府里,也实在无趣。 苏绾缡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听话,萧执聿轻挑了挑眉梢。 “不问去哪?” “大人想要去哪?” 苏绾缡问。 “金玉楼如何?”萧执聿给了她一个提议。 “大人要买什么东西吗?” “嗯。” 萧执聿不置可否。 他看着苏绾缡,院中枝叶打碎的阳光似乎落进了他的眼里一般。 · 金玉楼是上京城中最大的一处商楼,里间奇货百居,琳琅满目。 钗环罗裙,胭脂水粉,文房四宝,鞍鞯辔头…… 一应俱全。 是上京城中豪掷千金的存在。 达官贵人,商贾名流,往来不息。 能在金玉楼消费的人,皆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门上的牌匾砸下来,一准拉一个起身,都是五品官员往上。 人们早已经见惯不惯。 可是当萧府的马车稳稳停靠在金玉楼门外时,还是迅速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 车帘被掀开,萧执聿率先走出。 谁能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首辅大人,有一天竟然会亲自入金玉楼采买。 众人惊异。 接着又见萧执聿没有立马下马,而是转身,扶住了帘后伸出的一双柔荑。 众人屏住了呼吸,待瞧清了帘后女子容貌时,才恍觉。 喔,首辅大人成亲了。 苏绾缡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亲自扶自己下车,她本以为外面站着的是连枝。 可是手已经覆上去了,只能任由着他牵着自己下车。 金玉楼掌事早已经在此处等候,就待首辅大人与夫人亲至,引领他们入厢房。 二人正要踏入,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带着女儿家的娇俏。 “执聿哥哥!” 苏绾缡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正站着一位少女。 她一手牵着罗裙,一手拿着绢帕在空中奋力挥舞着。 似乎生怕萧执聿瞧不见她似的。 待瞧见萧执聿转过了身,那女子立马兴奋得下了马车,直直奔了过来。 女子身着一袭鹅黄色长裙,同色系的发带绾在她的少女髻上,随着她散在肩上的长发纷飞。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似乎连风都格外偏爱她一般,扬起的衣衫勾勒出少女身形的曲线。 明艳动人。 她眉眼间含着浓烈的笑意,远远看来,像是一朵蝴蝶一般。 “执聿哥哥,好巧,你也来了金玉楼。” 女子唇边扬着一抹欣喜的弧度,看着萧执聿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郡主。” 眼看女子要冲到萧执聿面前,拉上他的衣袖。 萧执聿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态度有礼却分外疏离。 郡主? 苏绾缡听见萧执聿对那女子的称呼,转眼落到了方才女子下来的马车。 只见那檐盖上挂着的旌旗上分明刻着“程”之一字。 再看那图腾,苏绾缡了然。 原来是程伯侯府的姑娘。 再瞧这女子与萧执聿的亲密劲儿,不难猜想,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程伯侯的嫡出女儿,程清渺。 程伯侯早年战功赫赫,程清渺不过刚一出生,先皇就特别嘉赏,封程清渺为安宁郡主。 侯爷的女儿被封郡主,这在胤朝是头一份的存在。 因而程清渺可以说是携着万千宠爱而降生。 苏绾缡还在闺阁时,便听说了程清渺与萧执聿的事迹。 听说当年萧执聿高中状元,跨马游街时,程清渺就对其一见钟情。 而后无论是朝臣私宴,还是皇家廷宴,有萧执聿的地方就一定有程清渺。 就连圣上都说,难为郡主一片痴心,萧首辅不如即日迎娶。 坊间百姓亦将此传为佳话。 可是谁能想到,一转眼,萧执聿毫无预兆得娶了一个小小员外郎之女。 提亲到成亲,不过短短一月。 给所有人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程清渺也没有想到,半路之中竟然会杀出一个苏绾缡。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及笄,马上就可以嫁给萧执聿。 毕竟就连圣上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程伯侯嫡女,先皇特封的安宁郡主。 怎么看,都比苏绾缡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来的般配。 初初听闻萧执聿要成亲的消息时,程清渺满脸惊愕,二话不说就要冲到萧府去问。 却被程伯侯拦下,足足禁了她一个月的足。 如今,她总算能够出府,没曾想到,竟然就在此见着了她思念了一个月的人。 程清渺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可是再见到萧执聿这般冷淡的态度时,程清渺初见萧执聿的欣喜又犹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叫她浑身淋得湿透。 虽说她一直知道,萧执聿性子冷清。 以往,都是她没脸没皮地跟在他身后,萧执聿许是因为程伯侯的面子,亦或是碍于君子礼仪,从未对她说过重话。 甚至是客气有加,可是其中夹杂的浓烈疏离淡漠,却是不加掩饰。 偶尔程清渺抬头,似乎都能看见他眉眼间的冷恹。 但是程清渺不会放弃,她只当萧执聿性子就是如此。 可是刚才她在马车里,分明瞧见萧执聿望着身侧那人时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眼睛。 他伸手牵着那女子下车时周身温润亲和的气质。 那都是程清渺没有瞧见过的萧执聿。 如今,他见着自己,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原来,他不是本性如此,而是面对着她不是那样温柔的模样。 程清渺心里有些难过,眉眼一下耷拉了下来。 萧执聿究竟喜欢的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究竟哪里比不上! 她将眼神移了过去,想要瞧清那女子的模样。 只这一眼,就叫程清渺几乎看失了神。 9、第 9 章 金玉楼 她自认为自己的容貌已是上乘,可是待瞧见萧执聿身侧这位女子时,却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失了上风。 女子眉目秾丽,一双杏眼犹如潺潺春水,抬眼望人的时候自带柔情,似将人裹进了三月暖阳里。 高挺小巧的鼻尖,中和了杏眼的圆钝,显出几分妩媚几分清丽。 虽然矛盾却异常融合。 流畅线型画就紧致的下颌线,唇不点而红,齿如瓠犀,颜如舜华,整个人透着近乎张扬的欲。 媚而不俗,妖而不艳。 此刻站在萧执聿身边,两人无疑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当真是金童玉女,天作地设。 怪不得,一下车就吸引了金玉楼外所有人的视线。 初见的惊艳消散,程清渺心里头一回涌出自卑,她自诩上京第一美人,可此刻却才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卑还未彻底冒出头来,程清渺强行将它压下,内心又猛地升起浓浓的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女人能够嫁给萧执聿! 明明她才跟萧执聿是最配的人! 她乃程伯侯府嫡出小姐,与胤朝首辅当之无愧是最般配的人。 无论家世还是容貌,亦或是上京城中的名誉。 她都是最该站在萧执聿身边的人。 她能给萧执聿带来仕途的助力,她能给萧执聿满心满眼的爱! 可是凭什么叫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得女人捷足先登。 程清渺是越想越气,再见她模样,更是厌烦。 狐媚子! “执聿哥哥,今日你陪我一起逛金玉楼好不好。” 程清渺不甘心,复又上前了一步,想要挽上萧执聿的手臂。 萧执聿单手背于身后,眉眼滑过冷恹。 “多谢郡主邀约,不过今日,臣与夫人已有约。” 程清渺没有忽略萧执聿眉眼间滑过的那道冷恹,本就苦涩的心更是直直坠了下去。 萧执聿态度转换的太快,分明在苏绾缡面前是那样温润。 可是面向她时,却只有不耐。 可无论再如何厌烦她,萧执聿都永远恪守君子礼仪,从不叫她难堪。 这就是萧执聿。 温文尔雅是他的表象,冷漠才是他的底色。 虽然外界传言,萧执聿是胤朝不可多得的礼贤下士的谦谦君子,可是程清渺却能看出他表面下的淡漠。 她自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萧执聿了。 可是今日才知,原来冷漠也不是他的底色。 而是他的温柔从没有给过她。 程清渺心里酸得厉害,她看着萧执聿牵着苏绾缡的手心。 心里的不甘心又冒了出来。 “那,我下个月的及笄礼,你一定要来!” 像是害怕萧执聿会拒绝,程清渺语速极快,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地盯着萧执聿,眸子里盛满了希冀。 “郡主的及笄礼……” “夫人可愿意来参加清渺的及笄礼?” 眼见萧执聿没有要同意的样子,程清渺立马将目光落在了苏绾缡身上。 只要苏绾缡来,萧执聿不可能不一起来。 苏绾缡万万没有想到,事件转折竟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一时愣了愣。 她看着程清渺微红的眼眶,瞧着似乎要哭了出来。 “此事,还是要看……” 苏绾缡话还没有说完,又迅速被程清渺打断。 “采儿,快把请帖拿来给夫人。” 程清渺吩咐道。 苏绾缡,“……” 拿了请帖,这是不去也得去了。 何况萧执聿是当朝首辅,程伯侯若是宴请了诸朝臣,萧执聿不去,岂不是不给程伯侯面子。 如今她成为了首辅夫人,自当也要为萧执聿做打算,打理好各家族之间的关系。 这也是女子在闺中时学着打理中馈习得的三从四德。 萧执聿不好意思,不方面做的事情,苏绾缡作为后宅妇人自然要为他维持体面。 从前就算了。 如今,萧执聿成了亲,自然就不一样了。 虽说他们二人成亲,是萧执聿强求来的。 可是萧执聿的确帮了她很多。 苏绾缡自认自己还是需要帮这点忙的。 至少她在的时候。 “那就多谢郡主了。臣妇届时一定携礼而来。” 苏绾缡收下请帖,微福了福身。 见此,程清渺眉眼间的阴霾总算一扫而空。 她笑着移开了眼神,看向了一旁的萧执聿。 只要苏绾缡答应,执聿哥哥也一定会来的。 萧执聿垂眼看着身侧的人,眯了眯眼。 他牵着苏绾缡的手不由重了重,显示出自己几分不满。 苏绾缡难道不知道程清渺的心思吗? 她这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推着自己往别人身边去? 萧执聿觉得心里窝着一团火。 事情聊完离开,转身的那一刹那,苏绾缡靠近了些萧执聿。 她微低着头向萧执聿凑了过去。 萧执聿鼻尖突然涌进一股清香,像是初夏带着露水的栀子花。 一下浇灭人心中所有的躁热烦闷。 苏绾缡压了压嗓音,“大人放心。及笄礼由绾缡前去,外人便不能说什么闲话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低着嗓子时带上了几分软糯。 不自觉叫人亲近。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二人衣料摩擦带动簌簌的声响,明明没有肌肤相触,可是摩擦的那处却还是升起了一阵酥麻。 蔓延一整片手臂,带着半边身子都发麻。 苏绾缡说完,就要抬头。 预感到她的动作,萧执聿自然偏开了头。 压住自己轻勾的嘴角。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方才心底的闷气一扫而过,心间滑过的只有丝丝密密的甜。 眼见萧执聿牵着苏绾缡进入了金玉楼,程清渺站在原地望着萧执聿的眼神也没有移开。 站在萧执聿身边的那个位置,本应该是她的。 是她的才对! 程清渺狠狠踱了踱脚,不甘心地踏入了金玉楼。 · 在掌事的引领下,萧执聿与苏绾缡进入了三楼厢房。 房内早已经站好了一排又一排的婢子。 个个手上都端着黑漆描金漆盘。 里面盛放着的,则是各式各样的衣衫罗裙,钗环头面。 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房内的右侧,站着一排绣娘,是替苏绾缡量体裁衣的。 而其中有一名女子,瞧着身形与苏绾缡略有相似。 掌事的介绍,若是夫人累了,此人便可以替夫人试穿。 苏绾缡被这周到的服务弄得有些发懵。 她转头看向萧执聿,“不是大人要买东西吗?” 萧执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示意那些物什,“喜欢的,就都带回府。” 话落,掌事的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攀着苏绾缡的手臂将她带到了第一排的婢子面前一一介绍。 “夫人可以瞧瞧,这些都是上京城中近来最流行的款式。” “夫人气质出尘,这件月白双绣流云纹绫衫最衬夫人。” “再搭上这三缕金线串南海珍珠流苏,定然叫人挪不开眼睛。” “……” 掌事的云娘,不亏是能管理偌大金玉楼的主事。 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三两句将人夸得晕头转向。 苏绾缡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能频频点头,偶尔侧过头,略带求救的眼神望着萧执聿。 萧执聿坐在罗汉榻上,皦玉色长衫垂下,他修长指骨执着一方茶壶缓缓浇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慵懒闲适之风。 感受到苏绾缡的视线,萧执聿抬眼望过来,平素里黑沉冷肃的眼眸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像是暗夜的萤火虫,虽然微弱,却也足够让人惊异。 侍奉的金玉楼婢子,纷纷低下了头。 暗叹首辅与夫人果然伉俪情深。 眸中露骨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光是瞧见萧首辅的眼神,她们这些外人都觉得脸颊发烫。 偏生首辅夫人却恍若未觉一般。 想来也是因为首辅夫人在府中的时候见的多了的缘故吧。 萧执聿知道苏绾缡不习惯这样的热情推销。 他开口,声线冷淡,“你先下去。” 那模样,与方才瞧着苏绾缡的样子哪里像是同一个人。 云娘得了令,笑意盈盈向着萧执聿行了一个礼,“妾身这就退下。” 转而望向了苏绾缡,“夫人若还有吩咐,可尽来唤妾身。” 说着,带着自己身边的丫鬟退出了房间。 “怎么?没有你喜欢的?” 萧执聿坐在帷幔后的主位上沏茶,见着苏绾缡从隔了一个月门的外间进了来问道。 “随便几件衣物就好,我也穿不了那么多。” 苏绾缡摇了摇头,坐到了罗汉榻的另一侧。 “你不是要去参加郡主的及笄礼?” “那也不用如此……” “程伯侯嫡出的女儿,先皇特封的安宁郡主。她的及笄礼,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世家大族亲临恭贺。你确定不用好生打扮一番?” “你也说了,那是郡主的及笄礼。我若穿的张扬,岂不是喧宾夺主。” 苏绾缡没有被萧执聿饶进去。 萧执聿指腹轻捻了捻茶壁,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微侧过身子,就势将茶杯放在了小几上,抬眼便撞进了苏绾缡的眼里。 他弯了弯眼角,平素里淡漠的眉眼此刻也染上了柔和。 “绾绾不打扮也是清丽脱俗,绝世佳人。” 他说着,脑袋又凑近了几分,彻底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声音低缓,带着性感的磁性,明明是青天白日,可偏生听着这话却格外暧昧。 像是夫妻床底之间才会有的呢喃。 房间不算太大。 加之室内安静,萧执聿的话分外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苏绾缡一下就红了脸。 知道这是萧执聿在故意打趣她,目的就是想叫她买下这些东西。 苏绾缡害怕自己若再不同意,指不定萧执聿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的就开始挑选了起来。 一点也没再手软。 胤朝首辅,难不成这点东西还能吃垮了他? 瞧着苏绾缡总算放下心来,毫无芥蒂地买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花着他的钱。 萧执聿心里渐渐升起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明明花钱的人是他,却像是他捡着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终究还是拿人手短,苏绾缡还是没有彻底狠下心来。 偶尔拿不定主意时,还是会转过身请教萧执聿。 萧执聿不喜欢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站起身来,走到苏绾缡的面前。 随手接过苏绾缡手上的鸢尾钗,顺势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都好看。”他笑道。 狭长的双眸弯了起来。 如此直白的夸赞,让苏绾缡脸又不由红了起来。 她似乎听见耳边有婢子轻笑的声音,更是觉得脸颊发烫。 她错了,她不该问萧执聿的意见。 “都要了。” 萧执聿嗓音微微提了提。 虽说他连眼神都没有从苏绾缡脸上移开,可是在场的婢子们却也知道,这话是对她们说的。 于是微微福身,一个个按照着顺序一一退出了房间。 一出了厢房。 盛着漆盘的婢子们就散成了三三两两。 有几个感情好的聚在一起,立马开始了交谈。 “首辅大人对夫人可真好。” “这是恨不得将整个金玉楼的珍宝都捧到夫人的跟前。” “是啊,我在里面瞧着,脸都快烫熟了。首辅大人的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夫人身上呢!” “首辅大人一表人才,对夫人又这样情深义重,好生羡慕。” “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这样好的如意郎君啊?” “你想嫁人了?那叫云娘早早将你打发了,你回去嫁人。” 另一个女子忍不住打趣,推搡了搡说话那婢子的手臂。 “你少来!” 那女子嗔怪地打了回去。 一行人嬉笑着离开三楼。 这边人刚一下了楼梯,那边的一处厢房的房门便立马被打了开来。 程清渺眉眼间含着怒气,愤恨地望着离开的那一行婢子的背影上。 她甩了甩衣袖,作势空中打了一拳,“这些嚼舌根的婢子,不好好伺候贵人,反倒一天竟说些胡话!” 什么嘛! 她才不信,执聿哥哥会那般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 他性子冷清,绝不可能像她们描述的那般! 10、第 10 章 私塾 厢房内,只剩下苏绾缡与萧执聿二人。 气氛一下凝滞了起来。 察觉到二人之间距离实在太近,苏绾缡退后了一步。 率先打破了沉默,“接下来去哪?” 萧执聿垂眼看着苏绾缡拉开的距离,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要搬离清竹院?” “啊?” “嗯,是。” 话题转得实在过快,苏绾缡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待明白他说的是何事以后,轻轻点了点头。 “为何?” “不喜清竹院的布设?” 不等苏绾缡的回答,萧执聿就先替她想出了一个回答。 紧接着又是一个解决方法。 “可以重建。” 苏绾缡眨了眨眼,看萧执聿的模样,似乎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她忙摇了摇头,并非是因着这个原因。 相反,清竹院的布设很好,物什家具的摆放都是按照她的习惯与喜好陈设。 院子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比她在苏府的院子还要好。 更重要的是,清竹院内有一处四敞的水上书斋。 长廊水榭连接湖上心亭,清幽雅致。 周边所种植的植株花卉都是她喜欢的品种,有几株甚至是宫内培植的上品。 植株花卉交相辉映,将书斋隐匿其中,自有世外桃源之风。 只是,清竹院再好,那都不是她的院子。 她如何能够鸠占鹊巢。 “大人救我水深火热,我感念大人恩德。如何再能恬不知……” “别说。” 萧执聿打断苏绾缡的话,他不想听见她妄自菲薄。 “你住清竹院,我搬出去。” 萧执聿说道。 苏绾缡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那模样,就像是费尽心思要离开萧执聿的视线。 萧执聿眯了眯眼,察觉到她心里的那点小心思。 他轻点了点头,带着看透一切的从然,碾着脚下的步子上前。 那股熟悉的威压感像是粘腻的影子一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升起,团团笼罩,铺天盖地的将苏绾缡淹没。 她不自觉的就退到了台柱上,直至退无可退。 萧执聿低眼凝视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眼睑,纤长的羽睫轻颤。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留在清竹院。” 他吐字恶劣,脚下的步子又拉进了几分,“和我在一起。” 明明是亲近的情话,从萧执聿的嘴里说出来却好似变了一个味道。 像是恶魔低语。 苏绾缡被吓得面色苍白,她迅速往侧后方退了一步。 眼里的惊吓还来不及消退。 “我不搬就是了。” 苏绾缡垂着眼,一副受欺负的小白兔模样。 萧执聿看着她这般模样,心间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早就知道她故意装乖,早就知道她一直防备着自己。 所有的看似听话,只是为了营造相敬如宾的假象,只是为了不惹怒他。 只是为了不让他碰她…… 他可以给她时间,可以等她。可是要走近她的心里,到底还需要多久! 萧执聿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想过为他敞开一点点心扉。 一点点都没有…… 萧执聿敛下眼,他转过身,眉眼耷拉着,看着很是疲惫。 “若你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拆了重建。一切按你心意。” 他说道,踏出了房门。 萧执聿一走,苏绾缡僵直的脊背立马脱了力般松懈了下来。 脊背处都已渗出了薄薄的一层密汗。 萧执聿不愧是胤朝首辅。 她的这些伎俩在他的面前根本不够看,他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给看透。 倒是难为他,还陪着她演了这么多天的戏。 苏绾缡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 她承认,萧执聿危难之间曾对她施以援手,是她无路可退之下最好的选择。 她应该感谢萧执聿。 可是她也明白,萧执聿亦不是无辜之人。 他挟恩图报,强娶自己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他对自己再好,苏绾缡都不能接受。 她会想办法,想办法离开! 离开封闭空间的萧执聿,也并没有因为长廊上的穿堂风而消减半分心间的烦闷。 苏绾缡不信他,苏绾缡怕他。 想起苏绾缡方才的模样,萧执聿就觉得心间胀疼得厉害。 所有一切的乖巧,听话,所有一切的接触,亲近,都是因为怕他而竖起的伪装,从而达到对自己的保护。 她为什么会怕他? 他是首辅,她怕他会对贺乘舟不利? 害怕他会她不利? 害怕她触到他的麟角以后,会对她下手?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胀疼的心脏一角猝然破裂,涌出的苦涩蔓延流进四肢百骸。 他得重新想个法子,降低她对自己的防线。 · 从金玉楼回来以后,萧执聿便搬离了清竹院,入住了画堂春。 二人一如既往得相敬如宾,仿若那天的插曲根本没有存在一般。 在府中待了多日,苏绾缡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坐软了。 于是这天一早,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出了府去。 苏绾缡在闺中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爱好。 父亲的官职不高,又是地方上来的,苏绾缡在上京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世家女子。 而林氏,恨不得众人根本不知道苏绾缡的存在。 自然也就不会带她出门。 所以平素里那些宴会根本邀请不到她的头上。 苏绾缡最大的消遣,便是趁着林氏与她的女儿出门宴会的时候,从后门悄悄离开,去城外的私塾里授课。 身处闺中,闲来无事,苏绾缡最爱习书写字。 林氏还没有入门时,苏绾缡也曾有一段时间过着千娇百宠的生活。 苏成什么都会答应她。 即便官职不高,俸禄有限,还是会为苏绾缡聘请全兰州最好的教书娘子。 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苏绾缡都没有落下。 只要她喜欢的,感兴趣的,苏成都会满足。 是以如今,苏绾缡闲暇时候还能去城外私塾做个教书娘子。 和孩子们在一起,短暂得丢下冷清,感受一点点生活的闹腾。 各村庄紧密相连,最好的私塾设在城镇。 苏绾缡不喜欢城镇私塾的氛围。 那里有官场间的逢高踩低的味道。 能在镇上私塾念书的人家,家里条件都不会太差。 甚至还有员外的孩子。 带着铜臭的腐气,一个劲儿得欺负旁的孩子。 偏生私塾的掌事,最后还要强拉着被欺负的孩子去道歉。 苏绾缡当然知道,得罪了员外,私塾便会办不下去。 只有讨好了员外,私塾才有银钱扩大。 于是教书的先生成为了不辨是非的庸才,天真无邪的稚童变成了溜须拍马的奴仆。 苏绾缡不喜欢那里。 于是后来,苏绾缡去了村子里。 即便身处上京城周边,村子还是村子。 与她在林州时的村庄并没有什么两样。 村子依旧落后,甚至破败。 可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 即便肤色被晒成了小麦色,即便屋墙剥落,可是只要炊烟升起,那就是指引游子回家的路。 村子里的孩子懂事的很早,但是依旧有属于孩童天真的稚气。 课堂上,往往端正着身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得盯着先生,下了课,又像是翱翔的鹰,自由无畏。 苏绾缡站在私塾门前,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离开。 抬眼看,天边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暖黄的柔光投射,将私塾的影子无限拉长,斜射进了一旁的竹林。 “你近日都没有来,最近很忙?” 徐清正从后面走出,站在了苏绾缡的身侧。 他是这座私塾的创办者。 也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没有人知道徐清正是哪里人,只知道他自几年前来到长崖村,便就此安居了下来。 创办了私塾。 苏绾缡来到私塾教书是机缘巧合。 只是听说长崖村的一名教书先生颇负盛名,便慕名而来。 苏绾缡本以为,这种隐居在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应是一位年过百半的花甲老人。 可是谁能想到,徐清正意外的年轻。 年纪应是只长苏绾缡几岁。 徐清正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了解到苏绾缡的来意,他并没有过问太多,只是考了考苏绾缡的学识。 在了解到眼前的女子的确有学富五车的学识以后,他无波无澜的眼睛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 苏绾缡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赞赏与惊艳。 苏绾缡来私塾教书不为钱财,只是为了找一点事情做。 因为家事的原因,苏绾缡并不能长来长崖村。 可是仅仅只是一月之间偶尔来的几回,就已经足够引起长崖村村人的注意。 而入学的孩子们也大多很喜欢苏绾缡。 徐清正性子清冷,即便是苏绾缡在私塾教书的时间里,徐清正也并没有与她多有交流。 他从不过问苏绾缡的名字,也没有问过苏绾缡的身份,更不打听她的事情。 今日这般主动搭话,倒是让苏绾缡都惊讶了一番。 她摇了摇头,哪里能有什么事。 日子不就是这样过吗? 若非要说发生了什么。 成婚算不算? 苏绾缡想着,苦笑了声。 正说着话,只见刚刚才下了学的孩子们又都跑了回来。 一见着苏绾缡与徐清正,立马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般。 “苏先生!徐先生!” 一窝蜂的孩子冲了过来,由于跑得过快,个个脸像是红透了的苹果一般。 此刻停在了苏绾缡二人面前,一个个都大喘着粗气。 偶有几个人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带着哭音,人像是被吓哭了一般,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发生了何事?” 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徐清正皱了皱眉。 “前面……前面,有一个死人!” 11、第 11 章 长崖村 首先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是为首的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 话一出口,孩群又开始了骚闹。 有胆小的孩子甚至立马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们今日本是正常下学。 只是走在路上玩心渐起,于是想要去一旁的林子里面爬树。 可是谁知道,刚踏进林子里面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再顺着味道前去,只见草丛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带我去。” 一听这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清正也面色紧绷了起来。 好端端的,长崖村怎么会有一具尸体。 徐清正大步朝着孩子们的指引朝着林子走去。 苏绾缡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赶忙也提着裙摆跟了过去。 林间。 拨开草丛,只见靠近树干的地方躺着一身穿玄衣的男子。 男子双目紧闭,双颊泛白,嘴唇干裂,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的确像是一具尸体。 可是再仔细看,还能瞧见他胸膛处微弱的呼吸。 苏绾缡从他身上移开,瞧见他身下躺着的地方鲜血早已经将草地浸/红。 鼻尖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气。 看来此人伤得极重。 “小猴子!去找张大夫。” 徐清正面色凝重。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蹲下身来,牵过那男子的手臂借力压在自己的脊背上,将他给背了起来。 小猴子是最初说话的孩子。 他到底年纪大,此刻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 听见徐清正的话,立马就转身朝着村子的另一头跑去。 · 徐院。 房间内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好在有苏绾缡在这里,能够搭把手,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张大夫的医术很好,是镇上有名的大夫。 近几日刚好在长崖村义诊,倒也算是这人命大,叫他给遇上了。 命不该绝。 张大夫如是说道。 待看过病以后,张大夫嘱咐了几句,就携着药箱离开了。 “你还没有走?” 事情结束以后,徐清正这才注意到苏绾缡还在此处。 “他还好吧。” 苏绾缡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此刻还心有余悸。 “张大夫说已经脱离危险。”徐清正回答道。 苏绾缡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来。” 徐清正一个人,又要上课又要照顾病人,怕是忙不过来。 苏绾缡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做,不如来帮他。 知道苏绾缡的想法,徐清正没有拒绝。 只是…… “如今天色已暗,怕是没有出村的马车了。” 徐清正提醒道。 长崖村本就偏僻,入镇的马车少之又少,更别提如今天色已暗。 再者,就算是找到了车入镇,恐怕进城的马车也是少之又少。 “不如……” “徐先生说的对,所以眼下我该走了。” 苏绾缡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不动声色截断了徐清正的话。 她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只是,如今她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说她该如何向萧执聿解释,就说她身为首辅夫人,已嫁作人妇。 如此彻夜不归,留宿他宅,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苏绾缡谨小慎微惯了,宁愿麻烦点,也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 她向徐清正告辞离开,一路快走,总算还是遇见了一个好心的村里人,认出她是教书的苏娘子,立马爽快地接上苏绾缡出村。 一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误了时辰。 镇内已经没有了入城的马车。 苏绾缡正想多给车夫一点银钱,拜托他能带自己回城。 眼角余光突然瞧见镇门牌匾下,一辆宽敞简约的马车停在那里。 一盏微微晃动的宫灯垂落在马车的檐角,照出马车低调奢华的壁身。 垂落的令牌上赫然印着大大的“萧”之一字。 苏绾缡朝着马车走进,果不其然,马车侧边走出一位青衣女子。 她双手抱腹于前,微微低头,“夫人。” 分明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让苏绾缡心下发凉。 果然,她做什么都逃不过萧执聿的眼睛。 她自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有想到,萧执聿还是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绾缡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轻点了点头,提着衣裙上了马车。 车外,夜色已浓。 暗夜笼罩一切,将所有无限放大。 树木参天,在暗夜里张开巨大的密网,轻而易举能够网住所有潜逃的猎物。 苏绾缡去长崖村并没有带上连枝,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出的府。 她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尤其如今入了萧府。 虽说连枝将她照顾得很好,但是她终究是萧执聿的人。 这让苏绾缡总是难以完全对她信任。 好在,去长崖村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若是萧执聿问起,便说自己是去了外面一个人走走。 可是谁能想到,第一天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误了时辰。 谁又能想到,连枝竟然等在了镇上。 这说明,她去了哪里,萧执聿全部都知道。 怕是从她踏出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在身后跟着她了吧。 马车行驶到了萧府。 苏绾缡下了马车,便进了清竹院。 如果她没有猜错,萧执聿应该已经在清竹院里等着了。 可谁知,一进清竹院,院内与平常一般无二。 丫鬟小厮们各司其职,廊下长灯明亮,与路上所见张开大口的未知黑暗泾渭分明。 苏绾缡竟然感受到一丝温暖与踏实。 她侧头望向身侧的连枝,眸色询问。 连枝上前一步,“大人不是故意要查夫人行踪,只是今日夫人不见,大人担忧。” “如今夫人已然安全入府,就早些休息吧。” 是这样吗? 是因为找不见自己了,因为担心才找的吗? 苏绾缡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径直入了房间。 另一侧,画堂春内。 得知苏绾缡安全入了府,萧执聿才终于停下了笔。 “你若是还不能得到她的信任,本官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他抬眼,望着不远处垂着头的连枝。 声音分明冷淡的如平常一般无二,可眸光深寒却如刺骨的冰棱从连枝身上一寸寸扫过。 钉入骨髓。 连枝被吓得浑身一抖,呼吸都滞了下来。 她立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请罪。 “奴婢明白!” 萧执聿收回眼神,没再管她。 连枝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麻溜地滚了出去。 屋内,萧执聿看着桌上的宣纸上被笔墨侵染的一块污渍。 黑沉墨块逐渐晕开,将萧执聿的眼神染的更是漆黑。 竖日一早。 苏绾缡唤来了连枝盥洗,上妆。 她准备出门,去长崖村。 见连枝守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要跟着又不敢跟着的样子。 苏绾缡也不打算为难她,直接开口叫她去备车。 既然萧执聿知道,又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苏绾缡也就不再与他打哑迷,正好,自己来去倒是轻松了。 马车入了镇上,苏绾缡下了车,叫连枝在此处等候。 她并不打算带着连枝去长崖村。 毕竟,苏绾缡是去长崖村当教书先生的,不是去摆谱的。 更何况,她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就随意带人去徐清正的院子。 苏绾缡随手路边拦下了一辆马车入了长崖村。 此时时辰虽尚早,但徐清正的院子与私塾并不在一处,是以,苏绾缡不得不加紧了步伐。 入了院子以后,苏绾缡就接手了徐清正没有做完的事情,好让他能够去私塾里上早课。 她在厨房煎药,待药熬好以后,就用漆盘端着进了房间。 男人还在昏睡,唇瓣干裂得厉害。 苏绾缡坐在床边,用汤匙慢慢搅动,待汤药变得温热以后,才一勺勺喂进了男人的嘴里。 一碗药喂完,苏绾缡放下空碗,额上已经渗出密汗。 给一个陷入昏迷的人喂药不是一件易事。 她擦了擦男人的唇角,又替他捏了捏被衾。 才拿起空碗,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上传来一道禁锢,苏绾缡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吃痛,掌心下意识一松,那药碗便从手中脱落,发出“砰”的声响。 紧接着天旋地转,苏绾缡背部被猛地一撞,跌落到了床榻上。 好在有被衾的阻隔,背上的痛意不甚明显,但也足够将苏绾缡跌得发懵。 她蹙起眉头,抬眼找回视线的瞬间赫然撞进了一双盛满红血丝的眼睛! 男人眉骨深邃,一双红目充满杀意的看着苏绾缡,瞧着像是暗夜里潜伏的恶狼。 “你是谁?” 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可怕,叫人不自觉浑身一抖。 苏绾缡心下猛地跳了跳,一瞬间被他浑身浓烈的杀气吓到。 双手被扼制,痛意转换为麻意。 苏绾缡使劲动了动,却被男人狠狠压制。 心脏跳动得厉害,瞧着男人赤红的眼睛,苏绾缡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答得不对,是真的会被眼前之人迅速拧断脖子! 苏绾缡讨厌这种身处下位的感觉,她这时也冷静了下来。 一双因惊吓而瞪圆了的杏眼此刻慢慢敛起,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公子问这话时,不先看看自己身处何地吗?” 她开口,嗓音也是极度的冷。 任谁救了人还被这样对待,心情也不会好。 男人听完这句话,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他抬起疑惑的眼转了转,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 房子不算大,普通的砖房,但胜在干净整洁。 趁着男人打量房间的功夫,苏绾缡猛的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人。 男人身上本就有重伤,被苏绾缡这样一推,立马牵动到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真的叫苏绾缡跑了出去。 12、第 12 章 争锋 “你昨日昏迷在了竹林,是我们把你带回来的。” 苏绾缡脱离了禁制,退出去了老远才站定道。 她冷眼瞧着男人痛得捂住伤口,跌落被衾也没有打算上前为他重新包扎。 待他神智清楚以前,苏绾缡不会轻易靠近。 闻言,男人眼神转了转,似乎是在回忆。 周身浓烈的杀意渐渐消退,唇瓣苍白得可怜。 他抬眼,眸中的红血丝已经褪下,像是发病的恶狼终于恢复了理智。 男人看着不远处的女子,衣衫虽不华丽,却也是上好布料。 满头青丝虽只有一根素钗,看似低调,可男人却认得那是上好楠木。 这样好的木头,居然只是用来制作一根素钗。 此女身份绝对不简单。 “是在下唐突了,抱歉。” 知晓眼前的情况以后,男人开口,微微低了低头,算作道歉。 可是那眼神却是一寸一寸将苏绾缡给全身扫过了一遍。 看似低位,却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慢之风。 苏绾缡没有忽略男人如鹰的眼眸。 此人警戒心极强,下手快狠准,即便是身负重伤,都不愿意轻信他人。 绝非等闲之辈。 右手虎口处指腹处皆有薄茧,想来应该擅长用剑,经常执笔所致。 茧的厚度不一,一双手修长白皙,身上除开眼下的新伤,并无过多疤痕。 不是杀手,更像是上位者。 苏绾缡不动神色收回眼神,“既然公子已醒,小女这就去找大夫。” 说罢,离开了房间。 不顾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早课结束,徐清正总算回了小院。 张大夫已经来看过,惊叹于此人伤势竟然好得如此之快,感叹果真是命不该绝。 苏绾缡待在一边并没有说话,她进屋时闻见了金疮药的味道。 想来还是他信不过他们,自己用了自己带的上好的药。 果然,此人身份绝非寻常百姓。 苏绾缡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念头。 只要此人伤好,一定要让他离开。 否则留下此人,只怕会让徐清正遭受无妄之灾。 “多谢徐兄救命之恩,他日,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不必客气。” 徐清正一贯的冷常。 “伤好以后,离开就行。” 话落,不仅仅是陈诵,就连苏绾缡都震惊了。 没有想到,徐清正说话竟然这样直。 陈诵讪笑了笑,“徐兄说的是。伤好以后我一定离开,不给徐兄添麻烦。” “只是,还望徐兄能够帮我一个忙。” “我本是扬州一路北上的商客,谁知路上遇见打家劫舍的匪徒,叫我与我的仆人走散了。不知道,徐兄可能为我寻寻?” 徐清正没有说话,看意思是要陈诵继续说下去。 “在下不才,在上京也是有几处营生安置。不知道,徐兄可否将这块玉佩交给城内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掌事?” 陈诵说着话,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徐清正埋着头处理着他换下来的纱布,闻言,只是轻瞥了一眼。 “我不保证有空。” “但是我可以问问近日村里是否有人要进京。” 末了,徐清正又补了一句。 “那就多谢徐兄了。” 陈诵拱了拱礼,抬眼间望了望站在一旁打下手的苏绾缡。 眉眼间又哪里见的半分方才的病态,浓黑的眉梢微挑,他轻轻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几乎是充满玩味的一眼。 苏绾缡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眼神。 徐清正不会留他太久,她犯不着与他起争执。 · 苏绾缡虽然是这样想,但是陈诵似乎并不太想这样。 他对苏绾缡不能算作是针对,但是很喜欢与苏绾缡说话。 由于他身中重伤,徐清正又有课要上,于是伺候着陈诵换药吃饭的任务就落到了苏绾缡身上。 “苏小姐似乎对我有敌意?” 在再一次被苏绾缡无视以后,陈诵轻拢上自己腰腹间的衣衫,轻笑道。 “公子说笑了。” 苏绾缡将换下的染满血迹的纱布团做一团,丢进了漆盘里。 她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说话也是淡淡的,充满了疏离。 眼见她站起身来,陈诵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直接走掉,却不想这一次,苏绾缡转过的身子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侧着脸,白皙冷淡的下颌对着陈诵,“只是绾缡一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 陈诵几不可察的手指轻颤了一番,他抬眼,望着眼前素衣而立却难掩芳华的女子。 他轻挑了挑眉梢,轻“喔?”了一声,表示对苏绾缡的话好奇。 “公子说自己是从扬州来的,一路北上来京城做生意。扬州临河,商客最是重利,承包往来船只,是不二之选。运河来往船只众多,不可能出现没有船只的情况。 绾缡有些好奇,陈公子为何宁愿去选择有劫货风险的路运绕这一圈远路,也不愿意坐船只?” 苏绾缡声音很轻,看着陈诵的眼睛却是黑沉沉的。 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 “喔,也许陈公子晕船?” 好在苏绾缡没有为难陈诵,自己替他想了一个理由。 可话刚一说出,又继续不留情面道,“可是自己晕船,并不妨碍货物上船,陈公子竟然要去上京做生意,怎么还要选择费用更贵,行程更远的陆运呢? 陈公子既然上京已有营生,又为何非要自己亲自护送?” 苏绾缡说着话,一步步靠近床边,身后窗牖洒下的光影从苏绾缡身后投射而下。 随着她一步步走进,那缕射进陈诵床头上的光亮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被苏绾缡尽数遮挡。 陈诵头一次感到压迫,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着的秘密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聪明成这样,仅仅只是从他随口胡诌的话术里就可以找到他的错漏。 叫他原形毕露。 陈诵藏于被衾低下的手悄无声息拽紧了拳头。 苏绾缡继续靠近,声音轻悠悠的,落到陈诵的耳边却是压的实实的。 “要么,货物有问题,要么……你有问题。” 苏绾缡笃定道。 如果陈诵真的如他所说是一名商客,那么从他的行为来看,他很是宝贵这批货物。 甚至不能离开他的眼睛。 而劫匪一般只图财,像陈诵这样重的伤势,下手的人分明是朝着他的命去的。 总之,无论是货物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此人都不简单。 他的存在恐会给长崖村带来灾祸。 苏绾缡并不打算与这样的人多有纠葛。 但好在,徐清正也不愿意惹事。 总归他们二人也算是此人的救命恩人,他不会恩将仇报。 待他伤好,就可以离开。 可谁知,这人一直缠着自己,她不打听这人的事情,他倒是反而旁敲侧击起她的事情来了。 苏绾缡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空气静默了良久,紧绷的氛围从二人之间蔓延。 陈诵待在病床上多日,实在无聊。 苏绾缡就像一个谜,让他忍不住打探。 他观察了多日,苏绾缡似乎不住在徐清正的院子里,她每天晚上都会离开,然后第二天出现。 ……她与徐清正不是夫妻。 明明是乡野村妇,可是周身的气度,说话的见解,却浑不似乡野之人。 陈诵承认,他对苏绾缡很感兴趣。 于是,病榻无聊,苏绾缡成了他唯一的乐子。 本是想要逗一逗笼子里的小白兔,却不想反而被它跳起啄了手。 毫无抵挡。 鲜血淋淋。 陈诵安逸了这么久,这下心底又久违地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他心里反复出现一个声音,她知道了,她全部都知道了! 陈诵眼里涌现出杀意。 可还未付出行动,苏绾缡猝然站直了身子,后退了一步。 窗牖外的阳光此时达到最大角度,毫无预兆地照在陈诵的脸上,刺得他眼睛疼。 苏绾缡单手抬起,流苏垂下,一块玉佩在空中晃荡。 “公子的玉佩,我会送到公子的人手上。”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言而明了。 她不仅很聪明,也很有警戒心。 她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了。 陈诵紧绷的后腰松懈了下来,他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怎么在你这儿?” 苏绾缡收好玉佩,滑进袖中的里袋。 “村里没有要进京的人。” “你要进京?” “与你何干?” 陈诵笑了。 苏绾缡,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她并不打算去官府举报他,也没有要打探他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可她很懂的明哲保身。 反倒是自己,一直在探究她。 方才的话,是对自己的警告。 在成功惹怒自己以后,又立马亮出底牌,警告他遵守承诺。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小白兔,她与他平等地站在竞技场。 动手,只会是两败俱伤。 如今,他们是各取所需。 她要他离开,他要她传信。 可最好笑的是,那张底牌是他亲手给出去的。 陈诵觉得有意思极了,怎么办,他突然不想离开长崖村了。 看着苏绾缡走出房间的背影,陈诵无声勾了勾嘴角。 · 一连几天,陈诵的伤势已经好转不少。 徐清正并没有找到要去上京城的人,无奈,苏绾缡只能自告奋勇接下这门差事。 苏绾缡这段时间出府实在太过频繁,虽然萧执聿并不打探她的事情,可是苏绾缡到底谨小慎微惯了。 萧执聿纵容她,可不代表她能蹬鼻子上脸。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于是这一天,苏绾缡在与陈诵摊了牌以后立马便去了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 将玉佩交给了掌事。 13、第 13 章 及笄礼 此后几天,便没再去长崖村。 玉佩既然已经交给掌事,那么陈诵应该即日就被绣衣阁带了回去。 自然也就不必苏绾缡帮什么忙了。 时间一晃来到程清渺及笄礼的日子。 苏绾缡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携着一早准备好的礼物前去。 哪知,刚走到府门口,就见着了一身月白长衫的萧执聿。 他长身玉立,同色系祥云团纹腰封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 远远望去,自有清风霁月世家公子的贵态。 苏绾缡加快了脚步,颔首道,“大人。” “嗯。” 萧执聿看着她周到的礼仪,压了压黑沉的眸光。 这段时间,他们很少交流,苏绾缡每日早出晚归,瞧着比他还忙。 他知道苏绾缡在长崖村当教书先生,他也不愿意将她看得太紧,反倒叫她厌烦。 可是她好像一只纸鸢,只要线放得长,她就会越飞越远。 他觉得好像之前他努力促成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又消散了不少。 她对自己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淡漠。 萧执聿蹙了蹙眉。 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对她太放松了,叫她根本记不起自己这号夫君来了? “大人也要去郡主的及笄礼?” 苏绾缡问道。 “嗯。” 萧执聿看着她眼角下的一颗红痣,在雪白的肌肤上刺目的亮眼。 一双杏眼微睁,倒平添了几分风情。 苏绾缡没有再说话了。 有萧执聿在场也挺好,至少不用自己去与那些人打交道。 苏绾缡虽然自身身份卑微,但是萧执聿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那些人见着萧执聿的面子,也不会过分为难自己。 苏绾缡惯常会做最坏的打算。 上了马车。 苏绾缡坐在萧执聿的左侧。 平素里分明宽敞的马车,此刻倒显得格外拘谨。 苏绾缡觉得是因为萧执聿坐了进来。 说来奇怪,萧执聿对她很好,从来没有对她横眉冷对过。 就连当日自己执意要与萧执聿分院,他都没有露出过一点情绪来。 整个人似冬日的初雪一般,洋洋洒洒飘落,清冷但是薄薄地附着,不会叫人有刺骨的寒意。 似初雪一般轻柔,有距离但不凌冽得割人。 苏绾缡形容不出具体的感受,但是与萧执聿待在一起不会别扭得难受。 但是只要一入封闭的空间里,苏绾缡就能感受到属于萧执聿浓烈的气息存在。 冷冽雪松香分明淡雅可是却铺天盖地般涌向苏绾缡,将她层层包裹,就像是被标记了一般。 苏绾缡微微侧了侧身,下意识想要逃离这种强烈的感觉。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的举动,话语轻飘飘传进苏绾缡的耳中。 “近日很忙?” “绾缡今后尽量少出府。” 苏绾缡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连忙保证道。 萧执聿不明白苏绾缡怎么反应这么大,他不过随口问一句,在她的耳里怎么听着像是在问责一般。 萧执聿轻叹了一口气,“不是在问责你。天凉,出门记得多穿衣。” “是,绾缡明白。” 苏绾缡答应道。 萧执聿怀疑苏绾缡根本没有明白他的话,否则就不会是这样一副受教的模样。 他又似叹了一口气,转过了头去。 他的确是最近对她太放松了,好不容易营造的夫妻之间相处的氛围又恢复了大人对待下属那样公事公办的模样。 萧执聿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答应搬离清竹院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 马车朝前行驶,二人一路无言。 终至程伯侯府,外面传来的人声鼎沸才堪堪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 程清渺不仅仅作为程伯侯的嫡女,更是贵为胤朝的安宁郡主,这及笄礼自然是办的比上京城中其他世家女子的还要盛大。 凡是上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来参加这场盛宴的。 萧执聿作为一国首辅,他的到来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看着萧府的马车停下,眼神无一不转至那处。 待见到萧执聿携着苏绾缡的手一同从马车内出现时,众人尽管猜到,也还是惊讶了一瞬。 谁人不知,萧执聿从来不参加宴会,无论何人邀请。 就连国宴,也常常是想着各种法子拒了。 可是今日,竟然带着自己的夫人亲自来了安宁郡主的及笄礼。 可见,这安宁郡主在萧首辅的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 侯府后院。 程清渺一个早上都魂不守舍的,手心的绢帕都被扯得发皱。 待听着手下的人来传,说萧首辅亲临,才彻底展演欢笑。 程伯侯夫人瞧着她这副模样,是说也说不得,笑也笑不出。 “清渺啊,萧首辅已经成亲,你今日一定要注意分寸。” 听见自己母亲这样说话,程清渺刚升起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她盯着镜子里面母亲给自己侍弄发簪,有些不甘心道,“我……可以当平妻。” “胡闹!” 听见这话,程伯侯夫人顺着镜子对上女儿的视线斜睨了过去。 “你乃堂堂程伯侯府嫡出小姐,先皇特封的安宁郡主,你要给别人当平妻?” 程伯侯夫人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 且不说,萧执聿有没有娶妻,就他白衣出身,再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么比得上她的女儿。 “母亲!” 程清渺转身喊道。 程伯侯夫人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回去。 她平复着心情,努力和颜悦色道,“好了,清渺,马上到吉时了。看我们清渺多漂亮啊。” 她说着话,轻缕了缕程清渺鬓边垂下的金丝步摇,透过铜镜与程清渺在镜中对视。 “今日保证叫上京城所有女子失了颜色,叫那些世家子弟里,眼里只看的到我们清渺。” 程清渺敷衍地勾了勾嘴角。 什么世家子弟,她只要执聿哥哥能看到她就行了。 院外,鞭炮被点响,程清渺由着丫鬟搀扶,去到了前院,正式开始及笄礼仪式。 前院内,众宾客早已坐下,男女分席。 程清渺从照壁后走出,沿着砖面上铺就的红绸一路走向台上的主位。 程伯侯与夫人高坐上首。 她望着前方,唇边勾着一抹恰当好处的浅笑。 一举一动,尽显闺秀礼仪。 路过萧执聿时,程清渺微微瞥了瞥那道月白色身影。 她挂在脸上的笑意在触及上萧执聿的脸时彻底僵住。 萧执聿的眼神压根不在她身上,他透着重重人影,目光直直落在院中另一侧的宴席上。 在看谁? 程清渺想自己不用转过头去看都能知道。 方才心里的兴奋劲一下蔫了下去。 后面的司礼在讲什么,程清渺全程都没有注意,只是感觉好像被抽走了一分精气。 明明是这么高兴的日子,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直到被送到后院重新换衣的时候,程清渺都还不在状态。 手下的丫鬟们自然知道程清渺在难过什么,可是这种事,她们也无法安慰。 只能快速为程清渺换好衣服,带着她去前院。 毕竟,及笄礼,她可是主角。 程清渺怏怏地换好衣服出了房门,刚一走至院中,就见着院外突然来了一个人。 “堂妹今日可真是漂亮。” 程诀摇着折扇走进,尽管已经初春,可是空气中的凉气可是半分没有少。 也不知道拿着个扇子扇个什么劲。 程清渺默默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程诀是她父亲三弟的儿子,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 平素里喜欢遛鸟打牌就算了,还喜欢逛窑子,玩女人。 喝醉了酒,连自己妻子都打。 程清渺很不喜欢她这位堂哥。 程伯侯府的面子算是被他都给丢尽了。 可偏生,父亲总说什么血浓于水,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今也没有将三房给分出去。 “你来做什么?” 程清渺不想跟他说话,懒得与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自己的堂妹了?” 程诀走进,说话见作势就要来摸程清渺鬓边的步摇。 程清渺侧身躲过,再没了好脾气,“放肆!” 饶是程清渺已经发了火,程诀也没收敛半分。 他笑着顶了顶后牙,“这么凶。” “我看到了,你刚刚一直在看萧首辅。” 程诀说着,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那又怎么样?” 程清渺偏开头,不想看他一眼。 “我可以帮你啊。”程诀笑嘻嘻道。 闻言,程清渺低下了头看他,有些不解。 像是他在说什么疯话一样。 程清渺冷笑了一声,“你帮我?你若真能帮我,当日就该娶了苏绾缡!省得叫她嫁给了执聿哥哥,挡了本宫的路!” 程清渺提起这件事就来气,程诀但凡靠谱一点,在外面名声不那么难听的话,今日站在萧执聿身边的人都该是她。 她这个堂哥,除了给她丢人以外还会做什么! “瞧妹妹这话说的,即便今日她苏绾缡嫁给了萧首辅,你也可以入萧府做个平妻啊,凭妹妹这般容貌,和整个程伯侯府做后盾,要踩在她苏绾缡的头上还不是轻而易举?” 程诀觉得这根本不算一件事。 只是有些羡慕萧执聿。 这萧首辅艳福不浅啊。 不仅有苏绾缡那样的妻子,自己的堂妹也心属于他。 他当日见过苏绾缡,那长得的确是天姿国色。 令他垂涎三尺。 虽说那日她没有给他们娘俩好脸色瞧,可是端看那张脸和那身段。 有点脾气又怎么样。 程诀觉得自己能忍受。 毕竟,有脾气的姑娘才带感啊! 他娶回来,可以慢慢调教。 太乖的,有什么意思! 14、第 14 章 程诀 不过谁能想到,她转眼竟然就嫁给了萧首辅。 程诀本是歇了心思,可是今日又见,他只觉得,这苏绾缡似乎又长好看了。 薄柿色衣裙将她小脸衬得微红,远远看去,凝脂肤色晕上绯红,程诀觉得口渴得紧。 “你若无事,就速速走开,别来这里碍我的眼。” 程清渺不想和他说话,挥手打开他就要离开。 “妹妹,我有一个法子。”程诀眼睛一转,不再绕圈子。 · 席面上,苏绾缡本想低调,可奈何夫君作为一朝首辅,前来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 个个都要前来与她攀谈。 苏绾缡只能举着酒杯浅抿。 可抿得多了,总归会醉。 好在经一旁布菜的侍女提醒,苏绾缡以去后院宽衣为借口逃离了席面。 程伯侯府占地面积广阔,今日又是郡主的及笄礼,前后院都是忙的不可开交。 苏绾缡被引领着去了后院一座院子休息,丫鬟上了一盏茶以后便不见了踪影。 苏绾缡不敢再多待,立马就要离开。 哪知人还没有完全站起,头就有一寸发晕。 下一瞬,房间被人打开,走进一位身穿姜色长衫的男子! 男子摇着折扇走进,嬉笑着看着苏绾缡。 “苏小姐,好久不见。” 程诀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绾缡,看着她扶着桌边无力的模样就要上前搀扶。 “程公子!” 苏绾缡迅速后退,拉开二人的距离。 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即便如今头脑有些发昏,但是眼前之人,她还是记得的。 程诀,程伯侯府的三房纨绔。 去年刚打死了他自己的夫人,苏成此前叫她嫁得就是这人。 “苏小姐还记得本公子。” 程诀听着苏绾缡大喝的一声,不仅没有半分退意,反而笑着更走进了一步。 “本公子对苏小姐也是魂牵梦萦啊。今日能够在此处相遇,真是一桩缘分啊。” 程诀摇着扇子一合,步子更加大了几分,几乎是显出几分急迫来。 苏绾缡心里一阵惊跳,到了此刻,她要是还不明白,怕是真的就是个傻子了。 苏绾缡眼角余光瞥向了房间中摆放的香炉。 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苏绾缡冷笑了一声,她是实在没有想到,程诀竟然大胆成这副模样。 平素里欺男霸女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已经嫁给了萧首辅。 他怎么敢! “程公子!我乃萧首辅明媒正娶的妻子,今日又是安宁郡主的及笄礼,你平素里荒唐就算了,今日就不怕程伯侯与萧首辅怪罪吗!?” 苏绾缡大喝道。 她努力保持着头脑一点清醒,指尖已经深陷进了掌心,靠着那点可怜的痛意才勉强叫自己不至于彻底陷入昏迷。 “那又如何?” 程诀不为所动。 “我今日就是荒唐了又如何?你我本就有婚约,分明是萧首辅横刀夺爱。我如今不过是行使我作为夫君的权利罢了。谁能奈我何?” 程诀嘻嘻笑道。 一点也没有将苏绾缡的威胁当做一回事。 他如今是色利智昏,眼里只看的到苏绾缡嫣红的小嘴,赛雪般的肌肤。 哪里有什么思考的能力。 苏绾缡越是这般贞洁烈女的模样,他就越喜欢。 程诀觉得喉咙里干燥得厉害,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苏绾缡。 头发被绾成了妇人髻,步摇金钗垂下,将她衬托得分外明媚。 倒真是做了人妻,区别于初见时清丽雅致的少女,如今倒的确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更加迷人,更使人欲罢不能。 想着苏绾缡在萧执聿的身下婉转承恩的模样,程诀就觉得下腹一紧,马上,他也可以叫苏绾缡欲罢不能! 他扔下手上的折扇,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抚摸苏绾缡那似雪一般洁白纤长的脖颈。 “你猜,我要是将你染指,萧首辅还会不会要你?” · 萧执聿能来参加程清渺的及笄礼,程伯侯是属实没有想到的。 但到底来了,自然这表面功夫就一定要做好。 虽说二人政见不和。 于是前院内,萧执聿被请上座,与程伯侯同席而坐。 程清渺虽说是女眷,可是到底有安宁郡主的身份在,今日又是宴会的主角。 程岩安历来宠她,知晓她对萧执聿的心思,于是也就由着她坐在了萧执聿的另一侧。 对程岩安来说,若是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有两把刷子能够得到萧执聿的青睐,那他自然求之不得。 萧执聿少年天才,眼光独到狠辣,做事老成熟练,高瞻远瞩。 小小年纪,便能以从龙之功高局首辅之位,便知此人绝不简单。 程岩安无数次庆幸,萧执聿是白衣出身。 若他身后有世家依仗,此人他后,定然会是自己极大的阻力。 既然不能为敌,那不如为他所用。 是以,萧执聿即便已经成婚,程岩安也并没有要阻止程清渺的行为。 凭借他程伯侯的地位,程清渺的郡主之位,若真的得到萧执聿的喜欢,不说平妻之位,就是要那苏绾缡自请下堂去,谁又敢多说什么? 程岩安笑着饮下手中的酒水,看着自己的女儿与萧执聿搭话。 席上人潮涌动,来往敬酒的官员,说吉祥话的夫人小姐,传菜的丫鬟小厮。 闹哄哄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萧执聿并没有多少心情去听别人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一直流连在那边女眷席上的某处空位。 已经一柱香了,她去哪里了? 萧执聿蹙眉,心里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摩挲着杯壁的手停下,眼神黑沉。 刚要起身,下一瞬,一道尖利的声音从府门外传了进来。 “太子殿下到!”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的视线都跟着转了过去。 胤朝皇帝尚且年轻,膝下只有一位皇子,还未立下太子。 众人皆知,这是近日来胤朝朝贺的显朝太子祁诵。 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安宁郡主的及笄礼,不仅萧首辅来了,这显朝的太子也来了。 众人心思各异,眼波流转间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 显朝太子来胤,除开朝贺以外,还有一点便是要与胤朝联姻。 怕是这安宁郡主也在联姻考虑范畴之内。 “太子殿下。” 程伯侯作为主人,迎了上去。 “本宫来晚了,侯爷见谅。” 祁诵笑着接过身后仆从递上来的礼,送到了程伯侯的面前。 “这是南海的夜明珠,希望郡主如此珠一般熠熠生辉。” 祁诵笑道。 收到了礼物,程伯侯笑着招呼着程清渺亲自上前道谢。 “清渺多谢太子殿下。” 程清渺施施然站在程伯侯身边对着祁诵行了一礼。 萧执聿懒得站在这里看他们虚与委蛇,他决定趁着这个功夫去后院用做休息的院落找苏绾缡。 人是这样想的,可总有人不愿让他如意。 祁诵看着那道月白身影逐渐远去,适时抬高了声量,“首辅大人留步。” 祁诵三两步上前,走到了萧执聿面前,“见着了本宫,大人怎的就要离去?” 萧执聿拱手行了一礼,面色平平,“殿下多虑了,只是下官需得去寻夫人。” “萧首辅的夫人,本宫也想见一见。不如一起?” 祁诵笑道。 这话说得实在逾矩,但偏生祁诵说这话时又表现的极为坦荡,倒是叫人不忍心以那样的心思揣度。 只当他是真的想要见上一面。 萧执聿不想浪费时间与他周旋,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程清渺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局面,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方才程诀的话还回荡在自己耳边。 “你只需要将苏绾缡带到后院来,其他的交给我来做就是。” 程清渺并没有将程诀的话当回事,她赶着去前院见萧执聿。 程诀要做什么事跟她没有关系,左右他也不是个什么能做正经事的人。 在程清渺的心里,程诀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程清渺并不寄希望于程诀真的能够帮她做什么事。 但是这人实在烦得紧,一直跟着自己絮絮叨叨。 程清渺无奈,只能随便吩咐一个丫鬟,叫她到时候见机行事,将苏绾缡带到后院。 也算是甩开程诀这个烦人精。 可是眼下回过味来,程清渺后背兀得发凉。 这程诀历来是个好色之徒,他这是要……! 程清渺慌忙扶着采儿的手,连忙趁着这个功夫抄了一条近路赶到后院。 她虽然不喜欢苏绾缡,可是侮人清白这种事,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程清渺脚步迈得极快,她不能叫苏绾缡出事,至少不能叫她在自己的府上,因为自己而出事。 否则她良心实在难安。 入了后院专门用来作为女眷们休息的院落里,程清渺却并没有找到苏绾缡的人。 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或许,苏绾缡是被程诀带到其他地方了呢? 她连忙要吩咐采儿去找那带着苏绾缡进后院的丫鬟,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这边,萧执聿与祁诵一起入了后院。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边,是生长得青葱翠绿的罗汉松。 前院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衬得小道上愈发安静。 走出鹅卵石小道,眼前的景象一下开阔,多条路径陈列,祁诵驾轻就熟地往右侧走了过去。 萧执聿停在原地没有动。 祁诵回头看他,唇边的笑意未减,“怎么?” 祁诵是显朝太子,从没有来过程伯侯府。 他不应该如此熟悉。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后院用作休憩的院子坐落在何处。 祁诵拒绝了小厮引路,只是匆匆听过那人几句,就要跟着自己一起来后院。 可是小厮明明说,出了鹅暖石小径,需得左转…… 15、第 15 章 情药 祁诵低眼,轻笑了一声,像是伪装终于被拆穿,笑声里透着对自己演技的失望。 他无奈道,“萧首辅的记忆果然好,是左转。” “不过……” 他复又抬眼,“院落左转不错,可你想见的人却不一定。” 风声鹤唳。 分明已经初春,祁诵一瞬间如临寒冬。 密密麻麻刺骨的寒气从身后涌上,无孔不入地钻入他每一寸骨髓,尖锐的刺痛传遍全身,叫他连动弹都不了半分。 祁诵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寒气,他看着萧执聿的眼睛,分明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面孔,可是那沉黑的眼睛却似深渊一般拉人下坠。 祁诵心里一阵胆寒。 他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救了她。” “程诀是什么样的货色你不是不清楚,我的暗卫救了她。” “至于程诀,看你如何处置。” 萧执聿听完这番话,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迅速朝着右侧走去。 擦肩而过祁诵时,扬起的寒气叫人连呼吸都滞了下来。 祁诵看着萧执聿步履匆匆的背影,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 他救了苏绾缡,萧执聿就欠自己一个人情。 他在胤朝行事就有了一大助力。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苏绾缡竟然会是萧执聿的妻子。 他猜测过她的身份,什么都想过,却没有想到她已为人妻。 祁诵勾了勾嘴角,那笑意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苦意。 萧执聿大步入了院子,他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香气席卷进鼻间。 浓腻得呛人。 他脸色很是难看,低眼瞧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程诀,眉眼间闪过一丝戾气。 走进里间,转过屏风,萧执聿看见一人站在床前。 绯红的身影伫立,萧执聿一眼认出那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安宁郡主。 萧执聿眸色无波无澜,可是端看那副模样,便能感知到看似平静的冰层下,早已经汹涌波涛的暗流。 “郡主。” 萧执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冷淡之际的语调叫程清渺后背迅速凝结上一层鸡皮疙瘩。 发麻的感觉从头顶落下,瞬间蔓延全身。 程清渺回头,看着萧执聿冷淡的一张脸,分明平静,可是周遭的气流却让人心跳加速。 “……执聿哥哥……” 程清渺差点要哭了。 萧执聿不会以为是自己做的吧。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那样下作的人吧。 “……执聿哥哥,不是我。”程清渺摇着脑袋,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是程诀,是他!我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大胆,敢做这样的事!” “执聿哥哥,你相信我。” 程清渺看着萧执聿走进,就要去拉他的衣袖。 可端看他浑身的寒气,却再也不敢上前。 萧执聿看着床榻上的苏绾缡,她紧闭着双眼,发白的唇瓣上还有一道血迹。 应该是自己咬的,想以此保持一点清醒。 想到苏绾缡当时有多么无助害怕,萧执聿呼吸都慢了下来。 涩意在心底蔓延,涓涓细流一般通过经脉爬向他的四肢百骸。 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弯身,穿膝而过,将苏绾缡抱了起来。 动作轻柔,浑身的寒气一瞬间消融,他看着怀里的人,眼神眷恋地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程清渺从没有见过萧执聿这般模样,这样的萧执聿叫她陌生。 分明一身纯净的月白长衫,清风霁月的疏朗公子模样,可是青天白日之下,程清渺却感受到了一丝鬼魅般的畸变。 她突然有点害怕。 可心脏也像是突然坠到了底般,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她好像明白了,她永远比不上苏绾缡了。 至少,在萧执聿的心里……没有人,比得上……苏绾缡……了…… 程清渺失神地看着萧执聿离开的背影,头一次感受到绝望。 · 在程伯侯府出了这样一件糗事,程伯侯脸都快要丢光了。 还好,后院发生的这些事情,前院的宾客都不知道。 萧执聿还算是给他们程伯侯府一点颜面。 对此,程岩安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此三房来向程岩安要人的时候,程岩安并没有太过苛责。 回三房院子的路上,程诀被自己父亲一顿好骂。 不过他自己并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不说他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算真睡了苏绾缡,萧执聿也不能做什么。 他不过一个布衣出身,他能做什么,敢做什么? 就算是首辅,也要看他们程伯侯府的面子。 苏绾缡失了身,他萧执聿的面子算是丢了个精光。 新婚妻子在别人的府上与人厮混,为了颜面与尊严,他都不可能把这件事闹大。 省得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的颜面不说,还得罪了他们程伯侯府。 若是他今日真睡了苏绾缡,说不准,他日萧执聿还要笑着将苏绾缡送到他面前来呢? 如此首辅夫人的位置空了下来,程清渺就能如愿嫁给萧执聿。 因着这一层关系,程清渺也一定会给他求情。 怎么算,他都能全身而退,捡着个大便宜。 只是可惜,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给了他一击,叫他直接昏了过去。 程诀抹了抹自己后脑鼓起的大包,痛得呲牙咧嘴,他一定要将这个人给找出来。 竟然敢吃里扒外,坏他好事! 萧府之内。 苏绾缡身中的情药已经解开。 只是药性实在太强,她又强撑着精神,此刻松懈了下来,就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府医搭过脉以后,开了安神的药,便离开了房间。 萧执聿坐在床边,垂眼看着苏绾缡。 绯红的脸色已然褪下,此刻只剩病弱的苍白。 眉心紧蹙,眼睫轻颤,即便睡着,也并不安心。 萧执聿伸手替她捏了捏被角,修长指骨缓缓向上覆上她的眉心。 轻揉慢抚。 直到那道蹙起逐渐平息,手下的人儿传来均匀的呼吸。 萧执聿才缓缓松开手,借着房中微弱烛火凝视塌上的人儿。 苍白面孔,下唇上一道明显齿痕。 府医把脉时,掌心处一道道指尖深嵌里肉的血痕…… 夜晚,孤风难寂。 微弱烛火被吹动得明灭起伏,将萧执聿的影子拉得颀长。 光影晃动,硕大身影如深夜巨物笼罩住整片帷幔,黑压压铺天盖地地涌来,叫人一点呼吸都提不起来。 “绾绾,谁也不能欺负你。” 暗夜,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痴缠缓慢,像是游蛇滑过肌肤,粘腻带起一阵痉挛。 竖日。 显朝太子亲临萧府。 萧执聿听说以后,连眼都没抬,直接拒绝相见。 可是轻尘却道,“夫人已经叫太子进府了。” 萧执聿,“……” 苏绾缡得知昨日之事全靠太子相助,心生感激的同时,也不由疑惑。 这显朝太子为何会帮她? 既然他人已亲临,不说为报答这份恩情,单说他是太子,苏绾缡都不可能叫人拒之门外。 是以,萧执聿得知时,人早已经入了府。 “臣妇参见太子。” 苏绾缡入了前厅,站在堂下适当距离行礼问安。 “夫人不必多礼。” 祁诵坐在堂上,他放下手边的茶盏,偏头望了过来。 苏绾缡只觉得这道声音熟悉得紧,抬眸看来,正好对上祁诵含笑的眼睛。 心满意足看到苏绾缡眼底的震惊,祁诵开口,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好像见着苏绾缡吃瘪是一件顶顶有趣的事情。 “夫人看到本宫好像很是震惊?” 他明知故问道。 “太子殿下今日来府,有何贵干?” 苏绾缡没有搭他的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果然如她猜测,陈诵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可是没有想到,饶是猜到他的身份不一般,却也不曾想他竟然是显朝太子这样显赫的身份。 不过还好,自己于他有救命之恩。 即便当日对他态度不敬又如何。 所谓不知者不罪。 这太子来府也定然不是向自己兴师问罪来的,否则,昨日也不会救自己一命。 苏绾缡索性转了一个话题,省得与他周旋。 “夫人还真是薄情寡性,本宫昨日救了你,夫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明白苏绾缡的用意,祁诵有些不满。 他好像又在苏绾缡这里吃了瘪。 “臣妇谢太子之恩,定然不会做出掐着殿下的手腕损害殿下身体的事情。” 苏绾缡不咸不淡道。 话一出口,祁诵算是彻底在苏绾缡这里栽了一个跟头。 好一副舌灿莲花。 无论是陈诵,还是祁诵,他对苏绾缡都毫无压制之法。 祁诵一时之间有些好奇,苏绾缡在萧执聿面前会是什么模样? 还是这样一副呛人的模样吗? 刚一想到此,外面便传来声响。 祁诵偏头看去,只见本该一早迎上来的萧府主人萧执聿,总算是姗姗来迟。 “殿下。” 萧执聿双手微拱,看着礼节是做出了个全,可是怎么瞧着,似乎都有点不太待见的意思。 眼见萧执聿前来,苏绾缡很是自觉地退到了家主的身后。 萧执聿也偏了偏身,将苏绾缡挡在了身后。 祁诵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是救了苏绾缡吗? 萧执聿应该欠自己一个人情才对,怎么对自己还是这副生冷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嫌弃……? 16、第 16 章 金銮殿 看着苏绾缡躲在萧执聿身后低眉顺眼的模样,祁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似的,叫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恼怒,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又像是宣泄什么。 祁诵看着萧执聿,微微扬了扬头,“本宫今日来府,是专程来看夫人的。不知,夫人身体可好?” 前一句话是对萧执聿说得,表明来意。 后一句则是对苏绾缡说得,他微微偏了偏头望向了站在萧执聿身后侧的苏绾缡。 话语之间,满是亲近。 像是二人已经相识许久,是朋友一般。 “多谢殿下,臣妇并无大碍。” 苏绾缡答道,语气平淡无波,又将二人之间的亲密无形之中破除。 像是只是因为祁诵自来熟一般。 从前苏绾缡不想与陈诵多有纠葛,现在苏绾缡依旧不想与祁诵多有纠葛。 从前是害怕,如今是敬畏。 她们二人不过就是你救了我,我救了你的关系。 如今,两两相抵,从此再无干系。 可是苏绾缡想要再无瓜葛,有人却不想如她所愿。 祁诵眯了眯眼睛,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 心里生起的无名火更甚,他将折扇一摇,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当日我身中重伤,多亏有夫人病榻扶持,本宫才能大好。” “后又有夫人携玉佩传信,本宫被安全带回上京,如今才能安然无恙站在夫人面前。” “昨日之事,还好有本宫的暗卫探查到,才能阻止那恶徒,保夫人身誉。” “说到底,都是夫人自己种下的善因。” 祁诵说着,又弯眼笑了起来,一副缘分妙不可言的样子。 “太子殿下洪福齐天,遇难呈祥。即便没有内人,也能一路顺遂,平安入京。” 萧执聿偏身,挡住祁诵的目光。 他抬眼望着身前之人,黑沉的眼眸如同三月初雪消融,笑意潺潺,却让人感觉一身凉气。 二人对视,分明初春的天气,空气却似炎夏,下一秒,就有火光乍现。 “殿下,我们该回驿馆了。” 祁诵身侧的岳沉轻声附耳道。 这一声,才算是将祁诵给彻底喊回了神来。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祁诵心惊了一瞬。 他今日来,是要萧执聿记得,他欠自己一个人情。 怎么还跟萧执聿干上了? 祁诵认为自己一定是前几日洗尘宴,与胤朝官员周旋累着了脑子。 他讪笑了一声,向着萧执聿拱手,“本宫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 祁诵走后,萧执聿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眸中警惕之色不减。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萧执聿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垂眼看着身侧低眉顺眼的女子,才勉强平复了心间的那股危机之意。 可一想到那一段日子,苏绾缡整日床头不离不弃地照顾祁诵,一股强烈的冲动又立马涌了上来。 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应该关着她! 锁着她! 叫她哪里也去不了! 萧执聿看着苏绾缡抱腹的纤细玉手,她就是用这双手给祁诵解衣,擦拭,上药的吗? 她碰了他,看了他! 萧执聿心间涌上浓浓的妒意,恨不得将祁诵身上所有苏绾缡碰过看过的地方全部剜掉! 厅内,静可闻针。 苏绾缡感受到极强的压力。 四面八方将自己笼罩,几乎叫她眩晕。 萧执聿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苏绾缡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先走。 她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来,果不其然瞧见萧执聿正垂眼看着自己。 他背对着院外,光影从他身后洒下,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更深了几分。 苏绾缡眨了眨眼,有些紧张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他是太子。” 苏绾缡知道,凭借萧执聿如今的地位,若是让人知道他与显朝太子有瓜葛,怕是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可是今日因着自己的缘故,竟然叫祁诵亲自登门。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恐怕萧执聿名声受损。 萧执聿生气也是应该的。 苏绾缡也不知道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心中不由愧疚,“对不……” “祁诵此人不简单,少与他来往。” 苏绾缡还未道歉完,萧执聿就打断了她。 他不明白,苏绾缡为什么总是在道歉,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样疏离。 他不想听她说那些话。 可是她好像除了那些,就没什么旁的跟自己说的了。 闻言,苏绾缡连忙点了点头。 他看着并没有怪罪她的模样,只是脸色瞧着好像不是那么好看。 苏绾缡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给萧执聿惹麻烦了。 表示自己一定谨记。 萧执聿有些气馁,看出她的不自在,只能先行离开。 书房内。 轻尘跪在地上,后背洇出一身冷汗。 “是属下的错,没有查清那人身份。” 轻尘也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会是显朝太子。 当日,只当是夫人善心,随意救了一个商客,也没有多管那人的身份,只是暗中派人看着。 毕竟大人只叫他们看着夫人的安全。 所以轻尘并未尽数上报。 “自己去领罚。” 萧执聿垂首执笔,冷淡的面孔没有半分情绪。 闻言,轻尘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面对夫人的事情,大人有多在乎,决不允许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今日,自己能够被轻易放过,轻尘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心下保证日后关于夫人的事情定要事无巨细查清上报。 “将这个传给陆临。” 轻尘正打算起身离开,下一瞬,萧执聿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轻尘忙上前接过,待瞧清上面的字以后,心瞬间漏了一拍,满脸不可置信。 “大人,此举会不会太过激进?” 轻尘此时已经不怕萧执聿会责罚自己,刚消下去的冷汗又马上冒了起来。 大人真要这样做? 仅仅……因为夫人,就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程诀不过纨绔,我替程伯侯除掉这颗毒瘤,有何不可?” 萧执聿轻抬嗓音,冷寒声线带着凌人的杀气。 轻尘知道,大人这次是动真格了。 程伯侯府,累累军功,簪缨世家。 可是三房实在毒瘤,强占地宅,掳娶民女,买卖官职,垄断盐行…… 三房敢这样胆大包天,仗的是谁,靠的是谁,为的是谁? 不言而明。 可是萧执聿一直没有动他们。 一来,证据不足,既然无法连根拔起,就不要打草惊蛇,不如等待机会,一举歼灭。 二来,齐王伏诛,朝政绝不会允许再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圣上多疑,有程伯侯府牵制,萧执聿这个首辅之位才能坐得稳,坐得长久。 萧执聿这一路走来,身后没有世家依仗,全靠的是他自己。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虽有安国利民之心,却更懂得为官纵横之道。 只有保住自己的地位,稳住自己的权力,才有能力为更多的人做事。 萧执聿一向如此。 看利,更重利。 没有人能够打乱他的节奏,没有人能够值得他撇下一切深谋远虑,长久谋划。 这也是他能够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白衣走向一朝首辅之位的原因。 他比谁都要坚定,比谁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也比谁都更能忍,更能蛰伏。 可是如今,萧执聿居然要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件根本没有成的事情,放弃那么久的谋划,只是为了要让程诀付出代价,要让三房悔不当初。 轻尘不明白。 大人走到如今的地位,一路经历了什么,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如今,大人却做出这样在他看来完全是意气用事的举措。 可是轻尘信他,即便他认为大人如今的决定很不明智,可是他还是照办了下去。 事情落实的很快,不多日,一连串的奏折频频被递送了上去。 市井坊巷,流言叠起。 京兆府门,受过三房荼毒的百姓自发列队,门前锣鼓不停,喊冤声震天。 朝廷之上。 众人屏息敛气,生怕撞上枪口,承受圣上的雷霆怒火。 “程伯侯。” 圣上风玄率先开口,声音由金銮大殿上首传出,带着浑厚的余声传入大殿上每个人的耳中。 敲得程岩安心口一震。 “臣在。” 程岩安走出列队,站在殿中。 “近日坊中关于你程伯侯府的流言,你如何看?” 风玄先不问罪,反而询问起了程伯侯的看法。 “圣上!臣冤枉!程伯侯府冤枉!” 程岩安立马撩开衣袍跪了下去,“臣的弟弟,绝无可能做那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程岩安说道,看似求情,却三言两语就将罪责推脱到了三房的身上。 萧执聿立于一旁,冷眼看着。 果然是个老狐狸。 “是不是陷害,该由大理寺查明定夺。” 风玄显然并不关心,这罪责由谁承担。 他风轻云淡撂下一句,持续了多日,闹得人心惶惶的案子便正式立下。 上面人的随口一句,主宰着多少人的生死。 可底下的人四处奔波,你走我罚,血雨腥风的一番折腾,最终呈上去的薄薄一张陈词,却是压着无数条人命,无数人的利欲熏心。 真相可能会至,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到达。 因为那要多少人的前赴后继,又要牺牲多少条人命。 风玄看着低下跪着的程伯侯,他挥了挥衣袖,表示叫他回去。 程伯侯毕竟身份年龄摆在那里,风玄并没有太过折损他的面子。 众人心思各异,都拿不准圣上的意思。 早朝退了,一行人有序从金銮殿离开。 萧执聿刚出金銮殿门,正要踏上白玉台阶离开,就听闻身后风玄身边的内侍大监唤他,“萧首辅留步。” 萧执聿转头,眸中并无讶异情绪,他微微颔首,算作见礼。 “萧首辅,圣上有请。” 大监弯着身子和气说道。 17、第 17 章 坊间传言 御书房内。 黑金玄砖地面射出铮亮,鎏金饕餮纹三足铜香炉燃起袅袅云烟,偌大的御书房内,静可闻针。 萧执聿站在堂下,静声矗立,等着风玄落下最后一笔。 “听说,你去参见了安宁郡主的及笄礼?” 风玄落笔,抬头望向萧执聿,似是闲话家常一般。 “是。” 萧执聿答道。 “及笄礼上可有发生何事?” “安宁郡主乃程伯侯掌上明珠,及笄礼亦被百姓传唱。” 言外之意,谁敢在程伯侯府闹事,若是有事,坊巷怎会传唱。 风玄抬眼看了一眼萧执聿。 “程伯侯一事,萧爱卿可有见解?” “一切待大理寺查明。” …… 室内安静良久。 风玄再未发一言,萧执聿垂首而立,亦无言。 良久,风玄才轻飘飘一句,“下去吧。” 萧执聿转身离开。 御书房殿门推开,萧执聿走出以后,大监随后而入。 他毕恭毕敬地奉上新茶,继而躬身立在一侧。 “张德海。” 风玄的声音幽幽传来,张德海浑身一震,立马绷紧了身子上前。 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依你看,这件事与萧执聿有没有关系?” 风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浮了浮面上的茶叶。 张德海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显。 “奴才以为,无论有没有关系,程伯侯是该打压了。” 张德海说道,腰身弯的更厉害了。 风玄轻觑了他一眼,“那你以为,萧执聿该不该动呢?” “奴才不敢置喙!” 张德海“扑腾”一声,立马跪了下来。 玄金地砖坚寒,膝盖上传来的尖刺痛意远不及心上袭来的恐惧。 冷汗从额头上直直滑下,张德海整个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是他一时不察,竟然敢置喙朝廷之事。 风玄轻抿了一口茶,上好的雨前龙井滑过唇齿,久久留香,冲散了批阅了许久奏折的积闷。 他握着茶盏,这才低眼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张德海。 “怎么又跪了,你也是跟在朕身边的老人了,朕不过问你一句,瞧把你吓得。” “起来吧。” 得了风玄的赦令,张德海这才敢站起身来,可是脚是实实在在麻了。 是啊,饶是他跟在风玄身边多年,也还是猜不透风玄的心思。 萧执聿从风玄做皇子时便跟在身侧辅佐,可以说,风玄能够登上大宝,这一路,萧执聿功不可没。 可是如今,圣上好像变得不太信任萧首辅了。 张德海小动作抹了抹额上的汗。 “当日,朕命他处理齐王旧案,他却一头扎进贺乘舟一事,插手大理寺,不眠不休,不顾朕意,抽丝剥茧也要还贺乘舟清白。” 风玄放下茶盏,边缘的茶渍沁出,洇湿了金丝楠木桌面,折射出缕缕幽光。 “如今,他又全力打压程伯侯府,朕,倒真有点看不懂他了。” 风玄起身,走到雕花窗前。 初春的风带着凉意袭来,风玄负手而立,他徐眯着眼睛眺望这四方划分规整的皇宫。 张德海亦步亦趋跟在风玄身后,眼见风玄站定在了云龙雕花窗前,连忙劝道,“圣上,保重龙体。” 风玄不语。 他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饶是他曾经将萧执聿当做兄弟,可是若是他有不臣之心,他亦能下手。 “今年的春狩准备得如何了?” 风玄问道。 “回圣上的话,一切就绪。” 风玄点了点头。 今年的春狩,是他即位的第一场大型国宴。 显朝也派了使臣前来,这场春狩,不仅是一场国威的彰示,更是一场人心的测量。 谁是豺狼,谁是虎豹,尽可见观晓…… 萧执聿出了皇宫,轻尘在宫外候马等候。 见萧执聿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大人,已经吩咐进了大理寺。” 轻尘贴耳密道。 萧执聿点了点头。 此事,由圣上亲下旨意,饶是程伯侯有意维护,也要看有几个人有胆子蒙蔽圣听。 风玄不会彻底铲除程伯侯府,毕竟他还需要程伯侯制衡自己这个首辅。 但是能够借此除掉三房,大伤程伯侯府元气,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萧执聿赌的就是圣上的制衡之道。 只是…… “大人,你如此凸现锋芒,圣上会不会……” 轻尘有些担心。 此前,大人就已经忤逆了圣上一回,执意救下贺乘舟,如今,他又要除掉程伯侯,在圣上看来,会不会觉得是大人在铲除异己。 萧执聿轻敛了敛长眸,他撩开窗帘看向了马车疾驰,两边急速后退的宫墙。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圣上就会对他放心吗? 从来帝王的猜疑之心,只多不会少。 而他,不是要做那什么主见也没有的帝王应声虫,他要权力,不过也是为了要那人…… 大理寺的处理效率很快,不过一段时间,便已经收罗到一堆证据。 累累罪证呈上,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程伯侯府三房的罪责。 圣上大怒,三房财产尽数充公,男子流放,女子为奴。 而三房嫡系血脉,一律问斩。 圣旨落下,百姓欢欣鼓舞。 号天恩浩荡,还民公道。 而程岩安眼见圣意已明,此祸难逃。 早在圣旨下达之前,便与三房脱离关系,彻底将他划出了程伯侯府族谱。 仅仅一月,上京城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向欺男霸女,横着走路的程诀总算受到了严惩。 而最让人大快人心的是,在行刑的前一天,程诀在狱中遭遇了非人的虐待而亡。 据说死状惨烈,就连常年在刑房给犯人上刑的狱卒都心生胆寒。 但无论程诀死亡得有多惨,对于百姓来说,尤其是曾经受过他欺辱的百姓来说,都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驿馆里。 祁诵听着外面传扬的事情,轻呷了一口茶放下。 他摇了摇折扇,眉眼间的凝重不减。 他没想到,萧执聿竟然下手这样狠。 为了苏绾缡,竟然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 当日,他救下苏绾缡,不过是想要萧执聿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或许他们可以联手。 他帮萧执聿除掉程伯侯,帮他坐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他帮他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回朝。 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下手如此之快,仅仅因为一个苏绾缡,就要对程诀下死手。 不惜得罪程伯侯,以整个三房为代价。 祁诵心下震惊的同时,也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还好,他一开始赌的人就是萧执聿。 否则,他不保证,他能斗得过他。也越来越确定,自己这步棋走的实在是对。 苏绾缡,于他有大用处。 祁诵支开支摘窗,望向了长街上的人潮涌动。 这上京的血雨腥风,他有感,还只是开始…… “殿下!” 房门被推开,岳沉急步走了进来。 “何事?” 祁诵偏头看来,岳沉一向稳重,如此急色,定然是要急的事情。 “坊间传言,程诀一事,为您所为。” 岳沉说着话,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还未等到祁诵的反应,岳沉立马跪在了地上,他抱拳请罪道,“是属下的错,没有做好善后,竟然将事情传了出去。” 祁诵觉得额角突突跳得厉害,他开口,“查清是谁了吗?” 岳沉做事一向稳妥,此次来胤带的人也绝对信得过。 他不信是谁走漏了风声。 岳沉低了低头,半晌,吐出了一个名字,“萧首辅。” · “公子,程诀死了。” 轻尘将今日大理寺狱发生的事情告诉萧执聿。 分明昨夜,他们特意留了程诀一命,就是要叫他痛不欲生,却自杀不成。历经身体上的折磨与痛苦,叫他忏悔。 可是今日狱中却传来消息,说程诀死了。 他听闻以后还专门特意又潜回了大理寺狱查看了一番,发现程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比他们昨日走时还要惨,估计是身体受不住,失血过多,人就死了。 “查清是谁做的了吗?” 萧执聿对程诀的死并不在意,从来都寒冰一般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探子来报,是太子的人。” 轻尘压低了声音。 这显朝太子实在奇怪,此前,救了夫人,如今,又帮着夫人惩罚了程诀。 他……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升起,难道,太子也喜欢夫人? 轻尘讶异抬眼,果然瞧见自家大人万年不变的寒冰脸色兀得变得很是难看。 轻尘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萧执聿手上提笔落字的动作一顿,他盯着宣纸上洇开的笔墨,眼神沉冷得厉害。 手上的长毫随意一掷,沾有墨水的毫尖一路翻滚,在雪白的宣纸上射出一连片墨渍,刺眼得紧。 “既然他这么喜欢管闲事,那就让他威名远扬。”萧执聿开口,嗓音低沉,几乎带着咬牙的意味。 “才不算辜负。” 轻尘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开口,但还是小心提醒道,“可是他,毕竟救了夫人。” 萧执聿冷嗤了一声,长眸里闪过一道暗色,他不屑开口,“他连程伯侯府门都没踏进,暗卫就已经入了后院,就这样巧发现了苏绾缡被人下药?” 萧执聿抬眼,望着轻尘的眸光似有关怀,又带着点白眼。 瞧着像是有点厌蠢。 轻尘被盯得脸色发烫,他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明明大人周身的气压是那样低,叫他直忍不住打寒颤,可是脸上连带着耳朵却在发烫。 他怎么觉得,大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呢? 不过经大人一提醒,他好像的确发现了这其间的漏洞。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这样一来,轻尘立马又想通了。 所以,这显朝太子,不是喜欢夫人。 他是故意想要攀附大人,知道夫人是大人心尖尖上的人,所以,才命人暗中看着夫人。 好让大人欠他一个人情。 而如今,他亲自派人替大人除掉程诀,也是一种示好。 轻尘想明白了,可是又一件事想不通了。 既然,太子不喜欢夫人,要讨好的人是大人,怎么大人还是不高兴呢? 轻尘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18、第 18 章 春狩 “什么!” 初听闻这个名字时,祁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明明是帮了萧执聿一把,他那么明显的示好,萧执聿难道看不出来吗? “属下查过了,传出风声的的确是萧首辅的人。” 岳沉肯定了一遍。 祁诵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萧执聿此人了,他所走的每一步棋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端端的,萧执聿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他明明是帮了苏绾缡出气,他该欠自己一个人情才是! 如今,刚一除掉三房,大伤程伯侯元气,他就来对付自己了?! 祁诵仔细回想了一番,思索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挂上钩的,似乎只有苏绾缡…… 难道,就因为自己那日显出了几分与苏绾缡的亲密,就惹得他这样不快? 祁诵觉得,萧执聿未免有些小气了。 但同时也气恼自己当日的举动,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跟苏绾缡一般见识,争个长短。 三房一事,除开几个当事人以外,还有一人心里也是极度的不痛快。 程伯侯府上,低压气氛弥漫,府中的下人个个如临大敌,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了家主头上。 书房之中。 散落了一地碎瓷,字画。花盆里的水洇出,将字画上的墨迹晕开,一片狼藉。 程伯侯府管家战战兢兢矗立在一旁,等着程伯侯发泄完满腔的怒气。 “好一个萧执聿,好一个萧首辅!” 程伯侯当然不会傻傻地以为,三房遭此劫难,是自作孽。 凭他如今在上京的地位,家中一女还入宫为妃,谁敢不要命地盯上他们程府。 只有萧执聿,处处与自己作对。 平日里政见不和便罢了。 如今,他这是要将事情做绝,一点儿也没有将他这个侯爷放在眼里! “区区白衣,妄想蝼蚁撼树,不自量力!”程伯侯气得大喝一声,一拳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他戎马半生,朝堂之上,谁不敬他,重他,畏他! 偏生只有这个萧执聿,从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为了自己的女儿,平素里对他也算是做到了有礼有节,也从没说在他面前摆上长者的谱来。 他倒好,平素里对他冷淡也就罢了,官场上与他政见不同他也可以不计较。 可谁想如今,他竟然直接将手伸到了自己府上,硬生生除掉了他的三弟,破了他的财路。 程岩安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无心与他成仇,可是他却偏生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要来折辱他,那他一把年纪了,定然也是要给他一点教训看看。 否则,他程伯侯这么多年,不是白混了! “侯爷息怒。” 眼见程岩安气似乎越撒越大,管家忍不住劝慰道。 “息怒?”程岩安冷哼了一声,这人都骑在他的脖子上撒野了,如何息怒! “侯爷,您仔细想一想,萧首辅与您在朝堂上一向平分秋色,可是为何会选择在如今对您动手?” 管家上前一步,开始循循善诱道。 “他明明知道,三房做的这些,根本不能撼动侯爷您的地位一点。” 话落,程岩安很明显地冷静了几分。 他眼睛一转,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管家,“所以,他本来的目标就不是本候?” 管家弯了弯腰,不置可否。 程岩安的气消下去了,可是却也迷惑了,萧执聿费那么大的劲儿,竟然只是为了除掉三房? 冒着被圣上猜疑,被他记恨的风险,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程岩安觉得,这样的行事风格很不萧执聿。 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萧执聿了。 想是知道程岩安心中所想,管家继续道,“所以侯爷切勿动怒,莫要上了萧执聿的当。” 如今,侯爷气急,为了挽回颜面,给萧执聿教训,很有可能做出自露马脚的事情,到时候根本是得不偿失。 程岩安背着双手在书案后来回转圈,话虽是这样说,可是他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程岩安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就觉得,萧执聿这样很不对劲。 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喜欢一击即中,不给敌人反扑的机会。 可这一次,无论怎么看,萧执聿都是吃力不讨好。 难不成,转性了? 真要成为一个为国为民,清正廉洁的好官了? 程岩安细细想了一番前因后果,发现,事情似乎可以追溯至清渺的及笄礼那日。 程诀起了动苏绾缡的念头…… 电光火石之间,程岩安像是兀得参透了一点什么。 他眼里放出精光,随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程岩安笑个不停,唇边的胡须都在忍不住颤抖。 好一个萧执聿! 他当真以为,他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原来也逃不过美人关。 “侯爷……” 管家瞧着程岩安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笑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侯爷这是被气疯了? “老李,你去查一查这个苏绾缡。” 程岩安抹了抹胡须,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他倒要看看,这苏绾缡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当日萧执聿赫然成亲,听闻是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员外郎之女。 他当时只道这萧执聿果然聪明,知道圣上不会叫他娶世家之女,于是提前打消圣上顾虑,自请娶了一个小官的女儿。 他虽然知道,程家是绝无可能与萧执聿结亲,圣上是绝不会允许的。 但到底心里还是留着一个念想,想着要是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由头,即便是圣上,也不能平白断人姻缘。 所以,他一直由着自己的女儿缠着萧执聿。 只盼他日,二人真的能够两情相悦。 而当日听闻萧执聿成亲,程岩安为此还好是失落了一会儿。 不过如今来看,若是这苏绾缡真对萧执聿有那么重要的意义,那他就相当于抓到了萧执聿的软肋。 不怕他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消息很快传回,程岩安看着信纸上的内容一目十行。 越是看到后面,他就越是兴奋。 半晌,他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发颤。 “哈哈哈哈,好一个萧执聿,好一个萧首辅。”程岩安再次说道,分明与方才一样的话语,可是转眼间,语调却变了几分味道。 这苏绾缡原本是有指腹为婚的竹马,本应是今年年底便可以成亲。 可是转眼之间,竹马入狱,苏绾缡竟然转身就嫁给了权倾朝野的萧首辅。 这其中的纠葛,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好端端的,贺乘舟为何入狱,苏绾缡为何求到了萧执聿的面前,二人一成婚,贺乘舟为何就立马被放出大理寺狱? 这其中的联系,不言而明。 谁能想到,百姓口中,清风疏月,品性高洁的萧首辅,背地里竟然能够干出毁人仕途,拆人姻缘这样巧取豪夺的事情。 若不是确切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程岩安是万万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会是萧执聿能够做得出来的。 “侯爷……” 管家瞧着程岩安眉梢眼角止不住的笑意,不由有些好奇。 程岩安回神,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贺乘舟……” 良久,程岩安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个好苗子啊。” · 所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画本子的故事里,主角经历这种事以后,往往都会升起满腔斗志,誓要一雪前耻,夺回爱人,从此相守一生,恩爱白头。 但是贺乘舟从不诩自己为主角。 他这一生,也算是经历了大起大落。 幼年时,家道中落,与青梅分割两地。 从此自己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入京为官,本以为能够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却也只得了一个小小司封之位。 即便郁郁不得志,但好歹,与青梅重逢,官场失意,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可谁知,一朝宫变,自己锒铛入狱,青梅嫁于旁人。 贺乘舟自从大理寺狱出来以后,就一直很是颓废,每日酗酒。 人生到了低谷,放眼望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拉他一把。 青花巷的院子,每日门可罗雀,从前那些与他相好的同僚早已经作鸟兽散。 死寂沉沉的院子弥漫着酒气,院中主人的遭遇被刻上晦气,所有人都选择绕道。而这一日,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却猝然停在了院外,因而也就显得尤为突兀…… · 上京冷寒的初春终于过去,熬过了一整个寒冬的长街,积雪早已经消融。 日头缓慢地爬上墙头,将枝干抽出新叶,杨柳依依,春水潺潺。 胤朝新任国君即位,百废待兴,这个时候更加需要一场大型国宴,重整朝心。 一场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春狩终于在这个仲春拉开了帷幕…… 苏绾缡一向是个冷情的性子,对于这种大型盛会没有太大的想法。 她本不打算前去,可是奈何圣上天恩,特许朝臣携带亲眷,共赴皇家猎场。 美名共享天人予万物生灵恩赐。 话虽是说准许携带家眷,可是面对圣上的“好意”,谁又敢做那个扫兴的人。 是以,苏绾缡最终还是跟着萧执聿一起去了皇家猎场。 皇家猎场是在驺虞山上,距离京都大约两个时辰的距离。 此次春狩带的人又多,大部队行动更是缓慢。 按照这样的速度,怕是三个时辰都不一定会到达。 上山以后的路并不会好走,即便赶车的人再小心,依旧会触碰到石子什么的。 颠簸是不会少的。 好在萧执聿一早吩咐了要多备些软垫在马车内,苏绾缡才不至于被颠得浑身酸痛。 可是行车的时间终归是长了,坐到后面,苏绾缡肉眼可见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但许是萧执聿与她一同处在一辆马车上,苏绾缡一直紧绷着腰身,即便难受,也不敢轻易懈怠。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轻轻按着自己的后腰,动作小心翼翼,似乎生怕他发觉似的。 可是那小手别着,又能有几分作用。 眼见苏绾缡紧蹙着眉头,似乎越来越难捱的模样。 萧执聿终是忍不住,长臂一揽,将她拉进了怀里。 19、第 19 章 月事 苏绾缡本是一个人悄悄按着自己的后腰,脑袋里估算着已经走了多远,还要行几个时辰才至。 猝不及防的,一人掌着自己的手臂,天旋地转间,苏绾缡便落入了一个满是雪松香的怀抱。 铺天盖地的冷冽清香袭来,苏绾缡下意识身体紧绷,感受到身后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后颈处,苏绾缡更是紧张得连呼吸都滞了一拍。 她不明白,萧执聿这是要做什么。 苏绾缡赶紧就要起身,下一瞬,温热的掌心触上自己的后腰,引得苏绾缡浑身一颤。 掌心粗砺,却带着滚烫的热意,在自己后腰处摩挲辗转揉搓。 苏绾缡这时才明白了萧执聿的意思。 所以,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小动作? “大人……” 苏绾缡扭捏着身子想要下去,她想要告诉萧执聿,自己没事。 于是她劝说道,“绾缡无碍。” 可是奈何萧执聿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般,依旧掌着她的腰身慢慢揉搓。 后腰的触感明显,鼻尖围绕着的是男人身上的冷冽清香,稍一挣扎,就能触碰上身后萧执聿硬挺的胸膛。 苏绾缡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具包裹性的姿势。 她脸颊耳尖触不及防飞上一抹绯红,有些羞于这样亲密的姿势。 于是她继续开口,由于情绪激动,嗓音低绵,染上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软糯。 “大人,我真的无事。” 苏绾缡说着微微侧过了身,她微蹙着眉头,潋滟水眸,带着两颊上的飞红,犹如雨后荷花,风吹残落,却别有风情。 萧执聿盯着她的红唇一张一翕,粉嫩的舌头在里间微动,他微垂的眼睑下眼神晦暗如渊。 想让她哭…… 萧执聿喉结滚了滚,他撇开头,似是未闻苏绾缡的话一般,视线落到了苏绾缡的后腰上,“放松。不要那么紧。” 他说着,大手隔着衣物照着一个穴位按了下去。 苏绾缡感觉一阵酸麻从后腰处传来,禁不住轻呢了一声,腰身瞬间软了下来,耷拉在了萧执聿怀里。 萧执聿揽过她靠在自己肩头,掌心依旧缓慢地在苏绾缡后腰处揉搓。 温热隔着衣衫传入,酥酥麻麻的触感自尾椎骨腾升而起,挟着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叫苏绾缡冰凉的手心也渐渐回温。 小腹的不适感消失,苏绾缡舒服得眯了眯眼,一直深受其扰的心绪也渐渐松懈,困意席卷上来。 苏绾缡忍不住眨了眨眼,眼皮耷拉了下来。 感受到手底下的人的放松,萧执聿侧头看来,瞧见苏绾缡精致的下颌,羽睫铺散,在下眼睑处凝成阴影。 她耷拉着眉眼,徐眯着眼睛,瞧着像是一只晒足太阳的慵懒小猫,被摸到舒服的毫无芥蒂地露出肚皮。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张牙舞爪地露处浑身的刺。 拒人于千里之外。 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靠近她一点点。 看着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萧执聿揽过她的肩膀叫她面向了自己,靠进了怀里,另一只手继续放在她的腰间替她揉搓。 二人衣衫相揽,散做一处,在车厢里竟然显出几分暧昧旖旎。 心脏处“砰砰”跳动得厉害,萧执聿格外贪恋这种感觉,他揽着苏绾缡的手臂慢慢收紧,似要融入骨血一般,一点儿也舍不得松开。 达到驺虞山时,已是戌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按照礼制,诸位官员皆照品级划分地界。 早在他们达到驺虞山前时,就已经有一批人率先上了山安营扎寨。 圣上体恤大家一路舟车劳顿,并未要求召见。 此刻,只需要各自进入自己的营帐内休息即可。 马车停下,连枝掀开车帘时,苏绾缡还在熟睡。 她正对上萧执聿的眼神,慌忙低下了头,就要退到一边。 可低眼的瞬间正巧瞧见苏绾缡染了血迹的裙摆。 连枝眼里闪过的慌乱并没有逃过萧执聿的眼睛,他顺着那道眸光看去,只见苏绾缡苏梅色衣衫上更深一道的血红。 长眸里暗芒滑过,他想起今日下午苏绾缡那般模样,原来是来了月事。 冷风从外面灌入,苏绾缡也在这时幽幽转醒。 感受到身体的不适,睁眼一瞬间的迷茫消散,她骤然心惊。 “备水。” 萧执聿冷声吩咐道。 大手扯过一旁的斗篷,扬手盖在了苏绾缡的身上,随后穿过苏绾缡的后膝,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绾缡下意识双手挂在萧执聿的肩头,脸颊一片绯红,“绾缡自己走就好。” 萧执聿未发一言,抱着她走出了马车。 轻尘在前面引路,将萧执聿带到他的营帐之处。 一路上,宫女太监,小厮丫鬟提灯穿行,都在忙着布置自家主子的营帐。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嬉笑。听着许是各世家公子贵女在观赏驺虞山的夜景。 山上的冷气还十分的足,苏绾缡蜷缩在萧执聿的怀中,却觉得热得紧。 她双手紧紧拽着萧执聿胸前的衣物,有些羞耻这般亲密落于人前,生怕有人发现了她。 但好在天色已晚,萧执聿又身居高位。 来往的婢子小厮们,皆不敢抬眼。 因而一路走到营帐,萧执聿都未曾因为任何人而停下过脚步。 所以也就没有人发现这场小插曲。 萧执聿将苏绾缡抱到了床榻上,“连枝已经备好水,你去吧。” 知道自己在这里,苏绾缡会不自在。 萧执聿落下这句话径直走了出去。 随后连枝进了营帐,连忙伺候着苏绾缡盥洗换衣,随后将褪下的衣物拿了出去。 一番事情忙完,苏绾缡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时间反应过来回味。 想起方才的局面,苏绾缡面上一阵滚烫。 她不仅在萧执聿面前露了癸水,还将它弄到了萧执聿的身上! 想起那一日,她去见贺乘舟时穿的那一身衣物,仅仅因为连枝抱着它在早上撞见了他,就被他下令当场烧掉。 可见萧执聿有多么忌讳。 如今,自己实打实的将血弄在了萧执聿的衣衫上,苏绾缡不敢想象萧执聿会有多么生气。 想起方才萧执聿径直离开的背影,苏绾缡懊恼极了,她怎么就那么轻松地就睡了过去。 全然忘记萧执聿在自己身旁。 这边苏绾缡还在懊恼,连枝就又已进了营帐,她手上端着漆盘,内里盛着的是一碗汤药。 “夫人,这是李太医开的滋补的温经汤,山上夜里冷,夫人喝了再睡吧。” 连枝将药碗端出,递到苏绾缡的手上。 苏绾缡愁眉苦脸地看着药面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明明还没有喝下,就已经有苦味在自己嘴里泛衍了。 “我不想喝。” 苏绾缡搅了搅药汤,还是没有心情喝下。就要递回给连枝。 连枝苦着一张脸,这是大人给她安排的任务,夫人若是不喝,她该如何给大人交代。 刚要开口劝道,就听见身后传来萧执聿的声音。 “怕苦?” 连枝心生庆幸,有大人在,也不算是自己任务没有完成了。而且大人的话,夫人一定会听。 连忙退了下去。 于连枝来说,此刻听见萧执聿的声音犹如柳暗花明,可是苏绾缡却是心上打鼓。 她放下药碗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就要站起身来行礼。 心里思索着萧执聿是不是来问罪自己了。 “大人。” 苏绾缡开口,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回话。 “很难受?” 萧执聿并不清楚苏绾缡内心的想法,只见她脸色不太好,问道她的情况。 看她双颊泛着异常的红晕,萧执聿有些担忧,是否是山上太凉,苏绾缡又来了月事,所以有些发热。 他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 许是夜间温度太低,萧执聿刚从营帐外进来,携带的一身夜间的凉气还未消退。 苏绾缡感受到一道微凉的触感落在了自己额间,叫自己滚烫的脸颊渐渐回温。她突然生起一股冲动想要蹭一蹭萧执聿微凉的掌心,不想要叫他轻易离开。 苏绾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主动躲开萧执聿的掌心。 果然,人在虚弱时,会果断地依靠身边能够依靠的一切。 但苏绾缡很清醒,她不要对任何人产生依靠,对任何人抱有希望。 否则,贺乘舟一事再度上演,她又将会是任人宰割,为人鱼肉的局面。 “绾缡无碍。只是……大人的衣物……” 苏绾缡努力想要镇定,可是提到那件事,脸颊上还是不争气地迅速升起一片飞红。 咬着下唇的模样瞧着有些羞于启齿。 看着苏绾缡躲避的动作,萧执聿眼眸暗了下来,手慢慢垂落至身侧。 明白她在别扭什么,脸上的红晕不是发热。 萧执聿宽慰道,“无事,已经换下了。” 话落,像是怕苏绾缡有心理负担,他又补充道,“癸水本是常事,你不必自责。” 不想让苏绾缡在这件事上思虑太重,萧执聿说完,弯身从一旁的小几上端起药碗,递到了苏绾缡面前,“我明日叫他减点苦。”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绾缡也不能不识好歹。 她伸手接过,举头尽数喝了下去。 苦药滑过喉头,落入胃中,苏绾缡紧蹙着眉头,正想要叫连枝拿点蜜饯什么进来,萧执聿就已经将一块饴糖送进了苏绾缡的嘴中。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萧执聿,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唇齿间化开,压下了嘴里那股浓烈的苦味。 苏绾缡渐渐松开了眉心。 “谢谢。” 苏绾缡小声道谢道。 看着她因为一颗饴糖而展颜的面容,萧执聿又想起午后时,她躺在自己怀里垂着眉眼的慵懒模样。 “不用。” 他轻弯了弯嘴角。 随手将苏绾缡手中的药碗接过,唤连枝进来拿走。 20、第 20 章 同榻 亥时末刻。 万籁俱寂。 灯火通明的驺虞山上,已经有好几处营帐内灭了灯。 苏绾缡困意逐渐袭上,眼看萧执聿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苏绾缡斟酌了一番,旁敲侧击道,“大人,夜深了。” 她想,她这番话虽是委婉,但是以萧执聿的聪明才智,不会听不懂的。 哪知萧执聿只是垂眼看她,轻“嗯”了一声,便再无反应。 苏绾缡心里有些急了,一时之间拿不准萧执聿的心思,她揪了揪掌心的软肉,试探性地问道,“大人,不休息吗?” “绾绾困了?”萧执聿看她,长眸微扬,眼中似闪过一丝狡黠。 不等苏绾缡回答,他又继续道,“那便就寝吧。” 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了灯架前,作势要熄灯的模样。 苏绾缡瞧着他的举措,有些惊异,甚至来不及掩藏,直接脱口道,“大人今夜是要与我一处?” 话落,苏绾缡才惊觉自己话语的不妥。 其实,在萧府时一开始他们分房而睡,是苏绾缡借口为着萧执聿的身子着想。 可是后来,似乎便成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如今,苏绾缡这般强烈的反应抗拒与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共处一室,对于萧执聿来说,难道不算是一种羞辱吗? 苏绾缡连忙低下了头去,萧执聿即便脾气再好,也容不得她这般三番五次的推拒。 分明当日她答应了萧执聿要与他成亲,就应该要想好所有会发生的结果。 莫说仅仅是共处一室,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又如何。 既已嫁作人妇,这般扭捏作态是怎么回事。 萧执聿愿意忍让她,但不代表苏绾缡可以这样一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惹恼了萧执聿,怕是此前所做的一切妥协,尽数前功尽弃。 苏绾缡心里一下慌乱了起来,寻思着找补的方法。 哪知,意料之中萧执聿的反应并没有到来,他停在树灯旁,转身看她,“负责扎营的是宫里面的人,他们不知道我们二人……” 萧执聿没有将话说完,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件不便使外人闻之的事情。 他微垂着眼眸,长睫覆下,高挺的鼻梁将跳跃的烛火分割,半张脸都掩埋在阴影之中。 苏绾缡瞧着,竟然觉得站在那里的萧执聿,竟然显出几分无助来。 内心骤然涌上了一阵惭愧。 无论如何,萧执聿是救了贺乘舟,救了她的人。 即便他强娶自己,可是却也实实在在给了她一条生路。 苏绾缡不得不承认,萧执聿是自己的恩人,是她当时险境之中唯一能够握住的救命稻草。 到现在为止,除开迫嫁一事,萧执聿在其他事上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 如今,朝臣皆知,萧执聿娶了她。 若是被人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分房而睡,那萧执聿的名声…… “我明日便吩咐下去。” 萧执聿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句话完整说出来。他喉结艰难地滚了滚给出了解决方案。 他不愿意叫自己为难。 意识到这个想法时,苏绾缡内心的愧疚更甚。 萧执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考虑…… “不用了,这几日,我们就睡在一处吧。” 苏绾缡贴心道。 不过共处一室,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反而若是让旁人知道,萧执聿的名声才是真正受损。 堂堂一国首辅,与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然分房而睡,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天下人大牙。 话落,萧执聿抬头,眼里滑过惊异,像是没有想到苏绾缡会说出这番话。 他开口,嗓音微哑,“你愿意?” “我愿意。” 苏绾缡说道。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番话实在奇怪。 再看萧执聿微扬的眼尾,烛火映照进他的眼眸深处,点点星光璀璨,苏绾缡似从他眼眸中看到自己发红的面孔。 她别开眼,觉得自己今天应该要早点睡。 一定是来了月事,所以脑袋有些发懵,才会一直脸红。 苏绾缡背过身去,麻溜地爬上了床,在里侧躺了下去。 萧执聿看着苏绾缡脸颊上迅速染上的绯红,看她别开的眼神,看她背过身以后红透了的耳尖,终于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烛火燃烧得肆掠,营帐的缝隙内吹进的清风将火光搅动得破碎。 萧执聿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眼底的笑意清浅,眼尾微扬,哪里还见得了半分方才无助的模样。 他挥袖,顷刻间灭了灯架上的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视觉剥夺,夜间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在耳边放大。 苏绾缡感受到一道人影信步踏至床边,随后,熟悉的雪松香袭来,极具男性魄力的气息瞬间将苏绾缡笼罩。 她又进入了萧执聿的领地里…… 除开新婚那两日,苏绾缡与萧执聿二人便再未在夜间同出一室。 如今,已两个多月。 再次睡在同一卧榻上,那股熟悉的紧张感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比白日里同处一辆马车还让人紧张。 苏绾缡心脏“砰砰”跳了个不停,半边身子像是麻了一般,连动都不敢动。 她有意放缓了呼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涤开繁杂的思绪,让自己安睡。 全当旁边并没有人。 山上的温度比上京城内来的更低,夜晚的风也更大。 营帐外,呼啸的寒风刮过,席卷成片的林木,越过山丘,湖泊,送来狂风骤雨一般的巨大声响。 在寂静的夜里,犹如百鬼过境,让人闻之一颤。 苏绾缡下意识瑟缩了缩着身子,不自觉靠近了些萧执聿这边。 驺虞山上不似萧府,清幽雅致,外间还有连枝守夜。 如今夜里风大,这样吵闹的风声,人又身处野外,实在让人胡想连篇。 难免害怕。 可是因着身旁有一人,苏绾缡又不自觉安心了下来。这样看来,好像,睡在一处也不错。 苏绾缡听着风声,胡思乱想着,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到听到身侧人平稳有节奏的呼吸传来,萧执聿才终于闭上了眼睛入眠。 半夜。 寒气愈加严重,饶是如今已是孟春,但是山上的温度却比初春还要严寒。 冷风从营帐底部的缝隙传入,丝丝缕缕的寒气若无形之物将苏绾缡包裹。 她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也没有减少半分夜间寒气的侵袭。 苏绾缡的被子早已经冷掉,犹如寒铁一般冰凉。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帐外的冷风还在袭卷,呼啸的风声叫苏绾缡最后一点睡意也全部消散。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温度直降,四肢被冻得发麻,腹部的疼痛又升了起来,苏绾缡感受着小腹的绞痛,死死按着那处,痛得蹙起了秀眉。 突然,被衾被掀开,凉气还没来得及钻入,苏绾缡率先就被捞进了另一条锦衾之中。 萧执聿抬手,将苏绾缡身后的被子压实,软乎乎的被子裹着苏绾缡细长的脖颈,只露出一颗浑圆饱满的头颅。 苏绾缡呆愣愣地凭着黑夜里的直觉对上萧执聿的眼眸,即便是在黑夜里一双杏眼也亮晶晶得紧。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最先感受到来自萧执聿身上的滚烫热意。铺天盖地的暖意袭来,叫苏绾缡几乎麻木的四肢瞬间回温。 “大人……” 苏绾缡开口。 “嗯。” 黑夜里,苏绾缡听到萧执聿的回复。 他声音低沉,给人莫名的安心。好像只要喊一声,萧执聿就会在。 苏绾缡张了张嘴,她知道萧执聿在等她的下一句话,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喊萧执聿,喊他要做什么。 是要萧执聿放开她,让她出去吗? 苏绾缡很明显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她不想出去。 她的被子太冷了。 空气静谧,萧执聿没有得到回答,却也没有催她。 他一向不会对苏绾缡咄咄逼人。 萧执聿揽住她往自己怀里更靠了几分,另一只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温热掌心覆上,一阵暖流滑过,小腹间的疼痛立马减轻了几分。 苏绾缡埋着脸在萧执聿的胸膛处,脸颊滚烫。 她推不开萧执聿的手,想要他像白日里按她腰那样,再按一按她的小腹。 似是听见她心底的声音,下一瞬萧执聿大手果然慢慢揉搓了起来。 小腹不比后腰,苏绾缡对于此处格外敏感。 她忍不住后撤,又被萧执聿徒手按了回来。 “别动。” 黑夜里萧执聿的声音略微有些沉哑,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强硬。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 小腹上的触感明显,萧执聿带着温热的掌心一点点按摩揉搓。 痛意逐渐褪下,苏绾缡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忍不住舒服得嘤咛了一声。 音调泄出,萧执聿揉搓的手掌微微停滞了一瞬。继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以至于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他突然略微粗重的呼吸。 许是因为月事的缘故,苏绾缡浑身酸痛了一整天,此刻躺在萧执聿的怀中得到他的按摩,周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困意又重新席卷了上来。 苏绾缡躺在萧执聿的怀里,双手拽在他的胸膛处,听见头顶萧执聿微沉的呼吸声,想着明日一定要叫连枝准备一些汤婆子,便不用麻烦萧执聿了,渐渐睡了过去。 良久,感受到怀里的人已安稳入眠,萧执聿下颌放在苏绾缡头顶蹭了蹭,他垂眼看着苏绾缡安静的睡颜,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轻柔。 鼻尖传来她发顶皂角的清香,软乎乎的毛发蹭过他的下颌,痒痒的。 萧执聿闭上眼睛,近乎贪婪地去感受怀中苏绾缡的存在。他从未有哪一刻,希望夜能再漫长一点…… 21、第 21 章 道歉 竖日。 春狩宴正式开始。 苏绾缡一早便起身与萧执聿一起前往了被安置在平地上的宴席。 圣上风玄高坐上首。 淑妃程氏坐于侧首。 由圣上为准,两列分席而下。按照品级依次落坐。 铜锣敲响,宴席正式开始。 朝臣文物百官皆携家眷行礼叩安,驺虞山上声响震天。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随其后的,就是驻扎在驺虞山上的军队,声音更是气吞山河。 一浪一浪的叩安声落下,紧接着的便是节奏有力的锤鼓声。 仪式完毕,丝竹管弦之乐毫无间隙地迭起,宫娥们踩着音乐端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上珍馐佳肴于案。舞女紧随其后,挥舞罗裳,一颦一笑,名动京华。 朝臣女眷举杯言笑,觥筹交错,鼓乐喧天。 胤朝向来男女分席,是以,入了宴席,苏绾缡便与萧执聿分席而坐。 苏绾缡虽说出身低微,可到底夫君是一国首辅,因而在女眷一席也是位列上坐。 右侧便是安宁郡主,程清渺。 苏绾缡端坐案前,抬眼看着场上的歌舞。 她在闺中时并没有什么密友,如今成了首辅夫人,虽有萧执聿的名头在,少不得有人攀谈。 但苏绾缡性子冷淡,不说话时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加之上一次程清渺的及笄宴,这些人也没少在苏绾缡这里碰壁。 是以此次春狩宴,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上前攀谈。 除开这些,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一位……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不敢谈及。 苏绾缡对此也乐得自在。 不必再借口更衣离席,继而又引出一堆麻烦。 可是夫人们好像歇了这份心思,程清渺却又变得格外奇怪。 苏绾缡还没有来得及怎么仔细欣赏一下台上的舞乐,便感到身侧频频有人侧首,在偷偷观察她。 可每当她转过头去时,那人又像是一只十足机灵的泥鳅,一溜烟就转回了头,竟然半点痕迹都抓不到。 再经过如此反复几次试探落空以后,苏绾缡有些被气笑了。 这安宁郡主是什么意思? 跟她玩你躲我猜的游戏? 于是,苏绾缡假意侧头,做了一个假动作。 果不其然,下一瞬程清渺的脑袋就转了过来,直直与苏绾缡来了一个对视,眼里的惊慌都来不及躲藏。 这下避无可避了。 苏绾缡歪着头看她,也不说话,似在让她先解释解释。 程清渺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一时之间,脸上变换了无数个神情。 苏绾缡有些妥协,“郡主……” “我是想说,及笄礼那日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不知道程诀会做那样的事。” 苏绾缡刚开一个口,程清渺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垂着脑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话落,她才敢微抬起头观察苏绾缡的反应。 苏绾缡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她,见着程清渺抬头瞧她,她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迷茫,“什么?” 苏绾缡压根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程清渺愣在了原地,她想过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但显然没有料到眼下的局面。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苏绾缡居然没有听清!? 程清渺霎时觉得要晕厥了过去。 对于及笄礼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程清渺其实一直都有些别扭。 那一日以后,她一直都想要找一个机会,向苏绾缡道歉。 即便她不是罪魁祸首,可是也差点成为程诀的帮凶。 即便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她的行为却的确差点给苏绾缡造成伤害。 程清渺一直都很内疚。 可她向来都是掌上明珠,一生下来就是被人捧着,哄着,呵护着。千金之躯,从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要她给别人道歉,程清渺觉得这种事实在丢脸极了。 可又架不住心里的疙瘩,于是一来二去,纠结之间,便也就耽搁了。 后来又出了程诀的事情,程伯侯府上下人心惶惶。 程清渺便将此事彻底拋在了脑后,如今又见着了苏绾缡,程清渺自觉应该将那件事说清楚。 本想随便开个口,这件事便算是翻篇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 以她这种身份,肯因为这种事与苏绾缡解释,也是苏绾缡沾了光。她该偷着乐去,更甚至,自恃惶恐。 可因着自己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作态,反倒叫自己陷入了被动的那一方。 倒显得当日那件事,她错得多厉害似的。 程清渺脸红得更彻底了,要不是因为宴上乐曲声过大,周遭又有人闲话家常。 程清渺自知自己声音含糊,否则就真要以为是苏绾缡故意找茬,给她难堪。 她索性一闭眼,声音抬高了几分,一口气叽里咕噜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吐了出来,“及笄礼那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被他缠得烦了,就随意指了一个丫鬟叫她把你带走。” “不过还好你没事!我也不是故意的……”程清渺又补充道。 这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故意在苏绾缡面前挺直了直腰身,端着姿态睨眼瞧着苏绾缡。 那模样瞧着不像是在向苏绾缡道歉,倒更像是在让苏绾缡给她道歉一般。 可是躲闪的眼神,紧扣着掌心的微颤的手却能看出她的狐假虎威。 苏绾缡没有想到,程清渺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谈及笄礼那一日的事。 她其实一直没有将那件事记在心里。 她也没有想过,是程清渺在后面使坏。 程诀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能不清楚。 即便引路的丫鬟是程清渺指给的,可程诀到底是程伯侯府的人,难道程清渺不找一个人,他就找不到吗? 更何况,如今,程诀已死,苏绾缡不想再追究任何人,任何事了。 其实关于程诀的死,苏绾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 初闻消息时的解恨并没有持续多久,涌上来的又是一片唏嘘。 她当然知道,程诀这样的恶霸死不足惜,三房这样的毒瘤落得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只是,三房落败得如此之快。亲眼见着一个显赫家族的衰落,朝生暮死,只在顷刻之间,苏绾缡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这上京,有多少人,一夜踏上青云梯,又有多少户,一夜落败。 天子脚下,千门万户却犹如蝼蚁,生死只在上位者转念之间。 钱财,名利,生死,不过雨后秋叶,随风零落,过了就再无人问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世家贵族,高门显赫,累累功绩堆就的名声威望,顷刻间便可做空中楼阁,化为泡影。 世人都想来上京,见证繁华,从此踏上青云路,可是这条路,却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走。 自己的父亲失了本心,娘亲含恨而亡,贺乘舟因不慎纠缠进皇子夺嫡的局势里遭受无妄之灾,而自己的人生也猝然转了一个方向,踏进了另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苏绾缡兀得觉得心里有些压不透气来。这世间之事,谁能说得好,谁又能说得准…… 程清渺,堂堂郡主,能够做到这个份上,能够跟她说这些,苏绾缡觉得,她并非是一个坏心的人。 也没有理由再与她交恶。 其实换位想一想,苏绾缡还挺能理解程清渺的。 自己年少就喜欢的人,看着他一步步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最后却只娶了一个小小员外郎之女。 此女貌不出众,才不出众,于他仕途更无助力。 程清渺觉得不甘,替他不值也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苏绾缡不仅给不了萧执聿这些,便是他要的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她亦是给不了。 只能相敬如宾。 苏绾缡扯了扯嘴角,想么多做什么。她捻起桌上的酒盏,微微侧身,颇有一醉方休的意味,“既然郡主这样说了,那就一杯泯恩仇?” 苏绾缡歪了歪头,眼角眉梢微挑,带着杏眼的弧度弯长了起来,一双水眸铮亮地望着程清渺,眼底似最澄净的湖泊。 她勾着眼尾轻笑道,似行走江湖的侠客,带着一股子风流倜傥,春日枝头里盛开的桃花都比不上她此刻眼底的明媚。 程清渺看得脸红,比起她的扭捏作态,苏绾缡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颇有名门之风。 豁达洒脱,有容人之襟。 不像她,因为她与萧执聿成亲,而一开始就用异样眼光看她。 程清渺微微垂了垂眼,有些惭愧。可是一想到她是萧执聿喜欢的人,程清渺心里又堵上了一口气。 狐狸精!她就是这般勾引执聿哥哥的吗? 程清渺怒极抬眼,再看她笑容,只觉得刺眼得紧。 谁要跟她一笑泯恩仇啊? 她们还是情敌! 程清渺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你配不上执聿哥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要你清楚,及笄礼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不是我做的。谁需要你的原谅。” 说完,就侧过了身子去,一副不准备再搭理苏绾缡的模样。 苏绾缡看着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别扭模样,轻轻笑了笑。 她举着杯子,自顾自得抿了一口,颇以为是地点了点头,“郡主说得对。” 程清渺觉得苏绾缡在讽刺她,这次是真的。 她偏过头看去,果然看见苏绾缡眼角眉梢的笑意。 她狠狠地转过头,心里暗道,好讨厌的女子。 22、第 22 章 教习 萧执聿自入座以后,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害怕苏绾缡又像上一次一样被人攀扯灌酒,神志不清又被有心之人引走。 但好在今日,各朝臣夫人都极为有分寸,并没有来打扰苏绾缡。 萧执聿觉得给那些官员的警告总算有点作用。 只是,看着苏绾缡一个人坐在案前,其他周边的夫人小姐都有人说话,萧执聿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她会无聊吗? 会觉得委屈吗? 会难受吗? 想到这些,萧执聿心脏涩疼了一下。 他突然就要站起身,往苏绾缡那里走去,顾不得礼法,他想要陪着她。 可是人还没有站起,萧执聿却见苏绾缡似与程清渺玩起了游戏。 看着她像逗孩子一样抓住程清渺的马脚,看着她近距离地与程清渺说话,最后再看到她流露出那样狡黠肆意不防备人的微笑,萧执聿还未平复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拍,紧随其后的,是犹如涓涓细流一般涌出的酸涩胀意。 那样明媚的笑容是她在他面前从未展颜过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小心翼翼的,客气疏离的。 萧执聿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堵着。 酸涩胀意席卷着满心满肺的嫉妒,齐齐涌上他的大脑,渗进他的眼眸。 他死死盯着那处,森寒的眸子似雪地里的饿狼,暗中窥伺着自己的猎物。 你不知道它还有多久的耐心,还甘愿蛰伏多久。不清楚什么它就能猝然奔起,一击致命咬断猎物的脖子。 萧执聿冷白指尖慢悠悠敲打在桌面上,一声一声的叩响犹如催命的亡符,叫人脊背发寒。 有那么多话讲吗? 在讲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说? 萧执聿蹙起了眉头,耐心似乎即将告罄。 宋先禾是最先感受到萧执聿的变化的人。 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案后,觉得这歌舞实在无趣得紧。随手捻起了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顺着萧执聿的眸光看了过去。 从一入座,眼神就没移开过。 刚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这副模样? 宋先禾看了过去,轻乐了一声,“怎么,这么久了,新婚劲儿还没有过去?” “不过就是跟旁人说句话,还是女子,你瞧你什么样?” 宋先禾啧啧出声,大有一副要对萧执聿这般不成器样子的捶胸顿足之势。 萧执聿不说话,也没有转头要看他的意思。 一向习惯了萧执聿这副寒冰模样的宋先禾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忍受萧执聿这般无视他,想起昨日夜里他跑来自己营帐里沐浴的事情,宋先禾决心呛一下他。 于是很不客气,大有伤在哪儿,盐就往哪撒的架势说道,“怎么?昨日和尊夫人吵架了?” 话落,萧执聿终于有了反应,他侧头望来。 那双幽寂的眸子里泛出渗人的寒光来,隐有杀人于无形的意味。 如果说方才瞧着苏绾缡的眸光是带着诱捕的心思,那么此刻便是彻底想要撕碎眼前之人。 宋先禾被盯得后背发凉打了一个寒颤,暗悔自己为何要多这一嘴。 他立马坐直了身子,笑得谄媚,“大人与夫人自然是恩爱有加,艳羡常人。怎会吵架?”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这嘴,该打!” 萧执聿盯着他,不为所动,他目光幽幽从他身上扫过,最后又转过来头去,落下一句,“你没成婚,自然不懂。” 回答的是方才宋先禾询问的第一句。 不懂? 不懂!? 宋先禾觉得萧执聿这是在侮辱他。 他,宋先禾,翰林院编修,上京城中有名的风月才子。试问整个上京城,有多少女子不败在他的文采之下。 秦楼楚馆,市井坊巷,无论是歌伎乐工,还是下里巴人,谁不传唱他的作词? 他会不懂? 宋先禾不知道萧执聿有什么好得意的,成亲了又如何,人家心在他那里吗?他就炫耀。 不过这话,宋先禾是万万不敢直接说出来的。 他气闷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再写两篇诗词大力传唱! 难捱的宴席终于结束,萧执聿立马起身大步朝着苏绾缡那边走去。连身后的宋先禾都顾不上。 拥挤如潮的人群里,萧执聿准确无误抓住了苏绾缡的手。 “去哪儿?” 他睨眼瞧着她,眸光如炬地盯着苏绾缡,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回营帐。” 苏绾缡低着头,说话温声细语,如同上京城中所有世家礼仪规戒出的贵女一般,僵硬得没有灵魂,哪里还见得了半分方才在程清渺面前的模样。 萧执聿眼眸暗了一瞬,涩疼地扯了扯嘴角。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她怕自己。 “去骑马吗?” 萧执聿再抬眼,眸色恢复正常,就连嗓音也如平常一般清倦淡雅。 · 宴席散场,也就代表着春狩宴首日的集体活动结束。 圣上仁厚,叫众人不必拘束,只管自个儿去玩便是。 于是偌大的驺虞山,众人三三两两散开,有的回了营帐歇息,又的入了林地探查地势。 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贵女,则相携着吟诗诵唱,持笔作画这大胤美景。 而萧执聿则带着苏绾缡去了平地上骑马。 春狩宴毕竟是一场狩猎,世家贵女也少不得上场,即便只是射中一条兔子,亦能被京中传唱。 萧执聿倒不是要苏绾缡为他长脸什么,只是,想要寻着一个由头和苏绾缡待在一处。 否则,每日案牍劳形的萧首辅哪里有时间愿意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骑马。 苏绾缡从来没有骑过马,但好在萧执聿为她选的这匹,是一头刚成年的雌马,很是温良。 通体雪白,只额头上一点梅红,好看得紧。 萧执聿牵着马在苏绾缡面前站定,“它叫踏雪。性子很好,你摸摸它。” 萧执聿松开轻拍踏雪头的手,微微侧身让开位置给苏绾缡,示意她可以顺着它额上的长毛摸一摸它。 苏绾缡抬手,试探性地抚摸上,踏雪像是有灵性似的,立马弯下了自己的脖子,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好叫苏绾缡能够摸得更顺手。 苏绾缡被这样的举动一惊,立马又升起欣喜,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瞧着踏雪这样听话的模样,唇边忍不住扬起笑意。 萧执聿看着她这副模样,唇角轻弯了弯。 平素里漆寒的眸子此刻如同破冰的河面,露出里面涓涓流淌的细流。 “它很喜欢你。” 萧执聿说道,声音不自觉都轻柔了几分。 苏绾缡闻声抬头,她看着萧执聿点了点头,眼底的喜意还未散去,明媚生动的模样就这样第一次展露在萧执聿面前。 萧执聿看着她,方才对程清渺的嫉妒总算是消散了一点。他不贪心,至少此刻他也瞧见了苏绾缡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他面前,她终于不是刻意的拘谨,保持着疏离的模样了。 “要不要坐一坐?” 眼见一人一马彼此已经适应得差不多,萧执聿提议道。 苏绾缡抬头看着萧执聿,眸里有跃跃欲试,可也带着些许胆怯。 她真的可以试一试吗? 萧执聿看着她,狭长的眸子微扬,眼底快速滑过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再看时只一双黑漆的眸子透着一股让人不自觉安心的信服,“放心,我在。” · 苏绾缡是被萧执聿抱上了马,天旋地转只一瞬之间,苏绾缡就平稳地落坐在了马鞍上。萧执聿坐在她的身后,滚烫的胸膛烫得苏绾缡立马僵直了脊背,坐正了身子。 “大人,不是我自己骑吗?” 苏绾缡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跟萧执聿一起骑同一匹马,还挨得这样近。 她不自在极了,浑身绷直得像块木头。 萧执聿垂眼看着身前的人,“你自己骑,要学到猴年马月?” 苏绾缡被说得脸红,她扭了扭身子要下去,“那我不学了。” 萧执聿眼神沉了沉。 “嘶!”突然,马儿发出嘶鸣,一个扬蹄,苏绾缡浑身不稳,顺着重力往后倒了过去,彻底撞进了萧执聿的怀里。 冷冽雪松香袭来,男人温热的气息包裹,即便是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苏绾缡心漏了一拍,却也下意识觉得安心。 萧执聿轻扯缰绳,马儿听话地落蹄,稳稳立在了地面上。 “早叫你抓稳了。”萧执聿垂着眼看她。 苏绾缡被这话斥得面红耳赤,是她不该乱动。“是,大人。” 苏绾缡这一次不再扭捏,她伸手握住萧执聿圈着她的手臂上的衣袖,拽得紧紧的。 只是身子还是崩得直。 刻意和他拉开着距离。 萧执聿轻扯了扯嘴角,笑意透着凉薄。他手上拉着缰绳的手一弯,马蹄骤然加速,苏绾缡猝不及防得又跌落进萧执聿的怀里,撞得人生疼。 “别动。” 头顶处传来萧执聿的声音,清冽嗓音落耳,激起一阵酥麻。 苏绾缡不敢再动了,仍由萧执聿缩小了臂圈,将自己怀抱在内。 苏绾缡想,自己还是不要给萧执聿惹麻烦得好。 见着苏绾缡终于乖巧地窝在自己怀里,不再故意拉开距离,萧执聿微勾了勾嘴角。 他轻勒缰绳,马蹄在原地浅浅踱了踱,就着青草地,缓缓上前。 他看着前方,从未觉得骑马是一件这样美妙的事情。第一次体会到诗词中所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是何滋味。 饶是当年高中状元时,他也并未有今日这般想要“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畅快。 驺虞山上,视角广阔,重山叠嶂,连绵万里。 太阳直挂九重霄,射破云层,直射下万道霞光。 树影摇曳,却挡不住太阳,远山之间云雾飘渺,彩色金光将树尖渡上一层金色,随风晃动间,像是打碎了星河。 苏绾缡从未想过,原来坐在马匹上,或者说,原来抬起头来看,见到的是这样的风光。 即便是孟春,太阳依旧不甚炎热,春风拂面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它卷过万重山,踏遍悬崖地,路过山涧河流,挟着微微的湿气与青草的味道袭进苏绾缡的鼻尖,叫她不自觉眯了眯眼,彻底放松了下来。 全然忘记了身后贴着的滚烫的人。 23、第 23 章 心魔 程清渺站在远处,看着那二人一马的身影在自己眼前远去。 阳光似乎都格外偏爱那二人,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狐媚子,竟然缠着首辅大人教她骑马!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啊,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管叫自己丈夫与自己享乐,却不懂得劝诫夫君以政务为重。” “就是,那般勾栏做派,我们这些名门贵女可是做不出来的。” “乔姐姐,你以后可要引以为戒,万不能学了这一出。” “要我说,还是咱们安宁郡主和首辅大人最是相配。那个什么,苏……绾缡,怎么比得过!” “就是就是,安宁郡主才貌无双,与首辅大……” “你们能不能闭嘴!” 终于,在身后不断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攻击之下,程清渺实在受不住转过身,大吼了一句。 她摆手挥了挥衣袖,绦带舞起,显示出她全身的抗议。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敢出一声响。 程清渺被这些贵女吵得头疼,她本是瞧见萧执聿那般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心情就不是很好。 再被这些挑拨离间的声音吵得更是心烦。 程清渺说不准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好像有些低落,但又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难过。 明明平日里这些人最是喜欢附和自己,她自己也听得开心。 可是今日听着她们这般编排苏绾缡,程清渺心里却没来由得觉得烦躁。 她们懂什么,她们了解苏绾缡吗?就这样胡说八道。 别人本身就是夫妻,怎么就狐媚,怎么就勾栏做派了? 程清渺看着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的模样,突然想起宴席上坐在自己身侧的苏绾缡。略施粉黛便已见倾城容姿,唇边扬起的笑容似枝头寒梅绽放,连春日里百花盛景都比不过的明媚。 她是那样肆意耀眼的存在,活该执聿哥哥会喜欢她…… 程清渺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想见着这群人,听她们的声音,也不想叫人跟着,于是挥了挥手,自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去。 就连采儿也被她落在了原地。 程清渺一个人失神地走着,等到再回过神时,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来。 她抬头四周看了看,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从营帐后传来。 她巡着声音走去,越近,那道声音便越是清晰。 “祁铭,你该知道,你来胤朝的目的是什么?” 程清渺站在另一处营帐后,将自己身子挡了一个大半。 祁铭? 程清渺喃喃了一番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 再听说话那人的声音……!不是显朝太子祁诵吗? 所以,这个祁铭应该就是随祁诵一起来胤的七皇子。 “父皇叫你跟随我一起来胤,就是叫你听命于我,你要是做不好,我不介意告诉父皇,你是如何拖我的后腿,如何挡显朝的大计。” 祁诵说话很不客气,声音比之往常在宴席上时的风度翩翩显得更加阴鸷。 程清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是,皇兄。” 祁铭的声音响起,比起祁诵来听,此人声音却显温和。 像是一副常被欺负的模样。 听着祁铭面对祁诵这般不顾颜面的话,程清渺有些为祁铭打抱不平,都是圣上的孩子,就因为他是太子,就这样目中无人? 这祁铭也不知道反驳一句? 祁诵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祁铭,并未因为他此刻表现出的温顺,而对他放下芥蒂。 父皇的孩子有很多,无论是有野心的,还是混吃等喝的。他都能猜透他们的心思。 可是这个祁铭,却怎么也让他看不透。究竟是真的没有心思,还是藏得太深…… 看不透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这一次,特请父皇叫祁铭跟着他一起来胤朝,若有机会,他会叫这个祁铭永远回不了王朝。 是了,一个宫女生下的贱种,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祁诵轻蔑地瞧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落在原地的祁铭,依旧垂着脑袋,从程清渺的角度来看,阴影落在他的侧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良久,祁铭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抬起头,似有所感一般望向了程清渺这边。 一瞬间,心跳加速,程清渺迅速撤回了身子,躲到了营帐后面。 心跳“砰砰”跳个不停,一股偷窥别人的刺激感急速上升。 她没有被发现吧…… 想着,程清渺突然反应过来,她干嘛这样害怕? 被发现了又怎样,她光明正大地走到这里,是他们要在路边说这些话,又不是她故意偷听的。 她可是安宁郡主! 程清渺立马挺直了身子,又拿出了往常一贯的娇纵模样。 她理了理自己臂弯间的披帛,又顺了顺颈边的长发,高昂着头转过身子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却发现,原地早已空无一人…… · 今日骑马,成效显著。 苏绾缡学得认真,不过短短半日,就能不靠萧执聿,自己扯着缰绳策马。 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是对于一个新手来说,苏绾缡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萧执聿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自己的教习生涯一开始就遇到这么聪明的学生,他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见着苏绾缡非要自己一个人骑马尝试,将他抛在身后,他就觉得他应该再教慢一点才是。 但又在瞧着苏绾缡自己策马时唇边扬起的真心笑意时,萧执聿又觉得值得。 入夜。 苏绾缡躺在木桶中沐浴,她轻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水面下自己红肿的大腿内侧。 今日骑马过于兴奋,到了晚间,才惊觉内侧的痛意。 她扬声唤了连枝进来,叫她去找太医拿一些药膏。 连枝不敢耽误,连忙退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帘帐又被掀起,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苏绾缡只当连枝回来,“连枝,你给我就好,我自己涂就是。你退下吧。” 苏绾缡到现在依旧不太能习惯旁人的伺候。 “你受伤了。” 身后萧执聿的声音响起,惊得苏绾缡迅速回头。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想来是在门口遇见了匆忙的连枝。 “大人……” 瞧见萧执聿出现在帐内,苏绾缡迅速低下身子,将自己淹没在水面之下。 打湿的发尾贴在苏绾缡的颈边,热气腾腾的水汽将她的脸庞??/润得发红。 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像是林间奔逃的小鹿一般,不安地望向萧执聿走进的步伐。 “还有哪里伤着了?” 萧执聿走进,垂着眼眸看着她。 平素里一贯清冷的嗓音此刻带着些许沉意,像是在恼她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只知道逞强。 一双黑漆的目光犹有实质一般落至她的全身,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澄澈的眸光不带一丝杂质。 似是真的只是在关心她还有哪里受伤。 苏绾缡不安地躲在木桶中,莹白肌肤不知是被水汽所蒸,还是如何,全身泛起可疑的绯红。 她双手攀移在木桶边缘,脑袋低垂着,一双眼睛胡乱转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落在何处。 苏绾缡咬着下唇,红唇像是要滴血了一般,那抹飞红一路攀衍,升上耳尖,又红又烫。 明明萧执聿是这样正直,关心她的身体,可是苏绾缡却罪恶地升起一些胡思乱想。 苏绾缡羞耻于自己的那些想法,颇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 再看萧执聿,就觉得更是惭愧了。 “多谢大人关怀!我……没事。大人能帮我叫连枝进来吗?” 苏绾缡决定不要坐以待毙,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去,直视萧执聿的眼睛。由于语句急促,呼吸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喘意。 萧执聿仔细看过以后,发现苏绾缡确实只有大腿内侧有些红肿外,其他地方并未受伤。一颗提起的心才稍微落了回去。 他其实是有些恼自己,明知道她来了月事,却心生卑鄙希望能够多跟她待在一起,而要教她骑马。 因为她给的一点点甜头,就食髓知味,什么都顾不得,只想见着她唇边扬起的笑意。却忘记了她身体是否吃得消。 看着苏绾缡此刻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萧执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 知道她那句话是在委婉提醒自己应该离开,萧执聿偏开了眼神,“不要逞强,叫连枝好好给你上药。” 他说道,转身踏了出去。 离开雾气腾腾的营帐,凉风扑面袭来,才叫萧执聿昏乱的思绪缓缓回笼。 他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重山,在黑夜里犹如庞然大物张开巨口一般,轻易能吞噬掉一切。 明明她已经在自己身边,明明他已经娶了她,明明他们应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 可是她却总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她总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模样,总是将自己当做外人…… 她害怕自己…… 萧执聿不是第一次升起这样的念头,但每一次叫他愈加笃定这个事实时,他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凌迟了一般,一刀一刀剜得他血肉模糊,一次次念头的浮现就是在一遍遍重复告诉他,苏绾缡不爱他,不可能爱他,也不会爱他! 疼得他呼吸不畅,四肢痉挛…… 明明这个时候,他比谁都想要陪在她身边,他要她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要她只能依靠他一个人,就像他只在乎她,只要她一样。 萧执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的耐心似乎即将告罄。 他本就不是一个翩翩公子,清风朗月的人。可是为了她,他愿意去学。 愿意将自己变成如同贺乘舟那样一般的人。 穿浅色长衫,待人温和,只要她喜欢。 他把自己变成一个谦谦君子,让自己走到首辅之位,让自己成为上京城中的择婿典范,让自己成为百姓口中的清廉好官。 他做这些,只希望她眼里能够看得到他……! 可是没有,他等来的是,她不日要与贺乘舟成亲的消息,等来的是她要为旁的人生儿育女,与旁人相携一生! 面具带得久了,不一定就能完美无瑕得与自己的脸连在一起。极端冷静自持的面具下,隐藏得可能是极端的毁灭…… 萧执聿能够清楚感受到,越是压抑对她的那些念头,他就越是疯狂! 占有犹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与日俱增,将他死死缠绕,谁都不能解脱。 无论是自毁还是他毁,都足够拨乱原本的轨迹,叫全局颠覆…… 24、第 24 章 不对劲 连枝拿的是上好的消肿药膏,味道清雅不刺鼻,但是效果却很显著。 涂上以后冰冰凉凉,不会叫人觉得难受。穿上衣衫以后,也不会叫人格外关注那处,不会撕磨到里衣上。 萧执聿再次进来时,苏绾缡已经上好了药。 此刻已坐在铜镜前擦拭香膏。 即便已经孟春,但是山上夜间的温度依旧寒凉,皮肤也就相应有些干燥。苏绾缡还需要涂抹香膏润肤。 她香肩半裸,指尖轻捻一团玉容膏,沾在自己肩后,正顺着那团力道缓缓揉开。 雪白肌肤,因苏绾缡指尖揉搓,浮现出一团粉雾来。 萧执聿进来时便恰巧看见的是这般场面。 他停在原地,眸光落在了那团红晕处,萧执聿突然发现,苏绾缡的肌肤好像格外敏感。 稍一使力,就会留下痕迹…… 他走上前去,指尖抚过那点未完全乳化的香膏,就着她雪白的后背大面积揉了开来。 灼热掌心覆上,苏绾缡后背骤然像是被燎烧的火线一般,就着蝴蝶骨处迅速蔓延,窜起全身颤栗。 苏绾缡显然没有想到,萧执聿居然这么早就折返了回来。 昨日里,他不是大概亥时才回来的吗? 否则苏绾缡也不敢这么样大胆,在这里解衣擦拭。 她慌忙就要转过身来,却被萧执聿单手压住了肩膀。 “还痛吗?” 萧执聿问道。 “大人给的药膏很好,已经不痛了。” 即便连枝不说,苏绾缡也知道,那药膏定然是萧执聿交给她的。否则,就凭此地距离太医院的距离,连枝往返哪能如此之快回来。 苏绾缡顺从地坐回矮凳上,回答着萧执聿的话,仍由他为自己抹背。 新婚后的那一日,不是已经抹过了吗? 苏绾缡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扭捏作态。 更何况,单凭自己,的确擦不到后面。 苏绾缡盯着铜镜里的萧执聿,他微垂着眼睑叫人轻易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只端看他周身,瞧着似乎不太高兴。 “以后不骑了。”萧执聿开口。 他睨眼盯着苏绾缡弓起的蝴蝶骨,烛火照不透他脸上难辨分明的情绪。只声音清棱棱的,叫人无端发凉。 所有会伤害苏绾缡的东西,他都会为她解决。 萧执聿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那怎么行!” 闻言,苏绾缡脱口而出,情绪激动得连身子都不由下意识转了转。 感受到肩上的压力,苏绾缡才猛然反应过来,又小幅度侧回了身子,装作自己像是从来没有转过去一般。 她声音小了几分,有些闷闷的,“都听大人的。” 萧执聿觉得这话格外刺耳,耳边像是有一击闷雷敲响,轰隆隆地传进他心里,一声一声震得他心口发麻。 他知晓她很喜欢骑马,可是因着自己的话,她连为自己争取一番都不愿意。 她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谨小慎微! 萧执聿心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不想叫她骑马受伤,可又害怕看到她失落的模样。 萧执聿觉得,他对苏绾缡好像总是没有办法。 朝政大事上,他一向运筹帷幄,信手拈来。无论什么抉断,做了便是做了。他比谁都理性,千万个选择里,他只会选择那个最优解。 可是一遇到苏绾缡的事,他却常觉束手无策,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良久,萧执聿像是叹了一口气,他微垂着眼皮,似有妥协道,“别逞强。” 苏绾缡抬眼,正对上铜镜里萧执聿递过来的眼神。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萧执聿居然会为她妥协。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以后,苏绾缡忍不住欣喜,方才以为再也不能骑马的忧伤顿时荡然无存,唇边渐扬起一个笑容,“多谢大人!” · 戌时,该是入睡的时辰了。 苏绾缡去了外间,回来的时候,手上正抱着一个东西。 萧执聿坐在床头看书,闻声抬眼望去,只见苏绾缡手上的是一个汤婆子。 那汤婆子似还发烫得紧,苏绾缡只敢小心翼翼得将它抱在怀里。 她走进,瞧着萧执聿盯着自己怀间的物什。 “我叫连枝为我准备了一个汤婆子,这样夜间就不会冷了,也就不用叨扰大人了。”苏绾缡主动解释道。 萧执聿没说话,他眼神移到苏绾缡的怀中,半晌,轻“嗯”了一声。 他将书扔到了一旁的小几上,起身去灭了灯。 苏绾缡脱鞋上塌,她跪在床尾,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将怀中的汤婆子放在了床尾。 那模样,瞧着像是在藏宝似的。 似有所感一般,萧执聿回身望去,苏绾缡正将被子盖上,慢慢爬回了床头,如绸缎一般顺滑的长发从她肩头倾斜而下,分列在她耳际两边,垂至胸前。 黑亮的长发在空中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间或露出她瓷白的侧脸。 眼见她终于钻进了被衾里,萧执聿弯了弯唇角,转身灭了琉璃灯。 此一夜,苏绾缡睡得比之昨夜好上太多。 只是睡至半夜以后,汤婆子无可避免得凉了下来。 苏绾缡再次被冷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看一旁的萧执聿,被衾里的僵寒让她有些怀念萧执聿被子里的温暖。 苏绾缡竟然没骨气地升起了一股想要钻进他被子里的荒缪想法。 甫一意识到,苏绾缡吓了一跳,连忙打住。她蜷着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企图让自己回温。 可最终也只是杯水车薪。 苏绾缡踢了踢脚边的汤婆子,果不其然像是一块石头一般,半点暖意都没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脚趾已经被冻得发麻,神智越来越清晰,苏绾缡脑袋里思绪转得厉害,思索着要不要出去营帐,自己去柴房烧一点热水。 神智飘忽间,身侧的萧执聿突然翻了一个身,他长臂一揽,在黑夜中准确无误得将苏绾缡捞进了自己怀里。 铺天盖地的暖意袭来,比之惊吓,身前人温暖的胸膛率先叫苏绾缡下意识做出反应靠了上去。 没有过多挣扎。 “大人,是我把你吵醒了吗?”苏绾缡问道。 是不是她的动静太大了? 萧执聿抱着她,将她身后的被衾压实,避免冷风从她背后涌进来。 “没有。是我也冷。”萧执聿回答道。 “那……” “现在不冷了。” 萧执聿知道苏绾缡想要说什么,定然又是一些客气疏离的话,说不愿意叨扰自己,不如她出去之类的话。 总之,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苏绾缡闭了嘴,没有将那句不中听的话说出来。 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出去,但是一想到萧执聿也冷,自己还把冷气全部带给了萧执聿,又不由心生愧疚。 她想了想,说道,“等今晚,我叫连枝也给大人烧个汤婆子吧。” 萧执聿胸膛起伏了一瞬,只觉得,这汤婆子怎得如此碍眼! 他开口,“夜晚太凉,汤婆子管不了多久。” “那总比什么都没有。”苏绾缡声音有些闷闷的。 还能有什么好的法子吗?她天生畏寒,汤婆子至少能为她管上前半夜,叫她好眠。 萧执聿体温这么高,要是再有汤婆子,即便后面冷了,应该也能叫萧执聿好睡一整个晚上。 苏绾缡决定再劝一劝他。 刚要开口,头顶处又传来萧执聿的声音。 “现在不是很好?” 萧执聿睁开了眼皮垂眼瞧着怀里的她。 为了避免她再说些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他决定自己先循循善诱。 “……”苏绾缡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们本就是夫妻,好像睡在一张被衾里,也不算是什么事。 倒叫苏绾缡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脑海里各种思想交织,搅得她头有些发昏。 突然,寂静的夜里似乎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苏绾缡的思绪瞬间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她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那道压抑哭泣的声音,神色逐渐变得严峻,“有人在哭?” 苏绾缡说完,就要从萧执聿怀里起来。 还未有动作,她感受到萧执聿浑身一僵,继而若无其事将她按了回去。 “没有。睡吧。”萧执聿滚了滚喉咙,开口时嗓音微哑。 苏绾缡寻思着是夜太深,萧执聿已经困了。 她不好再打扰萧执聿,于是紧绷的神经松懈,重新窝在了萧执聿的怀里。 可是,那道低声哭泣的女声似乎越来越大,女子好像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几次粗重的呼吸都被打断。 苏绾缡睁着眼睛,仔细辨别着那道声响究竟是从何处传来。 好端端的,这大晚上为何有女子在哭? 苏绾缡沉思着,下一瞬,一双温热的掌心触及到自己的长睫。 萧执聿的声音再次传来,“睡吧。” 苏绾缡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有些疑惑萧执聿为何知道自己没睡。 只是耳边那道破碎的女音,隔着飘渺的夜空从营帐外面传来,叫苏绾缡心里有些难安。 她想着,觉得不能这样。万一是有麻烦呢? 否则,天子行伍,谁敢这样半夜装神弄鬼。 苏绾缡坐起了身来,决定出去看一看。 她刚要跨过萧执聿离开,一双滚烫的手骤然拉住自己的手腕,隔着里衣也能感受到萧执聿异常的体温。 苏绾缡抬眼,透过营帐外/射进的朦胧月色,望向了那一双比夜色还深的沉黑双眸。 像是深渊一般拉人下坠,沉溺…… 苏绾缡心漏掉了一拍,她觉得今夜的萧执聿很是不对劲,苏绾缡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 冷寂夜间,营帐外的声响一声比一声清晰,苏绾缡凭借那断断续续的呻吟逐渐拼凑出事件原本的真相。 “翁”的一声,心跳如雷鼓,苏绾缡迅速躺回原位,用被子遮过了头,声音从被衾里面传出,略微浑厚,“睡吧,大人。” 萧执聿看着身旁鼓起的幅度,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女声听得他一阵烦躁。 他望向了那声音的来处,眼底滑过一抹暗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5、第 25 章 密林 萧执聿这一晚过得实在难捱。 直到天边青色渐起,才虚眯了两眼。 又因今日是春狩正式开始围猎的第一日,需要准备的事宜众多。 不过卯时萧执聿便又起身,仔细看眼下已经升起乌青。 遇见宋先禾的时候,只见此人比之萧执聿来说,也并未见得有哪里好。只是精神气瞧着比萧执聿足。 但眼下的青色,一看便也是没有睡好。 宋先禾瞧见萧执聿这般模样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萧执聿平素里不说话的样子已经够可怕了,如今眼下乌青,再耷拉着一张脸,就更加吓人了。 “萧大人,你这昨日……”宋先禾有些狐疑地盯着他看。 萧执聿这是一晚上没睡? 他认识的萧执聿,不可谓是对自己不狠的,严以律己说得就是他这种,已经达到一种近乎自虐的自律。 怎的还有他值夜的时候? 瞧着宋先禾不断打量自己的眸光,还越凑越近,萧执聿面露嫌恶,他盯着宋先禾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红痕,语气沉冷得紧,“你能不能注意分寸?” 宋先禾顺着萧执聿的眸光看了过去,轻乐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怎么?嫉妒我能得美人芳心?” “你别说,这一次的小美人儿是尚舞局新捧的角儿,那滋味,当真是……” 萧执聿懒得听他废话,抬脚迈了出去,将宋先禾扔在了身后。 · 作为春狩的第一场重头戏。 一连串的仪式完毕以后,只待吉时,各朝臣官员,世家公子便可以踏马而入。 今年的春狩比之往年来说并无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若非要说,便是今年,圣上会与诸位同乐,共赴密林围猎。 君臣同乐,自然是一桩雅事。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底下的人要更加费尽心思,排除好一切意外。 是以,今日的驺虞山不仅有御林军护卫在营地,山下还有京畿营驻扎,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不为过。 程伯侯已过不惑之年,虽仍旧身强力壮,却也不愿意与小辈争锋,便留在了营地,也算是留下来一个主心骨。 密林之内,多有猛兽,女眷并不入内。若要打猎,可在周边活动。 是以,苏绾缡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入密林。 她站在人群之中,望向了那以圣上为首的行列。 萧执聿居其左后侧。 今日因要入林,萧执聿摒弃了往日惯常的的浅色云锻锦衣,身着一袭暗紫水波纹半甲劲装。 他墨发银冠,眉眼间是藏不住的英气逼人。 萧执聿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清晨的阳光虽不刺眼,却也能照透大地,阳光从四面八方洒下,投射在他手腕间的玄色护腕上,因他勒扯缰绳的手微微移动,又发出铮亮的光芒射出。 苏绾缡从未见过萧执聿这般模样,她所见着的萧执聿,是永远清风朗月的谦谦君子模样。 他喜怒向来不形于色,无论面临什么,都永远一副运筹帷幄的笃定模样。叫人不自觉安心。 苏绾缡想起初见萧执聿时,他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下颌角分明。 抬眼望过来时,是叫人呼吸都会滞掉一拍的惊艳。 那个时候,他着一身月白锦衣,分明凌厉张扬的长相却因着这一身硬生生压了下去,多了几分柔和。上挑的桃花眼自带温情,叫人不自觉产生依赖信任感。 苏绾缡想了想,也正是因为萧执聿给人的第一印象太好看了,所以才让她不自觉卸下防备,向他求救。 她本以为,那就是原本的萧执聿。 可是今日再看,分明这样硬挺的装扮,萧执聿扮上,依旧合适得紧。 像是骤然换了一个人一般,抬眼望过来时,不再是如积雪消融一般的春风拂面,那双本就沉黑的眸子,似乎藏了万千情绪,黑压压将人裹挟进去,吞拆入腹,能叫人半点反抗都没有。 周身凌厉的血气怎么也止不住。 苏绾缡心口一滞,在那双眼睛即将将人拉扯沉溺的前一刻,赶忙偏离了视线。 这样的萧执聿,好像压迫力更强了些…… 苏绾缡长睫轻颤,直到箭晌划破长空,雷鼓敲响,众人骑马进入了密林以后,苏绾缡才缓缓吐了一气。 午上三竿,密林之内依旧无甚反应。 按照往年春狩的情况来看,起码要酉时才会有人相继出来。 苏绾缡便想趁着这个时间骑着踏雪去密林周边溜达溜达,射几只小兔子什么的。 轻尘闻言,赶忙去马厩献宝似的牵出了踏雪。 苏绾缡瞧着,上前摸了摸踏雪额上的鬃毛,顺了顺。 继而正要上马时,抬眼瞥见了踏雪背上的马鞍处放置的一张狐裘软垫。 “这是大人吩咐的,夫人坐上就不会磨伤了。”轻尘见着苏绾缡瞧见了那软垫,连忙邀功似的儿说道。 大人这般在意夫人,得让夫人知道才行。 苏绾缡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会这般细心。 仅因为她腿侧受伤这种小事,就为她打造了一块软垫。 可是分明昨夜,他还叫自己不要骑马了…… 苏绾缡心里升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像是一个从来都可有可无的边缘存在,突然有一天被人发现,被人记住,被人在乎了起来。 心间似有一道细流滑过,苏绾缡还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哄闹。 众人的视线皆被吸引了过去。 “救驾!快救驾!” 密林之内,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不过几步,便彻底栽在了地上。 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救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小兵趴在地上,喉间像是吞了火炉一般难受,身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随着他在地上的爬行,落下一连串的血迹…… 值守的士兵是最先发现这里的异动,连忙上前查看。 见来人身上穿的乃是御林军的服侍,不禁骇然。 御林军乃是护卫圣上的军队,若是御林军出事,岂不是代表圣上……! 士兵不敢耽误,连忙差人去唤了程伯侯来主持大局。 苏绾缡赶过来的时候,程伯侯已经带领军队入林。 从那小兵的嘴里得知,密林内不知从那里涌现了一批刺客,围剿圣上。 风玄身边所带御林军,尽数殒命! 他是拼着一条命,由着兄弟们以死相护才能出林报信。 消息带到以后,便因失血过多而昏厥了过去。 苏绾缡偷偷在营帐外看了一眼,血水一盆盆端了出来,可见林内是一场怎样的恶战。 她心里焦急难安,一阵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入了刺客? 御林军为护圣上尽数殒命,那萧执聿呢? 他还好吗? 他一介文臣,虽会君子六艺,可遇到实打实的刀剑,又能抗住几回? 他能活着出来吗……? …… 苏绾缡急得在营帐内来回走动,她越想越难安,顾不得什么,连忙就要往营帐外跑。 却在刚踏出帘门的时候被连枝给拦了下来。 “夫人,外面危险,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连枝,你说,他会不会出事啊?” 苏绾缡现在急需要有人来安慰她,告诉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萧执聿能够活着平安地出来。 “夫人,你放心。轻尘已经跟着程伯侯一起入了密林,相信一定会带着大人平安回来的。夫人切莫担心。”连枝扶着她往里间走,一遍安慰她,一遍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此次事件实在凶险,御林军尽数殒命当场,可见来者绝不是泛泛之辈。 连枝心里亦是难安。 终于,戌时至。 深蓝色的夜幕缓缓褪去,黑夜犹如一个巨大的怪物张开的血口,将这重山团团围裹。 夜风穿林而过,将这密林吹得树影晃动,簌簌作响。风声席卷带起剐蹭的落叶草根,在暗夜里一切未知的因素尽数放大。 点燃着人内心的恐惧。 诡谲静谧的林间,来回摇晃斑驳的树影像是鬼魅一般,谁也不知道潜伏着怎样的危险,只是每一步都俨有催命之势。 终于,一点火光亮起,像是迷路的人看到了北极星。 紧接着,便是一大串火光升起。 “是圣上!圣上回来了!” 外间传来哄闹的声响,召回了苏绾缡一点神智。 连枝连忙出去瞧了瞧动静,再回来时,满面愁容已不见,唯有两腮上堆起的酒靥,“夫人,他们回来了!” 苏绾缡听着这一声,连忙奔了出去。 营帐外,火光冲天。 扑面而来的热气中携带着的是浓浓的血腥气。 圣上风玄已经坐在白日宴台的上首,他垂眼凝视着下面的人。分明无甚表情的面孔却是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 狭长凤眸扫视一干人等,似有扛鼎拔山的重量落在每个人身上。 台下,三三两两的人散开,受伤的朝臣公子,士兵亲卫各自被搀扶着安置回了营帐里疗伤,余下的人,谁都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 人群减少了以后,场面更是冷寂得可怕。 苏绾缡站在远处,从望着一对对相携着离开的身影,到终于把目光投射到了宴台上。 在一群乌泱泱的人中,寻找着萧执聿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地眼神落在了台下正中间那个跪伏于地的人身上。 男人身上鲜血淋漓,乌发散乱,他跪在台中,胸腔间的起伏很大,似在忍着剧痛。 苏绾缡皱眉,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几步,微微侧了侧头,想要从人群里的夹缝里看得更清楚些。 似是试探,似是证实…… 男人侧了侧脸,苏绾缡从人影间隙处赫然瞧见那张她熟悉之极的面孔。 适时,圣上风玄沉冷缓慢的声音传来,一字不差砸进了苏绾缡的耳中“贺乘舟,你可认罪?”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6、第 26 章 戾气 ……! 内心震煞,苏绾缡急速上前,脚下的步子都乱了分寸。 她拨开人群,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出自本能的要奔到贺乘舟身旁去。 她不管不顾得往前冲,眼见终于要近到贺乘舟身侧,突然手腕上一紧,苏绾缡被带着侧身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来不及心惊,冷冽雪松香率先袭来,叫这个几乎被血腥味填满的夜晚里,片刻安抚了苏绾缡的心,叫她冷静了下来。 她推开萧执聿,眼神望向了正中间那道身影。 贺乘舟开口,声音似来自九霄云外,飘渺得紧,似乎下一刻就能被风吹散。 “微臣无罪。” “无罪?”风玄凤眸微敛,他看着跪在台下的贺乘舟,周身的压迫又无端释放了一些,“你既说你无罪,那你如何解释你知朕有危险,如何解释你如此恰如其分地赶到?” “臣只是刚好在那附近。”贺乘舟气息愈加微弱,每一个音节的吐出都让人怀疑他还能否坚持到这场审问结束。 风玄坐在上首,他冷眼瞧着贺乘舟,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眼神如同鹰犬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说,他有的是时间与贺乘舟慢慢耗。 “话说,这围猎场,是程伯侯在负责的吧。” 在场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倒是显朝太子祁诵突然扬声了一句。 今日入林,他也遭遇了刺杀,不过好在那些刺客不是朝着他来的,倒是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此刻还能在这里观戏。 此话一出,瞬间便矛头对准了程岩安。 程岩安本本本分分地待在一旁,今日他也算是救驾有功。 只是贺乘舟这事,略微有些棘手,正想着法子怎么帮贺乘舟洗脱嫌疑,这边祁诵便将矛头直指到他的头上。 程岩安瞬间心惊,连忙躬身上前掀开身前锦袍,朝着风玄跪了下去,“此次是臣失察,还请圣上降罪!” 程岩安率先请罪。 这围场出现刺客,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程岩安今夜又救驾有功,此刻率先请罪,也算是以进为退了。 祁诵看着这个老狐狸,轻轻摇了摇手上的折扇,一副庆后余生的口气,“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如何降罪你程伯侯又能有什么用呢?还好圣上没有出什么事。否则,程伯侯这侯爷位置怕是坐到头了。” 祁诵说完轻笑了一声,像是随口玩笑一般,倒不能叫人轻易与他见识。 程岩安听着这一番言论,是怒气横生,偏生天子脚下,又不能显露半分。 打碎了牙齿都只能和血往肚子里面吞。 “话说,这齐王旧部怎么就那么容易就进了这驺虞山?程伯侯,确有松懈之嫌。”祁诵收了收折扇合拢,打在了自己左手手心上。 他朝着程伯侯微微弯了弯头,语重心长道,“程伯侯,你该服老了。” “太子殿下!”程岩安侧着身子瞪了一眼祁诵,唇边的胡须被气吹得颤抖。 这祁诵今夜是摆明了跟他作对。 他这番话,不就是在说他程岩安与齐王旧部有勾结吗? 什么请不请罪,不如直接解甲归田,才算是真正全了他的清白! 祁诵这话,是将他以进为退的后路都堵死了。今夜这场刺杀案,他必是要担责给个说法。 程岩安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会叫人暗中放针,惊扰那野兽,再叫贺乘舟斩杀。如此,便能以救驾之名,扶贺乘舟青云直上。 可是谁能想到,密林之内竟然出现了刺客,还是齐王旧部。 齐王生前与圣上斗得有多激烈,朝野谁人不知。 凡是遇到齐王的事情,圣上就不会轻易放过。 他本还想着该怎么解除贺乘舟的嫌疑,如今,竟然连自己也要落入这审讯之中! “圣上,臣绝没有与齐王有所勾结啊!”程岩安转身朝着风玄重重叩首,直接将祁诵的言外之意挑明,表演自己的一腔忠心。 他哭得老泪纵横,直言自己一心为胤朝,为圣上,决计不会做出那等吃里扒外,不忠不贤的事情。 “今日害得圣上身陷囹囵,是臣之过。臣万死难辞其咎,却也只能以一条贱命相抵。”程岩安哭得痛心疾首,他说完,立马站起了身来,脸上显出一种果决,猛地就冲向了一旁的树干上。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吓,纷纷吓得脸色煞白。 千钧一发之际,守卫在一旁的侍卫立即冲了上来,挡在了程伯侯的面前,叫他生生撞在了侍卫的肚子上。 附近的朝臣见状,连忙上前拉住还要再寻死的程伯侯,一口一句地劝着。侍卫则被扶着下去养伤。场面混作一团。 风玄冷眼看着这只老狐狸的戏码,可又不得不阻止。 他提声喝道,“够了!” 风玄吐出一气,语气和缓了一些,但听着却有些僵硬,“刺客一事,也怪不得侯爷身上。所谓防不胜防,他们有心要朕的命,总能找到法子。程伯侯不必自责。” 风玄捏了捏额角,只觉得脑仁子疼得厉害。 “臣多谢圣上体恤。”程岩安总算安静了下来,躬身朝着风玄鞠礼。 苏绾缡手心不断搅着手帕,着急万分地望着台上这出闹剧,只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 贺乘舟的伤势如此严重,应该赶紧找太医! 他们这般自导自演,将贺乘舟晾在一旁,他如何撑得住! 苏绾缡眼神落在台上那个跪坐在地上的身影。 夜灯摇晃,将他的影子搅动得破碎,血液犹如断线的珍珠源源不断涌出,就连地上的青草都被滴落的血滴打湿了腰身。 贺乘舟脊柱被撑得凸起,单薄的背影透着秋日一般的萧凉孤寂。苏绾缡眼看着他胸前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急得眼眶湿红。 她说过,她希望贺乘舟能好好的。 可是上一次见面,他沦为阶下囚,浑身是血地靠坐在京兆府衙的牢墙边,眼神灰寂得毫无光亮。 她以为下一次见面,谁都能释怀。 她还会再见到贺乘舟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浅衣白衫,侧眸望来,一如当年。 可是,眼下,伤口沾着黏土,粗砺的石子附着,深可见骨的伤痕流出肮脏浓稠的鲜血,他浑身上下连一块好肉都没有。 苏绾缡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出来。 眼下,所有人都忙着问罪他为何会出现在密林内。 他用生命去营救圣上,却被所有人怀疑是居心不轨! 猝不及防,苏成的那一番话又浮现在她耳边。 “你以为大理寺为何要羁押他,这是圣上要除掉他,贪污受贿不是死罪,但是斩草除根,齐王旧部一个都不能留,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所以,今日借此机会,圣上还是会除掉贺乘舟吗? 无论贺乘舟为何会出现,是居心谋划,还是意料之外,圣上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苏绾缡心猛得跳了一拍,骤然抬眼望向了那个位居上座的男人。 贺乘舟不能出事! “贺乘舟,朕再问你一边,今夜之事,可是你有意为之?” 因着程伯侯这样一闹,风玄似乎已经耗尽所有的耐心。再开口时,嗓音也沉得厉害。 贺乘舟抬起沉重的眼皮,额头上一滴鲜血适时顺着眼睫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圣上若有证据,可直接处死微臣。” “放肆!” 风玄重重拍响几案,紧绷着下颌凝视。 贺乘舟犹如一个木偶人,半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风玄的震怒,依旧一副视之生死于度外的模样。 场面沉硬得可怕,空气中像是有一条火线,亟待点燃。 一旦火势蔓延,今夜,将是伏尸百万…… 所有人噤若寒蝉,埋着脑袋,就连呼吸都刻意压了下去。 程岩安瞥眼瞧着贺乘舟,心里暗骂,这死倔驴子,这个时候倒显示出他的文人气节来了。 敢跟圣上叫板! 贺乘舟死了不要紧,大不了他再换颗棋子,不过就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可是今夜若是圣上执意要寻找证据,查到那老虎身上的银针,牵连出他来,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苏绾缡揪着手帕,只差没有将那帕子扯烂。贝齿紧紧压着下唇,就连出了血都没有发觉。 萧执聿冷眼瞧着身侧女子煞白的脸,眼睑微抬,斜睨向了台中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子,眼里萌生出杀意。 后背上的伤口猛烈作痛,鲜血洇出外衫,顺着袖口缓缓流淌,嘀嗒滴落在地上。 她浑然不见,满心满眼全然只有那一个废物! 眼见苏绾缡猛地上前要冲到贺乘舟身前,萧执聿抬手骤然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猛得一拽强硬地按进了自己怀里。 他低头,凑到苏绾缡的耳边,低沉的嗓音似裹挟着万里寒冰,落下的瞬间砸得人脊背发凉。 字节从他喉间滚出,压得人心直直下坠。明明是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他用着几乎只有彼此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可每一个音符却都像是催人性命的恶鬼,“你要是敢去,他就得死。” 苏绾缡心口滞了一瞬,全身犹如被泼了一盆雪水一般,直直从她头顶淋下,叫她熄了所有的情绪。 整个人像是落入冰湖之中,僵硬发麻到连呼吸都是痛的。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所认识的萧执聿。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她任由手中的丝绢滑落,僵硬到全身都不能动弹。 眼前的萧执聿叫她陌生,她丝毫不怀疑,她若是此刻不管不顾地冲上台,即便圣上饶过贺乘舟,萧执聿也不会放过他。 他真的会杀了他! 意识到这样的想法,苏绾缡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鼻尖突然涌进来一道浓烈的血腥味,苏绾缡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觉得想要呕吐,生生从胃里面逼出来的恶心。 萧执聿轻抬眼皮,从她耳边缓缓移开,他对上苏绾缡那双恐惧,警惕,甚至有些憎恶的双眸时毫不意外。 他微扯了扯嘴角,眼底是化不开的寒冰。一双漆眸难辨情绪,犹如午夜的大海漫无边际,窥不见底,落入其中,溺死方休…… 他早猜到了不是吗? 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点本性,她就会后退。 她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心口像是插上了一把尖刀,刺不透也拔不出。 他忍不住会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尤其是当他见着她为别的男人担惊受怕时,他就更加难以忍受释放自己浑身的戾气。 他无法装模作样一辈子,可明知道她不会爱这样的他,他也做不到放手,叫她与别的人双宿双飞! 萧执聿大手从揽住她的后背缓缓上移,从她纤长的脖颈游移,滚烫指尖撩起一阵颤栗。 他伸手,缓缓抹掉了她下唇处的血渍,满眼爱惜。 继而扣住她的后脑直直压进了自己怀里。 他不要看她那双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惊吓,后怕,噙泪的眼睛……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7-30 第27章 第27章疯子真是个疯子,连自…… 台上,风玄的声音传来,“萧卿,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他瞥眼瞧着人群中的萧执聿。 今日之事,可是他这个首辅搬弄是非,铲除异党的好时机。 难道不出来说一句话吗? 苏绾缡浑身一僵,圣上这是将贺乘舟的生杀大权交给了萧执聿…… 萧执聿不着痕迹收回看着怀里的人的眼神,抬眼对上风玄的眼睛,眼底深埋的刺痛转瞬即逝,只余常日里的疏离淡然。 “圣上恕罪。夫人担心臣的身子,缠着臣回营。” 萧执聿颔首,侧面拒绝了加入这场闹剧。 风玄的意思他很清楚,无非就是要让他来唱这个红脸。 得罪了程伯侯,他乐见其成臣子之间互相撕咬的局面。 苏绾缡轻吐了一口气,萧执聿没有要贺乘舟的命。 感受到她僵硬的身子放松,萧执聿垂眼睨着怀里的人,脸色沉得吓人。 苏绾缡还来不及庆幸,就被萧执聿强硬地揽在了怀里带走。 风玄眯着凤眸盯着萧执聿远去的背影,搭在扶手上的掌心渐渐收紧。 好啊,他这个首辅当真是当得好啊! “贺乘舟,打入大牢,明日再审!” 风玄起身,一挥衣袖,撂下这句话径直离开。 朝臣纷纷松了一口气,躬着腰身让开了一道路径。 场上的人渐渐散去,火把随着人影攒动明明灭灭,夜风送来,寒意从膝盖处钻入,倒叫几乎因失血过多要昏厥过去的贺乘舟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他转头望向苏绾缡离开的方向,一双被血迹糊满的眼睛了无生气。 “夫人担心 臣的身子,缠着臣回营。”萧执聿轻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 他们二人很要好……? 贺乘舟被侍卫穿过腋下架起,饶是他有救驾之功,可也深陷勾结谋反之罪名。 因此侍卫的动作并不能算是轻柔。 贺乘舟因失血过多,如今已经是筋疲力尽,他身上半分力气也提不起,几乎是被拖着离开,草地上洇出一路血痕。 程岩安此刻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冷眼瞥着地上拖拽出的一地鲜血,混浊双眸里满是厌弃。 这个蠢货,差点将他拉下马! 程岩安想起方才的局面都还心有余悸,如今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想起风玄方才的话,明日还要再审贺乘舟,程岩安深觉不安。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遣他身边的人上前,附耳了几句。 “侯爷放心,属下这就去。”来人听命,立马抱拳退了下去。 程岩安点了点头,挥手叫他行动快点,莫要留下把柄。 这边下属刚一离去,只见远处营边又急速奔来了一道人影。 来人猛地往地上一跪,膝盖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侯爷,不好了,郡主不见了!” 萧执聿将苏绾缡安置在了营帐内。 他身上披着刚出密林时轻尘为他准备的玄色披风,将后背处的肩伤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此刻,他垂眸望着坐在塌边埋着脑袋的苏绾缡,看她指尖深陷掌心,眸中不可抑制地滑过一抹轻讽。 她在怕他…… 颀长身形挡住帐内烛火,投射下的阴影将苏绾缡尽数包围,像是被辖制在了他的领域内。 压迫力重重涌来,争抢着占领逼仄的空间,将空气都尽数剥夺。 苏绾缡眼睫颤动,感受着头顶上愈加浓烈的灼热视线,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今夜的萧执聿让她陌生,陌生到让她觉得害怕。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萧执聿太过温柔,温柔到她忘记了萧执聿是一朝首辅,忘记了他强娶自己的事实,忘记了他需要妻子的忠诚…… “大人……还有何吩咐吗?” 苏绾缡开口,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却不可遏制地泄出颤音。 她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中打旋儿,却倔强得不肯掉落。 萧执聿睨眼瞧着苏绾缡这般模样,未曾愈合的心口像是又被人重重捅上了一刀,血肉横飞,痛到痉挛。 她果然怕他…… 萧执聿偏开头,胸腔忍不住起伏,他竭力压制喉间的那抹腥甜,嗓音艰涩得厉害,“你好好休息。” 话落,萧执聿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帐外,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最先涌出的是一道强烈的压迫气息,连枝颤颤巍巍地低垂着头,受不住扑面而来涌来的沉峻气压,“砰”的一声匍匐在了地上。 “奴婢有罪,没有看好夫人,还请大人降罪!” 连枝脊背发颤,后背上洇出的密汗被夜风吹得透凉。 她属实没有想到,今夜贺乘舟会出现在此处。 当她想要拦住夫人时,夫人已经入了现场。 她实在来不及阻拦。 而且,夫人之所以出营帐,也是因为急着寻找大人。 她也没有理由阻拦。 但是连枝不敢说,此刻只道自己失职严重,等着萧执聿降罚。 “看好她。”意外的,萧执聿没有罚她,只撂下这一句,就径直离开了。 声音中似乎满含疲惫。 空气中,隐隐有一道浓烈的血腥味经久不散,连枝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呼吸,直到那道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敢缓缓抬起头来。 腿脚被吓得发麻,连枝心有余悸得望向那道远去的背影,余光中瞧见青草地上反射的荧光。 她偏了偏头,伸手去触,指尖却骤然染上一抹腥红…… 另一方营帐内。 太医正在为萧执聿上药,沿着右肩处往后,延伸上一整片后背,一条狰狞的刀伤贯穿。 足见伤势之重。 可是萧执聿从密林里出现以后,一直一声不吭,倒让人误以为他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太医为他上药时,一直紧皱着眉头,出于医者仁心,即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也忍不住叮咛了一句,“大人,您受这样严重的伤势怎么能不及时处理。刀口如此锋利,再深一点,怕是伤及前胸心脉!” 萧执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垂头,眸光不知落在何处,对于太医的话全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看着萧执聿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太医觉得自己一腔关心像是对牛弹琴一般,唠叨到最后,也只能一边上药,一边不住叹气。 宋先禾在一旁站着,频频回首,他紧皱着眉头,看着轻尘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后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气。 他一介文人,平日里就连被书角划伤了手,都忍不住嚷嚷。 萧执聿这样的伤势,该是如何撑到现在。 宋先禾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今夜萧执聿那小娘子去凑了圣上亲审贺乘舟一案的热闹,被这小子瞧见了。 所以伤势也不管了! 宋先禾摇了摇头,急得一拳捶在了自己左掌心上。真是个疯子,连自己命都不顾了! 眼见太医已经包扎好伤势,宋先禾仔细听了一番医嘱后,送他离开。 转身,连忙坐在了萧执聿身侧。 “你说你,明知道她与那贺乘舟郎有情妾有意,是你硬拆人姻缘,你现在在较什么劲?” 宋先禾忍不住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育道。 他实在不明白,萧执聿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不就是一个女子吗? 分明已经得到了,也明明就知道苏绾缡喜欢那小子,有什么可生气的? 为此竟然能够做出仅仅就为了将苏绾缡从现场带走,而不顾自己伤情的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拖欠得如此之久,不怕没命吗?! 想起方才见着在萧执聿怀里煞白着一张脸的苏绾缡,再看到萧执聿那张沉黑落满冰霜的脸,宋先禾就知道,这人定然是没忍住将人给吓着了。 眼下,萧执聿坐在塌边,营帐内的烛火照射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漆黑双眸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辨不清情绪。他不发一言,眸光不知落在何处,神思也半刻没有回旋。 烛火消融,光影跳跃着将他围拢,萧执聿周身陷入阴翳,良久,紧绷的下颌微动,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眸间滑过一道狠色“他早该死了。” “呲”的一声,烛芯爆开,宋先禾眼皮一跳,被那烛火晃得眼疼。 他看着萧执聿,一时忘了呼吸。 半晌,宋先禾咽了咽唾沫,开口找回自己声音时整个喉腔都在发颤。 他安抚萧执聿,企图唤回他一点理智,“你别忘了,她嫁给你是为了谁,他若死了,你就栓不住她了。” 宋先禾这话说得不错。 他没有忘记,他是如何用卑劣手段引她入局,他是如何逼迫她嫁他为妻,他又是如何伪装良善蓄意引诱! 萧执聿胸腔间堵着一口气,像是一拳锤在了棉花上一般无力。 后背上的伤口贯穿,远不及心尖上的鲜血淋漓。 他做了那么多,都还是比不上贺乘舟那个废物! 他只要出现,苏绾缡的眼里心里,就只能看得到他! 沉黑漆眸笼上一层层浓雾,苏绾缡方才的模样再次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他看见她素眉冷眸为了旁人染上湿红,看 见她瓷白双颊滚上泪珠,看见她下唇洇血,紧扣掌心的指尖被绷得青白! 她在他面前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她待他何曾有过半分真心!她对待他永远客气疏离,就算再明媚,再如何展颜欢笑,都不是因他而起! 嫉妒犹如潮水漫过他的胸膛,逼出他肺部所有呼吸。血液一股脑涌上头部,叫他理智全无! 他转头看向台上那个人,充血的眼眶浮上杀意,红血丝一圈圈蔓延,他牙间忍不住发痒,思考着应该将他怎样凌迟! 所有占据苏绾缡心间位置的人,所有牵动她情绪的人,都该死! 所以,他忍不住,忍不住释放自己浑身的戾气,忍不住将她扯过叫她只能看到自己。 如他所愿,她终于短暂地忘记了贺乘舟,噙泪双眸里只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这样就够了,他告诫自己,这样就够了…… 他不能贪心。 可见她惨白着一张脸望着自己,心里突然升起另一道声音……让她看见原本的自己吧,让她发现自己本来的模样吧。 反正无论她是惧怕,还是厌恶,你都不会放手。 让她只能看见你一个人,让她以后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让她只属于你一个人…… 无论她喜不喜欢,就这样,生生纠缠,至死方休…… “萧执聿!” 宋先禾眼看他双眸愈加猩红,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疯子!真是个疯子! 难不成,他还要再做出那强取豪夺之事,将苏绾缡关着,做他的金丝雀,不许她见任何人,日日夜夜只能与他贴面相对!? 萧执聿抬头看他,那双如深渊一般幽黑的眼睛并未因为宋先禾的呵斥而有半分神智清明之相。 那眼神,好像直直透过宋先禾的眼睛落到了他的心里,猜透宋先禾全部的心思。分明无甚变化的眼神,却好像升起了点点笑意,似在讽他,有何不可? 宋先禾摇了摇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他重重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跟这个疯子说话。 一定是伤口发炎,烧着了脑子! 他得再去找章太医来! 第28章 第28章亲吻这个吻吻得漫长而…… 宋先禾猛地转身,毫无预兆地瞥见月门处站着的一道倩影。 苏绾缡静静站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眼见宋先禾瞧见了自己,苏绾缡微微弯了弯膝,行过一个见礼,“云杉说我可以直接进来。” 苏绾缡解释道。 宋先禾愣了愣,思考着苏绾缡方才听见了几分他们的谈话,但看她眉目平静,想来应该是没有听见什么的。 宋先禾微微吐了一口气,属实没有想到,苏绾缡竟然会此刻来他这营帐。 不用想,自然是为着萧执聿来的。 只是今夜萧执聿分明将她吓得不轻,她怎会在此刻前来? 宋先禾有些不可置信,他转头回望了望萧执聿,只见后者也如他一般,眸里渗出惊异。 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绾缡,眸中雾色渐散,方才如深渊巨蟒的眼神此刻倒多了几分懵懂意外的纯良。 瞧着终是恢复了一点神智。 宋先禾松了一口气,苏绾缡来了,这厮倒有个人样了。 他走上前去,弯身行了一个拱手礼,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萧执聿瞧着站在月门处的苏绾缡,她一袭淡绛色长裙,是烛火夜帐里唯一一抹亮色。 潋滟水眸穿透帘穗而来,似梦似幻,萧执聿呼吸急促了几分,几乎以为眼前之景不过是他的幻像。 他指尖轻颤,压抑着自己心间升起的缕缕喜意,她是来看自己的吗? 风打帘穗,苏绾缡眉目含怯,一瞬间清晰无比落入萧执聿眼中,叫他瞬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熄灭了心中全部喜意。 怕成这样,还敢来? “大人的伤势如何?”苏绾缡上前了几步站定。 她咬了咬下唇,率先打破沉默。 萧执聿轻抬眼睑,眸光从她上前了几分的步子射向了她紧绷的身形。眼神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她的身上,一寸寸梭巡。 “很严重。”半晌,萧执聿缓缓开口,声音轻幽幽的,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儿飘进苏绾缡的耳中。 “那……再传太医?”苏绾缡有些磕巴,尾音带着询问的意思。 她显然没有料到萧执聿会这样回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章太医才刚刚离开,这个时候还需要再传吗? 萧执聿没有再说话,空气一下又静谧了起来,那道沉重的视线又开始在自己脸上游移,如同游蛇一般从自己脸上寸寸碾过。 苏绾缡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大人既然伤势严重,还需早些休息。绾缡来接大人回去。”终于,苏绾缡鼓起勇气,她顶住头顶处那道沉重的视线,抬头迎了上去。 萧执聿看她,沉黑双眸如同夜色之下的群山,辨不清本来样貌,只如同庞然大物一般铺天盖地黑压压地涌来,叫人心里忍不住打颤。 苏绾缡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她指尖死死嵌入掌心,才忍住了想要匆忙逃离的举动。 瞧着她故作镇定站在自己面前,长睫在眼下打出的阴影都在不住发颤,她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萧执聿忍不住轻扯了扯嘴角。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照耀下影子被拉扯膨胀了数倍。 无形的压力变成了具体的影像,苏绾缡低着头,眼看着那道阴影触碰上脚尖,一点点攀附,犹如藤蔓一般蔓延缠绕,裹挟她的五脏六腑,勒得她呼吸凝滞。 萧执聿垂眼看她,感受到她竭力遏制发颤的身体,唇边弧度愈加寒凉。 既然怕他,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还是……因为那个人……! 失控的情绪再度涌上,血液从全身开始倒流,猩红爬上他的眼尾,将他重重雾色掩埋下的瞳仁衬得深不见底。 他睨眼看着苏绾缡埋头露出的一节雪颈,只觉得刺目得紧。 萧执聿舌尖顶了顶里侧的尖牙,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出自野兽猎物的本能,下意识的,大手抚上了苏绾缡的脖颈……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上如玉雪肤,他感受着手底下的肌肤颤栗,指尖重重磨了磨颈侧的蓬勃跳动。 苏绾缡忍痛轻呼了一声,下一瞬,被迫仰头对上了萧执聿的眼睛。 “轰”的一声,耳边好似打了一道惊雷,又像是幻觉一般。 苏绾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陌生可怕得紧。 如果说今夜在宴台上的萧执聿叫她陌生害怕,眼下的萧执聿更是让她觉得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如渊巨蟒一般的眼神本是沉静无波,可是此刻,像是一粒石子丢入了万年寒潭,荡起一圈圈涟漪。潜伏在暗的野兽终于被惊动,伸展它的四肢,摆动它的长尾。 它磨动着前爪,对着早已伺机良久的猎物露出獠牙,一口毙命之下,鲜血染红它发着幽光的眼睛,血液使它兴奋……! 粘稠的沼液沿着脚尖开始攀衍,天地顷刻消散不见,苏绾缡整个人都被席卷进了那一双漩涡一般的眼睛。 胸腔间的呼吸被剥夺,粘稠的血腥气在鼻尖蔓延。 苏绾缡忍不住蹙起眉头,眼泪倔强的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萧执聿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般,一双眼睛沉黑得发亮,犹如一块黑曜石一般,泛着隐秘的幽光。 他低着头,鼻尖擦着苏绾缡的鼻尖滑过,在她脸侧反复流连,像是猛兽在嗅闻自己的猎物一般,带有极强的侵占意味。 苏绾缡眼眶发红,她感受着那道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贝齿死死咬着自己腔内的软肉,祈祷着萧执聿能够恢复一点理智。 萧执聿还在嗅闻,鼻尖总是若有似乎地触着苏绾缡的脸颊,撩起一阵颤栗。最后轻轻落在了苏绾缡的鼻尖点了点,几乎是带着一种亲昵的意味。 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顺势落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 萧执聿不动了, 他盯着那处嫣红良久,最后才慢慢轻抬了抬下巴,碰上了那点柔软。 奇异的触感传来,他瞳仁微微发颤,又退了回来。像是初尝肉食的幼狼,带着一点试探,尝到一点好处,他复又凑了上去,却在离唇不过一毫之处被苏绾缡偏头躲了过去。 唇瓣擦过脸颊,萧执聿落在她的左侧,眼神变得黑茫茫的。 苏绾缡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恐惧,害怕,委屈,愤懑一齐涌上,苏绾缡终于忍不住落泪,憋闷已久的情绪似决堤的洪水涌出,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齐齐滚落。 大颗大颗砸在了萧执聿的手背上。 湿润化开,顺着手背晕染,滚烫泪水让他指尖一颤,萧执聿眸中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感受到手背上不断砸下来的泪珠,心里愈加沉了沉,涩意在心里不断蔓延,渗进骨髓,无孔不入倾轧他所有神智。 他看着苏绾缡耳垂上的一颗红色小痣,茫茫暗影里,他突然无声地笑了笑,眼底下的悲寂一闪而过。 萧执聿倾身上前,唇瓣擦着她的下颌滑过,声如鬼魅,带着蛊惑之意,“我会为他传太医。” 话落,手下的人身子骤然一僵,剧烈起伏的胸腔一瞬间都静止了。 他冷眼凝视着她的变化,眼底霜色愈染愈重。 萧执聿手渐渐松力,放开了对苏绾缡脖颈的挟制,整个人都缓缓退开了几分,垂眼对上了苏绾缡询问的眼睛。 似在确定,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萧执聿瞧着她在这个时候忘记了害怕,还有功夫思量自己话的真假,心间忍不住发涩。 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贺乘舟吗? 他倒要看看,她为了贺乘舟能够做到哪一步? 时间一分分流逝,他看着苏绾缡频繁眨动的眼睫,看着她眸里透出的挣扎,看着她下定决心,视死如归一般闭眼双手攀上自己的双肩,抬头吻了上来…… 心间最后一丝希冀烟消云散,犹如城池崩塌,满天羽箭,他无路可逃,输得彻彻底底! 萧执聿止不住想要发笑,可是眼眶偏生又热得厉害。 他垂下眼看着身前的人,她死死闭着一双眼睛,被打湿的睫毛根根分明,挂着的雨珠随着她的颤动抖弄。 涩意褪下,一腔怒火犹如潮水一般涌来,一瞬间烧的他理智全无。 他大手按住她的后脑,恶劣般地迎头重重加深了这个吻。 突然的相撞磕得苏绾缡唇瓣发疼,他趁着这个时机长舌灵活地钻入她的口内,轻易撬开她的防守,攻城掠地。 一手掌着她的腰身,迫她更加贴向自己。萧执聿轻抬下颌,顶/弄着她的上颚,她愈躲,他就按得愈重。 苏绾缡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唇齿间泄出的嘤咛尽数被他吞进。津液顺着嘴角流下,他描摹着她的唇形,一遍遍碾过,带着十足的发泄意味。 苏绾缡眼眶通红,双颊上不知何时也已染满绯色,一路延伸至耳后。 这个吻吻得漫长而又狠戾,他重重碾磨着她壁内的伤口,吞进她所有的呻吟与痛苦,潜藏的是他多年的执拗,不甘,怨怼,侵占,嫉妒和无处可诉的思念……是他辗转反侧的夜夜难眠…… 第29章 第29章指尖萧执聿长指便已经…… 驺虞山上搭立营帐,并没有大牢修筑。 贺乘舟此刻被关在一处内里由木桩子围成的营帐内,外面是一队侍卫看守。 戌时末刻。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首辅大人竟然会亲自携着太医前来,要为贺乘舟这个深陷谋反罪名的牢犯就诊。 但是无论看守的人如何感到震惊,既是首辅开口,这些侍卫自然不敢置喙。 亲自打开了营帐,将人引了进去。 营帐内光线黯淡,夜色并不能透过厚重的帘帐投入,昏暗的视角下,只有那道浓烈的,粘稠的血腥味昭示着帐内的严峻情况。 “呲”的一声,火苗跳跃着涌出,侍卫点燃了帐内树灯,一瞬间,亮如白昼。 贺乘舟靠坐在墙边,感受到眼前的亮光,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人长身玉立,玄色披风上似还裹挟着夜间寒气。 贺乘舟费力睁眼,缓了好半天劲,才给自己脑袋传达出一个信息,眼前之人,是胤朝首辅,萧执聿。 贺乘舟轻笑了一声,仰躺着又重新靠了回去。 他说话很是费劲,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首辅大人有何贵干?”贺乘舟的声音喘得厉害,说完一句话,胸腔带起了巨大的起伏。 痛得他咬紧了后牙。 “贺司封伤势严重,还是莫要乱动的为好。”萧执聿垂眼看他,阴影在下眼睑处投射,辨不清他眸底的神色。 章太医此刻跪坐在贺乘舟身侧,正在为他擦拭伤口。 话落,像是有意印证他的话一般,贺乘舟骤然痛得惊呼了一声,胸腔间的起伏更甚。 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瞥眼瞧了章太医一眼,后者依旧低垂着脑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贺乘舟咬牙,侧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萧执聿,忍不住讥讽了一声,“首辅大人当真好心。” “程伯侯许了你什么好处?” 萧执聿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一点儿也没有将这不痛不痒的话放在心上。 闻言,贺乘舟眸色微闪,掌心不由自主地蜷紧了几分,“臣不知大人什么意思。” 他说道,重新抬起眼来望向萧执聿,下颌也不由自主轻抬了几分,瞧着十分笃定的模样。 像是自己在给自己灌输什么信念。 相对于贺乘舟严防死守的状态,萧执聿倒显得平静得多。 对于贺乘舟的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副压根就没有打算能够从贺乘舟这里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的模样。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贺乘舟,撂下了一句,“贺司封好好修养,明日,还有得戏看。” 出了营帐,寒风扑面袭来,耳边是夜风穿过山林的呜咽呼啸,在寂静夜空里,像是幼婴的啼哭。 萧执聿迎风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眸色似比夜色还深。 章太医提着医箱出来,站定在萧执聿的右后侧,低声为他禀明着关于贺乘舟的伤势。 待得了示意以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萧执聿转头,凝神望着那一方营帐,漆黑夜色里,唯有那一处烛火萦绕,成了暗无天日里唯一馈慰。 可是,那盏烛火,摇曳盼归的究竟是他,还是他带来的消息…… 萧执聿轻哂了一声,笑声似从胸腔内发出,一阵一阵的,犹如鼓鸣。 明明这样寒冷的夜里,他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萧执聿回了营帐,他撩开帘门,眼神像是被锁定了一般,直直望向了那个坐在塌边的人影。 烛火已将燃至尾芯,摇晃着闪烁在塌边人的身上。 她垂着眼睫,神思不知道早已经飞到了哪里去。 听见声响以后,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湛然不动的身影在触及他目光的一刹那骤然僵直了脊背,一张小脸也变得煞白。 十足一副见到了鬼的模样。 萧执聿忍不住想要发笑,他伪装了那么些时日,终究还是败在了这一晚。 她见到了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也就全然忘记了他所有的热情示好。 在她心里,他是强娶她为妻的权贵,是逼迫她就范的纨绔,是浪荡的登徒子,是卑鄙小人!唯一不是她的夫君…… 萧执聿压制着发颤的指尖,紧紧蜷拢,强行压下他心间的涩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来。 就像往常一样,就像今夜的龃龉都不复存在一样,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他还可以伪装成翩翩君子的模样,一步步诱她上钩。 她还是会信任他,靠近他,像以往的每一个夜里一般,钻进他的怀里,心安理得无所顾忌地入睡。 会的,一定会的! 萧执聿看她,漆黑眸光里渗出希冀,一切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的, 她还是会依赖他,以后,也还是会喜欢他的…… 烛火摇曳,愈是至尾芯,就愈是黯淡。 萧执聿的眼里出现龟裂,那点希冀一点点消散,如掌中流沙,须臾之间,消失不见。 苏绾缡的脸色煞白得厉害,萧执聿愈是靠近,她就愈是忍不住发颤。 她竭力压制自己浑身的退意,可眼见他愈是走进,她就愈是脚下发软。 方才消下去的恐意又齐齐涌了上来,哪种强烈的窒息感紧紧包裹着苏绾缡。 叫她牙齿都在不禁打颤。 萧执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像是被撕成了碎片,想要抬手揽住她肩膀的手也无力垂了下去。 如果这个时候抱她,会把她吓哭吗? 会让她恨他吗? 萧执聿耷拉下眼,他在苏绾缡这里,永远都是进退两难的局面。 “早些睡吧。” 萧执聿说道,转身要入净室,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苏绾缡隐含颤音的唤声,“大人!” 萧执聿停下了脚步。 室内光线愈加灰暗,他沉黑漆眸里滑过一丝凉意。 人像是站在了悬崖边,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生路。 而苏绾缡就是那个握着他生死线的判官。 他明明知道苏绾缡要问什么,可他却想听她亲口说出来,头顶上悬着的闸刀,究竟是会叫嚣着挥舞下来,砍破他的头颅,还是会悬而未决,叫他日日胆战心惊。 “他……还好吗?” 苏绾缡掐着掌心,问出了这一句。 她之所以等到这么晚,不就是为了要知道贺乘舟的情况吗? 她之所以要吻自己,不就是为了要他给贺乘舟诊治吗? 她之所以会嫁给自己,不就是为了要救贺乘舟出狱吗? 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萧执聿突然觉得自己做这一切很好笑,明明知道答案会让他痛苦,可他还是想亲口听她说出来。 仿佛只要她不说出来,他就可以骗自己一般。 闸刀挥舞而下,他决绝闭眼,感受着骨髓撕裂之痛,纵身越下了悬崖。 摔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萧执聿掌心蜷紧,他倒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胸腔间几欲毁灭的失控。半晌,声音飘渺得几乎苏绾缡以为那是她的错觉,“给他看过了,都是皮外伤,死不了。” 尾音打着旋儿飘进苏绾缡的耳里,在接收到“死”之一字时,猝不及防使她打了一个寒颤。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入了净室的背影,绷紧的身子骤然放松,脚下忍不住一软,跌坐进了被衾里。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萧执聿的猝然改变让她束手无策,根本招架不住。 苏绾缡躺在塌上,用被衾紧紧裹着自己,她感觉止不住的疲惫,眼睛无神地盯着帐顶,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萧执聿出来时,烛火已经燃透。 他走至塌前,睨眼瞧着塌内最里面蜷缩的人形。 这么怕他,还睡得着? 萧执聿躺上床,长臂一伸,将苏绾缡直接给捞了过来,入了自己的被衾里。 借着夜色,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脸颊忍不住蹭了蹭她的发丝,平素里冷寒双眸里染上浓浓眷恋,带着缠绵悱恻的情意,粘腻浓稠。 沉沉夜色里,萧执聿的声音轻幽幽的,带着纠缠至死的执拗,“绾绾,我才是最爱你的。” 他伸手,指尖缓缓抚过她发红肿胀的唇瓣,上面血痕已经结痂。 他看着那道痂痕,指尖一遍遍临摹,碾过,沉黑双眸愈加深幽。 他想起苏绾缡红彤彤怯生生的眸子,想起她一声又一声发颤的喘息,想起她揪着自己衣领时反抗的那几声嘤咛…… 指尖不受控制地游移,他抚过那道结痂的伤口,重重按了下去。 苏绾缡吃痛,唇齿间还未泄出音调,萧执聿长指便已经灵活钻入了进去。 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内里,指尖泛上麻意,一种隐秘的情绪从心间开始游荡,一圈一圈荡涤开来,酸麻的触感生生从指尖涌上了头皮! 叫他沉黑双眸骤然泛起幽谧的绿光,胸腔忍不住起伏,席卷着整个五脏六腑的刺激兴奋! 他想起自己吻她的情形,指尖便顺着自己方才所到之处一点点游移。 他听见她不耐地呻吟,听见她喉间吞咽的水声,眸中幽光愈深,明明灭灭,像是暗中伺机已久的狼犬,早已经磨好自己尖利的獠牙,轻易停不了手。 指尖的力气忍不住加重,他两指搅动着她的口腔,虽极力压制,喉间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声低哑的喟叹,带起胸腔间一阵阵起伏,如同野兽的低鸣。 寂静夜里,皓月当空,清冷月色撩动纱帘,纤尘不染。 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心怀龌蹉,做着世间最肮脏下流之事。 他垂眸,心间缠绕的种种卑劣涌上,理智与情感双双将他束缚,叫他如登九重霄,神思几乎被分裂! 他突然不再满足,想要的更多。 眸中浴火更甚,他掌心轻抬她下颌,指尖深入的愈近。 如果她醒过来了怎么办? 他恶劣地勾起了嘴角,肆意搅动着她的口腔。 那就醒过来好了…… 第30章 第30章上药别无所求吗?可他…… 苏绾缡这一晚睡得并不算好。 在梦里,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她拼了命地奔跑,大喊,可还是躲不掉那东西,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听到她的求救。 夜间的山崖上,风大得厉害。 苏绾缡站在重山之巅,天地广阔的似乎只剩她一个人。 无边的寒意与恐意涌上,苏绾缡像是溺水的人儿一般,只能哭喊着不停躲避身后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追逐,喉咙眼被风呛得生疼。 她难受极了,手掌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脖子,却不知被什么力道束缚,将她反手压制在了身后。 突然不知从那里窜出来一条巨蟒,颤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上,压得她胸膛都喘不上气来。 苏绾缡被吓哭了,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可那巨蟒一点儿也没退却,吐着信舌竟然就这样舔舐掉了苏绾缡脸上的眼泪。 想象中粘腻冰滑的触感并没有传来,反而裹挟着滚烫气息,在漆黑寒夜里,竟然让人不住想要靠近。 苏绾缡跑不动了,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她感受着那道温热一遍遍碾过自己的眼泪,游移到自己的脖颈,为她驱散了呼啸寒风,忍不住抱紧了那点温柔…… 苏绾缡竖日醒来时,已是辰时末刻。 她迷茫茫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帐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明明睡了一晚上,却觉得周身甚为疲惫。 苏绾缡撑着双手起身,刚要开口,只觉得喉咙处疼得厉害。 她忍住吞咽的动作,准备自己下床唤连枝进来。 却被人按住了掀开被衾的手,她抬眼,毫无预兆撞进萧执聿沉黑双眸,心里下意识发毛。 萧执聿只看了她一眼,一向清寒的眸子从她身上滑过,顺势落坐在了她的身边。 “先喝点。”萧执聿抬手,将自己手上端着的青玉碗递了过去。 苏绾缡低眼,鼻尖隐隐传来一缕缕甜丝丝的味道。 这好像,是蜂蜜水……? 苏绾缡看向萧执聿,眸里渗出惊异,他怎么知道自己喉咙痛? 萧执聿没管她眸底的惊诧,轻轻用汤匙搅了搅,看架势是要亲自喂给她喝。 苏绾缡顾不得多想,忙慌伸手接了过来。 她声音很小,却依然能够听出其中暗藏的哑,“多谢。” 萧执聿没说话,他垂着眼眸看着苏绾缡,眸光落在她下唇上的结痂,看她轻启檀口,青玉碗沿挡住风光,他眼神遂移至她下垂的眼睑,看到她根根分明挺翘的睫毛扑闪。 眸中墨云翻搅。 苏绾缡仰头喝完,喉咙中的酸胀算是好了很 多。 她抬眼,看见萧执聿正漫不经心从她脸上移开眼神,落到她手中捧着的青玉碗上。 苏绾缡思索着是要将碗递给萧执聿,还是待会儿自己放回去。 萧执聿已然起身,从她手中顺势接过。 他看她,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 说罢,便离开了。 “大人!你的伤……”眼看萧执聿将要走出里间,苏绾缡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唤道。 其实昨夜,她问出那一番话,也不全然是为贺乘舟一事。 她去宋先禾营帐找他,也因为连枝告诉她,大人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心里着急,一面为贺乘舟,一面也为他。 她本想关心一下萧执聿,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顺便,希望萧执聿能够给贺乘舟派一个太医。 她卑微势弱,偌大胤朝,萧执聿是唯一她能够求助之人。 也是唯一会对她伸以援手的人。 出了事情,她本能的就只能想到萧执聿。 可是却忘记了自己所做之事,会对萧执聿带来多大的影响。 他是胤朝首辅,圣上倚重,朝之重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她昨夜却在那么多人面前,为贺乘舟担惊受怕。 如果自己真的就那样冲上台去,苏绾缡不敢想象,不仅仅是萧执聿,还有贺乘舟,他们三个人会遭受怎样的流言蜚语。 且贺乘舟一事牵连齐王旧部刺杀一案,他又有前科在身,萧执聿保下过他一回,若是次次不问缘由为他作证,圣上又会如何作想! 朝野众人都对此唯恐避之不及,她却屡屡将萧执聿卷进其中。 如今一夜过去,苏绾缡显然已经冷静了很多。 昨夜是她太过冲动了。 其实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绾缡能够感受到萧执聿并不是个坏人。 他虽然常常一副疏离淡然的模样,但是苏绾缡却能感受到他内里的温柔善良。 他是一个外冷心热的人。 否则,从前不会捞贺乘舟出狱,昨夜也不会为他派遣太医诊治。 虽说昨夜发生的事情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萧执聿的猝然转变更是让她惊慌失措。 可即便那样生气,萧执聿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其实仔细想来,除开他强娶自己这件事,其他事情上萧执聿从来没有逼迫过她。 她有自己的院子,她可以去长崖村教书。府中的下人都尊她,重她,他对自己一直恪守礼仪,甚至连管家之权都交到了她手上。 可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对他付出过同等的回应。 可即便这样,萧执聿也从没说要从她这里讨回什么,更别说露出昨夜那般失控的模样。 是她将他给逼成了这样…… 苏绾缡过了一晚上以后,想通了很多事情,是她从没有站在萧执聿的立场考虑过。 如今再看萧执聿为自己熬蜂蜜水,心中愧疚也就更甚。 她揪着身下的被衾,连眼皮都不敢抬,“还严重吗?” 萧执聿自她喊他那一声,便停下了脚步,等着她的后话。 此刻听见她的关心,他耷拉着的眼睑轻颤,眸中滑过惊异。 他本以为,经过昨夜以后,苏绾缡会怕他很久。 就连方才她初初醒来时,他也没有错过她抬眼望向他时眸底的惧意。 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压下心间缕缕缠绕的涩意。 他早已经做好了会被苏绾缡害怕,憎恶的准备。 他可以重新来过,重新伪装成她喜欢的模样,接近她,得到她! 他不怕久,只要她会喜欢他,他可以慢慢一点点学…… 丝丝缕缕喜意破开冰层,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他迫不及待要开口,想要说“没事”,脱出口的话却在嘴边骤然打了一个旋儿,变成了一句淡淡的“严重”。 苏绾缡心间又升起了愧疚来,她掌心紧紧揪着被衾,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一句话,有什么意义。 她能做什么呢? 苏绾缡抬眼,看着那道颀长的背影,眸光落在他的右肩。 他方才接碗的动作有些僵硬,那里,定然很痛吧…… “大人换药了吗?可需要绾缡?”苏绾缡掀开被衾,跻上了鞋自荐道。 她欠萧执聿的,好像总是越来越多。 萧执聿转身看她,一双漆眸沉沉落在她身上,眉目如往常一般冷淡。 那模样像是在思考她的话有几分真心,是又想从他这里来换取什么? 苏绾缡看出他眼里的犹疑,生怕他误会了自己,连忙直了直身子,“大人帮了绾缡,绾缡已经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吗……? 萧执聿眼睑低垂,掩下眸底滑过的一缕暗色。 他微扯了扯嘴角,可他所求的很多,怎么办呢? “好。” 萧执聿抬眼,眸中暗色不复存在,一汪清眸里只盛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清隽淡雅。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模样,似冰雪消融,前尘往事尽散,她微微松了松一口气。 好在,萧执聿,比较好哄…… 苏绾缡知道萧执聿的伤势严重,可是当真正看到后背上那一道蜿蜒可怖的伤口时,才惊觉,原来连枝一点儿也没有夸张。 可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势,萧执聿却还在彻夜为贺乘舟一事奔波。 苏绾缡心间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她看着那道蜿蜒纵横的伤痕,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她害怕自己一个手力不稳,反而将萧执聿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 苏绾缡一只腿半跪在塌边,低头仔细清理着伤口边缘沁出的血痕,再蘸上伤药,轻轻涂抹。 动作温柔,小心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萧执聿绷着肩背,感受着后背上那道轻轻柔柔的触感,分明伤药冰凉,可萧执聿却觉得后背被苏绾缡触碰过的地方都升起了一团火。 心中没来由得升起一股燥热。 苏绾缡的指尖像是羽毛轻拂一般,在自己背上缓缓擦过,如雁过留痕一般,留下一圈圈蜿蜒涟漪。 她秀发垂至两肩,低头时,发尾垂落在他裸露的肩背上,萧执聿不自觉就绷紧了身子,若有若无滑腻的触感似被放大了数倍,鼻尖是苏绾缡身上传来的清幽雅致的兰花香气,中和了帐内浓烈的药味。 分明淡雅的味道却让他觉得更是燥热,从身体深处窜起来的火焰,让他想要发泄。 发丝不住在自己肩头穿梭,背上那指尖轻柔拂过,一阵阵酥麻的感觉涌上头皮,萧执聿觉得自己频临失控的边缘。 他眸色晦暗,脑海中不自觉想起昨夜,记忆中的触感传来,他捻了捻指腹,再如何忍耐,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听着他突然加重的喘息,苏绾缡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弄疼了萧执聿,连忙侧过身子,弯腰查看萧执聿的状态。 “大人,是我弄疼你了?” 苏绾缡看着他垂着眼睑,长睫投射下一圈阴影落在他眼下。 他下颌紧绷,看着似在极力忍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第31章打搅想要压着她,想要…… “大人,很疼吗?”苏绾缡有些不敢再动了。 这样严重的伤势,血肉还没有长好,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没有想到还是弄疼了萧执聿。 苏绾缡看他脸色这般不好,实在不敢再揽这活,叫萧执聿凭白受苦。 她连忙道,“我去找章太医。” 话落,苏绾缡便要离开。还未走出两步,就被萧执聿抓着手腕扯了回来。 苏绾缡低头,看他垂着脑袋,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哑,“继续。” 苏绾缡咬了咬唇,再看他伤势,才上了一半药就走,好像的确不好。 于是不再挣扎,继续上前为萧执聿上药。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轻柔。 清雅兰香拂面,萧执聿胸膛微微起了一息,他偏头望去,见着苏绾缡未着脂粉的瓷白小脸,满头青丝垂至两肩,比之她往常簪发的模样多了几分温婉。 香鬓松散,唯夫可见…… 他喉头滚了滚,心间骤然升上一 阵满足。 沉黑双眸雾色越染越深,他眸光游移到她嫣红的唇瓣上,觉得口渴得紧。 想要压着她,想要尝一尝,想听她哭,想舔…… 萧执聿胸腔浮动,长睫微颤,不动声色偏过了头去。 理智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她今日不怎么怕他了,他莫要再将她给吓着了。 “上好了?”萧执聿清了清嗓子。 “嗯嗯。” 苏绾缡重重点了点头,呼出了一口长气,总算是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连忙拿起手边的纱布为他缠上。 苏绾缡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男子裸露的身体。 方才因为要上药,苏绾缡的视线都被那道蜿蜒可怖的伤口吸引了过去。 生怕因为自己,而叫萧执聿伤势更加严重。 可眼下为他缠上纱布,一圈圈紧缚下,萧执聿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凸现。 他肩背流畅,手臂上虬起的青筋脉络分明,整片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不彰显着属于男性的强烈压迫。 苏绾缡一下红了耳尖,连眼神都开始飘忽了起来。 她指尖落在上面,只觉得发烫得紧,像是被火星撩过一般,一股麻意阵阵涌上。 苏绾缡屏住了呼吸,动作也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纱布缠绕至萧执聿身前,苏绾缡不可避免要走到萧执聿面前。 她蹲下身来,将纱布穿过他的腰身,指尖避无可避落到萧执聿的腰腹上,轻柔指尖拂过,刮蹭到他紧实的肌肉,一瞬间叫他绷紧了身子,呼吸更重了几分。 感受到萧执聿的变化,苏绾缡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沉黑如渊的双眸。 此刻犹如暴雨前夜风起云涌,又如暗中窥伺猎物的野兽,总之,危险得紧。 苏绾缡眨了眨眼,立马重新垂下了头,她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缠绕纱布上,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萧执聿腰腹间一条清晰纵线上,眸光顺着那道线蜿蜒深处…… 苏绾缡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连忙穿过纱布起身,又在萧执聿身后缠绕。 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只想着赶紧缠完离开,索性就没有再绕路走到萧执聿身后。 直接站在了他的身前向后饶一圈。 她弯身,几乎像是给了萧执聿一个拥抱。 由于心中有事,苏绾缡自己也没有发现,他们这样的距离有多亲近。 肩上的发丝低垂,落在萧执聿裸露在外的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轻柔柔滑动。 鼻尖再次涌来那股熟悉的兰花清香,方才被压下的燥意又重新涌了上来。 萧执聿偏头,看见苏绾缡瓷白下颌在自己左肩头来回,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在他耳廓扫过,他清晰地看到苏绾缡脸上的细小绒毛,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垂上那一颗红痣…… 指腹有些发痒,他忍住想要捻一捻她耳垂的动作。 见她侧眸望来,又不着痕迹转过头去。 终于最后一圈,苏绾缡重新蹲下身来,在萧执聿腰间打了一个结。 萧执聿睨眼看她,漆黑眼眸犹如被泼上了一台浓墨,雾霭沉沉。 要结束了吗? 她要离开了吗? 她要去找贺乘舟了吗? 她也会给贺乘舟这样上药吗? 指尖忍不住轻抬,心里的声音不断放大,呼啸着卷入他的脑海里。 一圈圈妒意涌上,猛烈拍打他早已自我建设好的门窗,只差一点,就能毁掉基柱。 拉住她,留下她,叫她只能和自己在一起,叫她只能看得到自己……! 最后一步落尾,苏绾缡抬头,想要告诉萧执聿好了。 可对上他眼眸时却骤然僵在了原地。 像是世间最幽黑的深潭,窥不见底色,透不进光亮。 苏绾缡常常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即便那双眼睛里含着笑,却也像是与所有人都隔了一层厚重的冰层一般。 可那双眼睛却能如沼泽一般,你看不透他,但却能够被带着沉沉下坠…… 又是昨夜那样的眼神! 苏绾缡瞳孔一滞,昨夜那种铺天盖地让人几欲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上,像是一张密网一般将她层层束缚,网罗在独属于萧执聿的气息下。 心跳无端加快,舌根不自觉开始发麻,壁腔内的伤口似又在隐隐作痛。 苏绾缡脑海里浮现出萧执聿昨夜的模样,她拼着力气喘息躲避,却被他压着上前,被迫承受他渡过来的每一寸呼吸。 那个陌生的萧执聿,那个并不算温柔的吻,莫名的,清晰的,再次涌现…… 萧执聿眼神一寸寸梭巡,如有实质一般的眸光撩起她每一寸皮肤的颤栗。 他抬手,忍不住捧起她的下颌,如获至宝一般虔诚,指腹缓缓摩挲她的侧颌,激起她一阵痒。 他喉间不由滚了滚,慢慢倾身…… “萧执聿,外面都闹得天翻地覆了!你在里面躲清闲?” 突然,一道突兀的声响从外间传来,下一秒,人便已至帐内。 旖旎气氛瞬间被打破,苏绾缡立马回神,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迅速起身离得萧执聿老远的距离。 她眼神频繁眨动,整张脸红得如同火烧云一般,看着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地里。 宋先禾愣在了原地,怎么也没有想着帐内竟然是这般情形。 这……还是大白天吧…… 宋先禾有些汗颜,萧执聿这么急不可耐?! “宋大人既有要事,绾缡先行告退。”苏绾缡呼吸急促,脑海里疯狂想着说辞。 话的尾音还未消,便见她立马屈了屈膝,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跑了出去。 宋先禾甚至来不及阻止。 他……什么时候说有要事了……? 宋先禾收回僵硬在空中欲要拦住苏绾缡的手,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跑那么快…… 刚一转身,宋先禾猝不及防感受到一阵寒意袭来。 他抬眼,只见落坐在塌边的萧执聿眸光似刃,像是要将他一片片凌迟一般。 宋先禾有些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这里面是这样的情况啊! 他讪笑了一声,“哈哈哈,你们兴致挺好。” “你最好有事。”萧执聿睨了他一眼,低头拢上自己散开的外衫,似在等着宋先禾给他一个合理解释。 宋先禾手扶了扶额,暗自咬牙,自己怎么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打扰了不该打扰的。 宋先禾此刻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也好过被萧执聿折磨。 他脑袋灵光运转,将自己收集来的信息一股脑道了出来。 “我们的人去查了,那剑柄上,确是齐王旧部的符印。”宋先禾一本正经道。 萧执聿抬眼,眸里毫无波动,等着他的下文。 显然并不买账。 宋先禾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我们在林中还发现了程伯侯的人,在我们的人去之前,他们从那老虎的尸体上找到了银针。” 这一次不等萧执聿的反应,宋先禾就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扶着这只手的手肘,在月门处来回踱步,做沉思状。 “看来,这老虎突然发威是程伯侯推贺乘舟上位的跳板。这程岩安怎么就看中了贺乘舟?” 宋先禾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转头看向萧执聿,想从萧执聿这里问出一个答案,却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骤然想通了一切。 宋先禾弯了弯嘴角,乐了一声,“看来你棒打鸳鸯散的事,是被程岩安知道了。” 有意思…… 宋先禾自动吞掉了最后一句话。 但是即便如此,宋先禾还是无可避免地得了萧执聿几记眼刀。 他轻咳了咳,不自在地耸了耸肩,终于正色了起来,“程岩安扶贺乘舟上位,分明是冲着你来的。你与他有夺妻之恨,这朝政之上,除开程岩安,贺乘舟一定是最恨你的人。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说他贺乘舟不成气候,可难保今后不会给你使绊子,不如眼下,就断了他的打算?也给程岩安一点苦头?” 宋先禾知道,凭借萧执聿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更何况,如今贺乘舟还深陷齐王旧部刺杀一案,有了这个罪名,程岩安就算最后能够脱得干净,也得惹上一身骚! 贺乘舟……? 萧执聿轻喃了喃这个名字, 唇边滑过一道讥讽,“圣上不会轻易对程岩安下手,他乐见其成臣子间互相斗法。贺乘舟……我还有大用处。”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动他了。 宋先禾有些震惊,萧执聿何时这般好说话了?还是对着苏绾缡心尖尖上的人? 再看他眸底的玩味,宋先禾瞬间了然,不禁为贺乘舟打了一个寒颤。 落到萧执聿的手中,还不如此刻被圣上处置了的好。 看来,以后还有得闹…… “还有一个事情,安宁郡主昨夜失踪了。” 第32章 第32章归来她现在是不得了了…… 宋先禾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萧执聿,“如今,营地内几乎传遍了,但没有人敢大张旗鼓说些什么。圣上还亲自派了自己身边的人去寻。” 萧执聿蹙了蹙眉,有些没料到这步棋的走向。 宋先禾倒对此没有太当回事,看萧执聿眉头紧锁,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忍不住又要上前鼓舌,“所以,你们刚刚……” 宋先禾现在还记得他方才进来时的情形,苏绾缡蹲在萧执聿的面前……萧执聿好像捧着她的脸…… 宋先禾觉得鼻间有些充血,大白天玩这么刺激? 萧执聿还有这癖好?! 宋先禾还来不及燃烧熊熊好奇之心,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就被萧执聿黑着脸提溜着扔了出去! 他一介文臣,整个人用弱不胜衣形容都不为过,此刻轻易就被萧执聿给扔出了营帐,还来不及喊冤,萧执聿就已经撂下帐帘,绝情离去。 于是,胤朝最是温润雅致的首辅大人,竟然被人气得做出直直将人从营帐里丢出来的事情顷刻之间传遍了整座驺虞山。 不少人暗地里猜测,这宋编修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竟然触怒了那么好脾气的首辅大人。 宋先禾向来也算是风流人物,从来都是被人圈在话题中心的人。 他一向习惯了这样的风头,也享受这样的风头。 可是如今,这样被萧执聿生生从营帐里面丢出来的风头,他可不要! 这一次算是脸都丢尽了! 宋先禾对此是恨得牙痒痒,为了一个苏绾缡,他连兄弟友情都不顾了! 可恶! 苏绾缡自出了营帐,就赶去了太医蜀,一来是为萧执聿煎药,二来也是借着这个名头询问一下章太医关于贺乘舟的伤势。 萧执聿竟然派章太医为贺乘舟诊治,那想来,这人定然就是他的人。 苏绾缡倒也不怕会传出什么闲话。 “贺大人的伤势不算严重,大多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流血得厉害,上好药,好好修养几日便可恢复。”章太医如实禀报道。 看苏绾缡脸上的担忧逐渐落下,章太医微微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不过,萧首辅的伤势倒是有些严重,还需要夫人好好照看。” 话落,苏绾缡脸腾得一下就烧了起来,章太医这番话,她岂会不明白。 身为妻子,不关心自己丈夫的情况,却反而关心起了其他男子来。 苏绾缡屈膝,“多谢章太医嘱咐,我会注意的。” 她端起煎好的药放进了食盒里,离开了营帐。 路上,看着一队队人马出动,苏绾缡不禁好奇,她偏头问连枝,“发生了何事?” “夫人,听说安宁郡主昨夜一夜未归,似是失踪了。”连枝上前了几步,压低着声音道。 “程伯侯的人找了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今日,圣上也派了人去寻。” 苏绾缡蹙眉,好端端的,程清渺怎么就失踪了? 她是程伯侯的女儿,会不会是……被昨日那些刺客掳了去?! “大家都在传,安宁郡主或许是被昨日那些刺客掳走了。”像是印证苏绾缡的话般,连枝立马接着道。 “她是程伯侯的女儿,那些人定然是要用安宁郡主的性命和程伯侯,甚至是……圣上谈条件。”连枝前倾了倾身子,在提到“圣上”二字的时候,声音更低了几分。 安宁郡主失踪,若真是被刺客掳走,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此次密林刺杀一案,确与程伯侯并无关联。 如此,贺乘舟就成了唯一一个疑点重重的人。 圣上作为皇子时,就一向与齐王不对付。 如今齐王伏诛,可是曾经追随过他的那些旧人却是依旧不肯向他投降。 圣上对此一直心里都有一根刺。 此次贺乘舟饶是救了圣上,可是他本身出现在那里实在奇怪。很难不让人设想,这是贺乘舟的自导自演。 就连此刻,苏绾缡也不得不怀疑,贺乘舟怎么碰巧就出现在圣上身侧,为他挡了突然发飙的猛虎,恰巧还碰见了齐王旧部的刺杀。 密林那么大,圣上身边高手如云,怎么就让贺乘舟插空救下了圣上呢? 他的功夫苏绾缡不是不清楚,勉强保护自己可以,但是若要再救一个人,实在捉襟见肘。 贺乘舟,你到底要做什么…… “按理来说,昨日就该派人搜山,驺虞山上的军马如此多,若是早早告诉了圣上,定然立马就能找回郡主。如今一夜已过,竟然还秘而不宣!无非就是害怕郡主失踪消息走漏,一夜未归,败了女儿家的名声。可是,名声就这么重要吗?连人命也顾不得了!?”见苏绾缡没有反应,连枝继续自顾自说道,越说心里越来气。 她皱着一张小脸,“若是被刺客掳去了还好,可要是是一个人走丢了,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 “别胡说!”苏绾缡听得害怕,连忙打断了连枝的话。 想起程清渺那轻抬下颌的娇贵模样,无论是被刺客掳走,还是一个人走散在了山林,恐怕都有的她的罪受。 苏绾缡心里有些难过,只能祈祷程清渺能够平安归来。 主仆二人叹了一口长气,朝政大事是男儿家的大事,可是利益纠葛,福祉纷争,却少不得将女儿家给拉入。 二人情绪都有些低落,踩着不平的石子路返回,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不远处一道马儿长鸣。 众人都被吸引了视线望去,只见一辆高头大马上,程清渺稳稳坐在了上面,她双手扶着身前的马鞍,一如既往高昂着头,眉眼间露出几分矜傲。 只是或许头顶的太阳略微有些耀眼,照得她眉目有些睁不开。 一夜过去,她身上并未显出任何狼狈,衣服如新,就连发髻也并未散乱多少。 那模样,哪里像是失踪了一整夜,倒像是刚从马场上回来一样。 而就在她的身下,马腹侧前,一位男子正牵着马儿的缰绳往这边走来。 瞧着像是她的马夫一般。 “七皇子?”连枝疑惑出口。 看苏绾缡向她望来,连枝连低声解释道,“这位七皇子,唤祁铭。是跟显朝太子一起来的胤朝。只是生母位卑,大家都忙着巴结太子。再加上他为人也低调,没什么存在感。” 七皇子……祁铭…… 苏绾缡闻言重新望了过去,这才仔细瞧了瞧那人。 方才之所以将他认作马车,倒不是因为此人其貌不扬。 只是因为比起程清渺,这位七皇子实在狼狈。 衣袖边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隐隐能够看出里间翻出的血肉。衣摆处也撕烂了好几处,脸颊上更是染上了细灰,仔细看,侧颌处还有一道横裂的伤口,似在渗血。 想来,也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郡主回来了!快去禀明侯爷,郡主平安归来了!”有人在看清来人以后,连忙喊道。 刚出动的军马也停了下来。 程清渺下了马,被采儿服侍着进了自己的营帐里梳洗,而七皇子也被自己的属下领走。 “这七皇子怎会和安宁郡主待在一块儿?”连枝疑惑出口。 “我们回去吧。”苏绾缡无意掺和这件事。 总归,程清渺平安归来就好。 苏绾缡端着煎好的汤药回了营帐,萧执聿此刻正坐在案后处理事宜。 看见苏绾缡回来,他眼神不动声色落在了她手上端着的漆盘上。 “大人先喝药吧。”苏绾缡将汤药端出,放在了萧 执聿手边。 “你去太医蜀了?”萧执聿放下手中狼毫,抬眼望她。 “是。”苏绾缡点头,“章太医说,大人的伤势很严重,需要好生将养。” 萧执聿眼神下滑,落在手边一碗浓黑的汤药上,浮动水面倒映着苏绾缡平静脸庞。 他凝视着那碗药看了半晌,终于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多谢。”萧执聿放下碗,他看向苏绾缡微微笑了笑,眸光温柔。 “这是绾缡该做的。”苏绾缡微垂眼睑,躲开他的眸光。 “那以后,还要多麻烦绾绾了。”萧执聿轻弯嘴角,话语里含着呢喃。 那声“绾绾”缠绵稠扬,像是耳边细语一般,落进人的耳中撩起人一阵酥麻。 苏绾缡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明明离得这样远,可萧执聿的声音就像在自己耳边呢喃一般,她甚至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温热呼吸洒在自己耳廓。 “大人公事繁忙,绾缡就不打扰了。”苏绾缡拿走青玉碗放进了漆盘里,迅速端走。 看着苏绾缡逐渐远去的背影,眼见着她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处,萧执聿眼眸里的笑意渐渐冷淡了下来,直至无波无澜。 他开口,嗓音像是冬月的寒冰,不轻不重却带着凌冽的压迫力,“轻尘。” “去太医蜀唤章太医。” 一刻钟以后。 “夫人,找臣打听了……贺司封的伤势。”章太医弯着腰身,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禀明了实情。 他额上冷不防冒出冷汗,在说出这番话以后,明显感受到帐内的空气更凉了几分。 萧执聿坐在案后,他长眸微眯,良久,似轻轻哂笑了一声,那从鼻尖溢出的冷哼,轻的在空气中还来不及打一个旋儿就瞬间消散。 却依旧压得在场的二人喘不赢气。 送走章太医以后,萧执聿问道,“她人呢?” 她现在是不得了了,懂得拿自己当幌子了……! 眼下不见人影,是去贺乘舟那里了?嗯!? 萧执聿忍住胸腔间的戾气,有点想毁掉点什么! “夫人在安宁郡主处!”未免萧执聿误会,轻尘连忙说道,避免萧执聿先行发火。 程清渺…… 萧执聿蹙眉,他抬眼望向轻尘。 她什么时候与程清渺这般熟悉了? 别人才刚回来,她就迫不及待的去看别人了? “是安宁郡主唤的夫人!” 察觉到萧执聿的戾气似乎并没有减少,轻尘赶忙补充道。 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有什么好看的!? 轻尘发了一个抖,怎么感觉大人情绪好像更不好了,他说错什么了吗? 第33章 第33章揣度“你又怎知,我不…… 苏绾缡也没有想到,程清渺回了营地,竟然第一件事就是召见自己。 听说所有来看她的世家贵女,朝臣民妇通通被她拒在了门外。 她只想要见自己。 苏绾缡觉得奇怪,但郡主召见,又不得不去。 入了营帐,苏绾缡上前,只见程清渺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坐在床榻上,满头青丝垂落,像是才刚沐浴完不久,一副将要休憩的模样。 抬眼见着她来了以后,一张皱着的小脸瞬间展开了来。 见她欲要行礼,连忙跳下床阻止了她。 “大家都来看我,你为什么不来?”程清渺拉住她的手臂,一双眼眸里带着盛气凌人的质问,可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仔细看,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委屈。 苏绾缡眨了眨眼,她与郡主的关系……好像没有…… 但到底苏绾缡没敢说,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绾缡不敢叨扰。” 程清渺看着她这般做足了礼数的模样,听着她客气有加的话竟然一时没有找到可以反驳的话。 她怎么会不懂苏绾缡眼里的惊异,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召见苏绾缡。 明明她们根本不是好友,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而且她讨厌死苏绾缡了,讨厌这个抢了她的执聿哥哥的人! 可是眼下,她却只想见她,见这个她讨厌死了的女人。 “我不想见她们。”程清渺放下了拉着苏绾缡的手,脸上的骄矜退下,逐渐显出了愁容。 她慢慢转过了身子,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的安宁郡主,此刻背影却出现了几分无助与彷徨。 她口中的她们……应该指的是上京城中的各家贵女。 “郡主为何不想见?”苏绾缡问道。 “她们如今来,不过是想看本郡主的笑话。我失踪了一整夜,此事一旦彻底传开,名声定然受损,上京城中没有几户好人家会要我。她们表面说心疼我,背地里,心底指不定怎么舒坦。”程清渺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常见的矜傲消散,隐有几分不符她年纪的成熟。 像是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苏绾缡愣在了原地,听着程清渺这番话,心里泛起一股涩意。 她本以为,按照程清渺这种性格,她不会在意这些。 可是她却忘了,程清渺才刚过及笄之年,即便再如何高傲,她也是女子。 亦跳不脱这世俗对女子的规训…… “你又怎知,我不是这样想的。” 苏绾缡垂下了头,心尖的涩意愈加膨胀。 她不想骗程清渺,她虽同情她的遭遇,愤慨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程清渺亲口说出来这番话时,伴随而升的还有一丝丝隐秘的,可悲的,难堪的喜悦…… 好像,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人不仅仅只有她自己,原来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也与她一般,进退维谷,受制于人。 程清渺转过了身来,看着她,模样难得认真,“这就是你与她们的不同。” 苏绾缡瞳孔微颤,心上好像有一道鼓在敲,隆隆的鼓声中她听见程清渺的声音清楚无比地传来,“你会承认,会直面自己,比起那些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人来说,苏绾缡,你比她们更真诚。” “郡主……”苏绾缡睫毛轻颤,好像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苏成说她性格执拗,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氏说她木雕泥塑,是个触人霉头的麻烦精。 《中庸》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 她承认,她不是一个什么完美的好人,也不是什么知礼仪的大家闺秀。 她也会有委屈,有难过,有愤慨,有阴暗的心思…… 她也常常在想,为何命运如此弄人,为何要叫她经历这些,为何叫她生为女子却要面临种种不公她还要强颜欢笑感恩这世道予她容身之所! 为何她还要谨遵什么所谓的女则女训,去打造一副完美的躯壳! 去迎合,去规训,去麻痹……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对她说。 “苏绾缡,你比她们更真诚。” 程清渺看着她,微微勾了勾嘴角。 这个从来都不可一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安宁郡主,竟然有一天也会不吝啬自己的喜欢。不吝言词地夸奖她。 苏绾缡微垂了眼睫,轻轻眨了眨。心间的涩意退去,一股暖流从心间滑过,温温的,柔柔的。 她抬眼,从来水光潋滟的杏眼此刻更是明亮,仿若满天星辰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她笑道,“郡主爽朗,绾缡也喜欢。” 苏绾缡轻挑了挑眉梢,一股灵动的狡黠涌上,眉眼间的明媚连最灿烂的春光都比不上。 程清渺看呆了眼,再听到苏绾缡这一句直白毫不掩饰的喜欢,一张粉白小脸骤然红透。 她猛地扯过了头,下颌高抬,眼睛咕噜噜乱转。 苏绾缡在说什么啊!不害臊!谁喜欢她啊! “郡主先坐下吧,小心脚下着凉。”苏绾缡看着她圆溜溜的后脑,轻弯了弯嘴角提醒道。 闻言,程清渺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她就说今日怎么这般冷。 连忙拉着苏绾缡一起坐到了塌上。 她钻进被衾里,将整个被子裹在身上,颇为神秘兮兮道,“你觉得 ,七皇子他人怎么样?” 七皇子……? 苏绾缡挑了挑眉梢,脑海里浮现出今早营外牵马的那道身影。 远远望去,那人与祁诵倒是有几分相像。 平心而论,苏绾缡对祁诵的印象不好,她没有忘记初次见面时祁诵眼中的杀意,一醒来便是直取她咽喉。 后来虽说是救她免于程诀之手,可亲自登门,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差点让她失栽于萧执聿面前! 自然而然的,苏绾缡对这个七皇子也不太喜欢。 但是比起祁诵来说,这个祁铭好像确实要顺眼得多。 眉眼间更多的是属于书生的儒雅之气,瞧着像是和贺乘舟属于同一类人。 不像祁诵,眉目狠戾,笑与不笑,都让人觉得能够将人算计的脱一层皮下来。 跟这样的人相处,苏绾缡只觉得累,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下一步要如何应对,才能不掉进他设下的陷进里。 “郡主怎么关心起了七皇子来?”苏绾缡看程清渺看她,连忙回神。 “出了这样的事,为了程伯侯府的名声,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将我嫁给七皇子。我可不能随便就嫁人,自然要暗地里先观察观察,如果不行,我安宁郡主是一定不会屈服的!”程清渺坚定道。 “郡主既然这样问,想来,自己有答案吧。”苏绾缡轻笑了一声,看穿了道。 果不其然,程清渺骤然红了脸颊,但还是嘴硬道,“他……他人还行吧!就是太弱了些,那么一些刺客都打不过!” 说起这件事,苏绾缡正色了起来,“你昨日怎么遇见了刺客?” “我听说密林内出了事,就想着去看一看,于是自己骑着马儿就入了密林。”程清渺说道,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或许是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又向来是被人捧着宠着的,因此并不知道外界有多凶险。 于是满腔孤勇,毫无顾忌地冲了进去。 只是,到底是闺阁女子,进去了以后就后悔了。 可是密林这样大,哪里是容易走得出来的。 于是一路莽莽撞撞,就彻底迷了路。 途中,还遇见了落荒而逃的刺客,但好在恰巧遇上了七皇子,虽说他武力不算好,又带上她一个拖油瓶,但是途中,他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后来,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他也一直保持着君子礼仪,并未对她造次。 第二日,还为她打水洗漱。 总之,这个人,好像还算不错。 “所以,你们是被刺客追杀,在密林里躲了一个晚上?”苏绾缡说道。 程清渺点了点头,眉眼间又染上一抹愁容,像是有些愧疚的样子,“他昨日为了护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后半夜甚至还发起了高烧。我们实在害怕刺客要是还没有处理干净,又碰上了怎么办,所以在林子里躲了一个晚上。” 程清渺进入密林,是小兵拼死出来报消息以后,那个时候刺客已经和圣上的人交锋,程清渺进入密林的时间大抵应是和程伯侯带人进去的时间不相上下。 程清渺说,是在密林里面迷了路,后面才遇见的刺客。 那应该是程伯侯带人围攻,刺客四下逃窜的时候,逃命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对程清渺穷追不舍? 圣上营救出来以后,在外驻扎的士兵也大批进入了密林搜索,可这样广泛的人马都没有人找到刺客的踪迹,很明显是有人其中接应…… 苏绾缡抬眼,望向了一旁满含担忧的程清渺,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自己的猜测坦言。 七皇子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了那里,还撞上了程清渺…… 昨日那批刺客,个个都是高手,圣上身边的御林军都尽数殒命,可是七皇子却只是受些不痛不痒的伤,与萧执聿,贺乘舟的伤势相比,实在小巫见大巫。 若说这批刺客已经忙着逃命,没空对他们赶尽杀绝,那么七皇子带着程清渺四处躲藏就不能被力证,那么在外藏身一整个晚上就不能算是权宜之计,而是…… 蓄意为之! 第34章 第34章试探“夫人不是真心嫁…… 苏绾缡一下头皮发麻,若果真如她猜测一般,那么这个祁铭远比祁诵还要可怖。 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阴森可怖。 “绾缡,我想去看看他。”程清渺这个时候突然拉着苏绾缡的手,仿佛是在从她这里找到某种力量一般。 她本身就与七皇子一起失踪了一个晚上,眼下应当避嫌,可她又实在担忧。 他毕竟是为自己受的伤,如若她不闻不问,是不是有点薄情寡性了。 程清渺这样安慰着自己,也希望能从苏绾缡这里找到一点支持,她眸中出现希冀,期待苏绾缡能够给予她一点力量。 苏绾缡会懂她的。 可是意外的,苏绾缡摇了摇头,“郡主如今还是先好生休息,养好精神。七皇子那里,自有显朝臣子看顾。” “可他生母位卑,没有人会将他看做皇子的!你是没有看到他……”在祁诵的面前有多卑微…… 程清渺垂了垂眼,到底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她想,他已经够可怜了,她还是要为他保留一点颜面。 “郡主,不止女儿家的名声重要,男子亦是。郡主既也说了,他生母位卑,没有人看得起他,可是郡主身份尊贵,你若亲自前去,说好听了,别人会说生死之交,郡主与他都是豪爽之人。可若是说难听了,别人会污他心思不正,有攀龙附凤之嫌。” 苏绾缡委婉了一番劝阻道。 既然程清渺在意他,那苏绾缡就先从程清渺在意的点下手。 闻言,程清渺果然冷静了下来,她立马变得蔫巴巴的了,“好吧。那我派人去看看他总行了吧。” “郡主不如让我去?”苏绾缡提议道。 “你?” 七皇子营帐内,苏绾缡奉郡主命,亲自携了太医来瞧。 在望见苏绾缡的刹那,祁铭眼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缕惊诧,在知道她是奉郡主的命令前来时,眸中更是出现了一瞬的失望。 但他一直掩藏得很好,只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苏绾缡对此倒是尽收眼底。 果然,他是冲着程清渺来的。 祁铭皮肤白皙,此刻受了伤,脸色更是苍白,半身坐在床上有种病弱的美感。 趁着太医把脉的功夫,苏绾缡仔细瞧了瞧祁铭。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一番猜测造成的心理原因,此刻再看祁铭,苏绾缡却找不见半分方才在营帐外时的儒雅模样。 眉眼间竟然多了几分阴冷感。 他与贺乘舟,绝非同一类人! “有劳夫人亲自来看,在下已经上好药,并无大碍。有劳告知郡主,不必挂心。”待太医把完脉以后,祁铭收回手说道。 适时的,太医也简单交代了一番祁铭的伤势,确实如他所言,并无大碍。 苏绾缡听后,淡淡转回眼,唇边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殿下的话,绾缡自然会带到。殿下与郡主都是有福之人,定然不日就会痊愈。” “昨日遇上刺客的,大多都当场毙命,殿下武功卓绝,护郡主平安归来,这些都是郡主该做的。” 苏绾缡客气说道,语气轻柔柔的,笑意确是渐渐浮于表面。 听着这番暗藏玄机的话语,祁铭一开始还虚弱对不上焦的眼睛,此刻倒是突然黑亮了起来,与苏绾缡的对视里潜藏着一缕幽光。 二人唇边皆是含着得体的笑意,可是眸底的惊涛骇浪却是一览无余落入对面人的眼中。 良久,祁铭轻笑了一声,不说整个显朝,便是连这大胤,谁不知道他祁铭是个花拳绣腿。 苏绾缡这番话,倒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怪不得,萧执聿,祁诵,都将她当块宝…… 祁铭眼底透过一丝玩味,声音如常温润,可是此刻再听,却是多了几分诡异的轻扬,“夫人谬赞。” “既已看过,殿下还是好生休息,绾缡先行告退。”苏绾缡屈膝,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既已试探过,便不必多留。 祁铭,绝对有问题!她要去告 诉萧执聿! “听说今夜,圣上要重审贺乘舟一案?” 就在苏绾缡要掀开月门处的帘穗离开时,祁铭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 声音比之方才提高了几分,语气幽然,像是在平静水面里投进的一粒石子。 似乎笃定苏绾缡会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他适时侧头望来,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 在对上苏绾缡惊异警惕的眼眸时,更加扩大了几分。 “刺客还没有抓到,贺司封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祁铭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唏嘘的模样。 “殿下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苏绾缡垂下眼,竭力压制自己满脸的不自然。 贺乘舟是近年才来的京城,他们二人的婚约在上京城中没有几人知道。 就连苏成也没有专门提过这一回事。 祁铭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苏绾缡这般模样,祁铭眼里几乎透着一股胜券在握的惬意,他懒懒靠在床头,“夫人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昨夜看到夫人好像很关心贺司封的样子。”! 他看到了! 苏绾缡没有想到,这么黑的天,这么多人,居然会有人在看着她和萧执聿! 果然,这个祁铭,不是池中之物! 苏绾缡僵硬在原地,唇边刻意维持的假笑也维持不下去了。 她冷冷看着祁铭,等着他的下文。 看到苏绾缡这副模样,祁铭眼底的亮意愈甚,没有想到,这苏绾缡竟然真的如此在意贺乘舟。 他昨夜在暗处看到时,就觉得奇怪,如今来看,他们二人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萧执聿知道吗? 那可就有意思了…… “夫人不是真心嫁给萧首辅的是吗?”祁铭试探地问了一句,眼睛犹如恶狼一般不放过苏绾缡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实在太聪明了,仅凭着昨夜宴台上的场面,竟然就能够猜出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句句踩中要害,击得苏绾缡防不胜防。 苏绾缡感觉到了很强的威胁。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脸上僵硬的笑容也随之化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 “萧首辅到!” 营帐外突然响起太监通传的声音,下一瞬,声音似乎还未落地,帐内便已进了一道人影。 萧执聿踩着大步走进,眼神从苏绾缡回头时来不及撤回的惊慌的双眸中滑过,落在了床上的祁铭身上。 “殿下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萧执聿说着这话,眼神从他脸上游移,落到他受伤的手臂上,沉黑眼眸似落珠一般碾着他的伤口滚过。 那眼神似能直直透过他的伤势看到他受伤时的场景,程清渺不懂招数,可不代表萧执聿不懂。 祁铭被这眼神盯得不自觉就有些心慌,脑袋里不断思考自己是否有何处露出过马脚。 “看着严重罢了,叫大人和夫人费心了。”祁铭笑道,黑沉沉的眼珠子里映出笑意,旋即落在了萧执聿身后的苏绾缡身上。 一声夫人,听得苏绾缡心惊肉颤。 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从黑白无常的嘴里喊出一般,即便是笑着的,也让人心里发毛。 祁铭的这一番表现,着实刻意,似乎有意要引走萧执聿的全部注意力。 叫他自顾不暇,看好自己的内宅,别把眼睛放在他的身上。 祁铭认为自己这是好意,他是在提醒萧执聿。比起调查真相看着他,不如关注一下自己妻子 别为了查案,一腔大义,放走一些绊脚的人,叫自己的妻子魂都跟别人跑了。 贺乘舟死了,于他们二人都百利无一害。 祁铭以为,萧执聿是个聪明人。 可是没有想到,萧执聿并不买账。 他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挡在了苏绾缡面前,彻底隔绝了祁铭投递过来的别有用心的眼神。 视线受阻,祁铭从他玄色的衣襟上抬眼,对上萧执聿那双不知道谁欠了他八百年银俸的眸色,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女人罢了,有必要吗? “殿下无碍便好。那刺客真该庆幸没有伤着了殿下,否则,便是今早给救活了,眼下也是要被剥皮抽筋的。”萧执聿睨着眼看他,话听着像是关心,可是那语气却带着三分凉意,叫不知情的,还以为要剥皮抽筋的是眼前之人。 祁铭黑亮的眸子凝滞,有些僵硬道,“刺客……救活了?”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萧执聿这才正眼看他,“殿下不知道吗?” 一句话呛得祁铭心口堵塞,他敢肯定,萧执聿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一个苏绾缡,内宅妇人,都能猜到他的身上,胤朝首辅萧执聿又怎会不知?! 可笑他竟然还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还指望着将矛头对准到苏绾缡身上,叫他们夫妻二人离心,哪里还有功夫管得到他身上来。 哪知,他们夫妻二人个个心如明镜。 哪里是萧执聿前来抓包异心的妻子,他看,今日这场戏分明是他们夫妻二人自导自演,目的无非就是试探他,诱他上钩,叫他自乱马脚! 偏生他一开始还未看透,还在沾沾自喜。 好啊! 好一个萧执聿!好一个苏绾缡! 祁铭这边怒火冲冲,偏生还不能发作,只能尽量稳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装作一副松一口气的模样。 “那实在太好了。”祁铭努力勾了勾唇角,堵着一团气的胸膛叫他发出的声音也气若游丝,像是一点劲儿也提不起的模样。 好在他如今本就卧于病榻,声音气虚了几分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只是因为伤情羸弱。 萧执聿离开了,带着苏绾缡一起走了。 一进营帐,苏绾缡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涌来的强烈压迫,将密闭的空间挤压的更加逼仄。 苏绾缡不自觉便放缓了呼吸。 第35章 第35章求他“绾绾,你该听话…… 营帐内静可闻针。 萧执聿背对着她,分明高大挺拔的背影却好似有座无形的大山压着他。 苏绾缡从他的背影居然看出了几分疲意。 她好像,又给萧执聿惹麻烦了。 “大人……我……” “你为什么去见祁铭?”苏绾缡刚一出声就被萧执聿打断,他转过身来,沉黑漆眸落在她的身上,如有实质一般压得她呼吸骤然屏住。 苏绾缡咬了咬唇,她为什么去见祁铭,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怀疑他!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他就是救贺乘舟的关键! “说话。”萧执聿看她,冷然声调落下,带着不容人抗拒的迫力,显然这一次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苏绾缡。 “他有问题。”苏绾缡咬了咬下唇。 “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他就是在密林内接应齐王旧部的人。” “你怀疑?”萧执聿冷哼了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哼出的音节轻易就消散在了空中,却重重压垮了苏绾缡的脊背。 萧执聿这话,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文不值,无理取闹! 她承认,她的确是揣测,所以她才更要亲自前去试探打量,如果祁铭真的有问题,那他就是救贺乘舟唯一的突破口,她不可能放过! 所有人都想要贺乘舟的命,可她偏要为贺乘舟博一条生路,即便她只是区区女流! “是!我怀疑!大人不也怀疑吗?否则为何会出现在七皇子营内!”苏绾缡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头一次语气这么强硬地回怼了萧执聿。 萧执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挺直了脖子直视他的苏绾缡,明明眼睫都在发颤,却还非要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好像这个样子就能赢过了他似的。 萧执聿简直要被这副样子的苏绾缡给气笑了。 他为什么去七皇子营内?她难道不清楚吗? 她 以为他真的关心是谁在接应齐王旧部吗?那些事情与他何干! 风玄的生死与他有什么关系!刺客的下落又管他何事! 他在乎的,关心的,想要的,从来不就只有一个她吗?! 偏生她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贺乘舟,她眸光可有偏袒过他半分! 她就不能相信他一回吗?就不能依赖他一回吗? 为什么为了贺乘舟总是做这样凶险的事。 祁铭心思如此之重,她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如果他今日不来,她会如何应付祁铭呢?会为了贺乘舟同意一些他的什么莫名其妙的条件吗?会什么都信吗? 她不是一向最懂得明哲保身吗?不是一向对于旁人的事情都不在乎吗? 她总是这样好骗,为了贺乘舟,一次又一次叫自己深陷险境。 从前,为了贺乘舟求到他面前来,如今为了贺乘舟又亲自入了祁铭的营内! 下一次呢? 她又要为贺乘舟做到什么地步! 萧执聿升起满腔愤懑,眼尾克制不住染上猩红。可他强逼着自己才没有发作,他不敢想,若是他再也克制不住下去,苏绾缡会有多怕他…… 可他明明那样嫉妒,那样生气,却还要保持着好脸色,哄着她,诱着她,告诉她,她还有他,他会救贺乘舟。 凭什么!凭什么苏绾缡的心思全部要系在他的身上,一个废物罢了,值得她一次又一次为他……? 他该死……! 萧执聿碾进一步,高大的身形将苏绾缡团团覆盖,那种窒息的感觉又重新铺天盖地向苏绾缡涌来。 他大手掌上她的下颌,捧着她的脸庞,带着玉扳指的大拇指轻轻搁置在她的侧脸上,玉质触手生凉,落在苏绾缡的脸上冰凉滑腻。 他带有薄茧的指腹剐蹭起她脸颊一阵微刺。 萧执聿这时好像平静了很多,明明内心已经升起惊涛骇浪,可面上却非要装作平静无波。 好像黑夜海上航行的帆船,前方潜藏的风浪究竟有多大,便是连舵手本人都不清楚。 萧执聿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装到什么时候…… 他捧着苏绾缡的脸慢慢贴近,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鼻尖传来熟悉的兰花香气,他微虚着眼眸在她脸颊处轻轻蹭了蹭,幽幽的声音响起,尾音轻扬,像是带着无尽亲密呢喃,可吐出的每一个字节却又残忍得可怕,清晰无比落入苏绾缡的耳中,讥讽一般地嘲笑她的天真愚昧。“绾绾,即便七皇子是接应刺客的人又如何呢?圣上会处置他吗?” 他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脸侧,更加贴近了她的耳边,一声声极缓的嗓音像是黄泉路上奏响的唢呐,每一声的吹奏,都无不在宣判死亡的进行。 “昨夜之事势必要一个替罪羊。而贺乘舟,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犹如敲响的钟声那般一圈圈回荡,这样无情的四个字眼在苏绾缡耳中形成一道道回声,一遍遍传远,又像是碰到了什么屏障,被一遍遍送回。 萧执聿轻抬眼睑,黑沉眼眸毫不意外地将苏绾缡僵直的反应映入眸中,他唇边轻掀一抹弧度,几乎是带着令人舒心的畅快。 好像是在向苏绾缡宣布一个什么好消息似的。 半晌,苏绾缡总算回神,她猛地推了一把萧执聿,情绪几乎有些失控,“贺乘舟不能死!即便是圣上,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苏绾缡顾不得什么了,转身就要往营帐外跑,却被萧执聿扯着手腕拽进了怀里。 “绾绾,你该听话些。”萧执聿垂眸望她,黑漆漆的眼眸里辨不清情绪,只沙哑的声音昭示他平静表面下的心酸涩意。 苏绾缡红了红眼眶,她心里也很委屈。她只是不想贺乘舟死罢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逼她接受,一定要失去贺乘舟的痛苦! 她已经放下他了,如今只是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为什么还是不行! 苏绾缡噙着一双泪眼望着萧执聿,声音里含着委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尽数希望尽付于萧执聿一人身上,“大人,求你了。” 求? 求他……? 萧执聿紧紧看着她,像是在确认方才的话是不是从苏绾缡嘴里说出来的一般,在确认无疑后,一双黑眸却是沉到了谷底,连带着一整颗心都落了下去。 沉得无声无息…… 为了一个贺乘舟她又在求他? 就像初见之时,她冒着风雪入了萧府,即便对于他这个人丝毫都不了解,她却能保持着一腔的天真走进她根本不知道是怎样的深渊。 就像今日她又为了贺乘舟踏进了祁铭的营帐! 他突然好像明白,他不是苏绾缡唯一的依靠。 任何能够救贺乘舟的机会,她都会不计后果地抓住! 还真是对他……一往情深啊…… 萧执聿轻嗤了一声,唇边逐渐扬起一抹冷笑,他看着她,慢慢松开了辖制她的手,眼底越来越凉,一副对苏绾缡十足失望的模样。 那双桃花眸里洇出一片猩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去,苏绾缡垂着眼不敢看他,直到耳边似乎听见了一道压抑到极致的倒吸气,抬眼才瞧见他整个脊背都在发颤。 萧执聿好像被她气得不轻…… 苏绾缡心间又涌上了密密麻麻的愧意,刚想要开口,就听见萧执聿冷冽的嗓音响起,“轻尘,看住她。” 说罢,抬脚迈了出去。 这话,就是要将自己关在营帐内了? 苏绾缡觉得不可置信,萧执聿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赶紧上前了两步,却比不上萧执聿长腿一迈,生生被落在了后面,直到走出营帐,都没有追上。 轻尘适时挟着一抹讪笑出现在营帐门口,挡住了苏绾缡欲要离开的步伐。他躬腰驼背,十足点头哈腰的模样,可是对于苏绾缡要出营帐的行为却是拒绝的强硬,一点儿可能的希望都没给苏绾缡。 苏绾缡气极,再看他脸上的笑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可也知道轻尘只是奉命行事,也不愿多加为难,转身重新入了里间。 “你这小娘子果真不错,竟然就凭郡主三言两语就猜出了祁铭有问题。比我们暗探还机灵。”宋先禾知晓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道,对于苏绾缡也开始心生敬意。 可见萧执聿的模样,却好像不是很高兴。 他知道今日下午苏绾缡自己单枪匹马进了祁铭的营帐,就凭他对苏绾缡的占有欲,看他这副模样,不难猜测,这厮肯定又发疯了。 眼下,怕是二人又闹了一个不欢而散。 宋先禾忍不住摇了摇头,想起昨夜自己离开营帐,本是想着为他们二人留出一个好说话的空间,可哪知这个疯子当晚把人吓得不轻。 苏绾缡出营帐时,整张脸都是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萧执聿吼哭了。 今早再看,又好像把人哄好了。 眼下一日还未过去,竟然又将人给惹火了!? “这显朝遣使来胤的心思果然不纯粹,竟然敢勾结齐王旧部。” 宋先禾知道萧执聿心情不好,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端看昨日祁诵那番表现,似乎是有意构陷程伯侯,他这是,在向萧执聿投诚? “看样子,这显朝太子,有意要拉拢你啊。”宋先禾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 他这一招着实高,与齐王旧部联手,圣上若真的出了事,胤朝必乱,他们则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没有,则可构陷于程岩安,向萧执聿表诚心。 看来,这祁诵来胤,想要的远比明面上的更多…… 只是,好好的一盘棋,却偏生出了漏洞。 “安宁郡主此次失踪,成了程岩安打翻身仗的最有力证据,力破昨夜祁诵的那番揣测。即便 银针之事暴露,便是因着郡主这一遭遇,圣上都不会多加斥责程岩安。更别提,程岩安这个老狐狸还可以将罪责尽数推到贺乘舟身上。刺客虽说已经醒来,但是圣上为了两朝和平不一定会动祁铭,加之圣上早就对贺乘舟心中有刺,这一次,怎么看,于他贺乘舟来说,都是一场死局……” 宋先禾盯着酒盏里晃动的水波,脸色难得正色了起来,他抬眼,有些担忧地望向萧执聿,“你当真要救他?” 第36章 第36章重审绝对是疯了!被美…… 要他说,此局他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看着程岩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祁诵定然不会叫那刺客活着走到圣上的面前,而程岩安也不会轻易叫那刺客死去。 况且只是一个小小刺客,能知道多少机密呢? 只凭他口说,是力证不了祁诵一行人在其中起关键作用。 就看最后谁沉不住气。 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牺牲一个小小的贺乘舟罢了。 无论这场戏怎么演,如何演,都凭白送了他们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看。他们乐得自在。 可若是萧执聿非要搅进这场局里,那么,这盘棋要重新考量的因素就太多了。 于萧执聿来说,救下贺乘舟百害而无一利,只会惹上一堆的麻烦。 宋先禾觉得犯不着,也觉得萧执聿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可是没有想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执聿在此刻总算是开了口,他黑沉沉的眼眸微微转动,眼底似笑非笑,一脸玩味地看向了宋先禾,“为何不救?” 宋先禾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明明眼下太阳还未落山,可是宋先禾却觉得寒夜已然降临,刺骨的凉气直直从脚底钻入,一股脑地冲上他的后背。 他没来由有些紧张,“你想做什么?” “程岩安精心设计这一出戏,不就是为了捧贺乘舟这个角吗?我怎么能够让他空手而归,什么都捞不到呢?” “萧执聿……你……” 宋先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脏突然跳动得厉害,脑海里隐隐有一个念头浮起,他好像猜到萧执聿要做什么了。 “我不仅要救他,还要送他青云直上。” 一瞬之间,天地骤然暗沉,日薄西山似乎仅仅只是眨眼间的事。 灰暗的营帐内,萧执聿缓慢低沉的嗓音清晰无比传进宋先禾的耳中,他抬眼瞧见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沉沉的发着隐秘的幽光,摄人心魄。 疯了,绝对是疯了! 宋先禾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萧执聿吗? 一个从来步步为营,锱铢必较的人,如今为了一个苏绾缡,他萧执聿便连自己的前途也不顾了吗!? 扶持贺乘舟上位,于他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只是让苏绾缡感激他吗? 贺乘舟与他有夺妻之恨,如今显然成了程岩安手下的一颗棋子,他扶持贺乘舟上位,不就是在为自己埋下祸根吗? 而且上一次他就已经不顾圣意执意救下贺乘舟,圣上心里定然对他有了埋怨,眼下,贺乘舟处于进退维谷,在劫难逃的境地,萧执聿还要救他! 绝对是疯了!被美色昏了头! “你如何救他,圣上会同意吗?”宋先禾重重吐出一口长气,胸腔间的那团郁气也没有被抚平。 “贺乘舟本就有救驾之功,圣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都不会做出赶尽杀绝之事。更何况,若是让他知道贺乘舟与我有仇怨,他自然乐见其成。” 萧执聿满不在乎地说道,显然早已经想好这一步棋的走向。 他执杯,看着盏中酒水冷笑了一声。 对于人心,他一向谋划算无遗策,却也觉得虚伪疲惫,圣上如今仰仗他,却又忌惮他。 他不做纯臣,既然圣上要行纵横之术,那他也愿意给贺乘舟这样的机会。 宋先禾叹了一口气,萧执聿说得不错。 帝王之心,向来如此。 若做纯臣,又有几个能得好下场。 想起昨日林内的惨状,若是真的出事,胤朝定然内乱。 但好在风玄身边能人众多,又有萧执聿护在身侧,也算是他命大。 宋先禾眼神落到萧执聿的右肩上。 圣上需要能人辅佐,但并不需要通才。他身边可以有很多能人,但不能有一个什么都能的人。 否则能文会武,经纬之才,只会引起他的忌惮…… 宋先禾此时倒有些理解萧执聿了。 只是,若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招揽贺乘舟的事,不也没有后面这一切烂摊子吗? 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苏绾缡吗? 宋先禾忍不住呛了一句,“我看,最重要的还是你要靠着救他,来讨好你家那位祖宗!” 话落,宋先禾就立马接受到了一记眼刀,吓得他立马噤声,偏过了头去。 萧执聿黑沉锋利的瞳仁从他身上移开,眸光不知落到何处。他轻勾了勾嘴角,黑沉沉的眼眸逐渐泛起幽光,透着野兽看猎物挣扎的玩味。 他给贺乘舟青云梯,就是要他往上爬。 他最好不要辜负他。 戌时,贺乘舟一案再度重审。 风玄营帐内,程岩安率先跪地,先发制人,“圣上,昨日之事,是臣之过!若是臣能够再谨慎一些,也不会叫那歹人潜入围猎场,叫圣上遭此劫难。幸好圣上无恙,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如今,臣的爱女也差点落入那歹人手中,失踪了整整一夜,幸而上天垂怜,叫小女能够平安归来。” “但是那歹人,臣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对围猎场能够如此熟悉,撤退的又这样快速,定然有人暗中相助!那刺客如今已经醒来,臣以为一定要对他大刑伺候,才能叫他吐露实话!” 程岩安老泪纵横,一番哭诉无非是在向圣上传达一个意思,他绝无可能和齐王旧部有所关联,否则,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失踪整整一夜。 毕竟谁会拿自己女儿的清誉做局。 哭过以后,程岩安才总算是进入了正题,将话题引到了那刺客身上。 像是全然忘记,今夜是主审贺乘舟。 “程伯侯这番话属实揣测。既知道刺客是齐王旧部,对围猎场熟悉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齐王从前没有来过驺虞山?这春狩是圣上首创?” 祁诵摇了摇折扇,轻嗤了一声。 “太子殿下。”程岩安唤了一声,听着是有些生气了,“此乃我胤朝内事,殿下过问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本宫只是以为,有人在顾左右而言他,掩耳盗铃。” “是不是掩耳盗铃,将那刺客唤上堂来一审便知,天子脚下,他不敢不招供!”程岩安死死盯着祁诵,大有誓不罢休之意。 相比程岩安,祁诵倒显得平静得多,他依旧摇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唇边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和煦微笑,“只怕,是屈打成招。” “你!” “够了!” 风玄沉声一气,看着堂下的两人,只觉得眉心疼得厉害。 这两人什么心思,他不是不清楚。 “今日是审贺乘舟一案,程伯侯,你的罪责日后再谈!” 风玄睨了他一眼,见他乖顺地站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了站在堂下一侧一直未发一言的萧执聿,眼神沉沉落在他的身上。 “萧卿,你以为呢?”风玄开口询问道。 闻言,萧执聿出列,站在了堂下,“回圣上,臣以为……” 苏绾缡在营帐内待得心急如焚,外界的一切消息都传不进来。 今夜,圣上将会重审贺乘舟一案,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苏绾缡越想越心急,耳边又回响起萧执聿的那番话。 “必死无疑”四个字争相恐后钻进她的耳中。 苏绾缡腾的站起了身,顾不得什么了,她必须要出去! 刚一冲到营帐门口,猝不及防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黑沉沉的天际映入眼帘,重山威压之下,萧执聿的影子宽阔,犹如藤蔓一般从外面倾泻而入,将苏绾缡迅速一整个笼罩。 像是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口一般,苏绾缡对上萧执聿的眼睛,呼吸凝滞。 她心虚地别开眼睛,将手藏在了身后,低声唤了一句,“大人。” 萧执聿轻‘嗯’了一声,像是猜到了她的举措,知道她不会乖乖等在营帐里。 他情绪平稳得紧,对于苏绾缡 藏在背后的发簪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天色晚了,明日再去吧。”萧执聿走进营内,语气也很是温和。 苏绾缡不解地抬眼,下一瞬,就见他走进,弯身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拿走了她手心紧攥的雕花发簪。 他看着那枚底端尖利的银质发簪,眸底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冷笑,快的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 面上是一览无余的平静无波神色。 苏绾缡本是见着被他发现,有些心虚,正打算解释,她不会伤害轻尘,只是想要吓一吓他。 可见萧执聿这般平静模样,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拿出发簪的用意,倒让她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就这样直愣愣站在了原地看着他。 “圣上已经查明,刺客一事与他无关,如今已派人将他从牢内提出,你……”萧执聿艰涩地滚了滚喉咙,继续道,“明日可以去看他。” 话落,他呼吸重了几分,像是再也无法直视苏绾缡的眼睛一般,迅速转过了身去。 他将发簪好好放在了苏绾缡梳妆的铜镜前,步子缓慢沉重,瞧着像是一座随时会被压垮的大山。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是他吗? 他又帮了自己,帮了贺乘舟。 她,好像总给萧执聿惹麻烦。 “大人……”苏绾缡唤了一声。 她低着头,半晌呐呐了一句,“谢谢。” 好像除了这一句,她也不能再给萧执聿什么了。 萧执聿偏着头,等待了良久,也只等到了这一句回应。 他轻扯了扯唇角,昏暗光线下,这样的自嘲一闪即逝,快的让人根本来不及抓住。 他轻捻了捻指腹,眸中滑过一丝幽光,继续朝着里侧走进。 寂静营帐内,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撞声,紧接着便是萧执聿从喉间溢出的闷哼声。 苏绾缡被这声巨大的撞声吓到,她连忙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萧执聿撞上了一侧的柱子,正巧对上了他的右肩! 第37章 第37章哄他“我……不见贺乘…… “大人!” 苏绾缡迅速上前,稳稳扶住萧执聿的手臂,一手圈在了他的腰身上,扶着他坐到了床榻上。 “大人,你流血了!”苏绾缡松手,看着手上殷红的血迹,心里发惊。 手掌忍不住颤抖,她抬眼看向了萧执聿的右肩,烛火夜色下,即便穿着的是玄色长袍,也能看到溢出光亮的鲜红。 那一下,撞得不轻…… 苏绾缡不是没有见过萧执聿右后肩上的那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这才只过了一天,怎么又遭受这样严重的撞击。 苏绾缡蹙眉,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多掌一些灯,为什么只点一盏! 导致营帐内光线黯淡,本是想着趁着昏暗或许可以有机会与轻尘一搏,却没有想到反而叫萧执聿看不清路。 苏绾缡心生愧疚,赶紧转身要去拿药。 突然,身后萧执聿牵住了她的手腕,生生拉住了苏绾缡要离开的步伐。 苏绾缡转身,有些不明白萧执聿要做什么。 她低眼望去,正好对上他适时抬头送过来的湿漉漉的眸子,昏暗光线下,十足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模样,像是苏绾缡是个什么抛妻弃子的渣男一样。 苏绾缡眨了眨眼,很有耐心道,“我去拿药,马上回来。” 萧执聿依旧没有松开手。 “我……不见贺乘舟。”苏绾缡想了想,试探着说道。 话落,手腕上的力道微微松了松。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见他别开眼神,一副心思被人拆穿的心虚模样。 他松手,开口的声音有些哑,“好。” 说罢,才敢正眼看苏绾缡。 方才神情间破碎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向光风霁月,让人高不可攀的首辅大人,此刻竟然显出几分温顺,好像眼下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样子。 苏绾缡看得心软软,萧执聿何时在她面前有过这般模样。 她想,萧执聿对她这样好,她理应要给予同样的好给他。 她总是将他陷入险境,可是萧执聿又总是这样好哄。 苏绾缡看着他,像是给他下定心丸一样,语气坚定,竭力保证道,“等我回来。” 闻言,萧执聿湿漉漉的眼底滑过一丝惊异,还没有反应过来,苏绾缡已经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看着苏绾缡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方才还下垂略显无辜的眼尾慢慢狭长了起来,湿润的眸子在灰暗的营帐内发着暗沉的,隐秘的幽光。 他微微歪了歪头,阴影打在他的侧颌上,将他下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勾起的唇角悄无声息。 祁诵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萧执聿竟然会帮贺乘舟说话。 他费劲心思安排这一出,就是在向萧执聿投诚。 虽说祁铭那个废物是露出了马脚,可这也是他向萧执聿表诚心的最佳时刻。 刺客醒了,他算是彻底得罪了程伯侯。 萧执聿理应没有后顾之忧,不加怀疑的与他合作。 可是谁能想到,萧执聿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重创程伯侯,居然还反帮着贺乘舟说话? 疯了吧! 祁诵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萧执聿这个人了。 难道他真的与百姓传言的那般,是个公正为民的人?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祁诵长长吐了一口气,可恨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全被祁铭这个狗东西给毁掉了。 祁诵是气不打一处来,从风玄营内一出来,就马不停蹄的去找了祁铭算账,管他是不是卧病在床。 “七弟,这么早就睡了?”一踏进营帐,祁诵就忍不住冷嘲热讽。 他早说过,这个七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不,轻而易举就毁掉了自己的计划,坏了自己的打算。 “皇兄。”祁铭此刻半躺在床上,正在看书。 见着祁诵进来,将手边的书放下,尝试着从床上下来。 祁诵看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要死模样就来气,他不耐烦挥了挥手叫他躺好,忍不住淬他,“留着这副力气给郡主看吧。” 祁诵捏住被角欲要掀开的动作止了止,他眼睑微垂,有些抱歉道,“是我没用,没能帮到皇兄。” 祁诵沉沉冷笑了一声,他碾进了一步,冷眼盯着床榻上看似弱不经风实则心机深重的祁铭。 “是吗?你是太有用了。”祁诵意味不明说了一句,深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算计了那么久,竟然被他瞧不起的宫女之子给摆了一道。 “我让你接应好齐王的人,叫你善后,毁掉踪迹,你倒好,和安宁郡主待了一个晚上?”祁诵挑了挑眉梢,眼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我只是恰巧遇上了。”祁铭垂眼,为自己辩解道。 “恰巧?”祁诵轻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觉得我会信吗?” “无论皇兄信与不信,事实如此。”祁铭难得显露出了强硬的一面。 “你!”祁诵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忍气吞声的七弟,竟然敢呛他。 谁给他的胆子! 喔……是安宁郡主…… 祁诵想到今日祁铭营帐内层出不穷,如流水一般的补品。 所以,以为这样,就能和他斗了吗? “你以为,你救了安宁郡主,就能搭上程伯侯这条大船?程伯侯就能站在你这一边?”祁诵走进,上下扫视了一眼卧病在床的祁铭,一眼不屑。 他弯了弯腰,声音 故意压低了几分,从胸腔里带出来的声音像是警告,又像是讥讽,“是选一个母家深厚的当朝太子,还是一个宫女生的卑贱之子,是你会选谁?” 祁诵笑着移开眼神落到祁铭的脸上,他现在很想欣赏祁铭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定然精彩极了。 祁诵弯下的半身挡住烛光,祁铭的脸部陷入一片阴暗。 虽然极力忍耐,可是祁诵没有错过他强压抽搐的嘴角。 瞬间心情大好。 “且,你以为,胤朝真的能够插手我显朝的事情吗?风玄会允许一个手握重兵的侯爷将女儿嫁给敌国皇子吗?” 他拍了拍祁铭的肩膀,终于站直了身子。 脸上的笑意发自内心,不再充满嘲笑讽刺。像是真的在给祁铭什么好的建议,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 “祁铭,我劝你收起你那些可怜的小心思。即便今日安宁郡主待你很好,也不过是报恩之举。你苦心上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就那么肯定安宁郡主能瞧得上你?” “你有什么?” “安宁郡主喜欢的是萧执聿,你拿什么和他比?” 祁诵睨眼瞧他,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都很不客气。 至始至终,祁铭未发一言,他垂着头,看着像是置身事外那般淡然。 在祁诵终于发泄完全部的怒气以后,才终于开口,语气与平时一般无二,像是真的不在乎一样,“是,皇兄。” 看着他这副模样,祁诵就来气,这个祁铭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死人模样。 不知道是能忍,还是真的不在乎…… 如果是能忍,那还真的不简单。 祁诵冷笑了一声,瞥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出了营帐以后,岳沉立马迎了上来。 “盯着他。”祁诵侧头,余光瞥了瞥后面营帐内传出来的微弱烛光。 祁铭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只是恰巧遇上了。 毕竟安宁郡主是自己入的林,不是任何人将她绑进去的。 可为什么安宁郡主就会入林呢? ……是那个小兵……? 祁诵顶了顶腮,低头轻笑了一声,这个祁铭,心思果然比他想的还要重。 他故意叫那小兵逃了出去,故意叫他传出消息,也算准了凭借安宁郡主的性子一定会冲进密林…… 所以,风玄此次没死不是他命大,是祁铭故意为之。 他不会叫风玄轻易出事,胤朝若乱,他日回朝,他这个太子将会是最大的功臣。 他不会允许自己坐稳这个储君之位。 好啊,野心还不小。 竟是冲着他的储君之位来的。 祁诵眼里闪过一道狠色! 春狩本应继续,但出了这么多事,风玄已经无心在驺虞山上停留。 更何况,也不知道何时,齐王旧部又会卷土重来。 所以,风玄下令,明日拔营。 昨夜之事,所有事情都在他预料之外。 显朝的人居然与齐王旧部有所勾结,可仅仅凭借一个刺客的话,为了两国和平他亦不能轻易动祁铭。 而祁诵却一心将所有矛头对准程岩安,两个人不遑多让。 这一场戏,着实是上演得精彩得紧。 可若是没有人将他也给算计进去,他会看得更开心。 谁都不能动,他索性找个软柿子先捏。 可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又帮着贺乘舟开脱。 实在让他匪夷所思! 上一次,清查齐王旧部一案时,他就放过了贺乘舟。 当时他只当贺乘舟是他的人,可是如今再看,却好像不是如此。 贺乘舟更像是程伯侯要力捧的人。 而他也收到消息,贺乘舟与他有夺妻之仇。 他皱了皱眉,实在猜不透萧执聿这步棋的走向。 既有仇怨,为何还要相救,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风玄想不明白,萧执聿此人城府深重,从前为他幕僚之时,他行事便常常出其不意,力破齐王阵伍。 他不是个正常人,风玄觉得他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揣度他。 既然他想要为贺乘舟开脱,那他就遂他的意好了。 他也希望,贺乘舟能够带给他不一样的好戏…… 第38章 第38章挑衅浓黑似渊的眸底充……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程岩安,他怎么算都没有算到,萧执聿竟然会帮贺乘舟开脱。 此次,他已经做好准备牺牲掉贺乘舟这颗棋子的打算了,昨夜,他本想着一举将祁诵和贺乘舟一并解决了。 是他没有想清楚,贸然动了贺乘舟这颗棋子。却忘记了于圣上而言,但凡与齐王旧部有点瓜葛的人都是他心尖的一颗刺。 忙活了大半天,却险些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程岩安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是没有想到,萧执聿却在这个时候找出证据,力证贺乘舟的清白,实在奇怪。 程岩安想不明白,他是实在看不透萧执聿这个人。 他想来想去,甚至觉得,他所得的那些消息是不是都是萧执聿故意放给他的,而贺乘舟是萧执聿派来的人…… 程岩安抿了抿手中的浓茶,低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贺乘舟,思考他这番表现,究竟有几分真心。 “微臣谢侯爷此次相救之恩,今后定然为侯爷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贺乘舟重重磕了一个头,仿佛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 程岩安挑了挑眼尾,这贺乘舟竟然以为是自己救得他吗? 昨夜风玄堂内,只有他们几个御前大臣和显朝太子。并没有提审贺乘舟。 后来萧执聿力保贺乘舟清白,圣上便直接下令,将贺乘舟从狱中提出。 看来,昨夜营内的情况,他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了? 怪不得今日一早便来了自己这。 程岩安笑了笑,他放下了茶杯,颇有长辈关怀的意味,“贺侍郎先好好养伤。” “贺乘舟进了户部,也是大人的意思吗?” 晨起,苏绾缡又为萧执聿换了一次药。 她方才去太医蜀拿药时,在路上都听说了。 贺乘舟救驾之功,圣上已晋他为户部侍郎。 “你希望是不是?”萧执聿没有回答,反问道。 他低头拢上自己散开的里衣,正在尝试单手系腰间的结 “我希望不是。”因为不想再欠你的了。 苏绾缡说着,弯身接过萧执聿手中的系带,姿势自然又熟稔。 萧执聿抬起眼,直直看着苏绾缡的侧脸,连眼睛都没有眨,他喉结滚了滚,“那就不是。” 说完以后,他又补充道,“他救了圣上,这是他应得的。” “不管怎么说,都谢谢大人。”苏绾缡系好了以后站直了身,真心诚意的向萧执聿道谢。 “……” 萧执聿从未觉得“谢谢”这两个字是如此刺耳! “谢?你替他谢?你以什么身份?” 他已经从她嘴里听见过太多回谢谢这两个字了,偏生,还都是为了旁人! 苏绾缡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萧执聿看着她的面色并无变化,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可是苏绾缡却隐隐觉得,其中夹杂着一丝生硬的质问。 可看萧执聿的表情,却又像是真的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般。 苏绾缡抿了抿唇,不禁怀疑是她多想了吗?她该回答这个问题吗? 正想着,营外传来轻尘的声音,“大人,贺侍郎求见。” 苏绾缡走神的心绪瞬间回来,手心都攥紧了。 她眼睫轻颤,努力抑制着心间的不平静,装作一副随意的模样,垂着头拾捡着小几上的瓶瓶罐罐。 可看她僵硬的动作,频频打翻药瓶,导致本就混乱的几面上更加凌乱,就知道她有多心不在焉。 瓶罐撞击的丁零当啷的声音传来,苏绾缡心口像是被人一把攥住,非常害怕萧执聿发现自己的异常,心里更是紧张,导致越是想要补救,就越是添乱。 萧执聿盯着她的侧脸,没有错过她听见贺乘舟名字以后的所有反应,他眼神不动声色落在了几面上,眸中似凉了几分。 “让他进来。”萧执聿开口,看似淡然的从苏绾缡身上移开了眼神,拢上了自己的外衫。 苏绾缡垂头,匆匆收拾着几案上的药物,大致拾捡好以后,匆忙就要离开。 却不想转身的刹那,却听见身后萧执聿 一声沉重的闷哼声。 苏绾缡立马停下脚步,转身冲到了萧执聿身前,“大人,你别动。” 她制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为他拢衣。 昨夜那一撞,实在严重,伤口不仅重新裂了开来,就连边缘的肉都被撞得青紫,一整片后背上,触目惊心的血红与青紫连成一片,实在瘆人得紧。 萧执聿一动手,恐怕就会牵连到伤处。 贺乘舟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苏绾缡背对着自己站在萧执聿侧前方,弯身为他拢衣的时候,两人像是拥抱。系衣的时候,虽退了半步,可姿势却依旧亲密得紧! 他猝不及防心上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银针刺穿,恨不得此刻戳瞎自己的眼睛。 本来,若是他们二人顺利成亲,苏绾缡也会像这般为自己系衣束冠。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贺乘舟心里充满了恨意,看着苏绾缡弯身从萧执聿身后拢上外衫,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靠得有多近。眼神对上了苏绾缡腰间萧执聿那双漆沉的眼睛,浓黑似渊的眸底充满了挑衅,得意,与讥讽。 他看着萧执聿微微勾了勾嘴角,侧头用脸颊蹭了蹭苏绾缡腰间的绸带,那双眼睛犹如野兽锁定了目标直直回盯着他,张扬着示威,叫他离远一点! 空气中,隐隐有剑拔弩张的火味。贺乘舟胸腔间憋着一口闷气,可是苏绾缡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她该是自己的! “微臣参见大人。”贺乘舟上前了一步,他躬腰行礼,端看那礼节是做足了样子,可那双眼睛却是没有移开半分,弯身的时候依旧没有垂眼。 是挑衅回去的模样。 听见这声熟悉的声音,苏绾缡眼睫一颤,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要赶紧帮萧执聿拢好衣衫离开。 可动作才加快了一瞬,苏绾缡就听见身下萧执聿强撑着的倒吸气,苏绾缡立马又缓了动作。 萧执聿伤势严重,衣物再是如何上好的料子,剐蹭之下,定然也会牵扯到伤口。苏绾缡不敢太过急躁。 “贺侍郎有要事?”萧执聿微勾了勾唇角,语气听起来很是轻和。 与那双眼睛传达出来的感觉似乎是两个人一般。 “微臣来是要多谢大人前夜亲携太医来为臣诊治。听闻大人的伤势也很严重,臣今日特奉圣上之命,遣了孙院判来为大人看诊。”贺乘舟复又拱了拱手,点明来意道。 萧执聿看着他,眼神愈来愈黑,唇边的弧度也带着更深了几分。 圣上果然不放心他,这才刚提拔上了贺乘舟,就派他来试探自己了。 “好啊。”萧执聿笑道,眼神落到贺乘舟身后的孙院判身上,眸光温和。 得了令,孙院判就要上前,对上萧执聿那双澄澈不含一丝杂志的黑眸时,脚下突然顿了顿。明明首辅大人这样温和,可是孙院判却冷不防从那笑意里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像是初春的井水一般刺人。 孙院判暗自吐了一口气低着头上前,苏绾缡为孙院判让开了位置。 贺乘舟也入月门进了里间,此刻站立在一旁,看着孙院判褪下萧执聿的衣衫,眼神紧紧落在他的后背上。 他倒要看,萧执聿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严重。 想起密林内的场景,那般激烈混战的情况下,萧执聿一介文臣,弱不经风。竟然能够活着从林内出来,虽说刺客的目标主要不在他身上,可他毕竟也是一朝首辅。 齐王会输得这样惨,萧执聿在风玄面前出的招可谓功不可没,齐王的人定然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可偏生,他活着出来了,身上也只中了后背这一刀。他隐隐觉得,萧执聿不像是只会君子六艺那么简单。 趁着重新褪衣的时间,贺乘舟转眼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苏绾缡。 多日未见,她好像比在苏府时更好看了。 束发绾髻,眉目间比从前更加温婉。从前眼底常见的淡然厌倦也消散了不少。 她和萧执聿……很幸福……?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贺乘舟胸腔间突然升起一股怒火,萧执聿能给她什么?他才是能给苏绾缡幸福的人! 萧执聿有的,他今后也会有,他会重新叫苏绾缡回到他身边! 一定! 贺乘舟暗下决心。 萧执聿的里衣被褪开,方才才上好药的后背上,沁出的鲜血又模糊了纱布。 孙院判忍不住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也不由慢了下来,直到将纱布尽数拆开,看到一整条几乎贯穿一整个后背的伤痕时,孙院判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贺乘舟眼神也暗了下来。 看来,萧执聿的确不会武功。 所以他看到的那些击杀刺客的石子应该不是他掷的,否则也不会叫自己受那么严重的伤。 “大人的伤势很严重,切忌要小心,不能再让它经历第三次伤害了。”孙院判仔细看过伤势,为萧执聿又重新把了脉,细心叮嘱道。 不仅是说给萧执聿听得,也是说给苏绾缡听得。 孙院判下意识就想将医嘱嘱托给苏绾缡,毕竟这是萧执聿的枕边人,当事人可能会有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时候,可是身边的人有的时候反而会比当事人更仔细。 眼见外人看来,已经默认苏绾缡与萧执聿是一处的人,贺乘舟心里泛酸得厉害。 从来他都深信日后一定会与自己在一起的人,竟然就在人生的某一个转折点,突然之间就与之分道扬镳。 他甚至来不及回忆当时最后一次以未婚夫妻名义相处是怎样的场景。 人生,还真是世事无常…… 贺乘舟自嘲一笑。 但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弃! 第39章 第39章释怀“你……是不是很…… 孙院判叮嘱好一番以后,便提着医箱站定在了贺乘舟身后。 跟随着孙院判身形的移动,这一眼,苏绾缡总算是对上了贺乘舟的眼睛。 那么久未见,触碰上眼的那一刻,一切都恍如隔世。 苏绾缡看到贺乘舟脸上带着血痂的伤势,又想起了前夜贺乘舟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想要问他的伤势如何,可张了嘴,声音却像是堵在了喉间一样,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 最终也只能躲闪开他的眼神,垂下了头,“如此,就多谢孙院判了。” 贺乘舟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要跟自己说,千言万语犹如决堤潮水,刚想要率先开口,就见苏绾缡低下了头,向着孙院判屈膝行了一礼。 贺乘舟一瞬间如鲠在喉,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却碍于身份地位,近在咫尺也只能装作不甚相熟。 他想和她说话,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可又害怕这样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孙院判会看出端倪吗? 他走后,萧执聿会为难她吗? 传出去她的名声会好听吗? 想到这些,贺乘舟硬生生压下了心间那股强烈的欲望,只得转身跟着孙院判离开。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叫苏绾缡回到他的身边。他会光明正大,接受所有人艳羡的眸光关心她,照顾她,爱护她。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与萧执聿对抗,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青云直上! 轻尘进来送二位离开,直到贺乘舟终于转身,苏绾缡才敢抬起头来。 他的伤势还好吗? 会落下后遗症吗? 成为侍郎他开心吗? 苏绾缡看着贺乘舟走路略有些跛脚的身影,忍住想要上前搀扶他的冲动。 她看着贺乘舟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转角,心也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处。 圣上今后应该不会再想着要杀他了吧。 如今,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就这样,挺好。 他们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她再也不用为他担惊受怕了…… 身后,一道浓稠粘腻的眼神紧紧落在苏绾缡的后背上,她却恍若未觉,一门心思沉溺在了其中。 萧执聿舌尖轻磨了磨里侧的尖牙,尖利的痛感传来,才勉强压下了他心间不断升起的暴戾。 他没有错过方才她与贺乘舟那番情丝勾缠的眼神传递,当真是情深义重! 就这么在乎? 萧执聿轻扯了扯嘴角,眸底一片寒凉。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情绪转身,眉眼间还未彻底消失的惆怅却在 见着萧执聿惨白的面孔时骤然荡然无存,她几步上前,蹲在了萧执聿面前,满脸担忧,“大人,是又痛了吗?” “无碍。”萧执聿轻轻开口。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沉重的喘息却是暴露无遗。 他看着苏绾缡,眼神似深渊一般,将苏绾缡的倒影落入其中。 “你还……想着他?”萧执聿看着她的眼睛,艰涩得滚了滚喉头。 问出这一番话时瞳仁都在隐隐发颤,看着想要苏绾缡的回答却又害怕苏绾缡的回答。 “你……是不是很恨我……”没有等到苏绾缡开口,萧执聿垂下了眼,又继续道。 长睫在他眼底下映出一片阴影,在苍白脸色上格外瞩目。薄唇毫无血色,吐出的气息也微弱,看着一整个可怜无助的模样。 像是秋叶纷纷扬扬的落叶一般,枯枝败叶,水中浮萍。 哪里还见得方才半分阴晦的模样。 苏绾缡对于萧执聿的感情很复杂。 她恨他吗? 她当然恨,恨萧执聿为什么一定要提出这样的条件,恨萧执聿为什么一定要与她成亲,恨他为什么一定要将她困于后宅。 如果是刚成婚时,他这样问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恨。 她不好过,那么谁也别想好活! 可是眼下,经过了那么多时日的相处,苏绾缡好像渐渐放下了心间的那股恨。 她能够坦然接受当下发生的所有。 好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现在的生活,与她从前在苏府时相比,要好上太多。 萧执聿对她恪守礼仪,除开逼迫她成亲本身这件事,他一直尊她,重她,敬她。 他给了自己全上京最瞩目的婚礼,给了自己正室的身份,给了自己一切作为首辅夫人该有的尊荣。 丈夫温润有礼,夫妻关系相敬如宾,府中下人任她差遣。 萧执聿好像真的给了她一个家。 苏绾缡此刻,倒是突然愿意相信萧执聿求娶她时说得那番话了,他或许是真的对自己有意。 只是用错了方式。 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不应该对萧执聿这般苛刻。 区区员外郎的女儿,凭借她的身份,苏成对她的轻视以及林氏的从中作梗,即便当日她有退路不嫁给程诀,但就一定能够如愿嫁给贺乘舟吗?后面的日子就一定会好过吗?她不会再面临作为棋子被人推来送去的局面吗? 说来说去,是她将另一条未曾走过的路设想得太过美好,将所有希冀的没有发生过的好运通通怪罪到了萧执聿的身上去。 可是,萧执聿本身的出现为什么不能作为一种好运呢? 是他在自己无路可退的绝境下给了自己另一条生路的选择,让身处暗无天日围墙内的自己重新拥有了推翻棋局的勇气。 是他给了自己柳暗花明,峰回路转,重新给了自己选择的退路。 一切都是她选的,苏绾缡已经不想去怪任何人,恨任何人。 萧执聿待她很好,她也想试着放下心中的芥蒂去了解眼前的人。 即便她不可能喜欢上他,至少她不应该再去强硬的固执的阻挡他所给予的一切好意。 那对萧执聿不公平。 想着,苏绾缡放在萧执聿手臂上的手慢慢下移,两手汇拢,握住了萧执聿的左手。 手背上传来温软,萧执聿眼睫晃动,慢慢抬起了眼来。 他瞧见苏绾缡一双杏眼投来,没有假意,没有防备,没有疏离,她轻轻开口,“大人,我与贺乘舟自小青梅竹马,虽说后来贺家落败,我随父迁至京城,可几年离索,那份情意却是作不得假。我不能骗大人,我的确,还……想他。” 果然! 萧执聿掌心骤然攒紧,心间压抑的戾气即将决堤而出。 下一秒却又听见苏绾缡温柔的嗓音响起,像是春日的暖阳拂面,短暂安抚了他溃决的心,“但是绾缡知道,我与他已再无可能。大人问我可有恨过?绾缡不敢欺瞒,我恨过。恨过大人,恨命运不公,恨为何是我。可是眼下,我一点儿也不恨了,不怨了,也不怪了。绾缡很感谢大人。” 苏绾缡看着他,澄澈杏眸里满是真诚,像是冬日初初凝结的冰晶,内里不含一丝杂质。 苏绾缡知道,自己说的谢谢已经够多了。 多到好像再说,只觉得廉价了。 可是这一次,她还是想要告诉萧执聿,她很感谢他,是真的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感谢他的出现,感谢他的帮助,感谢他所有的退让和关怀。 萧执聿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苏绾缡,手背上的温软传递着柔柔的暖意,他看着她那双似涤荡了世间所有尘埃的一双眼睛,眸底只盛着他的模样。 像是能够将他身上所有的污秽洗净,连同他残缺的,可怖的,腐败的,阴暗的心思通通洗漱。 感谢吗?他要的可不仅仅只有感谢…… 龌蹉从心底升起,萧执聿抬手抚上苏绾缡的后脑,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月明千里,不及她眸光一至。 只要能够得到她,他可以是任何模样。 他不需要被洗涤,不需要被拯救,即便是地狱,只要有她在,他也甘之如饴。 萧执聿下颌顶在她的头顶,缓缓蹭了蹭。漆沉的眼眸愈加幽深,他眸光不知落在何处,只是一眼窥不见底。 没关系的,绾绾,我们来日方长。 恶念从心底滋生,疯狂叫嚣着冲破他的五脏六腑,可萧执聿面上看着却是一片平静。 他掌心收紧,缓慢揉了揉苏绾缡的后脑,指腹感受着她顺滑的长发,呼吸间尽是清幽兰花的香气。 他会叫眼前这个人属于自己,全身全心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理智与情感天人交战,他却恋痛一般地享受这一刻的煎熬。片刻云霄,片刻炼狱…… 从驺虞山上回京不过半月,平静多日的上京城内又送来了林州旱情的消息。 林州城自去年秋月便未曾下雨,如今已是三月。 风玄因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今年是风玄登基的第一年,旱情的可控程度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他作为帝王的威望。 更别提,若是灾情控制不好,引起民愤,再加之齐王旧部从中作梗,刚刚经历新皇登基的胤朝极易民心不稳,动摇风玄来之不易的帝位。 因而关于这场旱灾的解决风玄极其看重。 萧执聿身为一朝首辅,即便驺虞山上受了重伤,依旧被风玄请进了皇宫商讨应付此次灾情的法子。 回到萧府时,已经接近戌时末刻。 清竹院内,苏绾缡只点了一盏琉璃灯,她还没有休息,等着萧执聿回来。 从驺虞山上回来以后,萧执聿便搬回了清竹院,以便苏绾缡贴身照顾。 说来也奇怪,即便苏绾缡已经非常尽心照看,萧执聿的伤势还是依旧反反复复,偶尔半夜还会发热,萧执聿却非说冷,要抱着苏绾缡才能睡着。 经过驺虞山上两人夜夜同衾而眠,苏绾缡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个时候往往都不会挣扎只乖顺地躺在萧执聿的怀里,害怕乱动会牵扯到他的伤口。 第40章 第40章施粥像是某种冷血动物…… “大人用膳了吗?可要传膳?”听见声响,苏绾缡连忙从贵妃榻上起身。 天色已晚,许是已经沐浴过了,苏绾缡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平素里绾起的发髻也放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微弱烛火跳跃着浮在她的肩头,整个人温婉得如同画中女子。 萧执聿喉头微动,指腹有些发痒,忍住想要抚摸她长发的冲动。 “已经用过了,怎么还没有睡?”他不动声色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顺手脱下外衫挂在了一旁的桁架上。 “大人还没有换药呢。”苏绾缡说道。 “我在书房已经换过了,不用等我。这一段时间应该都会回来 得很晚。” 萧执聿走进,鼻尖萦绕着清香淡雅的兰花香气,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顺着苏绾缡的肩头插了进去,将她垂在身前的长发顺到了身后。 苏绾缡站定在萧执聿身前,仍由他隔着秀发轻抚自己的后背。她抬眼看着萧执聿,面含担忧,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样的举措有多亲密。 “此次旱情很严重吗?”苏绾缡问道。 闻言,萧执聿眉目间染上几分凝重,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被苏绾缡敏锐捕捉到。 “没事,你不用担心。”萧执聿又恢复了往常一贯的温和模样,他轻拍了拍苏绾缡的后背,像是给了苏绾缡某种力量一般。 苏绾缡躁动的一颗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即便她知道萧执聿是在安慰她,可是萧执聿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只要他说,就能叫人不自觉信服。 苏绾缡想起自己当初之所以会向萧执聿求救,不就是因为被这样的魔力吸引了吗? 事实也证明,萧执聿的确有游刃有余的能力。 “最近上京城周边不太平,你出去时千万小心。”萧执聿嘱咐道。 如今林州灾情严重,大部分的流民都已纷纷涌向上京,地方见瞒不了了才终于上报,民愤早已积怨,其中又不乏有齐王旧部浑水摸鱼。 如今的上京城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很难说清哪一天就可能爆发动乱。 知道叫苏绾缡成日待在府里不出门是不可能的,萧执聿知道她喜欢去周边村庄授课,所以也只能在尽量保证她的活动范围内叫她小心为上。 暗中再多派遣些人护着她。 苏绾缡知道如今旱情严重,否则圣上不会连续多日召萧执聿进宫。 她也不愿意成为萧执聿的累赘,于是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 深夜,萧执聿又将苏绾缡捞进了怀里。 “大人,眼下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你还冷吗?”苏绾缡埋头在萧执聿的胸膛间问道。 声音里带着睡意的朦胧,听着瓮声瓮气,有些不解的样子。 萧执聿不置可否,“嗯。” 苏绾缡伸手,按在萧执聿胸前的手慢慢下移,环住了他的腰。 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脸庞更加深陷进萧执聿的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明天我问问府医。” 丝毫没有发现萧执聿被环抱时紧绷刹那的身体以及此刻头顶处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低沉呼吸。 萧执聿垂眼,凝视着苏绾缡的睡颜,半张脸陷入阴翳中。 得了萧执聿的嘱咐,苏绾缡便不再去长崖村了。 她并不能帮到萧执聿什么忙,只希望自己能够不成为他的拖累。 本是打算这几日都待在府内,哪知竖日便得了程清渺的相邀。 约她一起去城外施粥布善。 程伯侯府的施粥棚,周边自然是重重把守,安宁郡主亲自坐镇,府卫也是一等一的骁勇。 绝不会轻易出事。 苏绾缡索性闲来无事,不如去帮忙,于是当下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乘着马车出了城。 施粥棚离得京城并不算太远,苏绾缡一下车,便瞧见了一连片的大棚在平地上被支起,袅袅炊烟送来清甜的大米香气。 流民们被安置在了临时搭建起的大棚里,周边是看守的府卫,倒不会有人敢乱来。 苏绾缡被侯府的下人引着到了程清渺所在的施粥棚内,还未走进,便瞧见棚内的两处大锅前,站着的不仅有程清渺,还有祁铭。 苏绾缡下意识脚步一顿。 像是有某种感应一般,祁铭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眼来,望向了苏绾缡。 与程清渺交流时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消散,他就这样保持着唇边那处恰到好处的笑意凝望了过来,可人瞧着分明是笑着的,可苏绾缡后背却不由发起了冷汗。 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即便是笑着的,也叫人从心底升起胆寒。 感受到身侧人的眼神,程清渺也抬起头来顺着望了过去,看见苏绾缡的刹那唇边的笑意一下扩散得更深,连忙丢下了手中的大勺,朝着苏绾缡奔了过去。 “绾缡,快来。”程清渺笑着将苏绾缡引进大棚内。 “这是七皇子,你们见过的。”程清渺热情地介绍道。 “夫人。”祁铭拱了拱手,眼底的笑意还未消散,盯着苏绾缡的眼神直勾勾的。 苏绾缡绝非是一个喜欢无故揣度别人的人,可是驺虞山上的那件事,关于祁铭实在疑点重重。 且苏绾缡还没有忘记当时营帐内祁铭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他是显朝的人,与祁诵是同胞兄弟,苏绾缡对他本就没有好意。 加之发生的这一连串事,苏绾缡更觉得此人心机深重,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 就像现在,明明祁铭着一袭素白长衫,头系同色飘带,含笑望来,十足一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模样。 可苏绾缡总觉得他笑不及眼底,眼波流转间似乎能将人整个扒得皮都不剩。 绝非善类! 苏绾缡低头,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语气不咸不淡,既将礼仪做了个足,也不显熟稔,距离保持得恰好。 “好了,既然绾缡来了,七殿下去别的地方帮忙吧。”程清渺看他二人好像不太相熟的模样,赶紧打了一个圆场。 祁铭点了点头,笑道,“好。” 看着程清渺的眼神倒是比方才瞧着苏绾缡的柔和一些,只是眼神重新移到苏绾缡的脸上时,又不着痕迹浮上了一层染着笑意的寒冰。 竟然叫人一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自己太过敏感。 接触上祁铭那似善意又非善意的眸光,苏绾缡微微蹙了蹙眉。 祁铭那眼神像是在看同类一般,有种他们二人有事瞒着程清渺,各自皆心知肚明的模样。可苏绾缡自认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似乎很自信,自信自己绝不会在程清渺面前谈起关于驺虞山上的事情,于是很坦然洒脱得将这个地方留给了苏绾缡与程清渺二人。 转身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回到上京已经多日,苏绾缡整日忙着照顾萧执聿的伤势,城内又并未传出安宁郡主要成婚的消息,竟然叫苏绾缡差点忘了这一号人。 忘了叫程清渺小心此人! 可如今来看,程清渺似乎和他相处的甚好? 苏绾缡眉心皱得更紧了几分,思绪还没有从中抽回,就被程清渺塞了一把长勺在手中,将她推到了灶台上的大锅前。 “在想什么呢?怎么心不在焉的?”程清渺搅动着锅内的米粥。 热气腾腾的雾气叫人眼前模糊得几乎不能视物。 苏绾缡张了张嘴,想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她毕竟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她的揣测,怎能做出这样背后嚼人舌根的小人行径。 苏绾缡有些气馁,祁铭果然会勘破人心。 想他就是这样抓住了自己的弱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在自己面前暴露那般模样。 “你是不是想问我跟他?” 所幸,程清渺倒是心细如发,她看了一眼苏绾缡,就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轻笑着回了一句。 “七殿下人还不错,今日我们是碰巧遇见的,并非一早相邀。他正巧无事,便来搭了把手。”没等苏绾缡应声,程清渺自顾自解释道。 “那你对他……”苏绾缡闻言,也没有立马松一口气。 又是碰巧? “ 他就是一个木头,谁会喜欢一个木头啊。”程清渺笑道,像是压根没有将这件事当作一回事。 眼见锅中的大米熬制得差不多了,也不再于此事上多作纠缠,立马唤人可以排队取饭了。 苏绾缡见此也不好再多说。 木头吗? 她看未必,此人精着呢。 可是偏生瞧着程清渺似乎喜欢得紧,这让苏绾缡有些头痛。 可她并无证据,贸然揣测,也不好。 更何况,即便有证据那也只能证明祁铭就是联系齐王旧部的人,并不能说明祁铭不是真心喜欢程清渺的。 毕竟林中相救是事实,若真是一段良缘,那她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散的那个人? 一日过去,施粥将至尾声。 程清渺还在棚内清点大米,就听见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从明日起,上京城将会关闭城门。 只需出不许进。 这也就意味着明日程清渺就不能再出城施粥了。 “绾缡,你先回去吧。我还需要处理这里。”程清渺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决定先留下来,将这刚搭建好的大棚后续事宜处理好。 至少安置好这些流民,将剩下的大米尽可能公平的分发。不至于叫他们打起来,伤了老弱病残。 苏绾缡知道,程清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事,自己留下来只会添乱。 于是先行一步。 连枝去了前面牵马,苏绾缡则站在了路口等待。 却不想,这一等,便又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城门一闭,这些流民的死活便不会有人再顾了吧。”祁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走到了苏绾缡的身后。 他看着苏绾缡挺直的脊背,缓缓踱步走到了她的身侧。 苏绾缡侧过身子,对着祁铭屈膝行了一礼,“七殿下。” 装作一副没有听见祁铭方才言论的模样,似不想与他多作交谈。 可祁铭像是没有发现苏绾缡的刻意疏离一般,继续自说自话道,“可怜这些流民了,大老远从林州来到上京,本以为天子脚下能得一碗饭苟活,却不想皇城竟然将他们拒之门外。” 祁铭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唏嘘,像是朝廷是放弃了这批深受春旱影响的灾民任他们自生自灭一般。 可是能够做出决定的不就是上层吗? 风玄日日召萧执聿进宫商讨赈灾之法,结果只是不痛不痒地关了城门。 祁铭这话,暗讽的是谁,不言而明。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第41章互称“首辅与夫人当真…… 眼见马车还未至,此番交谈避免不了,苏绾缡落眼于路口对面的竹林,云淡风轻道,“关城门只是避免皇城内部失序,并不代表圣上放弃了他们。七殿下身为皇子,从小学习经世谋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初听着礼貌,似全了祁铭的颜面。 可仔细一品,便可以听出苏绾缡的意思。 他若明白则是在讽刺他明知故问,他若不明白则是不学无术。 听闻苏绾缡这番隐隐夹枪带棒的话,祁铭轻挑了挑眉尾,他侧过头,终于正眼瞧了瞧苏绾缡。 “夫人好像对我有误会?”祁铭这一次选择不跟她打哑谜,直接笑着问了出来。 苏绾缡微蹙了蹙眉头,这个祁铭比起她想象的还要难缠,脸皮还要够厚。 “殿下何出此言?”苏绾缡依旧没有移开眼神道。 她觉得这两兄弟也是够有意思,一个说她对他有敌意,一个说她对他有误会? 有没有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苏绾缡还是好脾气地说道没有,并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 “那夫人方才怎么见着我就要走?在躲我?” 祁铭主动提起了方才苏绾缡向程清渺告辞后,转身撞上在另一间施粥棚的他的眼神时,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直直就带着随行的丫鬟离开的事。 苏绾缡能够感受到身侧祁铭打量的眼神,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一次不再回避,转身对上了祁铭的眼睛。 他眼底含着不解,像是真的有些不明白苏绾缡为什么要躲他一样,一副若是苏绾缡敢说她就是在躲,他就能立马露出委屈的模样。 “天色渐晚,绾缡只是赶着回府,没有瞧清是殿下,不曾在躲。” 苏绾缡不明白祁铭怎么可以这么自来熟,她自认她不曾给过祁铭这样的错觉,可是话上倒还算客气。 闻言,祁铭深以为是点了点头,像是信了苏绾缡这一番说辞。他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那就好,我还害怕是因为驺虞山上的事情,叫夫人对我不喜呢?” 听他主动提起驺虞山上两人见面那番心口不一的不能称作愉快的见面,苏绾缡手心骤然攒紧。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 “夫人当真心善,竟然愿意舟车劳顿来这城外施粥,与萧首辅当真是天作地设的一对。毕竟胤朝百姓谁人不知,萧首辅最是宵衣旰食,勤政爱民,素来最爱为百姓请命,不愿忠臣蒙冤。贺侍郎能有如今倒真应该感谢萧首辅当日力保之恩。” 苏绾缡抬眼望向祁铭,看着他那双分明含着笑意却平静无波的眼眸。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在试探她对贺乘舟的态度,想要打听他们二人的关系。 苏绾缡不明白,她与贺乘舟的关系不是他直接派人就能查到的吗? 为什么祁铭却孜孜不倦的要来试探自己呢? 说个话,明明彼此都心照不宣,可却还要装模作样做尽礼仪,在肚子里转个九曲十八弯才能吐出,苏绾缡觉得好笑得紧。 他究竟是查不到?还是来自己跟前确认? 苏绾缡想不明白,但是也不打算让他轻易如愿。 无论哪种原因,只要她保持镇定,祁铭都只会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 苏绾缡轻轻弯了弯嘴角,眉眼舒展,笑得坦然大方,“夫君一向如此,我自当习之,才不至于丢了夫君颜面。” 她四两拨千斤,轻轻揭过这番话,并未将重点放在贺乘舟身上。 “如今天色已晚,七殿下是要与绾缡一同回京?” 苏绾缡看着祁铭眼底的笑意冷了下来,装作没有看懂他的脸色继续问道。 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自然不开心。 “多谢夫人,我在此等候就好。”祁铭重新扬起了嘴角,却显得格外僵硬。 苏绾缡行了一礼,并未强求,眼见马车已经停在路边,她搭着连枝的手上了马车。 扬长而去。 马车一路疾驰,扬起的尘土还漂浮在半空中。 隐隐中,祁铭似还能听见马车夫扬鞭的空灵声响,随着竹林一阵阵传进耳中。 他看着苏绾缡马车消失的地方,眸底神色越来越凉。 好一张伶牙俐齿! 他那一晚绝对没有看错,苏绾缡绝对是在为贺乘舟担忧。 他们二人关系绝对不一般! 可他派人去查,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一片空白。关于苏绾缡和贺乘舟的关系更是一无所获。 他又各自分别调查了苏绾缡和贺乘舟。 发现二人更是毫无交集,关于他们,他只能得到所有人都众所周知的信息。 苏绾缡是员外郎苏成的女儿,贺乘舟家道中落,近几年才通过科举入仕。 太干净了,太简洁了。 就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一些至关重要的节点,看似天衣无缝,可却反而叫人生疑。 祁铭深觉,自己看到的绝对不是全部的信息。 可是是谁抹去了这些痕迹呢? 既然要抹去,那一定是至关重要。是萧执聿吗? 他为什么要抹去呢? 如果苏绾缡与贺乘舟的关系的确不一般,他为什么要掩藏呢? 或者说,为什么会娶苏绾缡呢? 苏绾缡明明那么在乎贺乘舟,怎么就嫁给了萧执聿呢? 他方才暗中指摘萧执聿,她为什么又要极力为萧执聿开脱呢? 如果苏绾缡真的那么在乎贺乘舟,驺虞山上,二人为何又要装作不熟呢? 如果不在乎,萧执聿又为何会救他? 一连串的想法冒出头,祁铭翻来覆去都想不通他们三人的关系。 但他莫名有一种直觉,只要掀开他们三人的面纱,一定会有一个人为他所用! 风过林稍,竹林被吹动得晃动,茂密的林 叶遮挡了大半的天光,风声簌簌,四方摇动犹如鬼魅。 既然从她嘴巴里撬不出什么,那不如就让他眼见为识……! 经过连日来的商讨,对于此次林州城的旱灾,总算是有了一个万全之策。 好在,林州城的春旱持续时间不算太长,只要各方统筹,稳步推进,还是能够解决当下困境。 后续,再注重灾后百姓安置,水利修建,这场旱灾的影响不会持续太久。 于是,经过连续几天的直至深夜才结束的商议,在今天终于早早的结束了。 一出文华殿,萧执聿就连忙备车要赶回萧府。 偏生程岩安像是看不懂萧执聿脸上的急色一样,像是故意整他似的,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贺乘舟作为新任的户部侍郎,又得了程岩安刻意提携,此次亦参与了灾情商议。 他落后了几分,这个时候出来,恰好瞧见了站在文华殿石阶处的程岩安和萧执聿。 萧执聿本是有些不耐烦,可余光瞧见殿门处走出的贺乘舟时,感受到他明晃晃的直视,萧执聿倒难得给了程岩安几分好脸色,他轻勾了勾唇角,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够叫周围的人听清,“夫人叫我早些回去,改日再与侯爷闲聚。” 萧执聿拱了拱手,礼数做的周全,程岩安倒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加之周边的大臣也在这个时候加入笑谈,“首辅与夫人当真鹣鲽情深啊。” 程岩安自然不能再做那个扫兴的人。 萧执聿眉眼含笑,一袭彰显规制威严的朝服在他面色柔和的映衬下也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味道。 整个人如沐春风,平易近人,让人莫名心生信任和好感。 可侧身的瞬间眼神从贺乘舟身上游移,唇角勾起的笑意一如既往,却悄无声息滑上一抹嘲讽的得意,眸中似看一滩烂泥一般的不屑。 贺乘舟僵硬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厉害,绾缡……在等他回府? 即便已经接受苏绾缡已经嫁予旁人为妻的事实,但是贺乘舟还是不能忍受,更加不能想象苏绾缡与旁人举案齐眉的模样。 他看着萧执聿离开的背影,风似乎都格外偏爱他,扬起他金丝绣制的朝服衣摆,背影都透着一股子的意气风发。 他不甘心地紧紧握拳。 绾缡不可能喜欢他的,和他只是逢场作戏,一定是的! 他必须得加快行动! 上面的命令一下达,城门口的官兵就迅速开始在布署排查,即将封索城门的消息如乘东风传进了使臣驿站里。 “好啊,既然这么快就关闭了城门。”祁诵坐在支摘窗边,看着街上三三两两收拾着货物准备归家的商贩。 城外流民乱成了一锅粥,这城内倒还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那我们……”岳沉低着头,等着指示。 他们想过胤朝会关闭城门,却不想竟然如此早。 齐王旧部还没有尽数混进城内,兵器也在城外,如今,城门关闭,仅凭城内这一部分人如何能挑得起大的风浪。 静谧的室内,还未点燃烛灯,天色黑得极快,似乎就在眨眼之间。 支摘窗外送进一缕微风,祁诵的声音就随着这道微风轻幽幽地落入岳沉的耳中,“城门关了,他们进不来。但不代表,里面的人,出不去。” “殿下的意思……”闻言,岳沉微微抬起了头,隐隐是猜到了一点。 “他们不是要往林州城送赈灾粮吗?”祁诵转过头来,背后微弱的天光映衬在他身后,他面色陷入一片阴影中。 岳沉看不清他的脸,只隐隐感觉他是轻笑了一声,“传出消息给齐王旧部。” “可是上一次驺虞山,风玄就已经怀疑我们了。这次……”岳沉虽然觉得这法子可行,可还是不由有些担忧。 他害怕,他们做这些若是被风玄知道,怕是对他们不利。 虽说显朝国力并不输胤朝,可毕竟他们如今尚在胤朝域内,还是皇城脚下。 若是真出了事,把兔子逼狠了,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比起岳沉的担忧,祁诵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看着长街对面那片深蓝到发黑的云团,风似乎比之方才还要更大了几分。 “此次旱情,出现在风玄初登大宝的第一年,民间早已有天变示警的谣传。若是此次赈灾粮再一遗失,加之齐王旧部混在百姓中拱火,林州城内定然大乱。届时我们在上京的人再一哄抬市价,风玄想要从商贾身上打秋风解燃眉之急,只会更加逼急这些人。如此,不仅林州大乱,上京城内更是一片狼藉。” “风玄自顾不暇,哪里还管的了本宫。怕是真到了无路可退之时还要向我显朝求助。” 祁诵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快消失在了风中。 “殿下此招果然高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岳沉听后,眉眼间的凝重骤然消散,心里跟着也是一阵舒坦,弯身拱了拱手道。 “此事,你秘密去做,切忌,防着祁铭。”祁诵吩咐道。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叫这个蠢货搅了自己的局! 第42章 第42章补药挟着滚烫灼意的薄…… 天色渐黑,苏绾缡刚一下车走到府门,身后便传来一串铃铛轻响的声音。 轻轻扬扬随着晚风送来,叮铃铃的意外悦耳。 苏绾缡回头,便见着萧执聿的马车稳稳停在府门正中间,车帘被掀开,萧执聿从中走出,抬眼的一瞬间,二人眸光恰好对上。 天边夜色暗沉,萧执聿眼神亦沉沉,却在瞥见苏绾缡的刹那,深沉眸色沁出光亮,连带着周身冷硬的气质都温和了起来。 “大人。”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走进,低头欲要行礼,还未屈膝,就被萧执聿扶住了双臂。他手下移,握住了她贴于腹部的双手,发现她的手心有些发凉。 “去哪了?”萧执聿问道。 他抬眼望来,就势牵着苏绾缡的手入了府,面上一片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随意话家常一般。 苏绾缡也就没有发觉萧执聿语句里的打探。 她实话实说道,“安宁郡主今日邀我去城外施粥,有程伯侯府的人看守,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苏绾缡没有忘记昨夜萧执聿的叮嘱,连忙保证道,不会给萧执聿添乱。 “关闭城门只是缓兵之计,不日便会解决好流民生计问题。若是无聊,可以去藏书阁,我会早点回来。” 萧执聿捏了捏她的手心。 萧执聿的手掌温热,只这一会儿,苏绾缡的手心便暖和了起来。 她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困惑,萧执聿真的怕冷吗? 想起这一茬,苏绾缡顺带着又记起了今早吩咐府医的事情。 于是用完膳以后,苏绾缡并没有立马回房,而是陪着萧执聿坐在膳厅,等他的药来。 浓稠苦涩的汤药一端上来,空气像是被罩在了密网中一般,铺天盖地全是苦味。 萧执聿偏头看了一眼苏绾缡,见她还没有要离开的征兆,便知今夜是躲不过了。 他心中狐疑,难道她知道自己偷偷将药倒掉了? 心里思量着,面上却是不显。 他端起药碗,瞥眼瞄了一眼苏绾缡,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着似非要看到他喝了药才算数。 萧执聿只得认命喝下。 可不想,才将一碗饮尽,苏绾缡像是变戏法一般似的不知道又从哪里端出来了一碗新的浓稠的泛着苦味的汤药。 光是闻着,喉间才强压着咽下去的苦意又泛了上来,萧执聿抬眼,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难得沁出惊异。 没有错过萧执聿眼中的抗拒,苏绾缡自认为很是贴心的又将药碗往萧执聿面前送近了一些,“大人,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我向府医特地为大人调制的汤药,大人喝下就不会怕冷了。” 像是萧执聿在耍什么小性子一般,苏绾缡表现得一副很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甚至着重了一番箴言。 萧执聿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拒绝的 话,比如,他身体很好,不用喝药也行这种,可是在对上苏绾缡充满耐心的哄意和眼中的期许时通通偃旗息鼓。 萧执聿最终什么也没说,伸手端起了青玉碗尽数喝了下去。 苏绾缡终于弯起了嘴角,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深夜,本以为终于能够各自安睡的苏绾缡再次在睡意朦胧时被萧执聿捞进了怀里。 苏绾缡这个时辰一般正是正困的时候,脑袋也就因为睡得昏天黑地而几乎停止了运转。 她埋在萧执聿的胸口,驾轻就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迷迷糊糊道,“大人,你还冷吗?” 萧执聿没多说话,只轻“嗯。”了一声。 “看来那药没什么作用。”苏绾缡眉头轻轻皱起,睡得迷糊依旧不忘操心萧执聿的身体,“明日再叫府医改进改进。” 萧执聿闻言,只觉得五脏六腑升起的燥热燃得更加旺盛,烧得他越来越清醒,他抿了抿唇,尽量叫声音听着平和,“不必。” “那怎么行?大人后背的伤势这样重,怕冷或许就是当日在驺虞山上时没有好生处理留下的后疾!” 苏绾缡睡意一下清醒了不少,像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于萧执聿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的不满,蛄蛹着身子就要爬起来。 “才喝了一副,哪有那么快。”萧执聿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像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般,又提醒道,“早点睡吧。” 萧执聿这话说得在理,哪里有这样的神药能够立竿见影。 听萧执聿也没有要拒绝喝药的意思,苏绾缡也安心了下来,又顺从的重新趴回萧执聿的怀里。 安心睡了过去。 竖日,萧执聿晨起时,苏绾缡发现萧执聿的眼底染上了一抹青色,瞧着像是没有睡好的模样。 苏绾缡忍不住关心道,“大人昨日睡得不安稳?” 萧执聿缠好腰封,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床榻中央的苏绾缡,眸里似有幽怨滑过,他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道,“还好。” 可是看那眼下的乌青,哪里是还好的模样,分明是一宿没睡。 知道萧执聿讳疾忌医,苏绾缡也没有拆穿,堂堂首辅竟然害怕喝药,传出去岂不是笑掉人大牙。 苏绾缡能够理解萧执聿好面子。 眼见上早朝的时辰将至,萧执聿出了房间,苏绾缡也没有再继续睡,收拾着就去了府医住的院子。 前往皇宫的路上,轻尘照例为萧执聿禀报着下面跟着苏绾缡的人传来的消息。 听闻昨日在城外发生的事情,萧执聿脸色并不太好看,这个祁铭果然是太闲得慌。 可听闻苏绾缡因此唤了他夫君,萧执聿脸色又立马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个祁铭还算是有点用。 前后情绪的转变实在太快,倒一时叫轻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是那些话触动了萧执聿。 下了朝以后,萧执聿回到萧府与苏绾缡一起用膳,他的心情在今日听见苏绾缡在旁人面前唤他为夫君以后,兴致都颇高。 以至于膳后,面对又要喝下那两碗浓稠苦涩到极致的汤药时,萧执聿没再犹豫,端起青玉碗一口饮下,也就没有发现今夜的药被换过了…… 萧执聿觉得今天格外的热,起初以为是自己太过兴奋,后面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明显感受到身体里的热比之昨夜更是有种烈火焚身的感觉。 如今已是三月,本就日益上涨的气温就已经叫萧执聿有些不适,今夜喝下了这药以后,萧执聿更觉得从五脏六腑泛起的潮热似乎要将他淹没。 偏生表面上身体的温度却是正常,只是内里像是一团团火焰滚过,烧得他坐立难安。 萧执聿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的缠枝花纹,呼吸越来越重。 苏绾缡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一般,她翻身趴在萧执聿身侧,用手肘撑着身体观察着萧执聿。 “大人,你今夜还冷吗?” 苏绾缡看着很是关心萧执聿的身体,一副要是萧执聿还要说冷,就会自己立马乖乖地爬进萧执聿的被衾里的模样,不叫他自个儿掀开被角捞她,以免灌进冷风再次受凉。 萧执聿看着她的眼睛,很想违背心理说冷。 可是从五脏六腑升腾上来的热意像是一把把熊熊燃烧的火把一般,燎起的火焰游走在四肢百骸,顺着经脉血管燃烧到他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头脑。 呼吸越来越粗重,他闻见属于苏绾缡身上那股清幽的兰花香气,无形之中,飘飘洋洋,如丝如线勾缠着他神智也起起伏伏。 他看着因为她动作而微微扯开的衣领,露出的一节雪色肌肤如连绵冰川,沟壑纵深,隐匿深处。 他忍住蜷缩发颤的指尖,眸色随着她的声音落到她一张一翕的红唇上,粉嫩舌尖偶尔探出头来,他倏得又想起来驺虞山上的那一晚。 滚烫指尖上似又裹上一片水渍,温热软糯的触感激起指尖痒意,蔓延得他一整条手臂倏然发麻。 胸膛忍不住剧烈起伏,从某处升起的渴望像是蚁虫一般在密密麻麻啃噬他的理智,一点点叫他分崩离析。 沉黑漆眸里燃起浴火,愈是幽深,那点火焰就烧得愈旺。 身体源源不断升起的热意让萧执聿根本无法思考,几乎是出自身体本能得想要靠近那点白的晃眼的冰川,期待抚上冰凉能够磨平他心中燥热。 他抬手,滚烫掌心按上苏绾缡的后脑,借着这股力道,迎了上去,埋在了苏绾缡纤长白皙的脖颈间。 一瞬间,犹如久旱逢甘霖,沙漠的人终于找到泉眼,饥肠辘辘的人终于等到愿意施舍他吃食的好心人。 萧执聿如愿触碰上冰川寒玉,他克制不住在她脖颈间蹭了蹭,凉意顺着脸颊沁入内里。 没有得到释放,他却反而想要的更多。 于是,他偏了偏头,想要更大范围得触碰寒玉,追寻清幽兰花香气的源头。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像是初生的幼崽,只能靠着口鼻去寻找方向。 高挺鼻尖若有似乎触碰,灼热呼吸喷洒在苏绾缡的颈侧,带起一片潮湿,似觉得受阻一般,他轻扬了扬头,挟着滚烫灼意的薄唇就覆了上去。 苏绾缡彻底僵硬在了原地。 第43章 第43章诱哄“乖,再忍忍。”……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萧执聿浑身烫得有多不正常。 她垂眼,看见萧执聿一向清冷自持的面庞晕染上一圈圈薄红,那双从来犹如黑曜石一般澄澈冷静的眸子此刻却像是糊上了一层霜雾,朦胧胧的,看不到聚焦点。 他微眯着眼眸,桃花眼尾一片湿红。 耳边的呼吸声很大,苏绾缡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萧执聿的。 她感觉脖子很痒,想要偏头侧开,可脑后的一双大手又格外有力,压着她叫她只能扬起脖颈被迫承受颈边密密麻麻的细吻。 昏暗夜色下,帷幔重重叠叠,偶有夜风袭过,飘渺似幻影。 苏绾缡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衾,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她难耐地仰头,感受到萧执聿落下的濡湿的,缓慢的细吻,他的发顶蹭得自己下颌发痒。 萧执聿好像伸出舌尖舔了她,苏绾缡猝不及防打了一个轻颤。 这一颤,就被萧执聿顺势翻身压了上来。 他手依旧护在自己脑后,从亲着她的脖颈缓慢上移,像是在品嗅什么,留下一片濡湿。 苏绾缡盯着他幽深的瞳仁,黑沉沉的甚至倒映不出她的模样。 像是深山中的某种野兽,充满了未知与可怖。 苏绾缡兀得心跳得很快,她看见萧执聿动作呢喃蹭了蹭她的鼻尖。接着微歪了歪头,扬起下颌轻触了触苏绾缡的红唇,又退了回来。 几乎不能算作一个吻。 苏绾缡不由松了一口气,那口气还未完全平稳落地,下一瞬,萧执聿又重新贴了上来。 这一次,比之方才压得更重! 苏绾缡不可置信睁大了眼,恍惚中,像是又回到了驺虞山上那 个夜晚。 记忆中熟悉的触觉又重新涌了上来,灼热,潮湿,窒息,苏绾缡隐隐感觉口腔的某处又开始生疼。 萧执聿轻抬了抬下颌,薄唇严丝合缝覆上她的,上下蹭了蹭苏绾缡的唇珠,试探性地伸出了舌尖舔舐。 苏绾缡不可抑制的轻“唔。”了一声。 这一声犹如雨打芭蕉猝然滴落,像是给了萧执聿某种信号一般,他骤然变得不再小心翼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强硬地撬开了苏绾缡的。 帐内,气温急速上升,苏绾缡被迫仰头。 她不自禁挣扎,舌根被卷得发麻,呜咽声连同流下的涎液被尽数吞进。 苏绾缡颅内一阵晕眩,她湿红着眼尾望着眼前失控的人,揪在萧执聿衣领处的手转为推搡。 可萧执聿像是一座大山一般,苏绾缡的推搡根本像是挠痒痒一点作用也没有。 只能被迫接受他渡来的呼吸。 如同饮鸩止渴一般,他骤然想要的更多,手不安分地撩开了苏绾缡的衣摆,滚烫掌心覆上她腰间白雪。 “……萧执聿……唔……”苏绾缡推搡在他身前的手慌忙下移,按住了揉捏在自己腰间的大手。 “绾绾,我好难受。”萧执聿反手抓住,轻而易举就将其包裹在内。 他语句含糊,说着话依旧没有离开,沿着她的唇形碾磨。 嗓音低哑得厉害,呼吸也带着深重的喘。 “……我,我去找府……唔……”苏绾缡艰难地偏头呼吸,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执聿扳过下颌俯吻了上去。 留下断断续续的嘤咛…… 萧执聿牵着苏绾缡的手,蹭了蹭她扬起的下颌,沿着她的颌线游移到了她的耳后。 灼热呼吸激得她肩颈颤栗。 “绾绾帮帮我就好。” 话落,他牵着苏绾缡的手灵巧钻入。 “不要!” 掌心猝然像是淬了火一般,苏绾缡猛地想要收回,却被萧执聿大手掌着她的手……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陡然加重的喘息。 性感撩人。 苏绾缡又羞又烫,整个人犹如火烧一般。 她不明白今夜的萧执聿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明明他……一向都很克己复礼。怎么会……? 难道是那碗药? “绾绾,不要怕。”他贴着她的耳廓,缓缓吐气,牙尖重重咬了咬苏绾缡的耳垂。 叫她回神感受。 “萧执聿,你……唔,你怎么了……”苏绾缡的话湮灭在萧执聿一遍遍落下的吻中。 她还不会换气,一张脸被吻得通红,连带着扬起的一整片脖颈都染上了暧昧的绯色。 像是上等粉釉一般,叫人越看越爱不释手。 “这要问绾绾。”萧执聿磨着她的唇珠,一双唇红得娇艳欲滴,忍不住叫人采撷。 他一边磨着她的唇缝,一边抬起眼睑,沉黑双眸幽深,显出几分冷静克制,像是高高在上的野兽欣赏着落入自己圈套的麋鹿。 “不是绾绾把我变成这样的吗?” 他嗓音低沉磁性,偏生尾调又带着几分轻扬。 重新垂下眼时,声音里又染上了几分委屈,像是讨不到糖果的幼童,骤然耍起了脾气。于是惩罚性地咬了咬苏绾缡的唇,趁着她呻吟张口的瞬间长舌驾轻就熟地滑入,重新袭卷她的口腔,品尝她的津液,掠夺她的呼吸。 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 果然是那碗药! 苏绾缡还来不及后悔,速度骤然又快了起来,带着刻意的,惩罚的,执着的,强烈的,似有毁天灭地般的抵死纠缠,迎面袭来的潮热,灼意,强制,狠戾犹如潮水一般将苏绾缡淹没。 她整个人犹如火烧一般,望着缠枝帐顶的眼神失焦涣散,手臂被萧执聿带着滑动,掌心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 整条手臂发酸,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萧执聿贴着自己的身体滚烫,她感受到自己额角脖颈已经沁出密汗,帐内的温度实在太高,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得闭合。 可萧执聿还是没有好。 苏绾缡觉得好困。 “萧……执聿,你……好了没?” 苏绾缡试着抽了抽自己的手,她不明白怎么可以这么久,出嫁时嬷嬷给她的图册上面不是这样说的啊。 “乖,再忍忍。”萧执聿偏头哄着她,攥着她的手一点儿也没有松懈。 苏绾缡困极了,任由萧执聿作为,强撑着的最后一丝清醒逐渐崩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苏绾缡似听见埋于自己胸前一声极低压抑到沉重粗喘的慰叹,似从胸腔里发出的低鸣。与此同时,湿了她整条手臂…… 鼻尖蔓延的莫名的腥檀味道还没有尽数涌入,下一瞬熟悉的冷冽雪松香袭来,让苏绾缡微蹙的眉头平复。 他轻蹭了蹭苏绾缡的脖颈,从她的锁骨处沿着她的下颌一遍遍亲吻落到她嫣红的唇瓣上,像是不过瘾一般,一遍遍碾磨。 似非要将她全身染上属于自己的味道。 直到苏绾缡轻蹙了蹙眉头,俨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身上沉重的压迫才抽离出去。 苏绾缡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再次有感觉时,是感受到一道温热包裹着自己手心,湿帕顺着掌心滑过,沿着她的指缝,骨节,最后到指尖,一点点温柔擦拭。 掌心处的粘腻终于消散不见,指尖却似有灼热呼吸喷洒。苏绾缡忍不住颤了颤。 男人掌着她的大手滚烫异常,带着灼意的呼吸更是一声比一声粗重,潮意复又将指尖打湿。良久,男人终于放下她的手,捏了捏她的被角,雪松香气逐渐远去。 直至后半夜,身侧骤然塌陷,萧执聿才又带着一身的凉湿水意重新躺回了苏绾缡身侧。 缓了良久,直到身体回温,才复又重新将苏绾缡揽进了怀里。 苏绾缡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萧执聿…… 她猝然睁开眼来,望着缠枝帐顶,左手指尖忍不住轻颤,昨夜种种犹如潮水一般涌来,脑海中影像反覆,就连那陌生的触觉也如再次亲历一般重现。 苏绾缡“腾”的从塌上坐起,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昨夜,不是梦……?! “夫人?”听见声响,连枝从外间入室,准备一如往常一般服侍苏绾缡起身。 抬眼却见苏绾缡一张脸通红,不由又唤了一句。 苏绾缡还呆滞在原地,想起昨夜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这一咽,又觉得喉咙处疼得厉害,整个口腔都觉酸麻。 苏绾缡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人可是不舒服?”连枝眉头微蹙,见状连忙上前了一步。 见苏绾缡脸色似不太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今日晨起,大人特定吩咐要为夫人准备一碗蜂蜜水。奴婢这就端上来。” 说着立马退了下去。 苏绾缡一听见蜂蜜水,就猝不及防想起驺虞山上那一日。 原来前后两次喉咙痛,都有迹可循! 苏绾缡刚消下去的红晕又重新涌了上来,她又羞又臊,恨不得将自己一整个埋进被衾里。 连枝回来时便瞧着苏绾缡又重新将自己盖了起来。 第44章 第44章游湖绾绾,你总是这样…… 以为苏绾缡是讳疾忌医,连枝觉得自己作为萧执聿特别派来照看苏绾缡的人,决不能做出视而不见,包庇溺爱的举措。 于是非常尽心竭力地上前将苏绾缡从被衾里面捞了出来,却发现苏绾缡一整个脸都红得不正常。 “夫人,你是发烧了吗?”连枝询问道,她将手中的蜂蜜水递给了苏绾缡,嘴里说着待会儿就叫府医来看。 苏绾缡一听见府医二字,又猝不及防想起她昨日给萧执聿熬的那碗药,耳尖又漫上了一抹红。 她忙喊道,“不要!” 连枝震惊苏绾缡这般强烈的反应,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苏绾缡不自在地咳了咳嗓子,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她笑道,“我没事,就是这天太热了。” 连枝眨了眨眼,偏头望向窗外,这三月份的天,已经开始热了吗? 或许是夫人火气重吧,连枝没有拆穿。 她弯身整理着床榻上的被衾,发现苏绾缡盖的那一床已经被换掉了,想来是昨夜值守的婢子换下的。 看来天气的确是热了。 连枝想着。 “那夫人今日可要出府?”连枝整理好了床榻,转身走到铜镜前为苏绾缡梳妆。 “今早安宁郡主遣人,邀夫人今日梨园听曲。若是夫人嫌热,奴婢就去回绝了。” 连枝贴心道。 “替我回绝了吧。”苏绾缡垂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现在哪里有心情去听什么曲?她今日应该如何面对萧执聿啊? 苏绾缡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苦恼,可神思一转,她猝然抬眼,眸里开始发亮。 她对上铜镜中连枝的眼睛,“不用回绝了,我去!” 连枝不明白今日的苏绾缡怎么这么奇怪,总是在变换心意。 但是既然是苏绾缡说的话,连枝自当遵从。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连枝便跟着苏绾缡一起出了院子。 苏绾缡步履匆匆,瞧着似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连枝只得迈开了小腿,亦步亦趋跟上。 可进入月洞门,拐进右边的长廊以后,苏绾缡的步伐却猝不及防慢了下来。 连枝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正是赶着要回药院的府医。再看苏绾缡,垂着脑袋,眼神四处瞟的心虚模样,连枝觉得困惑极了。 苏绾缡如今是一看到府医,心中便警铃大作,没有想到,未曾召唤府医,竟然还能在路上碰面! 想起昨夜萧执聿失控的模样,苏绾缡确信无比一定是那碗药出了问题! 可是苏绾缡如今已经不想再纠结那碗药究竟是什么了。 既然已经发生了,她只想赶紧翻篇,反正她以后是绝对不敢也不会再给萧执聿乱用药了。 苏绾缡垂着头,脚步也慢了下来,只想府医能够快点拐过长廊走到另一处月洞门出去。 不要看到她最好。 可哪知,苏绾缡这边思量着,那边府医的眼神却是实在好得过分。 分明一大把年纪,胡子都已经花白,可是一双眼睛却是透着晶亮。远远的,便瞧见了苏绾缡。 “夫人,昨夜大人可还怕冷?” 府医将药箱放在脚边,弯身朝着苏绾缡行了一礼,话落,抬头望来,花白的胡子都在得意翻飞。 这一次他可是加大了剂量,他不信大人的身子已经虚到这个程度了? 一听见府医谈起昨夜,那些朦胧的画面以及手心炙热的触感又重新涌入了脑海,苏绾缡双颊迅速升起一片飞红。 “不……不用了!” 她条件反射道,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府医被苏绾缡这样大的反应吓了一跳,眼神不受控制的与苏绾缡身后的连枝对上。 二人皆是发懵的模样。 夫人的脾气一向都是很好,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今日这般,也是头一回。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苏绾缡有些尴尬,她强自平复了一番自己的情绪,佯装淡定道,“昨日的药不必再备,大人好多了。” “好。”府医点了点头,昨日的剂量的确有些狠了。 他开的是补肾益元的药剂,大人的身子他也清楚,并没有出现亏损的脉象。 只是夫人总说大人夜间怕冷,他虽怀疑,却还是照着症状开药。 如今看来,应是好转了,于是深以为是道,“那就还是按照前日的剂量抓药。” “不用了!”苏绾缡应激地又喊了一声,刚提着药箱转身的府医被这一声又是吓了一跳。 他年纪已过花甲,被苏绾缡这一喊一叫,属实是有些受不住。 “还请夫人明示。”府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拱了拱手虚心请教道。 “就……不用了,把这副药去掉。”苏绾缡长睫轻颤,脸上异样的红晕浮动。似不想再提这件事,话落,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飞速离开。 府医看着苏绾缡行色匆匆的背影,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长须陷入了沉思。 今日的萧执聿心情甚是不错,就连宋先禾看见他时不时扬起的嘴角都觉得惊异。 下了朝以后,非不要脸似得挤上了萧执聿的马车,说要跟他回去看看嫂夫人。 萧执聿斜睨了他一眼,下一瞬轻尘就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提溜就将他扔出了马车,将他丢在了宫门口。 宋先禾呲牙咧嘴扶着宫墙爬了起来,看着萧执聿马车逐渐远去的背影,气哼哼握紧了拳头。 驺虞山上他被萧执聿扔出营帐就算了,如今又在宫门口被提溜出马车,他这风月才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马车在长街上一路疾驰,萧执聿今日不忙,索性便将政务尽数搬回了萧府处理。 他看着长街边上摆摊的摊贩,眸光不由落到了其中一根和田玉兰花簪上。 回到萧府,萧执聿解开披风随手递到了管家手中,他跨步往后院走去,随口问道,“夫人呢?” 萧执聿并没有打算能够从管家嘴里得到什么答案,毕竟如今城门已闭,苏绾缡除了待在府里还能去哪里? 可意外的,萧执聿听见了管家口里说出的与自己所想完全不一样的答话,“今日安宁郡主相邀,夫人去了梨园看戏。” 看戏…… 萧执聿压眉,薄唇冷冷勾出一抹凉意,漆黑瞳仁柔光消散,整个人看着阴恻恻的。 绾绾,你总是这样,什么人都能分走你的眸光…… 梨园内。 苏绾缡与程清渺坐在大堂上,并没有选择一间包厢。 用程清渺的话来说,自然是要坐在大堂内,曲声似在耳畔乍响,才够过瘾。 苏绾缡坐在程清渺身边,被周边的氛围带动,也深以为是。 唱到高潮处,众人拍手叫好,一片喝彩声,苏绾缡也不由弯了弯眉眼,暂时将昨日的事情丢至脑后,流露出舒心的一面。 她沉浸在戏台上的曲目,眼睛一动未动,顺势偏头吃下程清渺递来的枣泥山药糕。 连自己唇上沾染上了碎屑都不知。 程清渺笑着看她这副痴样,抬手用着手绢将她嘴角碎屑擦弄。 却猝不及防感受到后背升起一阵凉意。 萧执聿站在二楼侧边的看台上,这个角度刚好能够将苏绾缡一览无余。 她今日着一袭西子色轻罗衣裙,整个人似远山云烟,清雅闲淡。 远远看去,如烟似雾,是一眼叫人移不开眼的清冷美人。 因着看戏入了迷,眉眼轻弯的模样,又带上了几分甜腻,乖巧得不像话。 萧执聿看着她那么心无旁骛地坐在程清渺的身侧,毫无芥蒂地吃下她送来的吃食,仍由她的手在她唇上上下求索!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暴戾。 他沉黑着脸看她,离府那么久,就没有想到他吗?没有想过他回府以后看不见她怎么办吗? 总是有那么多事要做,总是有那么多人要认识,为什么可以看得那么认真?为什么要和别人走?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等在府里呢? 总要分出那么多精力给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萧执聿指尖蜷缩,掌心紧紧扣住袖中的和田玉兰花簪,一双漆眸死死钉在苏绾缡的脸上。尖利的簪尾刺进皮肉,流淌出鲜红的血流,浸湿了袖侧。他恍若未觉。 轻尘吩咐的人已经下去,此刻走到了苏绾缡的身边弯身说着什么。 萧执聿看见她脸色微变,求助似的望向了身侧的程清渺。 程清渺向着来人说了几句话,将他给打发了走。 没一会儿,轻尘重新站在了萧执聿身后,他微弯着身子,头皮都在发紧,“夫人说,今夜要与安宁郡主游湖,便不回府了。” 说到最后,轻尘不受控制声音低了下去,颤巍巍地将整个身子缩紧,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回府了……躲他? 萧执聿长眸微眯,森寒冷意从眸底溢起,他轻勾了勾嘴角,指尖摩挲着袖中玉簪的尖面,冷哂了一声。 绾绾,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戌时,天色已然暗沉下来,江上飘着几艘大船,红梁为顶,船柱雕刻山水纹饰,四季花卉,在彩灯映照之下活灵活现。 远山空蒙,深蓝天际如泼墨水画,舫上女子凭栏而立,风流才子作诗和吟,泄出的觥筹交错足 够令人心向往之。 画舫一路南下,迎面袭来的江风带着潮意扑洒在苏绾缡脸上,她舒服地眯了眯眼,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有种即将羽化登仙的错觉。 她回头,望见江边万千灯火重重,平素里觉得诡谲寂静,庄严威寒的上京,此刻竟然也多出了几分人间气。 璀璨烟花在上空炸开,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惊叹,苏绾缡仰头,看见满天星辰,火树银花,一瞬间,亮如白昼。 她沉浸在此刻的盛景,唇边不由会心扬起一抹笑意。 重重杂乱声响中,耳畔忽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她转头望去,只见漫天华彩下,贺乘舟一袭白衫立于人间,夺目耀眼。 烟花盛放于他眸中,溢满了情意,苏绾缡恍惚中以为回到了他们少时时光。 连呼吸都滞了一拍…… 萧执聿站在岸边,冷眼瞧着远处舫顶朱栏边的二人。 四周喧闹嘈杂,他们二人相对而立,视若周遭如无物,眸中只盛着对方模样。 当真是……一双璧人…… 第45章 第45章作局“绾缡,来不及了…… 萧执聿冷冷扯了扯唇角,江风将他光洁的额头露出,深邃眉目骤然显出几分强势锋芒。周身的戾气随着江水拍案翻飞,水天海阔,相接之处,他长身玉立,衣诀翩翩。 “张大人,若是今夜你抓不到刺客,指挥使的位置就该趁早让贤。” 他偏头,声音染上江水寒意,从唇齿间滚出,不疾不徐,带着凛人的压迫。 话落,指挥使的额角猝然滴下一滴冷汗。 明明身处宽阔江岸,夜风寒凉,他却如同被架在了密不透风的笼子里,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慌忙垂首,颤着身子忙不迭保证道,“下官明白,定然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歹人揪出!” 话落,他立马下令整队,立于身后的数百府兵持枪响令,迅速有节奏地踏上了岸边早已停好的船只。行动间甲胄铁寒,发出狰狞作响的声音,踏地声响似要震碎地表,令人闻之一颤。 远处江心,画舫笙歌,其乐融融。 直到铁甲寒兵截停,顷刻之间打断歌舞升平。 伴随着“噔噔”的声响,一队一队的人马尽数冲上了画舫。人鸟兽散,火把冲天,扰乱了这天上人间。 众人面临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尖叫着四处逃窜。给这场本就不易的搜寻更添阻碍。 “绾缡,来不及了,快跟我走!”贺乘舟看着周遭的变故,脸色骤然一沉。 来不及多说,就要拉着苏绾缡离开。 “贺乘舟,你干什么!”苏绾缡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的变化,有些惊愕贺乘舟这般逾矩行为。 分明他们刚刚还聊的好好的啊? 怎么突然之间就…… “绾缡,今夜本就是被安排好了的,按照计划这船会一路南下,我的人会在磐石坞接应。眼下来看,定然是萧执聿知道了!但是没有关系,舱底还有一叶扁舟,你跟我走,我会带你离开。绾缡,跟我走!” 贺乘舟了解她,不弄清楚她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所以只能简短挑明。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中急色愈显。 萧执聿怎么会知道的呢?怎么还搬出了兵马司的人? 他分明做的这样天衣无缝。 苏绾缡愣在了原地,思绪有些繁乱。 她本以为贺乘舟出现在此处也是来观游湖,可听了他的话才知竟然都是安排好了的。 那……“郡主为何会帮你?” “我与郡主不熟,只是听闻你今日出府,又恰逢游湖夜宴,于是匆匆定下的计划。”贺乘舟脱口而道,那模样看着并不像是在撒谎。 太巧合了…… “绾缡,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机,我们先走好吗?” 耳畔的尖叫声愈甚,人群因惊恐四散逃窜,跌撞之间不知道哪处灯笼率先落了下来,将帷幔点燃,余光中可见冲天火光。 随着时间流逝,贺乘舟心里就愈是慌乱。 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要绾缡离开上京,天高海阔,饶是萧执聿再如何权利滔天,都不可能再找到她! 他可以不要这官途,他可以跟她一起走,去哪都行。 “绾缡,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真心想要嫁给萧执聿的。你不是寻常女子,更不是萧执聿的笼中雀!我不相信你甘心做他的后宅妇,你不应该被束缚在那里,萧执聿他不适合你! 你跟我走,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去。你想回兰州,我们就回,你想当教书娘子,我就给你办一间私塾。你想要归隐我们就归隐,我不做官了,你也不做这首辅娘子。总之,未来你想去哪里,做任何事,我都陪着你。” “绾缡,跟我走吧。” 贺乘舟看着她,跳跃的火光映进他的眸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情真意切。像是蛊惑一般,一点点勾起她内心里最隐秘的向往。 贺乘舟描绘的正是她从前最想要却又最不敢奢望的生活。 她低头看着贺乘舟伸出来的手,眼角余光渗入刺目火焰,炸开诡谲寒夜,像是深渊里撕开的一道裂缝,踏过就是新的人生! 耳边的喧闹还在继续,她却清楚无比听见她胸腔间的鼓动,强烈,蓬勃,带着血液袭卷全身,在筋脉里沸腾,冲嚣着挤入骨髓,好似要将她这段时间的自我麻痹,自我规训通通打碎。 过往的安逸,平和,仿若假象,她如同当头一棒,骤然清醒。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每日待在清竹院,抬头看翘角的飞檐,低头看日头西斜的残影,日子百无聊懒,也可了此残生。 她有什么不甘心的,世间女子不都这样活吗? 可是眼前,贺乘舟说着那些激起她心间颤栗的话,她发现,并不是的,她还可以选,她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为自己选一次吧,为自己活一次?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覆在了贺乘舟邀请的掌心上。 可手将要放上,猝不及防的,一道箭矢擦破夜空,随着凌冽作响一声,从她指尖滑过,直直射穿了贺乘舟的掌心,钉在了身后舱板上,箭羽发颤。 飞溅的鲜血嘀嗒射入苏绾缡的指背。 犹如火烧一般,烫得她手背腥疼。 “贺乘舟!”面如突如其来的变化,苏绾缡心跳如雷。 她慌忙要去查看他的伤势,却被冲上来的一队甲胄隔开,将贺乘舟层层包围在内。 指挥使放下弓箭,徐徐走进,他低眼瞧着因疼痛而面目狰狞的贺乘舟,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箭矢上,微微皱了皱眉。 “贺侍郎,怎么每一次清查齐王旧部的时候,你都在现场呢?” 他收回眼神,眉眼间显出几分不屑,话落,并没有一副要得到贺乘舟什么答案的模样,直接下令道,“带走!” “贺乘舟!”苏绾缡喊道,想要阻拦,却见他惨白着一张脸望来,摇了摇头,示意苏绾缡不要轻举妄动。 甲胄利索上前将他缉拿,双手缚于身后带走。 一切仅发生在转瞬之间,苏绾缡甚至来不及思考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身后,程清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跌跌撞撞穿过人群,向着苏绾缡这边奔来。 瞧着她没事的模样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绾缡,还好你没事!” “都怪我贪玩,跟你走散了,抱歉。” 苏绾缡摇了摇头,哪能怪程清渺,想来是贺乘舟的人故意引走她们的,毕竟连枝也不见了。 “郡主,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苏绾缡现在脑袋里一团乱,连忙反手拉住程清渺的手问道。 贺乘舟要带她走就算了,怎么兵马司的人又出现了? 今夜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突然,所有事情都撞在了一起,远超她的理解范围。 “我也不太清楚。”程清渺皱了皱眉,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听说,是兵马司接到密报,说是这船上混入了齐王旧部,在秘密接头。指挥使奉令抓捕,凡身份不明,可疑者一并逮捕,通通下大狱,待清查明!” 所以,贺乘舟 又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不过绾缡,你放心好了。你可是首辅夫人,谁敢动你。待会儿,只要验明了我们的身份,自然就会放我们走了。” 程清渺见苏绾缡脸色不太好,连忙安慰道。 江风拂槛,并没有送走苏绾缡的满腔愁绪。 到现在为止,她还心有余悸。 想起方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苏绾缡心间总似有一团乱麻一般,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得解。 “今日真是出师不利!本郡主今后出门一定要先看黄历!”程清渺气得牙痒痒。 许久不曾出门,一出门就摊上这么多事。 苏绾缡看着身侧的程清渺,试探性问道,“郡主为何想起今日邀我?” ……是自己的主意吗? “其实……今日本是祁铭邀我游湖,可是他突然有事,所以我就……”程清渺低下了头,有些尴尬,不敢看苏绾缡的眼神。 果然是他! 苏绾缡心间一沉,他们都中计了。 她早就知道,祁铭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设计他们! 那兵马司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那么巧,船上有齐王旧部? 还是又一场给贺乘舟下好的局? 祁铭定然是已经知道他们二人关系非同一般,那么他下一步棋要做什么? 他是算准了自己会向萧执聿求助吗? 那他针对的究竟是贺乘舟,还是萧执聿……? 苏绾缡心间堵着一口气,此人实在是心机深沉。 她就不该去招惹他! 画舫上的局面已经被控制下来,人群已经冷静,小吏持着纸笔,一个个盘问过来,终于到了苏绾缡这处。 “你说你是郡主,她是首辅夫人,我就信啊?”小吏听到程清渺的话只觉得荒诞,“拿不出身份验明,都得睡大牢!” “你敢这样对本宫说话!”程清渺第一次被这样对待,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她与采儿走散,令牌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什都在她身上。 话刚一落地,采儿不知从哪个人群里面钻了出来,连忙感到程清渺面前出示了令牌。 本以为,眼下便可以离开。 谁知小吏竟是一根筋,一点儿变通也不懂。 只许程清渺离开,苏绾缡还得留在舫上。 “对不住了郡主。指挥使吩咐,验明不了身份就不能放过。仅凭郡主一面之词,小的实在不敢自作主张。” “既然郡主说她是首辅夫人,那不如就叫首辅大人亲自来提人?” 第46章 第46章躲我好乖……更想…… “你说什么呢?”程清渺觉得这话分外阴阳怪气,忍不住就要训斥。 苏绾缡忙拦住她,“没事,今夜睡个大牢也没有什么关系。等明日调了籍,验明了身份,他们自然就会放我走了。” 小吏见有人帮他说话,生害怕程清渺发飙,连忙笑着呵呵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小的这就传信去萧府。” 话落,远处骤然升起一阵响动。 玄甲铮铮,锵啷作响,黑压压人群自动开始分列,其后隐隐有官差声音响起,“首辅大人怎亲自来了此地?” “我来接我夫人。” 随着萧执聿温和嗓音落地,人群终于散开,皎玉色衣摆晃动,似浮着月色而来。 苏绾缡愣愣看着那道颀长身形走近,抬眼对上他柔和双眸,心里一下泛了酸。 萧执聿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眼神不轻不重落到了一旁的小吏身上,只一眼,就叫人不由软了膝盖,“噗”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夫人,还请大人饶恕!” 苏绾缡惊讶于小吏实在看人下菜碟,方才对着她和程清渺可不是这副模样。 难道就因为萧执聿是首辅,就怕成这样? 她抬眼望向萧执聿,他的眸光已然落回到了自己身上,依旧温和。 “他也是奉命行事。” 苏绾缡任由萧执聿解下了披风披在自己身上,趁着他系带的时候,扯了扯萧执聿的衣袖,很好心的为小吏求了情。 “嗯。”萧执聿应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捏在了掌心,牵着她的手揽进了怀里,带着她离开。 途中,无一人阻拦。 画舫早已经停靠在江岸,下了船只,江风似小了些许。 “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听见了风声,就来了。”萧执聿寥寥带过。 苏绾缡埋下了头,有些不太好意思,今日她本是要躲萧执聿才来游湖,结果最后反倒还要萧执聿出面自己才能离开。 “还不想回府?躲我?”萧执聿偏头看她,眼神略有沉暗。 “没有。”苏绾缡心惊他这样敏锐的洞察能力,连忙矢口否认道。 “没有?”萧执聿重复呢喃了一声,尾音在空中被江风吹散。 苏绾缡心口还未落地,又听见他沉缓低吟的声音响起,“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漆黑眼眸里映出江边阑珊灯火,嗓音里携着江风的粘腻潮湿,“可我很喜欢,喜欢绾绾的唇,喜欢绾绾的手,喜欢绾绾帮我……”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指腹擦磨她的掌心,像是在帮她回忆什么。 犹如平地惊雷,昨夜种种清晰浮现脑海,苏绾缡见他一点儿不作掩饰的荤话,堂而皇之谈及,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她迅速挣脱开他的手,连忙垂下了头,恨不得埋进地里,“大人不用说了,是绾缡的错,没有叫府医给大人把脉,就随意开了药用。绾缡以后定不敢再犯。” 萧执聿垂眼看着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距离,耷拉着的眼睑盖住黑沉沉的双眸,内里如同一滩死水一般黑茫茫一片,窥不见一点儿波澜。 “好。” 半晌,潮湿江风送来萧执聿温和嗓音。 苏绾缡抬眼,看见他点漆黑眸里依旧映着画舫灯火,笑意潺潺,眉眼柔和,温润如玉的模样透着十足的善解人意,“绾绾不想提就不提。” 他别过苏绾缡鬓边的碎发,眼神柔得似要将人溺死其中。 “听说贺乘舟被兵马司带走了。” 他轻轻捋着苏绾缡的碎发,声音轻缓,随意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心里冷不防一噔,苏绾缡猝然抬眼望去,只见萧执聿缓缓耷拉着眼睑,垂眸回望她。 她紧张地咽了一口气,仔细思索着话术,“他毕竟多次身陷牵扯,指挥使定然谨慎。” 回答得滴水不漏。 “绾绾见过他了?” 攻其不备。! “铮”的一声,脑海里紧绷的弦猝然断裂,从尾椎骨升上的麻意叫她甚至不敢抬眼看萧执聿。 侧颊上萧执聿的指尖还未收回,若有似无点过,凉得她肩颈发颤。 “只是碰巧遇见了。”苏绾缡解释道。 可一想起贺乘舟藏在舱底的扁舟,心又不由高高悬了起来。 萧执聿垂眼将她的一连串反应落入眸中,看到她纤长羽睫乱颤,压不住紊乱的呼吸。 眸底凉色蔓延,逐渐趋于平静。 “绾绾只要说,我就信。”他指尖微勾,捧起她的下颌,与她对视。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发着隐秘的,晦暗的幽光,像是带着笑意,又像是空茫茫的一片。 苏绾缡来不及辨别那道眸子里究竟盛着的是怎样的情绪,就见眼前的人缓缓附身压了过来。 冷冽雪松香袭来,驱散了江风里的咸湿气味,苏绾缡捏紧了衣袖,整个人像一根棍子一般僵硬,心口跳得厉害,像是下一瞬就能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一般。 终于,在距离她唇边一尺之寸,萧执聿偏了方向,擦着她的脸颊滑过,埋在了她的脖颈处。 他蹭了蹭苏绾缡的耳后,一点点略过嗅闻她的气息,像是觉得不满足,他钻得愈深。 灼热呼吸滚烫,胸腔间幅度分明,他扣着苏绾缡下颌的手却没用力半分,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喉间不时溢出几声低鸣,痴绵缱绻…… 回到清竹院,已是 子时。 苏绾缡照例为萧执聿上药。 褪下外衣,红色的鲜血又沁出了纱布,苏绾缡没忘昨日萧执聿是如何撑在她上方,牵动得背部肌理凸起。 她垂下眼,整个耳尖都在发烫。 明日府医复诊,会看出什么来吗? 她心不在焉地胡乱想着,手上的动作也顺势慢了下来。 萧执聿感受着后背缓慢凉意的指尖,知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冷不防扯了扯嘴角。 他偏过头,眸色掩埋在一片阴影下,那双沉黑的眼睛趋于死一般的平静,却依旧压不住内里不时翻涌的骇浪。 他什么话也没说,由着她慢慢磨。 一柱香以后,苏绾缡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磨蹭着上完了药。 她垂首站在几案边拾捡归类,萧执聿拢起腰间散落的里衣,漫不经心系着,“他如今是侍郎,兵马司的人不敢随意动他。最迟,明日就会被放出来了。” 苏绾缡手上动作一顿,像是被喂了一口定心丸,悬而未决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萧执聿冷眼瞧着她的反应,没有错过她绷直了一晚上脊背的顷刻松懈,像是殷切的希冀终于得到了肯定,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就连声音里都染上了轻快,“多谢大人。” 她回眸笑看着萧执聿,好像他是什么掌管判决的神似的。 贺乘舟还未被放出,仅仅因为他一句话,她就信极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萧执聿也笑了,黑沉沉的眸子里终于起了风,拂过浓稠晦暗的沼泽,与内里早已压制不住的暗涌轻易搅动了一滩风云。 既然他是大好人,要点奖励不过分吧…… 入睡前,门被敲响,底下婢子送来了一壶姜茶。 萧执聿提起茶壶倒进甜白瓷小碗,热气争相恐后的从壶口奔出,混着姜药的辛辣味蒸腾而上,将萧执聿的眸色染上一层浓雾。 莹莹烛火将歇,晃动水面将他无甚表情的面色搅弄稀碎,他静静凝视着水面上那张扭曲抽搐的半张脸,像是从底下里爬出来的水鬼。 “画舫风大,喝了再睡。” 萧执聿端起放温的姜茶递给苏绾缡。 她听话接过,捧着碗壁一口一口啜饮。 萧执聿站在她身前,眸光低垂,落到她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和一张一翕的红唇,以及因为吞咽而滑动的喉咙。 目光带着粘湿,犹如无形的手一寸寸拂过,留下泛着荧光的,粘腻的,水痕。 苏绾缡喝完,乖巧地递还给了萧执聿,还不忘关心,“大人不喝吗?” “晚间会热。”萧执聿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对上苏绾缡疑惑怔愣的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许。 好乖…… 更想欺负了…… 许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又熬到这么晚,苏绾缡喝下姜茶以后,就觉得眼皮甚是沉重,裹着衾被就沉沉睡了过去。 意识消散前,只模糊瞧见萧执聿站在树灯前的颀长身形,他好像……点亮了烛火……? 云迷雾锁,万籁倶静。 上京城陷入一片安宁,巍峨皇城,甚至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黑压压地附着在苍茫大地上,俨然如同一座死城。 而清竹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烛火重新生了燃芯,濒死火焰燎窜,将室内照得恍若白日。 塌上,女子玉体横陈,明烛照耀下,莹白身躯泛着润泽的光。 呼吸平稳,睡颜安静,美好的似一幅画。 萧执聿垂眼,沉黑双眸如同滚珠从她身上一一碾过,不放过任何细节,眼里流露出近乎癫狂的迷恋,像是最虔诚的圣徒瞻仰九天的神女。 近在咫尺,想要触摸又害怕惊扰。 这样美好,这样纯白,他怎么忍心欺负她呢? 第47章 第47章欲念“他碰了你这里是…… 萧执聿抬手,指尖轻拂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鼻尖,感受到她细微的呼吸,最后轻轻点在了她的唇上。 如同被火星燎过,他不受控制地撬开了她的红唇,没来得及阻止,长指已然入了深处。 掌心掐着她的下颌,迫她仰头,指尖从她的齿上一一数过,压着她的舌面滑过,抵上她的喉腔。 是这里发的声吗?是用这里发出那样甜软,让人想要欺负的声音吗? 萧执聿歪了歪头,黑眸里渗出不解,像是真的好奇一样。 长指在口腔里肆意搅动,弄得水声作响。 他盯着她唇边溢出的涎液,贴心的用指腹抹了抹。 是用这里和贺乘舟说得话吗? 说了什么?说了几句? 也是用这样好听的声音吗? 也是用这张唇对着他笑得吗? 他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几乎是带着惩罚地掐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舌尖卷过溢出的涎液,含着她的唇珠一整个吞入。像是要将整个人吞吃入腹! 胸腔里漫起潮水一般的酸意,酸得泛苦。 他跪伏在她身上,像是野兽护食将她整个圈在怀里。 如果今日他没有设计这一出,她是不是就已经和贺乘舟离开了? 和他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会像他们眼下这般亲密吗? 她也会被他哄着骗着帮他吗? ……不,或许不用哄,不用骗,她就心甘情愿……! 他做了这么多,就一点点都比不上那个蠢货吗? 漆黑双眸里逐渐燃起一层隐秘的幽火。 难道他就没有打动她一点点吗? “绾绾,你不听话。”他咬上她颈侧的软肉,恶狠狠的像是控诉。 “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就不能留下呢?” 指尖滑过她的手臂,细细得在她的手腕处描摹。 “他碰了你这里是吗?” “好脏。” 他蹙眉,像是真的有什么脏东西出现,眼底滑过一抹恶心。 不过没关系…… 他牵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看着苏绾缡的黝黑眼睛里泛着诡异的光。 像是邀功似的,他将她整个手放在了自己侧脸上,亲昵地蹭了蹭。 他射穿了他的掌心,叫他不能再攥着她的手。 他会绞烂他的舌头,叫他再也说不出蛊惑她的话。 他会挖掉他的眼睛,叫他再也不能觊觎他的东西。 他会挑断他的脚筋,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下一次,我就杀了他好不好?”他眸底沁出笑意,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像是从她这里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附身亲了亲她的唇。 好乖…… 只是…… 为什么要躲他呢……? 他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他装得还不够像吗? 还是说,她不喜欢这样的?可她明明就很喜欢贺乘舟不是吗? 他歪了歪头,执拗得想从她的脸上得到一个答案。 却只能听到平稳的呼吸。 明明什么都做了,为什么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呢? 是因为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吗? 他包裹着那片肥嫩,手打着圈儿按摩,山川冰雪轻易便在他掌心融化,暖香四溢。 高挺鼻尖落在她颈侧,跟随手上的频率缓慢嗅闻,是一种近乎渴求的贪婪。 没关系,她喜欢什么样,他就可以变成什么样。 总归,他们还有好长的日子。 手抚摸过她的脸颊,落到她纤细的腰间,掌心感受着软肉的滑腻,他撑起她的脊背,将她整个人抬起,像是主动送进了他的嘴里。 喉间不由轻溢了一声满足的慰叹。 “绾绾,真乖。” 他抬头看她,向来沉黑浓寂的眸色褪却,糊上了一层近乎失焦的雾蒙蒙的白。 唇角边勾起一抹轻盈的笑,挂着的银丝泛着绮靡的光泽,如同一条纽带牵连着他们。 他毫不吝啬 于自己的夸奖,像是她真的在听…… 苏绾缡是在竖日午时醒来的,日光早已射进里屋,一层层帷幔都阻挡不住的刺目。 她微眯着眼眸,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缓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四肢。撑着身子起身却不料手肘发软,一整个人又重新栽进了软榻里。 苏绾缡这才发现,自己周身有多么酸软无力,像是被人摆弄了很久。 “连枝……” 她喊道,声音沙哑,喉咙处又开始发疼。 看来,是昨夜受了凉。 话落,一道轻盈脚步声从外间响起,随着音落,帷幔被掀开挂在了一旁的金钩上。 丫鬟弯着身子,扶着苏绾缡起身。 苏绾缡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想起她是昨夜来送姜茶的婢子。 “连枝呢?”她问道。 婢子蹲在地上,为苏绾缡跻鞋,她垂着脑袋,即便是问话,也没有不合规矩地抬头。 “连枝姐姐家中有事,已经向管家辞行了。今后便由奴婢照顾夫人起居。” “什么?” 苏绾缡觉得有些突然,连枝明明昨夜还与自己一起去了游湖夜宴。 怎么今日就回了家? “她什么时候走的?” “昨夜卯时。夫人与大人都已经睡下,连枝姐姐便没再来叨扰。”婢子解释道。 她扶着苏绾缡落坐到了梳案处,身后,小丫鬟们已经备好了盥洗的用品。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周身使不上力,就连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好不容易习惯了连枝,怎么她就走了。 好像一直以来,从来都没有人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苏绾缡透过铜镜看向了站在身后为自己梳头的婢女。 她一手贴着自己的长发,一手用银篦轻轻地梳理。 听见问话,也没有半分其它的异动,依旧低垂着头,毕恭毕敬道,“奴婢芩月。” 听话,乖巧,一举一动,一颦一态,都极合规矩。 像牵线的木偶…… “按照大人的吩咐,芩月已经去伺候了。” 书房内,轻尘躬身向着书案后的萧执聿禀明今日清竹院内的动静。 “她可有问连枝的去向?”萧执聿手上动作没停,翻阅着桌上的信件,像是确定答案会如他所想。 果不其然,轻尘答道,“按照大人的吩咐,夫人没有起疑。” “还有一件事,关于昨夜,我们的人查到了,传消息的是七皇子的人。”轻尘继而又道。 这显朝的人果然个个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萧执聿冷笑了一声,他故意抹去了苏绾缡和贺乘舟的过往,就是不希望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程岩安和风玄是他的一步棋,他不得不叫他们知晓,可是祁铭算个什么东西! 他想要入这场局,也要看他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想个办法,让安宁郡主知道驺虞山上的事。”他轻弯指尖,狼毫在宣纸上勾上一点墨迹。 算计到他头上来了,那他就该给他一个教训……! 萧执聿说得不错,兵马司果真没有多为难贺乘舟,仅仅就在第二日就将他给放了出来。 甚至没需要程岩安的人来提人。 所以,昨夜,只是为了阻碍他带走苏绾缡! 贺乘舟捏着右手掌心,窟窿处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他眼神阴鸷,果然,只有青云直上,才不会叫人看轻。 他是侍郎,如今就连萧执聿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拿捏他的性命了。 绾缡,等我…… 贺乘舟唇色干裂,扶着墙壁晃悠悠往青花巷走。 转过街角,一辆快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他晃眼望去,午后的阳光刺眼夺目,射在马上人的腰间令牌上,是……驻扎上京与林城间的驿卒……? 午时末刻,萧执聿等朝中大臣皆被纷纷急召入宫。 随着备好的林州赈灾粮的运输多日,谁也没有料到,等来的不是林州灾情得解,而是半路被劫! 消息传回上京,圣上震怒。 有关人等全数下了大狱,按律处置。 可无论怎样追究这场事故责任,都已成定局。 最重要的,是当下应该如何解决。 送往林州的赈灾粮已是收割了大半个胤朝才得来的,各州县本就明里暗里偷着藏着才将多余的上缴了出去。 林州灾情闹得人心惶惶,百姓,商贾,官员无论是出于保命,获利还是治理,都不愿意轻易上缴,如今,粮食又再被盗,天灾,人祸,足够将他们的理智击垮。 再想从他们手中拿粮,无异于虎口夺食。 风玄初登大宝,当年作为皇子时与齐王的斗争足可用腥风血雨形容。 怕就怕,此刻会有人用天变示警动摇他的正统之位…… 金銮殿门大开,白玉石铺就的长阶一望无际。 甬长宫道,划分规整,禁军持枪林立两旁,呼啸贯穿的风凌冽作响,将城外黑云卷入皇城上方,山雨欲来…… 轰隆——! 雷声震得窗棂发颤,苏绾缡解衣的动作一顿,眼前被打过一道闪电,黑白转瞬即逝,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蹙了蹙眉,抬眼望向那道被风轻易吹开的窗牖,框住的景色里,院中枝干被打弯了腰身,闪电带着骤然而至的倾盆大雨猛烈拍着窗框卷入,将地砖染上一滩水渍。 身后服侍的婢女连忙上前,关紧了窗牖。 “要入夏了……”随着最后一缕雨丝被隔绝在外,苏绾缡低声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轻易就消散在了外间的狂风声中。 室内重新恢复静谧,烛火高燃,暖意从生。 汤池的雾气层层升起,熏香卷入鼻尖,叫人不禁犯困。 最后一件小衣褪下,苏绾缡正欲入池,身后的婢女突然惊呼了一声! 第48章 第48章汤池苏绾缡还未来得及…… 苏绾缡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芩月厉声呵斥了一声,“混账东西!夫人面前也是你能失仪的,去管家那里领罚!” “奴婢知错!奴婢这就下去!”婢女连连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顾不得地砖湿滑,麻溜着就提着裙裾滚了下去。 “怎么了?”苏绾缡问道。 “方才进了飞蛾,奴婢已经把它赶走了。”芩月神色转瞬恢复正常,声线亦如往日一般平和,像是方才的插曲根本没有存在一般。 意识到是这样的小事,苏绾缡叹了一口气,“芩月,她才刚来府中,不用对她太严。” “是。”芩月垂头。 一副任由苏绾缡说教的模样。 见此,苏绾缡也不再多言。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能看出芩月是一个很重礼仪规矩的人。 想要她改过来是不可能的,只能由着她。 苏绾缡入了汤池。 这池子里用了上等名药,可舒缓经络,延年益寿。 她这几日,睡得都格外沉,只是每每醒来时,四肢都有些疲累。 府医便建议她泡一泡汤池。 窗外,雷声渐落,雨打芭蕉。 汤池的热气蒸腾而上,将她的脸颊熏得绯红。 只这一会儿,苏绾缡便又开始觉得困倦,迷迷糊糊中便趴在池边睡了过去。 “吱呀”一声,是门扉被推开的声音,狂风带着湿润水气争先恐后涌入,火焰燎窜着升高,如同燃烧生命最后的瑰丽。几息之后,转瞬熄灭,残留几支。帷幔翻飞,畸形暗影在玄色砖面上浮动,恍如游魂。 暗影笼罩,门前的身形被拉射得颀长,硕大巨影无限攀衍,将长廊夜色尽数挡住,难以窥见轮廓。 只听见原本寂静室内,忽有“滴答”水声传来,空荡荡地发出回音。 水珠汇聚,集成一滩水渍,“咕嘟”滑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拖着粘腻的,浓稠的沼液而来。 掀开里间帷幔,苏绾缡靠在池边昏睡,蝴蝶骨撑起的脊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青紫的暧昧痕迹。 闪电打下,照射出从后颈一路延伸,绮靡,荒诞,甚至诡异…… 萧执聿凝眼盯着她露出的肌肤,漆黑眼眸深不见底,却隐隐窥见几分暗影浮动。 他伸手从后颈处的吻痕一路抚 摸,落在她单薄的蝴蝶骨上,轻轻揉搓着那处的红痕。 浑圆水珠从他长睫上垂落,落进池中晕开一圈圈涟漪。 他耷拉着眼睑,冷白皮肤下可见清晰青色经脉纵横,他毫不在意自己浑身湿透,只那双眼眸专注看着手下的人。 他早就发现了,苏绾缡的肌肤很敏感,稍微一用力,就会留下难以消散的痕迹。 他吻过她,这些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谁也不能带走她! 他伸手,拂过那一道道痕迹,呼吸沉了一瞬。 绾绾这样好的身体,就该用来作画…… “大人……?” 指尖冰凉,苏绾缡颤着睫毛睁眼,便瞧见萧执聿正坐在池边。 一双深不可窥的黑眸紧紧锁着她的眉眼,凝滞,危险。 苏绾缡眨了眨眼,再看时,萧执聿眉眼间是惯常的温和,她只当是自己花了眼,微微坐直了身子。 “大人,你怎么湿成这样?”苏绾缡看他浑身湿透的模样,有些惊愕。 “绾绾,我冷。” 萧执聿看着她,一双澄黑的眼睛泛着隐秘的光,语气含糊委屈。 “那……” 苏绾缡话还没有说出口,突然,萧执聿倾身吻了过来。 带着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苏绾缡忍不住身子一抖。萧执聿不知道在雨中淋了有多久,比她想象的还要冰冷。 她僵硬在原地,愣愣地感受萧执聿带着凉意的薄唇覆上,舌尖轻磨她的唇珠,连呼吸都快忘记。 萧执聿低眼看着眼前的人,纤长睫毛微颤,害怕却又不敢推开他。 他的绾绾,果然善良。 那他,再得寸进尺一点也没有关系吧…… 他大手轻抬她的下颌,薄唇沿着唇缝碾磨,一点点进攻,轻易就撬开了齿关,进入了深处。 他含着她的舌吮吸,她躲得愈狠,他就搅弄得愈是厉害。直到她口中洇出丝丝缕缕甜腻的颤音,他也一点儿也没有退让。 食髓知味。 汤池的热意不断蒸发,雾气凝成水珠自苏绾缡发颤的眼睫垂落,眼前景象模糊飘渺,她像是踩在云端上,下一秒就能失坠,只能凭借本能的,抓住眼前的一切。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意识太过昏沉,使错了力,萧执聿竟然就这样直直被她拉进了汤池中。 “扑腾”水声炸开巨大浪花,他们在水中沉浮,翻卷的浪花尽数拍打在他们脸上,几乎凝滞了呼吸。 萧执聿圈着她,稳住她的身形,没有因为意外而停下……像是要同她一起溺死在这一方池水中。 热浪的浮动叫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喉咙里带着胸腔处的呼吸都好像尽数被剥夺了过去。 她抓住萧执聿的手臂,像是抓紧了最后一块浮木,无可奈何地凭借本能呼吸,却给了他更加肆无忌惮地进攻。 他护着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按在了池壁上,包裹在了怀里。 萧执聿的身子已经回温,甚至比池水还烫。 够了……已经够了……! 她按着他的小臂,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游移,猝然转了方向…… “——不要!”苏绾缡按住他,残存的理智让她耻意骤生。 “不要什么?”萧执聿擦着她的颌线,缓缓游移到她的耳边。 声音低哑缱绻,“这么久了,还是不愿意吗?” 他亲了亲她的颌角,耳垂,滚烫的气息落在她发红的耳廓,“还是说,你还在想着他?” 声音粘腻含糊,隐约透着委屈, 可他轻抬眼睑,眸色里的雾气尽散,一片清明。 冷静,深邃,狠戾,哪里有半分声音里情难自禁的模样。 苏绾缡按着他发烫的小臂,脑海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心思去分析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好像停了下来,她也就顺势放下了防备,于是缓缓松了力道…… 大手掌上来时,酥麻从两肩开始蔓延,略带薄茧的指腹滑过,她不受控制地浑身一抖。 从喉间轻泄出的嘤咛更叫她觉得羞耻。 双颊染上红霞,裸露出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白里透红的质感,像是最上等的甜白釉一般。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起伏的胸膛,呼吸因为他而紊乱,声音因为他而颤抖,表情因为他而淫/糜…… 他眼神愈加幽深,看向留下的掌印,想要欺负她的念头又涌了上来,如藤蔓滋生。 他欺身上前,坚硬胸膛贴上,鼻尖蹭在颈窝嗅闻。 怎么这么乖呢?想要吻她,想要……吃掉她…… “——别!别捏……”苏绾缡蹙眉,轻喘出声。 “可绾绾不是很舒服吗?”萧执聿贴在她颈边缓缓吐息,询问的声腔像是真的很困惑。 可手上还是停了下来。 见她似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又恶劣般地重新按了上去。 “……不要!嗯……”苏绾缡吃痛,睁开的眼有片刻凝滞。 “是不要停,还是不要弄?” 他偏头看她,好心地询问她的意见,声音温和得要命,可那双眼里,却是沉静的,平稳的暗。 力道渐渐退了下去,苏绾缡蹙眉,忍不住去抓萧执聿的手。 “不要……” 可他偏要躲开,唇贴着她的脸颊,若有似无地触碰,蛊惑道,“不要什么?说出来。” “只要绾绾说的,我都可以满足。” 声音低缠,像是鼓励,又像是引诱,她胡乱抓着他的手,“不,不要停……” 湿漉漉的眼睛透着如初雪一般的干净澄澈,涣散的瞳仁却不知道聚焦在何处。 眼尾泛红,纯中带媚,娇俏得可怜。 她闭着眼,不知道身上的人是谁。 她睁着眼,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 萧执聿眸底掀起巨浪,胸腔泛起潮水一般的涩意和恨意。 他如此卑鄙地想要靠近她,哪怕相隔如此之近,也到不了她心间方寸! “好,绾绾想要,我就给。”他盯着她,语气幽幽。 话落,整个人欺身而上,大手覆了上去,苏绾缡浑身一抖,唇间泄出了颤音。 她失焦地盯着梁木,感觉到力气好像比方才还要重了几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之间这般生气,只能凭借本能的去抓他的手…… 第49章 第49章扯平“绾绾,是对我不…… 苏绾缡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萧执聿抱上榻的,只隐约记得她湿透后腿脚发软彻底昏睡了过去。 如今醒来以后,那些模糊的记忆有些断断续续。 那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竟然一时叫她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萧执聿发现最近苏绾缡又开始躲他了。 白日里和程清渺一起出去吃茶,晚上时,他刚从净室出来,她就佯装睡着。 一天下来,他们甚至两句话说不到。 她总是这样,一旦他超过安全界限,她就会迅速后退。 将一切又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和他上演相敬如宾的戏码,粉饰太平! 为什么要这样呢?有什么意义呢? 他看着紧闭着眼睛的苏绾缡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看着已经踏入陷阱的小白兔,还在不明所以期望能够找到逃走的出口。 却不知,方圆几里,已然尽数成了牢笼…… 赈灾粮失窃一案最终定论,为齐王旧部所劫。 他们一向行踪诡谲,想要找到这批赈灾粮实属不易。林州灾情刻不容缓,如今只能一边继续追查,一边尽全力筹集粮款。 可是应对方法还没有想出,上京城内又出了新的状况。 商行纷纷抬高市价,粮食如今更是千斤难求。 林州民怨已积,粮食被盗,早已 经传出风言风语,说是官兵监守自盗。 百姓叫苦连天,风玄如今即便有心降市价,也是无力。 否则,商贾之利被夺,定是要掀起血雨腥风。 可若是不降,百姓便更无活路。 两难之际,偏生在此刻,市井坊巷间又相继传出了风玄此前最担心的流言…… “水旱不调,皆为人君失德。圣上德之不休,天当责之!” 谶言如击电奔星火速传遍了整个上京,坊巷唱之,甚至连从哪里起因都查不出来。 风玄如临大敌,御书房内,香炉碎了一地。 “真是朕的好哥哥啊。” 他冷冷地看着那一封封上报的奏折,无不是民间对于他正统地位的质疑。 灾年,百姓连温饱都得不到保障,谁还会在乎什么言论会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听着觉得甚是有理,谣言也就越传越广,质疑的声音甚至蔓延到上京城周县。 如此再发展下去,齐王旧部的人大可以以此煽动民心,顺势而为! 风玄没有办法,满朝文武,似乎在这个时候只有萧执聿一人可用。 那些大臣,哪个背后没有世家依仗?哪个是全数的清白之身? 想要彻底解决林州一事,少不得从这些大臣嘴里捞银子,他们自然不愿意。 世家只想保住自己百年基业。 中立派个个都害怕得罪了世家,有法子也没有人敢提。 只有萧执聿…… 只要他开了口,不怕他背后的清流一党不顺应他。 只是……这势必要将萧执聿架在火上烤。 风玄并没有很大的把握。 萧执聿是个怎样的人,他自认为还算是了解。 自私自利,于他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不会轻易干。 可是没有想到,他仅仅只是开了一个口,萧执聿竟然就立马顺着他的话落下,一副鞠躬尽瘁为国为民的样子。 好像真的是一个勤政爱民的清官。 风玄又觉得他看不懂他了。 殿前,萧执聿一袭绯红色朝服,将他冷倦眉眼勾得邪狷张狂。他微躬着身子行礼,不见半分谄态,上扬的桃花眼里似带着能轻易算计所有人的闲适淡然。 他启唇,声音无波无澜,像所有最平常的午后,“臣领旨。” 萧执聿近日又变得特别忙碌,听程清渺说,圣上将林州一事全权交给了萧执聿处理。 萧执聿如今大刀阔斧,行改制,查户部,惩贪官,督赋税……闹得是人心惶惶,朝野动荡。 这段时间,他明着为国,暗地里抓着各世家的把柄,逼着不少人吐出了银子来。 此番,算是将世家都彻底得罪了个遍。 “执聿哥哥不愧是我胤朝首辅,哪里像那些吃着胤朝俸禄却不为胤朝百姓做实事的蠹虫!”程清渺狠狠咬了一口芙蓉糕,像是在咬那些贪官的喉咙。 “可他得罪了世家,他……”苏绾缡却有些担心。 书上说,世家与清流一派向来不对付。 萧执聿此次又下手如此之重,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放心好了,他可是首辅!又是圣上亲自下旨令他督办。就算有人敢跟他不对付,难道还有人敢跟圣上叫板?”程清渺不以为意,觉得是苏绾缡太惊弓之鸟了。 她喂了一块芙蓉糕进苏绾缡的嘴巴,叫她不要多想。 苏绾缡也不懂朝政大事,不过程清渺说得是不错,萧执聿应该能够处理好这些。 她拿下嘴上的芙蓉糕,无意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没有见到七殿下?” 提到这个人,程清渺方才还上样的眉眼骤然耷拉了下来,圆圆的眼睛里甚至透出几分愤怒。 “别给我提这个人!”程清渺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水溅了一桌。 她侧过身子,很是生气地跟苏绾缡说话,却也不忘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驺虞山上,他竟然就是暗中接应齐王旧部的人。而我,不过是他为拉拢我爹而顺手救下!” “你怎么知道的?”苏绾缡心口漏了一拍,愣愣地咽下了口中半截芙蓉糕。 她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和程清渺说这件事,她就已经知道了? “我在我爹书房里看到的。” 程清渺颇为神秘道。 那日她去书房找程岩安,恰巧他不在,她便在书房的书格上随意翻了翻,就看到了那封密件。 苏绾缡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这下也好,省得了她思量话术的功夫。 程清渺亲自从她父亲的书房里看到的信件,自然是比她这个后宅女子空口无凭有信服力。 “显朝来使,本就居心不良,郡主能与七殿下保持距离,自然是好。”苏绾缡这下也算是心安了。 回到萧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执聿这几日都在书房里忙到很晚。 苏绾缡本就在躲着他,见不着他的人更乐得自在,于是早早沐浴了一番就上了榻。 只是这一次,人刚一钻进被衾里,萧执聿就入了室。 像是被人捏住了尾巴,苏绾缡立马动都不敢动了,就连呼吸都刻意压了下去。 装作一副已经熟睡的模样。 耳畔,萧执聿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是站定在了床前。 苏绾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半天,才终于听见衣衫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在褪衣。 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听着是进了净室。 苏绾缡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眼睛也慢慢睁开了来。 可睁眼的刹那,却触不及防地撞进了萧执聿漆沉的眼眸。 一望无际的暗和欲。 见着她睁开了眼,那双漆眸里缓缓升起了亮来,看着苏绾缡的眼睛好似在笑,仿佛在说,“我抓住你了。” “铮”的一声,绷在心口的弦骤然断裂。 被抓包的惊慌和羞愧一股脑齐齐涌上,苏绾缡整张面颊都在泛红。 她直直愣在了原地,连反应都做不出来。 萧执聿看着她,漆眸里烛火映就的光晕转瞬即逝,快的好像方才一脸笃定抓包苏绾缡的人不是他一般。 眼睑垂下,语气委屈,“绾绾,是对我不满意吗?” 他跪在床边,长发在颈边垂落,眉眼间的恹色止不住,像极了一只垂尾堕气,铩羽而归的幼狼。 苏绾缡看着他眨了眨眼,一双杏眸水光潋滟,带着几分茫然。 萧执聿这话实在前言不搭后语,她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看他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便将他当成了迷路的幼狼,于是懵懂地像是初出世的麋鹿,善心地迎了上去。 “大人何出此言?” 他伸手拉开苏绾缡盖到下巴的衾被,怒嗔的模样满含幽怨,“绾绾是又要忘记吗?” 他撑着身子看她,“那夜是你要我帮你的,你不能又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一次吃亏的是我。”! 没有想到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萧执聿还会提起那一夜的事情。 苏绾缡显然没有做好丝毫准备,一双秋水剪瞳颤了好半天,直到整张脸都憋红了,也一个反驳的字眼都憋不出来。 一连躲了那么多天不想面对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像一颗泡泡一样直直被萧执聿戳破。 将她努力想要维持的平和全部打破! “绾绾要是对我不满意,我可以学。” 萧执聿拾起她的手心捏了捏,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放在了自己唇边亲了亲。 兰花香气袭入鼻尖,他贪婪地蹭了蹭,毫不躲闪地迎上苏绾缡“你这么可以这样做”的眼神,神色坦然的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的样子。 他怎么不可以这样? 还只是这样罢了,她就一副他欺负了她的样子,更过分的他也没少做。 苏绾缡气得眼都要红了,她一把推开撑在自己身上的萧执聿,坐起了身来,和他拉开了老大的距离。 “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她颤着眼,连直视萧执聿都不敢,却依旧磕磕绊绊道,“我帮了大人一次,大人……帮了我一次……” 苏绾缡揪着衾被,像是对这种话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愈发 的模糊。 到最后,她垂着头快速说完,才敢仰起头重新看萧执聿,“我们算是扯平了。” 第一次,是萧执聿用了药。 那一夜,是她泡汤池泡得头脑发了昏! 两次,他们中都有人昏沉,意识不清醒。 这些,都作不得数的! 他们……扯平了。 扯平? 好一个扯平…… 萧执聿垂眸看着她和他之间拉开的巨大距离,掀唇冷笑。 怎么扯得平呢?她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他是如何肖想她,觊觎她……!他碰她,吻她,摆弄她……! 眸底蔓延一片寒意,戾气在胸口横冲直撞。 一定要离他这么远吗? 他们距离不是很近了吗? 怎么能够扯平呢?怎么能够呢?他和绾绾,怎么可能区区两晚就够了呢?! 活该日日纠缠,不死不休…… 第50章 第50章赋闲“你喘得很好听。…… 他抬眸看她,黑沉沉的眸子如有实质一般压在她的脸上,死死地带着明晃晃的贪恋,毫不掩饰的欲望。 像是黑夜中的大海,轻易就能吞噬掉一切。 “绾绾是只有我能碰,还是任何人都可以?” “什么?”苏绾缡抬眼,有些莫名其妙萧执聿的话。 刚一抬眼,便见眼前一黑,萧执聿掌着她的后脑倾身吻了过来。 带着凉意的唇覆上,他舔着她的唇珠,慢条斯理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不一会儿就将她整个唇磨得湿红。 “绾绾不是很快乐吗?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垂眼看着她发颤的长睫,将她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也很期待的不是吗?你会红着眼看我,会抓住我的手,会主动送过来,会叫我不要停。” 他蹭着她的唇角,声音又低又缓,如蜻蜓点水一般,留下濡湿。 热气拂面,手上动作没停,带起细微的痒,那夜种种如皮影戏一般,随着他动作鲜活重现,苏绾缡揪着他的衣袖,被逼得脑海都快要炸了。 他没停,像是要逼她尽数回想起来。 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可低垂的眼睑覆盖下,那双眸,却是冷冽的,清醒的,幽深的。 他盯着她,“还有,你喘得很好听。” …… 自那一夜以后,不用苏绾缡躲着,萧执聿自己便甚少出现在她面前。 若不是每一日晨起枕边有凹陷的痕迹,苏绾缡差点以为萧执聿彻夜未归了。 林州灾情的事情终于落实,政令一层层颁布下去,有萧执聿这般严打,想要中饱私囊的官员都得掂量掂量。 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做小动作。 灾情控防有序运行。 可是随着一批批赈灾粮的下放,却渐渐出现了货不对版的状况。 各世家无论是缴纳银款,还是上供粮食,折合起来,都有将近六万石粮食。 可是下发各州县,却发现总量不过四万石。 为防输运使,各州县官员中饱私囊,此次运送全程都有监察司的人督查。 不可能有人能够在这其间做手脚。 最大的可能,便只能是中枢出现了问题。 消息传回上京以后,朝野震惊。 第一批赈灾粮,被齐王旧部所劫。 第二批赈灾粮,又有自己人于众目睽睽之下下手! 这根本是在挑战皇威! 风玄大怒,下令无论如何都必须彻查。 从户部开始清理,层层往下,一个都不放过! 本以为此次大案至少会耽误几个月的时间,却没想,这一下手,便查出了问题。 世家缴纳的粮款皆记录在案,户部的账册与世家的账目完全匹对。 可是……经由萧执聿亲手所批的下放粮款账目,却与户部和各大世家的两模两样…… 可是,仅仅只是账目问题,并不能就此定下萧执聿的罪名。 但染上了贪污的名头,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眼下萧执聿必然是已然被架在了火上。 林州赈灾粮接二连三的出事,民愤累积,如今必须有一个出头鸟承担百姓的雷霆怒火。 方可稳住大胤时局。 御书房内,风玄看着桌上累积的奏折,眉头拧成了一座丘山。 “萧卿,朕知此事还未有确凿定论,也信你绝不会行贪污之举。可你身为首辅,造成此等结果,你也并非全然无辜,亦有渎职之嫌。眼下乃是多事之秋,平民愤比什么都重要。为了给朝臣百姓一个交代,接下来,你就暂时赋闲在家吧。” “等督察院出了结果,再按罪处置。” 风玄叹了一口长气,语重心长道。 萧执聿对此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全然如置身事外的人一般,闻言只是淡淡应声,“臣遵旨。” 他受够了这样虚伪的话术。 风玄当日要他全权接受赈灾一事时,不就已经料到了眼下的情况了吗? 灾情一事必是要从世家入手,他虽得了世家的粮款,却也成了世家的眼中钉。 于风玄而言,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灾情,还能见臣子间相互掣肘。 如今将他推出去,更是转移了民愤,稳固了他的帝王之位。 说是赋闲在家,事实却是在一点点削弱他的权力。 风玄的纵横之术倒运用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金銮殿门大开,萧执聿站在高耸入云的汉白玉石阶上,抬眼望向这划分四方规整的皇城。 落单的鸟儿都不愿意停歇檐角。 这台戏他总算是陪他们唱完了…… 观戏的人,也该入局了…… 苏绾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也没来由得慌乱。 见她这样心不在焉的模样,程清渺也就不难为她了,叫她早点回去休息,改日再叙。 苏绾缡有些歉意地道了别,上了马车离开回府。 车行驶到和阳街时,突然颠簸了一番,苏绾缡还没有稳住身形,就听见外面传来贺乘舟唤她的声音。 她掀开车帘,贺乘舟正骑马拦在了车前,看见她的刹那,眸里渗出难言的兴奋。 “绾缡,跟我走。”他看着她道。 芩月横在苏绾缡身前,压着长眸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 “我与你家主子有要事相谈。”贺乘舟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萧执聿派来监视苏绾缡的。 再出声时,语气倒是稳重了起来。 芩月转头看了一眼苏绾缡,见她点头以后,才收回戒备的姿态,跟在苏绾缡的身后随着贺乘舟入了茶楼。 包厢内,芩月被打发了出去。 只留下苏绾缡和贺乘舟二人。 “绾缡,你现在可以回到我身边了。萧执聿他长不了了。” 眼见门被关上,贺乘舟刻意伪装出来的稳重顿时消失不见,他抓住苏绾缡的手,浑身因为兴奋而止不住颤抖。 听见这莫名其妙的话,苏绾缡蹙眉,“你在胡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此次赈灾一事,萧执聿有贪污之嫌,圣上已经下令,暂停萧执聿首辅之职,令他赋闲在家。” 贺乘舟解释道,语气因为过于激动而染上了几分尖利。 “不可能!”苏绾缡抽回手,她不相信,萧执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污! “绾缡,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事实就是如此。萧执聿,他完了!” 听见苏绾缡这样维护萧执聿,贺乘舟有些不高兴,萧执聿是怎样的人,她了解吗?凭什么这样斩钉截铁地肯定。 “绾缡,回到我身边吧。他如今和庶民有什么区别?我现在是户部侍郎了,我有能力了,我可以护好你的。” 萧执聿如今说得好听,是赋闲,可是朝堂瞬息万变,树倒猢狲散,谁会等着他萧执聿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圣上如今不过是念着曾经的情分,给他留了颜面罢了。 手下败将,不足他挂齿。 贺乘舟没有将情绪过多放在苏绾缡为萧执聿担忧的事情上,他重新抓住苏绾缡的手握在手心,向她承诺道。 绾缡是怎样的人,他了解。 她对谁都是这样善心 ,对于萧执聿不过是顾及夫妻一场的情分。 对于他,没有什么感情的。 如今,只要他们二人和离,他就可以永远和绾缡在一起了。 “我会娶你,给你最风光的婚礼,我会带你祭祀叩祖,让你真正入了我贺家,成为我最亲的人。”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白日里我去上朝,下了值我就带你去逛街。休沐的时候,我带你游历山川,你弹琴我就吹笛,你作画我就研墨。没有人再可以分开我们了。” 贺乘舟眼里发亮,这些都是支撑他一个人走过那么久的信念。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终于,他想要的一切都回到了自己身边。 “未来,我们还会有孩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教他四书五经,授君子六艺。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等他们长大了……” 苏绾缡已经听不见贺乘舟在说什么了。 她从未想过,萧执聿会有倒台的一天。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萧执聿无所不能。 可是却忘记了,他从区区白衣走到一朝首辅,他不比任何人容易。 朝堂波诡云谲,尔虞我诈,帝王之心向来难测。 贺乘舟寒窗苦读十几载,她不愿意他官途止步于此,不愿意他死于囚牢。 可是萧执聿难道不是吗? 要经历多少明枪暗箭,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要有多小心敬慎,工于算计,才能居高不下。 可她却一直以当初他逼自己成亲为由,一次次让他为救贺乘舟而深陷帝王猜忌之中。 他的每一步棋,自己是否都是那唯一的变数。 “绾缡,和他和离吧,回到我身边。”贺乘舟扶着她的双肩,神采奕奕地看着她。 和离……? 她要跟萧执聿和离吗? 许是看见她眼底的犹疑,贺乘舟的兴奋劲下来了,直到此时才看出苏绾缡一直的心不在焉。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绾缡,你……喜欢他了?” 问出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喜欢……? 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苏绾缡迅速回过神来。 她看向眼前眸中满含希冀的贺乘舟,知道他希望她回答“没有。” 她明明可以说出口的,明明可以给他他想要的答案的。 可苏绾缡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叫她根本说不了违心的话。 是喜欢吗? 她看向了贺乘舟。 他描述的画面是那样美好。 可是,画面里的人不再是贺乘舟了。 那张脸,变成了她曾经讨厌,后来愧疚,现在担忧的人。 那个日日夜夜与她贴面相对的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第51章算计那就永远留在我身…… “绾绾是只有我能碰,还是任何人都可以?” 恍惚中,那一夜萧执聿的荤话就这样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是只有他,还是旁人也可以。 她总是麻痹自己,是因为药的原因,是因为汤池的原因。 可是中药的是萧执聿,她可以推开他的不是吗? 泡汤池可以缓解冷,她可以叫萧执聿泡着自己出去不是吗? 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允许他碰自己? 是她真的善良吗? 是真的可以心无芥蒂,任何人都可以吗? 如果是最开始与她成亲的萧执聿,她会愿意那样沉沦吗? 明明她记得,成婚的那个夜晚,她有多不情愿。 直到此刻,苏绾缡才明白,她对萧执聿早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防备警惕,也不是后来的愧疚感恩,而是日渐生情。 是她固执的将自己所有的退让出格都归咎于外因,告诉自己那是无可奈何,是形势所逼,却从未想过是自己的情不自禁…… 因为是萧执聿,所以她愿意,愿意卸下所有礼仪规教,沉迷他所给予的一切情欲。 “不可能,不可能的。萧执聿他有什么好!” 苏绾缡的沉默是最锋利的刀刃,将贺乘舟的希冀全数砍碎。 他明明已经坐上了侍郎的位置,明明已经打倒了萧执聿,为什么?为什么苏绾缡还是没有回到自己身边? “绾缡,你被他蛊惑了,你跟我走好不好!”贺乘舟没有办法了,他重新抓住苏绾缡的手,几乎是以恳求的姿态看她。 明明这个人就在眼前,为什么她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明明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现在他就是抓不住她了呢?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应该成亲,她本该就是他的妻! “贺乘舟,我想对你说的话,早就在京兆府狱都说清了。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如指缝流沙,有什么东西好像正从自己心口流失,他越是拼命想要抓住,就越是流失得快。 他愣愣地看着苏绾缡抽回自己的手,看着她凌乱的脚步奔出厢房,浑身如若无骨一般,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去争了。 这一仗,他输得彻彻底底。 如梦初醒,苏绾缡,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论他官居几品,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苏绾缡一出厢房,就迫不及待的往萧府赶去。 她现在只想见萧执聿。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苏绾缡从未有一刻觉得这条路是如此长,每一分时间的流逝都让她觉得分外漫长。 终于,眼见萧府的牌匾入了眼眸,苏绾缡顾不得马车有没有停好,就提着裙裾跳下了车,一路跌跌撞撞冲进了萧府,为此过门槛时还差点摔倒。 好在有管家扶住了她,“夫人,你没事吧。” “大人呢?”苏绾缡着急道。 “大人在画堂春。”管家禀明道。 话的尾音刚落,便见她已经提着裙裾往后院奔了过去。 曲折环廊,绿影交映,长春色衣裙穿梭其间,环佩作响,如穿花蛱蝶,摇曳着飞入高墙。 萧执聿抬眸,望着满树开得艳丽的海棠,绯色似将他眸色浸染。 他轻勾了勾嘴角,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与自信。风,送来了旅人的消息。 适时的,随着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他侧头望来,一双桃花眸本含风情,可他一袭月白长衫,将他勾勒得温润儒雅,硬生生将那股狷狂之气压了下去。 即便立于海棠之下,亦有翩然遗世之风。 他看着苏绾缡出现在院门,瞳仁微颤。 像是丧家之犬重新迎来了他的主人,眸里有希冀,有紧张,亦有害怕再次被抛弃的恐惧。 隔着满院春色,红白交映,去年冬月,那个高高在上,执掌她命运的人如今也被风雪压弯了腰。 她该是畅快的,可是却不由鼻尖一红,心间泛起了酸楚。 方才她一路奔至画堂春,发现府中下人已经遣散,积花落叶铺了满地,暮春之风竟也如此萧索寒凉。 偌大萧府不见人影,如入鬼宅。 苏绾缡突然发现,从初遇他起,她便将贺乘舟的生死皆系他身,出了任何事,她凭借本能的,只能想到萧执聿。 可是却忘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 苏绾缡走近,看到他眸中的落寞孤寂。他第一次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垂下了眼睑,将眸中情绪尽数挡住,可出口的声线却难掩疲惫,“都看到了吧。” 苏绾缡点头。 他自嘲一笑,终于抬起眼来看她,“此前是我一意孤行,利用首辅之位逼你与我成婚。如今,我已无官职,再不能强迫你什么了。你若想走,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 他梗塞了一番,像是即便提出要放苏绾缡走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只要是她的意愿,他都可以答应。 苏绾缡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每每对视时,她不是不能感受到他眸里深藏的情意,滚烫到几乎将她灼烧。 她本以为,如今,他失去一切,应是极力想要抓住自己还能够抓住的所有,可是他却甘愿放手。 他分明是希望她能够留下来的…… 风穿过林梢,海棠花瓣自枝头垂落,洋洋洒洒,像是在为最后一程旅途作别。 苏绾缡看着他,从来都不可一世的胤朝首辅,天之骄子,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有这样颓败的一面。 他起势的时候,自以为握住了全世界 ,用着卑劣的手段强迫她。 可他落没的时候,却也甘愿给她一条生路。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不做承诺,不作挽留,甘愿放弃一切,也包括他处心积虑得来的她。 苏绾缡应该高兴的,如果是刚成婚时,她一定会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可是命运偏生如此弄人,在她快要认清自己的心时,又给了她一个充满诱惑的选择。 苏绾缡抬手抚走了他肩头的花瓣,在他惊异的眼眸中握住了他修长的手。 “大人,我不会离开,我会陪着你。” 她作承诺,她做底气,她给他想要的安全感。 去岁冬日,他成了她绝路之下的逢生。 今朝暮春,她也愿意为他围墙,抵挡四下萧梁。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他看着她,眼尾泛起了红。 “我不走。”苏绾缡摇头,反而近了一步,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将整个人埋进了他的胸膛,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心像是塞北的击鼓,“砰砰咚咚”在胸腔间震鸣。他僵在原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人,感受她的柔软。 意识到这不是梦,他抬手,将她整个人环住,像是抓住了梦境的最后碎影,下颌埋在她的肩颈,清雅兰花香气丝丝缕缕,如同蚀骨毒药,他却贪婪沉醉其中。 他的绾绾,果真善良。 骨节泛起青白,他极力压制欲要将她融入骨血的冲动。 半晌,才终于抬起眼眸,漆黑瞳仁里荡起诡异的笑意,“好。” 他顺着她的长发,绾绾,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走的…… 那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夜晚,偌大萧府寂寥,廊灯也无人挂上,整座府宅陷入一片黑暗。 清竹院内亦是灯火黯淡。 亥时,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了。 萧执聿从净室里面出来,苏绾缡已经上了榻。 他落眼几案上那碗已经见底的小碗,吹灭了烛火…… 萧执聿如今赋闲在家,观他在朝几载,一朝落势,竟也门可罗雀。 只有宋先禾一早登了门。 听闻萧执聿在画堂春赏花,宋先禾一脚刹了过去。 本以为会见着萧执聿沮丧颓唐的模样,可却不想,他躺在海棠树下煮茶,任谁见了都是一副自在悠然的模样。 谁能看出他是被罢了官,而不是主动归隐。 宋先禾上前,也没管萧执聿有没有给他沏茶,直接端起他的茶杯,一口饮了下去,茶香清冽,却也压不住他一路风尘仆仆的火。 萧执聿凉凉地看着他,“这是我的杯子。” 宋先禾没管,一屁股坐在了煮汤的小几一侧,“萧执聿,你老实告诉我,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不信,这样的局就把萧执聿给算计了进去。 “我能有什么主意?就是被算计了进去。”萧执聿转过了头,看着枝头盛放的海棠,又晃起了躺椅来。 “你少他爹的胡说,谁能算计得了你!”宋先禾淬了他一口。 “说真的,你下一步棋打算做什么?” 他正了正色,“你这赋闲在家,赈灾的事情现如今全都落到了程伯侯的头上,你此前所做的一切尽数给他全了好名声!萧执聿我是真的不懂你!” “你明明比谁都更懂得算计人心。可是这一次,你居然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对各世家下手,让他们抱了团,一起作局害你。若是从前的你,只会杀鸡儆猴,除掉一部分,再拉拢一部分。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你连一点退路都不留给自己。” 萧执聿没说话,空气中只有茶汤被煮得沸腾的声音。 “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贺乘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为的,是苏绾缡。” 第52章 第52章心悦还不够。 萧执聿,一向心狠手辣,玩弄人心。 从最开始齐王一案,他鼎力保下贺乘舟开始,他所走的每一步棋就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萧执聿变得不再像是萧执聿。 他总是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官途作赌。 他保下贺乘舟,将贺乘舟推向自己的对立面,助贺乘舟青云直上,每一步,都是在逼他对自己下手。 他想得到苏绾缡的注意,得到她的愧疚,她的在意,她的心疼,到最后,不过是想得到她的喜欢。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端看如今,偌大萧府,只有苏绾缡伴他身侧,谁能说他输了这场局呢? 只是,贺乘舟谋的是朝局,而他谋的是心局。 萧执聿瞥了他一眼,躺椅还在慢慢地摇晃。 他并未多言,只是那眸里传递出来的意味不言而明。 既然知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宋先禾摇头失笑,为了一个苏绾缡,他竟然将程岩安,圣上都算计在内。若是让他们知道,萧执聿所有的不在常理之内的出棋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怕是要气得吐血。 想到这里,他弯了弯身子,靠近了萧执聿,颇有些好奇道,“所以,她现在心悦你了?” 心悦吗? 萧执聿转了一圈手中的折扇,眉头微微蹙了蹙。 还不够。 宋先禾瞧见他蹙眉,唏嘘了一声,看来,这小娘子还挺难追。 萧执聿都这样苦下功夫了,竟然还没有手到擒来。 想到连萧执聿这样的人都有在另一个人那里吃瘪的时候,宋先禾心里堵着的气算是舒坦了一些。 他慢条斯理地捻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看来你还任重道远。我倒是期待此次你怎么官复原职,重返朝堂。” 宋先禾是在黄昏以后离开萧府的,苏绾缡正从外面回来,就在府门口与宋先禾打了一个照面。 “大人不用完膳再走吗?” 苏绾缡知道宋先禾与萧执聿关系匪浅,惊讶他竟然这么早就走了。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今日耽误时间太多,府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宋先禾拱了拱手,收起了在外一贯浪荡的纨绔作派。言谈举止间,尽显读书人的儒雅风气。 在与苏绾缡道别以后,上了马车,才瘫倒在软枕上,恨得牙痒痒。 他大老远跑来,拒了牡丹的约来关心他,结果这厮倒好,分明是自作自演,骗苏绾缡的关心,还把他也给骗着了。 他们多少年的兄弟,竟然一口饭都不留他,生怕他占了他们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似的。 叫他没事,早点滚蛋! “去红月楼!”宋先禾朝车夫吼道。 苏绾缡进入清风院,萧执聿已经做好了饭菜,就摆在院下的合欢树下。 他褪去了往日的月白锦衣,一袭青色长衫依旧将他勾勒得出尘。 余晖在房檐边上射下霞光,透过合欢树枝叶洒下,在萧执聿周身渡上一层暖光。 她瞧着在石桌边忙活的萧执聿,竟然生起了一种粗茶淡饭,相濡以沫的温馨感。 听见身后动静,萧执聿转头望来,他笑着看她,像是等了她很久。 “大人竟然会做饭?”苏绾缡走进,看见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一瞬间的惊愕。 “尝尝。”萧执聿提筷,喂进了苏绾缡的嘴里。 见她眉眼舒展,眸里透出惊讶的赞赏,他勾了勾唇,伸手拿过她面前的小碗为她盛汤。 “我父亲曾经在镇子上开了一家食肆,我从小跟着他,习得了一些手艺。”他简短道。 这是萧执聿第一次提及自己的父亲,苏绾缡不由有些好奇,她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甜汤,香气萦绕在鼻尖,不由衷心夸赞道,“那大人的父亲一定很厉害。在镇子上,一定很受欢迎吧。” 萧执聿手上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垂眸,声音淡淡的,“是很受欢迎。” “所以后来得罪了人,被下了大狱,午后处斩。” “叮”的一声,苏绾缡手中的调羹掉进了碗里,瓷壁碰撞的声音格外响耳。 被这一声惊回了神,萧执聿偏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用着一副她像是什么小孩子,连调羹都拿不稳的神情看她。 他拾起碗壁的调羹重新放进了她的手里,慢条斯理地叙述道,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吃饭一样娓娓道来那些他亲身经历过的曾经。 “那一年,也是灾年。关中饥馑,米斛踊贵。 父亲的食肆不愿意添价,坏了行规,被人报官,说他的食肆用的都是劣等食材,吃死了人。” “百姓个个堵在门前,说要他偿命。父亲秉持身正不怕影子斜,跟着官府的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死后,食肆被彻底分刮殆尽。灾年,饿殍遍野,流民如匪,一行人闯进了我家,将家里所有的粮食全部抢走,他们害怕我们报官,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 “我娘怀着孕,被梁木砸中,当场殒命。” 萧执聿的声音很轻,轻到出口的瞬间就能被风吹散。 可苏绾缡却听得真真切切,每一个字节上都像是压着一座大山,直直坠在苏绾缡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赢气。 可萧执聿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只是缓缓地继续道,“那场大火里,只有我活了下来。后来我四处流浪,被人卖进了一家私塾,在后厨打杂。掌勺的老师傅是从宫里面出来的,我就又跟着他学了几手。” 他笑了笑,轻松地像只是在讲述他拜师学艺的经历。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说出这番话的人,平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一样。 她眼眶发酸,忍着眸中打转的眼泪,不让自己先失控。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萧执聿双亲亡故。 所以,她从不曾去打探他的身世。她想,他虽然父母早逝,但童年应该是极幸福的。 否则,他不会长成现在这般好的样子。 成为胤朝人人称颂的首辅。 可是谁能想到,世人眼中高不可攀,悬若明月的萧大人,幼年却是命运多舛,如蝼蚁浮尘四处飘零。 “那,那家私塾的先生一定很好吧。所以大人才能够饱读诗书,考取功名。”苏绾缡连忙道。 她希冀地看着萧执聿,希望他口中的故事能够柳暗花明。 父亲死于贪官之手,母亲命丧火场,他一夜之间成为孤儿,四处流落,辗转贱卖。 命运给予他的苦难已经够多了,日子也应该好起来了吧。 这一番言论,不知道是在宽慰萧执聿还是在宽慰自己。 她等着萧执聿的回答,可是却忘记了,无论故事的走向如何,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无论好的坏的,他都走到了如今。 “好……?”萧执聿吐出一个气音,重复了这个词。 垂下的眼睑挡住了眸色,让人窥不透他的情绪。 语气亦是轻的让人根本辨不清他是在承认,还是在反问。 良久,他似是回过神来,眸里又恢复了平日一般的深邃幽静。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大人能长成如今的样子,大人的爹娘在天上看着一定很高兴。”苏绾缡按住他的手背,像是在给予他某种力量。 手心触上的刹那,萧执聿倏得从手背开始发麻,蔓延了半边臂膀。 他愣愣地看着苏绾缡靠上来的柔荑,漆黑瞳仁轻颤。手背上温意丛生,他贪婪地感受着,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分,生怕惊扰了路过停歇的蝴蝶。 他要慢一点……再慢一点……慢慢靠近它,用艳丽的花色引诱它,用浓厚的花香迷惑它,用甜腻的花蜜留下它。 他喃喃开口,“我这样子,很好?” “当然了!大人是清正廉洁的好官,名声冠绝京城,市井坊巷,无不颂之大人的功绩!” 苏绾缡连忙道,害怕萧执聿不信似的,一股脑将自己曾经听到的坊巷流言都吐了出来。 “大人恐怕不知道,上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拿大人做榜样教育自家的孩子。儿子不成器的,就寄希望于女儿,希望能够找到大人这样的做女婿。更甚至出了,‘不期儿郎争麟角,但愿门前栓马状元郎’的俚言。” 这状元郎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你呢?”萧执聿看她,“你有没有期待?” 心猛烈地跳了一拍,苏绾缡看着他沉黑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引人沦陷。 她迅速移开眼,慌乱抽回了自己的手,将脑袋埋进了碗里,“吃饭吧,大人。” 声音从碗中传出,发出空灵的声响。 萧执聿耷拉着眼睑,盖住他眸中情绪,没再追问。 只那双眼眸贪婪的,浓稠的,粘腻的附着在身侧人的身上。 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余晖绽放最后的瑰丽,平等落在所有人身上,像是每个人都得到了幸福…… 萧执聿的话这些天一直萦绕在苏绾缡心头,每当回想起那些被他寥寥几语带过的经历,苏绾缡心头就像是有一根针被扎着一样。 幼年时浮沉坎坷,好不容易后来少年得志,成就胤朝三元及第的传奇。 不过几年光景,竟又跌落神祇,换谁都应该受不了。 可偏生,萧执聿平静得紧,像一个没事人一般。 可他越是平静,苏绾缡就越是担心。 尤其今日见过程清渺以后。 第53章 第53章撞破只是揉一下罢了 想起程清渺那些话,苏绾缡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帮助萧执聿。 至少,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从前,他每日有政务要处理,如今,生活的一切重心似乎都围着她在转。 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操持府内的上下事宜。 她过着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生活。 就连之前每夜都有的柏子仁蜜露,萧执聿也没有懈怠。 可她终究不能常常待在萧执聿身侧,他的生活里面也不能全都是她。 苏绾缡靠在小几上单手支颌,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柏子仁蜜露叹了一口气。 可她能帮助萧执聿什么呢?朝堂上的大事,她能做什么呢? 如果萧执聿能够恢复首辅之位的话……! 病症之结就在被罢官一事! 猝然的,苏绾缡想到了贺乘舟。 他是户部侍郎,此次赈灾一事,他定然知晓其中内情! 像是看见了曙光一般,苏绾缡“蹭”地站起身来,却不料撞到了小几,青玉碗掀翻在案,柏子仁蜜露顺着几面流下。 一晃眼的功夫,碗底就已见空。 苏绾缡慌忙拾起,用帕子擦净了几面,又将罗汉塌上的软垫清理。 她小心翼翼收拾着,生怕萧执聿出来撞见。 今夜,她算是糟蹋了萧执聿一番好意。 他每日已经那么辛苦,还为她熬这柏子仁蜜露。只因天气渐热,喝了这东西消暑安神。萧执聿便吩咐后厨为她日日熬煮。 如今,更是亲力亲为。 苏绾缡不愿让他失望,索性装作自己已经饮下。并未声张。 萧执聿从净室出来,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微湿的发沾染了几络在皙白脖颈上,贴着青筋蜿蜒。 他耷拉着眼皮,神色倦怠,眼神不着痕迹落到了几面上已经见底的青玉碗,熄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属于萧执聿身上的冷冽雪松香带着潮湿水汽裹入帷帐,铺天盖地犹如触手一般密密麻麻扑向苏绾缡。 她感受到身后榻面微沉,萧执聿微凉大手从她腰间抚上,驾轻就熟圈住她整个身子在怀,坚硬胸膛直直贴了上来。 耳畔,呼吸声低沉,挺立的鼻尖若有似无在后颈处点蹭。 温热呼吸喷洒,带着潮湿痒意。 她忍住想要缩住脖子的冲动,指尖无意识攥紧,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萧执聿要做什么? 直到后颈处温热,濡湿的吻一一落下,缓慢地碾过一处又一处,苏绾缡猝然睁大了眼睛。 呼吸声陡然加重,身后胸膛的震颤无比清晰地通过身体传递,他紧住苏绾缡的手轻 松挑开她的里衣,钻入了进去。 酥麻感燎窜而起,前后的夹击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分辨是哪里的异样,难耐地仰头。 恍惚中,程清渺的话突然在耳畔盘旋。 “他真的那么平静?” “恐怕表面上越是平静,内心就越是郁结。” “我觉得,最好用一些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 “绾缡,他当初既要娶你,自然是喜欢你的。我想,只要你陪在他身边,做什么他都是高兴的。” “……” 大手在平滑肌肤上游移,指腹撩过,带起细密颤栗。 避开的动作一顿,只这片刻功夫就覆了上来。 苏绾缡咬住下唇,打湿的泪睫轻颤,她竭力忍着那股酥麻,遏制要从喉间泄出的呻吟。 萧执聿只是受打击太大了,如果这样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也不是不行。 只是揉一下罢了…… 她攥紧了身下被衾,眼泪倔强地在眼眶中打转,心里默默数着时辰,转移身下莫名的湿意。 突然,大手从小衣里钻出,扯着她的衣角熨了熨。 萧执聿环抱着她,贴心地将被角压实,规矩地抱着她睡了过去。 苏绾缡惊讶地颤了颤睫毛,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紧绷的神经才逐渐落了下去。 竖日一早,苏绾缡醒来时,一如往常一般,萧执聿早早就已经起了身。 经过昨夜,苏绾缡其实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 但是想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且是入睡以后,她索性便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但瞧见萧执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一顿早膳吃得差点没有将脸埋进碗里。 萧执聿垂眸看她,见她只顾抱着面前的百合粳米粥喝,便执起玉箸夹了一块虾仁放进她碗里。 却不想,苏绾缡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抱着碗壁迅速后撤。 玉箸上的虾仁就这样直直落在了桌上…… 苏绾缡顺着那道菜看过去,萧执聿手僵在半空,眼睑垂着,看不清他眸底情绪。 半晌,他移开玉箸,偏过了头,长睫在下眼睑投递一片阴翳。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貌似被伤透的模样,不禁心慌。 “大人,我……” 她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难不成要说,是因为昨夜的事情? “这虾仁不合你口味,明日我换一样。”苏绾缡还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来,萧执聿率先替她开了口。 他温和地笑了笑,仿若方才那般陷入阴翳的人不是他一般。 苏绾缡一时也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了。 只愣愣道,“好。” 林州灾情大有缓解,城门早已经重新开放。 吃过早膳以后,苏绾缡就要去长崖村授课。 府内,只余萧执聿一人。 他为苏绾缡收拾好书册,送着她出了府门,就站在原地看她离开。 车夫扬鞭,一声马鸣,马车在视线里越发的小了,萧执聿眸中温和渐渐殒退,只那双眼睛毫无温度地盯着马车驶离的方向。 所以,是又要跟他拉开距离了吗? 昨夜,他发现苏绾缡没有昏睡,立马就收了手,就是害怕吓着她。 可是今早一看,她果然还是害怕他了。 所以,是发现了吗? 他舌尖磨了磨里侧的尖牙,漆黑瞳仁里透出几分意兴阑珊的味道。 怎么办?他还不想结束。 他为绾绾亲手打造的金笼还不想让她那么快知道…… “萧执聿!” 猝不及防的,远处转角,苏绾缡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单侧的粗麻花辫垂在胸前,微风轻扬起缎带,她提着裙裾飞奔过来,翩然若蝶。 萧执聿呼吸一滞,愣愣地看着那道天水蓝涌至身前,清幽兰花香气扑了满鼻。 “萧执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苏绾缡几步跨上台阶,站定在了萧执聿身前。 她仰起头看他,双颊因为奔跑染上一层薄红,额角也沁出了密汗。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 可那双眼睛,依旧充满了活力,干净明亮。 像是山间田野最自由的风,即便拂过千万里,依然犹有余力过遍江海山川。 萧执聿睨眼瞧着身前的人,红唇一张一翕,偶有粉嫩舌尖探出。 她呼吸很不稳,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喘息,随着胸腔震颤。 很好听…… “萧执聿?”苏绾缡喊了一声。 “好。” 他重新抬起眼,也没问要去哪,回答得干脆。 桃花眸上扬,似受到感染一般,黑沉眼眸也漾起澄澈柔光,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纯粹忠心。 只要苏绾缡给他一条线,他可以去任何地方。 许久未曾来到长崖村授课,苏绾缡一进入私塾,孩子们就都围着她打转,叽叽喳喳说着好想她之类的话。 苏绾缡失笑,摸着其中一个稍高孩子的头,“小猴子,你这脸怎么回事?又去爬树了?” 被叫做小猴子的小孩脸一红,低着头道,“苏娘子惯会取笑我,我已经不爬树了。这是我爹打的。” 话一出口,一群孩子就咧着嘴率先笑出了声,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苏娘子,自从他上一次在林间捡到那个大哥哥以后,他老爹就给他设了门禁,他哪里还有时间去爬树啊哈哈哈哈。”另一个与小猴子年龄相仿的男孩取笑道。 “苏娘子你好久没来,城门开放以后,那位大哥哥还来这里看过我们呢。” 提到了这人,立马就有人想起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连忙向苏绾缡说道。 听见这个称谓,苏绾缡自然明白他们说得是谁,除开祁诵还能有谁呢? 只是他堂堂显朝太子,来这长崖村做什么? 像是看出苏绾缡所想,有小孩子又叽叽喳喳道,“陈大哥说过不了几日,苏娘子就会回来了,果然没骗我们。可比徐先生靠谱多了。” “你懂什么?徐先生只是不爱讲话罢了。但是他一定也很了解苏娘子。” “可是苏娘子亲自照顾过陈大哥,自然是跟陈大哥更熟!” “苏娘子与徐先生一起授课那么多日子了,陈大哥才来几日?!” “认识日子久,就一定合适吗?画本子上写着的都是一见钟情!” “不是的!” “就是!” “不是!” “我觉得小花说得不错。徐先生要更合适一点。” “你懂什么!竹马是抵不过天降的!我倒觉得……” “你觉得什么?牙都没长齐呢?” “……” 场面一下混乱了起来,苏绾缡愣愣地看着这群孩子七嘴八舌地争论,后知后觉,他们这是在给她相看? 苏绾缡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几次想要张嘴,都被这群孩童的声音压了下去。 “都别吵了!你们说得都不算,得苏娘子说!”一窝蜂吵闹的声音里,小猴子声嘶力竭吼了一声。 这一下,所有的眼神都凝向了苏绾缡的身上。 被着这么一群天真稚童的眼神盯着,苏绾缡一瞬间犹如芒在背。 特别是感受到在一群疑惑希冀的眸光中,有一道更炙热压迫的眼神投递而来时,更是吓得喉头一紧。 第54章 第54章进尺很麻,我会抖 “你们这群小不点,懂什么。之前的课业完成了吗?拿出来我检查!”苏绾缡清了清嗓子,使出了杀手锏。 果不其然,顿时听取蛙声一片。 稚子们四下散开,逃得比谁都快。 徐清正恰在此时从厨房出来,他烧好了水,摆上茶叶,供苏绾缡萧执聿二人饮用。 “私塾简陋,二两陈茶,见谅。”徐清正道。 “早闻长崖村有一颇负盛名的学士,今日一见,徐先生果真年轻有为。”萧执聿看他,眼尾上扬,浅淡的笑意不及眼底,更像是打量。 “公子谬赞。”徐清正没有甚大的反应。 他低头添茶,“观公子浑身气度,也不似寻常人家。” “在下无非草木之人,岂能比肩先生桃李天下。” 萧执聿笑意盈盈地接过他递向苏绾缡的茶杯,放在了苏绾缡身前。 这一举动,既像是照顾,又像是宣誓主权。 模棱两可的意思,竟然叫 人不知道是自己小心眼还是对方真的有那样的意思。 苏绾缡惊异萧执聿今日这般强硬的姿态,但转而一想,他毕竟是在朝堂上沉浮多年,自然不会总像是自己看到的那面儒雅温和。 倒也没有觉得不妥。 徐清正面上依旧淡然,仿佛也未曾察觉对方的用意。只是饮茶的时候,悄悄抬眼望了一眼苏绾缡。 后者闲散恣意,任由萧执聿别去她耳边的碎发,一副习惯了他照顾的模样。 哪里有初春那次来时,眉眼间掩不住的愁容。 或许,是真的生活得很好吧。 想着,他不禁顺着那手臂望去,只见萧执聿耷拉的眼睑正好轻抬,如同野兽盯着落网的猎物的眼神还没有消散,对上他时又染上了几分从容挑衅。 他微歪了歪头,嘴角弧度勾得更深。像是丛林中的狼王,泛着幽光的眸子示威着扫向所有觊觎他东西的主。 徐清正移开了眸光,同为男人,他怎会不懂萧执聿眼神里的含义。 只是,她,真的喜欢他吗…… 天色渐晚,苏绾缡授完最后一节课就要离开。 踏出课室前最后一步,徐清正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苏娘子,可知‘当世周公’的典故?” 苏绾缡回头,面露不解,“王莽杀子立信,拒封赏以积民望,君子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 “徐先生怎会聊起这个?” 徐清正没说话,他看着苏绾缡良久,最后似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声音有些疲倦似的拖长,“无事。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他说完,也没再管苏绾缡,继续拾捡着桌上的书册。 徐清正此人话很少,偶尔几句话也不过是跟教书相关的内容。 说是一个学痴也不为过,苏绾缡只当他是突然起了探讨欲,并未深究离去。 院内,萧执聿已经站在课室前等她。 三三两两孩童从他身侧各自离去,好奇地打量这个肩宽腿长的面生公子。 小小的年纪还不懂得说话要背着别人,谈论的内容就这样响亮地传进了当事人的耳中。 “看来,徐先生和陈大哥都输了。” “怎么说?” “刚刚那个人,是苏娘子的夫君!” “你怎么知道?!” “我爹看我娘就是这样的眼神!” “你胡说!” “就是这样的,不信你跟我回家看。” “谁要跟你回家!不害臊!” “……” 随着离开私塾,声音逐渐远去。 到底是孩子,三言两语注意力就被转走。可是苏绾缡却是听得真切,她眨着眼躲闪开萧执聿的目光。 好像,他眼神是有些炙热了。 “你不要这样看我。”苏绾缡走进,有些别扭地想要挡住他的眼睛。 却被他抓住捏在手心不要脸地亲了亲。 在苏绾缡刚要发作抽手的一刻,又立马和她十指紧扣,牵着她出了私塾,好心情道,“我们回家。” 一瞬间倒叫苏绾缡哑口无言了。 日头西沉,余晖毫不吝啬地洒下最后的瑰丽。 明亮的暖黄色以最大斜角射进这间私塾小院,将被落在原地的徐清正的影子无限拉长。 远处,孩童的嬉戏声响逐渐远去,随着山间的鸟鸣空灵传响。 余晖似乎就在眨眼之间沉没,深蓝色天幕换上,这间白日里极尽吵闹的小院随着日月轮换,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空沉。 而萧府清竹院内,明亮烛火高燃跳跃,将一整间屋子照得通明。 萧执聿后背上的伤口总算开始缓慢愈合,长起了新肉来。 苏绾缡上药也就不必像最初时一般小心翼翼了。 可是萧执聿却好像变得更加娇弱了。 每倒吸一口凉气就叫苏绾缡心里一紧,上药的功夫也就不比从前轻松。 “大人,你这伤在长新肉了,可千万不要挠它。”苏绾缡上好药,郑重其事道。 “可是我痒。”萧执聿拢上净白里衣,一双眼紧紧追随着苏绾缡收拾药罐的身影。 直到苏绾缡弄好转过身来看他,用着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他,“那能怎么办?” “做点别的,好不好。” 萧执聿贴近她,肆虐烛火映射进他眼中,闪耀着灼热火光。 苏绾缡本能觉得危险。 可被那双眼睛吸引,她不自觉开口,“大人想做什么?” 他不说话,牵着她的手,掌心滚烫,某些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苏绾缡呼吸急促,立马就要抽走。 “绾绾的手很小,很漂亮。”他贴在她耳边,缓缓吐息,声音轻而低缠,像是故意引诱。 “它握住的时候,很麻,我会抖,忍不住想要弄湿它……” 他说着,已经牵着她的手挑开。 等到苏绾缡回神时,已经是感受到掌间清晰脉络纵横,烫得她手心后撤,却被手背上掌着的大手强硬覆盖下。 “……掩烛……行吗?”苏绾缡双颊迅速飞上一抹霞红,她颤着睫躲开萧执聿的眼神,扑闪扑闪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上,声音都在发抖。 虽然之前是帮过萧执聿,可那时是掩烛以后。 如今这样明亮,她实在觉得难为情。 萧执聿偏着头看她,明明那么紧张害怕,还要强装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的绾绾,果真善良。 怎么会这么可爱呢?这么……好骗…… 他凑上前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不可置信望来的眸光下,又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撬开她的齿,缠着她的舌,细微的咂摸声响起,听得人面红耳赤。 手上动作没停,他牵着她的手慢慢指引,像是将自己全幅交给了她,向她展示如何探索。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力度,他会发出不同的反应。 每一分呼吸,轻颤,都在她掌间清晰浮现。像是她是那个唯一掌控机关的人,所以的反应都因为她而呈现。 他眼尾泛红,眸色失焦,喉结上下滚动,胸腔因为她而不住起伏,眼前这个人完全因为她而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他是如此卑微的,低贱的,将自己送到她面前,难耐的靠着她的施舍舔渎。 他按住她的后脑,鼻尖点着她的,呼吸纠缠,声音沙哑如飘在云端。 “绾绾,睁开眼。”他要她看着。 “我不要。”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耳边,似有一声轻笑,还未听得真切,后脑又被人掌住轻易抬起,携着滚烫的吻又重新覆了上来。 像是飘在一艘小船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只能凭着手中的船桨在茫茫大海上划行,桨面浸湿,木头发了软,也驶不离这片汪洋…… 苏绾缡被吻得头脑昏沉,萧执聿终于退开,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他点着她的唇,“竹马抵不抵得过天降?” 他莫名道。 “什……唔……”苏绾缡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他咬了一口。 像是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一般,萧执聿率先给她判了刑,泄愤一般地迎头重重吻了上去。 直到苏绾缡再次被吻得呼吸凌乱时,他才又退了回来,幽怨的声音重新响起,“苏娘子不夸夸我吗?”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撒娇一般随口一说,可眼睑轻抬,漆黑眼眸没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平静地,深邃地,像是局外之人默默观赏她情动的模样。 高高在上一般看着她眼神几乎涣散沉迷在他所给予的情欲中。 他们本该是最合适的一对…… “嘶!” 猝然加快,苏绾缡掌心发疼,涣散的眼眸总算恢复了一点清明。 她想起今日授课她夸了小猴子。 就连这,他都要吃醋? 苏绾缡脸红,他要她怎么夸? 支吾了半晌,她磕磕巴巴道,“你……想要我怎么夸?” “你怎么夸他的,我也要。”他贴着她的耳边。 ——“小猴子真棒。” 她随口一句夸赞他居然记得这么久! 可萧执聿要她这样夸他吗?可 是眼下这个情况不是很奇怪吗? 她顿了顿,最后撇开眼,视死如归道,“大人……还行。” 萧执聿愣了愣,半晌,埋在她肩头闷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 “只是还行吗?那再加点时间吧。”他说着,还不等苏绾缡拒绝,握着她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带着动作也快了起来。 …… 第55章 第55章真相故意让你求到他面…… 苏绾缡本有意要找贺乘舟,但还没约定好时间,却没想到,贺乘舟却先送来了消息,邀她见面。 信上还特别注明,不要让萧执聿知晓。 苏绾缡看着这封信实在奇怪,贺乘舟这神神秘秘地要做什么? 只不过私下见贺乘舟本也是她的意愿,她也没打算要让萧执聿知道,免得他多想。 于是一早便离开了萧府,去了云楼。 推开包厢的门,贺乘舟早已经等在了那处。 不过半月未见,他眼下乌青横生,想来是没有睡好觉的。 可偏生那双眼睛,混浊中聚着难掩兴奋的幽光,在看到苏绾缡时,更是瞳仁发颤,像是恨不得立马奔到她身边去。 苏绾缡看着他竭力舒展,但却难掩憔悴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政务虽忙,但你还是要注意休息。” 她知道,林州灾情一事不好处理,贺乘舟又是户部侍郎,肩上的担子自然不小。 却没想到,竟然将他压垮成了这副模样。 听见她的关心,贺乘舟眸子里的亮聚得更甚。 他不住点头,“我知道的,绾缡。” 他说话有些喘,语气是难掩的激动,导致声腔都有些发抖。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贺乘舟说着,连忙拿出了几拓信件递给了苏绾缡,示意她拆开。 “我已经查到,当日我入狱,背后之人是萧执聿一手操纵!” “这些都是证据。” 拆信的动作一顿,苏绾缡抬眼,用着一副“你疯了”的神情看着贺乘舟。 贺乘舟入狱是因为他与齐王旧部联系紧密,犯了圣上的忌讳。 怎么可能是萧执聿从中作梗呢? “绾缡,你不信吗?”贺乘舟见她这模样,像是早已经猜到。 他主动拿过苏绾缡手中的信纸,替她拆了开来,嘴上解释着这段时间他做的事。 “我一直都奇怪,我这样的小官是怎么入了圣上的眼。齐王虽败,可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圣上怎么会注意到我。” “直到此次赈灾粮一案,户部奉命接受大理寺调查,我才得知真相。” “我出事前,上面的旨意分明是叫萧执聿去查办凉州乱党。可是萧执聿却留下了,还亲自处理齐王旧部的事宜。” “他堂堂首辅,这些事情分明交由三司即可,齐王已经落败,左不过是一些零散的小事。再不济由内阁呈辞,可他为什么会亲自前往大理寺狱?为什么就偏生那么巧叫你给撞上了?” 贺乘舟将信件一封封拆开,上面是他誊写的卷宗,还有相关人等的陈辞。 白纸黑字,记载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苏绾缡,一字一句,扯出早已结网的蛛丝,注定般地引出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相! “是他,是他故意将我下狱,故意出现在了大理寺狱,故意让你求到他面前!” 他盖棺定论,犹如宣判死刑一般将悬而未决的铡刀狠狠劈在了苏绾缡身上! 脑海一片翁鸣,像是决堤的洪水将她的所有神智淹没。 苏绾缡指尖发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自己瞎了,聋了。 这样就看不见纸上的字,听不见贺乘舟的话了。 信纸从手中滑落,她无力地攀附桌沿,往事种种如同皮影戏一般在脑海中闪现,快得让她根本来不及捕捉那些细节。 就像一团乱麻被烟花炸开,琐碎的,零散的,残缺的。 那些明明只是去年冬岁发生的事情,如今回头再看却久远的像是被淹没在黄沙地底。 大理寺狱门前,长青街上,萧府棋阁,苏宅…… 他偏眸望来时温和笑意,他执棋时修长骨节,他踏雪而来银白狐裘宛若神祇,画堂春内他说他心悦于她……要和她成亲…… “不,不是的。”她喃喃道,好半天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猝然坚定了几分,看着贺乘舟的眼神都寒凉了起来,“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都是假的!” 不是这样的……萧执聿是怎么样的人,她难道不清楚吗? 他坐上首辅之位,成为百姓心目中清正廉洁的好官,为民请命,不就是在弥补当初的遗憾吗。 如果当日处理他父亲一案的官差也是个如他一般为民的好官,后面一连串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所以,他要自己亲自督办案情,出现在大理寺狱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至于调遣,他虽身为首辅,能够稳住凉州局势。但左不过一介文臣,自然还是派镇国将军前去更好。 大理寺狱门前,只是一场巧合,他们只是恰巧遇见,恰巧而已…… 对,就是这样! 他是救过她,救过贺乘舟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枕边人! 她应该相信他的。 她抬起眼,眸色越来越冷,贺乘舟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他已经不是首辅。这些人最爱逢高踩低,要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会说什么。” 贺乘舟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绾缡,明明证据就在眼前,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自欺欺人的话来。 萧执聿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绾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在故意陷害他,这些都是我伪造的是吗?你若是不信,现在就跟我去大理寺,我要你亲眼看着那些卷宗!” 像是要彻底打破苏绾缡的幻想,他不由分说就要去拉她的手,牵着她朝厢外走。 “我不去!”苏绾缡一把甩开他的手,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眶中倔强含着的泪就这样轻易落下。 她偏过头,眼尾泛着可怜的红。 “贺乘舟,今日之事,我就当作没有听过,你以后,都不必再言。” 她言辞难得如此冷硬,为了旁人。 眼见苏绾缡油盐不进的模样,贺乘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抓着她的双臂,双目因情绪激动而眦红。 “绾缡!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谋划,为什么你会求到他面前,为什么他会以成亲逼迫你!” “这分明就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是他太蠢了,是他没有料到真相,都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从大理寺狱放出,为什么他一出来绾缡就与旁人成了亲。 他将一切归因于自己好运,只当自己本就是一个小人物,没碍着谁的眼,所以侥幸被放了出来。 可是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苏绾缡牺牲自己为他换得的活命的机会! 是他把苏绾缡推进了深渊…… 他甚至有一段时间还怪她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地悔婚,为什么在他还在牢狱之时嫁给别人,为什么可以移情别念,为什么可以背信弃义! 可知道真相以后,他心里只好像有一把滚烫的烙铁在烧,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无用,为什么会将绾缡置于那样的难处之下。 他对此浑 然不知,他借酒消愁,苦闷自抑,怨天尤人! 是他,亲手将绾缡送进了虎口,如今,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将她带走。 “你闭嘴!”苏绾缡一把推开贺乘舟,她几乎是绝望地望着眼前的人。 涩意与痛意齐齐涌上,如同绳索一般死命勒着她的心口。 她明明可以自欺欺人的,她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彻底打破她的念想! 眼泪从眼眶中决堤而出,最后死守的防线全数崩塌,她终于溃不成军,失声痛哭了起来。 从看到卷宗开始,她就一直在麻痹自己,说服自己,甚至不惜自欺是贺乘舟在撒谎。 他是侍郎,想要伪造不是一件难事。 她为萧执聿找了无数的理由。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他后面又为什么要帮贺乘舟,做这本末倒置的事情。 可所有的借口,都无法自圆其说,只要细想,就全是漏处。 他们如同一条条牵线,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那就是,一切都是阴谋算计。 如果能够达成目的,本末倒置又如何。他以退为进,不就已经成功将自己圈进了他的牢笼里吗? 贺乘舟根本不知道她当初是为了救他才嫁给萧执聿的,他不可能以此故意构陷萧执聿。 只有他真的做了,才会被人找出痕迹。 贺乘舟的话,是一把最锋利的尖刃,劈开了完好的画布,于是一切都如同散沙重新洗牌,她甚至连从哪里开始捋清都做不到。 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明明她都已经接受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 心口有一丝缝隙碎开,于是风呼啸着卷入,吹得她胸口发凉。 垂眸一看,原来,内里,已经空了…… 是啊…… 如果不是一早就精心谋划好了的布局,又怎么可能顺势提出要和她成亲作为交换。 一切都是设计好了的,等着她自投罗网,等着她跳进陷阱。 她自以为是,以为两不相欠,结果在他打造的牢笼里,看他精心的表演,心生愧疚,一步步深陷。 假象被戳破,所有的温情都是伪装。他其实比谁都要心机深重! 所有人都被他玩得团团转,包括她自己! 她以为他是行到水穷处下的转折,结果竟是他将自己逼至绝路。 她恨他,感恩他,愧疚他,担忧他,在乎他,她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像提线木偶一般牵动! 他算准了她的一切,算准了她会求到他面前,算准了她会同意成婚,算准了她会心软,算准了她会喜欢上他。 她每一次按照他设想的,一步步踏进他亲手设下的锁拷里,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牢笼里。 他在想什么? 是夸耀自己好手段?还是嘲笑她的愚昧天真! 他看着她,是在想他终于得偿所愿,娶得心上人?还是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战利品的欣赏! 她以为她进一步,是不再苛责,是放下芥蒂。 她以为她进一步,萧执聿会不再那么累。 她以为他心悦她,她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只要以后好好的,她可以不在乎这段从一开始就充满强迫和威胁的婚姻。她可以欺骗自己,为这段并不光明磊落的礼成拢上一层薄纱。 她可以不去计较,不去在乎。 可是真相,却连初遇都是算计。 他高高在上,看着她一点点瓦解自己的猜恨,降低自己的防备,看着她主动走向他,为他情动,他一定很开心吧。 她那么蠢,那么无知,那么好骗,跳进他一手编制的牢笼,还心怀感恩他施舍自己一处安身之地。 胃里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争着涌上,抢着要从她喉间滚出。 她转过身,扶着桌沿,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犹如置身冰天雪地间一般,被人一盆雪水浇下,刺骨寒凉。 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呕出,她瘫软在地上,浑身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发昏到眼前一片模糊,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僵硬。 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苏绾缡忍不住想要发笑,可笑容凝结,最先落下的却是滚烫的泪水。 粘湿她的鬓发,落进她的嘴角,好苦…… 第56章 第56章皲裂“你抖得好厉害。…… 贺乘舟看着她这般颓然模样,一个萧执聿竟然将她伤成这样。 他应该再早一点的,再早一点知道真相的! 这样,绾缡也不会这般痛苦。 他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用尽胸膛处的温度贴进她,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绾缡,跟我走吧,回到我身边。” “他如今已不是首辅,不能再强求你什么了。”贺乘舟珍惜地抹掉她眼角流下的热泪,像是要擦干她所有的过往。 “马上督察司的调查结果就会出来,我会把他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全都还给他。”他顺着她的长发慢慢地捋,声音低沉狠辣。 “他这一次,再也翻不了身。” …… 苏绾缡呆坐了一天,贺乘舟传的膳,她一口没动。 就坐在窗边,望着玉楼外,像一个木雕娃娃一样了无生气。 贺乘舟看着她着急得不得了,一直跟她说话,她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日头西沉,余晖在她眼睫跳跃,她才眨了眨眼,仿若回神一般。 她终于动了动,却是要回萧府。 “绾缡,你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来找我,我等你。” 贺乘舟盯着她的背影。 苏绾缡什么话也没说,对他的话仿若置若罔闻。只是僵硬地,麻木地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声响起,将外间的吵闹融进,又一声响起,隔绝了嬉闹。 室内重新陷入阴翳。 贺乘舟垂头,浑身如若无骨一般跌进椅间。 直到,门声再次响起,他猛然抬头,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开,就在看到来人以后猝然平直了下来。 他语气略有些不善,“你来做什么?” “我看苏夫人离开了,她还是回了萧府?”祁铭微敛长眸,射出讥讽笑意。 “她只是需要时间想通。迟早,她会回到我身边。”贺乘舟反驳道。 语气虽强硬,仔细听着却有些发虚。显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祁铭笑了笑,并没有拆穿。他踩着地上散乱的信纸走进,“迟早?那是多久?” “你借酒消愁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找出了当时的真相,眼下,是又要束手待毙?” “我还能怎么办,她根本不信我。”贺乘舟盯着祁铭踩进的步子,轻松便在白纸上留下了一道脚印。 像是在嘲笑他的努力不过是无用之功。 “那——”祁铭停下了脚,站定在贺乘舟身前。 他拖长了尾音,在贺乘舟抬眸凝过来的眼神中轻弯了嘴角,窗外支起的挂灯射进他的眼眸,灼烧着难掩兴奋的光芒,“就再添一把火!” 苏绾缡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萧府的。 只是日头下山了,天快黑了,她该回家了…… 像无数个普通的日子一样,她在早上出了门,在晚上回家。 因为萧执聿在等她。 可是如今,越是要临近萧府,脚步就越是沉重。 麻木的心脏开始重新跳跃,血液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滚烫地游走,像是要将她彻底烧活。 她抬眼望向远处刻有“萧府”二字的牌匾,黑沉沉的楠木硕大,占据整个府门上方。 “萧府”二字笔走龙蛇,迎面迫来的压力叫她心神颤乱。 她停在了原地,脚步沉重到再也抬不起分毫,本能地下意识想要逃。 她无法再面对萧执聿,无法再与他虚与委蛇。 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自己是多么蠢,在他眼中是多么下贱! 是她太自以为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为萧执聿需要她。 可却不过是对待一个玩物,闲暇时光里的消遣! 因为他的一点好,摇首乞尾。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怜可悲…… 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玄衣劲装的轻尘从中利落走出。 他环顾了四周一眼,确认无人,便疾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高楼寰宇中。 苏绾缡从转角后走出,凝眼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方才匆匆一瞥,她瞧见轻尘摇晃衣摆处,洇出的深 痕血迹。 心猛得跳了一拍,迅速转身,在对上矗身而立在府门处的萧执聿时,又平稳回落。 她敛眉,嘴角轻弯,瞧着有些自嘲模样。 低头的功夫间,萧执聿已经落步至她身前。 长街上风声肆虐,将人的衣摆吹得簌簌作响。 “怎么站在这儿,很冷。”他说着,像是责怪她不懂得关心自己的身子,伸手就要去牵她,却被她本能地往后一撤躲了过去。 萧执聿抬眼看她。 知道自己反应太大,她自知理亏躲闪他的眸光,努力装作平和的模样,“我刚到。” 她解释道。 也没管萧执聿信没信她的话,语气快而僵硬,“我今日有些累了,想先休息。” 话落,从萧执聿身侧绕过,快步进了府。 她如今无法面对萧执聿,哪怕只是简单地话家常,正常的身体接触,她也无法藏下自己的厌惧抵触。 日头越过檐角,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殆尽。 长街上,两边高墙林立,硕大阴影覆盖,将萧执聿包围在内。 他僵硬在原地,垂眸死死盯着方才苏绾缡站着的地方,像是要将哪里望出一个洞来。 他没有错过苏绾缡躲闪时畏惧嫌恶的表情。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了呢? 喔,好像是成婚前。 所以,她今日见了谁呢……? 阴影扑在他的颌角,薄唇扯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深蓝色的天幕覆盖下,他甚至连影子都没有。 长街上贯涌的夜风发出震颤的响声越过这个微佝偻着脊背的人,像是从他胸膛处挤出的狞笑。 苏绾缡躺在榻上并未睡着。 一来时辰尚早,天还未尽数黑透,不是睡觉的时辰。二是外间的风吹得实在太大,猛烈地拍打门窗,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睁着眼睛,失神地望着缠枝帐顶。 这一日,她接受到的消息实在太多。 哭过闹过,眼下似乎才有余力去仔细思考这一段关系。 可是无奈神思却像一团乱麻,她越是想要捋清,就越是混乱。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思索间,外门被人缓缓推开,狂风袭卷入内撩起四下帷幔,光影浮动,颀长身影分割破碎投射山水屏风上,放大数倍犹如巨魈。 寂静室内沉缓足音响起,踩着外间呼啸烈风逼近,破碎残影翻飞,似掐着人的喉口扑面而来。 苏绾缡浑身绷紧,她迅速转头,紧闭双目,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她不想见他,逃避,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耳畔,脚步声愈加临近,萧执聿似站定在了床前。 她能够感受到那双灼热双眸正落在自己脸上,滚过她每一寸肌肤。烫得她几乎忍不住要颤栗。 窗外,烈风拍打,一声比一声传响,像是摇旗助威一般誓要将苏绾缡的心弦彻底拉紧绷直! 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终于,脊背渗出冷汗,有什么东西叮铃一声被放下,接着便是身侧榻面微沉。 萧执聿坐了下来。 苏绾缡绷紧的心弦落下,还来不及彻底松一口气。突然,被衾被掀开,凉意还未先沾染上她,天旋地转,整个人就率先落进了一个温暖怀抱里。 萧执聿将她抱在了腿上! 苏绾缡惊呼,挣扎着要下去,却被他死死按住,双手环住她的腰身轻易禁锢。 “你做什么?”苏绾缡心里忍不住发颤,强逼着自己镇定。 “绾绾今夜没用膳。”他声音沉缓,贴在她的耳边。 坚硬胸膛严丝合缝紧扣她的脊背,是一种极其掌控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 “我不饿。”苏绾缡偏过头,躲开他炙热温度,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厌恶。 他仿若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下颌轻搭在她肩颈处,鼻尖贴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轻轻嗅闻。 “你今日见了谁?”他沿着她的颈线蜿蜒,语调低缓和着他点触的动作,就像在寻觅她身上有无旁人的味道。 一语中的,强势地,压倒性地一眼看穿了她今夜种种的不对劲。 心虚一般的,苏绾缡挣扎的动作慢了下去,像是害怕被他发觉,扯着他紧实小臂的手松了几分力。 她眨眼,偏头躲开他从后轻抬眼睑射来的打量眸光,状似镇定道,“没见谁。” 耳后,似有一声低沉轻笑,她还未分辨清其中深意,颈侧便骤然一痛。 萧执聿咬着那块软肉,内侧犬齿缓慢磨砺,力道不算轻,却也不重,像是惩罚般的故意将人钓得不上不下。 “绾绾,你很不会撒谎。”他含着那块软肉,在口中肆意搅弄撕咬。 直逼得她眼圈泛红,清莹水雾将落未落。 “总是有那么多人觊觎你,肖想你。而你,总是不懂得拒绝。” 他鼻尖蹭着她的脖颈,眼神沉黑如同笼罩浓雾寸寸梭巡,可偏生语调却是幽怨委屈,像是苏绾缡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可是他愿意原谅,原谅今夜她所有的不真诚,躲闪与抗拒。 于是他轻抬下颌,薄唇吻上那片红痕,像是安抚地伸出舌尖轻舔。 “把你关起来好不好?” 他贴着她的耳边,语调沉缓,动作亲昵又柔和。 分明十足深情款款的模样,说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苏绾缡彻底怔愣在了原地,她僵硬地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执聿。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后者只是轻抬眼睑,用那双深如黑潭的眼眸望她。 他盯着她的眼睛,鼻尖,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每一个表情。 这是今夜她第一次直面他。 所以,这样才会听话吗? “把你关起来,你就不能再出去,没有人再能看见你,分走你。他们很快会把你忘记。你的眼神,心思,就都只能落在我身上。你不会再骗我,总是叫我患得患失。” 他吻过她颤栗颈侧,语气温吞,好脾气耐心地解释道。像是这简直是一件对所有人都最有利的决定。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立马实现! 他周身气压实在低沉得可怕,苏绾缡仿佛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人今夜有多不正常。 寒意从尾椎骨腾升而起,浑身像是被泼了一盆雪水连牙齿都在打颤。 “萧执聿,你……唔!” 语调泄出还未在空中绕旋,就被他仰头封住尾音。 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没给她喘息的机会,眸中惊惧尽数被他的强势顶得破碎,大脑几近缺氧。 苏绾缡睁着浸满水雾杏眼,推搡的手被轻易箍住,泪水就这样从眼角无助滚落,连同她升起的所有羞耻和厌恶。 咸湿眼泪滑进嘴角,在津液中洇出苦涩。 萧执聿缓缓拉开距离,抬手擦掉她唇上水光,灼热视线不离。 “你抖得好厉害。” 黑眸里渗出不解,“为什么呢?” “更过分的不也做过吗?” “萧执聿,我……我不舒服……”苏绾缡紊乱气息还未平复,察觉到他动作,慌忙按住那双欲探自己腿间的手。 她几乎是乞求地望着他,红肿杏眼里满是惊慌和无措,泪水倔强地在眼眶中打旋。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萧执聿轻掀眼皮,与冷白肌肤相斥的是那双深邃沉静的瞳仁,面无表情的模样多了几分渗人的冷意。 半晌,他轻嗤了一声,抬手擦掉苏绾缡挂在眼睫上的荧亮泪珠,面色缓和下多了几分痞,“原来是没用晚膳,怪不得这么娇气。” 他伸手捞过放置在一旁的青玉碗,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还泛着热气。 “吃点再睡。” 苏绾缡不敢再说自己不饿,生怕又惹着了他什么。 连忙就要接过他手中的碗,却被他抬手躲开。 他 依旧牢牢将她禁锢在怀里,在她惊疑的眼眸中洇出浅笑,声线柔和,“我喂你好吗?” 话这样说,却没给人任何拒绝或是接受的余地,一勺舀着莲子粥的汤匙已经递到了苏绾缡嘴边。 她颤着睫,启唇吃下。 浑身僵硬地绷直,眼泪也不住簌簌往碗里落。 像是终于发现了真面目,从前所有可以视作情趣的互动都变成了獠牙的利齿,尖啸着钻开她的骨骼,啃噬她的筋脉,打碎她的自尊,重塑成他手中最听话的玩物。 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怎样一个魔鬼。 白纸黑字不及亲眼所见,远不及这个人当面带给她的恶劣冲击! 而更可悲的是,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体贴入微,一碗粥饮完,又为她簌了口,就连擦拭嘴角的水渍也是他亲自上手。 而这全程苏绾缡就犹如一个提线的木偶,坐在他的腿上,完全的,排外的,像一个局外人一般任他摆布。 “绾绾,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每天都连着你,所以,不要想着离开。” 他吻她的眼睛,沿着眼尾含糊落在脸侧,灼热呼吸就在她脸上撩过,一寸寸落下,语气柔和得像是诱哄。 情绪激动到大脑停滞,苏绾缡眼皮重得厉害,没有力气去细揪他口中奇怪的“黏”字发音。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得厉害,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好像又要夺眶而出。 萧执聿,没有人是这样喜欢人的,没有人是这样的…… 她躺在他怀里,无声地流泪,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此一夜,苏绾缡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很多梦,夜间总是惊醒。 可每一次她睁开眼来时,都有萧执聿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重新入眠。 她不知道萧执聿这一夜究竟有没有睡着,只是眼下对于他的好,她本能地抗拒,害怕,甚至厌恶。 所以直到清晨萧执聿离开房间,她都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只听见他走时叮嘱了一句,他已经做好了早膳,大概午时会回来。 苏绾缡对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自然他要去哪里她也不想知道。 只偏过头,装作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等到房门被重新关上,苏绾缡才睁开了眼来。 眼睛还是很酸,昨日哭得太狠了。 她内心怔忪,盯看缠枝帐顶的眼神涣散模糊。 不知道这样失神了多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撑着疲软的身子从床榻上起身。 吹了一夜的大风,温度也并没有降低,雨还是没有落下来,日头重新升起,空气依旧沉闷。 压得她喘不赢气。 她长舒一口气,非但没有压下心间愁闷,反而更加燥热。蹙眉,走至雕花窗前,想要吹风冷静。 却不想,从外间骤然射进一枚飞镖,插着信纸射穿帷幔直直钉在了身后的倚柱上。 苏绾缡心猛地一跳,她快速朝外望去,却只见花树掩映,枝叶摇影。 她走回柱前,将那飞镖拔下,展开上面的信纸。 “速去崇山岭西,可解你郁结难题。” 苏绾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信了那封信,找了马车就出了城。 许是心间的确太过烦闷,她需要做一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需要有人为她指一条明路。 如果真能解她心中郁结,自然是比她一个人想破脑袋都管用。 至于送信的人,有何图谋,等她到了自然会知。 苏绾缡不在乎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她不会再有比眼下更糟的情况了。 马车出了城,停在了南郊,苏绾缡付了铜钱,便按照信件上的指示徒步入了岭西。 只是,岭西泛指太广,送信的人究竟要她去哪处? 正疑惑间,转过一条小路,猝不及防便听见前方似有嘶吼怒音。 苏绾缡连忙退了回去,蹲在一窝茂密林丛中,将自己身形掩了个全。 她屏息敛气,悄悄探过头去看,却一眼撞进那颀长身影。 男人金质玉相,影青长衫勾勒出落拓身形,他微垂眼,神色冷漠倦怠,盯着跪于身前的人仿若在看死人。 下一秒,轻尘搭在那人脖子上的长剑快速抬起,顷刻挥剑而下,快狠砍下了那人的头颅! 鲜血喷溅,如同溪流瞬间浸透尘土,蓄积一滩黑赤浓血。头颅从颈上脱离,咕噜噜滚转,染上肮脏泥土。 一双僵硬到可怖双眸直直投向苏绾缡! 第57章 第57章强迫跑什么…… 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整个脑子轰鸣作响,从头顶处开始痛,像是随时要炸开一般。 苏绾缡彻底瘫软在地,心间凉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认得那个人。 是陆临,是除开轻尘以外,萧执聿的另一心腹…… 她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大脑僵硬发麻到一点儿指令都下达不了。如同自虐一般的,非要迎头兜上那一张血淋淋的面孔。 断头只在抬手起落之间,萧执聿神色未变丝毫。 鲜血喷涌而溅,染湿他的衣摆,他也只是冷漠地低眼,露出几分嫌恶。 像是一条人命还抵不过他一件衣裳。 清风朗月,淑人君子,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首辅萧执聿,谁能想到,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胃里翻江倒海,明明什么都没吃,可却有什么东西争着涌上,苏绾缡竭力忍住喉间欲呕的冲动。 风过林梢,雄鸟在上空长啸,像是有某种感应一般,萧执聿偏开头,眼神似要往这边挑。 与此同时,轻尘的声音凌厉响起,“谁在哪儿!” 心跳如擂鼓,身体却有千斤之重。 眼看即将被发现,突然贺乘舟不知从哪里出现,迅速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掰了回来。 在她惊慌要喊出口的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巴,摇头示意。 “跟我走。”他压低了声音,借着树丛的掩映,牵着她往林间穿梭。 直到走出老远的距离,后面也没有人跟上来,贺乘舟才放缓了脚步。 回头看,苏绾缡面色苍白到可怖,冷汗从额角冒出,十足被吓傻了的模样。 她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因为紧张狂跳不止,冷风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嗓子眼生疼。 她大口大口喘气,脑海里是不断闪现的陆临头断身离的一幕。 头颅翻滚,最后一眼定格在他那双充满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上,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像是索命的恶鬼,无声地凝望,无声地嘲讽…… 贺乘舟抬手,想将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别过,却见苏绾缡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后退,抬眼望过来的眼眸里是还来不及消退的惊恶。 像是在看什么仇人一般。 贺乘舟愣了愣,但思量了一番便知道那眼神是对着谁的,心里一下就通畅了起来。 “绾缡,你也看到了。萧执聿就是这样一个人。陆临跟了他那么多年,他说杀就杀,半点情分不顾。什么朗月清风,明月君子,都不过是他上位的噱头。他比谁都要狠辣无情,手段更是残忍血腥。你留在他身边,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转身走在前面,准备着一早就预演好的戏词,随意折断了一节枝干,清扫着脚边生出来的杂乱荆棘。 为苏绾缡踏路。 崇山岭坡势并不算陡,二人先后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干枯落叶上,苏绾缡盯着贺乘舟的脚跟,在他一连串的喋喋不休中竭力寻找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像和着戏曲一般踩着它的节拍此起彼伏。 急促呼吸开始平稳,心跳稳实回落胸腔。 她抬头,看见林间古树参天,遮蔽大片天光,只几处洒下直棱棱的光柱,照耀出原本空气中的尘埃。 清灵嗓音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闻言,贺乘舟手上动作一顿,像是没有想到苏绾缡会这样问他,片刻后才道,“我说过,我在查萧执聿。自然是跟着他来的。” 话落,像是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多费时间。他站定转身,专注地看向苏绾缡,一副又是要劝诫她离开,即将长篇大论的模样。 却瞥眼落进她方才因为疾跑而衣领凌乱露出来的半截红色齿痕上怔住。 “绾缡,你还不打算离开他吗?”贺乘舟这时再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压不住的焦急。 察觉到他的视线,苏绾缡不自在地偏头,像是被人撞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内心升起的只有羞耻和自厌。 颈侧齿痕开始发红,灼 热滚烫。记忆中濡湿的触感又重新涌上,像是吐着信舌的游蛇留下滑腻的湿痕。 “帮我准备一份新籍和路引。”她开口,语气略显僵硬。 话落,贺乘舟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过去。他瞳仁轻晃,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出口,“你要离开上京?” 为了一个萧执聿? 宁愿离开上京,抛弃家人朋友以及苏绾缡的身份,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萧执聿就那么让她放不下?就将她伤得那么深?就那么不情愿到连最后一丝机会都不愿意留给他?! “萧执聿贪腐一案,有你的手笔吧。”犹如平地惊雷,她没正面回应,却甩出质问。 撕开平和假象,温良白兔也终于露出利爪,挥舞着不管不顾刺向所有人。 她看着贺乘舟,眼神冷漠之极,再如何强压理智,也抵挡不住心间泄出的报复恨意。 “你投靠了程伯侯,背后就是世家。你是户部侍郎,想要联合做一份假账引萧执聿上钩不是难事。” “陆临背信弃主,死不足惜。但你们要我看的,只是萧执聿单方面的杀人如麻。” 她盯着他,语调讥讽,眼神没有放过他面上任何细微表情。 随着他的每一分变化,心就越凉一分。 如他们所愿,她的确被吓到了,也一定会离开萧执聿。 可是,贺乘舟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因为他才嫁给萧执聿的,促成他调查清楚真相的始因究竟是什么? 这些当日通通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骤然明晰了起来。 她看着他,继续咄咄逼人,“今日那封引我前来的信也有你的参与吧。” “让我想想谁在背后帮你?”她状似思考的模样,却不过瞬间给出了答案,盯着他的眼睛冷漠锐利,一字一句道出彼此间都心知肚明的那个人。 “七皇子,祁铭?” 尾音上样,绕着旋儿轻幽幽飘进贺乘舟的胸膛,却在触及心口时骤然像是烙铁沉入冰湖,咕噜噜声响灼烧,沸腾一片寒霜。 事情好像逐渐偏离原本的轨迹,明明近在眼前伸手可触的华镜开始裂开蜿蜒细缝,他僵硬在原地举足无措,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害怕顷刻之间过往美梦皆化为泡影。 “绾缡,我……” 他张嘴,想要解释,嘴巴却像是打了一个结,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开始辩驳。 说他没有投靠程伯侯?说他没有陷害萧执聿?还是说他没有与祁铭合作? 诚然,他都说不出来。 苏绾缡看着他满面惊慌,却一个字都解释不了。 失望一点点透入肌理,渗入骨血。心间只觉得无比悲凉。 想象中的快意并没有到来,涌起的只有深深的乏力。 画舫那一日,祁铭就设计亲眼见实了她与贺乘舟的瓜葛。 只有他,至始至终站在这场棋局之外的人,才能如此观瞻全貌,轻易摸到每个人的弱点,击毁这看似稳定的圭形。 她一直在等他的后招,却不想,竟是这般迎头痛击。 当真是好手段。 他拉拢贺乘舟,利用常人都不能忍受的夺妻之恨将矛头对准萧执聿,轻易便毁掉他的前程。 也毁掉她对他初萌的爱意。 而她,只是这场权利争逐游戏里面最不起眼却又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是激起他们斗意的源头,是加剧他们争端的催手,是弄淆浑水的枢纽,更是他们获胜的彩头! 谁都在说为她好,谁都要她留下来。 可有人问过她吗? 有谁问过她的意愿吗? 问过她想要做什么?问过她想要跟谁走?问过她想要过怎么样的人生吗?! 没有…… 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要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萧执聿要她留下来,陪在他身边。 贺乘舟要她离开,去到他身旁。 她在他们之间被拉扯,被博弈,成为承载胜利的容器。 她就如这林间雏鸟,看似腾跃而起,拥有百般自由,可是终其都饶不开崇山岭。 苏绾缡累了,她真的累了。 是她自以为是,以为救了贺乘舟,嫁给了萧执聿,一切都尘埃落定。 在她这里,今后只会有能不能接受夫君,会不会爱夫君的选择。 却不想,她从不谋局,却早在局中。成了所有人出手前都需要掂量的筹码。 苏绾缡想笑,她何德何能啊。 “贺乘舟,你不用做那么多。其实仅凭你入狱一事,我就会离开他。只是我没有想到,为了扳倒萧执聿,你竟然会以赈灾的救命粮为诱饵,不顾林州一城百姓的死活。” 两万石粮食的疏漏,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失去生机。 可这些贺乘舟都不在乎,只要能够扳倒萧执聿,他可以以一城百姓的生命为代价!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贺乘舟吗?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喊着誓要报国为民的贺乘舟吗? 苏绾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以为只是一次身体的交换,谁都得到了自己最好的结果。 却不想,萧执聿从一开始就是算计,贺乘舟因此心生仇恨,而她,是所有罪孽的根源。 她以为她救了贺乘舟,可偏生将他变成了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命运从未将她渡岸,她自己便是漩涡。 是助纣为虐的一环……就好像一切的纠缠,痛苦,都因她而起。 “绾缡,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只是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了。”贺乘舟简直已经语无伦次了。 “绾缡,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只要你能够回到我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贺乘舟真的怕了。 苏绾缡的眼神实在太过冷静,冷静到不掺任何情绪。 一开始她的质问还包有对他能够否认的希冀,报复的快意,失望的痛意。 可到了最后,只有麻木。 她不再有失望,愤怒,痛苦,只是那样冷静,平和,空洞,像是瞧陌生人一样的眼神望着他。 不再有他所熟悉的仰慕,欣喜,担忧,想念,依赖……什么都没有了! “贺乘舟,如你所愿,萧执聿已经赋闲,他不再是你的对手了。我也知晓了他一开始的算计谋划,我会离开他,你的所有目的都达到了。” 不同于贺乘舟的声嘶力竭,苏绾缡平静得异常。 想通以后,她都释然了。 欺骗,利用,算计,筹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不应该将生活的全部底牌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无论那个人是萧执聿还是贺乘舟,都没有依靠自己来得安心。 她总要活下去。 “新籍都备好了吧。我只再要一份回兰州的路引。” 她看着贺乘舟,轻勾了嘴角,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讽。 “咯啦”,裂缝隙得更宽,摇摇欲坠。 他颤着嗓子想要开口,却觉喉间似有万千柳絮拥堵。 有什么东西隐隐浮出,他明明知道握住会有怎样的结果,却还是抚开面上尘土,任由那股欲望宣泄出口,“你都知道了。” 苏绾缡笑,用一种几乎决绝的,不留情面的话术道,“萧执聿以你入狱为诱饵,逼我上钩。你以一城百姓为代价,害他前程,让我回到你身边。贺乘舟,你并不比萧执聿多光明磊落。” 那笑,是冷漠的,嘲意的,像是唾他跳梁小丑,稚子手段。 萧执聿算计她,难道他贺乘舟就干干净净吗? 他一味让她回到他身边,究竟有几分是对她有情有义,又有几分是誓要报夺妻之恨? 他一心只想着扳倒萧执聿,让她回到他身边。却从不设想,萧执聿若败,她回到他身边需要面临多少闲言碎语,受尽多少白眼指摘。 她作为萧执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一旦他出事,势必要与他共生死。 他区区侍郎如何救她? 买通官差,换她身籍,藏于贺府,脱胎换骨?从此,再也不是苏绾缡……! 他早就备好了不是吗? 他口口声声说,萧执聿蒙骗她,玩弄她,可他所作所为,又比萧执聿坦荡多少?! 苏绾缡没再继续拆穿,只是看着他,像是给他留了最后一份体面。 贺乘舟脸似是有火在烧,柳絮堆积在喉口,封住呼吸,胸腔几欲挣破,他也无言可辨。 他颓然伸手,明知结果一般非要往前触,预料般的,瞧见苏绾缡冷眼后退的一步,手僵硬在了半空。 华镜彻底四分五裂,“哗啦啦”声响砸了一地,裂片纷飞,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低垂着眼,嗓音艰涩,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一般妥协道,“三日后城门,我会亲自送你。” 苏绾缡屈膝行了一礼,侧身从他身旁径直走过,没有再留念一眼。 “绾缡,你真的非走不可吗?”贺乘舟忍不住出口,抱着心间最后一丝希望,他转身看她,像是一定要得到她决绝的恨别才会死心。 苏绾缡停下了脚步,林间静得异常,飞鸟的鸣音似乎都归于沉寂。 好半晌,像是停了一整个寒冬般漫长,苏绾缡终于再次提步,走时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在经历一整个春日的绚丽绽放,枝头绿叶将全部养分供给终于完成它短暂使命,于暮春时节纷纷坠落,碾落成泥。 最后一次新叶轮换是春日的告别,落过以后便是新生…… 它们从枝头零落,洋洋洒洒飘向四面八方,在旅人的头顶飘旋,在她肩头点触,落至她的脚边又被风扬起,拂过她垂落的青丝渐行渐远…… 最终在何处叠落成丘,没有人再会知道。 这是贺乘舟第二次看着苏绾缡离开。 大理寺狱时她说希望他好好的,而这一次,她一字都不愿意留给他。 回过头来看,好像他这些日子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他越是想要拼命留住什么,什么就流失的越快。 是他,毁了自己,也毁了他们。 熙和元年,贺乘舟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到,这世间之事,不是每一件,费尽心思手段就能够稳操胜券,取之为囊中之物。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事如此,人更是如此。 只是可惜,萧执聿此时还并不懂的…… 苏绾缡下了山以后,并没有立马回到萧府,反而是去了长崖村一趟,因而赶回城内时,时辰已将至午时。 她不敢再耽搁,下了马车就忙慌朝着府内奔去。生怕晚于萧执聿一步。 府内,静悄悄的,推开清竹院的门,更是一片冷清。 风在廊下穿梭,枝叶摇影,分明长势良好,却不见勃勃生机。 重重绿影缠绕交织,糅杂浓黑深影。血色浓艳争芳,恍如狰笑魅鬼。 明明院内一切皆与从前一般无二,可是此刻站在院门处的她,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俯瞰目之所及,却觉诡异熟悉,后脊一片生凉! 偌大萧府,清幽雅致,即便主人落败,它却依旧保持往日荣光规整,像是一方精巧的匣子,被人精心雕纂涂釉,可锁枷落上,却是密不透风。 即便已经做好准备回到萧府,暂且与萧执聿虚与委蛇。 可当识破真相以后,如同大梦初醒,过往忽略种种皆能被一一串联,通通印证那人皮下的阴暗可怖。 就如匣子一般,外表再如何瑰丽华美,也掩盖不了它落锁成牢的事实。 像是有意印证她心中所想,身后,木头“吱呀”突响,缓慢沉闷的声音在空中绕梁,间短地,厚重地,一声声打在苏绾缡的耳间。 她腿脚骤然发软,却还强撑着一口气绷直了身子站立,死死盯着身前那一道影子。 伴随“咯吱”声响消泯的是地表上逐渐被合拢的日光,那道颀长身形也终于湮灭在一片阴影之中。 与她严丝合缝贴近,融为一体。 “去哪儿了?”他偏着头去寻她颈侧上的齿痕,环住她腰间的手不安分地上移,一双冷白到清晰可见底下青筋纵横的大手轻易掌住她剧烈起伏的胸膛。 以一种完全包裹的姿势,尽全力感受她。 颈侧呼吸灼热,刺痛的麻意蒸涌而上,感受到他舌尖轻搅,她忍不住发抖,软进了他的怀里。 “长崖村。”她镇了镇心神,没忘记回答,强装冷静道。以避免萧执聿有理由的得寸进尺。 语气虽然稍显僵硬,但她没说谎,好歹还算有底气。 萧执聿不知道有没有信,他没说话,只顺着她前颈抚摸,轻易扳过她的下颌,将她转了过来。 他依旧垂头在她脖颈处,像是逼着她看。 一会儿的功夫就磨得湿红。 发丝在苏绾缡下颌处摩挲,有些痒,齿痕隐隐发痛,在难耐的两重体感中精神被绷到极致。 指尖死死嵌进掌心,她竭力压下心间的恐惧,羞耻和厌恶,理智却在萧执聿的开口中支离破碎。 “我有没有说过叫你等我回来?”声音沉缓,砸进耳尖像是一击闷雷敲响。 “你真的很不乖。”他咬着那处齿痕,尖利的嵌进去,轻抬眼眸轻幽幽地落在她泫然若泣的嫣红眼尾上。 “让我想想,应该怎么罚你。” …… “萧执聿,你做什么?”被扔进榻上那一刻,苏绾缡彻底心慌,从心底升起的恐惧叫她本能地嘶吼出声。 “绾绾不听话,不应该罚吗?”他站在榻前,高大身形落拓挺拔,轻易便将外间射入的阳光尽数挡住。 垂眼盯着身下的人,眸露不解,说得义正言辞,像是他真的在干什么很正义的事情一样。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以理解他的处事逻辑。 识破温润面具下,掩藏的,是不计人情的强制,自私和冷血! 她这时才发现,他的衣衫与在林间时不一样,是被换掉了。 冷不防的,那颗咕噜噜滚转的头颅再次浮现,萧执聿冷漠倦怠的神情与眼前模样开始重叠。 疯子! 是个疯子! 她竟然还妄想着还能够与他虚与委蛇,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相敬如宾! 恐惧萦绕在心头,她慌忙爬起身来,不管不顾地往榻下冲,眼看即将要逃出却被一把擒住了手臂,轻易便将她给扯了回去。 眼前白光消弭,硕大阴影倾泻而下。 双手被束压过头顶,萧执聿单膝顶开她双腿。 帷幔叠影交缠,他紧贴她的脸颊,“跑什么?” “萧执聿,我错了,我不该出府的,你别这样。”泪水从眼角无声滚落,她仰面看他,哭腔里尽是惊慌乞求。 “乖,你会很舒服的。”他擦掉她眼角咸湿泪水,黑眸里浸出要溢出水的温柔。 “不要……唔!”苏绾缡偏过头,将整张脸埋进了枕衾里,声音断断续续哑在喉间。 恐惧,委屈,羞耻,快感,恨意因他齐齐涌上,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眼泪簌簌滚落,大颗大颗砸进枕间,洇湿面颊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她死命咬着下唇,渴望以痛意拼死抵住某种极端的冲动。 “是要把自己闷死吗?”他把她从里面捞出来,四指顺着她的后脑插进秀发,迫她抬起,就着大拇指擦掉她脸上糊满的泪水。 “怎么有这么多水要流?”他看着她满面湿痕,整张脸都哭得红红的,眼泪更是顺着流到了颈窝,十足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可他才用了几分力?就一副他多么不计人情的模样。 就这还是他夜夜耐心耕耘才能打开的程度。如果这都承受不了,那以后呢? 萧执聿并不打算轻易放过。 “你……出去……!”苏绾缡嘶吼着,说话的嗓音在空中变调颤抖,明明是厉声的警示,却因推搡他的手无力到像是在挠痒痒而变得像是调情。 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任由萧执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像是永远不会流干。 “不舒服吗?”明明知晓她不是这个意思,他却非要问她。 “不!”苏绾缡喊着,用尽力气睁着几乎是已经涣散的眼神瞧他,倔强的模样像是已经无计可施到即便是用这样的形式也要打败他。 萧执聿没说话,高挺眉骨打下的阴影将他沉黑眸色浸染得更深,他盯着她看了几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衣料摩擦的声音逐渐加大,隐隐混杂着水声,直到苏绾缡喉间不由泄出一声轻喘,他才一副了然模样开口,低哑嗓音里混出轻笑,“你看,你还很喜欢撒谎。” 他俯下身子,扳过苏绾缡欲要重新枕入的面孔,轻磨她的唇瓣,终于给了她安抚。 “明明很舒服却说不要,明明答应了陪在我身边却总是往外面跑。” 他沿着她的唇角 ,嗓音绵沉,细数她的罪责。 “那你说你错了,再也不出府了,是不是也在骗我?” 轻掀眼皮,看着她的反应轻弄。 “——嗯!没!没有……”涣散瞳仁骤缩,她抓住他紧实的小臂,哭着摇头让他停下。 “可是它咬得好紧,它不想我出来。”用力,语调却轻柔。 他是故意的! 苏绾缡几乎快要崩溃,身体和脑海双双被送达顶峰,她不可遏制地想要叫出声,身体像是飘在云端,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她渴望,甚至享受! 眼泪流得更欢了,她唾弃这样的自己,更加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不仅仅是身体,就连大脑,都在向他缴械投降! 苏绾缡彻底陷进了柔软如云的被衾里,暖湿的帕子抚过,她不经意一颤,酸软到泛麻。 迷迷糊糊间,她感受到自己被抱了起来,躺在贵妃榻上,半掩着目,视线里只模糊瞧见萧执聿更换被衾的身影,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一觉醒来,外边天色已然大暗。 下意识吞咽的动作引得喉间发疼,不甚清明的脑海骤然浮现出白日的淫/糜画面。苏绾缡内心怔仲,只要三日,只要再熬三日…… 帷幔被人撩开,随手挂在了金钩上,萧执聿落坐榻侧,伸手将苏绾缡揽腰抱坐到了腿上。 “你又要做什么?”苏绾缡蹙眉,浑身疲软到没有力气抵抗,开口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先喝点润润。”知道她没有力气动,萧执聿只虚虚环住她的腰身,手执汤匙缓慢地搅散热气,语气轻柔耐心。没有强硬的掌控意味,这个时候倒像是真的只是在关心她的身体模样。 貌是情非,表里不一! “都没用早膳,饿坏了吧。”他执起汤匙喂进苏绾缡嘴边,眸露怜惜,“是我不对,下次应该让你先用膳。” 听见他又谈起白日的事情,苏绾缡煞白的脸孔骤然红晕,她震惊地看着这个人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来,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 他语气是那样歉疚,可是道歉的方向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歉疚没让她用膳就折腾她,却不歉疚没有顾及她的意愿,像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苏绾缡觉得他实在难以理喻,心豁出一个缺口,冷风嗖嗖地往里面钻,骨血筋脉都泛着凉意。 温润假面一层层被剥下,露出里面难堪的,冷血的,自私的,卑劣的,强制的种种秽面! 往日形象天崩地灭,苏绾缡看着眼前这个深埋阴暗面,又扮作表面灼灼君子的人,惊惧到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眼泪就着颤抖的长睫滚落,她低头含住,甘露饮从喉间滑过,她却只能品出嘴角洇出的咸湿泪水,咸得泛苦。 “哭什么?”萧执聿温柔地擦干她眼泪,柔声询问。 连日来的惊惧让苏绾缡产生本能的抗拒反应,害怕自己眼中的厌恶泄出,她就着他的手擦过,整个人埋进了他胸膛。 “萧执聿你别这样,我害怕。”她抱住他的脖子,陷在他的颈窝,声音瓮声瓮气的,带着绵软的哑音,听着人心揪揪的。 “我没有要离开你,只是你不在府中,我难免无聊,所以才出了府。”她主动解释道,“你出去也不带我,府里就剩我一个人,我害怕。” 语气可怜极了,还不忘嗔怪一句明明是萧执聿的错,为什么要罚她。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绾绾这是在怪我没陪着你了?”萧执聿摸着她的后脑,顺着她的长发慢慢地捋,指尖若有似无触碰到她清瘦的后脊上,怀中的人儿会刹那的僵硬。 “那以后我们就都在一起,哪也不去好不好。”深沉黑眸低垂落在她的身上。 捋至发尾,他大手掌住她的腰身滑移,尾音落地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沁凉触感从脚踝开始蔓延。 苏绾缡眼睑骤抬,僵硬地从他胸膛间直起身往下看,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在瞧见玉白肌肤上一圈刺眼的两指宽的金镯扣时神思被撕裂到了顶端。 尖啸着要钻开她的头颅。 犹如被一盆雪水迎头兜下,苏绾缡对上萧执聿轻掀眼睑抬来的沉黑双眸,咬紧打颤的牙关。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颜,这个时候还妄想着讲道理,“萧执聿,你……这是做什么?” 寒气在胸膛间蔓延,出口带着倒吸的喘气,却死命压下装作无甚其事的模样。没人知道她快要被逼到崩溃! “绾绾总是骗我,不这样做,我不安心。”他捧着她的脸,偏头吻她发抖的唇,像是在安抚她一般。 “萧执聿,你,你不能这样。我说了不会骗你。”苏绾缡躲开他,双眸流露出惊慌,她撑手在他胸膛间,阻止他不讲道理的进攻。 金镯尾部牵连长链延至床尾,晃动间,金质器饰相撞悦响。 像是要敲碎苏绾缡强撑的骨头。 萧执聿擒住她的纤细手腕拉下,凑身俯吻她的唇,“可是你撒谎太多次了,如果你再骗我,该怎么罚你呢?” “萧执聿,我不会骗你。你放开我好不好?”眸中惊惧无助悉数滚落,泪水糊满了脸。她近乎是用乞求的目光看他。 “这链子很长,你可以去到这个房间任何角落。”他声音沉哑得厉害,吻过她的唇含糊嘶哑。 欲念在眸中蔓延,漆黑深沉得似能将人拉下深渊。 夜色浓稠,似有虫鸣鸟叫,属于黑夜的旋鸣在长夜中划破,停驻在窗外枝头,却被器饰撞响惊扰,兀得四散腾飞,徒留枝头晃动…… 墙体沁透出斑驳残影,荧亮露珠凝结从枝头淋落,晨光熹微照射圆润珠盘,拂晓晕进里间。暖腻馨香笼罩,帷幔轻影晃动,半掩半遮塌上的人儿,见她微湿鬓发贴在白皙颈侧,如雨打芭蕉,偏头陷进锦衾,胸腔不匀起伏。 晨曦擢升当空,骄阳笼罩上京,光影攀着墙角檐缝钻进,如同流水一般隙满玄砖地表,驱散一室旖旎,光晕攀爬床沿,沾染裸露在外还未消退红痕的纤细脚腕,微动间洇出清铃脆响。 苏绾缡睁开哭了一夜的眼睛,眼前景象被闪烁明光晕染得一片模糊,她欲抬手挡住眉眼,动作间四肢似被拆散了开来,酸软疲累地骤然耷拉了回去。 “夫人,你醒了。”外间,传进清冷女音,苏绾缡怔愣转头,帷幔外一道倩影迈着小步疾步踱进,停在了床尾。 她伸手,将帷帐撩开,挂在了一旁的金钩上。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久未出现的芩月,心间怔仲,狂捺不止。 “萧执聿……他……”强撑着半边身子起身,沉重到头脑发昏,苏绾缡扯着喉间嘶哑出声询问。 “恭喜夫人,圣上已经下旨,还大人清白,官复原职。如今,大人已被召入宫。”芩月屈膝回话。 身子彻底瘫软了下去,带着一整颗心坠落。 思绪很乱,乱到苏绾缡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去细捋,像是一团麻绳一般死命箍住她的双手和大脑。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她辨别不了,只是他们像不断生长的藤蔓,死命地,不放手地,遏制她,强迫她,禁锢她! 苏绾缡陷进被衾,像是无底洞一般沉下去,眼眶肿胀到发酸。 却一点儿眼泪都流不下来。 他是庶民,她尚且斗不过他,如今他又官复原职,成了高高在上的首辅,她还能逃得出去吗? 脚踝沁凉金饰渗入肌理,凉意如针扎一般涌起,她死死掐着掌心,犹抱一丝希望道,“他有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芩月垂头,什么话也没说。 静默是最有力的陈辞,击碎她所有的幻想,也滋生她不断冒涌的厌恨。 “夫人,用 点膳食再睡吧。”眼见苏绾缡闭上了眼睛,转过了身去。 芩月开口劝道。 可她并未理她,两相沉默之下只好又退了出去。 苏绾缡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一日,她并没有几个时候是清醒的,浑浑噩噩,貌似做了很多梦,可醒来以后又什么都记不清,只模糊记得是当年在兰州的日子。 阳光布满了房间又重新退了回去,余晖在窗口徘徊,彻底消退以后,白日便晃眼而过。 苏绾缡躺在榻上失神地盯着眼前模糊景象,以至于一点儿也没听见被重新推开的房门声响。 就连萧执聿什么时候落坐在了榻侧也没察觉,直到腰间一双温热大手覆上,苏绾缡才浑身绷紧,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迅速躲开。 她挣扎得厉害,脚踝处被扯得叮铃作响。抬眸看他的眼神厌恶得厉害。 萧执聿收回了手,绯红朝服还未褪下,眉眼平添了几分狷狂。 他歪着头看她,好笑地出声,“有什么用呢?” 苏绾缡蹙眉,不明白他这句莫名的话。仍旧警惕地看向他。 “不用膳是没有力气的。”他说道,趁着苏绾缡愣神的功夫,伸手扯过她的手臂,一把便拽进了怀里。 姿势被掌箍,苏绾缡动弹不得。 她被迫靠在萧执聿的胸膛处,出口的声音扎着针一样的冷,“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她讥讽道。 萧执聿下颌顶在她的头顶,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捋着她的长发。知道苏绾缡是在激怒他,他平静得很,语气轻幽幽的,“为什么不呢,反正你总是不死心。” 他笑,嘴角勾着清浅的幅度,笑意却融不进眼底。 揪住他衣裳的手无意识攥紧,苏绾缡长睫晃颤,心跳骤然加速。 她偏过头,将面庞深深陷入他胸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就是趁着你不在府里出去了一下,你为什么就这样抓着我不放?我平素里不是经常这样吗?” 她态度又软和了下来,将如今一切转变都归因于是昨日她趁着他不在出去了一趟这样一件小事上,竭力维持着两人都没有捅破的窗户纸装作平和假象。 一副萧执聿很小气,她很委屈的模样。 她惯会粉饰太平,总是往后躲。如今已经这样了,她还是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只是可惜,这一次他不愿意再陪她玩这过家家的游戏了。 他捧着她的脸,亲昵地顶着她的额头蹭,呼吸交织缠绕,温度就渐渐蔓延了上来。 “所以,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第58章 第58章软禁“你瘦了。”…… 他轻抬下颌,蹭她的唇,一点点濡湿沾染,低音里述说温情软语。 “绾绾,这里会很安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会开心的。” 勾缠舌尖,缓慢细腻的教导。用足了耐心。 苏绾缡愣在原地,窒息,蒙住口鼻,剥夺自由的窒息…… 眼看三日之期即将过去,苏绾缡脚上的金镯依旧没有解开。 尽管她用尽各种话术辩驳,甚至发火,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萧执聿总是春风化雨一般接住她所有的脾气,耐心地哄着诱着,像是她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而他愿意纵容她。 苏绾缡摔了几次碗,以绝食抗议,最后的结果都是被他牵着手腕吻到了床上去。 清竹院这段时间气氛一直都很凝固。 从大人官复原职他们回到清竹院那一天开始,所有人都嗅出了不对劲。 大人与夫人似乎生了嫌隙,夫人自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白日里主屋总是静悄悄的,甚至是死气沉沉的,可一旦到了黄昏大人下了值以后,屋子里便总免不了惊天动地。 瓷器摔碎,重物倒地的声响似要将地表砸出一个窟窿来,震得摇晃的支摘窗里泄出夫人声嘶力竭叫大人滚出去的骂声。 大家伙都吓坏了,不明白夫人怎么敢骂大人的。 没有人知道大人是什么样的反应,只是每一次这样的巨大声响过后,主屋内就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静谧。 只是静谧也不能算得上真正的静谧,因为室内总会传出锁链拖响的声音,一晃一晃的,撞响的声音会持续很长很长时间。 而这个时候往往夫人就会开始哭泣,声音一抽一抽的,听着很是可怜。 在外守着的丫鬟们都吓坏了,忙慌埋着脑袋不敢再听。 直到月上中天,里面才会传出大人的声音唤人传膳。 听进去的人说,内室里充斥着一股还未完全散开的暖腻馨香,空气逼仄到让人呼吸颤乱。 她们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跪在地上收拾碎片残渣,清理过后就立马退出。而她也只敢趁着上菜的间隙偷偷望一眼,只见夫人眼角哭得红肿,整个人湿湿软软的被大人抱在怀里,轻簌着眼睫抽泣乖乖吃下大人喂到嘴边的粥。 大人是那样温柔,一勺一勺舀着,夫人不肯张嘴了,他就好脾气地哄她继续用些,洇出了水渍就替她擦拭。 她看得入迷了,回过神来时却不巧碰上大人投来冷却的深眸。 丫鬟不敢再看了,听得人也不敢好奇了。 因为说完那番话第二天,丫鬟便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也没有人再敢提及。 主屋成了谁都不敢轻易去探的存在。 夫人好像也发现,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渐渐地不再闹了,送进去的饭食也好好地用完。 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这样就不必再面临大人询问时骇人的压迫了。 主屋内不再出现瓷器被摔坏的声音,夫人难得会和大人一起用膳。 只是晚间里,锁链晃动的声响一直都在,在寂静夜里常常晃至天明,空灵,飘渺,传响。 夫人还是会哭,哭得狠了还会骂大人。 大人应该也是生气的,因为夫人每骂一句,锁链的声响就动得越大。有丫鬟偷偷算过,夫人每多骂一句,她们就要多守一柱香的时辰。 夫人像是已经接受了现状,不再像最初一样像只刺猬,对谁都是竖起刺的状态,也不再像后面一样对谁都冷若冰霜的模样。 夫人开始变得像从前一样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性子又重新温和了起来,有的时候还会和她们聊天。 夫人每天虽然只待在清竹院,可她知道得很多。往往讲出的很多东西都是她们没有听过的。 丫鬟们都喜欢和她玩,看见夫人笑自己也开心。 夫人每天心情都算不错,只是看到大人以后,脸色往往就会变得很不好看。 可大人像是不知道一样,还是很喜欢贴着抱着黏着夫人。 碰了一鼻子灰还是要宿在清竹院。 下人们知道,是夫人还没有和大人和好。 但是夫人的性子这样好,大人又对夫人很好,他们和好应该就是早晚的事情。 下人们等着清竹院回到原来的状态。 可是那一天夫人又发了好大的火,她掀翻了桌子,许久不曾听见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 尖利地钻进每个人耳中。 室内的人大气不敢喘,只能匍匐在地上,哆嗦着快速收捡一地的残渣碎屑出去。 直到关上房门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才如临大赦。 室内,苏绾缡梗直脖子看他,眸中的厌恶怎么也压不住。明明恐惧得要命,却像是不怕死得要在老虎头上拔毛。 “你不让我出去,就连别人来找我,你也不许我见。”苏绾缡倒吸着凉气,胸口剧烈地喘 息。 她看着萧执聿,不可置信地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如今越是待在他的身边,越是了解到他的所作所为,她就越是觉得窒息。 她根本无法忍受! 太可怖了,限制她的自由,操纵她的人生,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驱赶她身边的人! “你那几天状态不对,不方便见外人。”萧执聿安静地看着她。 两人相对站立着,苏绾缡因情绪激动地浑身颤抖,活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 他看着她眼中又流露出那样他很可怖的神色,心间鼓躁得难受但还是上前了两步,揽过她在怀里,“绾绾,我只是怕你累着了。” “谎话!都是谎话!萧执聿,你恶不恶心。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苏绾缡费劲全力推开他,脚下踉跄到后退数步,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连日来的压抑全部爆发,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在做着一切伤害她的事情,却装模作样一副深情样子的人,内心除开可怖就是恶心! 深深从胃里面泛出来的恶心! 萧执聿看着她,没说话,空气在苏绾缡落下那一番嘶吼后开始静谧。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胶着。 那双眼睛盯着她,深沉的,看不见底的。 直到他抬步,湛然不动的影子开始晃动,胶着似被点至顶峰。 苏绾缡后退,警戒地看着他,脚下的金链滑动,呲出钉铛脆响。 两个影子慢慢相融,洇出更深的痕迹,交织缠绕,彼此难舍难分,变换出各种奇形怪状。 诡谲荒诞。 苏绾缡退无可退,眼见他逼至身前,她眸中惊恐更甚,懊悔从心底攀衍,她不该惹怒萧执聿的,这对她没有好处。 她明明都忍了那么多天了,却在今天全数崩盘。 只是因为她从丫鬟口中得知,原来在她被关着的那几天,程清渺曾经来府上找过她,却被萧执聿以她身子不适为由拦了回去。 所以,她曾经是有机会向贺乘舟传递消息的,她是有机会出府的,她是有机会逃离他的! 所有微渺的机会,能够递到苏绾缡手里,她都会拼全力抓住。 所以她求到了萧执聿面前。 可是眼下,这个在她穷途末路之时曾给过她一线希望的人如今却亲手斩断她所有退路,轻易便将她囚禁在清竹院内,剥夺她所有生机。 她怎么甘心! 骨气让她不肯轻易服输,她颤着眼睫,即便紧张到手心紧紧扣住身后柜门的尖角上,也要硬着头皮对上他凝固眼眸。 萧执聿只看了她一眼,在她身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苏绾缡惊异他的举措,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按住脚踝,她惊慌挣扎,却听“咔哒”一声轻响,金镯坠地。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垂眼,对上萧执聿恰好抬起的黑眸时,脚从他手中放下,踉跄着又退了一步。 “为什么?”苏绾缡不敢相信,在她反抗了那么久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却在今天,萧执聿亲手打开了锁拷。 苏绾缡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升起来更深的恐惧。 她眸中警惕更深,就连萧执聿伸过来的手都下意识躲避。 他捧着她的侧脸在掌心微蹭,嗓音暗哑,“你瘦了。” 他不是没有发现她看似顺从表面下的抗拒,她会故意打翻他喂到她嘴边的汤,扔掉他买给她的首饰,剪烂他送给她的衣裳。 就连他投其所好送的笔墨纸砚,也被她轻易赏给下人。 每一次触碰,她眉眼间的厌恶从不掩藏。 每一声咒骂,她从不留情。 只有他埋进去时,她在他手下化成了水,才会睁着一双涣散红晕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短暂地难得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喘息。 好像他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 他有很多种办法叫她听话,可是她不开心。 如果可以,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捧着她的脸,附身亲吻在她眉眼处,动作轻柔虔诚,往日戾气皆消。 绾绾,不要让我失望…… 萧执聿果然说到做到,金镯被取下以后,连带着床尾哪一处扣上的金链也被撤了下来。 她不仅可以在清竹院内活动,甚至还可以出府。 苏绾缡震惊,欣喜。可心间又生起一种难言的诡异。 太正常了,这太正常了。 萧执聿竟然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 这并不像他这一段时间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痴缠贪迷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苏绾缡对此本能地保持警惕。 因而被允许自由的第一天,苏绾缡哪里也没有去,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就连清竹院的院门都没有出去。 只是安静地待在院子里,直到萧执聿下了值回来。 因为他主动地退一步台阶,苏绾缡也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 两个人难得平心静气地吃了一顿饭。 只是夜间里,萧执聿依旧没有放过苏绾缡。 缠着她弄到了天明。 从前他还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诱哄她,如今,仅仅只是不经意间的肌肤相触,也能点燃他的欲望,不知不觉就被他缠着弄到了床榻上。 萧执聿在这件事情上从来都表现得像是没有节制,苏绾缡手已经累到泛酸,他还是不肯放过。 箍着她的腰身,一次一次把她玩脱水后,就着湿滑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苏绾缡无力埋在他的肩窝,哭得声泪俱下,也没忘道,“我……明天想要出府。” 萧执聿停了下来,暧昧的灯影照进他的眼眸,有什么东西细微地闪烁了一下,他贴着她的唇擦过,半边脸陷进阴影里,眼睛就黑得更厉害了。 他哑着嗓音道,“好。” 昏迷前,苏绾缡模糊听见萧执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明日会早点下值。金玉楼出了新菜式,我带你去。” “……嗯!”被萧执聿掐了一把腰身,苏绾缡蹙眉不耐地应了一声,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翻了一个身,就埋进被衾里彻底昏睡了过去。 第59章 第59章逃跑(1)他是个疯子…… 昨夜折腾得实在太晚,饶是苏绾缡心中有事,醒来时竟也已是巳时。 阳光已经射进里间,重重帷幔遮不住的透亮。 意识到眼下时辰,她慌忙起身,却不料撑着半边身子的胳膊发麻,整个人又重新载进了锦衾。 身体像是这会儿才完全苏醒过来,苏绾缡顿觉浑身酸软无力,大腿内侧刺饶,掌心更是被磨到发肿,心里止不住骂萧执聿人面兽心。 听见动静,芩月进来服侍苏绾缡起身盥洗。 知晓前几日程清渺来找过她,苏绾缡昨日便派人送了帖子进侯府,邀她今日一起去梨园看戏。 收拾了妥当,就赶了过去。 梨园门处,瞧着好久不曾见过的程清渺,苏绾缡心里不由泛酸。 短短几日,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再见程清渺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程清渺此时也才刚下马车,见着了苏绾缡,立马就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往梨园内走。 还不忘关心道,“你这风寒可好了?” 闻言,苏绾缡一顿,知晓这是萧执聿为她拦客的理由,她瞥了一眼身侧的芩月,顺着她的话答,“多谢郡主关心,已经好了。” 程清渺倒是意外轻哼了一句,“你这病倒是厉害,害怕过给我,人也变得见外了。” 知晓她是在怪她没有把她当朋友,一点儿小病就将她拦在门外实在见外。 苏绾缡也笑,“那今日,绾缡就请郡主观戏消气。” “听着倒是不错。”程清渺扬了扬下颌,面露骄矜。 订的位置是二楼厢房,正对着中间戏台,面坐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大堂,是最佳的观戏位置。 程清渺震惊苏绾缡竟然不是选的大堂,之前几次出来看戏她们都坐在人堆里扎着。 她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不在状态的模样,想着她可能是风寒还没有好全。 坐在大堂里,是有些不便。 入了坐,台下的戏还未开场,底下人声涌杂,说话的说话,吆喝的吆喝,传进二楼也是洪亮得紧。 苏绾缡扫了堂下几眼,再看程清渺,指尖不由攒紧。 “你们先下去吧,有事会唤你们。”程清渺整理着自己衣衫,头也没抬,挥了挥手道。 苏绾缡长睫微动。 话落,她身后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厢房。 只有芩月还站在苏绾缡身后。 程清渺偏头看了看她,“你也下去。” 芩月没应,侧身望着苏绾缡的背影。 察觉到视线,苏绾缡头也没转,眸光直直落在台下,“无事,你就在外面守着。” 话已到这个份上,芩月颔首,只能退了下去。 脚步声远去,厢门被人从外面阖上,程清渺偏头扫了一眼苏绾缡,“说吧,这里没人了。” “郡主知道?” “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程清渺扬颌,一副她还不了解苏绾缡的样子。 她早就发现苏绾缡不对劲了,从见面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瞥向她身旁的芩月。 像是在防着什么一样。 入了座以后,一副想要说话又碍于人多的模样。 程清渺一细想,便知,她是要单独跟自己说话,防的便是芩月。 便立马叫人都下去了。 苏绾缡笑,一副很受感动的样子。 程清渺,怕是在这上京唯一真心待她的人了。 她侧过身子看她,眸中含着希冀,“郡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要做什么?”程清渺问她。 “我要离开上京。” 她正色道,眸色温和消逝,一双杏眼澄澈,黑亮如宝石,一字一句含着决绝的坚定。 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程清渺耳边。 她睁大着眼睛看着苏绾缡,好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开上京,是什么意思? “对,没错!我要离开上京,离开萧执聿,郡主,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苏绾缡知道程清渺心里在想什么,顺着出口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知道她眼下肯定认为她惊世骇俗,或是认为她疯了! 娶则妻,奔则妾。 妻逃,则为奴。 可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留在萧府,难道就不是奴了吗? 是暖床的婢子,是玩乐的妓子,是上不得台面的禁脔! 只有走,才有一线堂堂正正做人的生机! “绾缡,你……和萧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程清渺回过神来,震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顾不得洒出的茶水,连忙抓住了苏绾缡的手,说话都开始磕巴。 苏绾缡要逃?为什么? 这么好的夫君为什么要逃? “他是个疯子。”苏绾缡移开眼,眸光不知道落到何处,语气平静得吓人。 只要一想到他,她脑海里就全是他杀人不眨眼的冷漠神情,将她禁锢在清竹院虚情假意的模样,扣着她在身下时贪婪,强制,好像永远都不知道餍足! 人面兽心,亏得她以前还以为他是个什么谦谦君子! 苏绾缡面上竭力镇定,可是程清渺握着她的手却能直观地感受到她在发抖。 疯子? 程清渺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萧执聿。 莫说她眼中,便是整个上京城,乃至整个大胤,谁人不知天启四十一年的新科状元,不仅长相一表人才,更是胤朝史上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当年省考,时任主考官的翰林大学士曾言,“此人文章针砭时弊,鞭辟入里,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果不其然,后来的殿试中,萧执聿一举夺魁,长街打马游行,引得半个上京城涌聚,一度万人空巷。 她永远忘不了当时萧执聿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的样子。 少年得志,何等意气风发,可他扫眼而过,眉眼冷恹,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得入他的眼。 所以后来,即便他再如何冷淡疏离,她依旧怀揣一腔孤勇费尽心思围在他身边。 只希望他能够看得见她。 她想,他不过本性凉薄罢了。 直到后来,他一言不发,毫无迹象,转头就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妻。 她终于看到他眸中万年难化的冰雪消融。 她才终于明白,这个撕开表面温润实则疏离的面具下,其实也有潺潺春水一般的柔情。 只是对着的人不是她。 可是这样一个人,苏绾缡却将之称作为“疯子”!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在驺虞山上时,他们二人还是京城众人口中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那个时候引得多少上京贵女心生嫉妒。 可如今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会变成这样?萧执聿到底做了什么? 冷不防的,程清渺想起及笄礼那一日,萧执聿抱着苏绾缡离开时的模样。 眸中贪念,好似肆意生长缠绕的水草将苏绾缡紧紧裹挟。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如今苏绾缡的话倒让她回想了起来。 萧执聿不是冷情淡漠,而是他所有执念都系于苏绾缡一人身上。 只是,人终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承载不了另一个人过多的情爱,没有人能够受得了的。 如果那才是执聿哥哥的真面目,那是否会太过窒息…… “你想要我怎么做?”程清渺抬眼,握紧了她的手。 如果爱成了枷锁,没有人会得到幸福。 …… 出了厢房,芩月一直在关注里面的动静。 旁的丫鬟小厮都在后面的廊下候着,或是闲聊,或是自己找些点心来吃。 只有她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候在厢房门口一动也不动。 习武之人的耳力向来很好,虽说前堂敲锣打鼓的声音的确很大,但是程清渺唤人的声音一响起,芩月还是敏锐地听见,率先就推开了厢门进去候着。 程清渺转头看去,从芩月身上扫了一眼落到她后面慢她一步的采儿身上,叫她过来。 她附耳叮嘱了两句,就叫她离开。 跟着采儿离开的背影程清渺眸光又落到了不远处站定在屏风旁的芩月身上,漫不经心得像是随口一说,“你家主子风寒才好,芩月,你也回去给你家主子拿一件披风来。” 听见程清渺的话,芩月微微抬眼,望向了苏绾缡,她屈膝道,“夫人是冷了吗?奴婢去叫个跑腿的回府。” 知晓会是这样的回答,想要支开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苏绾缡摇了摇头,连头都懒得转,出口的声线冷淡,像是在专注看着堂下的戏,“不用了。” 程清渺轻笑了声,状似打趣道,“怎么,你家夫人在我这里,你还不放心,怕我招待不周?” 芩月垂头,是不敢的意思。 程清渺也不再自讨没趣,也转回了头,声音里的笑意消了下去,“出去吧。” 芩月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的功夫,台下的戏也唱完了。 按照往日里二人的习惯,眼下应该会是去游园。 可是今日许是的确有些生凉了,程清渺此时脸色难看得厉害。瞧着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绾缡,我头有些发昏,今日怕是不能和你一起了。”程清渺靠在椅子上,手撑着脑袋,一副很虚弱的模样。 “今日有些变天,定然是穿得少了,你还叫我不要贪凉,坐着明明说冷,还非要吃一碗冰酪。”苏绾缡盯着她,颇有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教训道。 “好好好,是我的错。下次定然不敢再犯了。”程清渺连连认错。 苏绾缡扶着她起身,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二人相携着出了梨园。 走到侯府的马车前,苏绾缡将程清渺半身的力送到了丫鬟肩上,叮嘱道,“采儿,照顾好你家郡主。” 这个时候语气已然柔和。 她看着程清渺送过来的眼,眸中珍重之意一闪而过,彼此心照不宣。 她们都知道,眼下,怕是她们二人此生最后一面。 若是萧执聿誓不放过她,那么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再以苏绾缡的身份示人,而这也就意味着,她将永远不能再入皇城。 苏绾缡站在原地,目送着程清渺离开,午后的阳光还有些刺眼,苏绾缡微眯着眼眸望着马车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住袖袋里的新籍和路引一角。 那是采儿趁着回府给程清渺拿披风的空挡去了贺宅要的。 她紧紧掐着那一角,像是从中汲取某种勇气一般,眸中怅惘一闪即逝,转过身时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她一定会逃出去! 第60章 第60章逃跑(2)…… “夫人,眼下可是要回府?”芩月跟在苏绾缡身后问道。 今日大人邀夫人金玉楼用膳,夫人若是错过时辰,大人恐怕会不高兴。 “去长崖村。”苏绾缡继续朝着马车走去,随口道,像是早把晚上要一起用膳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芩月步子快了几分,跟紧在苏绾缡身后提醒道,“大人吩咐,夫人晚上要去金玉楼。” 苏绾缡听见这话脸色瞬间有些不太好看了,她停下来,转身看她,“现在什么时辰?” “寅时初。”芩月回道。 知道苏绾缡是什么意思,她又继续道,“可是出城,路上一来一回,会耽误。” “他有吩咐你不让我去长崖村吗?”苏绾缡歪头看她,眸光有些发冷。 这…… 芩月垂下来头。 大人没有吩咐过的事,她一个下人,哪敢擅做主张。 “如今离下值尚早,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几个时间。”苏绾缡转身,撂下这句话径直上了马车。 芩月只好跟在后面。 到了镇子上,苏绾缡照例叫她在此处等着。 意料之中得到芩月要亦步亦趋跟随的回答。 苏绾缡冷笑,“好,既然萧执聿叫你看着我,那你可得看紧了。” 芩月不敢回话,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连枝因为没有做好大人吩咐的事情,如今,已经不知道生死。 被扔到那个地方,没有人可以活着回来…… 听从命令,是她做奴才的天职。 即便夫人很好,但她的主子只有萧执聿。 许久不曾来长崖村,私塾的孩子们想苏绾缡得紧,一个个都围着她叽叽喳喳述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苏绾缡耐心地听着,和他们打趣道。 眼见到了上课的时辰,苏绾缡看了一眼芩月,吩咐她在外间等着。待下了学,她授完课自会回去。 芩月应声,就在廊下候着。 书塾内传出孩子们抑扬顿挫的朗朗读书声。空灵,清脆,芩月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就着徐清正为她准备的椅凳坐了下来。等着苏绾缡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见廊道日光后移,踱至院中,芩月转头望了望一旁课室,门窗紧闭,只能听见里面隐约说话的声音。应该是还在授课。 眼下天色已晚,回城的路程又不算近,路上定然会耽误大把的时间。 若是赶上了还好,要是赶不上,足可见夫人有多不重视这场期约。 大人定然生气! 芩月坐不住了,大人有多在意这场期约,她都看在眼里。提前几日就吩咐了下去,按照夫人的口味备菜。 若是夫人失约,不肯去,不愿去,那这就是她做下人的失职。 她站起身来,叩响了课室的门,抬声道,“夫人,到时辰了。” 话落,室内无人应声。只有孩童叽叽喳喳的读书声。 芩月以为是夫人不愿意搭理她,默了几瞬,又继续叩了叩,迟疑道,“夫人?” 脚步声响起,芩月正了正身后退站直。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芩月低着头正要回话,却见眼角余光那一片深蓝色衣衫,不是夫人! 她猛地抬头,只见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徐清正! “她已经走了。”徐清正看她,淡淡道。 “夫人去哪儿了?”芩月开口,嗓音发着寒,内心还抱有一线希望,夫人许是自己先离开回上京了。 徐清正没有说话,他微微侧了侧身,朝着课室另一面的窗外看去,“她入了后山。” 身形一晃,顿时满头大汗。 不言而明,夫人,逃了! 萧执聿今日一整天心情都还算不错,金銮殿上难得给了众人好脸色瞧。 哪怕程伯侯因为赈灾粮一案而名望大增,被圣上嘉奖,在他面前得瑟挑衅,他也笑着恭贺了两句。 惹得众人心间怪异。 萧执聿因为赈灾粮一案,被赋闲在家,差点要掉脑袋,程伯侯因此案却名望大增,风光无限。 他此时在萧执聿面前说这些,那是一点儿也没在乎萧执聿的面子。安得什么心思谁都明白。 可偏生只有萧执聿像是不知道似的。 只有宋先禾是真的了解他,他这副模样,是真的高兴。 只是高兴的应该不是程伯侯的事情,那么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宋先禾也只能将这缘由放到他身边那个小娘子身上去。 “诶,最近你和你那小娘子怎么样了?” 萧执聿不惜以官途作赔,也要获佳人芳心。 如今,赋闲多日,府中只二人两两相望,瞧他如今这模样,应该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吧。 萧执聿转头看他,面色冷淡,一副跟你有什么关系的模样,“翰林院典籍你都编撰完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先禾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诶,不过说真的。萧执聿,你这一招倒是不错。我还真以为,你为了那小娘子连前程都不顾了,没想到,是以退为进,来了一个引蛇出洞!”宋先禾一敲折扇,打在了自己手心。 谁能想到,陆临竟然反水! 他就说,赈灾粮运输这等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没曾想到,奸细就出现在他们之间。 还好萧执聿以身作诱饵,将他给吊了出来。 虽说此次赈灾一事是便宜了程岩安,但是萧执聿赋闲在家,不也赢得了美人垂泪吗? 不亏! 宋先禾颇以为是地点了点头,再侧头看萧执聿,又是忍不住重重点了一个头。 这个木头还是挺会追女娘子嘛。 一定是跟他待久了,如今,颇有他的风范! 萧执聿闻言倒无甚太大的反应,只微微轻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 陆临吗? 不过一条小虾,更大的鱼儿还在后面…… “咱们好久没聚了,今个儿下值,跟我去坐坐?”宋先禾凑近了近他,挤眉弄眼道。 他哪里有什么好地方,无非就是牡丹院这些脂粉地。 知道萧执聿不会去,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吆喝两句。 果不其然,萧执聿斜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拉开了距离,跨步大走了出去。 宋先禾一个身形不稳,踉跄了数步,人还未站稳,就听见前方风拂过撂来萧执聿的声音,“你孤家寡人一个,少喝一点酒。死了也不知道往哪里抬。” 宋先禾气得牙痒痒,想要还嘴,人却已经走出了老远。 上了马车以后,轻尘照例向萧执聿禀明今日苏绾缡的行程。 听下面的人说,夫人今日约了郡主去看戏,后来郡主身子不适,二人便散了。夫人后来便去了长崖村。 眼下还没有回来。 轻尘禀明完以后就不敢再说话了,马车内空间有限,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氛围瞬间变得逼仄。 悄悄抬眼望了一眼萧执聿,只见他微阖着双眸,长睫投下的鸦青色纤影覆盖在下眼睑冷白肌肤上,整个人略显阴沉。 大人,心情不好! 意识到这个想法,轻尘连呼吸都屏住了,见萧执聿一直没有指示,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利索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这禀事的活儿还不如个驾马的! 轻尘坐在马舆上,抹了一把冷汗。 金玉楼,上京城最大的一所酒楼。 玉砌雕阑,画栋飞甍。 到了傍晚,檐角,廊下,便会相继陆陆续续挂上走马灯。 当夜色还未彻底浸染透上京时,此处便已将燃比天明。 霞光万道,沿着红绡玉街一路延伸,直射主楼,在白日与长夜的轮换交接时点,楼阁反射银光,此时再看便如琼楼玉宇一般无二。 金玉楼之名便由此得。 余晖渐渐隐退,光晕抵不过千盏宫灯,半边天色暗去,风携着凉气开始侵袭。 金玉楼顶,菜式已经放凉。萧执聿站在栏前,迎面拂来的风撩起肩上长发,他居高临下,眺望远处重山。 黑压压连绵一片,轻易就能掩藏一切行动。心悸,怨念,恨意,执着,期盼,无论好的坏的,重山似有一切胆识与力量吞噬所有。 它凝视,静默,观察,引诱,激起人的勇气,斗志,亦唤起人心间所有恶念。 因为当日月轮换,新的一日升起。 过去种种,就都留在了过去…… 手兀自扳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已经不知道是转动的第几圈,随着每一份时间的流逝,萧执聿漆沉眼眸就愈加幽深。 直到身后厢门被推开,轻尘走了进来,他埋首,声音里含着僵硬,“大人,芩月来报,夫人……不见了。” 檐角下的铜铃猛地撞响!风翻搅着击得铃声破碎。嗡鸣作响中,晃动的影子被廊下明灯无限拉大,将萧执聿掩埋在半明半暗的晃颤中,畸变到像是将人拉扯在天堂与地狱两级。 风猛烈袭来,呼啸着袭卷整座皇城上空,山雨欲来的架势似要将整座金玉楼顶掀翻。 桌上的瓷杯晃荡,酒水从桌面滑漏,屏风被吹坠地,巨大声音贯穿一整个楼面,阁楼处的样式四下通风,萧执聿孤身林立于栏前,衣袍翻飞。 风声和着铜铃声,明明声响九寰,可是轻尘却在这样的异动中清楚无比听见萧执聿从胸腔里发出的阵阵颤鸣,狞笑着钻进他的耳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第61章逃跑(3)还跑吗?…… 苏绾缡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几个时辰,只是从入了徐清正后院的林子以后,就一步都不敢停,害怕一旦慢下来,就会被芩月发现,萧执聿立马就会将她给抓回去。 从白日里走到黑,在林间里穿梭,杂草将她绊倒,拨开荆棘将她手心刺穿,耳边猛烈的风声穿林而过将树枝摇曳得狰狞,属于长夜的呼啸排山倒海袭来夹杂野兽的低鸣,将人的一整颗心弦绷到极致。 她一袭天蓝色长裙,是鬼魅林间唯一一抹亮色,可囚于莽莽密林,竟然微小得天可怜见。 但她依旧步伐急速,不管不顾得朝前跑,一颗心猛烈跳动,越是起搏得厉害,她就越是坚定。好像这会儿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只抱紧着胸前的新籍和路引,像是怀揣着全数的希望冲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出去! 穿过丛林,就是上京的临城。 这里是京郊,距离上京还是太近,苏绾缡不敢停留,连夜租了一辆马车赶赴路引上的第一座城池,怀城。 拉马的车夫是个老头,瞧着面善,见着苏绾缡风尘仆仆,在车内给她准备了食物和水。 苏绾缡道谢,坐上马车以后,才真正卸了一口气。 她浑身疲软地倒在后座软垫上,胸腔剧烈起伏,直到这个时候,紧张褪下,那些清楚的痛感才一一呈现。 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外衫被豁出几道口子,手心里布满倒刺,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竟然还笑了出来。 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拉开车帘,看见影子成群倒退,风呼啸着涌入,带着潮湿水汽打在脸上,她虚眯了眯眼睛,闻到山川野草的味道。 从此以后,天南海北,她可以去任何地方。 苏绾缡重新躺了回去,她蜷缩在并不算宽敞的软座上,盯着桌上燃烧的烛火。耳畔,一浪一浪的风声有规律的拍打车框,她并没有觉得很吵,反而觉得有些催眠。 精神高度紧绷了一日,如今,终于松懈下来,看着摇晃的烛影,大脑逐渐放空,慢慢的,眼皮就开始变得沉重…… “打死他!打死他!”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吵闹。 苏绾缡停下脚步,侧身望去。 院中月门后,一群比她稍大的孩子们正围着一个圈,手上动作不停,一拳一拳狠戾地往里面砸着。 隔着宽敞的庭院,沉闷的重响直直传进苏绾缡的耳间。 她歪着头,想要探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冷不防听见一声闷哼倒地,围着的人群的拳脚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招呼了上去。 苏绾缡被吓得猛地后退了一步,乌压压的人群缝隙里,一张惨白的脸孔倒在地上,糊满的鲜血直流,眨眼的功夫就洇满了整片草地。 那人倒在地上,任由拳脚砸在身上也一声不吭,和苍白到近乎白纸的脸孔相对比的是那双如深渊一般漆沉的眼睛,透着死气沉沉一般的静和默,无关紧要的模样像是被打的人不是他一般。 察觉到动静,那双眼睛开始缓慢地上挑,像是时间都在被拉长,无情,空洞,麻木的眼神穿透一整个庭院直直粘到苏绾缡的身上,在瞧见她满面惊恐,红着一双眼睛望过来时,诡异地燃起了幽光。 苏绾缡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惊吓到捂住口鼻后退,这个人,竟然在对着她笑! ——轰隆——! 苏绾缡猛地坐起了身来,后背洇出一身冷汗,她大口大口喘气,抓着桌子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咕隆隆往下灌。 胸前被洇湿一片,紧张到四肢痉挛,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处飞出来! 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那是梦?还是现实? 苏绾缡开始分不清了,睡意被彻底吓走,她胡乱抹掉下巴上滴落的水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是白日里太紧张了,等进了城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好。她安慰自己道。 想着,正打算询问车夫眼下是个什么时辰,入城还需要多久,却骤然发现不对劲。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停了……? 还未彻底平复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了起来,一声一声像是要震破胸腔。 苏绾缡捏紧了桌沿,强行压下心间鼓噪,试探性开口,“张伯?” 没有人应声…… 恐惧萦绕在心头,透过心脉流窜,滚过四肢百骸,酸麻到腿脚发软。 神经被绷到极致,苏绾缡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指尖死死扣着掌心,像是要用痛意生生逼出一份勇气来。 她挪动着酸软的腿,强撑着力气走到车帘处,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了车帘! ——轰隆——! 刺眼白光晃过,打在她的眼睫上,一瞬间的刺痛让她恍惚,隐隐约约中瞧见马车六尺开外,一道颀长身形伫立。 白光转瞬即逝,眼前景象逐渐清晰,重影叠阖,聚焦成一个完整人性。 苏绾缡僵硬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形轻抬伞面,露出半张精致下颌,闪电打在他的脸上,将他冷白肌肤照得忽明忽暗。 他轻扯嘴角,哂笑尾音和着狂风袭卷进她耳尖,宛若肆意索命的恶鬼,深渊一般的眼神直直盯着她,沉黑到毫无人情味可言。 “夫人要去哪儿?” 他柔和嗓音响起,却让苏绾缡止不住想要尖叫! 一整颗心被撕裂开来,有什么东西尖利着钻开她的头颅,硬生生像是要将她头顶处彻底剥皮抽筋! 是萧执聿,萧执聿! 他来了,他还是追来了……! 胸腔里的空气被剥夺,所有声音都哑在了喉间,目眦欲裂到强逼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垂落,顷刻便犹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大颗大颗砸下。 她红着一双眼死命看他,握住车帘的指尖被绷到青白,深深嵌入了里肉。 胸膛起伏得厉害,剧烈粗喘着气息。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升起来的勇气,许是被逼到了绝境,许是怀城就在眼前,她猛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发 了疯似的不管不顾得朝着一个方向死命地跑去。 像是只要不停下来,一切都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淅淅沥沥的小雨迎面扑在脸上,眼前雾蒙蒙洇湿一片水雾,湿漉漉得,她根本分不清那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只是感觉伤口处疼得厉害,浑身哪里都疼,但她不敢停下,害怕只要慢一步,就会被拖进地狱。 雷声,闪电,风声,雨水,在山路中盘旋肆掠,她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好像只要暴雨还没有降临,此刻迁徙还犹有存活的余地。 山路蜿蜒泥泞,闪电光影照亮她脚下的路径,眼见即将要跑出去,路口处却突然闪现一排人影,毫无缝隙地堵住了一整条出口。 苏绾缡转过身,不敢停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一堵堵人墙却犹如鬼影一般迅速将她围困。 她猛得冲上去,人墙一动不动。 发了疯似的,她又往反方向跑去,却猝不及防被什么东西绊倒,膝盖被磕的生疼,她撑着半边身子坐起,回眼望去,脚边一滩浓稠血河,延伸的尽头是一具人首分离的尸体! 断裂的颈面里涓涓不断流出鲜红血迹,硬生生将地面砸出凹陷。 那颗咕噜噜滚转的头颅终于停下,混浊双眸里是还未完全褪下的恐惧,张大着的黑洞的嘴巴直直对上她惊惶未定的脸。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明明晚间还在对她言笑晏晏的老伯此刻竟然成了连全尸都没有的亡魂! 猝不及防的,崇山岭上的那颗头颅与此刻重叠,萧执聿面无表情的沉冷神色又在眼前浮现。 她惊恐地盯着那颗头颅,四肢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被彻底钉死在了原地。脑袋疯狂地叫她要逃,要挣扎,可是身体却像是死了一般,半点儿反应也给不了。只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不歇。 自虐一般地,死死地,她迎头凝上…… 脑海一阵阵翁鸣,她几乎快要晕眩,却在此时鬼使神差一般地听见一道沉缓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清晰地,有力地砸进她的耳尖。 瞬间如置身极寒冰川,神思回笼,四肢忍不住痉挛颤抖。 她死命咬着下唇,不顾糊满了一整张脸的滚烫泪水,拼尽全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发软到动弹不了半分。 只能被迫去听身后那道从容碾近的步调,每一步都像是压在她的心口,踩着她心跳,像是要将她生生撵碎! 她能清楚地听见他踏过地上头骨碎屑的轻微嗞响,蘸着浓稠血痕的粘腻稠声,一步步迫近到她身后。 声音停了下来,一双冷白素手从身后探出,缓缓收紧将她压进了一道凝着凉湿水汽的胸膛里。 他贴着她的耳,喷洒的呼吸是温热的,眼神顺着她的方向对上地上那颗断裂的头颅。嗓音里含着轻哄,温柔得要命,“还跑吗?” 凝结在眼睫上的泪水簌簌滚落,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如坠冰窖,一整颗心沉到了井底。 太可怕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还能以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 第62章 第62章逃跑(4)你跑一次,……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萧执聿伸手从她膝下穿过,打横将她抱起入了马车。 他弯身将她放进软座里,身子撑在她上方并没有离去,一只手就势解开了她腰间绦带,外衫顺势而落。 苏绾缡瞬间警觉,连忙按住他的手要坐起身,却被他抓住单手压制举过了头顶。 绦带在他手上缓缓缠绕,一圈圈绕过将她双手捆缚了起来。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看他,他眸色沉得厉害,像是糊上了一层浓雾。面部陷入阴翳中,辨不清情绪,只周身寒凉得厉害。 心间隐隐约约一个念头浮起,苏绾缡紧张地咽了一口气,出口的嗓音发着颤,“萧执聿,你做什么?” “绾绾一直要跑,是想留着这具身子给别人?”他终于垂眼看她,眸色漆沉,如同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声音低缓,尾音带着轻幽的上扬,像是真的疑惑。 猜想得到印证,心弦又再次被绷到极致,恐惧紧紧萦绕在心头,苏绾缡几乎快要崩溃! 她拼命地挣扎,消耗的过多气力让她无力抵抗,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求饶。 “没有!我没有,萧执聿,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不跑了,你放开我好不好!”喉咙里带出来的哭腔,使得情绪愈加失控,她哭着喊他,乞求他停下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轻柔地擦拭,膝盖顶进她的腿间,带着强势压下,“可你还是跑了。我总要罚你。” “不要,萧执聿……”苏绾缡噙着泪摇头看他,外面还有那么多人,不要…… “我要让你记得。”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呼吸灼热,尖利的齿咬上她的耳垂,带着某种惩罚的意味。 声音低缓,轻幽幽传进苏绾缡的耳中,“永远记得,逃离我的这一天。你跑一次,我们就做一次,好不好。” 他偏头,顺着她的颌角亲吻,动作轻柔,沿着纤长脖颈落到颈窝,这会儿又像是在哄着她。 “我不走了,我真的不走了!你放过我好不好!”不同于他的平静,苏绾缡几乎是声嘶力竭,她疯狂扭动着身子,像是这样就能逃过去。 “不会痛得,我们磨合了那么久,我很了解它。” 他语气是那样温柔,给了苏绾缡还留有余地协商的错觉。 可愣神的功夫间,亵裤就被他挑下,一双白玉般纤长的双腿就裸露了出来。 下身发凉,苏绾缡彻底心惊,双腿死命地蹬踢。 意识到他这一次要来真的,眼泪从眼角簌簌滚落,所有骨气全部被打碎,化作哭咛,“萧执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我不逃了,我再也不逃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没看她,只专注地盯着那里,沉黑眼眸里漾起波澜,燃起隐秘的幽光。 掐着按住,轻易就掰了开来。 掌着她的腰身抬起…… 苏绾缡挣扎着要起身,哭腔里尽是哀求,“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萧执聿,不要……嗯啊!” 只开了一个头,所有无助求饶的话语就尽数被堵在了喉间,只有眼泪如同泄了闸的洪水齐齐滚落。 苏绾缡疼得蹙起了眉,整个人忍不住痉挛,越深,小腹就越是酸麻。 很胀,很疼,不断搅紧…… 她张开嘴,忍不住粗喘着气平匀呼吸,眼泪滚烫地砸进鬓边,将眼尾晕得湿红。 她难受,萧执聿也难受,额头渗出密汗,只缓缓推进了一点,她就疼得一副他将她欺负狠了的模样。 他只好俯下身,去亲她的唇,分开她的注意力,像是安抚一般。 呼吸粗重,他含着她的唇,嗓音哑得厉害。 “咬得这么紧。” “它在很热情地欢迎我。” “你,出去……!”苏绾缡挣着手上的绦带,双手被举过头顶的姿势让她根本使不上力,只能扭动着身子想让他退出去。 可他掐着她的腰,不退反而更进了些许。 “嗯啊!”苏绾缡咬着唇,哭得满面潮红,气息越发不匀,“萧执聿……你出去好不好,求你了。” 到了这一刻,她竟然还妄想着他能够大发善心退出去。 渔人得了好处,不会封死洞口,他果真如她所愿退出了几分,被逼到绝境的小鱼儿争相摇动着鱼尾顺着溪流想要出口,还未得见天日,猛然的洪水冲击将它们卷的更深了几分。 一阵筋麻流窜,溪水乍流,扑腾拍打的水声泄出,鱼儿被拍在搁浅滩上,难耐仰头,泄出细微鸣声。 “很舒服是不是?”他顶着,缓缓地磨。 “不!你出去!”苏绾缡仰起头,眼泪将视线模糊,沾染发丝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只觉得哪里都湿湿的。 很胀,想流。 “骗子。”他轻瞥了她一眼,像是一眼将她看穿,抬起她的臀轻拍了拍。 苏绾缡难耐地嗯咛,搅得更紧,只这一会儿,就打湿了坐榻。 萧执聿就着这抹湿润缓缓推进,腔壁开始变得滑腻,不再如最初那般艰涩,像是要被彻底打开。 “萧执聿,不要让我恨你!”在他彻底进来前,她用力看他,眼角的泪水不断滚落,湿红着一双眼睛的模样,倔强又可怜。 像是还含着对他细微的期望。 他看着身下疼得满面潮红的她,眼神暗沉得厉害, 声音也哑,飘渺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 “那就恨着吧。” 他伸手抹开她鬓边粘湿的碎发,没给她喘匀的机会,沉身,彻底没入…… “——嗯啊!” 声音淹没在轰隆雷声中,伴随闪电刺破长空,厚重云层终于被捅破,沉闷了多日的京郊,大雨终于倾盆而下,溅腾起大片大片泥泞。 一时之间,风声,雨声,雷声混杂,在山间巨啸盘桓,俨有要将一整座山震碎的趋势。 所有令人羞耻的喘息,嘤咛,水声,都尽数消弭在耳尖,掩埋在这惊天动地的暴雨夜晚。 只偶尔几道闪电划破夜空,刺眼白光撬开窗帘一角短暂地打在赤裸相连的两个人身上,才能隐秘窥见劲瘦腰间挂着的一双白净纤长的小腿被撞得晃颤,但转瞬便隐入黑暗。 像是从来没有打搅过这一室旖旎。 马车被晃得咯吱作响,苏绾缡哭红着一双眼睛盯着车顶,声音被一下一下撞得破碎,呜咽在喉间。许是窗外打进来的闪电,她觉得眼前晃过阵阵白光,失焦到模糊,整个人都像是踩进了云端里。 浑身像是卸了架一般,将她拆分了开来,只下身一下下都像是到了底,直直往着一个地方撞,顶得她酸麻一波一波泄出,又不断汲取,搅紧。 软座太窄,实在不便,马车晃得动静又大,他索性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双腿因本就悬空,姿势一转,她就势直接跨坐了下去。 船身猛烈撞击,直抵冰山深处,倾泻融化成水会于泱泱大海。 如浮萍难依,失焦瞳孔骤缩,片刻凝滞,喉间急速泻出喘息,转瞬又被海浪撞得稀碎。 他仰头,齿尖轻刮,身体就无意识向前,像是主动送进。 “萧执聿……你会,遭报应的……”她双手被捆缚挂在他脖子后,无力耷拉在他肩头,已经不知道是骂的第几回了,嗓音干哑,哭声都连不成气,却仍拼着力气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如海面沉浮,一波波水倾泻打出,浇得人身一片狼藉。 他低头看着他们相连,轻嗯了一声,像是抽着时间回应。箍着她的腰身更用力地顶/弄。 雷声没有停歇,反而因着雨势变得愈加震耳,一声声敲响,似有捅穿天穹之势。 许是被吓得,暴雨也就开始得更猛烈了。 大雨倾盆,似乎轻易就能洗涤一切,所有旖旎的,隐秘的,晦暗的,连同种种不为人知的心思,都可以留在过去,随波逐流带走,可拂开面上流沙,也能揭开过往重重…… 昏迷的最后,她依稀听见耳畔萧执聿的轻喃,“我早就遭报应了。” ……呵!鬼话…… “先生!后院有人在打架!”苏绾缡奔向书阁找到了管事,说明后院的情况,连忙就要拉着他去主事。 那人快要被打死了! 管事的闻言,只是笑着弯身,用着轻如鸿毛的语气跟苏绾缡说话,像是要教给她什么为人处世的道理,“苏姑娘,那不过是后厨从奴市买回来的一个下人,一条贱命罢了。那些打他的人,可都是员外家,甚至是县令的孩子,你说,我该帮谁?” 他语气轻佻,说得却是那样义正言辞,好像任由他们胡作非为是一件非常对的事情。 苏绾缡愣在原地,原来,叫人读圣贤书的私塾是这样的吗?这和书上教她的怎么不一样? “人命,难道也分贵贱吗?”她喃喃出声。 “当然。”管事地站直了身子,颇以为是地道,“下人死了就死了,再买一个就是。可是若是把公子哥儿都得罪了,那这私塾就办不下去了。” “苏姑娘能够自由进出这文渊书院,不也是因为苏姑娘的命贵吗?” ……命贵吗? 耳畔管事的声音回旋。 苏绾缡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 那里的人已经全数离开,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照管事的说来话,这件事时常发生。 “绾缡,你刚刚去哪了?”贺乘舟从身后出现,敲了敲她的肩。 苏绾缡回神,她看着刚下学的贺乘舟,试探性地开了一个口,“乘舟哥哥,他们刚刚在欺负人。” 她指了指月门后的血迹。 “绾缡,你不要管了。”贺乘舟只匆匆瞥了一眼,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了,拉着她的手就要离开。 苏绾缡一瞬间心里发凉,呆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在她心里一向被视作君子的贺乘舟为什么也会这样? “绾缡,你还小,不懂。”看她固执地站在原地,贺乘舟叹了一口气。 “你也没有权力吗?可是文渊书院不是贺伯伯和他友人一起建的吗?”苏绾缡以为是管事的怕事,可是贺乘舟为什么也这样。 “好了,绾缡,我们走吧。天色已经很晚了。”贺乘舟引开话题,重新拉过她的手。 手心相触的刹那,一道阴冷沉重的眼神突然投射过来,苏绾缡脊背瞬间僵直,那道眼神变得愈发冰冷,沉重,像是刀割一般从她的脊背滑过,落到了贺乘舟牵着她的手背上。 心跳骤然加快,手背上传来刺痛的触感,呼吸猛地急促,她反射性地甩开了贺乘舟的手,没有闲暇顾及贺乘舟呆愣的神情,只感觉到后背处那道眼神像是游蛇一般终于缓缓退下。 视线没了……! 她猛地转过身,意料中的,什么也没有瞧见…… 第63章 第63章囚禁(1)你的身子,…… 很酸,很胀,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 坐着的姿势让她难受,她哭着叫他停下,可每一下都像是到了底。 昏昏沉沉的,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覆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睁开了眼来。 入目是繁复的缠枝花纹帐顶,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衾。整个人像陷入了云层,后背不似昨夜那般抵住坚硬。 刺痛的地方泛起微凉,减少了许多不适。 她偏过头看去,瞧见萧执聿正坐在榻前,垂眸神情专注地牵着她的手上药,动作小心翼翼到像是生怕将她给弄疼了一样,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苏绾缡嫌恶地扯回手,偏开头向里,根本不愿意看他。 “醒了,你睡了一天。”他抬头看过来,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厌恶的举动,嗓音里透着十足的温意,伸手就要去捋她的发,体贴道,“饿不饿?” “可以放我走了吧。” 她开口,嗓音干哑得厉害,语气里的冷硬生生打断了他递过来的手,指尖僵直在半空。 萧执聿看着她冷漠背对着他的身影,眸里浸出的柔意逐渐散开,晕染上几分凉意。 他收回手,偏头嗤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你凭什么还以为我会放你走?” 嗓音清冷,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胸腔浮出一口气,不上不下梗在她的喉间,凭什么? 他又凭什么!凭什么这么霸道!凭什么限制她的自由! 怒气让她想要翻身坐起来,可手臂却疲软到让她只能勉强支撑起半截身子看他。双眸里含着不甘,渗出丝丝缕缕的怨念,眼泪就从眼角毫无征兆地滑落,“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得到了什么?你的身子?还是你的心?”他面色也彻底冷了下来,说话间,扫了她一眼。 像是要从她口中得到回答,语气平和冷静到似乎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竟然能够堂而皇之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他做的那些禽兽事! 某处未消的肿胀感清楚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她气得满面通红,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话语梗塞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像是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 没等到回答,他自己就缓缓凑了上来,棱角消逝,整个人又变得柔和,像是被她哭得心软。他轻楷掉她眼角泪水,自 顾自地回答了方才的问题,不知道是在宽慰谁,“一夜怎么够呢?我和绾绾,合该每日每夜,生生世世,都连在一起……” 他呼吸灼热,盯着她的红唇眸色变得愈加深沉,擦着她的鼻尖,偏颌就要吻下去。 苏绾缡哭得直打抽抽,她终于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了……! 浑身止不住打颤,他对她,就只有这个念头吗? 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抬手,一把推开了他,嘶吼道,“不要碰我!滚开!” 推搡的力道将她自己也送了回去,双手借势压在了身后,抵住将要倾倒的身体。眸里含着藏不住的恶心和厌恶。 萧执聿就着被她推出去的力僵在原地,像是被她眸中情绪刺痛,半边脸陷入阴翳,跳跃的红色烛火将硬朗五官切割得破碎。 分明绯色将他面孔侵染,苏绾缡却觉得他整个人都阴郁之际。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惹他生气,害怕他又要对她做什么。 警惕使得她一边看着他,一边摸着身下往后退去,视线逐渐宽广起来,眼角余光能够瞄到的东西也就变多。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她扫眼望去,四周门窗被木头从外面钉死,只有满室的红烛高燃,照亮整间寝屋! 大红的囍字遍布柜门,妆奁,花窗,墙壁,器物,目之所及,桌椅软榻红色绸缎覆盖,帷幔翩飞,落影至铺设龙凤呈祥的红色地毯上一路延伸至床榻边的小几,盛放的秤杆,合卺杯,备好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撒帐果品…… 肌肤泛起细细密密的凉意,在四肢百骸流窜,惊得她心口发凉。她僵硬着转回眼,看见萧执聿身上穿着的不是绯衣,而是婚服! 似有所感一般,她缓慢地低头望向自己,在果不其然看到自己身着的是大婚那日穿着的正红色寝衣时,几乎要尖叫出来! 这个疯子,竟然趁着她昏睡,又与她成了一次婚! “这是哪里?”她竭力压制喉间欲要冲破而出的嘶吼,稳住自己止不住发颤的嗓音,尽量平和地与他讲话。 指尖死死掐住掌心才止住欲要溃逃的身形。 她刚看过了,这里不是清竹院。 “画堂春。” 耳畔,萧执聿轻幽幽的嗓音响起,像是终于等到了她发现,声音因含着藏不住的兴奋而隐颤。 他抬眼看她,满室红绡映进他的眼眸,将漆黑瞳孔晕染出绯色,浸出兴奋的,激动的,难掩的颤栗的幽光。 “绾绾,我按照你的喜好装饰的,喜欢吗?”他单膝压在床沿,上身前倾着压近,硕大身影攀衍将她一整个笼罩住,像是圈在了他的领地里,长手一伸触摸上她发颤的肩臂。 “你说镜台你要月宫纹鎏金,还要带三层莲花形镜匣。” ——“我要月宫纹鎏金铜镜台,最好还要带上三层莲花形镜匣!” “妆奁要用黑漆描金嵌染牙,要有多层的漆奁,能够分置放你的胭脂,黛砚,银篦。” ——“妆奁要用黑漆描金嵌染牙,漆奁一定要有多层,这样才能够分别放置我的胭脂,黛砚,银篦。” “希望能够有一张紫檀嵌云石美人榻,这样累的时候可以躺在上面看书。” ——“最重要的是,我还要一张紫檀嵌云石美人榻,这样看书累了我就躺在上面。” “纱帐要用软烟罗,婚服要用波斯的织金锦,凤冠的珍珠要南海盛产,房间一定要够大,能够摆上所有你喜欢的东西。” ——“纱帐要用软烟罗,婚服要用波斯的织金锦,凤冠的珍珠要南海盛产,房间一定要够大,能够摆上所有我喜欢的东西!” “乘舟哥哥,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你这要求还不过分?” “那你给不给?” …… ——“我给你。”他抬眼看她,“绾绾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他喃喃道,顺着她的臂膀往下滑,摸到她的手背,轻易分开了她僵硬的指节,十指交握了下去。 “我们再成一次婚好不好,把以前的都忘记。” 他拉着她的手心勾到自己肩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前,嗓音颤哑,像是乞求,又像是诱哄。 低垂着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蹭着她鬓边发丝,呼吸滚烫又粗重,像是怀揣着轻易得不来的珍宝,珍视到整个脊背弓起为她筑牢一座坚硬的围墙,将她完全蜷在里面。 他身体滚烫得厉害,像是血液在全身游走,挣扎着沸腾燃烧,要从他胸腔里喷出来。 可苏绾缡被他抱在怀里,却觉得遍体生寒。 “你究竟是谁?”她呼吸很不匀,说话带着很明显的颤。 她知道萧执聿是个疯子,可是越是了解他,了解他做的事,她就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话,她只跟贺乘舟说过,还是当年在兰州时少不经事,贺乘舟问她以后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她随口胡诌胡言乱语罢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可是萧执聿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清楚楚,还将这些原模原样摆在了她的面前。 他搂着她,喃喃述说着他为她做的一切,满眼的期待希冀,像是急于从她这里索求夸奖和认同!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夸奖认同他……! 他又怎么可以这样恐怖,又这样天真…… 胸口不住地起伏,心脏像是要从里面跳出来,后脊生出冷汗,全身如同失血一般透骨生凉。剧烈的恐慌紧紧萦绕着她,一整张脸顷刻之间煞白。 “你不记得了。”他偏过头,在她颈边嗅闻,声音缓而沉,低喃陈述好似平静的模样。 可苏绾缡却敏锐嗅到了其中隐含的委屈,怨念……和薄怒……? 心口猛地跳了一拍,求生的本能预警使得她连忙就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却慢他一步被扯住一口咬住了脖颈含住! 尖利的里牙抵住那块陈伤,刺痛清晰在筋脉里蔓延,苏绾缡疼得蹙紧了眉,指尖死死攥在他衣领处,精神被绷到极致下滚烫泪水就簌簌淋落。 她不敢再动,全身都在发颤。 萧执聿周身沉郁得实在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发疯。 这是一头野兽,捕捉到猎物,是即刻拆吃入腹,还是看着它徒劳挣扎,权看他心情。 苏绾缡不敢轻易惹怒他。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能进你的眼,什么都入不了你的心。总是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缠着你,你乐善好施对谁都好,却不肯分一点心思给我。” 他沿着那处颈线缓缓下移,舌齿都在搅弄,呼吸滚烫灼热,像是慢刀子割肉。 “我只好自己来要了。”他气声道,牙齿轻挑开她的衣领,露出肩颈雪白肌肤上一根红色系带,底下蜿蜒密布着青紫红痕,如点点红梅映雪,糜艳荒诞。 他眼神顷刻就暗了几分。 肩颈发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瞬间睁大了眼睛,几乎来不及思考,她立马推开了他就要逃,却被他轻松握住手腕径直后仰压倒在了床榻上。 膝盖顶进她的腿间,整个人被笼罩在他身下动弹不得,密密麻麻的恐惧随着两人交叠缠绕的影子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昨夜那种无助濒临崩溃的情绪又如潮水一般涌上。 像是将她重新给带回去! 第64章 第64章囚禁(2)很舒服?…… “萧执聿,你做什么!”她蹬着双腿挣扎,惊恐地看着他。 “你从来都不来画堂春,我为你精心布置的一切你看都不肯看一眼。就连第一次来萧府,你从画堂春醒来,都不曾留意这里分毫。” 他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崩溃,低声喃叙着,眼神从她身上一寸寸扫过,最后垂眸落至她的腰际,长指一勾挑开了系带。 “绾绾,我给过你机会的。如果那个时候你就能留意到,是不是就不会答应我要成婚的要求了?” 系带散开,他撩开她的寝衣,像是在拆一件珍贵的礼物,缓慢露出它里面的模样。 雪白肌肤泛着润泽莹光,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只上面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迹纵横,大片大片隐入红色鸳鸯肚兜下。 没有破坏美感,反而更让人有想要摧毁的欲望。 苏绾缡噙着泪摇头,音色哽咽,“没,没有……” 知道他现在不会想听实话,她小心顺着他的意。 可他好像没听见,微凉指尖滑至她裸露出的小腹, 缓慢打转。 “所以,我将这处锁起来,用清竹院作为婚房。我忍着,盼着,你愿意留在萧府,愿意将这里当做归宿,愿意去了解它,去在乎它,能够好奇有关它的一切,能够去探查。” “希望有一天,你能亲手打开这扇门,发现里面的秘密。” “可你没有,你总是置身事外,总是理智又疏离,我每一次的主动,试探,讨好,你全装作不懂,一旦我愈界,你就会迅速后退,有条不紊得将一切恢复原样,粉饰太平。” 他揉着小腹绕圈,酥麻随着筋脉流窜而上,苏绾缡被逼得眼含泪花。最后一句话落下,他竟直直按了下去。 过电一般浑身痉挛,苏绾缡喉间不由泄出了一声娇喘。 这个时候他才轻抬眼皮睨她,双眸深邃,有些责怪的语气,“绾绾,你这样真的很不乖。” “萧执聿,你放开我好不好……”泪花模糊了视线,她难耐仰头,语气里含着哭腔。 “但是没关系,过程不重要,你还是看到了。” 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又退开,看着她的双眸里含着殷切的期待,语速都快了几分,“你喜欢吗?” 没等她回答,他眼眸又重新黯淡了下去,露出几分落寞,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只是你很不听话,总是喜欢往外面跑,我只能将门窗都钉上,这样你就跑不了了。” “没有人再可以来打扰你,分走你。你只要乖乖地待着这里,每天想着我,等着我,陪着我就好了。绾绾,你是我的。”他咬住她的唇,舌尖舔着磨。 “我在这房间角落里都摆上了夜明珠,即便见不到阳光,这屋里也不会暗,你一个人待着不会害怕的。” “……唔……萧执聿,你放开我!”被他压着吻,苏绾缡有些喘不赢气来,她偏着头躲开,眼泪顺着流下糊满了整张脸。 “我们的婚礼到最后都没有行周公之礼,都不算礼成,今天我们补过好不好?”他看着她,眸里染着幽火,分明是在询问,可动作却是强势得很,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留给她。 “不要……”苏绾缡哭得声泪俱下,她推搡着他,语气抽噎得厉害,希望能够引起他一点怜悯,“我还很疼,萧执聿。” “我给它上过药了。”他眼神发暗到已经迷离,像是忍了很久,“我会轻一点。” 手顺着滑下,苏绾缡忍不住弓起脊。 他凝眼看着她,将她的一切反应都落至眸中。 “很舒服?” “你看,它也很想要。”他故意在她耳边呢喃。 知道她哪处敏感,就故意朝着那处使坏。 眼见云雨将来,他停了下来,不上不下地磨着。 苏绾缡睁开凝滞的眼睛,有些难受。 “要不要?”他问她。 “不……啊!” “要”字哑在喉间,转为惊呼。他抽回手,抬眼看她,又问了一遍。 “萧执聿,你混蛋!”她偏头埋在枕间,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腔起伏渗出密汗,在烛火下泛着润泽莹光。 “嗯。”他没反驳,轻应了一声,舌尖挑开她肩上红绳,春光便尽数裸露。 手上桎梏被松开,她还来不及喘一口气,腰后一双大手覆上将她抬起,另一只手就掌着她的膝盖向上弯曲掰了开来…… 霞影纱覆下,烛火高燃刺不穿里间春色,只二人缠绕身形被放大数倍于帷幔之上。 偶尔翩飞间,一双纤长玉臂从中伸出,不过片刻功夫又被一双更大的手十指交握按了回去。 夜深梦长,挣扎间打落了撒帐果盘,红枣,桂圆弹跳着从红毯上一路滚落,混着细细碎碎的嘤咛…… 龙凤呈祥红烛燃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才烧至末端。 萧执聿收拾好便去上了早朝,苏绾缡还在昏睡。 直到午上三竿才幽幽转醒,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疼,嗓子也痛得厉害。 她撑着身子起身,撩开纱帐,偌大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的门窗全部被钉死,昏暗的房间内只有夜明珠散发的柔和光晕。 赤脚踩在地毯上,双腿不由发软。扶着床框颤巍巍站稳,缓慢踱步至角落处摆放的夜明珠边。 上面覆盖着一层薄纱,掩住了光芒,使得屋子内的光线较为柔和,因而她能够睡到现在。 她掀开上面覆着的霞影纱,荧亮光芒立马射了出来,角落一处瞬间被照得透亮。 刺得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适时响起,苏绾缡顺着声音望去,阳光随着被打开的弧度倾泻攀衍,空气中还能看见漂浮的尘埃,散发着五彩的零碎光芒。 顷刻之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掩上,光柱退了出去,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昏暗。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般。 婢子们排列成队走进里间,手里端着银盆,锦帕等盥洗用具。 苏绾缡被安置在了梳妆台前,她抬眼盯着铜镜里婢子陌生的脸,问道,“芩月呢?” 婢子闻言,将头埋得更深了些,什么话也没有说。 梳洗完以后,婢子们退了出去,进来的又是一批送餐的下人,全是新面孔。 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全程连一个眼神都不敢随便乱抬。苏绾缡和她们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所有人都像是个木头一般,只木然地进来送了东西,又收拾着东西离开。 苏绾缡明白了,这是萧执聿的吩咐。 他不许她出去,如今便连旁人与她说话,他也不允许。 她扯唇冷笑了一声,眼眶有些发热,绝望从心底无限蔓延,尽数梗在胸口疼得厉害。 什么胃口也没有,她又重新躺回了床上,眼睛空蒙蒙地盯着帐顶,脑海一片空白。 好像真的已经走到了绝路,彻底束手无策了。 直到婢子重新进来,发现苏绾缡一口饭也没有动。 只能撤下,又换上新的。 萧执聿知晓她今日一整天都没有用膳,下了值就马不停蹄朝着画堂春走去。 推开房门,发现屋内暗得紧。 夜明珠全部覆上了薄纱,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床榻上凸起一块。 他走至床边,居高临下看她。 见着她双眼无神地盯着帐顶,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知晓他来了,也没有什么反应。 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人。 “不吃饭?又闹绝食?” “芩月呢?” 以为她不会开口,可一说话就是在问别人! “她护主不力,留着也没什么用。”开口,声线冷漠得可怕。 “所以连枝也不是回老家了,是吗?”她竭力忍住,呼吸还是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萧执聿不置可否。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胸膛中的郁气翻涌着更甚,她撑着身子半起身抬眼看他,瞧着他的模样像是他有多么不可理喻一样。 “因为我当日见了贺乘舟?所以你换掉了连枝。因为我成功逃离了你,所以如今,你也要将芩月赶走。萧执聿,是不是我身边所有人你都不会放过?你如今将我关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肯留给我,甚至就连进来房间的人,你都不让她们跟我讲话!” 明明是在陈述他的恶行,明明知道他有多可怕,明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眼下所有的猜测得到印证,所有的话语脱出了口,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心口发凉,忍不住染上情绪去控诉! 指尖死死攥紧身下的锦衾,才能勉强使得自己不至于彻底声嘶力竭。 他偏执的占有欲让她觉得窒息,如今,便是连她只跟旁人讲话,他都要剥夺! “绾绾和她们有什么好说的,跟我说不就好了吗?”他看着她,像是有些不理解的样子,说话时特别理直气壮。 “你是害怕我又从她们嘴里得到了什么消息逃走了是吗!” 她回盯着他,说话也很难听,是完全质问的口气。 空气静默了一瞬,隐有剑拔弩张的氛围。 萧执聿看着她,一双沉黑的眼睛平静得可怕。 良久,他突然笑了,“我怕什么?” 他碾进了一步,在床沿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抬眼,一副闲适的模样,“绾绾,贺乘舟,程清渺,徐清正,所有帮过你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成功离开了上京。没有人再会来找你了。” 他笑着倾身,大手掌上她的后脑抬向自己,沉黑双眸里渗出隐秘的幽光,像是猎物终于落网,只要好好享用即可。 用着稳操胜券的语气道,“从此以后,没有人再会来打扰我们了。” 第65章 第65章囚禁(3)没有人会喜…… 喃喃低音落进她的耳中,像是一块沉铁砸在心上,血肉模糊地坠到底。 是啊,他们眼下都以为她已经顺利离开了上京,没有人再会来找她了。 没有人再会知道,她还在上京,还在萧府,还在画堂春。 从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首辅夫人,成了见不得光,被囚禁在宅院的禁脔。 没有人再能来救她了…… 苏绾缡彻底僵硬在了原地,绝望如同潮水将心脏裹挟,慢慢得,连跳动都感受不到了。 是她将自己逼到了绝路。 当初她拼尽全力,抓住她能够抓住的一切浮木,借力救自己出牢笼。她自以为从此天高海阔,能与从前彻底诀别,却不想,竟是她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退路。 萧执聿像是感觉不到她的绝望,擦着她的鼻尖滑过,落至她的耳畔,声音轻幽幽的,含着几分笑意,像是在嘲笑她的徒劳。 出口的声线柔和,却带着凉意的警告,一锤定音,将她所有念想彻底粉碎,“所以,不要想着再逃。” 他微微松了力,看着她转过头来,眸中笑意更深了几分,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轻易能够掌控她的一切。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他,凉意从脊椎开始升起,如同置身冰窖,连骨头缝都在生寒。 太可怕了……他怎么可以用这样轻松的口吻毁掉她所有的希望。 看着她痛苦,他就那么得意吗? “你滚出去!”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一把推开了他,眸中厌恶不掩,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这副伪善的面孔。 “把饭吃了。” 他被推得后仰,也没计较她的抗拒,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我不吃!”苏绾缡另一只手紧紧掰着他,将全数的重量都压在身下,根本不愿意离开床榻。 见她坚决得很,萧执聿也不硬扯,他转身看她,“看来是不饿,那就先做点别的。” 说着,他弯下身,掀开她身上的锦衾,瞧着马上就要压上来。 “滚开!”知道他要做什么,苏绾缡惊吓着后退,挣扎间兀得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突兀又响亮。 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萧执聿半边脸被打偏了过去,阴影附着在他脸上,也压不住上面鲜红的五个指印。 苏绾缡惊异地看着眼下的发生的事,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敢打萧执聿,只是她当时太害怕了,什么也顾不了了。 知道惹怒萧执聿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后果,苏绾缡心里一阵后怕,所有的抗拒,厌恶,恶心都消退了下去,只余满心满眼的恐惧。 她警惕地看着他,双手撑在身后缓缓往里挪动。像是要趁他回神之前,给自己找一处安身之地。 还未开始动作,就见人缓缓转过了头,膝盖从床沿撤下,随着他站直身以后,阴影便自他身后倾泻而下。 硕大巨影像是沼液一般沿着床沿开始缓慢爬移,顷刻便将苏绾缡一整个笼罩在了阴影之下。低沉的气压铺天盖地涌来,连呼吸都快滞住。 恐惧瞬间蔓延全身,她惊恐地看着他,眼角余光瞥向了他身后,几乎是随时准备着从床榻上冲下去。 萧执聿垂眼看她,背对着光,辨不清情绪。意外得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心脏被无形攥紧又骤然松手,苏绾缡怔愣地看着萧执聿离开的背影,劫后余生的同时又有些不可置信。 他今日竟然这样就放过了她? 提着的一口气还未完全松懈,就见他竟又重新转了回来,手上提着食盒。 苏绾缡攥着锦衾立马后退了一步,满眼戒备。 萧执聿没看她,也没说话,提着食盒坐在了床沿,将食盒摆在一旁的小几上,将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一一端出。 苏绾缡看着他一系列动作,脸色瞧着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像是又把自己哄好了一样。 只面向她的那半张脸,指印已经高高红肿,在他冷白肤色下瞧着格外触目惊心,一看便是下了狠手的。 苏绾缡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 刚一垂眼,他就拿着汤匙递到了她嘴边。 苏绾缡抿唇,彻底偏开了头。 “不吃吗?待会喊累我不停。”他看着她,作势就要拿走。 苏绾缡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敢提这件事,一整张脸瞬间被羞得通红,害怕真的惹怒他,她忙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他难得没有再强迫她,由着她把碗夺了过去,一口一口吃着。 就势靠坐在了床边看她,一言不发的模样气压还是有些低沉。 苏绾缡被盯得心悸,一顿饭吃得心口七上八上,只想胡乱扒拉两口算了。 “吃菜。” 迎着她不服气的目光,他偏了偏头,提醒她夹菜。 苏绾缡不理他,只抱着手上的碗,把脸埋进去。 萧执聿上前,将她手中的碗夺了过去,弯下腰给她布了满满当当的菜,才又重新塞回到她手里。 苏绾缡看着手上的碗,又看了看他,心里堵着一口气,想要骂他,又知道这人肯定又会不以为意地轻“嗯”一声,举重若轻将她的辱骂化解。 开口的话就哑在了喉间,这个人,简直霸道! 连她吃什么,吃多少他都要管吗?! 她故意撇开碗里他布的那些菜,就是硬骨气的一口都不肯吃。 像是大事上做不了主,就非要在小事上给萧执聿找不痛快。 他看着她这般执拗的模样,偏头嗤笑了一声,“绾绾,你真觉我耐心很好?” 说着,就要上前。 苏绾缡连忙夹了一口菜吃下,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睁着一双杏眼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他看着她,笑了笑,伸手就着苏绾缡往后躲的姿势擦了擦她嘴边。 苏绾缡的确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看出她脸色不太好,萧执聿也没有逼她。 收拾着小几上的吃食,就着她吃剩下的饭吃了起来。 苏绾缡连忙阻止,脸色通红,“这是我吃过的。” 萧执聿看她,等她的下文,像是在说所以呢? “所以你该拿一份新的。” “你的水我都吃过。”他睨她一眼,无所谓的模样。 听见他又在说这些荤话,苏绾缡还未退烧的脸连带着脖子根都在发烫。 她没好气地掀开锦衾下床,朝着净室走去,撂下一句,“随便你。” 萧执聿看着她进入净室的背影,故作平静的样子脚下步子凌乱得紧,轻弯了弯嘴角。 夜间,新婚的一切布置都还没有褪下,霞影纱落下,隐约听见里间传来男人的低声命令,“腿张开点。” “不要!”女子颤巍巍的嗓音泄出。 “——啊!” 见她不肯听话,萧执聿自己上手掐着她的膝盖将她腿给掰了开来,指尖晕染一团乳白色药膏轻轻涂抹了上去,凉得苏绾缡禁不住打了一个颤。 “还有些肿,明天还要上药。”他涂抹好以后,就放开了苏绾缡,收拾着药 灌。 腿上桎梏松开,苏绾缡立马就像是只兔子一样灵活钻入了锦衾里,等着萧执聿回来时,已经将自己完全裹成了一个粽子。 像是在防着什么一样。 萧执聿站在床前看她,单膝压在床榻边,将她从锦衾里扯了出来。 苏绾缡惊吓着喊道,“干什么!” 以为他又要对她做那种事,她正要挣扎,却不想转身便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萧执聿竟然只是将她给揽进了怀里抱着。 他压了压她后背处的锦衾,确保冷风不会灌进来,下颌顶在她的头顶,才闭上眼睛,言简意赅道,“睡觉。” 苏绾缡有些惊异今日的萧执聿。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自她窥破他清风疏朗的面具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就一直处于挣扎,嘶吼,溃逃的局面。虽然一切只是她单方面的行为。 她挣扎,厌恶,恐惧,崩溃。 他冷静,平和,高高在上掌控一切。 萧执聿表现出他从未有过的一面,自撕破他的面具以后,他表现出的对她的贪婪,偏执,占有从来都不加掩饰。 她也才发现,他对她的欲望究竟有多强烈。 虽然被软禁在清竹院的那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他花样很多,常常将她玩脱水以后都不休,夜夜拉着她无止境地索要。 今日这般规矩,倒还是这段时间以来头一次。 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所以,眼下在一点点褪去新鲜感了吗? 苏绾缡靠在他怀里,试探着出口,“萧执聿,你能不能放我出去,我真的不走了。” 她企图跟他讲道理。 “既然不走了,那就好好待在这里。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每天都会陪着你。”他一点儿也没有松口,蹭着她的发顶,一双手轻拍着她的背,像是要哄她入睡。 “萧执聿,我真的不走了,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她保证道。 半晌,他没有再说话,昏暗的环境里,视觉被剥夺,听力便变得愈加敏锐。 苏绾缡能够听见他胸膛处平稳有力的心跳,鼓噪着一声声打在她的耳膜上。 空气静默了良久,久到苏绾缡以为不会再得到他的回答时,他终于开了口,嗓音很低,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是在喃喃低语。 “不够。” 他缓慢蹭着她的发顶,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清幽的兰花香气,近乎贪婪地嗅闻,“像以前那样,远远不够。我要你全身全心的只能看到我,只能想到我,只能有我。” 他抱紧了她,像是害怕下一秒她就会随风而散,胸膛开始不匀地起伏,“我讨厌那些人和你说话,讨厌她们碰你,讨厌你总是对着旁人笑,讨厌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我要你只能待在我身边,每天就只能看到我,只能和我说话,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好不好?”最后一句,几乎带着乞求,用着气音发出,轻到苏绾缡几乎快要听不见。 她僵硬在他怀里,感受到他近乎病态的偏执占有,分明怀抱温暖,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她竟然还指望着能够和这个疯子讲道理! “我不会喜欢你的。”她冷冷出口,知道他不会喜欢听,就是在给他找不痛快,用着几乎残忍的语气道,“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的。” 像是被一盆冷水迎头兜下,萧执聿眸里希冀尽数褪去,一双漆眸转瞬又变得清明,像是从梦里回过神来。 夜色里,他冷淡双眸落在虚空,指尖顺着插进苏绾缡的长发里,慢慢地捋,语气里染着几分漫不经心,大有一副跟她耗到底的架势。“没关系,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总之,我们还有好长的时间。” 冷风在胸口乱窜,剥夺全数呼吸,苏绾缡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跟他讲话。 没用的,这就是个疯子! 第66章 第66章囚禁(4)还想见谁…… 苏绾缡被彻底关在了画堂春,每天进来的婢子都不一样,但相同的是,她们都不会跟苏绾缡讲一句话,眼睛只盯着自己身下三寸之地。 每天规矩地进来做了事就离开。比苏绾缡还像幽魂。 她也试图过和她们打关系,拉拢,贿赂,套话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是半点嘴也撬不开。 苏绾缡简直不知道萧执聿是怎么管教她们的,竟然对他如此忠心! 被钉死的房间就像一座囚牢,可牢房还有天窗,她却是一点儿阳光都看不见。 简直连笼子里的鸟都比不上。 萧执聿每日下了值就会回来,如他所说的那般,他每日都会陪着她,碰上休沐更是一整天都待在画堂春,甚至朝廷的政务他都从书房里搬了过来。 好像只要看着她,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苏绾缡却不觉得。 这段时间,她挣扎过,吵闹过,哀求过,哭诉过,可是萧执聿永远春风化雨一般接下她所有的脾气,甚至就连她的肆意打骂,他都照盘全收。 他唯一不肯松口的,就是放苏绾缡出去。 除开每夜无止境地索要,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 萧执聿依旧是那个清风明月的皎皎君子,只有她在歇斯底里,在溃不成军。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变得只是她自己。 这几乎给了苏绾缡一种错觉,她不应该去撕破假象,就这样心照不宣,好像日子也能过下去, 只要她愿意顺着萧执聿一点,她的生活就会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直到有一天……苏绾缡开始记不清日子了。 明明被抓回来的那几天,她每天都在算着,可是眼下她已经浑噩到不清楚这是她被抓回来的第几天了。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她真的认命,真的沦为萧执聿的掌中雀,彻底变得麻木,变得妥协…… 没有自主,自我地活着…… 不行,她得走! “在想什么?” 萧执聿站在她身后,为她绾发,亲手为她簪上了被摆放在妆奁里一直没有用过的和田玉兰花簪。落眸将铜镜中她惊慌回神的脸色尽收眼底。 没有继续追问,他不动声色,弯下了腰身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询问道,“喜欢吗?” 苏绾缡对上铜镜里萧执聿的眼睛,又抬眼望向镜中女子发髻上那根散发盈润光泽的上好玉簪,二者相互交映,将女子本就无甚波澜的清冷眉目勾勒得更加出尘。 这段时间以来,萧执聿每日回来都会给她带外面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根簪子,有时候是一只手镯,有时候是新出的话本子,像是要将外面有趣的东西全都买回来给她。 苏绾缡对此大多都是意兴阑珊。 萧执聿却对此乐此不彼。 她一般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大多时候都会冷冷挑眼过去,“戴不出去,再好看有什么用?” 分明是泼冷水的话,萧执聿却像是听不出来似的,“给我看不就好了?绾绾还想见谁?” 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就会提起旁人,好像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夫一样。 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我累了。”她撇开他,朝着榻上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扯着手腕往回拉,顺势坐在了妆案前,就将苏绾缡抱坐在了他腿上。 “刚醒,又要睡?”他揽着她在怀里,摩挲着她柔软的腕骨,看着她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宠溺笑意。 苏绾缡别开眼,冷声出口,“我在这房间里,还能干什么呢?” “绾绾想出去?”他明知故问道。 “你会放我出去吗?” 她转头直迎他的目光,在不出所料地见到他摇头,心中不由冷笑,为自己生出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妄想冷笑。 她挣扎着又要起身,却被萧执聿掐着腰身按住,“但今日外面天气不错,我可以带你出去。” 苏绾缡不动了,她惊讶地转回头看他,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你昨夜抓得我好疼,现在哄哄我?”他没重复,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看似无关的话,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揽着她腰身的手微微松了松力,这会儿不再强按着她了,迎着她的目光里含着清浅的笑,像是笃定她会主动。 果不其然,苏绾缡垂下了眼,羽睫轻眨了眨,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她重新抬眼看他,“你想让我怎么哄?” 他没说话,依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手伸着从她脸颊擦过,指腹有意无意地触碰,修长指节撩过她耳畔,将垂落至身前的长发往后捋了捋,也没说话,像是在让她自己想。 苏绾缡落眼他的举动,顺着他捋发的动作抬起来头,对上他似春水溶溶一般的眼睛,隐隐中猜出他的意思,却抿着唇没动。 但他似乎也不急,就这样看着她,好像有的是时间等,毕竟想要出去的人又不是他。 苏绾缡攥紧了指尖,双手缓慢攀上他的肩膀,一闭眼歪头亲了上去。 温软触感覆上,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就一触即分。 萧执聿抬眼看她,见她冷着一张脸移开目光,有些别扭地出口,“可以了吧。” 他轻弯了弯嘴角,依旧没有说话,在她久等不到回答后转眼看他时,舌尖轻舔了舔唇面,像是在回味她留下的痕迹,迎着她的眸光挑逗露骨。 苏绾缡瞬间像是有一根火线在身体里燎窜,烧得她面红耳赤。 登徒子! 她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几乎是强忍着才没有从他腿上立马跳下去。 想到能够出门,苏绾缡咬了咬牙,一狠心,壮士断腕一般重新凑了上去。 她贴上萧执聿的唇,循着记忆力他的样子,沿着他的唇瓣青涩地磨。 可他依旧毫无反应,没有任何回应。 苏绾缡只好硬着头皮迎着他垂眸赤裸裸的眼神继续亲。 感受到她软糯舌尖探出,试探性地舔舐他的唇瓣,倏忽像是有火苗在某处噌地点燃,勾得他瞬间燥热。 他大手掐着她的腰身猛地按向自己,一手掌着她的后脑迫她抬起,迎头重重加深了这个吻。 突如其来的强硬,唇齿兀得相撞,苏绾缡拧眉,痛呼了一声。 张开口的瞬间,长舌就顺着灵活地滑了进来,在口腔里肆意搅动,掠夺她的气息。 苏绾缡想往后躲,可腰间的大手却不容置喙地按着她,叫她只能被迫仰头接受着几欲叫人窒息的吻中。 她推搡着他,无助地张着嘴呼吸,可气息连同津液皆被他饮下。寂静室内,逐渐溢出咂摸水声。 好半晌,苏绾缡被吻得眼角逼出泪花,萧执聿才终于放开了她。 红着眼睛,呼吸还未平匀,她连忙道,“可以出去了吧?” 萧执聿抬手楷掉她眼角未零落的泪珠,不知道她怎么能有这么多水要流,怎么都吃不尽,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薄茧指腹摩挲她眼下的娇嫩,他看着她,眸色有些暗,“你还没有哄我?” 苏绾缡正平匀着呼吸,听见他的话,瞬间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 她没哄他?那她刚刚是干嘛了?被狗咬了吗? 接受到她的眼神,萧执聿状似了然地点了点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他垂下眼,瞧着倒好像有些委屈,像是被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可我是要你哄我,没让你亲我。” ——! 苏绾缡简直不能想象他竟然这样无赖! 既然是她会错了意,那他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亲都亲完了,才说是让她哄他! 苏绾缡一整张脸连带着脖子根都尽数红透,是被气得。大有立马从他腿上下来的架势。 知道他是故意耍她,就算不出去,也不让他得逞。 萧执聿得了便宜,也不再闹了。他好脾气地哄着她,“既然绾绾这样想出去,那我们就出去。” 得了承诺,苏绾缡也顾不得被萧执聿捉弄的闷气了,从他腿上下来,头也不回地就朝着房门快步走去。 萧执聿慢她一步,路过架子处顿了顿,跟在她身后绕过屏风向着门外走去。 眼见苏绾缡要推开房门出去,萧执聿两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苏绾缡回过身,刚一转头,眼前视线一暗,隔着一片白纱,萧执聿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 他给她带上了帷幔。 苏绾缡愣了一瞬,瘪了瘪嘴,他到底是有多霸道,难不成街上的人还不能看她一眼了? “你许久没见阳光,外面刺眼。” 他牵着她的手心往外走,亲自推开了房门。 没有一下全部推开,只微微打开了一条小缝,他侧头看她的反应,见她没有偏头感到不适,才又用力了几分推开了更大的弧度。 阳光似溢罐的流水,沿着弧面缓缓倾泻,跨过门槛,爬上苏绾缡的裙摆。 带着暖意的日光一点点向上攀衍,撩至苏绾缡垂至胸前的白纱,消融成一片飘渺光影,柔和细腻,削减了大部分的刺芒。 门口处守卫着的丫鬟听见声响,纷纷侧身弯腰,恭敬地候着他们离开。待人走后,才敢抬头重新掩上房门。 接触到外面的空气,苏绾缡觉得整个身心都像是轻了一圈,心跳又显示出好久未有过的蓬勃,叫嚣着让她此刻能够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哪怕还是会被抓回来。 如果不是萧执聿,她不会到如今,连觉得呼吸新鲜空气都是一种奢望。 垂眼瞧见身前那人紧握住自己的手,她眼眶不争气地红了红。 她明知道他有多可恶,明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可是当感觉到他那些不经意下意识流露出的细微的关怀时,她又会开始很没骨气地心软。 她讨厌自己这样,更害怕是一种妥协。 害怕有一天她会真的开始习惯,习惯被他牵着走,习惯开始顺着他…… 第67章 第67章囚禁(5)是没有试过…… 萧执聿那一天说是要带她出去,但也只是带着她在画堂春内逛了一圈,见她意兴阑珊,才又松了口带她出了院子在府中四处逛了逛。 知道这已经是萧执聿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苏绾缡也不再争,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地牵着手在府中信步。 仔细一想,这竟然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在府中相携。 远远看去,背影般配,倒像是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恩爱夫妻。 萧执聿表现得心情很不错,周身常年不化的清冷疏离竟然也在暖阳照拂下消散了大半,阳光似乎都格外偏向他,在他眉眼跳跃勾勒出几分柔和。 好像能够和她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心甘情愿。 苏绾缡也难得没有呛他,对于他主动谈及的话,也会搭上几句,虽然依旧冷淡。 许是她今日实在太听话了,夜晚时,萧执聿抱着浑身湿透的她,难得许诺,以后每过两旬都会放她出来一次。 但范围也仅限画堂春内。 苏绾缡本已经要昏睡过去,听见这番话,一瞬间醒了大半。 他吻着她的眉心,“绾绾可高兴了?” 她睁了睁沉重的眼皮,轻“嗯”了一声,嗓音还有些哑,也没躲开他继续吻下来的唇,尾音便呜咽在了喉间…… 苏绾缡开始重新算起了日子,每隔两旬便可以出去一次,日子好像又开始有了盼头。 出去的时日往往与萧执聿休沐的时间撞上,虽说是只能在画堂春内行动,但是萧执聿有时候也会亲自带着她去府内其他地方。 苏绾缡便趁着这个机会,默默地记着府中的布局。 萧执聿似乎并不信风水堪舆,府内的构造并不似一般的高门府邸讲究,更多几分随意。 是以,苏绾缡也难以从一般的府宅建造来推测萧府的布局走势。 这叫她几乎是难以推测,若是她要逃,应该走哪条路,哪个院门,又能通向何处,才能防守最少,最为顺利地出府。 两旬的日子实在间隔太久,苏绾缡不敢浪费每一次出房门的机会,只想抓紧时间记住每一条路,理清它们最后又归于何处。 好在脑海里大致形成一个对萧府的轮廓记忆。 “绾绾如今倒是对府内好奇了起来。” 在苏绾缡又要拐进一条石子小路时,萧执聿的笑声在身侧响起。分明是宠溺嗔怪的语气却让苏绾缡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脚步一顿,她侧头看他,隔着一层白纱,他眉眼依旧柔和,深眸里荡漾着点点星光,像是真的很开心她能 够在乎。 这让苏绾缡几乎怀疑他那番话究竟是试探还是无意。 她偏开头,语气冷硬,“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将她关在府里,她再也出不去了,身体,灵魂都被困在这里。天大地大,可又有什么东西和她有关呢? “你若是能放我出去,我便不会了。” 埋怨,不甘,愤懑又如毒蛇蝇虫一般开始密密麻麻从心底开始冒尖,她几乎是忍不住地抱着激怒他的念头说出来。 可萧执聿没生气,反而笑了出来。 他上前了一步,指腹磨上她的侧颌,将她的头扬起来。 帷幔翩飞,被风偶尔撩开撞进他染着笑意的漆眸里,分明是白日青天,可苏绾缡却觉里面缀着缕缕幽火,像是无边深海中突兀燎起的一盏暗灯。 明明应该是给人一点暖意,可却裹挟着属于深海的万顷寒意。 “绾绾,无论你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好奇就是好奇了,在乎就是在乎了。它终于进了你的眼睛,留在了你的记忆里,你和它已经融为一体了,分不开了。” 他笑着,语气轻幽幽地在耳畔盘旋,带着兴奋的,痉挛的颤,犹如空谷回音,一遍遍砸进她的脑海里。 疯子!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报复她? 总是往外面跑,总是对一切漠不关心?总是对他疏离冷淡后退?! 她僵在原地,已经不知道应该还能作何反应。 像是被一盆雪水迎头淋下,湿漉漉站在原地,头脑发麻到给不了任何指令。 她以为他将自己囚禁,他已经得到了一切,所以他应该满意了。 没想到,兜来转去,他还是在算计自己! 高高在上看到她对萧府感兴趣,看到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她曾经不屑一顾,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他很得意是吗? 他不仅仅是要囚禁这具身体,就连思想,灵魂,都要她心甘情愿困在这里…… “绾缡。” “绾缡?” “怎么了?在看什么?”贺乘舟看着突然回身警惕地看着四周的苏绾缡,喊了几声她都没有什么反应,连忙凑到了她的面前看她。 放长了的眼神骤然被近物挡住,眼神聚焦在了贺乘舟满脸担忧的脸色上,苏绾缡才骤然回过神来。 她脸色煞白,心口不停地狂跳。 这一段时间,她总是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那道粘腻的,冰冷的目光如同游蛇一般在她身上缠绕,顺着她裸露的脖颈一直滑! 有时候是她启开的唇,有时候是她和别人不慎相触的手,甚至是她礼貌展露笑颜的眼,都似有触感一般被紧紧束缚。 不只是人,只要是个活物,那道目光就会瞬间变得沉重阴冷,如影随形,粘在她身上! 心脏狂跳不止,苏绾缡长舒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她抽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贺乘舟,催促他,“你快去上课吧,不用管我,我待会去书阁里等你。” “好。等我下学,我让娘亲给你做芙蓉糕吃。”贺乘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朝着课室跑去。 直到最后一缕衣角消失在转角,苏绾缡唇边的笑意才渐渐消散了下来,转头望去,郁郁葱葱的竹林,风拂过摇曳,什么也没有…… 她兀得睁开了眼来,黑暗中,什么也瞧不见,刚被惊醒的脑子有一瞬间发懵,直到鼻尖涌入熟悉的雪松香,她才缓缓放匀了呼吸,知晓自己如今处于何种境地。 “做噩梦了?”萧执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轻顺着苏绾缡的背,像是在安抚。 她指尖蜷着萧执聿的衣领,垂眸盯着虚空中某一处,抿了抿唇道,“我最近有些睡得不好。” 萧执聿调整了一个姿势,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轻拍她的背,“明日我让府医给你瞧瞧。” “嗯。”许是真的被吓着了,发懵的脑子还没有清醒,苏绾缡伸过手从他腰间穿过,整个人彻底埋进了他怀里,像是找到了一处安身之地。 萧执聿环抱着她,一下一下慢慢拍着,直到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响起,他才闭上了眼睛,蹭着她的发顶安眠。 竖日一早,府医就候在了画堂春。 房门被打开,由着丫鬟领进,屋内很暗,只有角落里摆放的被盖着薄纱的夜明珠泛着柔和的光晕。 府医瞧着许久未曾见过的苏绾缡,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走进,为苏绾缡诊脉。 丫鬟候在一旁,并未离去,应是会向萧执聿回话。 苏绾缡移开眸光落到府医的脸上。 “夫人脉象沉滞不畅,是肝气郁结,心脾两虚之像,忧思过虑,才会梦寐不宁。”府医扯下丝帕,“我先给夫人开一剂疏肝解郁的药方,再配点安神香使用。” 顿了顿,他叮嘱了一句,“但药于心左不过占三分,剩下的还是要靠夫人自己。” 苏绾缡抬眼,对上府医带着关怀的眼神,心头一热,点头谢过。 傍晚,萧执聿下了值就回到了画堂春。 “府医说你忧思过虑,在想什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白日里才诊断出来,傍晚就被他质问。 苏绾缡垂眸,“没什么。” 熬好的药已经端了上来,萧执聿接过,让人退了下去。 他轻轻搅动着汤药,待晾得温热了才递给她。 “以后改成一旬好不好?”他看着她低眉喝药的模样,伸手将她耳际的发丝往后别了别。 苏绾缡喝药的动作一顿,她抬眼看他,惊讶地眨了眨眼。 他依旧看着她,眸色柔得似能化成水一般,“只要绾绾听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萧执聿表现得实在太过体贴,仅仅因为她生病,就一再降低自己的底线。 苏绾缡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是某一个念头突然如雨后春笋一般,兀得抽枝拔节,在她心里肆意疯长,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分辨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了。 许是得到萧执聿一二再三的退步,苏绾缡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 害怕将他惹得生气了,哪一天他就会收回放她出去的命令。 因而在床事上,面对萧执聿近来愈发放肆过分的要求,苏绾缡也咬着唇忍受。 她伏在锦衾上喘气,一张脸潮红湿润,浑身像是过了水一般,后背上更是糜艳荒诞。 萧执聿从后贴上,穿过她的小腹将她捞了起来按进了自己怀里。 他亲着她的脸颊,“怎么这一点时间就受不住了?” “是没有试过这样吗?” “再来一次好不好?”他循着她的脸吻过去,掰过她的下颌,亲吻了上去。 苏绾缡被迫转头,这样的姿势叫她不自觉地张开了唇,也就被进入的更深。 “……唔!我,我累了……”她偏头躲开他炙热的吻,喘着气道。 “明日圣上召我入宫,不能陪你。不如后天你再出去?”他追着她的唇,没忘腰腹用力。 “嗯啊……不要……”她偏开头,视线被汗水模糊,也不知道要往哪里逃,只觉得哪里都被堵着,很酸。 说话的声音哑得厉害。 “好。那你乖乖等我回来。” 他很好说话,伸手抹开她沾染在脸上的湿发,捧着她的脸转了回来继续亲。 她最近很乖,他愿意给她一点纵容。 苏绾缡张着嘴任由他缠着她的舌搅弄,不甚清明的脑海里萧执聿的话一直回旋,她睁大了模糊的眼睛盯着帐顶,视线愈加破碎。 明日他不在府里……不在府里…… 第68章 第68章出逃她不能停在这里…… 萧执聿一早就出了府离开,苏绾缡醒来时,已是辰 时末。 她拖着酸软的身子起身,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忍着身下的不适,唤了丫鬟进来盥洗。 “我今天没有什么胃口,想在屋里待着,午膳不用送过来了。” 梳洗完以后,照例是进来送早膳的婢子。 苏绾缡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汤匙,叫人撤了下去。 婢子恭敬地上前,收拾着桌上未动过几分的吃食退下去。 苏绾缡指着其中一个丫鬟开口,“你留下。” 被指到的丫鬟惊慌抬眼,这是这么久以来夫人第一次叫人留下,心里立马惴惴不安。 下意识地就忘记了礼仪规矩,抬起眼来的瞬间对上苏绾缡的眼睛以后,更是害怕地又重新垂了下去。 她颤巍巍地走到苏绾缡身边去,听见身后姐妹们退下去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房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心里一下子更是紧张得没边。 苏绾缡看了她一眼,领着她进了里间,并没有为难她。 她指着床底下,“我有一颗珠子掉进去了,你帮我捡出来。” 闻言,丫鬟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连忙福了福身,表示应诺,就朝着床榻走了过去。 屋内本就黯淡,床榻底下更是漆黑一片,丫鬟怎么瞧都瞧不清。 她想开口,告诉夫人看不见,需要掌灯。 可刚一张嘴,一张湿帕就覆盖上了口鼻,香味瞬间倾袭,丫鬟甚至还来不及去做出反抗,脑袋就开始昏沉了起来。 她转过头来,眼前视角变得模糊,夫人的身形变成了好几个,只是她们每一个都是一样惊慌的面孔。 夫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她还没想明白,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苏绾缡看着骤然倒地的婢子,吓得整个人都后退了一步。 掌心忍不住发抖,犹如扔掉烫手山芋一般,她迅速甩掉了手中的锦帕。 心跳像是擂鼓,一声声似要敲碎耳膜。 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暗中收集安眠香,每天存一点点,才存到这么多份量。害怕剂量不够,她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将全数的安眠香全部染在了锦帕上,足够她昏睡很长的时间了。 苏绾缡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竭力稳住自己发抖的手,去解她衣领的盘扣。 她将她的衣衫褪了下来,把她搬上了床榻,用锦衾将她盖着。 接着脱下自己的衣裙,换上她的。 做完这一切,额头上已然泌出了密汗。 可一颗想要离开的心,却是跳动得越发蓬勃。 她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出去。 打开房门,苏绾缡垂着头快速瞥了一眼周遭的情况。 院中的人各司其职,没有人注意到这处。 她转过身,借着掩门的动作,快速判断了一番自己从正门出去的概率。 院中正门,是萧执聿底下的侍从,不是一般的府中小厮。 她前几次和萧执聿一起出门的时候,那些人很有可能就已经认出她的脸来了。 苏绾缡并不觉得仅靠这身丫鬟服饰就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于是,房门被掩好以后,苏绾缡就动作利索地朝着左边长廊走了过去。 沿着曲折环廊,她借着院中花卉树影掩映,拐进了一条石子小路。 埋着头,寸步不敢慢,沿着小径疾步。 这一段时间,她将画堂春里里外外都观察了一番,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出现会做什么,她都有留意过。 此刻这个时辰,这条小径上一般是没有人的。 只要再转过前方假山,就是画堂春的东侧院。 那里一般是作为库房,平时少有人去。而库房的背后有一扇荒废了很久的侧门。 踏过附着青苔的石子面,踩弯杂缝里的细草,苏绾缡走到了石拱门样式的木门前,红漆已经掉色,空气中隐隐弥漫着潮湿的苔藓气息。 门上蜿蜒耷拉着的铁链上坠着一块铁锁,苏绾缡取下头上的珠钗,对上了锁眼。 许是因为常年风吹雨淋,生了一圈的铁锈,锁眼已经失灵。 苏绾缡并没有太过费劲,就将其打开了来。 铁链带着重锁叮铃哐啷坠地,鹅黄色裙摆从上方轻盈略过。 经年未动的木门摇摇欲坠洇出细微咯吱响声,像是只有风来过…… 苏绾缡不知道门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她不知道它通向何处,也不知道如果继续沿着这条幽深小径走下去会将她带到哪里。 但她不敢停,只是本能地咬着牙地走下去。 只要她还在走,只要她还没有被抓回去,她就还有希望。 竹林很大,苏绾缡不知道在里面绕了有多久,头顶的阳光越来越稀薄,透过繁密竹影投射下来的竟然只余两三朵隙光。 幽静僻处,除开耳边跳动得越发厉害的心跳,就是头顶处盘旋鸣叫的飞鸟。 脚步越发快了起来,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 像是走在悬崖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踩上的就是一块松散的石头。 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上府中的下人。 虽说她穿着的是婢子的衣服,可是难保府中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终于,路过一处凉亭,苏绾缡朝着左边拐出,眼前景象骤然大开大合了起来。 竹林逐渐隐没,依稀能够看见几处檐角廊坊,远远的人儿像泥点子一样映入眼帘。 苏绾缡一瞬间心又狂跳了起来。 她迅速埋头,沿着小径尽量避开人迂回。 离开了竹林的遮挡,头顶的阳光开始大把大把倾泻而下,分明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苏绾缡却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竟然有一瞬间眩晕。 她摇了摇头,努力保持着清醒。 不行,她不能先被打倒,不能停在这里。 眼下时辰还早。 她特别吩咐过,午膳不用送来,萧执聿应该也是傍晚才回来。 白日里一天都不会有人发现她离开了,留给她的时间还算充沛,只要她能够在晚膳前走出萧府,一切就都来得及。 她重新为自己打气,朝着那方裸露的檐角方向走去,尽量显得镇定。 刚一走出小径,苏绾缡猝不及防看见一道人影站在回廊下。 她迅速隐入一旁的假山后,心脏跳个不停,像是随时准备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廊下,隐隐一道男声好似在吩咐着什么事,听声音,好像不会那么快结束。 苏绾缡微微探头看去,男子身形修长,半边脸稚气未脱,已然带上了几分冷峻,赫然便是轻尘! 惊吓使得她脚步一退,不慎踩塌了一块石子,发出的声响立马便引起了回廊下人的注意。 “谁在哪里!”轻尘一声厉呵。 举目四下皆无路可去,只有一条水上长廊通向湖心。 苏绾缡想都没有想就借着四周花木的掩映,跑上了长廊。 像是走投无路之下,即便是悬崖也要往下跳。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疯滋,不能被轻尘发现,不能被轻尘抓到! 否则一切都完了! 湖心是一处书斋,连接的长廊四周种有植株花卉,将其掩于其中,不细看的话,没人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苏绾缡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她竟然是进了清竹院! 她不敢停,害怕一停下来,就会被轻尘看到,眼看湖心书亭就在眼前,苏绾缡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奔了进去。 竹帘被掀开,苏绾缡脚下发软,直接朝前栽了下去,全身的力气一瞬间失尽。 她劫后余生般抬眼,在一片氤氲水汽中对上了一双漆沉缀着笑意的眼睛。 ——浑身血液霎时间倒流! 萧执聿轻放茶壶,盯着跪坐在地上的苏绾缡,蒸腾而起的热气将他隔绝在一片白雾之后,分明是染着笑意的面孔,却如凛冬一般冰沉。 她下意识地蜷起指尖,身体止不住地颤,几乎是出自求生的本能地挪动着身子往后退,却听见身后竹帘外,传来轻尘的声音,“大人,有人好像混进来了。” 浑身僵硬,她惊颤地对上萧执聿那双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很明显地感受到压迫力更沉了几分。 这话,已经能很好地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血液翻腾重洗洗牌,回落胸腔深处已然散走了全部热气,冰凉粘腻地在筋脉里蠕动,堵塞着逼迫叫她窒息。 身前是财狼,身后是虎豹,她根本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绝望犹如密网将她裹缚,紧紧缠绕着她的咽喉,冷气在喉腔里上下刺穿,像是要从她的喉头处拧断! 萧执聿依旧是笑着的,分明 话是朝着轻尘说的,眼神却是一刻也未离开她身上,眸色里竟然还沁出几分诡异的温柔,“这里没人,下去吧。” “是。” 苏绾缡听见轻尘应了一声,随后便是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每一声清脆直至模糊的离去,都像一块沉铁砸在她的心口,直到再也听不见,她被彻底定罪,死无葬身之地…… 她突然生起一种冲动,想要叫轻尘留下! 她不知道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来! 她不要和他单独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不知从哪里涌现出的力气,她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身,转身就要跑出去。 萧执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轻易扯过她的手臂拉拽了回来。 他看着怀里的人儿,笑眼盈盈的模样分明是皮笑肉不笑,扯着唇角,吐出的字眼凉薄,“绾绾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你不是说你进宫了吗?”她尖声看着他,红透了的一双眼睛里充斥着质问,不甘和愤懑! 几乎是崩溃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清竹院! “绾绾不是也答应我要乖乖在院内等我回来吗?”相比于她的声嘶力竭,萧执聿却意外得平静。 只是他也不再笑了,眸色便显得更深了。 第69章 第69章撕破面上越是温柔,动…… “你算计我?” 苏绾缡蹙眉,有些不可思议。 他故意给自己下套?就是为了看看她有没有生出要逃离他的心思?! 疯子!他是没有其他的事干了吗?! “绾绾若是听话,我如何算计得了?” 他看着她,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眸色落在她身着的婢子服饰上,阴沉面色渗出几分冷笑。 那笑不及眼底,像是冰湖裂开了缝隙,于是片片皲裂冰层消融。苏绾缡竟从萧执聿脸上看到一种诡异地僵持着的扭曲面孔! 藏于冰面之下的刺骨寒水拍案打出,瀑天水柱犹如被尘封一整个冬日一般似是早已磨损掉所有耐心,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朝着整个海岸侵袭。 寒意从尾椎骨生起,她下意识转身要逃,可还未行动,就被萧执聿扯着手臂朝里拽了过去。 眼前一阵眩晕,视线清晰过来时,人已经被扔进了书亭中最中间的矮几上。 紧接着,后脊上贴上来一道坚硬的胸膛,轻易就将她圈在了里面。 手顺着滑下,包裹住她挣扎的手背按在了矮几上。 是完全动弹不了的姿势。 “萧执聿,你做什么!” 苏绾缡侧过头,赤红着一双眼睛看他。 明知道挣扎不过,她还是拼尽了全力,力气却被他轻而易举卸下。 他双目半垂,仿若感知不到她的崩溃,掐着她塌陷的腰身推了上去,苏绾缡整个人就伏在了矮几上。 衣裙被扯开,随意堆到了腰间…… 抑制不住喉间嘤咛了一声,脊背瞬间弓起,厉声质问的声音尽数哑在了喉间。 知道他是故意羞辱她,她死命咬着下唇,竭力压制着唇齿中忍不住泄出的颤音。 她不要服软,不要让他如愿! 指尖死死扣着几面,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他凝眼看着她的反应,一点儿也没心软,漆沉眼眸落在她泛红泪湿的侧颊上。 脊柱被绷得凸起……她拼命喘着气……还未平匀,身形一晃,他又……,贴上她的脊背……。(青天大老爷耶!省略了!根本没写) ……她张大了嘴呼吸,却被卷入了更深的浪潮里。 眼泪忍不住地流。 蹙着眉,拼命想要躲闪,手上的力气却很大,泪眼里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他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泛着沉沉的幽火。 他很生气,周身气压都低得厉害。 可他吻她的眼睛,鼻尖,唇角,却十足温意地吞下她所有咸湿的眼泪卷入去缠绕她的舌。(只是亲嘴) 好像他们是最恩爱平常的一对夫妻,而他愿意用尽所有耐心去安抚,去讨好。 没人知道都是假象…… 苏绾缡忍不住哭,无助,不甘,愤懑,委屈犹如潮水一般向她侵袭,铺天盖地涌来几乎将她浑身淋透。(心理情绪描写) …… 他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明明就连第一次在城外,他那样生气都还是很温柔的。 潮水一浪浪打过来,整个人在海面失重,胡乱伸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却被狠狠压在几面,只能死死扣住唯一能够借力的浮木,指尖被迫染上绯色,将上好楠木洇出几道划痕。 满腔无助从唇齿间泻出,哽咽得语调破碎,“嗯啊,不要了……呃嗯!” “不要吗?” 他终于开了口,面色沉得厉害,贴着她的脸沿着耳后过去,嗓音暗哑,冷意却是不散,“我有没有说过,你跑一次,我们就做一次?” “绾绾不听话?” “那再加一条,我在哪里抓到你,我们就在哪里做?好不好?” ……(只是口嗨) “嗯……不要了……” 她疯狂摇着头,粘湿脸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根本没空去思考萧执聿在说什么。 只感受到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狠。 无数潮浪猛烈袭来,她被迫在海水中沉浮。 耳边嗡嗡的……她听不真切,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像是呛了水一般,…… 发了疯似的,她挣扎得愈加厉害,拼命只想逃离这种感觉。 双手拼死地挣扎,扣着船沿撑着身子朝前爬,帆船却将她死死挡住…… 海水袭来,承受不了如此猛烈,腿根发软,又脱力到直接后坐了下去……(只是落水) 好像前后都无路可退,她被逼着沉溺在这场……浪潮中,半点逃脱的空隙都没给她留。 神思逐渐变得缥缈,可意志逼迫着她一直清醒。只能死死扣住船沿,用尽力气伏在船边。 不敢朝前逃,也不敢往后退,浑身被水打湿,分不清是潮水还是眼泪,双腿发软到颤抖,她却只能清醒着承受这场无休止的凌辱…… 她不喜欢这个姿势,眼睛通红着几乎是用着决绝的语气,呜咽着喊着破碎的语调,“我,我恨你……萧执聿……嗯啊……” 他垂眸不去看她充斥着厌恨的眼神,声音几不可察,轻得随时就隐入了……中,“那就恨着吧。” 总比不在乎的强…… 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大海无边无际,她撑着唯一的浮木起起伏伏,像是清醒,又像是昏沉,承受着……(比喻句) 苏绾缡其实已经能够接受自己逃脱未遂半道又被萧执聿抓住的事实了,所以意识清醒的那一刻,虽然再不想面对现实,到底还是睁开了眼来。 再糟糕的都已经经历过了,左不过不会有更烂的事了。 可是睁眼,在看见陌生的环境时,怔愣只在一刹,转而就是铺天盖地的绝望惊恐犹如成千上万的蚁虫争先恐后地从骨头缝里挣出来! 入目四下皆是石壁,密不透风到一扇窗都没有,只有满室墙面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发着璀璨的光芒,将一整间石室照得透亮。 动作间,叮铃咣啷的声响刺耳,她顺着低头,遍布青紫痕迹的脚腕上挂着一条粗长的铁链,无尽延伸至一旁的石壁里。 她躺在一张巨形的圆形石榻上,铺满的羊绒毯柔软如云,软烟罗帐自顶端垂下,只连着圆榻四个角。 不远处,梳案,罗汉塌,方桌,花 架一应俱全,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了画堂春的布置! 胸膛忍不住剧烈起伏,遍体生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恨不得能够从喉咙里呕出来。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次比一次可怖,一次比一次残忍! 事后的疼痛不适远远比不上他带给她的心灵冲击,她将自己整个埋紧蜷缩在了圆榻上,浑身止不住发抖,额角更是冷汗直流。 “哗”的一声,石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苏绾缡睁开被冷汗洇花的眼望去,朦胧中瞧见一道倩影走进。 那道身形在瞧见她这般模样以后,立马惊慌失措地扔掉了手中的漆盘朝着她奔了过来…… 苏绾缡自书亭那次,回来就发了烧。 萧执聿彻夜不眠照顾了她两天,直到烧完全退了下去,他才不得不离开石室去处理外面堆积如山了的政事。 可却没想到,他不过只离开了一会儿,石室里就乱了套。 踏过昏黄的甬道,迎着密室里低沉的冷气,萧执聿一言不发,面色沉冷得厉害。大步跨过,拐过几处暗道,按下了机关。 “哗”的声响,石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硕大巨影沿着缝隙率先钻入,轻而易举就在彻底被打开的瞬间聚拢成型,沿着坚冷石壁缓缓攀衍。 苏绾缡警惕望去,门处,荧亮夜明珠刺不穿外间浓稠黑暗,萧执聿颀长身形伫立,昏黄壁灯自他身后投射,面部尽数隐没在一片阴暗诡谲中。 他缓步踏入,阴影褪去显露出一张俊美面孔却噙着森寒白霜。在明显看到苏绾缡看到他走进挟持着的丫鬟的手发抖时,眸底冷色更戾。 不同于苏绾缡见着萧执聿的反应,轻尘是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带着人退到了萧执聿身后以待指示。 夫人一向性子温和,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拔下丫鬟头上的珠钗挟持她作为人质,喝令他们放她走。 虽说凭他们的身手想要夺下她手中的珠钗不是难事,但那是夫人,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只能等着萧执聿来。 苏绾缡死死盯着萧执聿,抖得再厉害也没松开半分紧握珠钗的手,眼见他还要继续向前走,她立马将抵在丫鬟脖子上的珠钗按得更深了几分,“别过来!” 她双眸通红,威胁道,“放我走!” 萧执聿听话地没再上前,站定在她身前看她,听见她的话垂眼落至她抵在丫鬟脖子上的珠钗上,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半晌,他轻抬眼,低柔的声线裹着几分凉意,“我要是不呢?” 不等她开口,他轻讪了一声,反问道,“杀了她?” “绾绾,你不敢的。” 噙着一抹冷笑,他又逼近了一步,笃定她不敢刺下去。 握着珠钗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迎着他直白剖析的目光,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念好像又要全数崩盘。 她扯着丫鬟的手臂往自己怀里送,像是要反抗他的话,珠钗抵着她扬起的脖颈重重压下去了几分。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们都是你的帮凶!” 她几乎是嘶吼着出来,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更像是在为自己重新打气,说服着自己是有一个正当的理由的。 “萧执聿,你不要逼我。” 她眼眶又红了起来,眼泪争着涌出。 没有什么不敢的…… 她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如果今天不能从这里走出去,她敢肯定,萧执聿一定会用更加残忍可怖的方式掌控她,囚禁她!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的他的,她会疯掉的! 第70章 第70章鱼线我们绾绾很乖,没…… “好啊,绾绾要是想杀她,那就尽管杀了便是。”他沉着声踱进,尾音偏生轻飘飘地扬起,冷厉眉目里突兀漾起柔和的光,纵容的语气像是在谈论杀一只鸡一般。 丫鬟瞬间就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夫人,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绾绾大可以动手,你是首辅夫人,要杀一个区区婢子,谁敢说你的不是。” 他没再劝说,唇边的笑意更深。 “你只要再用力几分,珠钗就会划开她的表层,血会率先流出来打湿你的掌心。你可能会握不住,但是筋脉已经刺穿,她会逐渐开始变得呼吸困难,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喉腔间的空气一点点稀薄,血液一点点流尽,浑身变得冰凉。” 他看着她缓步踱进,语调轻幽幽的,像是在讲一个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 苏绾缡止不住地发颤,惊恐地后退,不明白他怎么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可怖的话来。 “疼痛会充斥她的五脏六腑,再怎么张大了嘴呼吸想要活下去,都会无济于事,最终她会哀求地看你,求你,再按下去,再用力一点。” “直到她彻底变成……” “不要再说了!” 苏绾缡崩溃地打断他的话。 话落,手腕兀得被人擒住,带着上身一扯,轻易就栽进了一个人怀里。 珠钗从手中脱落,丫鬟瘫软在地,形势顷刻之间扭转,不消苏绾缡反应过来,轻尘等人就立马迎上将人给带了出去,晃眼之间,室内只余下二人。 最后的筹码被剥夺,苏绾缡几乎是发了疯似的在他怀里挣扎,她推搡着他无可抑制地大喊,“萧执聿,你放开我!放我出去!” 情绪波动实在太大,眼看着唯一的机会从手中溜走,痛哭无助后悔齐齐涌上,她一心沉溺其中,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萧执聿此刻周身寒凉到可怖的气息。 石门被从外面“哗”地关上,萧执聿凝眼盯着怀中的人,拽起她的手腕迫她仰头,他狞笑出声,“绾绾,谁教你的?” 哭声止在喉间,仿若现在才回过神来,知晓她会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 她惊颤着眼看他,分明已经害怕到不行,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心底深处又陡然升起一圈无畏。 她梗着脖子直面他,一双眼睛通红,“这都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萧执聿看着她,唇角扯出一丝冷弧,拽着她的手腕拉近了怀里,几乎是贴近了脸,“绾绾,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到底在不甘心什么?” 他眸中似有真的不解,漆寒双眸犹如孤灯,滚滚黑水之下压抑着的是难以察觉的痛苦偏执。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懂。”她回盯着他,平素里一双浅弯杏眼里此刻却充斥尖锐憎恨,一字一句咬出都似带着报复的快意。 他没说话,盯着她看,眼底将溢未溢的痛苦被海水打翻,顷刻又覆盖了回去,漆眸归于平静,只表面上凝结的冰霜越积越厚。 良久,他讪笑一声,周身冷戾气息骤消,恍然又带上了那张温柔假面。 他捧着她的脸,沿着她的侧颌一寸寸梭巡而过,语气轻柔,“绾绾,你真的觉得放你出去,你就能跑得了吗?” 话落,后脊陡然窜上一阵凉意,眼神对视,苏绾缡瞧见他眸中的怡然自得,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无知。 苏绾缡蹙眉,心间隐隐生起不好的预感,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斥着迷惑与警惕。 出口,嗓音发虚,“你什么意思?” “无论是在清竹院,还是画堂春,亦或是今日的密室,只要我不放手,你就永远别想从我身边逃走。”他擦着她的侧脸,在她耳畔吐息。 声声低缓,狞笑着入耳,像是来自无边地狱的呢喃。 她浑身打了一个颤,脑海中电光火石,有什么突兀的,一直以来被忽略的细节通通都像一根线一般被迅速串联起来,逐渐拼凑出事件本来的面目。 刚平复下去的情绪陡然排山倒海般袭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齿关都在打颤,“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他笑了,没再说话。 答案却不言而明。 心像是豁开了一道口子,寒风猛烈地往里面袭卷,吹得她骨头缝里都在生凉。 眼前这个人,分明一身银白长衫光风霁月,可她却觉得他像是披了一层皮的恶鬼! 这么可以有人这样功于算计……又这样算无遗策…… 她以为她只是没有选好时机,她逃过一次,萧执聿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所以故意算计着给她逃脱的机会,再将她抓住,只为了将她所有想要逃离的念头彻底粉碎! 可是没有想到,原来,就连第一次的成功逃离,竟也都是他的一场谋划! 怪不得 ,怪不得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知晓自己要去怀城。 芩月发现自己离开到传回消息入城,这其中花费的时间已经足够她走出很远很远。 上京临城众多,一旦出了城,有无数条路可供她选择。 即便萧执聿要查,也不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通往怀城的唯一官道上堵着自己。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 她惊颤地看着他。 自被抓回来以后,她一直想着能找到机会再离开,从来都没有细想过其中源渊,如今回过头来,才发现,竟然全是错漏!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要逃的?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路引的? 她被关在清竹院的时候,根本一点儿消息都传不出去。 她也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萧执聿为什么会知道她会去怀城?! 循着一条线,不断在脑海里梭巡,那些已经模糊到像是上一辈子的记忆在脑海里不断闪现,最终定格在崇山岭上的一幕。 恶寒从心底升起,眼底的不可置信愈加弥漫。 好像越接近真相,就越是丑陋。面对萧执聿,她就越是害怕。 “你知道我那日看见了你?知道我在崇山岭?你也听见了我和贺乘舟的谈话?”惊恐的眼泪从眼眶中洇出,她倔强地不肯让它轻易零落,萧执聿的面孔就在其中逐渐变得模糊。 可他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一声“是”几乎要将她强撑着的脊柱整个打断。 她竭力忍住欲要崩塌的理智,气声中是很明显的颤弧,“为什么?” “你回来那一日,很害怕我。对吗?”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淡淡看着她,像是压抑了千百种情绪。 “知道了我是用着怎样的手段得到你,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人,你很害怕,想逃?” 眸底暗色越来越沉,他喃喃低叙道,平素里高大的身躯此刻竟然有一瞬间的萎靡。 “你说你不走,你会陪在我身边,可知道真相以后所有承诺你都忘记得干干净净。” 他垂着眼,长睫在下眼睑覆盖上了一层青影,“他们故意设计这一出,不就是想要带你走吗?想要你害怕我,想要你主动走向他。” “既然绾绾不能坚定地选择我,那只好换我来了。” 他缓步踱进,指腹在她侧颌上缓缓摩挲,凝眼看着她的眼底洇出一圈猩红,“你知道的,我也很累。既然那副皮囊留不住你,那索性就换一种方式。” 记忆回到当日,他侧眸望见看见她与贺乘舟牵着手离开的背影。 “让你看见我杀了陆临,让你做出选择。我们绾绾很乖,没有选他。”他摸着她的侧脸笑了,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否则,他当日在林间就会立马杀了贺乘舟,他会将他牵过她的手砍下来扔到她的面前,让她永远记住再也不敢逃,然后再将她彻底囚禁在密室里,日日夜夜都只能看着他! 幸好,她很乖,没有选择他,可是…… 茂密林间,他站在树后冷冷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也没有选择我。”他声音沉了下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就不能坚定地选择他呢?他不是已经装得很像了吗?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永远带着那副面具,她喜欢什么样,他就可以学着变成什么样。 可是她总是不死心,一次次想要逃离他,即便他将她困在清竹院,给她带上锁链,她也没放弃过要逃走的心思! “你明知道我找贺乘舟要了新籍和路引,你却还是要放我出去。那个说漏嘴的丫鬟是你故意安排的?” 撕开一道裂口,就什么也瞒不住了,所有真相千丝万缕被连带着卷起,苏绾缡心口一寸寸下沉。 指尖死死攥在掌心,她竭力稳住要滑下去的身体,拼着全身的力气质问他。 “不让你试着逃出去一回,你就永远不会停歇这个念头。你一日不离开,贺乘舟就一日不会死心,他每日派着人围在萧府周围打探,我真的很烦。”他眉目间闪过一丝烦躁。 叙事平静的模样像是他做的是什么好事一样。 听见他这么坦白地承认了一切,苏绾缡浑身像是失血一般寒凉。 她自以为她已经识破了他的面具,自以为她已经看透了全部的他! 可是没有想到一件件事情的揭露,剥开的是他一层比一层冷血,自私,阴晦的面孔! 他怎么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如此举重若轻地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以为,她能够逃出去,她以为,她曾经与自由仅有一线之隔。 可原来事实是,她从未逃出他的掌控之中。就连她苦心谋划的出逃,原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她自以为是的逃出生天,自以为是的临门一脚,自以为是的伎俩心机,原来竟都是他故意展露的纰漏。 原来他一直在给自己下套! 怪不得,他说在他们的眼里她算是真的离开上京了。 她一度自恼,一度以为是自己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却原来都是他的苦心经营,他要将她身边的所有助力赶走,他要她自悔自艾,他要她彻底心死! 麻木的,空洞的,活在他身边…… 太可怕了。 直到此刻,她从他的嘴里听到那些话,才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原来,她根本逃不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第71章恶意你好像很懂得怎么…… 寒意让她止不住打颤,偏生眼睛又烫得厉害,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不肯露出一点脆弱,睁着干涩红肿的眼睛看他,面露讥讽,“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样,你才能有一个正当的理由碰我,对吗?” 他很生气,可比之前日书亭那次,他温柔多了。 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逃跑,书亭那一次他竟然会如此发狠。 因为,书亭是试探,她没有经受住诱惑。 而怀城那次,是他故意要放自己走到那一步。 被困清竹院的那几日,他们虽然不复从前,可彼此皆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们之间尚且还能维持平和的假象。 他没有理由碰自己。 因为他也害怕,害怕自己会脱离他的掌控,害怕自己会因此和他决裂,害怕会造成收不了场的局面。 所以他放自己走,这样,无论后面发生什么都顺理成章。 而她,也只会怪罪是自己惹怒了他。 他连人心都这样算无遗策,果不其然,被关在画堂春的那两个月以来,她可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自由而对他言听计从吗? 他没否认,回看着她。 眼泪从眼角滑落,除开对眼前人城府心机的恐惧,还有对自己的失望。 她觉得自己好蠢,一步步跳进他的陷阱。 明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明明已经伤过了心…… 她自以为清醒,能够逃离他,却没有想到,兜来转去,无论她了解到他有多少,她依旧还是那个会傻傻地跳进他所有计谋里的蠢货! 被他牵着鼻子走,被他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她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一声声的质问下却又不知从哪里陡然生出极大的恨意,竟让她直直甩开了他的手,将他给推了出去。 “为什么!你已经藏得这么深了,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情绪好像全数涌向了大脑,承受不住被逼到眼前一阵阵眩晕,额角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要将她整个头颅劈开! 她根本做不到像他那样冷静! “因为你总是不死心。”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他也试过,不要将她逼得那么紧,可她总是这样,得寸就要进尺。 他将她关在清竹院,她没有一刻不想逃离。他将画堂春里外钉死,她明明厌恶得厉害,却为了能够出去,愿意低下头来讨好他。 他可以给她一点自由, 可她就像火星一样,哪怕只有一点点风,也能借势燎原。 她太顽强了,当初能够抓住一点机会求到他面前,如今能够寻着一点夹缝就逃出去。 他只好将绳索一点点收紧,碾碎她全部的妄想,将她关在密室里,从此以后,再也生不出要逃离他的心思。 她心里没有他,他必须要将她看紧一点,否则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每过两旬,我还是会放你出去一天。”他看着她哭得满面通红的模样,大手拉扯过她重新按在怀里,替她缓揉突突跳动的额角。 不同于她的声嘶力竭,他声线平稳极了。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总是这样,装作十足深情的模样绕指化柔,好像无理取闹,总是不安于现状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他总说她惯会粉饰太平,可他又何尝不是。 每一次都是她在泣不成声,每一次都是他平静收场,好像是她一直在不知好歹,打碎他们平静美好的生活。 可是假的终究都是假的,他们的相遇是假的,姻缘是假的,看似平静的生活更是假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她曾经对他那些短暂的心动,是不是也是假的…… 她喜欢的,只是那个带着假面的他,可是那样的他也是假的…… 苏绾缡觉得好难受,胸腔里的气息上下流窜,好像五感都被封死,于是那些莫名的,堵涨的气息只能在胸膛里乱窜。 她挣扎不过,情绪的大波动起伏导致她再也没了丝毫力气,索性就着他怀里开始放声痛哭。 眼泪犹如泄了闸的洪水,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生生将他面前洇湿了一大片。 她斗不过萧执聿,可她也不愿意妥协。 她没办法像他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办法去接受他强制到令人窒息的爱。 可,那真的是爱吗? 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爱? 她止不住地抖,不知是因为哭得狠了,还是因为害怕。 萧执聿按着她的后背,缓缓平匀着她的呼吸。 她讨厌他的碰触,甚至厌恶! 可他抱得很紧,她只能被迫靠在他的怀里。 哭过以后好像所有情绪陡然宣泄,只剩肆意生长的恶意不断蔓延。 她哑着嗓音,目光虚盯着某处,一点神采也不见,只开口的声线冷硬得可怕,“萧执聿,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的,你根本不懂的爱,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你根本不配。” 好像知道他不会愿意听这种话,所以偏要将一切尖锐的语言全部扎向他,决绝的,永不回头。 感受到他抱着她的怀抱刹那僵硬,她如愿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难言的快感。 好像已经无可奈何到哪怕只是给他找一点点不痛快,也足够慰籍她今后再不见天日的生活。 凭什么,难过的只有她,凭什么,他永远高高在上。 他想要的,她偏不肯给他! “不喜欢我?” 如她所愿,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刺得他鲜血淋漓。 他面色顿时阴冷得可怖,轻扯了扯唇角,嗓音里都裹着冷,“那你喜欢谁?” 大手掌住她的后脑,缓缓下移,触上她柔嫩的后颈,沿着纤长脖颈,猛地捧起了她的侧颌迫她仰头。 没有意料中的冷寒面色,眼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玩味的笑意。 黑沉沉的,诡异地泛起几缕兴奋的,嗜血的光芒。 苏绾缡不可抑制地轻颤。 “贺乘舟那个废物?” “祁诵?” “还是……”他状似思考了一下,再抬眼看向她,笑得弧度更大,“徐清正?” 眼泪又被逼着洇出,心底未消的恐惧瞬间肿胀,他这副模样和她刚被抓回来关到画堂春的那一夜,太像了…… “绾绾喜欢他们,那我就把他们带过来,都杀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寸寸在她惊慌的脸上扫过,指腹缓慢地摩挲,亲昵的模样,像是要给她什么好东西。 视线落到她嫣红微张的唇瓣,粗砺指腹顺势按上,沿着她的唇缝碾磨,勾出水渍将她红唇染得湿漉漉的。 他眸色暗得厉害,连带着嗓音也哑,“把皮肉和骨头都分开,骨头用来打造成你最喜欢的书架,身体就用来做脂膏,彻夜长燃,好不好?” 发抖,反胃,她死死地看着他,眼神陌生得像是从未认识过他。 “绾绾喜欢的,想要的,我都会送到你面前来。”他碾进,珍视地捧着她的脸。 在她愈加惊恐的面色下笑容开始一点点凝固,漆眸里透出森寒,“告诉我,你喜欢他们?” 呼吸陡然加剧,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语调发颤,“萧执聿,你别去。” 他是个疯子。 她早就知道的,惹怒他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低眼,眼神落在她抓住自己的手背上,轻而易举将她反握了回去。 微弓着脊垂头,握住她的手心贪婪地贴在自己脸颊上蹭,指尖隐隐的兰花香气,他偏着头去嗅闻,唇角若有似无贴上她的掌心。 很烫。 她颤着要躲。 抓住的力度不大,却轻松地将她压了回来。 强势得一点儿反抗都不给。 “你好像很懂得怎么激怒我。”他没放手,呼吸灼热,尽数洒在了她的掌心。 “现在,哄哄我。” 声音低缓,却不容拒绝。 她只好颤巍巍地转头,动作却慢得让他一点儿耐心也没有。 他轻啧了一声,握住她手心的手往腰间一扯,她瞬间就被带着撞进了他怀里,另一只手顺着她转的幅度捧到眼前。 转头的一刹那,唇齿就相撞了上去。 他咬着她的唇,趁着她痛呼的瞬间灵巧地钻入了进去,肆意掠夺她的呼吸,像是要报复她那些难听的话。 再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她终归只能是他的。 极具侵略性的吻带着惩罚的意味,“我现在很不开心,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她被带着仰头,呼吸被吻到混乱。 硬气得就是不肯吭声。 他没放过她,揽着她的腰压进了圆榻里。 像是骤然清醒,她慌忙挣扎着要逃,却被他掐住了腿根。 “绾绾,你还没有唤过我夫君。”他盯着身下的她,眼底像蒙上了一层浓雾,点过她的脸,一一落下,吻到她红肿的唇,动作又变得小心珍视。 苏绾缡不说话,只死死咬着下唇。 可他非要磨她,她不肯说,他就不上不下地吊着她。 汗水从脸侧流下,长夜漫漫,他有很多种法子逼她出口。 到最后,铁链丁零当啷的声响里终是混杂了几声颤巍巍的“夫……君”破碎地吟至了天明…… 第72章 第72章落水她赢了他一回 除开被关进密室的第一夜,此后的几天里苏绾缡都展现出了异常的平静。 她没再声嘶力竭,也不像以前一样以绝食抗议。 送来的饭菜都好好地用完,知道她们不会开口,也没想着能够从她们嘴里撬出点什么。 她很安静,和被关在画堂春时并无二致。 像是在那一夜已经发泄完所有情绪,当下已经能够做到坦然接受。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丫鬟们对此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因为害怕夫人哪一天又会将珠钗抵 在她们的脖子上,因而大家都换上了绒花。 苏绾缡梳案处的银簪首饰也都被削去了尖角。 面对下人们进来时害怕的眼神,警惕和她保持的距离,以及一切将她当做牢犯的对待,苏绾缡全都习惯,甚至麻木到冷漠。 日子转眼又过了两旬,是苏绾缡能够拥有的短暂自由的一天。 萧执聿亲手打开了她脚上的银链,牵着她走出了石门。 他从不避讳石门的机关,就算苏绾缡看到了也没有关系,锁链的长度刚好她够不到石门这处。 苏绾缡自己也知道,只看了一眼就淡淡收回了视线。 甬道很长,只有四周墙面上的壁灯发着黯淡昏黄的光。二人影子相互缠绕,亲昵得像是彼此距离很近。 谁都没有说话,耳畔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苏绾缡略慢他半步,垂眼看着萧执聿握住自己的手,她声音很低,好像也没打算能够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你既然这么不想我出去,为什么还会给我一天的时间?” 如果不是这暗无天日生活里短暂一天的自由,她不会生出妄想。 分明是他要给她希望,可又为什么要决绝地毁掉。 这也是他的计划吗? 名正言顺地将她关进密室里,借此碾碎她生出的所有要逃走的念头。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为什么如今还要放她出去? 是又要试探她,借机又要将她给换个地方关着吗?他又在耍什么心思? 苏绾缡真的累了,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想去猜。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是这场游戏的猎物,只要萧执聿不放手,她就永远没有叫停的资格。 “长时间见不到阳光,会生病。”他淡声道。 意料之中的冷哂没有到来,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关心。 苏绾缡怔愣抬眼,略后侧方的位置,她看见他半垂着眼睑,遮住了平素里极黑的一双眸子,阴影映射下神色寡淡得近乎落寞。 苏绾缡想笑,他真的在乎吗?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她偏开头,没再说话。 拐过几处暗道,随着最后一道石门被打开,阳光争先恐后从夹缝里泄出,攀着苏绾缡的衣裙跳跃。 好在有帷幔的遮挡,不至于太过刺眼,她微眯了眯眼,仍由萧执聿牵着自己走出。 视线一下开阔,身心都像是被骤然展开,顿觉轻松。 明明好像已经习惯了密室的生活,可是真的出来以后,麻木的心脏还是会猝然跳动得厉害。 积郁的浊气吐出,透过轻薄的帷幔,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还是处在清竹院。 所以密室是建在清竹院内? 她竟然从未发现过。 “大人,宋编修来了。” 见着萧执聿出了密室,轻尘连忙下了院门的台阶赶过来迎上。 听见宋先禾来找,萧执聿微蹙了眉,颇觉是个不速之客。“让他在前院等着。” 话还未落,紧随其后院门就传来了宋先禾中气十足的嗓音,“萧执聿,你搞什么鬼!等你那么久不出来,偷摸在院子里干嘛呢!” “书亭里备了早膳,你先去。”没管宋先禾的话,他侧身看着苏绾缡,捏了捏她的掌心,语气轻柔,像是商讨。 她点了点头,淡漠地抽手离去,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模样。 好像没有他陪更好。 人刚走出两步,宋先禾就几步跨到了萧执聿身侧,顺着他的眼神急急望去,伸长了脖子一副欲探其容的模样。 女子莲步轻盈,气质如华,一袭长春色衣裙轻易让人挪不开眼睛,纤细腰肢盈盈一握,同色系绦带随风轻扬。 光是看背影,便可知姿色上乘。 “这是……嫂夫人?”宋先禾一下来了劲,提着步子就要过去,却被萧执聿轻而易举抓住了后领,往反方向提了过去。 “有事说事,无事就滚!” “诶诶!萧执聿!你至于吗!我这次来可是给你送好消息来了!松手松手,疼疼!” …… 穿过长长的廊道,便可进入最中间的水榭书亭。 如今盛夏,植株长势繁茂,将水榭轻易隐在了其中。分明外面已是艳阳高照,踏入此处却是格外的清幽雅致。只偶尔枝叶间隙处洒下几缕斑驳日光,更添意境。 四周环绕的湖水中荷花已然全数盛开,与绿叶交相辉映,混着湖水凉气荷香四面。 正中间,竹帘垂下,洇出的阴影随檐角带穗的铃铛轻响晃动,声声悦耳,如水如乐。 不同于外面的蒸蒸热气,一踏进此处,凉意便扑面而来。极大地消减了夏季人心中的烦躁。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处极佳的消暑之处。 可苏绾缡站在廊中,却觉心间鼓噪难受,四肢百骸犹如蚁虫啃噬,再提不起丝毫力气往前再走一步了。 眼前一幕幕景象快速闪过,她看见自己穿着婢子服饰慌不择路撞进去,看见萧执聿坐在矮几后浅笑盈盈望着她。久违的心悸重新涌上,她一瞬之间如再临其境。 身上的婢子服饰被撕得粉碎,几面的凉意刺得她往后躲,可背上压着的肌肤却滚烫,灼热到像是要将她灼烧。 很硬,前后都是。 撑着几面的指尖绷到青白,犹如在大海中沉浮,她无路可逃。 扶着栏杆的手开始发抖,胃里涌上一阵翻江倒海,她转身趴在上面,眼前浑噩到视线模糊。 帷幔从头上飘落,浮在荷叶上,湖水沿着入水的一角快速攀移,顷刻间便洇湿了一大片。 帷幔受重,荷叶支撑不住,开始向着一侧偏移,眼见即将落入湖水中,苏绾缡着急伸手去抓! …… 萧执聿处理完事情,就朝着书亭走去,没打算招待宋先禾。 难得休沐,知道是自己打扰了人家夫妻二人相处,宋先禾也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 踏过长廊口的掩映,萧执聿往水榭里走去。 撩开竹帘,里面却不见人影,就连矮几上摆着的膳食也一口未动。 他敛了敛眉,心口冷不防刺痛了一瞬,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大步跨了出去。 “夫人呢?” “属下一直守在此处,没见着夫人出来。”轻尘颤巍巍回禀道。 闻言,萧执聿又转回了身,重新入了水榭。 轻尘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寻找。 四下瞭望,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并无异常。 “派人给我寻!”萧执聿喝令,眉头紧蹙,是真的急了的模样。 大步朝着里走,猝不及防瞧见栏边一处荷花折断了腰枝。 他走过去,水面一圈圈波澜漾开,平素里在此处转悠的鱼儿全不见了踪影。 仔细往水面下看去,隐约一角长春色衣裙轻易隐匿在了一众艳粉荷花中,以为是其倒影。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想也没想,他径直跳了下去! 迅速往池下游去,没管身后轻尘的惊呼,生怕再慢一点,就真的什么也抓不住了…… 是怎么掉下来来着? 苏绾缡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模糊。 只记得初初掉下去时,水迅速淹没了她的口鼻,她被呛得很难受,大口大口地呼吸又被迫涌入了更多的水进肺。 刚开始时,她还会挣扎,可是好像挣扎得越厉害,她就陷入得愈深。 湖水咕隆隆地不断灌进,胸腔里很重,压得她很难受,嗓子眼也火辣辣的疼。 湖水好深,好暗,她眼睁睁看着水面处明亮的光晕离自己越来越远,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 铺天盖地涌上来的不止是湖水,还有无尽的黑暗。 骤生出一种无力,绝望在心口盘旋。 好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挣不挣扎,结果都一样。 已经走到了绝境,做的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她忽得有些释然,好像沉睡在湖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湖面明明那么漂亮,湖底竟然这么凉,这么黑。 她突然又不想睡在这里了。 她想,她还是喜欢亮一点的地方。 如果非要死的话,那或许还是死在外面的好。 她想葬在一处桃林,山上也不错。至少不要那么孤单。 希望来看她的人会给她烧一些话本子,可以不用跟她讲话,她也懒得听。 …… 思绪渐渐飘远,眼皮越来越重,分明身子已经沉 到了湖底,她却突然有一种轻松,好像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她虚睁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微弱,透过清亮的湖面,她看到荷叶帐篷晃动,兀得,打出了一道水柱,搅得湖水荡漾。 恍惚中,像是有一个人朝着自己游了过来,身后湖面的光晕毫不吝啬渡在他的周身,整个人逆光而来,像是破除了所有晦暗。分明已经没有了力气,可她眨了眨涩疼的眼睛,努力盯着那道靠近的身形还是想要瞧清。 是萧执聿? 湖底的世界也会有萧执聿吗? 她看见他直直地向着自己游来,朝她伸出了手,像是要将她拉过去。 可她却赌气似得不愿接。 她没有原谅他,也不打算与他讲话。 如果现实的世界里,她反抗不了他,至少在梦里,她要自己做一回主。 她沉着身子,将自己重新压了回去。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瞧见他眼底赤红,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此刻却满是慌张与害怕,眼睁睁的模样无能为力到像是被遗弃的幼童。 萧执聿,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快活,至少在梦里,她赢了他一回…… 第73章 第73章自尽生同寝,死同穴…… 书院出了事,听说是行贿,托人想将私塾转为官学。 消息走漏了出去,不仅受贿官员遭了难,整个书塾也被查收。 贺乘舟的父亲难逃其罪,一起建院的友人,院内先生管事,婢子杂役全部下了大狱审查。 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文渊书院成了众人都避之不及的存在。 唯有父亲苏成,在一日得了跑腿的上门给出的一个包裹以后,便急匆匆地出了府前往官署探望。 兰州不算小地方,但此事闹得甚大,消息传得很快。 苏绾缡再次听到此案的进展,已是贺家被彻底定罪,甚至还连带着牵扯出新的案情。 文渊书院,表面上是供学子读书养性的地方,暗地里,却与各大赌坊,妓窑,黑市有所往来。 书院开办,日常花销,贿赂官员,这些钱全部来自不义。 他们暗地里买卖人口,洗贿官银,文渊书院就作为其中一个据点,广开销路。 听说,书院内就有一个杂役是从上路销下来的。模样很好,但是不爱说话,是个怪人,卖不出去什么好价钱,索性就留在了书塾内使唤。 谁能想到,授孔孟之学,习礼义廉耻,立仁孝为纲的书院,背地里却干着为天地所不容之事。 众人哗然。 随着滔天罪责一一累出,书院被查封,贺家彻底落败。往昔亲戚友人虽未参与其中,却亦遭受时人唾弃。 无奈嗟叹,只得举家迁徙,远离是非。 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父亲苏成虽也带着全家搬离兰州,却不是因为无法忍受流言之苦,而是因为论功行赏,左迁京都。 至于何功,苏绾缡并不清楚。 只在要离开兰州的前一日,去了被查封的书院门口。 不出所料,瞧见贺乘舟埋首掩面坐于门前,高房檐角阴影倾泻,阻隔了半壁炎日。 朝廷怜他们孤儿寡母,不曾祸及家人。 苏绾缡走近,昔日险些被踏破门槛,盛极一时的文渊书院此刻已然门可罗雀。 她站定在贺乘舟身前,垂首看他,“贺伯伯做的事,你都知道吗?” 听见声响,贺乘舟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来,他眼神有片刻凝滞,落在地面上,只淡淡地摇了摇头,出口的声线很轻,“我不清楚。” “绾缡,你能否等我?来日我必定会高中,届时我一定风风光光将娶你回来。” 上一句话还未完全落地,他就急不可耐地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像是骤然回神。抬眸看向苏绾缡的眼神满是急色,很害怕她会拒绝的模样。 苏绾缡并未回答,空气静默了良久。 他迎着背对着阳光的苏绾缡,其实并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 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贺乘舟已经失去了希望,她才终于开了口。 他听见她说“好。” 瑟缩的心重新膨胀,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兴奋地忍不住站起身来要抱她,可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就见着她猝然转身,一副惊吓防备的模样。 又是那种感觉…… 阴冷,粘腻,像是毒蛇吐着冰凉的信子在自己后背上游走。 沉甸甸的,甚至比之以往多了几分刺痛。 那人,好像很生气? 扫眼略过长街,明晃晃的日光照耀青天白日,时近午时,空无一人。 只高矗的牌楼投下的长影漆沉,随着日头升移,缓慢地挪动身姿。 像是蠕虫,歪歪扭扭,沿着砖壁缝隙一点点攀移,分明艳阳高照,可眼前景象竟兀得似山水画一般只余黑白两色。 脚下地砖骤然皲裂,沿着蜿蜒长缝与黑影交汇,似携地动而来。她站立难安,慌忙扶于墙体却骤然脱落,瓦砖倾裂,天地欲崩于一瞬!满天粉屑碎石中,她终于瞧清了牌楼后的那道身形。 毫无预兆撞进那双漆沉含笑的眼眸! 苏绾缡睁开了眼来,入目是熟悉的缠枝花纹帐顶。 湿透的衣裙已经被换下,发丝也被擦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很舒适,陷入柔软的锦衾里,再没有方才半分在水里时的冰冷惧意。 只喉咙处呛了许多水,有些疼。 她转了转眼,瞧见床畔守着的萧执聿。 他还是早上那一身,浑身充斥着一股湖水的凉意。衣衫没有完全干透,额发还潮湿地耷在眼前,将他一双漆眸掩入,辨不清情绪,只一张滑过透亮水珠的面色冷白,寒凉得可怖。 分明透过窗棂在玄砖地上洒下了斑驳日影,可却恰好攀衍不至他的脚边,他坐在床尾,周身拢入阴翳中,让人看着不自觉害怕。像是从水里面钻出来的恶鬼。 苏绾缡一时恨不得闭眼直接死过去算了。 听见动静,他冷冷转过头,眼神阴鸷得厉害,“想死?” “为什么选今日?” “为什么要跳湖?” 他出口,质问的声线一声比一声冷。 苏绾缡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跳湖? 想死? 她倒是没有想过要死,不过是捞帷幔的时候失足翻了进去。 至于死不死的,于她如今的处境而言,有什么分别。 她冷眼看着他,瞧见他眸底赤红还未散去,周身阴郁得可怕,所以他现在是在生气? 心里冷不防升起了一丝畅快,她喜欢看他这样质问她的模样,好像永远在歇斯底里,溃不成军的人终于不是只有她了。 她偏开头闭眼,故意将语气压得很平,“听说自尽的人,魂魄会永远留在那个地方。” 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了,她想死,但是不要死在石室里。 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被他困住。 是很有攻击力的话,完全是带着要激怒他的念头。 可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又骤然变得很轻松,“这么不情愿?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可惜了,是死在石室还是外面,都没有任何区别,你死了,也还是我萧执聿的妻子,入的是萧家的族谱,进的是萧家的祖坟。百年之后,我们还会合葬一处。任血肉化成了水,骨头生了洞,我们都还是要在一处的。” 他半弯着腰身看她,冷眸里沁出笑意,“生同寝,死同穴。绾绾,你躲不掉的。” 疯子! 疯子! 柔软 锦衾像是骤然被水浸透,压得胸口喘不赢气,她迅速从榻上坐起了身来,将锦衾甩在他的身上,推开他和他拉开距离。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吼道。 萧执聿没生气,面色寡淡地拉下锦衾,又去扣她的脚踝。 看似抓得很轻,手上的力气却极大,任她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他强硬地重新按了回去。 他没管她愤恨的眼神,垂眸细心地为她掩实被角,再开口时嗓音也轻了起来,没再冷嘲,像是要跟她话家常一样。 “今早宋先禾来,猜他说了什么?” 苏绾缡没吭声。 他也没非要个回答,继续淡淡道,“林州赈灾粮的事情,程伯侯做得很好,补上了两万石粮食的亏空,解决了林州燃眉之急。” “绾绾想不想知道这两万石粮食,是从何处得来的?” 被角整理好,他抬眼看她,漆眸深邃,平静得异常。 苏绾缡蹙眉,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她偏开了头,仍旧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是被齐王旧部劫走的那一批。”他公布了谜底。 见着苏绾缡睫毛隐颤,便知她已猜中了其中利害关系,可他还是不肯止步,非要直白地剖析,硬要将时局揉碎了摊开摆在她面前。 “可他为什么不上报?剩下的粮食又去了哪?或者,追根溯源,他为什么会知晓齐王旧部藏身何处,既然得了粮食,那么人呢?若是死了,尸体又在哪儿?” “宋先禾已然得了消息,那朝中其他大臣呢?想必明日就会有奏疏呈上,绾绾猜猜看,届时,程伯侯,会将谁推出来做他的替罪羊?” 他声音很缓,很柔,可每一个字的吐出,都让苏绾缡心口发沉。他每抛出一句话,她就忍不住颤一分。 直到最后一锤定音,心彻底沉到了湖底,摔得七零八落。 明明才被捞出,她却恍若再次置身其中,甚至此时此刻竟觉比那湖底还要凉。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他沉黑的眼睛,染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恶寒。 她曾经觉得那双眼睛浸着春水潺意,无疑是极漂亮的。 君子松筠之节,如山巅新雪。她也最爱看他那双眼睛。 可是如今,她才知晓,他有多会伪装。 “你到底想做什么?”几乎是从胸腔里发的气,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作对了,完全是掐着掌心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 “绾绾问错人了吧。应该是他想做什么?”萧执聿不再笑了,眼神又重新冷了下来,连带着语气都泛着寒,“他自愿成为程伯侯的走狗,为他卖命,就应当会想到水落石出以后,兔死狗烹。” “萧执聿,你不要这样。他都是为了我,因为我,他才投靠的程伯侯,你放过他好不好。”泛凉的手主动去牵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圣上本就对贺乘舟心中有刺,程伯侯毕竟是簪缨世胄,若他真的将贺乘舟推出,那么贺乘舟必死无疑! 身体承受不住情绪巨变,惊惶中洇出眼泪,砸进锦衾,晕染开一圈湿渍。 他看着她,伸手去揩她滴落的泪珠。 她又在求他? 她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话了? 她对待他永远冷漠,永远无情,声线永远尖锐,永远对他声嘶力竭。他们之间永远都在大吵大闹,她厌恶他的触碰,无视他的在意,只一门心思地想要离开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她就又能能屈能伸了?! 第74章 第74章陪葬我让你来生,也要…… 薄唇掀起冷弧,他强压心间鼓胀,声线硬得厉害,“绾绾是要我徇私枉法?” “可你明知道真正做错了事的是程伯侯!为什么非要问罪一个贺乘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砸下,苏绾缡几乎快要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做错事的明明是别人,承担代价的却要是贺乘舟。 为什么她永远在受人掣肘,为什么就她没得选! 她明明自身都难保了,竟然还要在这个时候去担心贺乘舟的死活。 可是是谁将她给逼到这样的地步的呢? 是萧执聿。 她讨厌他,讨厌他们所有人! 凭什么她要成为他们博弈的筹码,凭什么被安排掌控的永远只有她! 声声质问里无一不是夹杂着对他的控诉,通红眼眸中布满红色血丝,俨然是恨毒了他的模样。 看见她为了贺乘舟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口像是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好像还在跳,可每跳动一分,银针就深一寸。 没有血流下,可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无论是拔出还是插进,都足够痛不欲生。 眼尾晕上一圈湿红,他强压心间涩痛,看着她的眼神愈加沉暗,“绾绾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从前为了他求到我面前,连成婚这样荒诞的要求都肯答应。” 他轻嗤了一声,“那今日呢?你又肯为他做到哪一步?” 她一直都很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就可以和他这样大呼小叫。 一副好像他真的对贺乘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样子。 “你想我做什么?” 她没回答,讥唇反问。 她如今已经这样了,孤立无援,一无所有,他还能从她这里拿走什么呢? 已经没有任何再能够牺牲的东西了。 她完全被他掌控。 “我要你爱我。” 不同于方才的冷意,低缓的声音入耳带着郑重的虔诚。房间里安静极了,她甚至还能从他竭力压平的声腔里听见几丝细微的颤音,犹带着绝境之下生出的乞求。 她愕然地盯着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萧执聿,要爱? 他要她爱他……? 可观他所做的事,哪一件是值得她去爱他的? 算计她与他成婚?设计助她逃跑再名正言顺抓回来?还是将她囚禁在府中不见天日? 她觉得眼眶很酸,洇出的泪花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形。 于是那双眼睛再如何柔情温意,希冀期待,她通通都看不见了。 “爱?”她重复了一声,声音很低,嘲意却清晰异常,“萧执聿,你还真是永远会这么强人所难。” 泪水滑落,眼前重影终于交合,她讽笑道,“爱你吗?你有什么值得我去爱的?没有人会爱你,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那贺乘舟有什么值得你爱的?”他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拉扯至身前。 “他比你真实。”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出,像是在心底演绎了千百遍。预料之中的伴随着出口一股难言的畅快迅速在四肢百骸流窜,在尤其看到他湿红的眼睛时更甚! 像是要仔细欣赏他神情的皲裂,她难得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倾着身子靠近他。 如愿报复成功的畅意让她几乎忍不住要扯唇笑出来。 萧执聿,也有你失控的时候吗? 好像真的成功激怒了他,他终于不再是那样冷若新雪的模样,永远垂眸冷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 明明是他让她这么难过,明明是他将她的生活搅弄得天翻地覆。 凭什么他永远可以像个局外人一样从容,凭什么他可以做壁上观! 她也要他难过,也要他声声诘问,她要他失控,要他崩溃,要他万念俱灰! 哪怕最后两败俱伤,她也绝不后悔! 他凝着她,眼眸中的润红渐渐褪却,如黑曜石一般漆沉的瞳仁隙出裂缝,于是咔哒作响,有什么 东西悄无声息碎裂。 如她所愿,她瞧见他眸底升起微弱幽火,薄冰消融,海水平荡,于是一艘孤船终于开始摇晃,却随时可能隐入那看似无波无澜的海面下掀起的惊涛骇浪中。 意想之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到,他掀唇,怒极反笑,意外平静得很,像是袭卷风云只是路过,“那就让大理寺好好查一查,看他担不但得起绾绾这一句真实。” 又是这样…… 拿着贺乘舟的命威胁她。 从前,逼迫她成婚,现在,逼迫她就范。 他总是这样,屡试不爽! 好像抓住她的软肋,看她委曲求全,看她声声低泣,看她伏低做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贺乘舟了。 她也没退,好像知道他在乎什么,就非要和他作对。 她看着他,一脸的无所畏,“好啊,反正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贺乘舟要是死了,我就跟他一起死。” 第三次了…… 为了一个贺乘舟,今夜是她第三次忤逆他! “没意思?”他细细喃了喃这番话,冷笑了一声,盯着她,眼神沉黑得一点儿光都不见,“留在我身边就那么痛苦?” “你想和他一起死?想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连串的质问轻幽幽砸下来,像是冰锥一样,惊得人头皮发麻。 好像真的踩中了痛脚,他眼眸渗出冷意,浑身阴鸷得厉害,未干的衣衫上充斥的潮湿水意兀得像是凝结了一层凌冽寒冰,分明靠得不近,却扎得人浑身刺疼。 苏绾缡忍不住要往后躲,他眼疾手快扣着她的后脑一把带进,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呼出的气息似都带着犹甚过凛冬的寒。 脸色分明阴沉得厉害,可他轻弯嘴角,竟然笑了出来。垂下眼来,从她发抖的红唇上略过,再盯向她故作镇定的眼睛,看她纤长挺翘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跳跃。 “你们既然如此情深意笃,那为夫理应成全,合该为你们备一份大礼。” 像是又冷静了下来,声音又轻又缓,带着耐心哄意,可和着周身的潮湿水意如凌冽冬风一般袭进,却是实实在在勾魂索命的恶鬼。 笑意不达眼底,冰棱棱的,“你若死了,我就让这满院伺候你的人一起下去陪你。” 心咕咚沉进湖底,抑制不住的发颤,寒意在肌肤上一寸寸攀袭。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惊惧到五脏六腑都在晃颤。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感受到掌下人的僵硬颤抖,他依旧没停,残忍地尖啸着钻开她的皮肉,血肉模糊地非要渗到骨子里,将她凿得粉碎。 “哦,还有那些从前所有助你逃出去的人,程清渺,徐清正。”他一一细数着,故意顿了顿,再抬眼看她,像是不要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还有……私塾里的那些孩子。” “萧执聿!你凭什么草菅人命!” 河堤早已经隙出裂缝,山洪奔腾,顷刻溃不成军。所有理智,故作镇定,自我防御全数崩塌。 她近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推开他,惊惧喊出的嗓音都带着明显的颤弧。 他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念出那些名字,肆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怎么能算是草菅人命呢?” 他看着她,有几分不以为意。但既得了她的询问,便十足耐心地为她解释,一副是个什么有求必应的好人模样。 “她们侍奉你,命就是你的。你死了,她们自然得下去陪你。”他说得天经地义,好像在他眼里,旁人的命就是这样轻如蝼蚁。 “程伯侯敢私藏赈灾粮,与齐王旧部纠缠不休。天子震怒,饶其功勋卓著,也难逃一劫。满门抄斩,程清渺如何幸免?” “至于徐清正和那些孩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眼神更沉了几分,“他们不仅帮你掩护,还敢骗我你是从后山跑了。拐带官员亲眷,拖延搜查进程。绾绾你说,将他们关进大狱里,他们能熬几天?” 听着他如此义正言辞地罗织罪名,心间最后一丝希望崩灭。苏绾缡发现他真的不是只说说而已,他条理清晰,什么都掌控在内。 “不……不要。”惊惶在心间弥漫,大脑迟钝到只能一遍遍干硬地重复这一句。却也像是要用尽了所有力气。 “绾绾总是这般讨人喜欢,将你关在府里,你能和下人打成一片,外出又得了一向眼高于顶的程清渺的眼,自命不凡的徐清正也愿意趟你这一趟浑水。甚至就连祁诵,祁铭,都将眼睛放在你的身上。” 他摸着她的侧脸,语气轻幽幽的,“从前我不计较,只是因为你回来了。可你如今要寻死?我怎么舍得我的绾绾,黄泉路上孤身一人,无人相伴左右呢?” 指腹碾过她像是永远落不尽的泪水,黑眸如同深渊一般,窥不见底,只能从他语气里辨出两三分柔意,细听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你死了,我就让她们都下去陪你。我会把她们一个一个都拉到你的坟前,让绾绾你亲眼看着,她们的血是怎么溅上你的墓碑,尸骨是怎样在你的坟前腐烂,黄泉路上,你踏过的每一寸地,都会染着她们的血,永远都洗不掉。我让你来生,也要记得我。” 第75章 第75章遗失砸碎她全部傲骨…… 惊惧,反胃,恶心,无助,痛苦,所有情绪全部冗杂被打成一滩稠水,在五脏六腑积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世人眼中一心为民,社稷为公的萧首辅,谁能想到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眼泪像是失去了控制不住滚落,竟是全身唯一留有余温之处。像是雪夜里得了火把,于是肆意将所有生机覆于其上,顾不得其他,只想牢牢抓住,痛哭到肩颈发颤。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萧执聿,求你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逼他们的,你不要……不要动他们!” 泪眼里一片模糊,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着直觉无助地去抓他的手,像是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乞求道。 他没说话,也没躲开,任由她抓着,却再没有动作。 知道他是没有消气,她握得更紧,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跑了,我……我也不会寻死,我会乖乖地待在你身边,听你的话,我哪儿也不去……我真的不了……” 喉咙哭到失音,哽咽得胸腔一抽一抽的。可萧执聿依旧不为所动,好像眼泪在他这里也终于开始失效。 心口莫名升起恐慌,她攥紧他的手,哪怕已经泣不成声,她还是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心脏疼得厉害,一声声竭力的保证好像不止是对他的承诺,更是一把锋利的弯刀,真真切切地在一点点剜掉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砸碎她全部傲骨。 是她!是她不自量力,妄想蚍蜉撼树,不要……不要牵连别人。 “我们绾绾原来很清楚为夫喜欢听什么呢?”他终于开了口,伸手去抹她脸颊上的泪,“是只有这样才会乖乖听话吗?” “不……不是……”她打着哭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终于得了他一点回应,就着急忙慌去抓他的手,“求你了,放……放过他们……” 他低眼,看着她主动抓紧的手,慢条斯理反握了回去,捏着她掌侧的软肉,语气又变得柔和,“那绾绾告诉我,这一次,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不……不是!”她慌忙否认道,一边说着,一遍主动去抱他,伸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将脸紧紧埋了进去。 哭声瓮声瓮气的,是很可怜的腔调,“我以后真的哪也不去了,萧执聿,我一定乖乖的,你……你放过他们……” 她难得主动,感受到颈边的湿热,他大手掌上她纤细的腰身按进了怀里,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拍着她的背轻哄,是很有耐心的模样,“好,只要绾绾听话,他们就都会平安无事。” 苏绾缡其实已经不大能记得昨日后面发生了什么,只好像终于得了萧执聿的保证以后,紧绷着的一根心弦才算是彻底回落。 许是哭得累了,浑身疲惫得厉害,眼前也一片发昏,竟直接就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还算是尚早,萧执聿还没有去上值。 她失神地躺在他的怀里,脑袋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清竹院。 萧执聿没有将她送回石室。 “怎么醒了?”头顶处传来声音,与一贯清和嗓音一致,并没有半分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懵意。 苏绾缡一愣,主动往他怀里靠了些,将头埋进他的胸膛,“睡够了。” 声音有些哑,是昨日哭得狠了。 她抿了抿唇,“我是要回石室了吗?” 放她出来的时间已过,萧执聿去上早朝,那她便又要回去了吧。 “绾绾想回吗?” 她默然摇了摇头。 没有人想被关着的,可她没有选择。 “那就不回了。”他按住她欲要起身 的腰枝,善解人意道,“石室阴冷,绾绾以后就留在清竹院好不好?” 苏绾缡惊愕抬眼,像是要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以为,经过昨日,换来的会是萧执聿更加变本加厉的囚禁,可是为什么,他又突然松了口? 一直到萧执聿去上了早朝,苏绾缡都还处在怔愣中。 她试探着出了房门,没有人拦着她,大家都垂着头默默做着自己手上的事。如同从前每个她在清竹院醒来的早晨,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如萧执聿所说,她如今完全可以自由进出,只是依旧仅限于萧府之内。 但苏绾缡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昨日的保证吗? 那么多人的性命都系在她的身上,他很确定自己是真的不敢再逃了,所以也愿意退一步放她些许自由是吗? 可他明明可以再狠一点的,不是吗? 她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他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想将她彻底囚禁在他身边吗?可是事临了了,他竟然开始松手了? 她挣扎,痛苦,想破脑袋,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通通都是无用功。 可她服软,求饶,温顺,讨好,那些她不敢想的,他竟也愿意主动送到她面前。 为什么要这样呢? 让她觉得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个笑话一样。 明明可以轻易得来的一切,却非要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那她之前的坚持算什么呢?她到底在执着的是什么呢? 苏绾缡只身站在廊下,看着这满院即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七月的太阳毒辣,即便时辰尚早,却也升至半空。 明晃晃的太阳投射,日头斜照进眼睫处被分割闪烁,只能虚眯着眼睛看到一圈圈朦胧光影。 所以,一直以来支撑着她走到现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声声泣血,字字诛心,将两个人平静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一副好像被逼到了绝路的模样。 骤然间一切都变得虚无,往日种种飘渺得像是前世经历。心腔里空空的,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离,回过头来再看,这一段时间的压抑痛苦,彷徨无助,都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那她呢?她去了哪里? 她试图在记忆里搜寻,可看到的都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脸的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吼。 可她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痛苦。 像是初初找回这一体躯壳,却不知道魂丢失在了哪里。 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头涌起,如同流水一般积蓄,咕咚咚顺着经脉游向四肢百骸。 太阳明明这样大,可她却发着冷汗。 喉头有些喘不赢气来,四肢里似有蚁虫游走,根本是很坐立难安的状态。 她紧紧抠着掌心,像是要用痛去驱赶这莫名的恐慌。 她想,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去转移注意力…… 萧执聿是在黄昏时回的萧府,入了府,照例是询问苏绾缡的情况,朝着清竹院大步走近。 听下人说,夫人今日除开晨时出来过一次,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里,不许任何人进去。 就连午膳都没有用。 萧执聿蹙眉,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几分。 他推开房门,屋内暗得可怕,四周门窗全数紧闭,连空气都好像变得逼仄。 越往里走,就越是昏暗。 撩开珠帘,踏入里间,他站定在床前,瞧见苏绾缡蜷缩在里侧。 听见动静,她转过身来,雾蒙蒙的眼睛对上萧执聿的面庞时,兀然清醒了几分。 她近乎是急切地爬起身来,跪在了床沿上撞进他的怀里。 “你怎么回来得怎么晚?”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努力吸闻他身上的雪松香气,连带着音色都变得有几分喘,哑哑的,是有些埋怨的语气。 萧执聿从床里侧那堆皱巴巴的锦衣上收回眼,回落至她的身上时抬手轻顺了顺她的背,“怎么没用午膳?” 感受到他的触摸,她抱得更紧了几分,几乎是上瘾一般地贴着他的胸口,语气嗫喏含糊,像是根本没放心上,“我没胃口。” “现在吃点?” “好。” 索性她也没拒绝,点了点头,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就这样由着她抱了一会儿,萧执聿弯身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向了外间。 晚膳已经布好,他将她放置在了自己身侧,亲手为她布菜,她全都吃了下去,很乖地没有扔掉。 入夜,在叫了三次水以后,萧执聿将苏绾缡抱回了床榻上。 她满面潮红地躺在软衾上,浑身酸软得一点劲儿也没有,只一张红唇微微启着,缓慢平匀着呼吸。 双眼不知道落在何处,略微涣散,发丝湿润地沾在脖颈上。即便沐浴过温水,雪白肌肤上还依旧充斥着情事过后的滚烫余温。 萧执聿熄了灯,上床将她揽进怀里,她借着夜色抬头看他,声音哑哑的,几分疑惑,“不再来了吗?” 她一向娇气,于此事上更是如此。只稍稍一点儿,就会哭着喊疼。 从来都表现得很抗拒,哪怕咬破了唇都不会出一声,看着他的眼神里也从来只有厌恶。 他不停,只拉着她一回又一回,食髓知味,好像非要她沉溺以后,这件事才算是真正开了一个头。 可是今夜,她会主动攀着他的脖子,红着眼看他,渴求地接受他渡过来的全部气息,任由他的掌控全力感受。 喉结滚了滚,他轻拍她的背,“你才落了水。”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会再继续了,苏绾缡垂下了头,神情间有些落寞。 她讨厌自己怎么会这么虚弱,白日里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她有些想流泪。忍不住往萧执聿怀里钻了钻,直到重新闻到他身上带着湿凉水汽的雪松香,心间的那莫名的燥意才算是平复了下去。 宽大的掌心在自己脊背上轻拍,好像驱散了所有不安彷徨。她环过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浑身开始放松,睡意渐渐涌上,即将入梦的刹那,她突然睁开了眼,“打雷了。” “嗯?” “好大的雷,明日你要记得带伞。”她担忧道。 没等到萧执聿的回应,脊背上的轻拍也停了下来,她正要抬头,轻柔的抚拍又重新落了下来,耳畔也适时传来他和缓的嗓音,带着哄意,“好,快睡吧。” 苏绾缡闭眼了,许是真的累了,躺在熟悉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萧执聿垂眼看她,一双漆眸似比无边夜色还要深沉。 明亮月光透过窗棂射进,层层帷幔也阻隔不了的清透冷色,带着明灭交织的光影映射在他眉间,清冷恍若谪仙,却化不掉眉心凝结的一点愁云…… 窗外,月明星稀,虫鸣螽跃,是独属于夏夜的风朗气清。有人入眠,庄周梦蝶,有人信步,赏竹伤怀。不同于白日喧嚣,威严皇城终是沉睡在深蓝天幕之下。 根本,没有雷声…… 第76章 第76章耗丧七情过极,则伤五…… 苏绾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好像半点都离不开萧执聿。 她需要看见他,需要他的触摸,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柔声软语,只有他在,她才会觉得安心。 可他白日里总要去上值,她无可避免的只能一个人待在清竹院内。 白日里的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她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手上的 书往往一整个下午都翻不上一页。 心口总是莫名跳动得很快,她能够清楚听见胸腔里一声声有力的跳动,清楚地感受到一股股流窜的酥麻的感觉从肩颈处往下沉,整个人像是被闪电打着了一般痉挛。 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胸口处沉甸甸的,是被什么东西坠着,张开了嘴想要呼吸,只感觉越来越沉,是很焦躁的状态。 可她能做什么呢? 她不清楚,只是希望白日的时间能够过得再快一点,希望日头能够早点西移,希望能够快点见到萧执聿。 她需要抱着他,需要闻见他身上的气息,需要他的轻拍抚慰,好像只有贴近他,那些心间的莫名的肿胀才能全部被压下去。 这股依赖变得越来越严重,一开始,她还可以仅靠着他的衣衫嗅闻上面的雪松香气度过,后来,这些也都变得杯水车薪。 她根本无法忍受他离开她的视线一刻! 鎏金铜炉上升起缕缕白烟,安神香气在房间萦绕,却并没有多抚平她心中的焦躁。 她蜷缩在床里侧,怀里紧紧抱着一拓锦衣,指尖将它攥得发皱,上面的香气已然淡了很多。 萧执聿出去了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 心中有些委屈,眼眶止不住发热,她又有些想要哭了…… 廊下,萧执聿盯着眼前半躬着腰,颤巍巍的府医,面色略微冷硬,“这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没有好转?” “夫人是心气郁结,老奴本以为开几味疏肝解郁的药就好,可是如今来看,夫人的情况好像比老奴想的要更加严重。” 府医面色有些凝重,迎着萧执聿压迫的眼神,也不敢卖关子,只将头埋得更深了了几分,“脉象只能窥其病症一二,大人日日与夫人相处,老奴斗胆一问,夫人可还有其他症状?” “她很容易惊醒,总是说在打雷,听见有雨落的声音,变得比以前粘人,我不在的时候,她会抱着我的衣服蜷缩在角落里……” 他转头,透过微敞的支摘窗,盯着榻上人蜷缩着的身影。 “那便是了。”府医叹了一口气,“《黄帝内经》有言,百病生于气也。七情过极,则伤五脏。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夫人情怀不舒,扰乱体内气机运行,耗丧心血,才会出现周身走窜作痛,胸中如压巨石等症状。” “至于,幻听……”府医顿了顿,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讲,“或许因雷雨夜日,是夫人的一道心结。” 廊下无风,静默异常。 只头顶处那道眼神伴随着话落似又更沉了几分,府医恭敬地将头埋了下去,好半晌才听见他开口,“可有法子医好她?” “夫人症状尚轻,老奴会尽力而为,只是,若要彻底医好夫人,心病还需要心药医。”他意有所指道,抬眼对上萧执聿的眼神瞬间又重新垂了下去。 萧执聿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撂下一句,“用最好的药。”便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萧执聿。”门甫一推开,苏绾缡就耳尖地听见声响,心间骤然松了一口气,径直扔下了手中的衣衫,赤脚从床上踩了下来,冲进了他怀里。 “怎么又不穿鞋?”萧执聿将她打横抱起,有些责怪道。抬脚朝着里屋走去,将她重新放进了软榻里。 “你和陆叔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久,我怎么了?”后背着了床,苏绾缡也没松手,挂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顺着她的力,萧执聿跟着上了榻,坐在她身侧揽她在怀。 “无事,只说你忧思过重,吃几副药就好,没什么大碍。”他贴着她后背处的青丝缓缓地往下顺,语气染上了哄,“绾绾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苏绾缡环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像是没有察觉到暗藏的探意,轻摇了摇头,“我就是很想你,萧执聿。” 话一出口,鼻尖就不由一酸,很没骨气的,眼泪顺着就流了下来。 不仅是哭见不着萧执聿,也是在哭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会这般脆弱,可是她忍不住,她必须要时时刻刻见着他,就像是上瘾了一般。 只有见到他,那些莫名的,难捱的,痛苦的,积压在她心底的东西才会全都消失不见,好像身体逼迫着她去依赖他,她才能活下去。 就像现在,躺在他的怀里,方才那些烦闷焦躁就通通消失不见,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绾绾想不想出去?”他突然问道。 苏绾缡吸了吸鼻子,借着摇头的功夫在他衣衫上擦泪。 “我带着绾绾一起出去好不好?”他又继续道。 “不要,我不想见到除你以外的人。”她有些抗拒,将脸贴得更紧了些,完全感受着他给予的温暖的怀抱,贴着他胸间的起伏呼吸。 “那绾绾是不是很喜欢我?才想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他垂下眼来盯着怀里的人,声音轻缓,循循善诱。 可她突然不说话了,整个人像是僵在了原地。纤长羽睫轻晃,好像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是因为喜欢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是喜欢的吧,否则,为什么只有待在萧执聿身边,才会觉得安心呢? 好半晌没有说话,直到感受到身后人的气压有些低,她慌忙回神,撑在他腰腹处起身看他,着急道,“我,我喜欢的。” 他没说话,只含笑看着她,漆眸似一砚冷墨,大手掌着她的后脑缓缓往下顺,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却带着极致的宠,好想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愿意满足。 “好,绾绾不想出去,就不出去便是了,不想见人便不见,我会在府里陪你。” 是很温柔的语气,好像并没有生气,这让苏绾缡觉得方才的低气压应该只是一种错觉。她松了一口气,顺从地由着他掌着自己后脑拉进,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脸颊蹭着她鬓边青丝,眸色不知道落在何处,只其中笑意渐渐消散,余下两三点寒星。 语气却依旧轻缓柔和,以至于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异常。“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她听见他道,于是轻“嗯。”了一声,闻着熟悉的雪松香气,紧绷的神弦回落,眼皮终于困倦,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便响起…… 新开的药方很有效,苏绾缡如今不会再频繁地感觉到身体的不适。 心间总是充斥着的莫名的焦躁,空落也消散了不少,哪怕是白日里萧执聿去上值,她也能在不攥着他的衣衫的情况下一个人勉强待上一天。 只是她幻听的频次依旧不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于是她变得更难入眠,哪怕是萧执聿拍着她的后背,她也很难再熟睡过去,常常会被惊醒,一睁眼就是一整夜。 她开始频繁地向萧执聿索要,明明曾经她是非常厌恶和萧执聿做这种事的,可是如今,她却会主动沉溺进去。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地忘却现实的一切,逃避着躲进这片刻欢愉里。 就好像,她还是存在的。 她会哭,会喊疼,眼泪和……一样滚烫,她抓着萧执聿的手臂,指尖死死嵌入皮肉,剐蹭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被吻到发昏窒息,眼前闪过阵阵白光,像是踩在云端时,她偶尔也会冒出一点念头,或许,是喜欢的吧 ……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在得知真相时崩溃,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愿意去相信他面具之下的可憎模样,因为喜欢,所以才在他身边与之纠缠了那么久,因为他愿意给出的一点点退让而心软犹豫…… 她躺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间呼吸的起伏,带着水汽的冷冽雪松香灌入鼻尖,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她突然展现出此前好像从未有过的清醒。 这一段时间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她乖巧,听话,依赖,顺从,他迁就,示好,温言软语,好像他们就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夫妻。 日子好像也能过下去。 所以,偶尔当那些声嘶力竭的画面重新涌现时,她也会开始禁不住怀疑,那些真的是自己的行为吗? 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那些争吵,痛苦,声声力竭的质问,嘶吼,那些强迫,囚禁,和偶尔的酸言刺语,都是她和萧执聿一起经历过的曾经吗? 那么眼下呢?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平静,和谐,温存,相依,也都是真的吗? 这样一个敏感,多思,温顺,好像将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围绕着萧执聿转的人,也真的是她吗? 苏绾缡又陷入迷茫了。 好像哪一个都是她,又好像哪一个都不像她。 可原本的她,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开始试着往回倒,可回顾她那么多年的人生里,好像就连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找到过真正的苏绾缡。 苏府里面的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习女则女训,刺绣女工。苏成对于她唯一的期许,就是望她能够为他觅得一个乘龙快婿。 好像她一直以来人生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及笄以后能够成婚,从此安于后宅,相夫教子,为他的功成名就添砖加瓦。 可是萧执聿出现了,他打断了自己原本设想好的轨迹,于是一切全数崩盘,所有信念都需尽数重建。 表面上来看,她只是换了一个夫婿,可是对于苏绾缡来说,却是人生走向的大相径庭。 于她而言,贺乘舟不仅仅只是未婚夫婿,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他也是她选定的人。 好像在既定被安排好的人生里,能够选择贺乘舟也算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一点点的,纵使是翻不起浪花的反抗…… 可是萧执聿选择了她,她被迫着要去接受,去承认,去顺从,可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能够去爱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是算计。 所以,真相拆穿的时候,除开痛苦,还有恶寒。 原来,不仅仅是萧执聿选择的她,就连自己曾经选择的贺乘舟其实也并非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她甚至无可避免地悲哀地意识到,她能够选择贺乘舟也其实是一个可笑的悖言。 因为是贺乘舟先选择了她,所以她才能有反选贺乘舟的选择。 原来,无论是萧执聿还是贺乘舟,她都没得选。 她,永远只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她不知道,眼下的生活到底对不对。 只偶尔半夜间醒来时,她也会开始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她记得,娘亲去世是在一个雨夜,那场雨下了足足有半月之久,院里的水积得很深,天色很暗,她只能靠着偶尔打出的雷电一路跌跌撞撞奔去侧院,衣衫全部淋透,她哭得很惨很惨,可雷声很大很大,几乎淹没了她的哭声。 以至于,父亲还睡在姨娘的房间里,到最后,也没能去见到娘亲最后一面。 父亲与娘亲年轻时共挽鹿车,娘亲为他操持了后宅一辈子,可饶是成亲时有多鹣鲽情深,也都比不上功成名就以后,新人的谗言献媚。 即便是贫贱夫妻,依靠得也只能是夫君的平步青云。 可往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她娘亲,没得选。 她,也没得选…… 耳畔,又响起了轰鸣的雷声,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打好大的雷。 她常常半夜惊醒,听着雷声和雨声,一整夜一整夜得睡不着,好像每一声闪电和雷鸣都像是敲在了她的心上。 随着夜越来越深,她会变得越来越清醒。 轩窗似被推了开来,晃得“咯吱”作响。 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她索性从萧执聿怀里起身,赤着脚踩在了地毯上,准备去透一口气。 怀里一空,耳畔听见“吱呀”声响起,萧执聿立马睁开了眼,心猛地骤缩,慌忙坐起了身,在见着轩窗边站着一道倩影时才安然回落了下去。 清冷月光投递,透过被打开的轩窗及边缘窗棂,似有月华光柱在地上洒出斑驳皓影,苏绾缡身披一件天水碧色外衫矗立窗前,溶溶月色为她渡上清辉,飘渺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她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有一瞬间茫然,抬眼看着他,平静着开口,“萧执聿,没有下雨……” 萧执聿想,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晚上,她无助到很可怜的模样。 玉辉洒在她的周身,清灵得不似凡尘女子,而他,帷幔摇曳,落于一片阴影之下,黑白分明得像是两个世界…… 第77章 第77章诊籍我不会放手 “你此前说,雷雨夜日,是她的一道心结。” 收回落在那道远去的身影上的眼神,他转回头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府医,“那是我强行将她带回来的一个晚上。她……”喉头艰涩地滚了滚,才继续开口,“应该是恨我的,可为什么……” “她会更加黏你?”踩着萧执聿落下的尾音,府医了然于心地开口。 他轻执茶壶,茶汤沿着壶嘴缓缓倾泻,清透的水柱里氤氲起袅袅水汽,模糊了他大半张脸。 茶汤沁耳,连带着声音也变得飘渺,“大人好像并不高兴?” “恕老奴直言,夫人如今这样,不是大人您乐意瞧见的吗?” 将掺好的茶水推到萧执聿的面前,府医抬眼迎着他微凝的眸光,“您迟迟不愿意放她自由,是因为害怕,一旦鸟儿出了笼,就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你没有把握,哪怕她如今抱病在身。” 落于膝上的指尖无意识蜷缩,府医不着痕迹地收回眼,一向点漆的双眸染上几分混浊,他轻叹了一口气,“老奴曾经做游医时,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溺者攀刀,非不知利,但求生耳。” 人在绝境时为了求生,会下意识抓紧身边所有能够抓住的东西。哪怕明知是危险的,也会不顾后果,不计一切,这是人的本能。 对于如今的苏绾缡来说,或许就正如溺水的人,唯有将萧执聿当做浮木,才能支撑自己在无涯的海面上沉浮,不至于被浪涛打下。 哪怕明知是钢刀玄刃,即便鲜血淋漓,也要尽全力依托。 她是恨他,可是恨会让人变得痛苦,只有爱,才能说服自己,才会甘之如饴…… 房内静默良久,空气都好像凝滞,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声,摇晃着独属于夏季的清透绿荫,如光似梦,却依旧刺不穿里间沉暗。 良久,直到茶汤放凉,萧执聿起身,半身拢于阴翳中。踏出房门前的最后一步,他终于开口,却只撂下一句,“我不会放手。” 如果爱是假的,那就让恨永久延续…… 就诊以后,苏绾缡便随着药童去了药屋抓药。萧执聿似乎与陆叔有话要谈,苏绾缡即便不想离开他半步,还是很听话地跟了过去。 耳畔,是药童拿着药方在柜前念念有词,“柴胡,当归,白芍,茯苓,炙甘草……”。 苏绾缡和着这道声音,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面上摆放的医书,偶尔抬起眼来朝着主屋那处瞥去。 萧执聿怎么还不出来,他在跟陆叔说什么,怎么比她看病的还要久。 难道,他也不舒服? 正想着间,药童清秀的声音从后传来,“夫人,药抓好了。” 苏绾缡忙回过神,走上了前去,看着药童将药方子抄进了一拓册子里,不由好奇,“这是我的诊籍吗?” 药童点头,“是的,这里 面记录了夫人的病症,药方,就诊日期,这些都需要罗列在册,方便能够随时关注夫人的身体情况。府中凡是找过师父看病的人,都有一本诊籍在。” 苏绾缡了然点头,“我可以看一下吗?” 药童犹豫了刹那,但想着这是夫人自己的诊籍,病人想要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无可厚非,便交给了她。 苏绾缡谢过,她不记得她有开过那么多药方,一页页往回翻,竟然瞧见有几张助眠的方子,用的是齑粉。 再看时间,记载于今三月。 今三月?她根本没有失眠的情况,反之,那一段时间,她都睡得很沉。只是每当醒过来时,总会四肢酸软。 府医便建议她可以泡一泡汤池…… 滚滚热气蒸腾而上,水流滑过肌肤染上绯红,被掐按在池壁上,接受着被渡过来的比池水还要滚烫的气息,视线里一片模糊,身前粗砺掌心剐蹭,一阵又一阵的水声,掩盖住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她迎着他的吻,感受他滚烫的胸膛,他的手…… 抚上自己身前,肆意打圈按摩,她在黑夜里无助地睁着眼睛,克制紧绷的身体,可他停了下来,拉好了自己的里衣…… 脚下发软打滑,四肢像是被拆分开了来,被人摆弄良久,她咬着下唇承受着他无节制的欲望…… 酸软与记忆中的感觉重合,往事如同皮影戏一般重现,她褪下衣衫,丫鬟突然不合礼数的喊叫,萧执聿贴着自己脊背的含吮,粗重的喘息,禁锢腰身的强硬…… 破碎的画面开始一幕幕重合,连贯,心腔骤然升起颤栗,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她开始疯狂地往回倒,烛火被带着摇曳,影布上的皮影闪烁得飞快,苏绾缡头几乎都快要炸掉! 终于,画面定格,她打翻的青玉碗,流淌了一桌子的柏子仁蜜露…… 收拾好残汤剩水,上了榻,萧执聿揽她在怀,握住她的……! 她猛地收回手,诊籍哗哗翻页,一晃眼便只余蓝面书封,窗棂洒下的光晕中犹可见细微尘埃,似水流年,像是从未被人翻动过。 可胸腔止不住起伏,撕开了一道裂口,被忽略的过往通通如流水一般倾泻,誓要将她浇得通体生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喝了有多久的柏子仁蜜露?她在他手下像个玩物一样被摆弄了有多久?他又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心底升起一阵阵恶寒,她偏不死心地还要继续在记忆中去搜寻,就着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要将真相血淋淋剖开。 今三月…… ……游湖夜宴…… 是那一天吗?是从那一天晚上的姜茶就开始了是吗? 从那一日后,萧执聿每晚都会为她备一份柏子仁蜜露,她也从来都毫无防备地喝下。尽管每天早晨起来都会觉得四肢酸软疲惫,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他为她备下的汤饮的问题。 为什么……? 画舫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贺乘舟突然出现,兵马司的人围了上来,一片混乱中连枝也不知所踪,府丁嚷嚷着要将她带走抓进大牢…… 她其实很害怕。 可萧执聿出现了,一袭皎玉色衣衫似划破天穹而来,成了浓稠暗影里她唯一能够窥见的一抹柔色。 她至今还记得那双眼睛,远比月色还要温和。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包容。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一次出了事,她都本能地想到萧执聿,就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为她善后,为她兜底,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心,她也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可是如今,却发现,所有曾令她动摇的瞬间,原来,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她也才终于懂得了那一夜他对她所说的话的意思。 他问她是不是见了贺乘舟?他说只要她说,他就信。 因为他都看到了。 画舫上发生的事,他其实全都看到了。 看到她见了贺乘舟,看到贺乘舟拉了她的手,看到自己当时希冀着离开的模样。 他明明是生气的! 可他伪装,他不在乎,他不清楚,他若无其事,可她愧疚,担忧,对他感恩戴德! 这就是他的手段吗? 对所有掌控在内,连带着对她的反应也洞若观火,他高风亮节,将自己摘出来,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却能坐收渔翁之利。 是了,若无授意,兵马司指挥使缘何敢对贺乘舟下手,刺穿他的手背,将他关入大牢! 往事重重明晰,如珠串联。 她早该想明白的,她明明都猜到了连枝离开的原因,却没想到他竟然可怖到连那一场本是由祁铭布下的局他竟都能顺水推舟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之前呢?贺乘舟每一次的身陷险境,她每一次的低声乞求,是否也全都是他的精心谋划? 他设计求娶,让她留在他身边,他设计作局,让她因为贺乘舟而对他愧疚感恩。 她一步步深陷,一步步放下偏见,一步步主动走到他身边,竟然都是他在一步步引导,一步步布局,一步步引诱! 苏绾缡想笑,可眼泪却率先流了出来。 所以,她对他的感情是他的精心策划,是他对人心的见微知著,她自以为是的情深缘许,情不自禁,出自身体本能的靠近也只是因为他给自己下了药? 呼吸陡然加重,唇瓣嗫喏着张合,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对自己下药…… 那汤池呢?汤池里他也用药了吗? “铮”的一声,一直支撑着她的一根心弦猝然断裂,在脑海中泛起连串翁鸣。 眼前一阵阵发昏,浑身发麻到颤抖,她用尽力气伏在桌面上,压不住从胃里生生泛起的恶寒。 她总说她恨他,说她永远不会爱上他,可是,不是不爱吗?为什么会恨呢? 正因为爱那样的萧执聿,所以才更恨眼下的他。 恨他为什么这样表里不一,恨他为什么这样工于算计,恨他为什么要欺瞒自己! 可是恨来恨去,她更恨自己,恨识人不清,恨真心错付,恨愚昧无知,更恨无能为力。 曾经的柔情蜜语不是假的,她说过要留在他身边不是假的,她喜欢他,喜欢他温润含笑的模样,喜欢他朗月清风的君子之仪,喜欢他永远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喜欢他的靠近,他的触碰,喜欢他陪在身边。 可是她喜欢的,只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他。 如今,就连这份喜欢,本身也是被算计的一部分。 算计出来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吗?下过药的情动是真的情动吗? 什么都是假的,不止相遇是假的,姻缘是假的,她喜欢的人是假的,就连本身这份喜欢也是假的。 那么眼下呢?这份看似平静的生活呢?也是假的吗? 她这么依赖萧执聿,这么需要他,这么想要靠近他,究竟是因为在卸下全部伪装以后,萧执聿是唯一能够令自己心安的存在,还是因为她生了病的缘故只能本能地抓住一切她能够抓住东西自救? 断裂的心弦还在翁鸣,震得脑袋发麻,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她真的很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在她愿意放下偏见,愿意欺骗自己,愿意再给萧执聿一次机会时,他总要以各种残忍的方式告诉她,一次次提醒她关于他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 他为什么总要做这些让她难过的事! 什么都好像在崩塌,她赖以信任的一切,她需要依托的一切,全部消灭,又如站在大海之上,四面茫茫,举足无定…… “绾绾,在看什么?”身后,萧执聿的声音响起。 苏绾缡眨了眨眼,茫然地转过头,一双杏眸涣散,像是还未回过神来。 直到他走进,沐浴在周身的光影消退,通通聚于他身后,苏绾缡抬头望去,一片朦胧……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从未看清过他。他所给她展示的,都是他愿意展示的一面。 温柔的,要哄她上钩,可怖的,要逼她留下。 而不能展示的,是更加的彻骨寒心。 “怎么了?”见她面色不对,他眸中迅速滑过一抹担忧。 “萧执聿……”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苏绾缡率先冲进了他怀里,她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呼吸间尽是冷冽的雪松香,瞬间安抚了她一颗狂跳的心。 她闭上了眼。 可假的,终究都是假的,用假象堆砌的,也只能是假的…… 他轻“嗯?”了一声,是很温柔的嗓音,像是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她的后话。 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我们回去吧。”她开口,深吸了一口气,再没多言…… 第78章 第78章算计那绾绾喜不喜欢我…… 缠枝帷幔里泄出阵阵破碎嘤咛,苏绾缡红润颊边流下莹凉汗珠,掐着萧执聿手臂的指尖深深嵌入,她喘息着喊道,“……不,不要了……” 忍不住收缩,难耐仰头咬上了萧执聿的下颌,等到神智恢复过来时,才感受到唇齿间的血腥。 苏绾缡眨了眨朦胧的眼睛 ,瞧见萧执聿下颌肌肤上的一抹鲜红齿印,恍然回神,有些惊慌无措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的,你……疼吗?” 他轻笑了一声,眼尾晕染上一片红,本就潋滟的桃花眸更添了风情,带着几分痞意,“绾绾你说呢?” 她偏开了头,眼睫眨得飞快,“我叫你停下了。”那还能怪得了谁? “我若真停下了,怕是你又要催着我快……” “你别说了!”她红着脸急忙伸手挡住他的唇,却感受到他又动了起来,喝止的嗓音还未落地便又染上了颤弧。 他就势牵着她的手腕,贴着她的掌心吻过去,漆暗眸底里燃着簇簇幽火,将她情动的模样尽览无余。 她好乖,他总感觉永远都不够,俯下身,缠着她的舌,肆意感受她的全部,好软,哪里都包裹着他…… 萧执聿每日都会为苏绾缡带回府外的稀奇玩意儿,话本子,奇玩机巧这些供她解闷。时下流行的头面从不短缺,日常皆由他亲手操持,会为她绾髻簪发,挑选衣裙,里里外外,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 这样一番娇养下来,整个人倒愈发仙姿玉质。哪怕仅仅只是坐在那处,都足够吸引视线。 是以,在程清渺如无头苍蝇在后院胡乱打转时,只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凉亭内的苏绾缡。 一袭琼琚色衣裙将本就生得冰肌玉骨衬得更加吹弹可破,堕马髻垂于一侧,木兰花白玉簪映着明日天光,整个人如春日煦风般温婉动人。 瞧见她自凉亭内起了身,才慌忙回过了神侧身掩映进了一旁的绿荫中,敏锐地听见脚步声落进,伸出手来,将她一把给拉了进来,顺势躲进了假山洞里。 苏绾缡下意识惊呼,还未喊出声来,就被一双手迅速捂住了口鼻。 她睁大了眼睛望去,眸中惊恐未散便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望向身前之人。 见她似反应过来了的模样,程清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缓缓放开了钳制她的手。 “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一得了呼吸,苏绾缡惊讶问道,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萧府之内瞧见程清渺! “绾缡,你竟然真的没走?” 相比于苏绾缡的震惊,程清渺的惊讶也并不比她少。 本以为,梨园一别,她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却没曾想,苏绾缡竟然还留在上京! “我……”苏绾缡偏开了眼,这件事实在太过复杂,她一时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该从何处说起。 程清渺倒好像对此已经了然于心,一副根本没有打算要听她说话的样子,连忙确认道,“是不是你逃跑半路被执聿哥哥得了消息,将你给抓了回来?” 苏绾缡点了点头。 得了苏绾缡的承认,程清渺显而易见地整个人耷拉了下来,她蹙着眉头,很是自责,“怪我,当时应该给你派几个人的。” “郡主,哪能怪你,你能帮我拿到新籍和路引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若是真的派了人,恐怕会被萧执聿更提早知道消息。”苏绾缡连忙宽慰道。 其实她们二人都清楚,萧执聿的耳目遍布上京,哪里是多出几个人就能将苏绾缡平安送出京的呢。 更何况,苏绾缡的逃跑还有他蓄意推波助澜。 只是对于已成定局的事情,世人都会无可避免地陷入回忆如果当初怎么怎么样,或许结局会更好的幻想中,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宽慰,好像自己就不能算是输得很彻底。 “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害怕程清渺为此事太过自责,苏绾缡连忙又转回了话题。 程清渺怎么会来萧府,而且行踪为何还这般鬼祟? “绾缡,我就是来找你的。”想起了正事,程清渺忙拉起她的手,三言两句解释道,“我近日才听说,京畿附近此前有一批流寇,专门扮作马车夫,捋掠来往妇孺,无恶不作。听说几个月前才由执聿哥哥批了红,派遣步军统领衙门给一窝蜂端了。” “我算着时间,那不正是你离开的时候吗?瞧着执聿哥哥这样生气,我害怕是你出了事,就去找贺侍郎问了你的新籍,派人去兰州打听,结果发现你果真没有入城!” “派遣的人才一回来,贺侍郎立马就找上了我,说……” 她看了一眼苏绾缡,语速莫名其妙慢了下来,带着目光也有些躲闪,“说,瞧见执聿哥哥下颌处有一道齿印……” 苏绾缡耳尖红了红,程清渺也害怕她尴尬,语速又快了起来,“我一猜,怕是你还在萧府。” “所以,我就立马呈了拜帖,等着执聿哥哥下值,以更衣为由,躲着下人来了后院。只是执聿哥哥这院子,建造得真是奇怪,既不按四象风水,也不按礼仪规制,竟叫我迷了路。没想到,还是撞见了你!”程清渺有些兴奋,感叹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一时得意了起来,还不忘调侃一句,“这执聿哥哥也真是的,也不知道避讳一点。” 苏绾缡听着她的话有些怔愣,她咬萧执聿的下颌,本就只是抱着试一下的心态。她知道萧执聿不会去掩饰那道齿痕,她早就发现了,他对她所给予的一切都有极强的占有欲和展示欲,几乎是贪婪地霸占她每一分眼神,每一寸呼吸。 她想赌一把会不会有人瞧见,却没曾想,竟然真的将消息传了出去。 苏绾缡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又不禁有些欣喜,好像命运头一次站在了她这边。 “绾缡,你要不要跟我走?”一通解释完以后,程清渺也正色了起来,赶紧表明自己的来意,手上的力道也不禁大了几分。 当然要走了!她做这一切不就是希望能够离开吗? 她赶忙要握回去,像是要汲取程清渺手中的那份力量,指尖却骤然僵硬在了半空。 “那些从前所有助你逃出去的人,程清渺,徐清正。还有……那些私塾里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耳畔,萧执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苏绾缡瞬间犹如被水浇灭了的火把,面色惨白僵在了原地。 对于真的能够传出去消息,她本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不过是在百无聊赖的生活里向着无底的深潭里偶尔投射一颗石子,希冀着能够有所回应。 如今,潭面真的泛起了涟漪,听见了来自潭底的回音,她竟然一时举足无措了起来。 既不敢朝前走,也不甘心往后退。 她要逃吗?她敢逃吗?她能逃吗? “绾缡,你是不是担心执聿哥哥?”感受到她掌心的冷汗,指尖也在颤抖着缩回,程清渺忙快一步按住她的手背,“你放心,我不日就要和亲显朝,圣上已经封我为安宁公主,五日后行册封礼。届时,文武百官,都会前往。到那时,我会派人接你走。” “你……”显然比起已经制定好带她走的计划,苏绾缡更震惊于程清渺将要和亲的消息。她嗫喏着张唇,口齿都有些不清,“是……” “祁铭。”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没等苏绾缡彻底问出口,就率先给出了答案。 念出名字的瞬间,程清渺脸色沉得厉害,是很不待见的模样。 自从知道驺虞山上的事情,是他精心布局以后,程清渺就歇了对他的所有心思,再不往来。 可这人却是脸皮极厚,对着她死缠烂打,上一次,他们不欢而散,这人消腾了几天,却没有想到,再次听见他的消息,竟然就是和亲圣旨! “圣 上怎么会允许!”苏绾缡震惊。 “是。观胤朝历年,甚至于天下诸国,都断不会有送武将的女儿联姻的事例。于天子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武将而言,唯恐功高震主,惹上谋反之嫌,皆避之不及。” 从圣旨下达到如今,程清渺即便再不能接受,也已经冷静了很多。可此刻面上还是浮现出了苏绾缡此前从未见过的沉重。 “可是如今适龄的和亲公主一个也没有,宗室里,朝中大臣也没有人愿意淌入这趟浑水,将女儿嫁入显朝,个个都为自家孩子速允了婚配,或是称身体抱恙不堪为重。圣上为此急得焦头烂额。 我本应是无惧,可祁铭不知道和我父亲达成了什么交易,武将于此时应当避嫌我都想得明白的道理,父亲竟然不知!不顾圣上忌惮,竟主动请旨愿分君忧! 圣上竟也允准,怜我远嫁,思乡情切,特让我堂兄陪同送嫁共赴显朝。” “这便是在削兵权了……”苏绾缡呢喃着开口,嗓音很轻,胸口却重得像是有流沙覆过,分明在流淌却仍旧堵得难受。 “是。圣上也忌惮侯府,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倒不如顺水推舟,趁此机会削了侯府的兵权。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父亲一定要攀上显朝,做出这断尾求生之举。” 程清渺想不明白,可苏绾缡闻言却如醍醐灌顶,肌肤上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疙瘩,一阵阵凉意直直从尾椎骨涌上,她开口,“是赈灾粮。” 想起萧执聿的话,程伯侯赈灾粮乃是从齐王旧部手中所劫,可他贪心太重,竟妄想独吞。 如今是害怕东窗事发,所以需要寻求庇护。 而和亲祁铭是一条最好的路径。 祁铭不似太子祁诵那般母家显赫,程伯侯打着“为君分忧”的名头,不至于让圣上觉得难以接受,还能以此分卸兵权。 对于祁铭来说,回到显朝,乃有功之人。对于程伯侯来说,手握重要底牌侯府满门得以保全。对于圣上来说,解决了和亲困境,还不费一兵一卒削了兵权。 在这一场局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各有考量,踩着对方的底线试探碾进,以谋取能够获得的最大利益。 谁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这一切只需要牺牲一个程清渺…… “赈灾粮……?”程清渺苦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脚下步子不由发虚,“原是这样……” “赈灾粮的行踪一定是祁铭告诉我父亲的。驺虞山上就是他在接应齐王旧部,显朝的目的本就是要挑起国祸,祁铭背叛了太子,告知了赈灾粮的下落,太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侯府,圣上一定迟早会知道。他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父亲便不得不为他所用!” 从她这里下不了手,他就谋划到了自己父亲头上。 只可惜如今明明知道他一切打算,即便再不甘心,这婚她却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程清渺心中一口郁气实在难消。 苏绾缡是一直都不喜欢祁铭的,从驺虞山上怀疑他是接应齐王旧部的人开始,到后面他打探自己与贺乘舟的关系,苏绾缡对他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他,在贺乘舟耳边添油加醋,萧执聿也不可能顺水推舟到能够将她囚禁在萧府。 争权夺利无可厚非,可若需利用一介女子的真心,实在是不入流! “那郡主,你和他……”苏绾缡蹙眉,她是绝对不想见着程清渺踏入这场深渊的,可事情却好像已然走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 程清渺不说能不能抗旨不遵,即便是能,她也不会这样做。 她身上承载得不仅仅是侯府,更是两国。 “绾缡,纵使我曾经是喜欢他的,可是如今,却只有恨了。他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父亲手中的权势,他想跟太子争上一争。”程清渺看着她,神情有些黯淡。 “我曾心悦于他是在驺虞山上他救我于危难之际,可我的危难竟就是来自他的算计。他将侯府架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我父亲不得不选他,他也将我架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我也不得不嫁。 他说他是真心想要娶我,可一段从一开始就充斥着阴谋算计,掺杂着利益纠葛的真心,再如何炙热,我也不要!” “可是我没得选,他太有手段了不是吗?”她抬眼笑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眼底却泛着泪花。 充斥着阴谋算计,掺杂着利益纠葛的真心…… 祁铭所求是权势,那萧执聿呢?他所求的又是什么? 他算计来算计去,难道真的只是想要她的一颗真心吗? “绾缡,这场联姻关系太多人了,如果我注定走不了,那至少我希望你能平安离开,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重新牵起她的手,“贺侍郎让我告诉你,他还在等你。” 当年御街打马游行,一举成为多少上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萧执聿,芝兰玉树,惊才绝艳,可这样的人,谁能想到,竟然会做出强娶民女,毁人姻缘的恶霸行径。 如今,竟还将人囚禁在了府中。 程清渺觉得,这样的萧执聿,也是她从未认识过的。 饶是他对绾缡赤忱之心,可这样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真心,不也是很恐怖的吗? 不如贺侍郎这样的翩翩君子,温雅自持,与绾缡又是青梅竹马,还情根深种,更适合她。 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程清渺怕被人发现,着急忙慌回了前厅,见着下人重新前来添茶,索性站起了身,理了理衣摆,状若无事道,“既然大人还未回府,本宫就下次再来拜访。” 话落,忙带着采儿溜之大吉。 等到萧执聿下值回来,已是黄昏以后。 听了管家的话,萧执聿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就连脚步都没慢一拍,只朝着清竹院而去。 像是对于程清渺来找一点儿也没放心上,管家也就不再没有眼力见儿地问是否要传个消息什么的,禀明以后便只身退了下去。 推开房门,苏绾缡正躺在花窗旁的贵妃榻上,她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合欢树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末的合欢树已不似夏季时那般枝繁叶茂,树叶俨然落了大半,只偶尔几星依旧开得艳丽的花团簇拥着褐色的荚果。 秋风拂过,晃得簌簌作响,洋洋洒洒便又是大片大片的花叶飘落,一片粉色雪景之下,苏绾缡一袭琼琚色衣裙散开,如花美眷掩入其中,是框住胜景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难掩风姿荣色。 萧执聿走进,揽腰将她抱起,放坐在了自己腿上。 隔着大敞的花窗,微风吹落浅粉褪白的合欢花扬进屋内,落于二人周身,散落在交缠的衣摆处。 苏绾缡手搭在他肩头,由着他仰头亲了好一会儿,才偏着头退开了几分,因微喘着气的原因显得有几分埋怨的语气,“你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晚?” “绾绾这是想我了?”他声音也哑,掐住她的脸转了回来,食髓知味地又重新覆了上去,好像怎么也吻不够。 缠着她的舌又亲了好久,苏绾缡被吻得眼前发昏,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得脾气将他给推了开来,双颊上一片红晕,鼓着圆圆的杏眼瞧他,“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你向来是我行我素惯的,旁人哪敢置喙你的不是。” 二人皆喘着气,灼热的呼吸缠绕,气温都莫名升了上来。萧执聿被推开也不恼,眉梢微挑,本就潋滟的桃花眼尾此刻一片微红,餍足以后,素来冷淡的面容此刻倒也多了几分昳丽。 他伸手擦了擦她唇边水渍,好脾气地耐心解释道,“近日礼部的事宜有些多,下值也就延误了。” “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早点回来陪绾绾好不好?” “礼部是在忙什么事吗?” 她喘匀了气,才睁着一双清眸看他,面上红晕未消,很是令人怜爱。 萧执聿盯着她瞧,又想亲了。 “郡主不日就要和亲显朝,圣上封她为安宁公主,五日后,行册封大典。”怕真将她亲得生气了,他从她唇上移开目光,捏着她柔软的指骨转移注意力。 苏绾缡一听这话,立马惊呼出声,“郡主要和亲?怎会?” “她和谁?”她好奇问道。 “七皇子,祁铭。”他无有不应。 “这场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苏绾缡抿了抿唇,试探性问道,企图从萧执聿这里能够探得什么消息。 萧执聿似觉得有些好笑,也的确 笑了出来,揉着她掌心的软肉,颇有些宠溺,“圣旨已下达半月有余,绾绾觉得呢?” 饶是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苏绾缡心还是凉了半截,连带着脊背也塌了下去,无能为力到近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郡主根本不喜欢七皇子。” “绾绾怎知她不喜欢?”萧执聿掀眼看她,含笑着吐出,“不喜欢就不能嫁吗?” 简直强盗话! 苏绾缡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转头瞥见萧执聿的笑容时,一下子又都哑在了喉间。 分明是和以往一般温和的模样,可那笑意却透着一股直飕飕的凉,瑟得苏绾缡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和祁铭本就是一样的人,又怎么会懂? 苏绾缡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从他腿上下去,转了话题,“该用晚膳了。” 企图蒙混过关,却不想被他掐住了腰肢,生生动弹不得。 苏绾缡垂眼瞧他。 “那绾绾喜不喜欢我?” 他仰着头,漆眸暗得紧,难以让人窥见其中情绪。只那道温和嗓音里似透着几分迫切。 苏绾缡下意识沉默,但不稍须臾,就反应了过来,她躲开他的眼神,双手主动攀上他,埋首进他的肩颈里,“我喜欢的。” 他按住她的背,“绾绾没有骗我?” “没有。”她从善如流道。 萧执聿没再说话,好半晌以后,才又开口。 他应是高兴的,很难得又退了一步,“我近日确有些忙,难有时间陪你,绾绾想不想出去走走?” 苏绾缡有瞬间心动,但想着不能表现出异样,只能摇了摇头,闷道,“我不想出去。” “那便让郡主来府上陪你。”他淡淡开口。 苏绾缡猝不及防心咯噔了一瞬,她缓缓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嗫喏着开口,“郡主马上就要行册封礼,这个时候不便叨扰吧。” 他笑着,“册封礼皆由礼部操持,想来应是不忙的。今日郡主便来过府上了,绾绾可跟她见过面了?” 苏绾缡心跳得都有些不正常了,她抿了抿唇,语速很慢,思索着用词,“郡主来府上了?我一直在后院待着,不曾见过。郡主想来应该是来找你的。你不是早已经传出消息,说我去了庄子里调养身子吗?更何况在她眼里,我已经出了上京,我们怎会相见?” 苏绾缡自认自己这番话还算是滴水不漏的,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萧执聿看着她的眼神似又暗了几分,但她再仔细看去,却见他仍似无事人一般的模样。 他没说话,盯着她瞧,良久才笑道,语气清幽,“是我忘记了。” 苏绾缡松了一口气,心弦还未彻底落下,复又听见他道,“这么久了,你身子也该调理好了。郡主不日就要和亲显朝,你们日后恐是难见上一面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五日后行册封大典,绾绾以观礼命妇的身份随我一道进宫可好?” 那怎么能行! “我……我就不去了吧。”对上萧执聿的眼睛,她有些磕巴了起来。 心里一阵阵后怕,方才差点就情绪过激地喊了出来。这会儿才算是能勉强笑出来,“我不想见到那么多人。” 话落后,也不由有些紧张。她知道,若是萧执聿非要她去,她定然是拒绝不了的。 但好在,他没再继续,十分善解人意道,“好,那绾绾就留在府里,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苏绾缡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脊背无形中卸了下去。 萧执聿揽着她的腰肢,掌心感受着她微不可察的变化,漆眸里点着零星笑意,掐着她的脸又吻了上来。 暮秋的时节,夜来得比夏日更快,更长,只这一会的功夫儿,窗前已是黯淡天幕铺就,挟着夜色的晚风凉得刺人,远比白日里更甚,今年的寒气好像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袭来得更早…… 第79章 第79章离开她,真的离开上京…… 十月初三,宜祭祀,嫁娶。 晨光熹微,光影残露。 太和殿前,朝臣林立。程清渺头顶凤冠,身着广袖缀金线凤翎宫装,华美锦衣曳地三尺。 随着礼官的册文宣读,一步步沿着广场上铺就的红绸踏上玉阶。 “维熙和元年,岁次戌辰,十月初三皇帝制曰:朕膺天命,嗣守丕基。念女宗亲,既娴内治,宜被殊渥。咨尔侯府嫡女程清渺,敬慎居心,柔嘉维则,特封为安宁公主,授金册、玉印,锡以冠服、仪仗。尔其谦以持盈,克树令仪,尚昭柔顺。钦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场之上,山河同呼,程清渺双手覆于额前,跪接授册,拜谢皇恩。 礼乐奏,仪仗起,朝臣共贺,“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台玉阶之上,程清渺起身侧转,繁复衣着让她动作稍缓,垂眸一瞬对上为首青年男子静若寒潭一般的双眼,呼吸都凝滞了片刻。 男子一袭深绯色朝服,深邃眉眼勾勒狷狂之色,分明是持芴作揖的姿态,却偏生不见半分下位之风。 藏于广袖中的指尖略微攒紧,她看着那墨发高束,玄衣劲装的少年自他身侧将将附耳离去,心跳不由加快。 再看他,唇边从始至终都捻着恰当好处的笑意,可那双漆眸却如沉渊一般笑不及眼底,藏着山雨欲来的锋芒。 缓慢,无情地自她身上挑过。 ……是一种警告! “执聿哥哥!” 哪怕明知道绾缡离开的消息此刻一定是传进了他的耳中,在他知道是自己在帮助绾缡离开的情况下,程清渺即便再害怕,还是在他转身时的刹那喊住了他。 她镇定了一番,兀自摆出了公主的谱来,“今日乃本宫册封礼,萧首辅竟不肯赏面留下赴宴吗?” 可他并不吃这一套,虽停了脚步,却只微侧着头,眉宇间浮着不耐的燥,语气更是罕见的冷硬,“臣还有要事。若事了,定会亲自来向公主赔罪。” 可若事不了…… 他话没说完,个中意思却已是心照不宣。 尚算是为她留了颜面,落下这一句,便踏阶而去。 程清渺怔愣在原地,不知是否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两三缕稀薄日光隐退的原因,还是萧执聿少见的流露出的冷面,总之,强撑着打直的脊背上已然泌出了细汗。 高台之上,风吹得嘹亮,本应划开一道口子倾泻下万道霞光的云层早已在袭卷的长风里生生堆砌成了一团,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暗灰色的天幕自檐角一路延展,似与汉白玉铺就的天堑玉阶在尽头相合,天地苍茫成一片黯淡灰白。 颀长身形走远,于视线中汇拢成一点,成了雪后一束红梅,带着压人的灼灼风华,引得众人惊疑侧目。 首辅一向端敬自持,今日缘何这般行迹匆匆? 天气着实变得快,云层方才遮蔽,就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和着冷风打在脸上,刮得人脸颊生疼。 苏绾缡一步也不敢慢,心跳得巨快,被侯府影卫带着在城中一路移形换影,时不时岔路口就会奔出萧执聿的人,气息还未平匀又被闪进巷子中,四面八方袭来密密麻麻的寒箭,抵着刀身发着狰狞响声难以劈碎凌冽秋风。 一片朦胧雨线中,削出的血珠四溅,却半分没有落到苏绾缡的裙裾之上。这群人咬得很紧,下手极其狠辣,几乎招招朝着要害而去,但都默契地对于直接接触着苏绾缡的人手下留情。 是以,才让他们周旋至今。 果不其然,分明情势急转几下,影卫却硬生生带着苏绾缡又杀出了一条路来,身后人还来不及追上,一辆素布青漆马车便迅速停在了巷口,一部分人留下斡旋,马车便借势持鞭扬长而去。 程清渺派遣的人尚还算多,可几番纠缠下来,竟也折损大半。 苏绾缡亦是在逃跑中磕上了几处血痕,但她依旧咬牙不吭 ,生怕拖累了一行人。 马车停在一座客栈门前,影卫带着苏绾缡进入,从西侧门出拐进了绣坊,又沿着一条空巷疾走,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换上布衣素钗,将面涂黄,脚步不停,迅速出了后门,那里又停着一辆新的马车,匆匆上了去,又在城内绕了大半圈,其间不停换衣易车,几番金蝉脱壳,才总算甩掉了那些穷追不舍之人。 城门处,因着程清渺早就为苏绾缡备好了新籍和路引,士兵没有过多盘问,放行得很快。 绷了一个上午的心弦在瞧见身后城门石匾上的字迹随着马车走远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以后终于回落,一口长气吐出,苏绾缡几乎要热泪盈眶。 半年……她被萧执聿关在萧府里面整整半年之久,可却冗长得像是经历了半生,如今突然逃离出来,苏绾缡几乎生起了一种不真实感。 她,真的离开上京了……? 马车行驶得很快,雨水似乎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脸上,有些疼,还有些凉。 可苏绾缡不躲,反而伸出了手去抓,雨珠顺着掌心留下,滴入窗槛上,洇开一圈深痕。 是真的! 看见的是真的,摸到的是真的,急速倒退的树影,呼啸卷入耳畔的风声,远处人家升起的袅袅炊烟,草市里吆喝的叫卖,裹挟着潮湿泥土的气息…… 这些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全然陌生的画面声音味道通通顺着五感传入,输进她此刻跳动得猛烈的心脏,好像唤醒了全身的活力,血液在筋脉里翻滚流淌,她呈现出一种她许久未曾有过的兴奋和难掩的激动。 是这样,只有这样,才算是在真真切切地活…… 马车一路朝南行进,约莫一两个时辰才终于停下。 苏绾缡被颠得几乎眩晕,可到底动作不敢慢,亦步亦趋跟着下了车,随着影卫三两步入了客栈,由着伙计引到了一间厢房里。 推开门,赫然便瞧见了一早等在此处的贺乘舟。 他近几日都一直以称病在家将养为由,避着不见人,是以今日的册封礼才有着由头不去,没叫人心生怀疑。 “绾缡,你没事吧。” 瞧见了人贺乘舟立马迎了上来,眼含担忧拉着她左瞧右瞧。 苏绾缡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房内还有其他侯府影卫,是随着贺乘舟一起等在此处的。 如今见了苏绾缡来,便将她的那份身籍交在了她手里,“苏小姐,这是新的身籍和路引,如今不宜回兰州,按照公主的吩咐,我们会亲自护送你们去虞城。” “多谢。”苏绾缡颔首接过,将它揣进了袖中。眼眶不由有些发热,程清渺为她想得太过周全。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上路吧。”影卫道。 “绾缡,你还能忍受吗?”贺乘舟侧身看向苏绾缡,有些担心她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这连日颠簸,想着要不要再休息半日。 说实在的,苏绾缡自今日被影卫从萧府带走,就被一路追杀,心弦被绷到极致,又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几乎是轻飘飘的了。 但到底害怕,也硬生生憋着了一口气到现在。 萧执聿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今日这番惊险,苏绾缡才真切意识到,她曾经妄想着能够逃出萧府就能获得自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他的眼线几乎遍布了整个上京,侯府影卫已然是骁勇善战,可远不及他手下的人来得狠辣无情,就如他这个人一般冷血凉薄。 饶是如今已经离开上京城,苏绾缡还是丝毫都不敢松懈,她没有忘记上一次,她都已经要进入怀城了,却在半路被萧执聿拦在了官道上。 是以,如今,没有真正走远,确保萧执聿不会再追过来,苏绾缡是一点儿也不敢再停留下去的。 那里顾不顾得有没有吃饭,需不需要休息,能不能承受,只想着赶紧赶路离开。 “我可以,我们快些走吧。”她急切道。 只要一刻没有离开京冀,她就一刻都不会彻底安心。 只有入了虞城,保证萧执聿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自己,她才能算是真正松一口气…… 第80章 第80章江畔不死不休的恶鬼…… 新牵的马车停在客栈后门,一行人又换了一身行头,马不停蹄朝着南边行去。 车上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水,足够支撑到下一座城。 尽管又饿又累,苏绾缡还是没什么胃口,只睁着一双眼睛,连眯上一会儿都不敢,整个人犹如棍棒一般绷直。 察觉到她的紧张,贺乘舟按住她垂放于膝上的手,宽慰道,“绾缡,别担心,我们一定会顺利离开的。” 苏绾缡点了点头,微微抽开了手。 马车一路疾驰,车轱辘翻转溅腾起大片泥泞,因速度过快踩进凹凸不平的泥坑颠簸得苏绾缡头晕目眩,几次都要吐了出来。 但她一直都忍耐得很好,没太表现出来,只希望能够快点赶在天黑前进城。 可天不遂人愿,因雨势逐渐大了起来,马车的速度便不可避免得慢了下来。 苏绾缡正担心着会不会被萧执聿的人趁机追上,就听见驾车的影卫突然喊道,“有人跟上来了!坐稳!” 话落,长鞭破空,马儿一声嘶鸣,疯了似得朝前奔去,苏绾缡忍不住朝后一仰,整个摔倒进了软座里。 她忙爬了起来,撩开了车帘往后瞧去,只见随行的影卫纷纷拔出了长刀,冲进了雨幕里厮杀,三两下就见了血。 马车也驶离了原本的方向,顾不得车厢内的人是否能坐得安稳,着急忙慌地便朝着小路里奔,借着地势崎岖,杂树掩映,好快速甩开后面的人。 苏绾缡在车厢里被摔得七零八落,贺乘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行! 不能这样! 被甩得恶心,可意识尚还算清醒。苏绾缡紧紧抓住车框扶稳身形,这一路走来,虽然他们是成功出了城,可是却也是实实在在经历了几番恶战。 程清渺给她的人不少,可是经过几轮接应,断后,到如今留在她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不仅仅逃不了,还会平白害了那么多人。 她冷静下来,朝着外面喊道,“我们兵分两路!你们驾着马车走,我下车!” “绾缡不行!” “不行!公主吩咐我们务必将你们平安护送进虞城!” 车内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苏绾缡没管贺乘舟的阻拦,扶着车身东倒西歪地到了门前,她撩开车帘,急迫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在马车上,他们就会一直穷追不舍。这样下去,到时候我们谁都走不了!你们驾着马车先走,他们会以为我一直在车厢内,路引的下一个地点是越城,我会在那里和你们汇合!” “可是公主说了务必让我……” “别再犹豫了!”苏绾缡打断他的话。 影卫攥紧缰绳,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细密的雨线落下,山林里升起了浓浓的白雾。 耳畔,似乎还有兵器相接的声响,透过山色空蒙砸了过来。 “吁!”影卫停下了马,努了努下巴,“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到越城的西城门。” 苏绾缡谢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余光一瞥,竟见贺乘舟也一并跳了下来。 “贺乘舟,你不要命了!”她转身看他,想叫他回去,马车却一骑绝尘, 驶出去了好远。 “绾缡,我知道你的打算。”他难得正色瞧她。 被人看出了心思,斥责的情绪瞬间哑火,苏绾缡心虚地偏开了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去越城对不对?你根本没有打算与他们汇合。” 贺乘舟上前了一步,眉目里骤然染上焦急,“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他们,只要萧执聿的人发现你不在马车上,他们就不会再对影卫们穷追猛打了。” “那我呢?你要把我留在马车上是因为什么?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吗?”他有些受伤的模样。 苏绾缡叹了一口气,“贺乘舟,你是堂堂户部侍郎,今后前途只会更加无可限量,你确定你要抛弃这一切,和我离开?甚至很有可能下半辈子,都只能东躲西掩,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如今公主和亲,侯府便是有了底牌,圣上即便知晓,也不会再纠缠于赈灾粮一事。 贺乘舟尚还算能稳坐他的侍郎之位,实在没必要与她东奔西顾。 “绾缡,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吗?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回京享受那什子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于我而言,皆不过过眼浮烟,你远比那些东西更重要!” “可是贺乘舟,即便你与我一道离开,我也……不可能再嫁给你!”她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即便知道这话残忍,还是说了出来,“我们没有可能了。” “你为了我放弃前程,真的不值。” 她没有力气再去想男欢女爱,下半辈子,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 “值不值得,也该我说了算。”他很平静道。 苏绾缡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固执,“你真的甘心吗?” “我怎么不甘心?我最不甘心的就是让你被萧执聿夺了去,让你和他成了亲!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容我拨乱反正,我为什么要放手!”他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带着眼眶都红了些许。 苏绾缡怔愣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贺乘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番,尽量让声线又变得柔和,“绾缡,我所求不过一个你罢了。我不要求你现在给我答案,只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怕你将来后悔。” “我不会后悔。” 苏绾缡不说话了,移眸盯着他身后的雨坑,一滴一滴砸出涟漪,两个人僵持着站在雨幕中。 半晌,贺乘舟弯身去扶她的手臂,有些妥协,“绾缡,我们先走好吗?等到了越城,我们再说。” 影卫恐怕拖不了多久,他们得快些走了。 他带着她往影卫为他们指的方向走,装作方才的僵持没有发生的模样,尽量轻松地讲话,“附近应该是有草市,我们租一辆骡车,应该是能在明日赶到越城。” 苏绾缡拂开了他的手,贺乘舟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却见她又反拉住了他的衣袖。 神情依旧是不想交谈的模样,但到底还是说了话,也算是做了妥协,“我们走水路。” 今日算不上天公作美,雨水落得泥土发软,马车碾过就会留下车辙印,实在暴露行踪。 走水路,最为稳妥。 “好。”贺乘舟笑了起来。 江畔,延绵无尽的冷和暗。 杆头上的两盏微弱渔火于冷风中摇曳,投射下的黯淡光影连影子都照射不出。 一望无际的江面泛起微微波澜,荡漾起的零星碎点似洒落星辰,夜空高远,寒风呼啸,偶有芦苇丛中飞出鸥鹭,扑腾疾驰,又瞬间隐入深处。 雨虽已停歇,可风势不减,寒气正随着夜深而缓慢攀移,老翁裹紧了斗笠,躺在半晃的摇椅上,睁开了一只眼瞥了瞥他们,懒声懒气道,“船还没有回来呢,再等一等吧。” “我们赶行程,请问还有没有其他的船可以走?”贺乘舟弯着腰看他。 “今日下雨,船夫都回家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船。只有那一艘大船,你若要走,就等着那船回来。” “小船也行,多少钱我们都出。” “这秋季多雨,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要下呢,你们不要命我老头子还想要呢,就那艘大船,等着吧!”老翁被打断了瞌睡本就有些不耐,这会儿直接拢了拢蓑衣,翻转了个身背对着贺乘舟,是不要再搭腔的模样。 眼见贺乘舟还要再说,苏绾缡拉了拉他的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应该等不了多久。” 这会儿时辰还算尚早,她走到了一旁坐了下来,细雨虽已停歇,但落了一整日还是哪里都很潮湿,粘腻。 身上的布衣被淋湿又风干,方才赶路出了一身汗倒不觉得,此刻再被江风一吹,整个人都禁不住打颤。 贺乘舟脱下外衫搭在她身上,苏绾缡想要拒绝,但到底耐不过他的强硬,还是披了上来。 手脚被吹得发僵,江畔安静极了,苏绾缡缩在角落里,数着时辰。耳畔却突然听见老翁的低疑声,“奇怪了,今个儿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来人?” 船夫叹了一口气。 话落,苏绾缡心猛地跳了一拍。 电光火石间,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她慌忙站起身来,拉过贺乘舟的手腕就要朝外跑,“贺乘舟,快走!” “怎么了,绾缡?” 话还未落地,只见方才还黯淡的江畔骤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火把,无数条小径上寒甲相撞叮铃哐啷的声响步步紧逼,冲天摇曳的火光集聚,瞬间照亮了整座江畔。 变化只在眨眼之间,连给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尽数包围,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老翁吓得从躺椅上掉了下来,抱着头连忙躲在了一旁的杆子后。 苏绾缡眼见着这番变化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寒铁甲胄肃穆而立。 他们缓缓分列,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来,哪怕已经猜出了身后之人会是谁,可当真的看见萧执聿一袭玄衣裹挟着浓稠夜色而来,满天绝望还是犹如飓风一般袭卷着涌向她。 萧执聿从甲胄中缓步踱出,火把肆掠的光芒逐渐驱逐落在他身上的阴影,整个人落于明处,俊美面容上扬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当真端得起芝兰玉树四个字。 可苏绾缡此刻却觉他像是不死不休的恶鬼。 他声线柔和得如潺潺春水,“绾绾,过来。” 像是只是来接闹脾气的妻子回家,俊美面容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模样。 可苏绾缡却知晓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激流的滔滔江水泛着怎样的寒。 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贺乘舟翻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带着她往后,只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怒声道,“萧执聿,绾缡根本不想留在你身边,饶你是首辅,也不能这样目无法纪,强取豪夺!” 看着她流露出惊惧的神情躲在贺乘舟的身后,萧执聿垂眼睨向他二人相握的手,觉得眼睛胀疼得厉害,努力维持的假面皲裂出丝丝细痕,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尚还能保持理智,语气却还是不由染上了寒意,“绾绾,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第81章匕首萧执聿,你去死 “萧执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们之间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呢?你放过我,我会感激你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心悸,不甘,害怕,所有情绪纷至沓来,她几乎是要走投无路了,明明想要的自由就在眼前,为什么又在半途之中要再一次遭受打碎一切的痛苦! 看着眼前这个唯一能够给她生路的人,她别无他法到几乎只能哀求。 “放过你?” 他轻笑了一声,寒凉声线砸进残江冷风中,声声贯耳,“我们是夫妻,过了官府文书,拜了高堂天地,绾绾想让我怎么放过你?” “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你知道的!是你以贺乘舟的性命相胁,我才嫁给你的。萧执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他看着她红着一双眼睛,恨不得和他摆脱关系的模样,像是无论叫 她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愿意! 口口声声喊着贺乘舟的名讳!身上披着贺乘舟的外衫!掌心牵着贺乘舟的手! 所以——还是选择了他是吗?! 努力维持的温和消失殆尽,面具彻底皲裂脱落,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他看着她,面上一片寒霜,声音冷得吓人,“看来你是一点儿也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苏绾缡面色霎时僵住,无数寒铁利箭顷刻从林间奔腾划破长空,转瞬毫无差池全部射进了贺乘舟体内! 箭矢刺穿皮肉的声音在耳畔炸响,鼻息间尽是浓烈的血腥味,她呆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整个人犹如雷劈一般钉在原地。 “贺乘舟!” 良久,她才恍若回神,忙去扶他下滑的身体,却因支撑不住双双跌坐在了地上。鲜血从伤口里不断冒涌,将他青衣瞬间裹成了血布。 “绾缡……我……我没事……你,不要再妥协……” 五脏六腑好像都被刺穿了开来,很疼。 可他看着她满脸惊惶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流露出半分痛意的模样,扯着唇角笑着看她,强行将所有疼痛和着口中鲜血齐齐吞进了肚子里。 竭力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模样,想叫她放心。 可眼前却一阵阵发昏到模糊,意识却终是再也清醒不过来…… “贺乘舟,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忍一忍,你再忍一忍!”她慌不择路去按他的伤口,口中一遍遍呢喃,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眼见他瞳仁涣散,分明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手开始下滑,心一寸一寸落到了谷底里,她伸手去抓那只逐渐冰凉的手,忍不住大喊,声线里尽是担忧和害怕,“贺乘舟!你别睡!你起来,会没事的,会……会没事的,你起来!” 手弯处骤然传来一道狠力,兀得将她从地上攥了起来,冷寒声线里裹着压抑到极致的愠怒,“跟我回去!” “你放开我!”她不管不顾地挣扎,身上的外衫应势跌落,被和着鲜血的泥水迅速侵染,死气沉沉地砸在了贺乘舟身侧。 她拼了命地要奔到他跟前去,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可手弯上的力道很重,死死箍着她,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萧执聿,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崩溃地大喊,绝望,痛苦,惊惧,无助齐齐涌上,冗杂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只能任由那股子情绪将她彻底淹没,哭得声嘶力竭,“萧执聿,你去死!” 遵循身体的本能,匕首猛地贯入胸膛! 鲜血如同血柱一般冒涌,顷刻便温热地打湿了她整个掌心。 “大人!” 耳畔是轻尘惊惶失声,似乎还有其他人倒吸凉气的声响。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所有情绪退散,恨意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清晰,她看着眼前这个将她近乎逼到绝路的男人,竟然只有一个念头,要和他同归于尽! “你要杀我?”他蹙眉看她,有些不可置信。 “是,你去死!” 她充斥着一双恨意的眼睛回盯着他,许是因为将匕首插进胸膛已经耗损了全部力气,开口的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可隐隐中的痛快却是带着尾音都在发颤。 去死,去死,去死! 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叫嚣,四肢犹如灌了风一般通畅,她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又往里面送了一寸! 血柱犹如沸腾的热水,咕隆隆地冒涌,在这样一个冷风长啸的寒夜里,充斥着的温热拥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竟恨不得让人将整个手掌都钻进去! 充血的眼眸里终于升起笑意,带着自毁和他毁的狂意,好像这么久以来,她终于主宰了一回。 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 “为了一个贺乘舟?” 他声音也很轻,很哑。 胸膛处的鲜血不断涌出,玄色的衣衫沁出湿痕,在寒夜里泛着的浓稠到发黑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顺着胸膛大片大片滑下,砸进血坑里。 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只垂眸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眸光里全是不解,“绾绾,我们才是夫妻啊。” 我们才应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为什么总要那么在乎别人呢? 为什么总要因为别人而对他那么不好呢? 不是不原谅吗?为什么可以原谅贺乘舟?为什么可以跟他走? 为什么对待别人永远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总是要对待他那么苛责呢?! 胸口处很烫,很疼,可偏生一颗心还在猛烈地跳动,每一下都像是要冲出胸膛! 仅仅为了一个贺乘舟,她就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就这般恨他? 贺乘舟算个什么东西! 明明都是他在一直很努力地走向她啊,为什么她的眼里永远都只能看得到旁人! 一向沉静深邃的眼眸如同碎裂的珠子,洇开缕缕裂痕,理智一点点被蚕食瓦解,蜿蜒出可怖的红血丝。 他看着她眸里的滔天恨意,一颗心像是生生被掏了出来,用烈火淬过千百遍! 所以他做了那么多,都还是比不上贺乘舟吗? 浓烈的不甘,愤恨和怨怼在血液里蠕动,蛄蛹着要将所有强烈的可怖的欲望通通释放,让她看到他,让她永远都要记得他! 唇角扯出一抹笑容,他猝然抬手掌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背,在她惊疑的眸光中带着往前毫不留情地往里送了一寸! 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红,他半点力气没松,掌着她的手依旧寸寸朝深处碾进。 那双眸里不再沉黑得似一汪死潭,反而熠熠生辉,泛着兴奋的,激动的,甚至是期待的幽火,“绾绾,杀了我!你不是要我放过你吗?只要我死了,我就放过你。来啊!” 匕首刺穿血肉的声响在胸膛深处钻鸣,叫嚣着像是逼着要她生生撕裂开他的胸膛!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像是疯了的人,胸膛处的鲜血奔涌着流出,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不断,几乎将她半只手臂都打湿。 被冻得发麻的肌肤渐渐回温,明明那么坚定地捅下去,可此刻,手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 粘腻,滚烫,浓稠的血腥气在鼻息间蔓延,几欲作呕到要吐了出来。 好像终于回过神,她慌忙着要收回手,却被萧执聿一双大手掌得更紧! 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兴奋,他眸中情绪难辨,像是处于两种极端,撕裂开来又杂糅在一起,整个人被裹挟进一种病态的执拗中。 “绾绾,你是我的妻子啊,为什么总是要想着别人呢?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烧得通红的眼睛浓得滴水,砸进她的手背,竟然比血液还要滚烫。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他,这双眼,曾藏着春日暖阳不及的深情,也染上过令人胆寒的深邃难测,她见过他温其如玉的谪仙容姿,也见过他挟着满身戾气的阴暗可怖。 可是如今,她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萧执聿,你也会难过吗? 你也会觉得无能为力吗? 你也会束手无策到来问我应该怎么办吗? 分明已经流干了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淌下,眼眶灼热得刺疼,她恨他,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应该去死的! 可他伸手去抚她的脸,冰凉的指尖碾过她掉落的泪水,眸里又隙出怜惜。 她没躲,仍由那还沾着余温的血痕在脸上留下痕迹,像是用烙铁给她烙了印。 他终于有些满意的模样,唇边扬起笑容 ,带着零落成泥的决绝,“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永远记得我。” 按着苏绾缡的手背毫不犹豫地又压下去一寸,刀刃破开皮肉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又是猛地一股血水打出,将二人紧握住的手彻底淋湿。 他笑得很开心,口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流,看着她的模样却又甘之如饴到好像死在她的手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爱也好,恨也罢,总之,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至此一生,她都会永远记得他…… 眼神开始涣散,周身的力气好像都随着血液尽数流失,可他按住她欲要挣扎的手背的手却是半分没有松懈,力道大得像是即便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萧执聿,你这个疯子!”她终于情绪崩溃,不受控制地大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她拼命从他钳制的手中挣脱,不管不顾地往后拽,猛地将刀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喷溅,大片大片射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和前胸。 炙热滚烫的温度像是火烙,好像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扶,两个人双双相对跪在了地上,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他借势按住她的脊背,将她死死压在怀里,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血呼啦刺的模样宛然一具尸体,可那双眼睛却泛着诡异的幽火,“绾绾,我给了你机会的,杀不了我,就永远别想离开我。” 他抱住她,声音隐颤,藏着止不住的兴奋,在耳畔盘旋,又轻幽得像来自无边地狱勾魂的恶鬼。 苏绾缡心中惊惧,忍不住打颤,颈间骤然一痛,彻底昏迷了过去…… 第82章 第82章垂危她有些可怜他 再次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一整日的奔波,惊恐,失控,让她只想沉沉地睡下去。 初初有意识时,很不想面对现实,但后来越来越清晰,再怎么不愿意还是睁开了眼来。 入目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她又被送回了清竹院。 房内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和她被关在画堂春时一样。 兜来转去,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自嘲轻笑了一声,从床上起身,打开了房门,毫无意外地见着两个人在门处守着。 再看院中,还有巡逻的影卫。 面上已是这样严防死守,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还真是为她布下了天罗地网,将这院子守得固若金汤。 “贺乘舟呢?”她问。 守门的丫鬟并不回话,只将头垂得更低。 苏绾缡这才想起,她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受了萧执聿吩咐,不会与她闲谈。 她冷笑了一声,“那萧执聿呢?” 这会儿总该说话了吧。 她语气是少有的冷,丫鬟瑟缩了缩脖子,“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昨夜御医们全被召进了府,如今,还没有从大人房里出来。想必……是极严重的。” 昨个夜里,侧院里可谓是忙得人仰马翻,灯火通明了一整个晚上。不止御医,全城的大夫都几乎找了来,差点给踏破了门槛,听说血水从里面端出来了一盆又一盆。 今早她听了一嘴在里面伺候的小厮说,大人回来时浑身是血,浑不似个人样,一进屋子里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他给大人换衣时都只敢瞥一眼,那么大一个窟窿,血水不停地往外冒,忒渗人了些。 他从没有见过大人那副模样,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就连诊治的大夫都一个个摇头,说是伤口太深,怕是回天乏术。 他听得胆战心惊,出来后,脚后跟都在发软。 大人鲜少受那么严重的伤,听人说,那是夫人捅得……? 她心中惊惶,只敢偷偷抬一眼,却见夫人面色煞白。 她想,果然是下面的人胡诌。 可一晃眼的功夫,夫人又面露讥讽,甚至还语出嘲弄,“他竟还活着。” 苏绾缡冷哼了一声,颇觉得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这话丫鬟是不敢接的,只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被夫人发现自己偷看,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苏绾缡觉得甚是无趣,也没再为难她,转身重新入了房,将门给掩上。 逃跑,被抓。 逃跑,被抓。 逃跑,被抓。 上演了千百次的戏码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苏绾缡不可谓心中舒畅,但是如今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觉得难以接受。 许是因为早已经习惯了这注定的结局走向,又或许是因为她给了萧执聿一刀,他眼下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因为尚还能在这看似已经固定情节的话本子里做出哪怕一丁点的反抗,能给萧执聿找一点点的不痛快也算是一种安慰,是以,苏绾缡过得还算是顺心,饭来了就吃,瞌睡来了就睡,无聊了就翻翻书,再在房间里四处走走。 她得养精蓄锐,才有精力继续跟他斗。 他那么执拗地想要她留下来,可凭什么要认命的必须是她。 哪怕结局注定无法更改,哪怕每一次出逃面临的结果都还是一样会被抓回来,她还是要走。 即便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至少,痛得不会再只有她一人…… 苏绾缡就这样在屋内自个儿待了三天,没吵没闹,平静得很。 轻尘本以为自己如今不仅要安排好大人这处,还要付出精力看着清竹院主院那边。 否则若是夫人趁乱逃了出去,大人即便醒来怕也是不会顾及这副身子。 却没有想到,夫人此次竟然适应得如此之快,连日来没再有任何动作,这让轻尘都觉得甚是惊讶。 萧执聿如今完全是靠着一口参汤吊着一条命,宫中的医科圣手和民间的游医高士们不眠不休了两天两夜,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才算是将他勉强从阎王殿捞了一口气回来。 可后面是否能够醒来,却还是要看他自身的造化。 萧执聿的床前如今彻夜都有人守着,张院判说,只有大人彻底清醒过来,才算是真正脱离危险。 否则,随时都会再次面临性命之忧。 轻尘闻言,一颗本就高悬的心眼下更像是挂在了悬崖边。 因殚精竭虑了数日,觉也没怎么睡,眼眶里生生起了红血丝,一双眸红得吓人。 那夜他就在现场,大人完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按着夫人的手捅进去的,他要以死这样最惨烈的方式留在夫人的记忆里。 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三天,夫人却像是一个没事人一般,也不见传一个口信来问大人如何。 轻尘觉得心里发酸。 安排好人在房内照顾好大人,便朝着主院走了去。 彼时苏绾缡正站在水榭中喂鱼,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往里面扔米糠,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有转身。 “夫人,您去看一看大人吧。他眼下还在昏迷,张院判说,大人没有求生的意志,若是他再不醒来,怕是连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轻尘朝着苏绾缡的背影行礼,一向寡言少语的他难得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字,平素里公事公办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苏绾缡一字未吭,仍旧自顾自地朝着鱼塘里扔籽儿,像是压根儿没有听见。 见她不说话,轻尘又道,“夫人,大人伤及心脉,如若那刀再偏一点,就正中在了心口,大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属下直言,夫人当真想要大人死?” “不然呢?”她终于说话,语气平静得很是理所当然。 “可大人没死成不是吗?” “因为夫人也用了力对吗?否则那刀定然钻得更深。” 轻尘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非要装作这样一副冷情的模样。 “夫人,其实你也不是真的想大人死的。你去看看他吧,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报复,你都可以去看一眼他。” “看他什么?”她停下了投喂,语气终于染上 起伏。 转过身瞧他,面上不再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俨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非要字字诛心,“看他死没死?还是看他有多可怜?” “你让我去看他,我只怕会再对他捅上数刀。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 眼眶红了红,指尖死死攥紧,好像才能勉强保持留有的一丝理智。 “夫人……” “给我滚!” 轻尘很显然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苏绾缡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好像第一次这样失态于人前,第一次用这样粗鄙的字眼。 她不想再听到任何一点关于萧执聿的消息,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轻尘垂下了眼,知道自己此举到底还是僭越,行了礼离开。 可走了几步以后,他又停了下来,“贺侍郎他还活着。大人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叫属下去找张院判,务必要将侍郎救活。眼下他因赈灾粮一案,被关押在刑部,如今已经清醒了过来,刑部的人暂时不会动他。” 话落,他抬步离开。 强撑着的一口气骤然吐散,努力维持的冷静平和到底卸了伪装,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为什么总是要做这样的事! 这些天以来,她看似平静,坦然接受,其实只是因为不想面对。 她不敢去问他的伤势如何,不敢去看他,她每日在屋内待着,其实就是不敢出去,她不敢去听见任何关于他哪怕一点消息。 无论他是死是活! 因为她根本无法面对。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那夜一整个经过。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恨他,她分明是希望他能够去死的。 可是当他按着她的手决绝地往胸腔深处捅进的那一刻,她承认,她动摇了。 她突然发现,她其实也并没有恨到一定要他死的地步。 她甚至有些可怜他。 怎么可以有人爱得这样偏执,这样疯魔,又这样卑微。 可他真的这样爱吗?真的爱她到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那为什么不能放她走呢?为什么总是要不顾她的意愿呢?为什么就不能成全她呢? 她想,他定然是故意的。 骗取她的可怜,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他向来有心机,惯常会以身入局,他做过的类似的事还少吗? 他杀了贺乘舟,将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他该死! 她分明应该一直坚定下去的,可是真的从丫鬟那里听见他可能会撑不过去的消息时,她又发现她没办法接受。 可她更加没办法接受这样不够恨他的她自己! 所以,她选择不去问他,不去问贺乘舟,不去回想,好像这样就能一直逃避。 他们之间没有背负人命,他也没有性命垂危,她只是和从前一样被关在了清竹院,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此,她就能一直处于一个自我麻痹的困局中,一直恨下去。 不用去想,到底是要他活,还是死…… 不用去挣扎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算是遵循了自己的心,才不算是对自己的背叛…… 可现实是不容许她逃避的,她没办法一直躲在过去里,用什么都没有发生去粉饰太平,瑰饰一切。 扶着栏杆剧烈地喘息,心口涩得发疼,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为什么要告诉她他伤势严重,为什么要告诉她贺乘舟还活着,为什么要将她从自己编撰的僵局里生生扯出来! 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逼迫自己,却总是要瞻前顾后,他心狠手辣,可也愿意为了她而一再妥协,做出让步。 可他这样,她只会更加难过。 他分明可以将她永远囚禁在画堂春,却因为关心她的身体,要将她每逢两旬放出来一天,让她生了念想。 他分明可以将她永远囚禁在密室,却因为她要“跳湖”,又甘愿退一步放她在府里自由行动,可却要用贺乘舟他们的性命相挟。 他永远有底牌,为她套上绳索,束住咽喉,他掣肘她,不会逼迫她致死,只是告诉她,他爱她…… 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要将她逼到绝路,却又会因为她的眼泪痛苦而松手。 为什么选择退了一步却又不愿意彻底放她自由。 为什么坚定了要得到她的恨却又要在最后留下贺乘舟一命。 为什么就不能够再狠一点呢…… 是以为这样,她就不会恨他了吗? 不,她还是会一直恨他! 恨他为什么要给她如此浓烈到窒息的爱,恨他为什么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让她陷入这样纠结两难自我怀疑的痛苦,恨他为什么处处紧逼却又甘愿在最后留有余地…… 可她也恨她自己,爱得不够深,恨得不干脆。 但其实,这也是他的一种手段吧……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是,他惯会如此。 让她愧疚,让她心软,让她觉得好像还能喘息,就还能乖乖留在他身边。 是,没错,他向来心机深重,一切都不过是引她入局的手段。 她不能再相信他,他还是该死! 只要他死了,她就能自由。 可他凭什么那么容易就死? 他操纵她的情绪,囚禁她的身体,占据她的生活,摆弄她的人生,如今还让她背负杀人的罪孽,他凭什么死? 凭什么死得那么轻松?! 他让她永远都要记得他,他凭什么到死都还能得偿所愿。 她突然又不甘心了。 是的,他还得活着。她也要他痛苦,让他纠结,让他无措,让他自我怀疑。让他经历她所受到过的一切……! 第83章 第83章照看她……有来过一次…… “药根本喂不进去,已经烧得起胡话了,轻尘大哥,你快些想个法子吧。”小厮擦了擦滴落的药渍,有些着急。 这药喂不进去,就退不了热,退不了热,大人的身子怎么撑得住。 “我能有什么法子。”轻尘看着躺在床上的萧执聿,眉心凝着愁。 现在唯一能有法子的就只有夫人了。 大人烧成这样都还在念着夫人的名字,怕是也只有夫人来喂这药才管用。 可是夫人又根本不愿意见大人…… “轻尘大哥,夫人来了。”正愁着,门外守着的小厮突然进了房间来通传。 轻尘惊异,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因见过昨日夫人那般坚决的态度,便认为夫人是绝计不会再管大人的事情,没曾想,夫人竟还是来了,她定然也是挂念大人的。 心中惊喜,语气不由染上了急,“那还不快将夫人请进来。”还通传什么啊。 “夫人说,要你出去见她。”小厮垂首。 内心一怔,夫人……不是来见大人的? 转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执聿,还在昏迷,轻尘暗自叹了一口气,吩咐小厮好好照看,务必要将药喂进去,便出了房间。 门外,苏绾缡正站在廊下,金秋时节刮来的风已然带上萧索寒凉的气息。饶是每日都有下人打理,枯黄的败叶还是层层不休。 怪不得显贵人家,庭院只种长青之树。 听见身后传来声响,苏绾缡收回眼,缓缓转过身来,见着轻尘朝她行礼,直接开门见山,“你昨日让我来看他,我来了。” “夫……” “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她雷厉风行,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轻尘愣了瞬,但到底是萧执聿身边的人,说话还算是滴水不落,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恭恭敬敬道,“夫人请说。” 苏绾缡知晓他的心思,但也没空和他掰扯,垂眼看着他,语气平静,“你放我走。” “属下没有这个权力。”轻尘忙退了一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去。 谁都看得出来,夫人在大人心里有多重要。 他若是私自放夫人走,那便是不要命了。 哪怕是为了大人着想。 轻尘弯腰抱拳,“恕属下直言,即便属下放夫人走了,大人醒来以后若知晓夫人您离开了,也定然千山万水都会来寻你的。夫人分明知晓,只要大人不放手,夫人你是逃不掉的。” 害怕自己拒绝会让苏绾缡没了耐心,径直离去,他晓之以理,“与其下半生东躲西藏,夫人为何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和大人重修于好呢?说不定大人经此一劫,会懂得放手?” “他会放手?”苏绾缡轻嗤一声,简直觉得天方夜谭,一副确定你不是在说笑的样子。 许是也是知道自家主子有多疯魔,轻尘耳廓红了红,躲闪开苏绾缡落来的眼神,想要违心说出的保证的话到底还是哑在了喉间。 “那换一个条件。”所幸的是苏绾缡没有为难,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重新开了一个条件,“他醒来以后,不能告诉他我来过。” “这……” 如果说前一个条件轻尘尚还能猜出,那么此刻这个,他属实没有想到。 夫人愿意退一步的条件竟然如此简单? “属下不能欺瞒大人。”轻尘弯了弯腰,侧面还是拒绝了这个条件。 虽说简单,但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做。做下人的,必须忠于主子。 苏绾缡转身离开。 “如果大人不问的话,属下不会主动提及!”见她这次是真的要离开,轻尘连忙喊住了她。 他微微侧头轻瞥了瞥身后,权衡了一番,如今,大人的身体最重要。 夫人不愿意让大人知晓,应也是在赌气罢了。 大人限制夫人的自由,一次次将夫人抓回来,夫人理应是恨他的。自然不愿意做最先低头的那一个,不想让大人知道也无可厚非。 只要大人不问,他也不算是对主子不忠。轻尘安慰自己道。 苏绾缡进了屋。 底下的人说得不错,里间血腥味很浓。 可分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天,还添了诸多药味,却依旧丝毫不减。足可想见那一夜他面临的凶险。 越往里走,便越是死气沉沉。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夜在江畔。 夜风分明那样凉,可掌心却滚烫得紧。 到处都是粘腻的,浓稠的,血腥爬了半身,鼻息间记忆中和眼下的味道重合,好像更添了浓烈,只能生生止住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强行驱逐那些画面逼着自己踏了进去。 好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执聿。 眉目紧闭,唇色惨淡得毫无血色,一张脸却是烧得通红,发丝散在枕间,胸口处血渍沁出纱布红得快要发黑,像是挖了一个大洞。 从来都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首辅萧执聿如今竟也会如秋日里碾落成泥的枯枝败叶。 残破得好像真的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明明已经那么痛苦了,却还要花费着力气呢喃着她的名字。 有什么用呢?她不会渡他。 “萧执聿,你要活着。”她声音很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活着,承受我所受过的一切痛苦…… 轻尘原是希望苏绾缡能够去看一看萧执聿的,哪怕只是一眼,或许大人也能够感知得到,就会喝下药了。 果不其然,苏绾缡亲自接过了药,一勺一勺喂下,竟真的起了效果。 轻尘觉得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大人只喝得下夫人喂的药,那夫人走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正为难间,苏绾缡竟主动提出了要留下来照顾萧执聿的话。 闻言,轻尘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深觉意外之喜。 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应下。 而经过苏绾缡这段时间的亲自照顾,喂进去的药没有再吐出来的情况,萧执聿的病情也终于不再反复。 最后一次烧退下,张院判把完脉,确诊萧执聿如今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只要不会出现大的变故,这条命就算是保下来了。 听完这话,在房内侍奉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落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凝固在整个侧院里的无形的低沉的气压终于撕开一道裂缝,像是冰层之下兀自烧开的热水,咕隆隆冒着欣喜的气泡。 只是,伤口毕竟太深,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完全清醒过来,尚还没有确切定论,仍需仔细照看,张院判叮嘱道。 作为萧执聿的贴身侍从,轻尘向来是将萧执聿的身体看重的比自己还要重要,自然是一一细听了去。 可正说着话,却见着一直坐在床尾不置一词的苏绾缡突然起了身,目不斜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径直从他们身侧路过,离开了房间去。 轻尘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可直到那道身形拐过屏风,再也看不见,轻尘都还是没有出声挽留。 只由着苏绾缡离开了。 这段时间,夫人甚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是他都看得明白。 夫人表面上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可心里分明在乎得紧。否则不会在张院判这会儿确认大人彻底无恙以后才离开。 大人发烧反复的日子里,夫人凡事都亲力亲为,常常彻夜不眠地守在大人身侧,亲自为他换衣喂药。 他瞧得仔细,夫人这段时间操劳,眼下都起了乌青,就连方才离开时走路都有些虚浮。 如今大人将好,便让她休息会儿吧。 虽说大人醒来若是瞧不见夫人定然伤心,只是夫人就算留下大人也不见得就会高兴,夫人定然是会专门要捡难听的话去刺激大人的。 眼下,两个人不见面也好。 轻尘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萧执聿是在晚间醒来的。 这一段时间,他也偶有清醒的时候,只是大多数时候醒来的时间不长,多是迷迷糊糊的状态。高热烧得人神志不清,辨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一味拉着人的手喊“绾绾”。 苏绾缡一般会任由他拉着,木着脸一口一口给他喂药。这个时候萧执聿也会格外听话,一口一口喝下,然后又迷迷糊糊睡去。 像如今这般意识完全清醒的时候不多。 轻尘激动地忙去寻了张院判过来。 因为萧执聿的伤势实在严重,一直是在鬼门关前打转,是以圣上特允太医署将近一半的御医都留在了萧府。 轻尘就将他们安排在萧执聿隔壁的房间,方便随时有状况时能够及时诊治。 所以在轻尘唤了人以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张院判便来了房间。 仔仔细细望闻问切了一番,张院判长舒了一口气,几乎是老泪纵横地拉着轻尘的手不住地感叹大人是多么的吉人自有天相,并且叮嘱此后一定要好好照看伤势,不可动怒,不可案牍劳形,不可搬移重物云云。 轻尘皆一一应下,又听闻若有将养不当之处,恐会落下病根。故而生怕有差池遗落之处害了大人,便连忙希望张院判能够写下一份详细的注意清单,他好一一贯行,也势必会看着大人注意这一切。 一刻钟的功夫,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张院判提着药箱离去,轻尘晾了晾墨迹,确认迹干以后,才小心折叠着收捡好放进怀中。 回头看去,见大人竟还靠在床头发愣。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他面色瞧着实在算不上好,整个人都似羸弱了一圈,肤色更是惨白得毫无生机,垂下眼来,犹可见肌理之下的青色经脉。 长睫覆盖,掩住了他眸底大半情绪,一双眸不知落在何处,只鸦青色浓影在下眼睑洇出一片深痕。 如墨青丝垂下,素白里衣浮光跃金,皎皎似明月君子。可他靠坐床头,微耷拉着眼,半身拢于微敞的小轩窗透进来的一地霜华中,半身隐匿于墙深处的阴翳中,周身充斥着浓浓的化不开的落寞阴郁。 大人自醒来以后便这样不发一言,整个人都低沉悻悻的。 轻尘走进,端起一旁已经放得温热的药递给萧执聿,“大人,喝药吧。” 这一声像是才算喊回了神,睫毛轻颤,光影在冷白肌肤上晃动,犹似一颗举足无定的心。 可到底还是在意,依然开了口,声音哑得厉害,“她,在哪儿……” 知晓他说得是谁,轻尘微微收回了端着药碗的手,“夫人……在清竹院。” “她,——咳!”还想再说什么,喉间却似有冷风灌了进去,升起一股痒意,咳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胸口处的伤口无可避免地因牵扯再次撕裂,顷刻便将那一身素白染得鲜红。 “大人!属下去找张院判。”轻尘抚拍着他的背,眼见胸前那抹红愈深 ,眉心拧在了一起,忙要起身去唤人。 “不必。”他按住他的手,咽下胸口处的锐痛,“你出去。” “可是大人的伤……” “出去。”气息有些不稳,但是依旧不容置喙。 他显然不想多说话,重新靠回了床头,任由胸口那处伤痕洇血,浑不在意的模样,目光沉寂地凝着某处,黯淡得一点光也瞧不见。 还欲再说些什么,可看萧执聿的模样话到了嘴边还是通通咽了回去,饶是担心也只得听命地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声吱呀声响落地,屋内重新陷入安静。 静悄悄的,连呼吸都微弱。 整个房间内未着烛火,冷月投射下的寒芒似锥人心骨。 他没死成,她是不是很恨他? 她……有来过一次吗? 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被冷风尽数堵在了喉间,再开口已然没有了勇气,好像不问,就还可以欺骗自己…… 第84章 第84章困兽你还真是下贱…… 萧执聿醒来已经多日,其间,苏绾缡未曾来看过一次。 手下的人汇报,她每日都待在院内,赏花弄景,逗鸟养鱼。日子闲适,没有什么异常。 萧执聿每日就听着这些汇报,事无巨细到她今日吃了几口饭,笑了几次,跟别人都说了什么话,仿若这样也算是另类参与了她每日的生活。 轻尘不明白,夫人不来看大人,大人这一次为什么也不主动去找夫人了呢? 难道真的转性了? 正疑惑间,谁知,当天晚上推开房门,便见本该躺在床上养伤的大人已不知所踪。 房内空无一人…… 苏绾缡半梦半醒间,觉得被衾下有些湿润。 她迷迷糊糊睁眼,双手撑在身后半起身想要查看,将要屈腿,却被一双大手轻易箍住。 意识一下清醒,凝眼望去,竟然见是萧执聿?! 呼吸声很重,带着滑过喉腔吞咽的水声。 弓起的脊背匀缓起伏像是一头久未饱食的恶狼,饥渴又虔诚地一口一口吞下赏赐的甘霖。 苏绾缡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立马伸腿去蹬他,却被他顺势按住了脚踝,搭在了自己肩上。 她被迫抬起,更直面向了他。 看着他被抓包以后还如此恬不知耻的模样,苏绾缡觉得气愤的同时又不由好笑,忍不住出声讥讽,“萧执聿,你还真是命大。才醒过来没几天就敢跑来我这里,你也不怕我再捅上你一刀!” 听见声音,像是受到了召唤。他抬眼望来,一双黑眸略微涣散,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好半晌才开口,嗓音是绷到极致的哑,“绾绾,我好想你。”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他微蹙眉,很想不明白的样子,神情落寞,青纱帐摇晃出破碎月色映照在他面庞,分明清隽模样,却偏生因着微红的眼尾,下巴上挂着的湿漉漉水渍,而多了几分坠入红尘的堕仙的禁忌感,让人浮想联翩,忍不住想要玩弄。 黑沉沉的眸盯着她,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和试探,“我忍了好多天不来见你,你消气了吗?” 他不敢见她,只能每日靠着手底下人的汇报,去想象她当时的模样舒缓。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难捱。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样子,双手撑在身后,借力朝前倾了倾身,唇边扬起一抹笑来,因情潮未散眉眼也比平素秾丽上了几分,眸子分明亮晶晶的,可说出口的话却似锥人的利器,“看来我那一刀捅得还不够深,竟还没让你长记性。” 她幽幽吐息,没放过他微怔的神色,继续扎心,“萧执聿,你还真是下贱。” “我都要杀了你,你还敢往我面前钻。” “绾绾……”他眼睑耷拉下来,明显被刺痛的模样,面色瞬间变得灰败,吐出的气息很不稳。 “我说错了吗?你今夜不就是来找骂的吗?”相比于他,苏绾缡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她伸手抚过他颌角,勾走凝结悬挂的水珠,在他直勾勾的眸光中轻笑着点在了自己锁骨处,语带讽刺,“今日怎么不用药了?若我睡熟了,也就不会打断你了。” “你都知道了。”像是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半分没有被发现的惊讶和心虚。 一双眸彻底被她玉白肌肤上的那点莹光水渍吸引,喉结滚了滚,只觉得分明才喝够了竟又开始感到渴了。 …… 黑眸变得晦涩,遵循身体的本能,他径直俯下身子,握住她的脚踝穿过腰间,将她重新压进了锦衾里。 像是知道她的反应,无比熟悉地擒住了她挣扎的双手压过了头顶。 他埋在她的颈侧,“可是我更想你能清醒地感知我,我伺候得绾绾不舒服吗?” 呼出的气息灼热滚烫,像是忍了很久,蓄势待发。 苏绾缡冷笑了一声,“萧执聿,你也不怕伤口崩裂血尽而亡?” “你腿上有好多淤痕。”他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只是很担忧的语气,“这里也是。” 温凉的吻落在肩颈处,轻柔柔的带着十足的怜惜,“是那日离开磕伤的吗?” “为什么要跑呢?又冷又饿又累,还受了伤,外面究竟有什么好的呢?”他很不解。 这么辛苦,都还是要跟他走吗? 嫉妒突然犹如烧炼的炉火腾涌,轻柔的吻转瞬变为撕咬,像是发泄。 苏绾缡疼得蹙眉,故意激他,“比待在你身边好!” “绾绾,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他偏头在她颈边触吻,呼吸灼热,可下颌处挂着的水渍洇出一路濡湿却又泛着凉。 苏绾缡难受地偏了偏头。 “你听话一点,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他嗓音很哑。 “那一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江畔,会选水路离开。”她突然问道。 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她还是想要问清。 “绾绾,我太了解你了,你很聪明,也足够有戒备心。”埋在她身前,灼热濡湿的吻一一落下。 “你故意分化影卫,就是为了逼我与他们分道扬镳。”她空茫茫地盯着帐顶,“萧执聿,你算计来算计去不累吗?” 平稳声线落下的尾音发出颤弧,推拒着又接纳,好像身体已经足够熟悉。 “那你呢,绞尽了脑汁要跑,不累吗?”呼吸粗重,“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待在我身边呢?” 抬眼看她,漆眸里盛着不解。 知道两个人思维不在一个领域,苏绾缡懒得和他废话。 他们谁都不愿意妥协,注定没有好结果。 她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又是故意放我出府的?” “是。”沿着脖颈向上,落到她的唇角。 “为什么?” “我想再赌一次,你会不会因为我而留下来。”辗转到唇中,轻舔唇缝。 好香,好软……好久没有吻过她了…… 额角青筋直跳,忍耐到了极限,呼吸陡然又加重了起来。 “可你还是赌输了。”她声线平静极了,像是一把冰锥落入沸水,将他浇得片刻清明。 “是。”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抬起眼来,眸底蔓延至眼尾一片猩红,如同困兽,落寞无助的模样好像真的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彻底黔驴技穷了。“绾绾 ,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怎么就那么难呢?” 不甘,怨恨,痛苦缠绕交织,如蜿蜒铁线一圈圈紧缚心脏,丝丝嵌入,勒出血珠,搅成一滩烂肉。“为什么就不能看到我呢?为什么总要想着别人呢?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是贺乘舟那个贱人蛊惑你的对不对,还有程清渺,他们都该死!”他突然又把错都怪在了别人身上。 对,怎么能够怪绾绾呢?都是他们的错。 “都是他们蛊惑的你,都是他们想要带你走。只要我杀了他们,你就不会总是想要离开了,绾绾,我杀了他们好不好,以后,你就只跟我在一起了,你就不会想走了。” 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为着两个人都好,他眸中又充斥着难掩的兴奋,“绾绾,我杀了他们,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还在里面,苏绾缡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来,一张脸泛起潮红,声色发颤却又充斥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好啊,你敢动她们,我就和他们一起死!” 这段日子以来,她仔细地想了想,突然发现萧执聿其实也并不是全然不可控的,她也并非全然是被动的。 曾经他拿着这些人的性命作为底牌牵制她,但其实,更大的底牌一直都在她这里。 萧执聿宁愿死都要留下她,他早已经在她面前交付了他的全部。 而苏绾缡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筹码。 毕竟,他们之间,爱得最深最久最长的那个,从来都不是她…… 果不其然,闻言,萧执聿顿时怔在了原地,浑身戾气骤散,好像又恢复成无计可施的可怜模样,茫然无措到像是被人抛弃。 苏绾缡想,如果现在他身后有一条尾巴的话,定然是怏怏地耷拉着托在地上。 她轻笑了一声,“萧执聿,仅仅只是我随手绘下的丹青,你竟原模原样将它造了出来。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深情,还是下贱呢?” 她这段时间总是做梦,梦到从前在兰州的事情。 一切回想起来便有了答案。 她就说,这萧府为何总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连程清渺都说,建造得甚是奇怪,既不是按四象风水,也不是按礼仪规制。 因为这根本就是她当年在文渊书院无聊时随手所绘,自然没有什么讲究。 可是萧执聿竟然将它捡了起来,还真的造了出来。 就犹如画堂春里的陈设一般要给她当年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婚房。 捧着一颗真心偏要给她看。 可是有什么用呢? 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可以弃之如敝履的渣滓。 她趁热打铁,“从明日起,我要能够自由出府,我要见程清渺,我要见贺乘舟,我,还要亲自照顾他。” 他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掐着他的手臂用力看他,“萧执聿,我不喜欢你这样醋劲很大的模样。” 拧眉,像是他很不乖。 他脸色霎时白了下来,耳边不停地回旋着那声“不喜欢”。 过往的记忆好像又重新涌了出来,画堂春,密室,清竹院,江畔,她站在他的面前,躺在他的怀里,立在贺乘舟的身侧,平静地,恶意地,声嘶力竭地,……每一幕,每一声,每一个表情全部都是在推开他,抗拒他,不喜欢他,厌恶他……! 铁线将心口深深勒断,蓬勃的心跳终于停止了鼓噪,可内里却爬出腐烂的,恶臭的,蠕动的蛆虫,顺着经脉流窜进四肢百骸,啃嗤着他每一寸血肉。 不喜欢…… 那他还能怎么办? 恐慌,无助在身体里炸开,好像怎么也抓不住眼前的人,他只能不断地靠近,去感知沉溺她的存在。 第85章 第85章训诫他得乖一点 她接纳着他全部的进入,扶着他的手臂缓缓游移挂在他脑后,微微匀着气,蛊惑道,“你不是问我,到底还要你怎么做吗?萧执聿我教你怎么爱我好不好?” 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穷途末路之徒竟然还能等到劝他立地成佛的救赎,像是头一次被命运眷顾,这样的好事几乎砸得他一阵眩晕,他愣愣地看着她微启的红唇,整个耳畔都是轰隆隆的鸣声。 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她唇边的笑容扩得更深,媚眼如丝,宛如妖治的牡丹。 仰头,主动吻他。 “比如,现在。”她退开来,带有侵略性的打量一寸寸从他脸上梭巡,气幽如兰,“做这种事,该你取悦我。” 他喉结微动,眨了眨眼,只盯着她的唇看。 她主动吻了他…… “我要你慢的时候你就得慢,我要你快的时候你才能快,是轻蹭还是进入,都得我说了算。” 好像很愿意学的模样,眸里似懂非懂。 “现在,出去。”她下了令道。 声线又变得冰冷,仿若刚才的柔情温意都是假象,胸腔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空虚。好像不听话就会永远失去得到那样的她的资格。 于是他敛下了眼,慢吞吞地退了出去,可吸附的力却是紧紧缠着他,刮蹭起一阵酸麻。 舒服的他一双眼睛近乎迷离,可彻底离开以后却又难受得胀疼。 拥着她的姿势没有改变,伏在她身上,像是野兽护食圈住自己的猎物。 粗喘着气,一声声入耳,撩得人口干舌燥。 可苏绾缡只是看着他,隔岸观火,“萧执聿,要是上京城的贵女们瞧见你如今这副欲求不满与青楼里的小倌一般无二的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她故意羞辱,冷言冷语如同一盆雪水迎头兜下,他脸色瞬间煞白。 “不如你去跟他们学学?坊间皆言,胤朝首辅,七岁作诗,十一岁中秀才,十七岁高中状元,想来学习能力是极强的,我也想看看,学到那些勾栏瓦舍的本事,首辅大人需要几天呢?” 她指尖轻勾他的发尾一圈圈缠绕,看着他脸色又红了起来,应是有些恼羞成怒,可眼里又灼亮得厉害,又像是有些心动。 苏绾缡轻笑了一声,还真是一条贱狗。 她摸他的脸,“萧执聿,告诉我,贺乘舟为什么会入刑部,赈灾粮一案是你告发的他吗?” “是因为我跑了?所以你就要以抓捕逃犯的名义将他下狱来威胁我?” “……不是我……”他垂着眼,猩红的眸盯着她的唇,好渴,想舔…… 可她没允许…… 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她了然地主动去吻他,在他伸出舌尖时又迅速退了回来,“那是谁?” “祁诵。”他几乎没有想地回答,只看着她的红唇与他分离又立马焦渴地去吻她,缠着她的舌吞咽。 口齿中咂摸出水声,吻得难舍难分。她也终于不再躲避,竟还扬起下颌主动回吻。 他眸色亮了一瞬,心间鼓胀着难言的喜悦和满足。 她好乖,缠着她的舌进入的愈深,他几乎以为她是真的要爱他了。 可下一瞬,她破碎的语调重新响起,粗喘着气,“我明日要见贺乘舟,萧执聿,你会救他的吧。” 又是贺乘舟! 他发泄地咬着她的舌尖,不想从她口中听见任何人的名字。 她吃痛,推拒开他,可他却缠得更深,几乎是顶着她的喉间,像是要拆吃入腹,带着隐隐的怒气。 “——嗯啊……” 冷不防又重新进了来,苏绾缡禁不住呻吟。 “所以,你又是为了他。”他喘着气,眸里燃着幽火,弓着背埋在她身上,像是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野兽。 又是为了他,才肯对他巧笑倩兮,才对他如此柔情温意! 苏绾缡蹙眉,双眸瞪圆了看他,忘记了,这不仅仅是一条贱狗,还是一条疯狗。 她平匀着气,重新展开笑颜去勾他的脖子,瞧着似要抚慰,可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得紧。 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然呢?萧执聿,你不就是用他的安危一步步诱我上钩的吗?不就是一次次将他置于险境以次来拿捏我的吗?” “你应该庆幸,你能救贺乘舟。否则,你于我而言,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 “绾绾……” 紧绷的状态如瓦砾松懈,浑身失力到眼前一阵眩晕。 她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分明笑得柔情蜜意,可是他却觉得她离自己好远,笑里也如藏了刀子一般寸寸往他心口上按。 是的,没了贺乘舟,他就再也没有牵制她的筹码了,他握住她的那根线就彻底断了…… 所以,他做了那么多,就一点儿都没有 走进过她心里去! 是真的束手无策了,发颤的声线里充斥着难得的可怜与无助。 素来高高在上的胤朝首辅,朝臣百姓心目中惊才绝艳的清贵权臣,谁能想到有一天,竟然也会如此卑微低三下四地乞求,靠近一点吧,心软一点吧,给一点爱吧…… “绾绾,为什么你就不能看到我呢?你知道的,我也为你做了很多。为什么你总要因为别人才会想起我,才会对我好。”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萧执聿,人不可以这么贪心,你既然已经困住了我的人,怎么还能够奢望其他的呢?” 不可以这么贪心……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要一个她罢了,他贪心了吗? 那她为什么总是要逃,为什么愿意跟贺乘舟走,他又凭什么呢?! 不甘,怨怼,愤懑,甚至是憎恨在心间不断集聚肿胀,硬生生得像是要将一整颗心撑烂。 凭什么是贺乘舟呢?凭什么要这么在意他呢?凭什么她的眼里心里都装着贺乘舟,却独独容不下一个他呢? 理智,情感双双崩塌,一切都好像在失控。 他看着她古井无波一般的双眸,心间一阵阵钝痛。 她怎么可以为了别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怎么可以为了别人对他这样冷漠无情,恶语相向。 明明他们才是夫妻啊。 不行……他不能救贺乘舟,贺乘舟若是活着,她就永远不会看到他。 他必须得死! “你当然可以不救他,但你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嫁给你的。” 像是猜中他心中所想,她无波无澜的声音重新响起,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她从未有过如此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和自信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平静地叙述,一字一句,非要往他心口上刺,如愿看到他眼底隙出皲裂,终于升起畅快。 清冷嗓音如同山间被敲响的钟鼓,空灵悦耳地砸进他的耳间,将他神思片刻唤回。 模糊视线渐渐聚焦,他看见她平静冷漠的面庞。 恐惧竟如此强烈清晰,喉头艰涩得厉害,连吞咽似乎都变得费劲。 “绾绾,别推开我,我有用的。我……救他。” 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保证,像是害怕被抛弃,他主动埋在她颈侧,贪婪地去触吻,非要一点点撩起她的反应,渴求还能够得到她的回应。 是的,他该满足的。 那日江畔,她为了贺乘舟要杀他,她已经恨极了他! 可是如今贺乘舟还活着,她还愿意对他笑,不再是那样厌恶的,抗拒的,憎恨的,他应该觉得满足才是。 急切的吻一一落下,费尽心思想要抓住自己还能抓住的一切,可她却偏开了头,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拉高了被褥,翻过了身。 “我要睡觉了。”她平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他被推得踉跄,脊背撞上里侧的墙面,震得胸口有些发疼。 粘腻的血渍好像洇湿了出来,他全然不顾。只眼尾一圈恹红,下颌死死绷着,盯着苏绾缡的背影看。 紧咬着腔壁的软肉,感受到唇齿间泄出缕缕腥味,他才遏制住那种强烈的冲动,瘫软地靠坐在床里侧,彻底陷进了阴翳里。 他得乖一点,她要睡觉了,他不能强迫她…… 苏绾缡这一觉睡得其实并不太好,无形中,似乎总有一道粘稠的视线盯着她看。 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她身上一圈圈缠绕,滑过她每一寸肌肤,逐渐变得灼热,甚至是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她翻转一个身,沉重又会如影子一般褪去,只粘稠滑腻的触感叫她头皮发麻。 她睁开眼来,天色已蒙蒙亮。 透过青纱帐传进来的晦暗天光洒进这小小一方天地,摇曳出一片朦胧光影。萧执聿靠坐床里侧,昏暗视线里,他一袭素衣显得格外清隽。 可那双眸却晦涩难明地落在她的身上,平添了几丝幽魅。 轻抬眼睑,见着她醒了,漆眸里漾起幽火,苍白的唇升起兴味。 “你没走?”苏绾缡半撑着身子起身,瞧见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竟就这样靠着墙坐了一个晚上?一夜没合眼? 唇角的笑意凝固,他压眉,面色阴匿在一片灰暗中,语气轻幽,“你又想赶我走?” 什么叫赶他走?他难道不应该走吗? 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苏绾缡懒得理会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手腕却被人一把擒住,整个人瞬间栽进了他怀里。 “你做什么!”她挣扎着要起身。 第86章 第86章博弈怎么感觉越来越疯…… “我给绾绾穿衣好不好。” 他又恢复了温润的模样,唇边盈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盯着她瞧,那双眼却沉黑的,深不见底的,溢出几分诡异的平静。 冷不防的,凉意从脊骨窜起,愣神的功夫间,长指已然挑开衣领。 苏绾缡回神,忙按住他的手,压下心间莫名的慌乱,强自镇定道,“不必,我自己来。” “别动。”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骨,声音又轻又缓,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压迫。 按住他的手无意识松了力,指尖便灵活钻入,轻易挑开了寝衣,顺着肩颈褪下,露出大片雪色。 晨起的温度还有些许低,沾染裸露的冷湿的空气,肌肤泛起细密的凉,可禁锢在他怀里,后背抵靠的却又灼热得异常。 恍惚中,昨夜梦中那股被毒蛇缠绕的感觉似又重新涌了上来,无孔不入得侵占着她周身每一寸空间。 连呼吸都下意识滞住。 被按进怀里的力气很大,她动弹不得。伸臂,挺腰,都由他一手掌控。 冰凉指尖若有似无在肌肤上滑过,青绿色小衣覆上,勾住绦带在腰后缠绕,撩起人一阵颤栗。可耳畔处的灼热呼吸却越来越甚,竟烧得耳后连着后颈一片都在发烫。 苏绾缡转头,瞧着他微垂着眸,眼神凝在指尖繁复的绦带上,神情寡淡,呼吸平稳,仿若一切莫名的触感只是她的幻觉。 可重新转过头去,身后冷白素睑轻抬,映出里间那双沉黑的,燃着幽火的深眸,毫不掩饰地贪恋,灼灼地烙在她的侧颌上,沿着耳际蜿蜒落下,一目目描寸。 溢出兴奋的烧得滚烫的赤红…… 苏绾缡从未觉得穿衣竟会是这么一件费时又费力的事儿,明明她什么也没做,竟也觉得后背洇出了一身密汗。 好不容易披上最后一件广袖缠梨枝外衫,绷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想也不想就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急不可耐地奔下了床,唤了婢子进来服侍。 太诡异了,她必须需要外人在场,来打破这一室异常的静谧。 得了主子的令,候在外面的婢子们端着盥洗的用具鱼贯而入。 在转过山水屏风,抬眼瞧见正慢条斯理从床上起身的萧执聿时,几乎是同一时间默契地慢了半拍,才屏着呼吸继续走进。 苏绾缡坐在梳案前,拿着银篦随意打理着身前的长发,透过铜镜悄无声息地观察,如今有外人在场,他应该是能够保持一点理智的。 可不想,银盆将将放好,婢子们候在一旁还未有所动作,就听见萧执聿清冷嗓音响起,“都下去。” 苏绾缡心迅速漏了一拍,忙将银篦往案上一扔,转过身来刚要开口阻止,却冷不防一眼撞进他含着清浅笑意的眸里。 而婢子们趁着这会儿功夫早已麻溜地退了出去。 “你又要做什么?”苏绾缡蹙着眉看他走进,下意识得有些抵触,不明白他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绾绾不是要我学些青楼小倌的手段吗?我服侍绾绾不好吗?”他走进,顺手从银盆里捞出白净锦帕拧干,笑得和煦,“以后,都由我来好不好。” 温柔得像是商量,可又分明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她下意识想要往后撤,可他弯下腰来,大手抵着她的腰身往前一带,距离瞬间拉进,蘸着温热的锦帕便一点点拭过她的眉眼。 氤氲的热气里,不清楚是否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可升起的一片白茫茫 的雾气中,她却瞧得仔细,那双素来漆黑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沁透着极致的怜惜和小心翼翼。 深不见底的内里如燃烧的沸水一圈圈蔓延出的偏执滚烫得吓人,像是岩浆迸发,沿着纹路流淌,不知所觉地圈住她的领域,占据她的全部,渗进她的日常。 他如今,是连下人服侍她的活都要抢? 苏绾缡蹙眉,怎么感觉越来越疯了? “夫人,大人是在您这里吗?他该换药了。” 门外,突然传来轻尘的声音,清冽的犹如一把利箭瞬间刺穿了里间莫名的浓稠。 苏绾缡瞬觉大罗神仙降临,连忙就要起身,唤轻尘进来。 可刚一动作,就被他掌着腰身按下,“让他等着。” “萧执聿,你该换药了。”她垂眼看着他胸口,那伤口这么深,他才醒过来几天,昨夜就敢跑到她面前。 今早她闻见了他胸前的血腥味,怕是在昨夜其实就有些裂开了。 是真不要命了? 说这话倒不是关心他,只是,他该走了…… “不急。”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他缓慢拭过她的下颌。 起身又拧了一把水,重新蹲在了她面前,牵着她的手,锦帕抚过掌心,带着纤长十指,一根一根拭过,拖拽出绵长水渍。 苏绾缡低头看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鸦青色的长睫覆盖,侧颌坚硬,竟然显出几分认真的意味来。 可擦拭完以后,他轻抬她的手,高挺的鼻尖若有似无点触在她指骨间,擦过他微凉的唇瓣,垂头的模样虔诚地像是在膜拜,可逐渐不匀甚至灼热的呼吸却又暴露着他此刻肮脏的情欲。 苏绾缡,“……” 在他发情前,迅速扯回了手,冷言道,“好了吧。” 转过身,重新面向了铜镜,“让她们回来,我要绾髻。” 萧执聿虽然能够做这些服侍人的活,可苏绾缡却并不会因此就顺理成章地认为他会绾髻。 专业的事情还是需要专业的人干。 掌心一空,他眸色僵硬了片刻,直直落进她方才抽手离去的虚空之中。好半晌,直到齿间重新洇出血腥,才松开咬着腔壁的软肉。 缓慢地站起身来,他垂眸任由身前落下的阴影随着他的动作攀附,包裹性地将眼前之人彻底罩住。漆寒瞳仁隙出裂缝,终于洇出满意的笑弧。 他站在她身后,弯腰伸手穿过她的肩,执起放在梳案上的银篦。透过铜镜瞧着,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呼吸间尽是她身上传来的清幽的兰花香气,轻柔柔地飘过,如同柳絮一般落下又带着细密的不可忽视的痒。 呼吸不由沉了沉,他退开了些许,直起身,穿过她一缕长发拿在手心,另一只手握着银篦缓缓地往下梳,这才终于答复了她方才的话,“绾绾只待在这房间里,也不必绾髻了。” “你什么意思?你又要囚禁我?”她抬眼,对上铜镜里那双冷淡的眼,几乎是不可置信道。 “绾绾,是你说的,人不能太贪心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人我总是要留下的。”他半分没有玩笑的意思,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萧执聿你!”被自己曾说过的话堵住,苏绾缡竟然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空气静默了良久,好半晌她才冷笑着出口,看着铜镜里的他,“所以,你是打定了主意只要得到这副身子就行了?” 他轻抬眸,落在她身上,神情落寞,语气寡淡,“既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你的心,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眼神从铜镜里她的眼梭巡而过,指尖扣住她的下颌迫她转头,他弯下腰,沉黑漆眸里缀着执拗的偏执,“绾绾,你的全部都应该属于我,待在这里,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会救贺乘舟,但是你也得听话。”隐含着威胁。 呵! 她还是喜欢他昨夜那副烧得神志不清的模样,才是一只乖巧的狗。 眼下还真是不好骗。 苏绾缡压下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伸手主动去握他扣住自己下颌的手蜷在手心,语气软了下来,试着与他讲道理,“萧执聿,我说了,我会教你怎么爱我,你放我出去,我绝对不会跑,我会学着接受你的。” “可是你骗了我太多回了。” 他声音很低,耷拉着眼尾,压下了眸中洇出的丝丝缕缕缠绕的痛涩,尾音轻易便消散在了半空中,以至于苏绾缡半分没有觉察出他音色里难得的哽咽和潜藏的近乎快要束手无策的绝望。 “这次不会了,我保证。”她坚定道,擦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没有错过那一瞬里他落在二人相连的手冷硬眸色里隙出的一晃而过的惊异,像是没有料到她会愿意主动靠近。 感受到手上被无意识反握住的力道,她趁热打铁,继续蛊惑道,像是要将所有底牌都交到他手上,“贺乘舟不是还没被放出来吗?还有徐清正,那些私塾里的孩子不都是你可以用来牵制我的筹码吗?我怎么还敢跑?” 他像是信了,盯着她看,眼神一瞬间的迷茫和迟疑,她真诚地回看着他,微微点着头充斥着引导性地诱他同意。 好半晌,他突然垂下了眸,唇角升起一道莫名的笑意,周身似有冷气泄出,竟让苏绾缡不自觉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出自身体本能地想要往后退。 可却被他看出意图迅速扣住掌心带进,一眼撞进那双积厚冰面下似燃着炽热火苗的瞳眸,“好啊。” 他轻扬尾音,答应得很轻松,可砸下来的声线里却分明充斥着沉冷的寒。 苏绾缡没想到他竟然会同意得这样快,沉浸在这片刻的眩晕里,以至于并没有发觉,甚至还来不及高兴。 下一瞬便又听见他漫不经心的嗓音重新响起,“如果绾绾愿意为我生下一个孩子的话。” 第87章 第87章让步他早就疯了 她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没有错过她骤然变换的神情,甚至惊吓都来不及掩饰。 可萧执聿并没有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像是早已经猜中她的反应,只云淡风轻地轻嗤了一声,“不愿意?” 犹如被人当头一棒,苏绾缡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思绪不断翻涌倒退,从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到如今,她似乎一直都沉浸于要逃离的执念里,竟然忘记了要服用避子药这种东西。 心口跳得很快,一阵阵后怕生生从血液里漫上天灵盖,惊得她头皮都在发麻。 “子嗣的事情不能强求的,萧执聿,这么久以来,不都没有怀上吗?”她缓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开口,在脑海里不断搜寻着能够用的借口,企图能以这样的说辞说服。 萧执聿如此不懂节制,她没怀上,还真是老天保佑。可若是刻意坐胎,恐怕就是迟早的事。 她是绝对不能怀孕的,否则,她跟萧执聿之间,这辈子都要纠缠不休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几乎是强颜欢笑道。 可在他那双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下,唇边的笑意却是逐渐挂不住了。 苏绾缡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只是莫名的觉得他许是已将她彻底一览无余了。 她骤然泄了气,再也笑不出来了,躲闪开他的眼神,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来日方长,她总还能找到其他法子的。 可萧执聿却不放过她,鼻腔里哼出气音,似是笑她天真,钳住她的下巴将她转了回来,黑亮的眸 子落在她的脸上,非要大发慈悲地告诉她真相,“绾绾就没有奇怪过吗?” “你……什么意思?”心间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嗫喏着张唇,齿关都好像在打颤。 “因为我服了药。”他从她的眼睛往下游移,落在她的唇上,语调轻幽幽的,“就算留在了你体内,你也不会怀孕的。”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看他。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不喝了。”像是看不懂她眼里的抗拒,反而露出很善解人意的模样,语气里带着憧憬,“想必,我和绾绾很快就会迎来我们第一个孩子。” “萧执聿,你……”她眨了眨眼,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个冲击实在太大了,竟然一时让她找不到可以继续说服他的理由。 萧执聿不说话,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像是在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去思考应该怎么拒绝自己。 可随着静默的时间越长,他冷硬的瞳眸里渗出的嘲意就越深。 明明已经猜中她的反应,明明清楚她是绝对不会愿意,可还是非要说出来试探,抱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幻想,期待她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乞求她会心软一点点。 就像此刻,明明知晓她一定正在思绪如潮地想着各种各样的话术敷衍他,拒绝他,搪塞他,可他还是要等待,等着她亲口说出来。 看看是多么的冷嘲热讽,又会有多么的刺骨挠心。 分明就是在自取其辱,但他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就像每一次试探性地抛出诱饵,期待她能够抵住诱惑,期待她能够留下,可每一次,她都毫不犹豫地咬了钩跳走,半分留念也没有。 “萧执聿,你到底怎么了?”苏绾缡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几乎是欲哭无泪了。 既然他已经一早就决定了不要孩子,那现在跟她说这些算什么? 这厮到底又在发什么疯啊? “绾绾,我不喜欢你总是看着别人。”他捧着她的脸,逼着她仰头,“你的眼里,心里,身边的所有位置都应该只属于我,任何人都不能够分走你。包括我们的孩子。” “你若是怀孕了,她就会住进你的身体里。”他垂下眼,盯着她平坦的小腹,分明还没有的事,可他却像是亲眼见证过了一般,眼圈因为嫉妒而发红,“和你日日夜夜呼吸一样的空气,感受一样的喜怒,流淌一样的鲜血,她会在你的身体里日渐长大,和你待着的时间会远甚于我。” “这里。”他指尖略过,很不甘的语气,“我都没有到过。” “等她出世了,你会抱她,亲她,想她,没日没夜地担忧,牵挂,她会成为比我们之间还要亲密的存在。” “绾绾,你已经够多情了,我怎么可能还要一个人来分走你的视线。”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既然我注定走不进你心里的那个位置,那至少有了孩子,我们之间就会有牵绊,这辈子,你都别想逃离我。” 潋滟的桃花眸里灼烧出滚烫的红,执拗得像是要将人溺死其中。 苏绾缡皱着眉看他,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心中惊悚。 这是什么言论,她简直闻所未闻! 怎么会有父亲是这样看待孩子的? 苏绾缡觉得,简直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 曾经她以为他冷血,阴晦,自私,无情,如今发现,他根本就不正常,就实实在在是个疯子! “萧执聿,孩子不是你用来绑定我的工具。你不是已经有贺乘舟作为筹码了吗?还有徐清正,甚至就连安宁公主都被你算计在内,那么多条人命还不够吗?”她推开他。 “我不要,不可能让孩子生下来面对你这样的父亲,你对她根本没有爱,她不会喜欢被生下来的。你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爱!” “可绾绾不是说要教我爱吗?我可以学的,我会学着去爱她的,我只要你留下来。” 他蹙眉,很不解的模样,像是分明有一条康庄大道,可苏绾缡为什么总要去淌末路穷途。 他几乎也是有一点束手无策了,苏绾缡笑着看他,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可出口的话还是决绝地要带着锥人的利刺。 “萧执聿,你根本不懂得爱,也不配得到爱。没有人有义务等着你学会爱,那是你的课业,不是我的。” 她摇头,很平静,冷漠,强硬地拒绝了他。 是一把最锋利的长剑,带着锯齿,穿过血肉,砍断,斩烂,刺穿他所有妄念…… 他终于等来她的蚀骨锥心之言,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义无反顾地跳下万丈悬崖,竟果真摔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而她从未想过,拉他一把。 “是。”好半晌,他苍白的面色才恢复如常,又变回了冷淡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没强求,声音也很轻,似是认同她的话。 轻飘飘落下,“那就好好待在清竹院内,哪儿也别去。”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苏绾缡冷笑,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几乎是无计可施到只能出口泄愤,“你就是个疯子。” 疯子吗? 他早就疯了。 在无数个夜里的辗转反侧,在窥探她的每一个夹缝角落,在费尽心计,使尽各种卑劣手段为她所不齿的阴谋算计里,肖想她的每一寸呼吸,觊觎她的每一寸触碰,他在她眼前,在她身体里,却从来走不进她的心底里。 他就已经疯了…… 无声的对峙在空气中蔓延,谁都没有再说话。 胶着的,冷寒的,一触即发的空间下,连呼吸似乎都小了下去。 良久,还是萧执聿先开了口,“饿了吧,先传膳吧。”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语气又好像变得温和,这一下才算是打破了室内的逼仄,仿若方才的僵局从未发生。 看吧,他也很会粉饰太平。 苏绾缡偏头躲开,人也立马站了起来,像是分外抵抗他的靠近。 抬起的手僵硬在了半空,连带着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面色又再一次陷入了灰败。 苏绾缡没看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语气很淡,“轻尘等得够久了,让他进来给你换药吧。” 掩着半扇窗的窗棂终于射进来阳光,清晨的日头并不算毒辣,晕染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投射在地上的纤细身影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 阳光在他眼睫跳跃,分明周身沐浴着暖意,可却恍若置身冰窖。 垂眸,目光贪婪粘腻地紧随地上那道暗淡身形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再抬头,人已然转过山水屏风,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了。 明明知道结果,却要不死心地试探。 分明已经劝说要学会满足,可却贪婪地渴求得到更多。 非要争到千疮百孔,自虐一般地连同她所给予的一切伤痕痛苦都心甘情愿地全盘接受。 好像这样,就还能证明他在她心中尚有咫尺之地…… 门被打开,轻尘端着一承盘的药剂纱布走了进来。 萧执聿重新抬眼,眉眼间的恹色尽数退散,像是又将自己给重新哄好了一般。眼神从他身上跳过,落在后面慢他几步进来的苏绾缡身上。 她眉眼看着淡然,可在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以后立马又眨着眼躲闪了去,很别扭的模样,还是没有消气。 人就站在月门外,再多一点儿的距离都不再靠近。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站在一旁整理药剂的轻尘,“你出去。” 苏绾缡蹙眉,不知道萧执聿又在耍什么花招,眼见着轻尘已经得了令听话地退了下来,走到了自己身侧,苏绾缡也不想多留,欲要跟他一起去到外间。 可不想,刚一转身,手腕上就传来一道力,被带着下意识回头便瞧见萧执聿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做什么?”她动了动手甩不掉,语气就更冷硬了。 “你帮我上药。”他拉过她往怀里带,不是命令,倒有几分请求。 “你让我帮你上药?”苏绾缡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冷笑了出来,“萧执聿,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她没记错的话,这伤是她捅得吧,而且她们才刚刚吵过架。 这人健忘? “帮我上药,放你出去一天。”他言简意赅。 苏绾缡立马惊讶地抬头望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竟又退了一步吗? 仅仅这么简单的交换? 这么好心? 她有些警惕,可看他表情,却不像是在说笑。 但仔细回想了一下,萧执聿什么时候说过笑,向来只会算计。 她又放下了心来,听着不错,是很有吸引力的条件。 只不过…… 她上前了一步,还是忍不住嘲讽,“你还真是不肯做亏本的买卖。这样看来,我也应该多捅你几刀,然后多帮你上几次药,就可以多出去几天了。” “听起来可行。”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他颇以为是地点头。 牵着她的手转身就往里间走,苏绾缡被带着踉跄,一声“有病。”生生散在了风里。 第88章 第88章交易只要绾绾这里怀上…… 落座在罗汉塌上,苏绾缡站在他身前解开他的衣衫,没好气地一层一层褪下,直至褪到贴身的里衣时,动作才稍僵硬了一瞬。 血渍不知何时沁了出来,胸口处是醒目的鲜红血迹 叠加在一层暗红之上。随着他的呼吸,濡湿着继续缓缓吐出血来。 鼻息间似乎又闻见了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整个寒岸江畔,连晚风都吹不散。 分明冷得发颤,可掌心却像是火炙。 忍不住眨眼,微微匀了匀气,才继续贴着他的衣领朝着肩颈的方向褪下,手上动作也终于开始轻柔。 随着最后一圈纱布落下,胸口处血淋淋的长痕赫然映入眼帘,蜿蜒着可怖的穿过血肉的丝线,将深不见底的窟窿缝合在了一起,显得狰狞又丑陋。 苏绾缡有几息眩晕,倒不是因为害怕,萧执聿昏迷的那段时间,就是她日日上的药。只是没想到,如今已经过了多日,竟还是如此触目惊心。 转身,熟练地拧过帕子弯腰仔细抹掉上面的血痕,避免勾缠到丝线,冷着脸继续上药。 她不会后悔,也不会心疼,这都是他应得的。 否则,到了如今,她还会是处于毫无还手之力任由他摆布的局面。 他活该! 剔除掉多余繁杂的情绪,她动作熟练且迅速,眉心微拢,神情认真,是很想赶紧完成任务离开的模样,近乎透着一股子无情。 萧执聿垂眸,将她模样一览无余。 每一分眉头蹙起的弧度,每一个晃过他时冷淡的眼神,每一次与他拉进距离刻意屏住的呼吸,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他的胸膛,不断搅动,在血肉里辗转。 就那么厌恶他了吗?厌恶到触碰时连一丝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了吗? 搭在膝上的手逐渐紧握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虬起,他竭力压制住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某种强烈渴望。 将她按进怀里,吻她,舔她,咬她,让她感受他! 告诉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 可是……她会生气吗? 犹如一盆雪水迎头兜下,随之而来升起的这样的莫名的想法,让他瞬间冷静,也迅速涌上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 那他还能怎么办? 她会激他,气他,会还是不肯死心地想要逃离他,会抗拒,会厌恶,可是也会妥协。 她还愿意和他说话,还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是故作乖巧的,听话的,不是刻意保持疏离的,客气的。 是不是这样,他也该满足了呢? “你怎会如此熟练?” 他哑着声音开口,轻抬眼,视线从几面上散落的瓶瓶罐罐上扫过,落在身前她忙碌的身影上。 声线因方才压抑到极致的不稳定心绪而显得有些许僵硬,但还是尽量自然地像是话家常一般与她闲聊。 主动挑起话题,竭力缓和他们之间的沉硬气氛,希求这样她能主动看他哪怕一眼。 可她拿纱布的指尖只一顿,随即便恍若未闻一般面无表情地将其展开,附在他的伤口上开始一圈圈缠绕。 她一直没说话,他就一直耐心地等。 等终于缠到最后一圈需要系结时,胸口处紧缚的力道骤然加重,她无波无澜的声音这才响起,“药上好了,该履行承诺了吧。” 站直了身,迅速拉开距离,没回答他的话。 “你想去哪?”呼吸有些乱,嗓音略沉,想必是勒得疼了。但他一声不吭,连给自己缓一口气的时间都不留,强势又霸道地开口。 掌控欲十足的要知道她的行程。 看穿一般的,她轻讽弯唇,也没打算隐瞒,反而得意地道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那个答案。 “刑部。”她轻飘飘道。 见谁,不言而明。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几缕受伤的自嘲和腾升压制不住的阴鸷交缠,俊美面孔紧绷,极力忍耐之下已然很难保持风度。 苏绾缡笑,微弯腰,凑近了瞧,眼睛终于亮了亮,似乎很欣赏他这副气极了却又强行克制的模样。 “萧首辅不会想要出尔反尔吧。”她轻吟道。 故意提了官职,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意味。称呼很尊敬,语气却轻佻,是故意在挑衅,就是要看他吃瘪。 很明显的意图,明晃晃地就是要他失控,按理说不会上当,可萧执聿此刻就是止不住地升起戾气,很想要毁掉点什么。 贺乘舟吗? 他早该死了。 下颌紧绷,死死咬着腔壁的软肉,他看着她良久,眼神莫名地带着一股似能穿透人心的锐利,苏绾缡下意识有些发渗,刚要警惕地后退,就见他大手一伸,眼疾手快扣住她的后颈往下按。 距离瞬间拉进,二人几乎是贴面相对。 迎着她只错愕了一瞬又转瞬恢复了冷淡神情的脸,他轻哂了一声,无形中泄出冷意,本以为是要为难,可出口的话语气却很诚恳,理所当然的模样像是只要答应了她的事情,无论如何就都会办到。 “当然不会。”他这样说。 苏绾缡放下心来,可下一瞬便又听见他完全是持着截然相反的态度的话,“你可以去刑部,但是我不会放你进去。” “你!” 苏绾缡几乎是立马惊呼质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似是从未想过他竟然会有如此无赖的一面,气得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一肚子气地推开了他钳制自己的手,狠狠退了两步,圆润的眸子里盛着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萧执聿装作没有看见的模样,被推开了也不恼,反正自从他醒来以后,她就没有几个时候给过他好脸色。 他也犯不着为了一个贺乘舟继续与她置气,于是活像个没事人一样,神色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垂眼云淡风轻地捞起散落在自己腰侧的衣衫穿上,不咸不淡的口吻,“想要去见他,新的来换。” 呵,还真是深耕谋划呢。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怡然自得,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模样就来气,重新三两步上前,一把按住他在腰间系带的手,在他抬头凝过来的微诧双眸中勾起了一个笑弧,“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你说什么?”他蹙眉,语气有些沉。 “我说,萧执聿,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她很平静地重复道,像是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惊悚,也装作没有看见他眼底下逐渐浮出的薄怒,笑得肆意又残忍。 应是怒极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猛地带着往身前拉,呼吸急促,难掩切齿,“绾绾,为了能够见他一面,你还真是不计后果。” 眸色沉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绾缡蹙了蹙眉,动了动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挣扎间有些泛疼。 她看他,眸底未消的火又隐隐有冒头的趋势,不是他说要生一个孩子的吗? 不答应不高兴,答应了也不高兴。 还真是难伺候! 就像他无数次选择的退步一样,不就是期待她能够上钩,好用更过分的方式名正言顺将她囚禁吗。 可是事实是她若真的咬钩跳走,他又会比谁都生气。 苏绾缡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我知道啊,可是能够达到目的不就好了吗?”挣脱不开,她索性也不再躲,甚至主动靠前,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扫,带着隐隐的报复的快感轻笑道,“至于后果,不是还得走到最后一步才能见分晓?” 为了能够见到贺乘舟,她可以生下孩子。 她也很自信,后悔的人不会是她,孩子不会成为捆缚住她的牵绊。 所以对于她来说,和他之间的血脉甚至比不上一个贺乘舟吗?! 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戾气又陡然重新涌了起来。 为了一个贺乘舟,她一次又一次地求到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他而向他服软,如今更是为了见他,明明一点儿瓜葛都不想和他有,绞尽了脑汁各种话术去拒绝与他孕育一个孩子,眼下却是说答应就答应! 心口像是刀剜一样,滴落的鲜红血渍将眼圈一周染上薄红。 苏绾缡,在你心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比不上一个贺乘舟? 眼眶有些酸,还有些雾,明明近在眼前,他却好似看不清她 ,更像是抓不住她。 隐隐的,模糊中只能瞧见她平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神色,近似无情地俯看着他。一点一点欣赏他逐渐皲裂的表象下展示的脆弱和狼狈。 垂下头,眨了眨刺疼的眼,哂笑了两声,带着苦涩的嘲意。 “好啊。”良久,他低喃了一声,像是妥协,落下的尾音里却又意外轻扬出几分散漫,冷得人下意识一抖。 苏绾缡本能地升起预警往后退,却被他反应极快地按住后腰往上一提,整个人瞬间就被抱坐在了他腿上。 “萧执聿,你做什么!”她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去,后腰的力道却很大,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只能怒目视他,却见他凝过来的一双漆眸里,盛着如死海一般的沉静深邃,轻易让人捉摸不透其底下掩藏的究竟是真的风平浪静,还是万顷涛浪。 她突然就很没骨气地咽了声,由着他似带了钩子一般的犀利眼神,从她的脸缓缓下移,一寸寸滑过她的喉咙,胸膛,如有穿透力一般,像是能够从她的每一寸反应将她一片片掀开看穿。 沉冷锐利的眼神最终停在了她平坦的小腹,炙热的掌心按上去,他整个人的戾气好似骤然间消散了大半。 可苏绾缡依旧觉得难受,分明还隔着衣物,却也存在感极强地烧出了热意,不适地想要撤开,后腰处的压制又丝毫不减。 萧执聿垂着眼,盖住了眸底积压的万千情绪,从这个角度苏绾缡便只能瞧见他浓密的长睫在冷白肤色上投射下的鸦青色阴影,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恹恹的。 拿不准他的情绪,她也不敢再动,只感受到他和掌心一样炙热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小腹,大手打着圈按摩,她难耐地咬着下唇,半晌才终于听见他轻幽幽的语气响起,是对她方才的话的回应,“只要绾绾这里怀上我的孩子,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绝不阻拦。” 第89章 第89章承诺我愿意,我不会逃…… 语气很缓很柔,落入耳中却莫名让人升起寒意。 恍惚中,苏绾缡似又瞧见了她第一次被抓回来关在画堂春时,萧执聿的模样。 也是如此刻一般,低沉,阴郁,周身充斥着鬼魅的平静。 唯一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他看着她,瞳仁里倒映出满室红绡,泛着诡异的兴奋的光。 可眼下的他,眸色却很深很静,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却仍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都是没有理智的,不讲道理的,野蛮的,像最原始的野兽,只剩本能地撕咬和进食。 紧张地咽了一口气,好似真的踩中了老虎的尾巴,她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按着自己的计划走。 僵硬地抬起嘴角笑了笑,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嗔怨,循循善诱,“可是怀孕也需要孕妇放宽心不是吗?你将我关在清竹院,我必定心绪郁结,定然很难怀上。就算怀上了,怕也对孩子不好。” 见他无甚反应,她又继续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派人看着我。” 很着急地证明自己,就算被监视也没有关系。 盯着他的眼,语气也轻了下来,连染上了嘲意都未觉,“就像从前的连枝和芩月一样。” 不是一直很擅长这样做吗? 这一次她可以给他光明正大的机会施展,不用再考虑她是否会发现,又是否会生气。 她很听话了吧。 深谙的眼盯着她,未置一词,可按住她小腹的手却开始缓慢下移,如游蛇一般滑过,轻而易举就挑开了凌乱的衣裙,钻了进去。 掌上的瞬间,温热尽数包裹,苏绾缡情不自禁弓起了腰,慌忙去按他的手,一张脸瞬间涨红,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你做什……嗯。” 一声嘤咛迅速截断,只因置于后腰处的手突然将她往后一提,压着碾磨。 隔着叠乱的衣衫,清楚感知,苏绾缡扭着腰要下去,却好似蹭地火气更甚。 被紧紧禁锢在怀里,耳畔气息微沉,几缕沾染上她裸露的脖颈,随之落下的是湿热的亲吻,“你说得不错。那我们就做一次,放你出去一次,如何。” 没等回答,力度陡然加重,一股麻意生生从下腹涌起,脊柱被绷到凸起,感受到指腹蹭过,禁不住打了一个颤, 眼角泛出泪花,她颤着嗓音,“……可,可你身上还有……嗯,伤……” 他握住她的手挂到自己肩上,倾身去吻她的脸,声音低沉又蛊惑,“所以,绾绾在上面好不好。” 像是踩在了云端,整个人都在发软。可转瞬便脚下一空,坠入了海水。 浑身变得湿漉漉的,发梢贴在脖颈,很难受,身子明明发凉却又像升起了火。 耳畔似有水声滑过,她睁开一双迷蒙的眼去寻,只见眼前片片烟花炸开,像是很近,又像很远。 指尖无力地嵌在他的肩头,很想要逃,却每一下都被压得更紧。 粗喘着气仰头,明媚天光落进她涣散双眸,倾尽全力感受,竟也只余细微的暖。 透过墙壁,窗檐,缝隙,冷风悄无声息地钻入,当寒意已密密麻麻渗入骨髓时,才令人恍悟,原来,这个冬天早已经到来……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天光已经尽数倾斜了进来,苏绾缡半撑着身子起身,双腿还略有些发抖。 垂眼看去,里外都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她撩开青纱帐,见着不远处的罗汉塌上萧执聿正垂目批复着公文,几面上几乎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书卷宗,应是他昏迷的这几日落下的。 修长指骨执着狼毫落笔,侧颜冷峻。身形挺拔落拓,端正儒雅。 是苏绾缡少见的认真的模样。 她不得不承认,萧执聿正常的时候的确担得起芝兰玉树一词。 垂下眼,从他身侧滑过,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罗汉塌的陈设上,意识到铺就的毯子尽数换过,本是有些迟钝的大脑,此刻却是骤然清明地快速一幕幕闪过清早时发生的事情。 “轰”的一声,一张脸瞬间涨红。 白日宣淫,简直无地自容!而且还是那样的姿势…… 她慌张抬眼,连忙想要拉下帷帐,等萧执聿走了再起身。 却不想,这一抬眼,便恰好撞进萧执聿凝过来的眸光。 “醒了。”他搁下狼毫,朝着苏绾缡走来。 一袭银白修竹长袍衬托得整个人更是清润雅致,眼里笑意温煦,无形中,周身冷气似尽数化去,声线里也充斥着轻柔宠溺。 撩起纱帐挂在一旁的金钩上,他坐下,熟稔地将她揽进怀里,手圈过落在她的后腰处轻揉,询问道,“可有胃口,想吃些什么?” 很贴心的模样,不知情的当真会被他的这番伪装所欺瞒。 此刻唇边挂着的弧度也难得不是阴晦的,沉冷的,意味不明的。 恍惚中,苏绾缡像是又瞧见了他们刚成婚时他的模样。 如同浸了水的珠子,又像是天上弯着的上弦月,清粹澄净。 她盯着他看了良久,意识到自己出了神,从鼻腔里哼出短促的一声,一把推开了他,麻溜从他怀里起身。 呵,又在演! 跟她装什么鹣鲽情深? 她站直身子随意捋了捋散乱的裙摆,垂眼看他,很冷硬的语气,刻意要拉开距离,“时辰不早了,答应了我的事该做到了吧。” 送她进刑部,让她见贺乘舟。 他仰头看她,温煦的面孔皲裂了一瞬,再仔细看时,神色好似还是很平静。 这让苏绾缡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他突然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只一瞬间又将她重新按回了自己怀里。 嗬,就知道他装不了多久。 她挣扎了扎,圈住的力道不重,怀抱看似松缓,却很难挣脱。 她只能任由他将她抱在怀里,听着他依旧很温和的语气,却掩藏不住内里包裹的不容置喙 的强势,“你也说了,时辰不早了,明日再去。” 她转头看他,刚想要发火,却见他神情难得认真,语气也诚恳,“绾绾,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明日,你一定会见到贺乘舟。”像是要给她吃定心丸,第一次,他愿意给出承诺。 “但是你答应我的呢?”随之出口的,终于还是暴露了本性。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真的愿意生下我的孩子?从此再也不想逃跑的事情?没有骗我?” 午后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璀璨夺目,透过窗棂落下的光晕渡在他的周身,泛着温热的暖黄色的影。 他神情是那样真挚坦诚,一眼落进她的眼睛里。像是虔诚的信徒参拜信仰。 迎着他如此直白热烈的眼神,苏绾缡心突然跳动得厉害,好像要点头,又好似要否定。 理智和情感好像缠在了一块儿,而她居然分不出半点心思去捋清,张了张嘴,声音尽数哑在了喉间。 愿意吗?不再逃了吗?没有骗他吗? 她眨了眨眼,心跳得有些乱,下意识想转开头,却被萧执聿像是提前看穿了一般迅速钳住了下巴直面向了他。 “告诉我。”他很固执的要一个答案。 呼吸有些加重,她吞咽了咽,抬起嘴角朝他笑道,“当然。” 努力让自己的话有信服力,她主动攀上他的肩,一字一句保证,“我愿意,我不会逃,不骗你。” 心跳好像更快了,呼吸也变得更重,迎着他沉沉的目光,分明方才还很坚定,却在此刻陡然升起了一股心虚。 她只好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努力要缓和眼下低沉的气氛,可一双眼却是抵不住他似能看透人心的注视,只好不自在地频频转眼。 良久,直到唇边的笑意逐渐挂不住了,他才终于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烙下了一个吻。 短暂接触又分开,额头抵着额头,“好。绾绾,这一次不要再骗我。” “否则……” 眼神从她的鼻尖往下移,落到她的唇上,偏头,重新吻了上去。话语戛然而止,什么也没说。 冰凉指尖摩挲着她的腕骨,苏绾缡整个人软进了他怀里,呼吸交缠,她手抵在他的肩上,乖巧地任由他勾着她的舌允咂。 气息分明灼热,像是沉溺了进去,可她脑海里却清醒得紧,后背涌起一片寒意。 她想,她或许懂得萧执聿的意思,否则……他会将她彻底关起来,不止脚腕,手腕也要拷上镣铐,再也逃不出去。 他的指尖在丈量她的尺寸,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不会再心软。 因为萧执聿已经保证明日一定会叫她能够见到贺乘舟,所以苏绾缡也不再争论,多一天晚一天于她也没差,毕竟贺乘舟一案还未开审,刑部的人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 苏绾缡并不急在这一时。 拿了话本子走到了花窗边的贵妃榻上躺着,即便跟萧执聿在一个房间里也有意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所幸他堆积的公文真的很多,一个下午有得忙的,就还尚算是本分。且他真的很坐得住,因此,即便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也并没有给苏绾缡多大的存在感。 但这并不代表,苏绾缡就能忍受他晚上还在这里。 第90章 第90章分界我保证,不做 眼见已近亥时,苏绾缡终于按捺不住起了身,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萧执聿,应该劳逸结合。 踱步至他身前,撂下一句简而明了的话,“夜深了。” 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还算是“显山露水”,萧执聿不会听不出来。 可他搁下狼毫,只瞥了一眼窗外天光,颇以为是地点头,“是该入睡了。” 话落,还甚是贴心道,“我去唤人备水。” 惊讶于他竟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也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苏绾缡忙拉住他的手,秀眉紧蹙,这会儿也顾不得说辞要委婉了,直接挑明,“你不回你的房间吗?” 饭也吃了,药也换了,觉也……睡了。 陪他一天了,够了吧。 没有忽略她眼底的幽怨,他好笑地转过身来,顺势牵下她拉住自己的手握在手心,将人扯到了跟前。捏着她掌心的软肉,故意逗她,“绾绾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生一个孩子?不同寝怎么生?” 他看着她,像是真的疑惑,虚心向她请教。 苏绾缡双颊迅速飞上一抹霞红,怒目圆睁,他是故意的! 不想听他这些口无遮拦的荤话,即便要怀孕,那也不能如此不懂节制啊,“白日里你不是已经……!” 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后半截硬生生哑在了喉间。迎着他含笑的眼睛,苏绾缡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着了他的道。 咬了咬唇,一口气简直不上不下,可终究还是做不到像他那般没脸没皮,偏生又不想顺他的意。 于是她轻瞥了一眼他胸口,冷哼了一声,故意唤了久违的称呼,存了心要阴阳怪气他,“我是为大人身体着想,怕大人莫不是真不要命了。” 他听了不恼,反而眼底的笑意更甚,眉梢微挑,抓住她的手心,十指嵌了进去,倾身上前低头就要吻下去,“可以试试。” “你!”苏绾缡忙不迭将头往后仰,一双杏眼气得浑圆。 没想到她都这样说了,他竟还如此不要脸,这让苏绾缡颇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也开始口无遮拦,“刚刚换药时,你伤口分明又裂开了,我可不想你死在我身上了。” “你关心我?” 她频频后仰,他索性掌住了她的后脑带进,此刻亮着一双眸看她。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边又弯出了一抹笑来,“死在绾绾身上?那也不错。” 呸!登徒子!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会装呢? “少来!”她推他的手,“我是怕你死了,就没人救贺乘舟了。” 话落,他眸底的笑意骤然凝固,浑身都刹那僵硬。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苏绾缡忙闭上了嘴。可话已出口无法挽回,她索性趁着他愣神的这片刻功夫从他怀里灵活地退了出来,还警惕地站出了好远的距离。 萧执聿还立在原地,劲还没有缓过来,好似被打击得不轻,方才周身萦绕的意气尽数散了个干净,肉眼可见地陷入了灰败里。 苏绾缡看着,只慌乱了一瞬,便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掌控别人情绪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能让那人如在云端,又能顷刻叫他堕入地狱。 怪不得萧执聿喜欢以此为乐,惯用别人的性命拿捏她,总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地要她崩溃,要她求饶,要她乖乖听话。 这种鞭子打不到自己身上,永远置身事外的感觉,的确,很有意思。 “萧执聿,不要忘了,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她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最后看了他一眼,很冷漠绝情的态度,转身入了净室。 ——“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 苏绾缡临走前的话 不断在脑海里回荡,决绝冷情的尾音像是山间敲响的鸣钟,送来的不仅仅是震耳欲聋的声响,伴随着的还有刺穿头骨的震痛。 交易?! 他狠狠呢喃着这两个字,轻扯嘴角,冷哂了两声。周身拢于阴翳中,沉寂的眸底悄无声息浮上了一层寒冰,嘴角弧度愈扩愈大。 交易又如何呢?即便是交易,他也要将她留下! 眸底升起欲念,灼烧起贪婪偏执的幽火,将面上寒霜烧得一干二净。 任由疯狂的,低贱的,龌蹉的心思肆意生长,一寸寸从胸口处灼烧,犹如蛊虫一般在血液里钻咬,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筋挛。 可听着净室里传出来的水声,他盯着那个方向,烛火映进他的眸底,却燃着兴奋的不灭的光影,凝着化不开的甘之如饴的执拗。 绾绾,我永远不会放手…… 苏绾缡从净室出来以后,房间内已空无一人。 萧执聿竟然真的离开了? 这对苏绾缡来说,简直称得上是一件足已令她震惊的事情。 难道是她三番屡次地提到贺乘舟,终于打击到了他?让他失了面子?他也终于意识到再这样和她纠缠下去没有意义,所以决定要放过她了? 这样的念头升起,比欣喜先到来的是苏绾缡的冷笑。 她率先给自己泼了一盆凉水,连自己都觉得不现实,如果真的这样容易,她也不会屡次逃跑都那么艰难,最终还是要面临被抓回来的困境。 他筹谋了那么多年,从兰州时就盯上了她,怎么可能是这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叹了一口气,苏绾缡坐到了梳案前,不再多想,打开青玉小罐,取出了蜜油来擦拭。 天气渐冷,只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刚沐浴完时身上携带着的热气竟就消散了大半。感受到手脚转凉,苏绾缡连忙加快了动作。 准备快点熄烛上榻,在被窝里汲取暖意。 手腕上最后一块蜜油抹开,苏绾缡拧上了罐子,恰在此时突然听见门扉打开的声音,她侧头望去,果不其然在听着脚步声渐近以后,瞧见了拐过山水屏风走进来的萧执聿。 他身着月白色寝衣,身上似还携着外间的寒气,几缕湿润的发丝还黏在脖颈,水珠顺着滑落进他微敞的衣领里,应是去耳室净了浴。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苏绾缡本就对此没有抱多大希望,瞧见他以后也就不甚惊讶。 于是只神色淡淡从他身上扫过,像是没有瞧见他这个人一般,用银篦随意梳了梳发尾,便自案前起了身,率先上了榻。 也不灭烛了,等着他去。 她跪在床上,将床里侧的多余的被褥拿出来,不顾萧执聿凝过来的不满意的眸光,将它放在了床的中央,泾渭分明地隔开了一道分界线。 翻身,拉高被褥睡了过去。 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你要是再敢做早上那种事,你就去睡地上!” 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来,“昨晚那样也不行!” 警告完以后,才算是放了心,彻底将自己埋进了锦衾里。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烛火好像被灭了,眼前更黑了些。 床侧陷了下去,应是他上榻了。 苏绾缡捏着锦衾又往里面去了些,刚一挪动,就被人立马揽住了腰身往后捞。 中间的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三两下除掉,不知扔在了何处,一路没有阻挡,甚至还捞着她翻了一个身,顷刻之间苏绾缡就满打满地直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可恨她费力做的防御还是没有防到他,她下了狠劲去拍他的手,“萧执聿!放开我。” 她挣扎,他不为所动。 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颌在她头顶处轻蹭,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不困?” 苏绾缡不动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躺在他怀里,她还能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立马装作已经熟睡的模样。 感受到靠着的胸膛震颤了两下,苏绾缡不知道萧执聿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 正腹诽着,唇上骤然一凉,湿热的舌尖快速滑过她的唇珠,她惊讶地睁开了眼睛,正要骂他,那股柔软却已经率先退了去。 目光毫无征兆地撞进他黑亮的像水洗过的眸子,带着毫不遮掩的明晃晃的喜欢,在寒夜里显得炽热又温柔。 笑着看她,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哄道,“睡吧。” 有病。 把人亲醒又叫人快睡,莫名其妙! 苏绾缡狠狠瞪了他一眼,翻转了身去,又立马挪远了一些。 他很敏感,对一点距离都洞若秋毫。伸长了手,圈住她的腰身又将她重新给捞了回来,甚至还用了几分力将她更紧压向了自己。 距离比之方才更近,近到苏绾缡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处的存在,此刻正抵着她的后腰。 “你若再跑,就不睡了。”他靠在她的肩窝处,冷不防地出口,声线清冽冷淡。 若不是后腰处明显强烈地存在和他落下尾音后微沉的呼吸,苏绾缡只怕会真的以为是她的错觉。 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动了,只敢僵硬着腰,微微朝前挺了挺,可还未彻底离开,就被他放于前腹的手往后压,瞬间距离得更近。 烫得她浑身一颤。 “我保证,不做。”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处,他微歪了歪头,唇瓣便轻蹭上了后颈,像是安抚。 苏绾缡认命了,不再挣扎,萧执聿虽然重欲,但到底还算是守信,既然说了不做,便是不会做。所以她也就尽量忽略后腰处的存在,反正天气冷,当做暖被子的算了! 呵出一口气,苏绾缡闭上了眼睛,便就此安心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寒气四起,朦胧月色穿透青纱帐落进,搅散不了里间浓稠。 暖意横生,昏沉光线里,苏绾缡已然坠入梦乡,平缓呼吸声响起,睡容清丽醉人。 而萧执聿却睁开了眼,黑眸里一片清明,不见半分睡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第91章碰壁越来越患得患失…… 他低头看她,从她舒展的眉眼开始盯,一点点下移落到她挺翘的鼻尖,很轻微地在呼吸,蜷缩着的模样乖巧的像是一只小猫。 此刻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不见白日里半分乖张。 他又看她的唇,很红,贴上去的时候很软,会呜咽着泄出娇糯的嗓音,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可她这张嘴又很厉害,说出来的话往往带着不近人情的尖利。 她实在太清楚他不爱听什么了,于是哪里是他的逆鳞,她就非要往哪里扎,三言两语就将他的情绪牵着走。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掉进她的陷阱里,因为她释放的一点点好意欣喜若狂,也会因为她的尖言利语而如坠炼狱。 萧执聿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可是在苏绾缡这里却一再溃败。 指尖抚摸上唇瓣,他挟制她的下颌轻抬,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嘴巴,冷不防地低头凑了上去,惩罚性地吮住她的唇珠,重重啄咬了两口。 本想浅尝辄止,可一触上了,却骤然食髓知味。 只恨不得将她弄醒,弄哭。 她果然泄出了一两声轻咛,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浮在心口,轻而易举就勾起了他心间恶劣的心思,想要听她叫,想要看她哭。 只失控了一瞬,脑袋又骤然清明,克制地减弱力道,吻又重新变得温柔和小心翼翼。 强行压下某种极端的渴望,贪婪又克制地在不将她弄醒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从她唇齿中汲取津液,掠夺呼吸。 这是他向她讨要的补偿。 可终究只是饮鸩止渴,反而有烈火烹油之势。 他只好去牵她柔软的小手往下,呼吸粗喘得厉害,胸膛剧烈震颤了两下,像是处于天堂与地狱的两重境地,分不清是痛苦得多还是幸福得多,好像要将他撕裂,他却念痛一般地生生将其咽下,喉间溢出满足的叹息。 昏迷的那段时间里, 他其实一直都在做梦。 梦里,与苏绾缡有婚约的是他,和她一起长大的是他,每天形影不离的是他,她对着笑的人,对着好的人,在乎的,关心的,喜欢的,要嫁的,全都是他。 可有的时候,梦境也会变,她哭红的眼睛,染满了鲜血的手臂,她形单影只地站在江畔,凌冽的寒风几乎随时都要将她折断! 身后明明那么危险,可她看着他,只一步步后退,像是他才是那个怪物一样,满眼只有逃避,防备,抵抗……和快要溢出眸底的恨意。 一路走来,他机关算计,步步为营,说他城府深重也好,说他不择手段也罢,他自诩也从不是良善之辈。 所作所为,所图所求,唯她而已。 可是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自认为洞察人心,算无遗策的萧执聿,也开始想不明白了。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呢? 从十几年前在兰州,一切就都在按照他的预设发展。 文渊书院被查封,苏成得了他透露的消息举家升迁京城。贺苏两家终于断绝来往。 他也一路摸爬滚打,宦海沉浮几载,终于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 他忍着念着,盼着想着,等着她及笄,就向她提亲,与她成婚。 可收到的却是她要和贺乘舟再续前缘的消息…… 他分明已经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剔除了,可为什么他还会出现,为什么他还是来了上京,更为什么她还是愿意和他继续那劳什子狗屁的指腹为婚?! 他怎么可能忍! 这么多年,他汲汲为营,不在乎前路凶险,不在乎与狼共舞,朝堂的刀光剑影无声却致命,他无数次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在生死边缘里徘徊,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她。 他可以以身犯陷,孤身入局,只要能够除掉齐王,早日结束党争,他不在乎会付出什么。 风玄说他不要命,宋先禾说他野心过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早日坐上那高位,才是真正走向她的第一步。 可是她却要和贺乘舟恢复婚约,不顾他贺家变故,不顾他们失联多年情分渐失,不顾贺乘舟的为人品行!她什么也不顾。 他誉满京都,她不屑置之,她在意的,看到的,从来都没有他…… 筹谋多年,到最后竟比不上贺乘舟单单仅仅只是出现! 意识到这样的事实,萧执聿简直嫉妒得整个胸腔都要炸开! 他实在太窝火了,他绝不允许有脱离他控制的存在! 既然这么在意贺乘舟,那,为了他,牺牲一点也无所谓吧。 他转换策略,以贺乘舟作饵,诱她上钩,逼她成婚,他藏下自己所有的阴鸷狠戾,带上朗月清风的温润面具,一步步接近,一步步引诱。 总之,她在他身边,她是他的妻子,他们还有好长的时间。 他可以徐徐图之。 终于,多年夙愿得偿,他如愿看见她面上疏离融化,看见她眸底喜意滋生,她明明就要喜欢他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得知真相以后,就可以这样转身离开得毫不犹豫,就可以如此决绝地将他无情抛弃,他伪装的难道还不够好吗? 为什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原谅贺乘舟,为什么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冰释前嫌,为什么可以愿意一二再地跟他走,却独独不能接受他仅仅只是表里不一的一步呢? 是因为不够爱吗? 所以,他无论再怎么伪装,都还是比不上贺乘舟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吗? 既然再如何小心翼翼,都得不到她的心,那不如就彻底撕毁掉这层表象,将她永远困住留在他身边,无论她愿不愿意…… 萧执聿自认自己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既然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换个方式留下,总归是拥有了的。 可是在看见她的眼底里泄出的淡漠,抗拒,厌恶,恐惧,甚至是恨意时,他又渐渐不甘心了。 为什么呢? 他只是喜欢她而已,为什么他在她眼里就变得这样十恶不赦了呢? 他只是想要她留下来而已,为什么她却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 萧执聿想不明白,如果贺乘舟是那个变数,他只要除掉他就好。 如果她是那个变数,他却是动不了她的。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乞求,给一点在意吧,给一点目光吧,给一点例外吧。 从来都运筹帷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在掌控之外,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人心的萧执聿,却在苏绾缡这里开始缕缕碰壁。 所有都在失控,完全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人生头一次,萧执聿升起了如此有心无力的复杂情绪。 何必呢?这么折磨自己,不如就将她彻底囚禁,她恨也好,怨也罢,总归人是留在你身边了。 他无数次这样劝说自己,可当真的看见她眼底噙着的泪时,他又会开始于心不忍。 他明明知道,她的眼泪是她的利器,她的讨好,她的乖巧,她的懂事,甚至连带着她的冷漠和厌恶,也全都不过是她刻意为之的周旋。 她太顽强了,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她都会迅速毫不犹豫地抓住离开。 他根本没办法去松懈她哪怕一点,他赌不起。 可是他还能怎么做呢? 进一步让她痛苦,退一步自己不甘心。 他也无数次在想,如果,他不是萧执聿。如果,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人,是他。 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被她轻易厌弃,是不是她也会愿意原谅他千百次。 他不想醒来,不想面对她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不想去斟酌思量他到底还要如何做。 赌不起,就这样耗着吧。 永远沉浸在梦里,即便会涌现出痛苦,至少还有美梦可以安慰。 可是耳边突然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在唤他的名字。 他仔细去听,是苏绾缡的声音! 她说,他要是死了,她会恨他一辈子。 恨一辈子吗? ……那就恨着吧。 总归,还是记得他的。 不是毫无痕迹的,无足轻重的在她的生命和记忆里,像是尘埃一般飘过。 总归是记得的…… 手心好像砸落了水渍,黏黏的,很湿,也很烫,是药汁吗? 他无从得知,只偶尔午夜梦回,沉重地睁开眼时,他好像见到了她…… “绾绾,你来过是吗?”他轻声询问,心脏跳得猛烈带着声线都在发抖,每一下都像是要冲出胸膛,内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一定要是她。 她包扎的手法是如此熟练,就连轻尘有时候都会忘记步骤,下意识动作一顿。 他询问她时,她刻意回避提及,顾左右而言他。 一定是她,一直在照顾他的人一定是她。 明明这样坚定,明明早已经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了真相,却还是迟迟不敢求证。 只能趁着她熟睡时,轻声地询问一句,像是得到她的默认。 真的是她吗?如果是她,是不是还能证明自己在她心间还尚有咫尺之地,是不是证明她还是没有那么怨恨自己。 萧执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欣喜她还关心着他,可在无数个不经意的时刻,脑海里又会迅速涌起一切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念头。 他太需要一个答案了。 太需要她告诉他,是她,是她一直在照顾他。 可是比起知晓答案,他更害怕的是她的否认。 他不敢赌,害怕如果不是,他就连一点点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他更害怕,她告诉他,一切只是为了救贺乘舟。 她会这样说的,就像今夜,即便他没问,她也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唇边扯出一抹苦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泡在了水里,胀得涩疼。 他只能庆幸 ,还好他没有问出口。 他乖顺地守着那一点点来自于自己的推测生出的可怜幻想,以至于欣喜时不敢太得意,怀疑又时常反扑——在她每一分眼神的变化里,在她每一句语气的起伏里。 将自己的心弦拉扯到极限,折磨得他几乎快要疯掉! 他终于还是因为她而牵扯起了所有情绪,好像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 他只能拼尽全力去感受她,就好像,她还是可控的,她还在自己身边…… 苏绾缡是被热醒的,感觉自己像是被圈在了一个火炉里,应该是出了汗,很湿。 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大脑还不甚清明,耳畔便率先传来一道低沉粗重的喘息,紊乱得像是压抑到了极致。 眨了眨眼,继而清楚感知,后背抵着的滚烫身躯更是一寸寸灼烧着她的肌肤。 脑袋一下炸开,她迅速回头,还未看清眼前景象,电光火石间就被枕在脖颈下的手迅速抬起擒住了下颌,压着吻了上来。 第92章 第92章奖励又在发情 灼热呼吸覆上,轻易撬开唇齿,缠着舌尖吮吸,另一只手如游蛇一般熟练滑过她的侧腰。 苏绾缡忍不住发抖。 喉间泄出轻哼,纤长脖颈轻扬,吻势便进入得更深。 大脑缺氧,红晕从脖颈处开始蔓延,慢慢爬上双颊,杏眸里沁出水雾。 她呜咽着睁眼看他,尚存的理智让她去推他的手,“……萧……执聿,你出去……唔。” 被吻得尾音破碎,大脑不甚清明,但却清楚感知到他反抓住自己的手,烫得灼热。 轻颤着要收回,不容置喙地完全掌控。 萧执聿的呼吸很紊乱,整个人都烫得异常。 他完全将苏绾缡圈在怀里,因为她要挣扎的动作,长腿也顺势搭上了她的腿,像条蟒蛇一样将她缠在怀里。 “帮帮我,绾绾。” 低沉磁哑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可抑制地喘,听得人面红耳赤。 他声音本就好听,刻意压下来时,尤其性感,落入耳中酥酥麻麻的。 苏绾缡觉得自己好像是凝在枝头的晨露,听见微风的声音,便止不住簌簌滚落。 后背处靠着的胸膛实在太过灼热,她能够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很难受。 可能是善心大发,又许是他实在是太卑微地将他送到了她面前。 总之,苏绾缡有些晕头转向了,朦胧胧地竟然真的任由了他。 吻还在继续,他拥着她的姿势不变。 本就模糊的视线变得更加破碎,晃得眼睛疼。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像是身处在摇篮里,灵魂又轻得像是飘在了半空中…… 直到被放入浴桶里,温热的水势蔓延上胸膛,苏绾缡微微涣散的眼神才总算是聚焦了一点。 不过整个人还是懵懵的状态,雪白的肌肤上凝着未消的绯红的余温。 萧执聿坐在浴桶边,轻车熟路地为她清理身上染上的狼藉。 好半晌,苏绾缡才眨了眨眼,迟钝地低头往下望。 萧执聿衣袖半挽,手臂沁入水中,偶尔抬起时,浮起的青筋上快速滑落水滴落入她腿间,砸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底下风光搅碎掩藏。 苏绾缡的注意力尽数被他小臂外侧一圈很明显的月牙印吸引了去,凹陷里沁出了血痕,周边也尽数红肿。 那是她掐的…… 一瞬间大脑炸开,微敛的眼睑迅速抬高,眼睛睁得极大,清早时发生的一幕幕无比清醒地在脑海中闪现。 她迅速往水面下躲,将他的手推了出去。 迎着萧执聿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苏绾缡此刻才算是真正回过神来,水势淹没下巴,热气将脸熏得更红,“……你,出去,我自己来。” 她躲闪着他的眼神,说着话的功夫又将自己往水面下压了几分,水波一浪一浪浮上淹没她的口鼻,她也没心思顾。 只想将自己藏起来,发昏了,她早上一定是发昏了! 她怎么会同意帮他! 明明没有彻底,仅仅只是腿心,竟然都差点将她给弄晕了过去。 是她越来越没有自控力,还是萧执聿越来越磨人了? 苏绾缡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空去分析其中原因。 她突然发现,好像萧执聿自从醒来以后,就对这种事情越发热衷,变得比之前还要重欲,招式也越来越多。 总是想要靠近她,一碰上了就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难道,那一刀捅轻了? 苏绾缡还在细想,萧执聿此刻已然站起了身,高大的身躯毫不费力挡住了身后窗棂中落下的明媚天光,投射下的影子顷刻便将她尽数笼罩。 他弯身,指尖捏起她的下颌抬起,将她无意识埋进水中屏住了呼吸的口鼻释放,一手撑在沿壁上,以一个极具占有欲的姿态将她半包裹在了身前。 苏绾缡被迫仰头,无可避免地落进他染着笑意的眼睛,“绾绾躲我?” 语气有些委屈,“可我不是伺候得你很舒服……” “闭嘴!”苏绾缡忙伸手去捂他的嘴,手臂带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衣襟,水珠顺势沿着他颈骨落下,清冷模样多了几分禁忌味道。 他挑眉,像是很享受被她这样反压制的感觉,由着她捂着自己,眼睑微垂,慢慢落在她起伏的胸口处,神色又变得晦涩。 苏绾缡顺着他的眼神疑惑低头,在看见自己胸前半裸的春光时,脸再次涨得通红,忙要重新往水下躲,却兀得感受到掌心处轻舔过的温热舌尖,痒得她浑身一颤。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执聿凝过来的灼热视线,火燎一般将手往回撤。 萧执聿眼疾手快抓住,轻而易举将她从水里扯到自己面前,偏头就要去吻。 苏绾缡脖子往后仰,大喊道,“我洗好了!” 吻势落在半空,呼吸微弱地蹭过她的侧颌,一声似有些无奈的嗔笑落耳,他终归没有强求。 手再次伸入水中,穿过她的膝弯,又迅速扯过了一旁桁架上的帕子将她包裹了起来,大步走向寝屋,将她轻柔地放进了床榻上。 后背一挨着了床,苏绾缡紧绷的身体瞬间柔软,迅速捞起一旁已经重新换过的锦衾灵活躲了进去,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满眼戒备地盯着他。 “我要换衣服了。”她咬重这几个字,毫不客气地提醒他该出去了。 “先上药。”他面色不变,去扯她盖在身上的锦衾。 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被磨红的腿心,苏绾缡做不到像他那般没脸没皮,本就被蒸得发红的脸颊更像是上了一层胭脂。 “我可以自己来。”她绝不服输。 “你弯着腰不方便。”他体谅道。 “那我也不需要你。”很固执地坚持己见。 他现在真的是随时随地都在发情,万一他涂着涂着,又来早上的事情怎么办。 “我保证,不做。”许是她眼中的意思太过明显,萧执聿叹了一口气,很正人君子地保证道。 “嗬,你昨夜也是这样说得。”她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恨不得将身上的被子砸在他身上。 结果呢,现在她腿心是怎么回事? “抱歉绾绾,是我蹭得太狠了。”他软了态度,敛下眼,很坦然地接受指摘,诚挚地道歉。 苏绾缡一口气堵在了喉间,气势瞬间蔫了几分。 好吧,的确没做,只是蹭了蹭…… 不仅没做,就连她睡前警告的那两句他也很听话的没做。 只是换了一种磨她的方式…… 苏绾缡狐疑地抬眼,这么看来,他还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真君子了? 可自己明明被吃干抹净,他得了便宜怎么还一本正经先委屈上了? 苏绾缡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吃亏,可是竟然很憋屈地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 “萧执聿,你还真是狡猾。”知道是他钻了自己话的空子,苏 绾缡也没辙了,只能在嘴上骂他一句出口恶气。 “上了药就别碰我!”施舍的口吻,也含着警告。 随后直接仰倒,像条死鱼一样瘫着,眼睛一闭,颇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味,仍由他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被衾。 裸露的双腿接触空气,还未适宜凉意,萧执聿冰凉的指尖便已先行箍住她的小腿,将她膝弯抬起来分开。 他跪在她腿间,埋头上药,除开冰凉的软膏抹开,偶尔还有他垂下的青丝滑过,很痒。 苏绾缡偏头,指尖无意识攥住身下的衾面。 分明裸露的肌肤大面积接触空气,可竟感觉又开始有些热了。 好半晌,苏绾缡突然身子一抖,将头埋进了枕衾里,咬了咬下唇,终究没有忍住,踢腿去踩萧执聿的肩。 顺势半撑着身,杏眼瞪得溜圆,“好了没!” 萧执聿被踩得往后踉跄,抬头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滑过一瞬间的迷茫。 他滚了滚喉结,咽了下去,微阖目,轻轻吐了吐息,“好了。” 怎么还有些失望的味道? 苏绾缡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懂萧执聿怎么这么喜欢…… 她脸红了红,移开眼,没等他碰她,自己率先起了身,扯过一旁准备好的衣衫,挪开了距离。 这会儿也不再扭捏躲闪,当着他的面,直接褪下了身上围裹着的遮挡。 白的亮眼的肌肤彻底裸露在日光下,肌肤细腻萦着一层朦胧的光泽,像是最上等的甜白釉。 萧执聿眼神顷刻便暗了暗。 不顾身后灼热目光,苏绾缡旁若无人地从小衣开始穿,绦带绕过脖颈,熟练系带,动作不疾不徐。 既然他这么守信,那这一次也能忍住吧。 指尖圈着绦带穿过后腰,双莲并蒂肚兜顺势盖住腰间留下的明显的五指痕迹一角,半掩还羞昨日晨间荒诞。 长春色小衣与肌肤色彩对比鲜明,刺激人的眼球。 苏绾缡能很明显感受到后背处的目光愈发滚烫粘稠,一寸寸描摹像是要烧起来。想要忽视都难。 她只好转头去看他,他还保持着方才跪着的姿势,衣襟处微敞,湿痕还在。喉结滚动,落入胸膛明显地起伏。 眼角带着双颊因为呼吸不稳升起薄红,蔓延上耳尖。 苏绾缡往下一瞥,不出所料,淡淡收回视线。 呵,又在发情。 不过,还算是听话,没有上赶着凑上来。 很规矩地跪在原地,什么也没做。 可那双眼睛里却是带着滚烫的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掠夺欲,一寸寸刮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像是在用眼睛染脏她千百遍。 在见着她转过头来送过来的眼神时,漆眸里燃起兴奋的渴望,灼亮的温度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像是要将苏绾缡烫伤。 好像只要她喊一声,他就会立马跪着爬到她身前,讨好她。 ……还真是一条贱狗呢…… 她突然有些大发善心。 隔着衣料,即便有准备,还是被烫得微微后缩。 没能撤走多少,就被他迅速按住了脚背不由分说往前送。 应该是很舒服的,他微眯着眼睛,呼吸又沉了很多。 苏绾缡冷了冷脸,不听话,就没必要奖励了。 “萧执聿,放手。” 冷言冷语砸得他一瞬间发懵。 第93章 第93章调教想要我帮你吗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她,瞧见她发冷的面色,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恐慌迅速通过血液里流淌开,以至于大脑还没有发出指令,握住她脚背的手就率先松了力道。 咬着牙,下颌紧绷,垂眼瞧着那抹雪白离开,连带着像是某种东西都被跟着从身体里抽离,呼吸猝然重了几分,强忍着蚀骨挠心的空落感,他顺着抬眼又去望苏绾缡。 眼睑微耷着,纤长的睫毛半掩,冷墨双眸里盈着几分柔弱水意,呼吸还是很不稳,依旧是面对着她跪着的姿势,衣领处裸露出的大片冷白肌肤晕着一层薄红,轻易就能够勾出人骨子里的救风尘。 苏绾缡突然之间也莫名觉得有些渴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别处。 平心而论,萧执聿的确长了一副好容貌,他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稍微一点点示弱,就可以将人给轻易迷惑。 苏绾缡经常看话本子。 书上说,赶考的书生在路上常会遇见扮作美人的妖怪刻意接近蛊惑。如果心志不坚,就会被吃掉。 那个时候她总是不屑,如今倒是能够理解几分了。 苏绾缡觉得萧执聿根本就不用去青楼里向小倌讨教,自己明明就很有手段。 就如此刻,可不就是那书上那描绘的看着美丽实则歹毒的妖怪吗?而她就是书生。 被他这副伪装的温怜模样给骗得团团转! 同样的当苏绾缡绝不会允许自己上第二次。 但是可以让萧执聿上一次。 于是,迎着他投过来的微湿的眸光,苏绾缡重新抬脚朝前送了送。 果不其然,他的示弱只是引诱。察觉到她的意图,落在她身上的眸光瞬间重新变得炙热。 随着她靠得愈近,呼吸声也就愈重,一起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脚背上。 苏绾缡微微吐了吐气,脚尖绷得青白,因为方才已经试过,所以这一次有了心理预期,再次踩上的时候强忍着没有再颤着缩回。 萧执聿也很听话地没有上手按住,仍由着她的动作。 冷白肤色上飞上红霞,带着唇色都红润得异常,唇瓣微张,眉头紧蹙,仰着头时能清晰见着喉结上下滑动。 苏绾缡仔细瞧着他的每一分神情的变化,脚下很缓慢地打转轻压,耳畔传来一声声低沉性感的喘息,是完全随着她的频率而起伏。 苏绾缡竟然在此其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趣味感…… 像是逗狗一样,只要给它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好处,它就会拼了命地朝她摇尾巴。 真乖。 苏绾缡笑了笑,颇为闲适地前倾了身子靠近,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于萧执聿身上的热息。 她盯着他的唇看,缓缓上移落进他的眼睛里,吐气如兰,蛊惑道,“想要我帮你吗?” 脚下的力道跟着重了几分。 喉间泄出一声闷哼,他果不其然下颌绷得发紧,呼吸显而易见急促了起来。 应该是爽的,手又再次不听话地主动按着她的脚背压了下去。 微微抬眼凝过来的眼神发散,可内含的灼热却是紧紧吸附在了她身上,露骨直白,燃烧的欲望毫不掩饰。 指尖顺着脚背一路上滑,轻而易举圈住她纤细的脚踝往腰间一扯,瞬间局势颠倒,他以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将苏绾缡整个人覆在了身下。 苏绾缡仰倒在锦衾上,没有因为突然的失守而惊慌,而是直面看向他,声线平静淡然,像是真的仅仅只是询问,“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绾绾……” 他嗓音哑得厉害,脑袋被烧得发昏,一味喊着她的名字,好像只一切只是出自本能地想要碰她,亲她,压她。 “我有没有说过,这种事,该你取悦我。”她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一字一句,“你真的很不听话。” 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完完本本地还给了他。 耳畔瞬间犹如钟鼓敲响,一声声自带回响一般穿透日穴,重重垂落在心口,一路落到底,坠得发疼。 可还只是前菜,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她抬起他的下颌,轻笑,带着几分宠溺,像是不计较他的不懂规矩,但也没空再和他闹着玩了,“我要去见贺乘舟了。” 说完,掐着他下颌的手顺势推着他的脸撇开,慢条斯理从他身下起了身,连一个眼神都再没施舍。 萧执聿彻底僵在原地,犹遭雷击,没入冰河,寒气从头顶淋到尾,火热交织中,连呼吸都好像被滞在了肺里。 分明上一刻她还笑着将他送上云端,可转瞬便残忍地将他扯入地狱。 他甚至连一点儿反应都做不出来就顷刻被摔得四分五裂。 “绾绾……”喉咙艰涩得吐不出气来,不想让她走,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 她没躲,也没甩开,偏头,一句话也没说。 僵持了良久,还是萧执聿率先败下了阵来,垂眸,指节松开,任由掌心中的柔软从手间滑走,心口也随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带着抽离。 他根本不敢用强硬的手段,害怕她会生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三两下穿好衣服,下了榻离去。 明明他们才刚刚做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事情不久,转眼间她竟就这样将他弃如敝履,急不可耐地就要奔赴去到另一个男人那里! 绾绾,你还真是狠心呐…… 他咬着牙,死命压下心间升起的暴戾。舌尖顶过里侧的尖牙,生生洇出鲜红的血液。 恨不得杀了他,却又要百般顾忌地留下他。 萧执聿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窝火过! 后背处的灼热视线一直没散,苏绾缡也早就习惯,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收拾着自己。 上了药的缘故,腿间红肿散了不少,也就不再那么刺痛。可是行走间,衣料的摩擦还是会引起不适,走姿也就略显别扭。 萧执聿从床上起身,三两步走到她身后拉她的手,“这么难受,不如明日再去?” 声线恢复得很快,音质沉冷,还是带着藏不住的哑,可更明显的是其中翻涌的妒意。 苏绾缡偏头看他,他面上残红未消,此刻眉心微蹙,潋滟桃花眸里盈着几分倔强的不甘。 像是对于苏绾缡这样不辞辛劳都要去见贺乘舟的行为很不满意,更有几分非要在苏绾缡这里与贺乘舟争上一个高低的意味。 苏绾缡笑,何必这样幼稚呢?他很清楚她的答案不是吗? 盯着他的眼睛,手搭上他擒住自己的手背,唇边弯出的弧度愈发明媚动人。 萧执聿几乎以为她要选择他了。 可她掌着他的手往下拂开,声线分明还是那样柔情,说着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存在,“可是我很想见他。” 怎么办呢? 微皱鼻,幸福的困惑。深深地刺痛了萧执聿的眼睛。 她还是那样温柔,笑容还是那样明媚,可是随着重新偏回头的动作,他身影被逐渐无情滑落至眼尾,眸中柔情顷刻间消散,嘴角平直,又恢复了冷漠残忍的模样。 背影潇洒,走姿利落,彻底离开了房间。 第二次了,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像是扔掉一个渣滓一样将他丢弃在原地! 喉间滚出闷笑,一阵一阵的,咯吱咯吱作响,像是从胸腔里发出,如同生了锈的机关,下一瞬就能松散烂掉。 很想见他……? 那不知道,见着了贺乘舟现在的模样,她还会不会这样开心……想要见他…… 漆寒眸底逐渐洇出兴奋的火光,抬眼看着苏绾缡最后一片衣角消失,歪头无声勾了勾嘴角。 月门处的帷幔轻飞,摇摇晃晃间落下的青色阴影将他系数笼罩。 他浑不在意的走向外间,顺手捞过桁架上的披风,跟了上去。 随着阴影消退,俊美面容上已是一片沉寂平和…… “你又要做什么?” 面对萧执聿一路上的紧跟不舍,苏绾缡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为外面天寒,他还记得来给自己送披风,苏绾缡承认,的确感动了一瞬。 只是,自己如今已经出了府门,眼见着要上马车离开了,为什么萧执聿还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绾缡不想去猜,索性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 眉心紧蹙,双眸里洇出戒备,语气里却难掩无奈。 “我也要去刑部。”迎着苏绾缡的眸光,萧执聿很是坦荡,“有事要办。” “——你!”能有什么事! 简直鬼话连篇! 萧执聿奉命缉拿贺乘舟,途中胸口中刀,命悬一线,朝野皆知。 现在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需要他亲自去刑部处理? 分明就是他找的借口,故意要监视她。 “你身上还有伤。”苏绾缡脸色沉了沉,很正经地提醒他。 “嗯。”他点头。 谁在跟他陈述啊! “马车颠簸,你的伤会裂开!” 音线忍不住拔高,像是这样就能将话清楚地传进萧执聿的脑袋里,叫他听得更明白些。 “那就让车夫稳一点。” 效果显著,萧执聿显然听明白了,语气却平平,像是完全不觉得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件事。 可看着她的眼神却有些发沉,好像比起担忧自己的伤势,他更在意的是苏绾缡为了能够单独去见贺乘舟,竟然能够做出心口不一地来关心自己伤情的事情。 以至于到了此刻,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就算是假意的关怀也甘之如饴,反而更觉得窝火。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萧执聿又在闹哪门子脾气。 去见贺乘舟,不是他早就同意了的吗? 就因为这个,他便连自己的伤势也不顾了? 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苏绾缡张了张嘴,想要再劝,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虽然知道萧执聿是在监视她,可是他以公务在身的由头随着她一起入刑部,苏绾缡是没有办法可以拒绝的。 本想关心一下他的伤口,让他重视一点,别半路裂开,可看了一眼他不容置喙的神情,关心的话还是熄在了喉间。 “随便你。”她满不在乎地撂下这句话,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转身上了马车。 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她瞎操心什么! 第94章 第94章见他是不是很舒服 马车一路行驶尚算是平稳,至少对于苏绾缡来说,并不会感到颠簸。 只偶尔路上遇上一些路况不平或突然冲出来的马车时,无可避免地会引得车身骤然晃颤。 苏绾缡一般还能够稳住,可萧执聿却会像是个没骨头的人似的,频频往她身上倒。 晃得狠了,还会将她圈在身下。 苏绾缡这个时候一般只会冷冷地看着他,随后他就会起身,自觉地挪远一点距离。 可那道粘稠的像是随时能够拖出湿痕的眸光却还是紧紧黏附在她身上,贪婪地,不甘地,自以为隐秘地落在她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上。 苏绾缡觉得,如果眼神能够代行欲望的话,眼下她或许已经被萧执聿给一层层拨开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萧执聿现在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黏人? 她明明都对他那么坏了,用尽各种尖言利语讽他,激他,用不堪入耳的话语轻他,辱他。 可面对这一切,他竟一点儿也不生气,还全似不要了脸面一般,孜孜不倦地,极尽卑微地要将自己送到她面前。 还真是…… ——下贱! 苏绾缡轻嗤了一声,转头望向了车窗外,全然忽视他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可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耳后的眸光却骤然变得越发灼热,甚至是明目张胆,像是带着烧红的火球从她敏感的耳后一寸寸滚过。落到后脊时,苏绾缡终于忍不住发颤,是生生从尾椎骨里升起来的被注视着的寒意。 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身后逐渐扑进的热气,正在以一种极其包裹性的姿势笼罩。 像是完全被放进在了一个火炉里,又像是被一条吐着信舌的巨蟒缠上。 空气中无孔不入得都是他身上强烈到令人不容忽视的气息。 最先触碰上的是侧腰,掌心处的灼热顷刻便透过衣衫渗入肌理,酥麻的暖意随着他掌心的移动慢慢转到了身前,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随后靠上来的是耳后的呼吸,强压着克制着平静,微凉鼻尖若有似无点触在她的颈侧,沿着她的颌角往前一寸寸嗅闻。 被完全环抱在他的怀里,苏绾缡慢条斯理侧过头,恰好擦过他的唇,她没躲闪,只盯着他看。这一下像是骤然 点燃了什么,他呼吸猝然加重,漆沉的双眸直直落在她的红唇上。 像是终于找到了孳孳不息为之渴求的东西,眸底里泛出隐秘的兴奋的火光。 偏头,急不可耐地就要覆下! 沙漠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甘泉,深耘谋划的人在面临身体的原始反应时,终于也抛下全部未雨绸缪,顾不得其他,一股脑的,只想要此刻全部占为己有,贪图片刻欢愉。 以至于一心沉溺并没有瞧见苏绾缡逐渐冰冷的眼神,直到被掐住下颌抬起,对上她几乎不近人情的面孔,心口才猛然像是被冰锥砸了个透顶。 “你要是再这样,你就下去。” 她无情的警告在耳畔盘旋,一声声将他打回现实,眸中凝结的雾气散去,他眨了眨眼,埋下了头,很沉的呼吸了一声,才哑着声音开口,“好。” 又缩回了暗处,面色惨白得靠着,周身的侵略性顷刻消散,变得无处可寻,望着她的眸色湿漉漉的,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受到了多大的欺负一样。 一副全是苏绾缡做了什么负他的事情一般。 又在演! 苏绾缡恨恨转过头,表示绝不上当。 可突然,马车一个颠簸,还来不及稳住身形,余光中便瞧见萧执聿猝然身形一晃,直直就往桌角上撞,正对着胸口! 来不及思考,苏绾缡顺着马车的力道直接挡在了桌角前,抬手扶住他前倾的身子,二人立马相拥在了一起。 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苏绾缡劫后余生一般地抬眼,眸底惊惶还未彻底褪去,径直便撞进了萧执聿点漆的双眸。 比起苏绾缡的紧张,萧执聿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淡然,像是一点儿也没觉得方才的情形有多凶险。 只一味盯着苏绾缡看,唇边升起笑意,眼神又重新变得灼热。 因为意识到苏绾缡这样几乎是出自身体本能的反应意味着什么,被酸水泡肿的五脏像是又重新蓬勃了起来,血液烧得沸腾,溢出前所未有的兴奋,萧执聿甚至连指节都在颤抖。 感受到他的兴奋,苏绾缡蹙了蹙眉,后知后觉意识到萧执聿是故意的。 故意想看看他在自己这里有多重要? 她又被他给耍了! 没好气地甩开他,转身就要坐回去,手腕却被人一把钳住,往后一带顺势就被拉进了怀里。 苏绾缡挣扎着要起身,可手也顾念着他的胸口,本就像挠痒痒的劲也就更加没有什么威慑力了。 “我需要你。” 萧执聿难得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规矩地抱着她。抬眼看着她时,目光虔诚,语气里尽是乞求。 好像别无他法,苏绾缡是唯一救命的良药。 被他难得正常的模样诱惑到,苏绾缡抿了抿唇,明知晓他是在装可怜,可是竟然好像没办法拒绝。 她说了,萧执聿,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此刻的距离离得近了,隐隐中才又闻见了淡淡的血腥气,苏绾缡瞥了一眼他的胸口,怪不得他方才脸色那么不好。 ……活该,谁叫他跟着来的! 她偏开眼,瘪了瘪嘴,“你先放我下来。” 萧执聿听话地松开了握住她的腰的手。 离了禁锢,苏绾缡从他腿上慢吞吞滑到了他的右手侧坐下,生硬道,“你靠吧。” 萧执聿是个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 是真的做得出来不顾自己身体的事,他刚刚那一下,摆明了没给自己留后路。苏绾缡觉得如果自己不管的话,他是真的会任由自己撞上去的。 他要是死了,麻烦的事情可太多了。 苏绾缡面无表情地想。 因着这一场插曲,苏绾缡最终还是无奈充当了萧执聿的人形软枕,让他靠着。 可是分明前一刻她还那么抗拒的要他走远点,为什么眨眼间,她竟然还反而主动让萧执聿靠着了呢? 苏绾缡想不明白,好像面对萧执聿时,总会发生一些事与愿违的事情。 苏绾缡将这一切归结于是他太有心机手段了。 路程还远,懒得再想,苏绾缡索性闭着眼睛休养生息,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舌根也被吮得发麻。 她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缠着她的,才停了下来。 可没过多久,又开始顶着她的上颚舔舐,极尽掠夺地吞下她的津液和呜咽。 苏绾缡这下是真的清醒了,她睁开眼来,发现姿势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被抱在了萧执聿的怀里。 他偏头吻下来,长睫覆盖在他的下眼睑,闭着眼睛亲吻呼吸粗沉得厉害, 又来了…… 苏绾缡气得一口咬住了他的舌,他疼得闷哼了一声,微蹙眉睁开眼来,一双黑眸糊着雾蒙蒙的白,一副亲爽了的模样。 苏绾缡看着来气,咬着不放,下了死口。 唇齿间顷刻弥漫开血腥气,可萧执聿还是缠着她的舌不放,不知道刺激到了他什么,好像她咬得越狠,他就越兴奋亲得越深。 一次次顶着她的喉咙吻下去,将血腥气全数渡给了她。 苏绾缡不由就吞了下去。 疯子! 她立马要去推开他,萧执聿似早有预料一般准确无误抓住她在空气中挣扎的手迅速往腰后一别,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后颈往前抬,顷刻苏绾缡整个人就完全被送到了他面前,迎头吻势入得更深。 是完全被掌控的姿势,苏绾缡动弹不得,那双搭在她腰上的指腹也开始缓慢隔着她的衣衫摩挲,热气被源源不断渡进。 他太知道她的敏感点在哪了,不过一会儿苏绾缡便在他的手下彻底软了下来。 随之萧执聿的吻势也变得轻柔,是可以引导着让她先感受美妙。 直到她齿间泄出了舒服的嘤咛,他才重新沉溺了进去…… 马车终于到了刑部官署门外,一停下,苏绾缡就立马提着裙裾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刑部内走。 若不是萧执聿有着一个人型令牌的作用,苏绾缡怕是会直接一溜烟地跑没影,一点儿步子都不会慢。 耳畔还回旋着萧执聿轻喘着气在她耳边说的话,“是不是很舒服?你也很享受。” 简直不要脸! 苏绾缡气得脸红,步子不由迈得更大了几分。 知道是自己在马车上惹着了她,萧执聿下了车摸了摸鼻子,心虚里也不由藏着一抹愉悦,得了便宜便也不再讨嫌地非要往她面前凑,只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因为有他在场,官差们见着她身后跟着的萧执聿,默契地纷纷退开了路来,盘查询视一概不问,禁忌叮嘱一概不说。 苏绾缡进入官署实在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引路的衙役更是一路弯着腰,连偷偷抬眼打量都不敢。 整个路程都觉芒刺在背,只因为身后萧首辅的眼神实在太具有压迫性。衙役即便想要瞧一瞧这位首辅夫人的模样,却也是不敢,只能频频摸摸自己额头上的汗,尽量将自己隐藏起来,减少些存在感。 直到站在了大牢门外,萧执聿才终于停了下来。 许是因为苏绾缡态度强硬,萧执聿已如愿跟着她来了刑部,在车上时又惹着了她,此刻便很有眼力见儿的没有在这件小事上与她多做纠缠,很听话的只待在大牢外等候。 苏绾缡入了牢狱,在衙役的指引下,终于如愿见着了贺乘舟。 他背靠着墙面席地而坐,衣衫上的血渍干涸结成了厚厚的痂,硬邦邦地贴在身上。 面色惨白,眼窝凹陷,双目混浊涣散,整个人似都脱了一层皮一般。地牢里的湿气很重,冷风从甬道里一路贯穿,像是随时能够将他单薄如叶的身子吹垮。 苏绾缡从来都没有瞧见过这般模样的贺乘舟。 分明才不过弱冠年华,却已然有行将就木之势。 不人不鬼,哪里见得往日半分儒雅清秀的模样。 “贺乘舟。”苏绾缡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出口的嗓音犹在发颤。 听见这一声,贺乘舟犹如死水的瞳仁骤然晃颤,循着声音望来,才终于瞧见了站在牢门外的苏绾缡,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慌忙就要从地上站起身来,可动作太快,又扯着了身前的伤口,疼得他瞬间面目狰狞。 “贺乘舟,你先别动!”苏绾缡连忙上前了两步,抓住牢门的木头,隔着中间的空隙里看他,将一瓶金创药扔了进去,着急道,“你的伤有没有严重,用它擦一擦。” “我没事。”贺乘舟捡起了那瓶滚在自己脚边的金创药,扶着墙壁缓缓站起了身。 声音虚弱发哑,苏绾缡这才注意到他唇瓣也干裂得厉害。 转眼看去,一旁磕碎了角的碗里一滴水也没有。 再回过头来看贺乘舟,眼眶不禁红了红。 贺乘舟对此满不在乎,只垂眼笑了一声,没有再继 续往前走,好像这会儿才算是回过了神,知晓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过狼狈,就隔着这样的距离远远看着她。 好像也能够满足。 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看见她发红的嘴唇,睫毛颤抖了一瞬,落下时又不经意瞧见她因为抓住牢门而微敞开了的衣领,颈侧一道绮靡的吻痕赫然其上! 他眸色变得愈发复杂。 苏绾缡察觉到他的目光,神色也开始变得不自然。 颈侧一片都好像在发烫。 她早上时分明已经拿着脂粉掩盖了,可是这会儿贺乘舟的眼神袭来,苏绾缡才意识到定是方才在马车上时,萧执聿乘着她睡着时新添的。 怪不得他非要跟着自己来刑部,感情就是在这里等着? 故意让贺乘舟看到?故意让她难堪? 苏绾缡脸色沉了沉,不自在地偏开头扯了扯衣领。 这样的举动落在贺乘舟的眼里就变了味。 他垂下眼,眸色变得黯淡,充斥着悔恨与心疼,“绾缡,是我连累了你。” 喉间泄出轻笑,扶着墙壁摇头轻晃,语气里满是悲凉的自贱,“是我不自量力,妄想能和他争上一争。” “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我也怨不得谁。只是绾缡,你莫要再惹怒他,萧执聿他不是好对付的。更不要为了我,而一再深陷牢笼。”再抬眼望来时,他蹙眉,难掩正色道。 “……你什么意思?”苏绾缡嗫喏出口。 贺乘舟的状态很不对,他的话也很奇怪。 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寒气却已先随着脚心钻入,丝丝缕缕在经脉里蜿蜒,源源不断往心口处汇集。 苏绾缡整个后背都在发凉,萧执聿还做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第95章 第95章作戏都是那只贱狗…… ——“绾缡,离开他。” ——“别再为了我妥协。” ——“是我对不住你。” 一柱香的时辰过去,牢门从里面再次被打开,不同于内里的昏暗,即便今日并无日头出现,可随着石门的渐渐推开,倾泻而入的天光还是微微让苏绾缡不适地眯了眯眼。 扑面而来袭卷的冷风更是将人吹得瑟缩。 贺乘舟的话一直在耳畔盘旋,震得头仁发麻。 苏绾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是心一寸寸下沉,完全是出自身体本能地在挪步。 好像停止了思考,孤身站在牢门处犹如身处大雾之中,根本不知道应该朝那个方向走,直到抬眼瞧见不远处门廊下长身玉立的萧执聿…… 十月末的时节上京城内已然袭来第一场冬寒,即便是白日,冷风依旧肆掠,刮得人裸露出来的肌肤一阵刺痛。 今日出来得急,萧执聿只带了她的披风,此刻身着的山矾色长袍衣角被风灌的猎猎作响。 可他似乎不冷,孤身立于廊下,身姿颀长,背影落拓挺拔。 恍惚中,苏绾缡像是回到了今岁初春,在京兆府狱的那一天。 凌冽了一整个冬日的寒气并没有因为积雪的消融而减弱半分,萧执聿身披银色狐裘站在京兆府狱的大门处,身后整个青灰色的天际都似沦为他的陪衬。 君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当真端得起天人之姿一词。 侧眸望来时,冷寂双眸中渐泄出的潺潺春意似带着能够轻易化解一切寒风锐利的柔软。 那是苏绾缡第一次理解何为春风化雨。 如今,仅仅不过数月的光景。 命运竟再一次巧合般的重合,将过往的一切重新演练。 贺乘舟入了狱,她来大牢看望,萧执聿在外等候。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那个时候,瞧见在外孤身等候的萧执聿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苏绾缡试图去回忆,但其实已经不大能够记得清了。 好像,有畏惧,芥蒂,防备。 但是也有愧疚,有感恩。 青年如山巅新雪,遗世独立,指尖却裹挟着无尽暖意,捂住她被风吹得发冷的掌心。 他问她,“可安心了?” 安心吗? 苏绾缡唇角扯出苦笑。 当时她回答不出来,如今,亦是给不了答案。 她曾在过去无数个瞬间,都将萧执聿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无数次以为他是可以停泊的港湾,是可以依赖的存在。 可是到后来,她才发现,她所有被逼到绝路的境况,自始至终皆来自于他一手的推就。 明明已经知晓他是怎样的人,明明已经心灰意冷,可是当一件又一件真相的披露,撕下他一层又一层阴晦的面具,苏绾缡还是会恶寒于他算无遗策,将人轻易玩弄于股掌间的一面。 但其实,他一直都没变,只是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苏绾缡突然之间觉得好疲惫,她什么都不愿再去想,对上萧执聿转过来时的眼神,也麻木到再也泛不起丝毫波澜。 她上前,从他身侧径直路过,连头也没有抬,像是压根没有瞧见这个人一般。 整个人用失魂落魄形容都不为过。 对于今日去见贺乘舟,萧执聿其实早已经猜到她出来后会是这般模样。 贺乘舟如今是牢犯,刑部只会保证在案审之前他还是一条活命,至于具体的自然不会太过关照。 更别提,他是程伯侯的一颗棋子,是弃是留全在程伯侯一念之间,想要他命的人实在太多。 而最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方式就是让他因伤暴毙而亡。 他如今的情况定然是很不好。 可是当真的看到苏绾缡如此担心他的模样,连眼睛都哭红了,萧执聿心间还是止不住升起戾气。 不过一个贺乘舟罢了,不是还活着吗? 忍不下去,他也开了口,看着她的背影轻嗤,“这么担心他?” 苏绾缡本不想多说,她现在脑袋有些乱,需要好好修整一番。 可是萧执聿如此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却像是骤然点燃了火焰。 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脸色变得很冷漠,“我难道不该担心吗?那是一条人命。” “箭矢贯穿,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如今人面目肌瘦,只一卷草席扔在角落,既不审理,也不好生照料,连一丝人的尊严都没给他!” “萧执聿,你为什么非要如此针对他?你拥有的一切还不够吗?” 本是劝自己冷静,可一开了口就忍不住,呼吸不匀到最后连声音都轻了下来。 她蹙眉,不明白萧执聿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看着她又为了别人对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萧执聿的脸色也变得不再好看。 苏绾缡的模样好像是他暗中指使刑部的人故意苛待贺乘舟,太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造成贺乘舟如今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他一样! 强压下心底的烦躁,萧执聿的声音很沉,却还是低下头解释了一句,“他是牢犯。所有人一视同仁。” 可闻言,苏绾缡并没有表现出理解的一面,反而冷笑了一声,出言讥讽,“他为什么会是牢犯,这一点,萧首辅不是很清楚吗?” 对于萧执聿来说,首辅之位,是他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向她的第一步。他借用这样的权势,如愿得到了她,困住了她,留下了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变得很近,不是书院学子和贱奴,不是官家小姐和首辅,而是经过三媒六聘上京城众人观礼,官府文书盖章定论的妻子和丈夫。 他终于可以给她尊贵的身份,好的生活。 可是在苏绾缡的嘴里,首辅一词却变成了他强取豪夺最有力的证词,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弯刀,成了推开他最强有力的讽刺。 她每喊一句,萧执聿就觉得她离自己越远一分。 因为他知道,这一句称谓里包含着对他多少的不满,怨恨和憎恶…… 喉头艰涩地上下滚动,胸口处莫名的烦躁和戾气止不住腾涌,又被淋下来的浓稠的化不开的胀涩浇了个透顶,在五脏六腑杂聚,搅动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在尽全力满足苏绾缡提出的几乎所有要求,如今更是因为害怕她的误会会更加厌恶自己,难得一次出口主动为自己解释,为什么还是会得到苏绾缡这样的态度。 “这里风大,我们先回府吧。”他稳了稳呼吸,将那些繁序的情绪通通压下。 他不想因为贺乘舟,因为旁的人和事和她吵架。 他不想她生气,更不想她为了别人分心伤神。 如果她还是怪他,那就怪着吧。 总之,于她而言多一分,少一分也没什么区别…… 他弯身,去拉她的手,肯定又吹凉了,他得帮她捂一捂。 可手还未触碰上,就被苏绾缡背过了身,她甚至戒备到还迅速后退了一步,像是萧执聿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牵她的手落在半空,指尖只有风拂过。 萧执聿眼神暗了下来,他想,他还是不应该让她见贺乘舟。 是的,怎么能怪她呢?都是那只贱狗! 是他! 暗沉的眸里升起狠戾,滑过一闪即逝的嗜血之意。 看来,他留他一命还是留错了…… “绾绾,跟我回去。”他站直了身瞧她,语气依旧温柔,可隐隐的不容抗拒的意味却很是明显。 苏绾缡知道,他眼下是真的生气了。 理智来说,她不应该惹怒他,如贺乘舟所言,对她没有好处。 她应该乖乖地听他的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心平气和地,粉饰太平地,稀里糊涂地跟他回去。 可是只要一想起他做的那些事,苏绾缡却怎么也忍不下去,她太需要一个答案了,需要萧执聿的亲口承认。 可是明明不是已经在心底里率先给他判了刑吗? 为什么还希冀着他的答案呢? 脑袋里很乱,苏绾缡不知道自己问出来的意义在那里,更不知道如果他要回答,自己想要听得答案又是什么。 想不明白,话语已经先出了口。 “萧执聿,赈灾粮一案,你早就知道程伯侯的布局,你是故意上钩,故意赋闲,是吗?” 没有想过是这番说辞,萧执聿神情微怔,沉冷面孔上滑过一丝错愕,继而转瞬消逝,面无表情地偏头瞥了一眼牢狱的方向。 一切水落石出,萧执聿总算是明白苏绾缡眼下的异常来自于何处了。 “是贺乘舟告诉你的?他竟然现在才想明白,真是蠢得可以。”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 话语里布满嘲讽,是完全高高在上的姿态。 好像根本不屑于解释。 听见这个答案,苏绾缡眼眶有些发烫,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烟消云散,视线里萧执聿的面部好像变得模糊,明明是难过的,可她禁不住想要发笑。 果然,都是算计好了的。 罢官免职,赋闲在府,遣散奴仆,相依为命,共挽鹿车……都是作戏。 怪不得,她得知真相回府那日,会看见轻尘。 怪不得,府宅内务井井有条。 因为,全是逢场作戏! 轻尘从未离开,一直听命于他。府中下人从未真的全部遣散,趁着她不在府时都会回来。 营造他跌落泥潭,营造所有人都弃他而去,营造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故意要说那些要放她离开的话,只是为了骗取她的同情? 所有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到底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 又或者说,萧执聿,在你这里,还能有什么事是真的? 第96章 第96章苛责夜夜都不能浪费…… “你明明知道他们要陷害你,可你还是要入局。如你所愿,程伯侯接任赈灾要务,与祁铭合作,赈灾粮一案成了他如今最大的隐患,贺乘舟也因此入狱,他们都成为了你拿捏我的把柄。萧执聿,从一开始,你就打着这样的主意跳下他们给你所设的陷阱是吗?” 一切全部想明白,原来他那么早就布下了局。 “为了能够逼我就范,你还真是处心积虑。” 苏绾缡忍不住发笑,后脊上却是升起一层又一层的凉意。 他一直都很有把握,所以和她周旋至今。 他敢向自己撕破表象,是因为他早就有牵制她的最大筹码。 他早就料到后来会发生的所有可能,所以甘愿以身入局,所走的每一步,都在精准地为以后铺路,无论是陷害还是被陷害,他永远有能力做顺水推舟之事为自己赢得最大的局面。 因为所有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绾绾,我说过,只要最后结果是你,我不在乎过程会付出什么。” 他面色很平静,即便面临被拆穿的境况,也不见半分心虚,反而很坦然地承认这一切,瞧着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摇着头一点点后退,那模样看着恨不得能离他越来越远的好。 “你太可怕了。” 苏绾缡其实在很多时候,都觉得萧执聿很不可理喻。 他的许多行为逻辑,都远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当初在江畔她希望能以死逼他后退,可他竟反而毅然决然握住她的手朝胸口里捅,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今日在马车上他亦是狠心地往桌角上撞。 他算计贺乘舟,布了那么大的一个局,将所有人都囊括其内,将人给骗得团团转。 每个人都沾沾自喜,自以为赢了一局,却不想,眼下的一子得失也皆在他一手执掌之中。 好像算准了每个人会做什么,无论输赢都是他早已经安排好了的,最终推动他整盘棋局走向更加精妙。 为此,他不会在乎会以一城百姓的性命为代价…… 萧执聿做的很多事情都很不符合常人的思维。 他扶持贺乘舟青云直上,逼迫贺乘舟对他下手,当贺乘舟落网,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将对贺乘舟赶尽杀绝的时候,他偏偏又要留下他一命。 风玄看不懂,程岩安看不懂,就连自诩为萧执聿知己的宋先禾亦是想不明白。 但其实,只要追溯萧执聿所有异常举动的开始,是谁进入了他的生活,就可以得到一个所有人都能呼之欲出的答案。 所有百思不得其解的结果其实最终都可以指向同一个人,那就是苏绾缡。 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苏绾缡,仅仅只是为了留住一个苏绾缡…… 但没有人会想到,已然走上权力顶峰的萧执聿,所谋所计,不是钱,权,利,而是一个女人。 就连苏绾缡本人也不能相信…… “所以,以林州城两万石粮食的疏漏为代价也不在乎吗?为此无数条逝去的性命就可以当做儿戏吗?” 苏绾缡看着他,呼吸越来越轻,好像是拼尽了全力才勉强还能站在这里,视线里萧执聿的面容也变得更加模糊了。 每当她以为她已经能够接受他冷血无情的一面,他就会无所顾忌地再一次撕下那张面具,露出内里,彻底的,血淋淋的,面目全非的,蠕动着啃噬血肉的蛆虫的一张脸。 血肉模糊到让她惊惧! 曾经,她厌恶贺乘舟为了扳倒萧执聿可以以两万石粮食的疏漏为他设局,不顾一城百姓的死活。 可如今得知,萧执聿明明知晓,却甘愿跳下陷阱。 亦视人命如草芥。 这还是世人口中赞誉有加,一心为民的首辅萧执聿吗? 如果这样,那他所作所为与当初的贺乘舟又有什么分别! —— ……他可怕? 呵! 听见这样一番话,萧执聿也冷静不下来了。 尤其在看到苏绾缡流露出那样惊惧戒备的神情。 萧执聿有些生气,为什么苏绾缡总是这样,她能对所有人宽容,却非要对他一个人那么残忍。 看他的眼神简直像他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大坏人一样。 可是明明不把黎民生计放在心间上的另有其人,那些事情又不是他做的,他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为什么苏绾缡要将那些错怪到他的头上来呢? 萧执聿想不明白。 “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就要这样对我吗?” 苏绾缡很大爱,可以记得清任何人的喜好,也可以跟任何人轻易打成一片。 她知道连枝喜欢看话本,会和她一起分享。 知道芩月重规矩,所以不愿给她添麻烦。 了解私塾里每个孩子的性格,所以总会因材施教,长崖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程清渺,贺乘舟,祁诵,祁铭,这些人的目光也通通都会被她吸引了去。 他一直知道,他在她这里向来无足轻重。 可是如今,就连那些跟她毫无瓜葛的人也要成为比他优先的存在了吗? 为了这些人,她又要再一次推开他了吗?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怎么可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苏绾缡不能理解他,情绪已经全部消耗完,此刻已然能够冷静。 她从未有过如此坚定,“萧执聿,如果重来一次,你赋闲那日,我一定会走。” 即便他曾说过的那些要放她走的话是假的,即便那仅仅只是他的苦肉计。 她也一定会走。 即便,他不会放过…… 因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也只能无可奈何到在此刻坚定地表露,像是还能够对自己有所安慰,也是对他的报复。 如她所愿,是非常有力的还击,萧执聿终于再也无法克制阴鸷,伪装温柔。 对于苏绾缡怎样尖刺的语言,萧执聿都可以忍受。 骂他疯也好,辱他贱也罢。 他全都不在乎。 只唯独对于苏绾缡要离开的话,于萧执聿而言,才是真正的蚀骨锥心之痛,屡试不爽地能将他刺穿到五脏痉挛。 世人总是容易陷入后悔的情绪,无论眼下的生活是好是坏。 好的时候会遗憾当初如果更细心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坏的时候会悔恨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抉择造成如今的局面。 可是苏绾缡轻他贱他,辱他讽他,厌他恨他,却从来没有说过后悔认识他。 就好像,她对发生的一切都能够坦然接受。 可是如今,她竟也开始说,“如果重来一次”…… 是真正恨到已经想要和他不复相见的局面了吗? 意识到苏绾缡不是跟他闹脾气,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她得知他一切布局时对他无以伦比抗拒的状态,而这一切都要归咎于大牢里的那个人! 萧执聿黑沉眼眸里带着的狠戾终是掩藏不住,一字一句,“我真该把他的舌头撬下来。” 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简直不可理喻!”苏绾缡吼道,根本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 萧执聿总是这样,好像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旁人。 也是,他这样的人,她怎么能够期望他会懂,否则他也做不出将她强夺圈禁的事。 苏绾缡撂下这句话,转身朝着官署外走去,这一次是真的不想等他,一点儿步子都没慢,径直上了马车。 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萧执聿还想要再说什么,却是不能再说了。只能窝着火气,跟在了后面。 一路上,马车内寂静无声,苏绾缡偏头看向窗外,一点儿眼神接触也没有与他撞上。 一直到了萧府,也是立马下了马车,很明显的是一点儿也不想和萧执聿待在一处。 看着苏绾缡入府匆匆的背影,萧执聿的眼神变得越发晦暗。 苏绾缡知道自己这样不是一个法子,这是萧府,她想要躲开萧执聿是不可能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能这样以示抗拒。 可是意外的,萧执聿并没有跟着来清竹院,苏绾缡难得过了一个悠闲清净的白日。 本以为是萧执聿转性了,可没曾想到,天才刚刚擦黑,萧执聿这个不速之客还是来了。 苏绾缡不想见他,自然脸色也还是不好,根本没给他几个眼神,从净室里面出来,直接略过了他身侧去到梳案前坐下,擦拭蜜油。 “为了别人,你要一直跟我置气?”萧执聿见苏绾缡还是不搭理他,看着她依旧冷漠的背影微微蹙眉。 一天了,他可以给苏绾缡生气的时间,可以给她消化情绪的空间,可是已经一天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这样的脸色瞧呢? 明明她误会贺乘舟的时候,不还是愿意跟着他离开吗?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她就对自己这样不依不饶地生气? “我今天不想和你说话,你出去睡。”苏绾缡依旧冷漠,对于萧执聿这样依旧高傲的认错态度显然并不买账。 “绾绾。”他主动软了声音喊她。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在苏绾缡这里,哪怕他做再多的好事,她都不会认可他。但只要做了一件坏事,他在她这里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烂人。 她对别人总是比对他要宽容。 但是萧执聿已经不在乎了,或许是因为自己足够重要,所以才总会苛责。 “你当然可以留下来。”她通过铜镜看向身后的他,无所谓地抬眼。 这话本是阴阳怪气地要赶他走,可萧执聿似是听不明白一样,又或者说根本没有听进去,因为苏绾缡这一抬眼,便见萧执聿已然走至到她身后。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便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放在了梳案上,两手圈在她的腰侧,膝盖顶进了她的腿间,苏绾缡完全不能挣脱。 她狠狠抬眼瞪他,“你做什么?” “绾绾不是说想要怀上我的孩子吗?自然夜夜都不能浪费。”他说得理所当然,脸不红心不跳。 可分明上一刻他们还在吵架! 第97章 第97章异梦你也很想要 苏绾缡做不到像萧执聿那般脸厚,她还在生气呢,萧执聿脑袋里究竟每天在想着些什么! 抬脚就去踢他,“你滚开!” 可这一脚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让萧执聿握住了她的脚踝,顺势往后一扯,将她大腿分了开来。手掌住她的后腰逼近,苏绾缡退无可退地就用双腿夹住了他的腰。 很清楚的感受到某处叫嚣着的存在,苏绾缡掐着他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去看他,对于他这样孟浪的举动,惊得都有些语无伦次,“萧执聿……你……” “——你还要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沉哑,只盯着她的唇看,不给苏绾缡继续辱骂的机会低头便含吻了上去。 剩下的话呜咽在了齿间,被带着仰头,那里也被磨着,苏绾缡整个身体瞬间就软了下来,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被吻到神智迷乱,感受到腰间的动作,冷风贯入,苏绾缡一个激灵,忙按住萧执聿欲解开她寝衣的手,艰难地偏头喘息,“你伤还没有好。” “只要绾绾别乱动,就好。”他不为所动,掐住她的脸转回来继续含吻。 苏绾缡推他,气得面红,她怎么可能不乱动,他倒是别动啊! “府医说了,你这一段时间禁止行房事!” 她手抵在他胸口,想起府医的叮嘱,因为昨日清晨时那番荒唐,她不小心碰到了他胸口,加之萧执聿也没收敛,伤势无可避免地裂开。 府医照例来检查,为此特别叮嘱了一番,还将眼神频频往苏绾缡身上瞥。 她当时就羞愧得整个头都低了下去。 因而昨夜才特别抗拒萧执聿让他离开。 苏绾缡本以为这番话能够让他停止,结果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这么无赖,不仅不当回事,还抓住她的手往腰后别,另她半撑着身子倒在了铜镜上。 嘴角勾起的几分坏笑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痞意,一双桃花眸潋滟出勾人的妖气,“府医哪里有我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 掐着她的腰提起,严丝合缝地抵着,隔着亵裤往里送。 苏绾缡浑身一颤。 感受到湿意,他嘴角的玩味更大,轻触着她的唇沿着脸颊落到耳后,声音低沉蛊惑,“你看,你也很想要。” 勾缠的手指落到她眼前,在烛火中泛着滢滢的亮光。 故意的,要递到她眼前给她瞧。 苏绾缡眼睫微湿,低着头躲开,脸颊上绯红弥漫。 红唇微张,衣领处雪白若隐若现,发丝凌乱散在肩颈,垂头微微喘息的模样,像是雨打桃花,轻易就能勾起了人心间的恶念。 她既不肯看,萧执聿也不再强求。 低头捧着她的脸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不再温柔,反而带着几分狠意,像是要报复苏绾缡白日里对他说得那些锥心刺骨的话。 咬着她的唇瓣,趁着她轻哼的瞬间灵活钻入了进去,极尽侵占…… 很热,后背抵住的铜镜又很凉,每每被逼到后退时又会被铜镜凉得颤抖着往前。 好像身处半空之中,不知道应该往那个方向走,只能凭借本能地抓住身前的支撑,被迫连得更紧。 可一下又一下地猛烈,却又像是将她扔进了水里,一浪一浪地淹没。 努力忽略着那股异样的快感,分明被打翻的已经受不了了,可是真的停下来又会空茫茫得很难受,不知道到底是要快,还是要慢。 脚尖蹦直到青白,每一下都像是要被撞出天际,掐着萧执聿手臂的指尖不由陷得更深。 梳案上的妆奁,瓷罐全部被推翻在地上,耳畔是此起彼伏的“砰呲”声响,像是有烟花在眼前炸开。 她睁开涣散的眼睛去寻,被萧执聿掐着腰转回,是不容许她有一点分神。 室内温度还在上升,呼出的热气轻易就将铜镜模糊,掩盖了一片春色浓稠。 雾气越来越重,夜色也随之变深,只偶尔能从铜镜中的模糊光影中隐约瞧见一双满是侵略性的眼眸炽热直白地盯着身下的人,那模样瞧着恨不得直接将底下的人直接生吞入腹。 铜镜晃颤得厉害,被震得移了位置,又见一双细白柔荑在身后胡乱地抓着,可瞬间又被一双更大的手掌住,死死按在了案面。 晃动的力道随之加重,铜镜彻底倒在了桌上,十指紧扣着的手交缠,青筋脉络浮现,密汗从上滑落,滴进指缝里……(写的手啊!) 水汽弥漫,到最后,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沐浴过后,萧执聿将苏绾缡擦干了水,穿上干净的亵衣裤,抱进了软衾里。 一接触了榻,饶是苏绾缡四肢酸疲,还是卷着被衾迅速滚进了最里面。 被放进浴桶里时,苏绾缡都还是昏昏沉沉的状态,是非常心安理得地在接受萧执聿的伺候。 反正之前每次事后都是被他抱进去清洗的。 这一会儿才算是修养回了一点精气神,有了点力气就继续示意自己的抗议。 毕竟她还没有消气。 见着苏绾缡依旧气鼓鼓对着他的后脑勺,萧执聿不愿意再和她这样下去,伸长了手臂就将她从里面捞过来揽进了怀里。 “你要与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他借着月色低头看她,很认真的模样,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也是真的很不愿意苏绾缡总是这样花费大把时间因为旁人而对他生气。 苏绾缡并不配合,他想知道答案,她偏不告诉他。 不说话,只是一味去推他。 可她推的力越大,萧执聿揽着她的劲就愈紧。 两个人就跟在较劲似的。 比不上萧执聿,苏绾缡手是很酸的,知道怎么挣扎都是无用功,也不再浪费力气。反而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又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看着苏绾缡这一连串转变丝滑的动作,萧执聿心间莫名升起了一丝怪异。 他怎么觉得苏绾缡像是真的将他当做了青楼小倌一样呢? 舒舒服服伺候完她以后,她就这样翻脸不认人,连多余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用之便弃? 现在又是把他当做什么?暖床的奴婢? 这样的想法升起,萧执聿很不满意,看着苏绾缡埋在他怀里眼看就要睡着的慵懒模样,他扣住她的下颌抬起,看她的眼睛,语气沉了沉,“说话。” 苏绾缡本来就生他的气,再被萧执聿这样一打搅,刚涌起的睡意也消失了个大半,脾气一下就涌了上来。 “地老天荒,行了吧。”她很没好气道。 白了他一眼,这会儿也不要躺在他的怀里了,翻了一个身,很刻意地拉开距离,以此展示自己对他亲密接触的抗拒。 对于苏绾缡这种用了就扔的态度,且是一点儿也不愧疚要继续对他冷漠,萧执聿白日里被堵着的那口气好像又和此刻的汇集在了一起。 可是偏生又不能再说些什么重话。 他垂眼看着他们之间空出来的距离,怎么都觉得刺眼,叹了一口气,伸手扳过她的肩将她转过来重新揽进了怀里。 苏绾缡还想要挣扎,可是萧执聿抱得很紧,他下巴顶在自己的头顶磨蹭,呼吸很重,苏绾缡能感受到他胸腔明显的浮动。 可他开口的嗓音却又很轻,轻到苏绾缡觉得自己一动就会散。 可是它却又实实在在像是敲响的锣鼓一般无比清晰且洪亮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苏绾缡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脏会像是鼓面一样,被敲得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他说,“别怪我好吗?” 好像第一次听见萧执聿这样卑微的乞求,她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脆弱。 像是被压抑了很久,只有苏绾缡的原谅才是解脱。 睡意一下全部消失,苏绾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黑暗里她的眸色落在虚空之中,脑袋也好像空白了很久。 良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萧执聿并不惊讶,像是早已经猜中。但是她也不再挣扎,这对于萧执聿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 于是他压了压她身后的被角,避免冷风贯入,让她可以好眠。可在这时却突然听见了苏绾缡开口,说得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想见程清渺了。” 手上动作骤然一顿。 苏绾缡还是很安静地躺在他怀里,语气怏怏的,不再像方才和他作对时那般有力。 “她马上就要和亲显朝,今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好像是真的很难过,明明低着头,面上还是浮现出了伤怀。 夜色里,萧执聿眸色暗了一瞬,继而若无其事继续压紧了紧她背后的锦衾。 面上沉寂,揽着她的肩入怀,指腹隔着寝衣摩挲,声音却还是清润,“绾绾想要去见她?” “你会放我去见她吗?”她动了动脑袋,从依偎他的怀里抬起头,语气里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 萧执聿垂眼看她,不同于苏绾缡抬起脸时,透过青纱帐的月色毫发无差落在她的脸上,映进她的眸底,将她一双杏眸照得亮晶晶的,眸色里的希冀一览无余。 萧执聿的面色是完全隐匿在一片昏暗之下,垂下来的眼睫也将其中蕴含的思绪尽数掩藏。 苏绾缡便不大能够看得清,也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即便彼此之间的距离离得如此之近,苏绾缡也只能听见环绕在耳畔处的来自自己的狂乱心跳声。 好半晌,萧执聿终于抬手捋了捋她后脑的长发,借着力又将她重新按进了自己怀里。 指尖插入秀发,感受到指缝中的微凉顺滑,她很 乖顺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萧执聿睁着眼睛看着青纱帐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会的。” 会的…… 第98章 第98章执棋她偏要他南柯梦一…… 自那晚以后,萧执聿果真撤下了清竹院内的人,至少表面上没有再轮换的守卫看守。 苏绾缡也可以自由进出整座萧府,即便是出城去长崖村,也不会有人阻拦。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开始他们成婚时的模样。 这对苏绾缡来说,几乎有一种不真切感。 前尘旧梦,恍若隔世。 直到站在程伯侯府门前,看着府门张灯结彩,红绸覆盖,苏绾缡才惊醒,过往的一切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程清渺已被封为公主,不日便要和亲显朝。 如今阖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她的婚事,婚期便定在了今岁的最后一月。 按理来说,程清渺才刚封公主没有多久,两朝和亲又是大事,怎么来看这一场婚事都不应该如此赶,至少要等到来年开春再做打算。 可是许是这场联姻的确牵涉到太多人,每个人都怀揣着各自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有早日尘埃落定才是众望所归。 是以,即便再如何紧凑,这场关乎两国的婚事还是自程清渺受封礼以后便开始着手忙碌了起来。 而面对所有人都为此鞍前马后的情形,身为准新娘的程清渺反而格格不入到像是这场婚事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既不为婚服描金绣制做半点添妆加彩,脸上也不见半分新娘应有的羞涩希冀。 只是坐在廊下看着檐角四方的天空,漠不关己的状态像是短暂被囚在此处的飞鸟。 苏绾缡被下人引着进程清渺的院子里时,瞧见的便是她这般模样。 直到听见身边人的禀报以后,失神的面上才擦过一丝迷惘,在转头看到不远处院内如仪站着的苏绾缡时,猝然站起了身来。 “绾缡!”她疾步穿过了长廊,芙蓉锦簇的衣摆在风中摇曳,像是蹁跹的蝴蝶落在苏绾缡的面前。 多日未见,在看到苏绾缡的那一刻,程清渺脸上终是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自从受封礼以后,她便甚少再出府。 婚礼在即,许是害怕出现意外的变故,她爹和祁铭都将她看得极紧,哪里都不许她去。 好在圣上怜她远嫁,特命迎亲礼在侯府举行,不必在皇宫之内。 是以,她还能待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府里,否则若是被困在皇宫,怕是日子更加无趣。 程清渺连忙拉着苏绾缡进了房间,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茶水点心。 落座在罗汉塌上,程清渺犹疑道,“绾缡,你……可以出来了?” 对于今日苏绾缡的出现,程清渺感到甚是惊讶。 当日,她派遣了大批的隐卫护送苏绾缡离开上京,却不想到最后,竟然折损大半。 不仅苏绾缡被重新带回了萧府,就连贺乘舟竟然也同一时间入了狱。 虽说祁铭告诉他,背后告密之人是祁诵,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贺乘舟将矛头引到他们身上。 但是萧执聿堂堂首辅竟然亲自去追捕,还为此受了重伤,程清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这其中,必然是有联系。 可是当日跟随萧执聿出城的人马个个都是守口如瓶,口径统一,她无论如何探查,都得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而萧府之内更是固若金汤,她的人是一点儿也安插不进去,根本没法传递消息给苏绾缡,也就打探不到她半点情况。 苏绾缡完全是和外界断联的状态,饶是她再有心,却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再带苏绾缡走。 程清渺震惊于萧执聿的洞若观火之余,也不禁觉得他甚是可怕。 可是能怎么办呢? 程清渺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生自己这里也是一团乱麻。 本想着她们二人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得到自由。 却不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程清渺这一段时间的心情不可谓不郁结,可是在今日竟然意外瞧见了苏绾缡,连忙将自己的疑惑全部问出。 苏绾缡自认为和萧执聿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也不太想去提萧执聿做的那些事。 尤其在瞧着程清渺如今被和亲所累,更是不禁升起了愧疚。 她在走之前都还想着要帮自己脱离困境,可是不想她的困境却是因她而生。 她不得不承认,萧执聿做的那些事都是因为她。 程清渺也算是被她连累进来了。 但是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苏绾缡不是一个会一味沉湎于过去的人,与其愧疚不如弥补,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是以,对于程清渺的疑惑,苏绾缡对这其中的瓜葛并未细谈,简单解释了两句,忙按住她的手背,压低了声音,眸光虔挚,“公主,你想去显朝吗?” 这么久以来,苏绾缡是第一个真正询问她意愿的人,程清渺眨了眨眼,被问得一愣以后,鼻尖不由泛酸,微微垂下了头,轻轻摇了摇。 她不想嫁给祁铭,也不想和亲显朝。 如果有的选择的话。 “那我们就走。”苏绾缡覆盖上她手背的力道重了重,温意从肌肤渗透,在血液里流窜,像是在给她某种力量。 程清渺抬眼看她,睁大了眼睛,眸中闪过惊骇,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苏绾缡的眸光是那样坚定,轩窗落下的细碎光影渡在她的周身,不似她的死气沉沉,苏绾缡好像永远有力气挣扎抗拒,程清渺太渴望有人能够拉她一把了。 她吞咽了咽唾沫,不由自主就脱口,“你想怎么做?” “我需要公主帮我做一件事。” …… 从程伯侯府出来以后,苏绾缡绷着的一口气才骤然吐散。 她回头看了一眼府门上的鲜红绸缎,喜庆的红色映进她的眼眸,却荡漾不起任何波澜。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必须得握住。 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程清渺。 今日来见她,苏绾缡看出,即便程清渺再如何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面上还是会不自觉泄出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她知道对于程清渺来说,这一桩婚事意味着什么。 也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场联姻。 程清渺会走到眼下这般局面,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 苏绾缡想不明白,分明是他们之间的利益篡夺,为何却要用女子的一生殉葬。 而她们都由不得自己。 这种被压抑着的感觉,苏绾缡比谁都明白,也自然知晓,单薄的语言是帮不了程清渺的。 唯有拼一次,为自己…… 苏绾缡从不谋局,也不愿意入局,可是现实却总是将她逼迫到选择的分叉口。 那将她带往这场漩涡中的人又是谁呢? 是萧执聿。 他总说爱她,做的一切只是想要留下她。 可是究竟是谁的爱会是掺杂着阴谋算计,谁的爱又总是会如履薄冰到要用筹码捆缚。 他的爱,于她来说,是囚牢,是禁忌,是必须刮骨疗毒的跗骨之疽。 她恨他,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他的强取豪夺,恨他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打乱,更恨他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卷进来。 恨他的高傲自负,薄情冷血,恨他将她推入这棋局…… 他总说,为什么自己总是要那么在乎贺乘舟。 可是如果不是她,贺乘舟原本也会有平静的生活。 她也想问,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放过贺乘舟。 但是苏绾缡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问题的答案了,既然萧执聿要她入局,那她也该自己做一回执棋人了。 世人眼中要风得雨的首辅,她偏要他南柯梦一场…… 萧府书房内。 轻尘照例将今日影卫对苏绾缡的行踪一字不差全部汇报给了萧执聿。 包括苏绾缡去了哪里,见了谁,跟谁说了话,说了几句,说了什么,事无巨细。 闻言,萧执聿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书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墨触于文书时的细微唰唰声响。 轻尘低着头,摸不准大人的意思,也不敢再多出声,夫人一直不死心,这一次怕是…… “继续盯着。”良久,萧执聿冷淡的声音落下。 轻尘刻意屏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连忙低头,“是。” 随即脚不停地退了出去。 从程伯侯府出来以后,时辰尚早,苏绾缡并不打算这么早回去,转而又去了长崖村。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再次见到徐清正时,觉得上一次见面像是已经过了半生之久,可是细想回去,竟也不过半年的光景。 见着她来,徐清正面上除开最开始滑过一丝惊愕以后便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面容,只是看着她的眸色依旧很复杂。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 他一直都是这样很有边界感的一个人。 苏绾缡知晓他已然是清楚了很多,甚至比她看明白得更早,否则当初在课室里,不会跟她说那样的话。 可是要她向他说出那些吗?说出她和萧执聿扭曲的关系吗? 诚然,苏绾缡说不出来,也并不打算提那些事。 对于当日徐清正告诉芩月自己入的是后山,而不是竹林,苏绾缡很感动。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将徐清正给卷了进来。 他向萧执聿撒谎,是希望帮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可是谁能想到,那本身就是一场局,萧执聿早已经知晓她会去怀城。 无论时间的早晚,他早已守株待兔在了那里…… 授过课以后,黄昏如期而至,漫天晚霞倾射,沿着树影缝隙,沿着青砖夹缝,慢慢舔舐上苏绾缡的脚尖,像是又在催促。 私塾外,二人安静伫立,目送学子散学,耳畔是鸟儿鸣叫混着摇晃枝叶的声响,翅膀滑过长空穿不透孩童的嬉闹喧嚣,一缕缕儿飘出田野。 好像又回到了今年初春时。 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时…… 第99章 第99章晚归你总是学不乖 苏绾缡回到萧府时,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 实在太久没有出过府,她的习惯还停留在今年春三月。 于是依旧是按照从前的时辰出发,却不想马车行至半路,便见半边天完全黯淡了下去,才恍觉,竟然又是一年冬岁至。 意识到自己从天蒙蒙亮就离府到眼下天色彻底暗下来还未归,这在萧执聿眼里,怕又是自己出去了整整一天,待会儿瞧见她指不定又要发疯。 想到这里,苏绾缡不禁有些头疼,下了马车以后赶忙加快了脚程,希望能够赶在萧执聿回院前自己先至,祈祷眼下他还在书房内处理公务。 怀揣着各种纷繁杂乱的心思,匆匆拐过几道垂花门,苏绾缡终于踏入了清竹院。 许是撤下了守卫的原因,加之苏绾缡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这个时辰回府,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难以适应,觉得院内安静得有些异常。 好在院中还有三三两两洒扫的下人,倒也不至于显得过分幽魅。 苏绾缡便踏着石灯落下的残影回了寝屋。 房门处,左右连接的长廊上挂着一排烛火旺盛的四角琉璃灯,虽在夜风中被摇得晃颤,但是依旧将门前照得透亮。 苏绾缡推开房门,与外面相对的是里间暗沉得厉害,无边的黑影如同张大了嘴的深渊,如有吸附力一般似要将人给卷进去。 就连头顶处摇晃的明烛竟然都渗透不进半分。 苏绾缡不禁打了一个颤,不知道是怕黑还是因为廊道上吹来的风染着寒。 她踏入屋内,准备先去点灯,心中虽疑惑到了此刻下人竟还没来掌灯,但也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有掌灯,便说明屋内没人,屋内没人,便说明萧执聿还没回来。 苏绾缡一路走来绷着的一根心弦算是彻底落下,如此她也就不必寻思着理由向萧执聿解释了。 脑袋里想着,苏绾缡踏进去,手腕上猝不及防传来一股力,带着将她往前拉。 她不由惊呼了一声,轻易便混进了身后房门被扣上的巨大声响中。 紧接着,一双大手箍住腰身将她转了过去按在门上,后背紧随其来贴上一具滚烫的身躯。 变化只在眨眼之间,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苏绾缡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压制。 身前很凉,她身子一抖忍不住往后退,后脊上却又传来灼人的烫意。 萧执聿贴在她脸侧,高挺鼻尖若有似无点触在她的侧颌上,“去哪了?” 不同于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他声音反而清润,若不是眼下这样的姿势,苏绾缡倒真觉得他只是随口一问。 果然…… 这个疯子,在这里等着她! “程伯侯府。”苏绾缡有些没好气地道。 双手被压在门上,她挣了挣,发现压得很紧。只能扭着身子抗议,想叫他放开。 可她动得越是厉害,萧执聿就贴得越近。 不同于他身体上的强硬,落在苏绾缡耳廓的亲吻却是温柔极了,就连声音里也染着细微的哄意,像是真的有功夫和她闲话家常一样,“还有呢?” 苏绾缡抿了抿唇,“长崖村——呃嗯!” 耳尖被骤然咬了一口,苏绾缡不由痛哼了出来,她侧过头看他,双眸里升起簇簇幽火,满是抗诉,“萧执聿,你做什么!” 属狗的吗? 之前脖子就被他咬得很痛。 “绾绾,一放你出去,你心就野了。” 他很高,完全是将她罩在了怀里。 身处黑暗里,萧执聿总是有天然的优势,似能与黑夜融为一体,无形的气压如同一张密网一般常将人逼得呼吸凝滞。 尤其此刻垂下眼来睨人的模样。 即便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依旧能够让人感受到那股冷恹的迫力。 可他嗓音绵沉,好像是质问的口吻,却又隐隐中缠绕着丝丝的幽怨。 苏绾缡皱了皱眉,萧执聿这话说得,怎么像是她是一个多么不着家的纨绔一样。 可是明明就是他将她困得太久,她在外放肆一天怎么了! 偏生她回来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他发现了,好像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 苏绾缡一下就不服气了。 即便有些惧怕他眼下的模样,她还是抻直了脖子仰他,誓不服输的模样,“你都关我这么久了,我出去的时间长一点又怎样?” “我只是想要你对我公平一点。”他低下了头,距离瞬间拉得很近,“想你也能分一点时间在我身上。” 他声音闷沉,凑上前来,藏于黑暗中的半张脸终于曝光在透过油纸射进来的微弱灯影中,可窗花菱格却将烛火切割破碎,残破阴影不规则地洒落在他硬朗的五官上,依旧诡谲得让人难以辨清情绪。 苏绾缡看着他,即便光影晃动还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中瞧清了那双素来漆沉窥不见底的眼睛里充斥着的如同泥沼黑水一般无可言说的痛楚。 压抑到了极致,像是随时能够漫出来…… 苏绾缡心口骤然一涩,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羽睫闪得飞快,几乎是下意识逃避地躲开那双炙人的眼睛。 她偏过头去,下颌却率先一步被人擒住,是萧执聿松开了按住她的右手,穿过她的前胸将她下颌掰回。 他低头,不由分说直接吻了上去。 对于苏绾缡,他已经太熟悉,轻易便撬开了她紧闭的齿关,一路往深处钻。 苏绾缡往后抻着脑袋,这样的姿势其实并不太舒服,但很方便萧执聿长驱直入。 她躲得愈是厉害,他就入得愈深。 苏绾缡仰着头不自主便被迫吞咽了彼此交融的津液。 被吻得呼吸混乱,泪花染湿了眼睫,按在房门上的手不自觉嵌了进去,挣扎间弄得门窗咯吱作响。 萧执聿的吻来势汹汹,好像沼液喷薄而出,似要将那些难言的,痛苦的,极端的,全部在这个吻里发泄。 可看见她微红的眼眶,他又像是回归理智了一般克制着变得温柔,给了苏绾缡慢慢喘息的机会。 稍稍退了出来,他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眼睫覆下,看着她微启的红唇,口脂被蹭到嘴角,一副被蹂躏狠了的模样。 指腹刮过她的唇缝,勾缠出淫/糜的将要溢出的银丝,他呼吸也很凌乱,轻声道,“别动。” 凑上前,沿着她的唇角滑至她的耳际,轻笑了一声,语意玩味,“绾绾你说,廊下悬挂的琉璃灯能映出我们两的影子吗?” 话落,苏绾缡方才还涣散的眼眸骤然紧缩,登时僵在了原地,像是因为他的话到此刻才意识到眼下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在外面看来又有多淫/乱。 方才她回来时,可看见院内还有几个洒扫的婢子! 耳边萧执聿呼出的滚烫热气 像是火星一样往肌肤里钻,沾着血液就势不可挡往骨头缝深处里燃烧。 苏绾缡整个人瞬间红透,她睁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瞪他,他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将她压在这里! 被松开了的右手连忙往后去推他,可往后别的姿势根本使不上力,轻易便叫他抓住,重新压在了门上,又是震得门窗一颤。 他半点没后退,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往前,苏绾缡整个人几乎都是贴在了门上。 后腰处抵着的,更是隔着衣衫肆无忌惮地往前磨。 “你……你还要,不……要脸……”苏绾缡被压得很紧,呼吸都不匀了。 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又很紧张,害怕真的有人瞧见。 整个人都是很紧绷的状态。 直到萧执聿埋在她的肩颈处一处处略过,她才敏感地软了下来。 萧执聿的呼吸很沉,鼻尖总是若有似无顶着苏绾缡的下颌。 苏绾缡觉得萧执聿好像在嗅她,脖子上被呼出的热气弄得发痒,她忍不住缩了缩肩,那道本有些距离的薄唇便被压着覆了下来。 身子又是一僵,她连忙平了平肩。 萧执聿却反而很享受。 他好像笑了笑,继续沿着那处往上移,声音蛊惑,“你今天在外面待了有五个时辰,我们今夜就来五次好不好。” 他吻到她的侧颌,苏绾缡恰好转过头来,唇瓣擦过,像是她主动吻了上来。 苏绾缡却顾不得了,杏眼瞪得浑圆,“萧执聿你无赖!之前你可没说有这样的条件。” 萧执聿从她的唇上移眼,方才一瞬间的触感心口好像也跟着酥麻了,白日里在听见轻尘回禀的内容时团积在胸口的戾气好似散了个大半。 他抬眼,“绾绾总是学不乖,总是要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我总得让你长点记性。” 他靠近,擦过她的腿缝往前撞,不依不饶,“你在他们身上花费多少时间,我要比他们更多。” 萧执聿整个人都很烫,苏绾缡腿在发软,她几乎是欲哭无泪了,“可是我晚上不是陪着你吗?” 苏绾缡搞不懂他,非要这样斤斤计较吗? “所以,五次,不多。”他像是逮住了漏洞,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贴着她的耳际擦过。 手掌着她的下腹往后抬。 苏绾缡指尖死死嵌进门扉,不明白萧执聿怎么总是能这样轻易将人给绕进去,苏绾缡已经不知道自己上了他几回当了。 竭力咬着下唇,忍住齿间破碎的嘤咛,她几乎是要将头给埋到了地底下。 可萧执聿却偏不如她的愿,不禁力气很大,次次顶着她往门上狠撞,还要掐住她的下颌迫她仰头。 离得太近,苏绾缡这一抬眼,便透过油纸望了出去,院中的景象清晰落入眼眸,她看见洒扫的下人还没有离去! 紧张惊惧的情绪一下达到高峰,心脏都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身后冷不防的又是一阵猛烈,苏绾缡几乎是要惊叫了出来。 紧绷的身子发软,承受不住咬住了他的虎口。 可始料不及之下,门扉依旧被撞得一响。 院中那处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苏绾缡几乎是和那转头的婢子对上了眼,可她却晃眼了过去,继续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苏绾缡一口气滞在喉间,耳际这时才慢悠悠传来萧执聿安抚的声音,“照不透的。她们看不见。” 他又是故意的! 第100章 第100章调换等我回来 被收拾好放进床榻里,苏绾缡已经是精疲力竭了,浑身发软,双腿都不由在打抖。 面对萧执聿将她揽进怀里的举动,也就没有丝毫力气再做反抗。 躺在他怀里,眼皮有些重,她喏喏道,“你要如何救贺乘舟?” 萧执聿垂眼看她,语气冷漠,“不困?” 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绾缡瘪了瘪嘴,“我只是害怕你将矛头直指程伯侯,那程清渺……” “绾绾,你还真是贪心。”萧执聿似是无奈轻笑了一声,“我是你夫君,不是能许愿的神仙。” “可你是首辅。”苏绾缡从他怀里抬头。 “可上面还有圣上。” “那你也不怎么厉害嘛。”苏绾缡脱口而出。 萧执聿“嗯?”了一声,拧了拧眉挟着苏绾缡的下颌抬起,“绾绾还想要找谁?”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苏绾缡连忙讪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撇开他的手,借势又躺回了他的怀里。乖顺的模样一看便是在故意讨好。 萧执聿也受用,只要她不把主意打在别人身上就好。 她要的他都会给她。 摸着她的后脑,他安抚道,“放心,有联姻一事,圣上不会动侯府,程清渺是安全的。” 脑袋埋在萧执聿的怀里,苏绾缡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可是,和亲路上圣上还是会对她下手的吧。还有祁诵……” 只要程清渺一死,程伯侯便没有了可以保命的底牌,圣上也能借此向显朝发难,而祁铭就会成为显朝的罪人。 这场婚事里,兜来转去,还是只需要牺牲一个程清渺。 “祁铭会护着她的,既然走了这一步棋,就应该想到所有后果。若是不能带着自己妻子全身而退,活着回到王都,他又凭什么敢和祁诵争夺储君之位。”萧执聿嗤之以鼻。 闻言,苏绾缡点了点头,似是这个理,祁铭心机深重,也不是等闲之辈。 程清渺应是安全的。 只是这场和亲,盯着看的人实在太多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个年末怕是不会太平…… 果不其然,腊月一至,比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的和亲一事,更先迎来的竟然是齐王旧党的行踪泄露。 而萧执聿奉命领诏,前往越州清剿。 苏绾缡对此并没有太大的不舍。 萧执聿似乎很不满意她这副模样,嘴角平直,“你不担心我吗?” “你又不是回不来了。”苏绾缡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一介文臣,左不过是派你去主持局面的,又不是让你上战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是这样说,可萧执聿心里还是窝着一口气,苏绾缡这副根本不在意的模样让他很受伤。 偏生又不能将她怎么样,萧执聿也不想浪费这会儿的时间和她争执这些。 临行前也只是将她揽在怀里抱了一会儿。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上京除夜的烟花很漂亮,我们一起守岁。” “等过了元日,你要是想回兰州,我们也可以一起回去。” 他突然开始说起了这些,苏绾缡有些怔愣,从他怀里仰头。 他垂着眼,眸色不知道落于何处,周身似萦绕着化不开的落寞寂寥,整个人都恹恹的。 感受到目光,他偏头凝过来,那双眸里却又分明含着笑意,充满了希冀,像是真的在跟她展望未来。 苏绾缡离得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瞳仁深处倒映的自己,自然也能看出那双眸里包含着的其他东西。 但太复杂了,苏绾缡看不真切,也想不明白,冷不防心跳骤然加快,隐隐的感到有些不安。 “说话。”萧执聿开口。 苏绾缡眨了眨眼偏头,只道是自己想多了,点了点头,轻呐了一声,“嗯。” 算是同意。 所幸萧执聿并没有对着她的失神揪着不放,只单刀直入,捧着她的脸迎头亲了上来。 旖旎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 萧执聿自己离开了清竹院,没让苏绾缡去府门处送他。 苏绾缡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玄色的衣袍拐过月门,晃过山水屏风彻底消失不见,心口也好似有什么地方跟着被带着抽离,突然之间就变得空空的。 萧执聿好奇怪,说得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苏绾缡只将这种怪异的情绪怪罪到萧执聿身上去,转身眨了眨微酸的眼睛。 齐王一党实在行踪诡谲,饶是已经知晓他们聚集在越州一带,也很难摸清具体巢穴。 他们四处作乱,擅长以一小队人马分别出现,总是打得人一手措手不及,根本很难清剿。 可这样的情形下,萧执聿竟然还有闲心思给苏绾缡写信。 好像是第一次瞧见萧执聿的字。 字迹遒劲有力,笔锋力透纸背。 可谁能想到这样锋利的字迹写出的话语却柔软挚诚,温情脉脉。 不说叫萧执聿的手下看见会觉得惊异,便是连苏绾缡本人都不禁怀疑。 都说人如其字,苏绾缡觉得,若是最开始还没有看透萧执聿的本来面目,看到这样的字迹,她定是不会信这句话的。 可是如今,倒觉得古话说得果真不错。 萧执聿的字就如他这个人一般,强势霸道! 苏绾缡提笔,本想骂他两句,书信的内容实在露骨直白,一想起她便耳尖发烫。 但是转念一想,他毕竟公务繁忙,越州事态又紧急,要是自己真伤着他了,让他分神了怎么办。 倒不是害怕他出什么事,只是害怕他心思不在上面,出了错误的决策,影响战事怎么办。 想了想,苏绾缡决定还是以大局为重,将笔一搁不写了,装作没有看见他信的模样。 可是第二日,轻尘便来到了她面前。 “夫人,大人差属下来讨要您的回信。不知夫人可写好了?属下即刻将它寄往越州。” 躬了躬腰,继续道,“大人还说,他在越州辛苦,贺乘舟一事也颇为让他头疼。夫人的回信若能妥帖,他也会更加顺心。” 苏绾缡脸色骤红,萧执聿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回信,还专门遣了轻尘来。 他去越州并未将轻尘带走,说是要他管理府中事物,看着上京的局势。 如今苏绾缡来看,分明就是在看着她呢。 愤恨提笔,苏绾缡只能将他的书信重新找了出来,关于他的问话一点点仔细回复。 写至最后,想了想,还是落笔,顺遂长安。 随即交给了轻尘。 越州远在天边,即便清剿旧党一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但天高皇帝远,边塞的风沙总是吹不到繁华的上京来的。 于是在梅花新蕊开的时节里,备受瞩目,逢人津津乐道的两朝联姻终是开始了。 自前一天晚上,程清渺就被丫鬟嬷嬷们围着各种侍弄,焚香,沐浴,绞面,梳妆…… 困得程清渺直打盹。 直到苏绾缡来了以后,才稍稍清醒了一点。 妆容已经差不多完成,一切只待吉时便可带新娘子出府。 这其间剩下的时间,就可以休憩一会儿或是吃点东西垫垫,毕竟路程遥远。 程清渺吩咐嬷嬷们先下去,自己和苏绾缡待一处说些体己话。 婚房内的人撤下,程清渺挺直的腰杆才松懈了下来,长长吐了一口气。 “绾缡,你成婚时也这么累吗?”程清渺打了一个呵欠,颇觉得困顿。 苏绾缡想了想,印象里倒还算好。 走进,贴心揉了揉她的脖子,“就是那凤冠压得颈有些酸。” “还好,我带不了多久。”程清渺透过铜镜往后瞧,与苏绾缡对视,眼神里透着一股狡黠。 程伯侯府朱门大开,鞭炮从街头鞭响至巷尾。浓浓白烟中,红绸纷飞,南来北往宾客脸上皆是笑颜。 上京城内谁人不知,出生程伯侯府的安宁公主自小便受万千宠爱长大,不仅仅是嫡出的侯府小姐,还是先皇特封的安宁郡主。 如今更是为了两朝情谊,远赴和亲,以公主之身嫁入皇室,真成了那高悬遥不可攀的明月。 先按下故土难归不提,七皇子好歹也是一表人才,龙子凤孙,将来未必不能登上那至高之位。 程清渺这样的从一出生就带着的好命还是引得了众多闺阁女子的艳羡。 吉时已至,喜娘牵着程清渺的手踏过正门,金线缂丝绣制的凤凰羽纹摇曳生辉,华美锦服拖地三尺。 头上盖着盖头,只能看着脚下的路,由着人搀扶,进了喜轿。 鞭炮齐鸣,锣鼓开道,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酒楼茶馆,阁楼平廊,所有人登高远眺,看着那长长的婚队出了城,仍旧热闹喧天,堂下说书人更是口若悬河。 观其这样瞩目,怕是来年都还有的聊。 据说上一次引得上京如此盛况的还是首辅大人的婚礼。 而当一众人的目光皆聚集于此时,没有人注意到与此同时侯府后门处,一辆朴实的青木马车正缓缓驶离…… 迎亲的婚队很长,队伍里人也多。 脚程自然不算快,但已行了一日,白日里可在林间暂做修整,晚上却还是要歇落在驿馆里。 说来也巧,今日驿馆里竟然也有成亲的新娘落脚,听说是要嫁给怀城的一位富商,将她抬作继室。 随行的仪仗也是不容小觑,只是碰上程清渺的难免不够看。 喜事总是赶在一处,二人的厢房也相邻。 下了花轿,程清渺便被送进了房间,倒是没有与那新娘子撞上一面。 成婚的礼俗素来繁琐,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彩头。 是以,这一整天,进花轿里的都只有喜娘一个人去给程清渺送吃食。 而如今进了驿馆,没有喜娘的指示,也是没有人敢随意去敲程清渺的房门。 轻尘带着人在周边蹲守了一整天,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走得太远。 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花轿里看,生怕将人给看丢了。 晚间,则守在驿馆外面的山上,轻尘踩在枝叶繁密的树干上掩着自己的身形,这个角度刚好透过轩窗对着‘程清渺’的房门。 其他人则守在她厢房里的几个窗户外,确保‘程清渺’自始至终都在里面。 总之人是不能跟丢的。 否则,只能提着脑袋去见大人了。 轻尘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饶是只是跟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还是不敢有半分松懈。 毕竟,看着程清渺的人不会只有他们。 他必须得保证夫人的安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交战我亲自去追 万籁俱寂,风声鹤唳。一夜相安无事。 天微蒙蒙亮,隔壁房间的喜娘便出了来,唤了人端着盥洗的器具入内,进了程清渺的房间。 轻尘仔细数着人数,出来以后也是对得上的。 等送了吃食进去,一柱香以后,喜娘便搀扶着程清渺下了楼。 依旧是昨日的华美锦服,龙凤呈祥盖头缀着穗子垂至胸口。走动间,金丝浮光跃金,熠熠生辉,好似要活了过来。 这样奢靡浓重,任谁见了都会知道这成婚的人家不会是个普通角色。 一般人都只会绕道行走, 生怕冲撞。 可是一路走来,这明里暗地的尾巴却着实不少。 轻尘仔细辨过,其中不少是祁诵的人。如大人所言,他是绝不会允许祁铭得到侯府这样一大助力的。 只需要杀掉一个程清渺,就可以祸水东引,坐享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其余的则人数很少,身份暂时不明,但或许可以猜出一二,是圣上遣来的。 这一场仗不会好打,祁铭的人并非酒囊饭袋,这婚队里多得是身手不凡的人,加之还有侯府影卫护法。 本来,任是他们闹翻了天,都与他们萧府无关。 可是谁叫花轿中坐的人是他们夫人呢? 轻尘暗自摇头,夫人总是贼心不死,这一段时间看着与大人琴瑟和鸣,其实只是在降低大人的戒心。趁着安宁公主的婚礼,竟然胆大包天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为此不惜利用祁铭让他以齐王旧党一事将大人调离上京。 大人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由着她上了花轿,让他们暗中看着。等祁诵的人出手,再带夫人离开。 大人的意思是要让夫人长个记性,知道外面有多危险,才会彻底放下要逃走的念头,乖乖留在大人身边…… 花峡谷,两山夹道,地势险峻。如无意外的话,便是在此处动手。 轻尘躲在山林间,时刻按紧着腰间的佩剑,目光如鹰隼,紧紧盯着前方的花轿。 大人只是想要吓一吓夫人,可不是真的要夫人出事。 行至中途,兀得一声口哨声响起,紧接着,山口长鹰盘旋。 一声鹰唳自是叫人听得草木皆兵,个个下意识望天,摸向了自己的腰间,腿间,蓄势待发。 山头两侧骤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头,整齐划一的机械声响起,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便是一气呵成的搭箭拉弓,漫天箭矢纷飞如雨,穿山而过,势如破竹! 箭矢划破喉咙,刺穿胸膛,鲜红的血液在空中喷溅,落在叠砌的箱笼木匣上只洇出一道深痕,像是开艳的牡丹,妖治绝艳。 婚队瞬间乱了套,抬轿的,打扇的,吹唢的,个个将手中的东西往空中一扔,惊叫着仓惶逃窜,撞成一团,狗爬似得朝前滚。 分明人还没有打下来,可是夹道里的混乱却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浪一浪升至山顶。 终于,箭矢停了下来,夹道的进出口外又冲进了大批人马,持着刀枪奔入,见人就砍,看着毫无章法,路线却是紧紧朝着最中间的那顶花轿靠近。 两方人马厮杀在了一起,轻尘等人也趁机混入。 装模作样的打杀了几个人,劈开一条路亦是游走在花轿周围,只待他们争个两败俱伤,再安全地带夫人离开。 可打着打着,随着战况越来越游刃有余,轻尘却渐渐发现不对劲。 和亲路上是祁诵唯一一次机会,若是此次不能一招毙命,接下来的路程里,婚队必然会更加加防人手。 要想再找到这样一个集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就不容易了。 可是…… 轻尘环顾周遭,为何只派遣了这么一些人来?且不仅仅是祁诵,就连祁铭守卫在婚队里的人竟也如此少。 就好像……双方都没有将这里当做主战场一样。 电光火石,轻尘脑海里闪现出昨日那座驿馆。 怪不得,这一路上,暗中窥伺的人员在不断减少。 他本以为那些人是被祁诵调来了这里提前埋伏,如今来看,是他们早已经知晓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是驿馆的那个新娘! 轻尘一阵后怕,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一个跃身翻到了花轿顶,借着悬梁倒挂落下。 掀开帘门,正红色的霞帔随手扔在了软座上,凤冠掉落在地上,碎了两串东珠,里面的人早已趁着混乱逃走,不知所踪…… 果然! 轻尘忙慌退后,召集手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驿馆距此已经走了近乎一天的行程,轻尘骑着快马一步也不敢停,带着人疾驰回奔,一颗心几乎是吊在了嗓子眼里,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真的将夫人跟丢或者夫人出了事,他们这些人以死都不能谢罪。 到达驿馆里时,天色已然全黑。 大堂里灯火通明,外面的几间厢房内也亮起了烛火。 轻尘翻身下马,将鞭绳随手一扔,连马也顾不得栓,径直入了馆内,上了二楼。 小厮忙在身后跟着,嚷嚷着店内已有贵客,不接待了,却是赶不上轻尘习武之人的脚程,三两下就被落在后面。 等上了二楼,见着那走廊上守着的人打开了房门请那公子进去,才晓得原来这一行似罗刹的人物竟是相熟的。 当即不敢再叨扰,转身麻溜地离了去。 轻尘没有想到,大人竟然这么快就从越州回来了。 眼下定是已经知道他将夫人跟丢了。 轻尘自知失责,朝着站在月门后的颀长身影直直跪了下去,认罪,“属下护主不力,请大人责罚!” 隔着一卷珠帘,轻尘头埋得极低,眼角余光中瞧见男人霜色的衣摆,似沾染了寒夜的露珠,又像笼了冬日的浓雾,分明离得那样远,他周身的寒气却似丝丝缕缕侵染进了空气里。 一路赶回来的后脊上渗出的热汗因着这几乎凝滞的空气像是结了冰渣一般梗在肌肤上,轻尘觉得连呼吸都是刺骨冰棱的。 萧执聿不发一言,房内的气氛逼仄得厉害,轻尘当真是领会到何谓度日如年,甚至觉得还不如直接受三十下军棍来得痛快。 终于,有人敲响了房门,推开入内时外间的冷风也顺着门缝灌了进来,轻尘不觉得冷,倒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都顾不得在手下人面前丢面悄悄吐了一口气。 来人禀报道,“大人,已经追踪到那顶小轿的行踪。他们没入怀城,转而去了周边的青石镇,那镇子临江,估计是要走水路离开。” 他顿了顿,“而且,属下还发现了太子的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轻尘迅速抬头,心里一阵后怕,汗毛倒竖。 若是太子先行下手,那…… “封锁所有乡路,里路,十里设一岗,沿街人员尽数盘查,凡有可疑者全部拿下。”萧执聿终于出声,声音冷寒,让人闻之生畏。 “是。”领了命,来人立马退下。 “属下愿将功折罪,亲自将夫人带回来!”事态紧急,轻尘连忙道。 “不用。”萧执聿垂眼,手拂过几面上一道暗槽,身前不远处的四方拔步床竟开始缓缓转动,随着最后一声响落地,床终于转回了正确的朝向,将两间厢房的相通之处掩盖。 “我亲自去追。” 他撩眼扫过,转过身利落地从轻尘身旁大步跨了出去。 他的绾绾,他果真小瞧了她! 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他理应亲自将她带回去,才不枉费她一番心血经营。 然后……打断她的腿,叫她再也生不出半点念想来! 翻身上马,萧执聿勒紧缰绳,目视前方,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塞外的风霜就好似将他棱角雕刻得更加锋利了些许。 夜色浓稠,寒风猎猎,远比不上他此刻眸中森冷之意。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青石镇内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血水沿着青砖沿缝流淌,将河水染成了绯色。 萧执聿踩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身淌进,霜色衣袍上大片血渍浓得妖治,他全不在乎,神情寡淡似是误入凡尘的仙人,依旧不染尘埃到连残缺月色也格外偏爱他。 “萧首辅这是何意?”祁铭抹了抹嘴角的血痕,不同于萧执聿身上沾染的是旁人的血,他身上是实打实的挂了彩。 “怎么,你将太子的人杀了一个干净,现在还想要杀我?” “让开。” 萧执聿言简意赅,瞧着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 祁铭微微偏头看了看身后的红轿,嗤笑一声,非要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竟不知萧首辅如今竟然开始学 那强抢民女的做派了?怎么,你也看上了那富商的继室?” 他好不容易将苏绾缡这颗棋子握在手里,怎么可以让萧执聿这么容易就将她带走。 萧执聿面无表情地碾进,根本没将祁铭当一回事,他身边能用的人已经没剩多少,如今又受了伤,轻而易举便被萧执聿的手下拉走。 长剑挑开门帘,清冷月色如流水泄进,将轿内照得一清二楚。 萧执聿垂眼看着她身上刺目的红,一股积郁不散的戾气似要涌出胸膛。 她怎么敢! 怎么敢逃,怎么敢又为别人穿上婚服! “出来!” 见着她还坐在里面,一副和从前一般誓不认命的模样,萧执聿更是窝着一腔的火。 非要将她腿打断?才学得会听话吗? 轻尘在一旁看着,一阵胆战心惊。 夫人的性子一向很倔,如今又被抓住,心里定然难受。 轻尘害怕当日江畔的情形会再一次出现。 可许是这一次是真的被吓到了,毕竟一路走来看见那么多人死去,她终于受不住地发抖,扶着轿内缓缓走了出来。 只是依旧很不情愿的样子,脚步挪的比谁都慢,像是面前站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又像是能挨一会儿就能迎来局势的扭转。 萧执聿冷嗤,多少回了,还这么异想天开。 他不耐地想要去牵她,低眼却瞧见她抱腹身前死死扣着的双手,紧绷到指节青白。 整个人颤得厉害。 萧执聿蹙眉,长剑空中一画,鸳鸯戏水红帕自女子面上一分为二,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尽数显露。 女子杏眼圆睁,眼睫眨得飞快,内里的恐惧几乎是要随着眼泪滚了出来。 美人泫然欲泣的画面是极易惹人恋爱的。 可所有人都无暇顾及,直愣在了原地,她…… 不是苏绾缡! 第102章 第102章焚毁她实在不怕死 对此最深感震撼的应当是祁铭。 他一直都很头疼应该如何将程清渺平安迎回显朝,顺利完成这场和亲。 祁诵,风玄,包括那藏头露尾的鼠辈齐王一党,都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饶是他有侯府相助,也是腹背受敌。 可是苏绾缡送上门来了,她要代替程清渺入轿。 这对于祁铭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悄无声息地将程清渺送走。 换轿一事其实谁都可以,但是苏绾缡不一样,若是有她,萧府的影卫一定会暗中护着她。 在祁诵来看,就是他派遣了大批人马护着程清渺,他们会更加集中势力盯着婚队。 人越多,就越乱。 真正的程清渺那处就越安全。 但是祁铭并不打算真的让苏绾缡冒这个险,所以,在驿馆里他又换了新的人顶替苏绾缡,将她暗中送往怀城先藏起来。 他要将苏绾缡握在手里,无论是对付萧执聿,还是他那个好皇兄,都是一大筹码。 祁铭怎么看,这场局都是他稳赢。 所以他从祁诵那里得知并且泄露了齐王一党的行踪,令萧执聿调离上京。 可是没有想到,如今这花轿里竟然坐的不是苏绾缡! 反而是程清渺身边的采儿! 他分明是派了人进入采儿的厢房里,准备通过那道暗门,与苏绾缡对调。 再让苏绾缡穿上采儿的婚服以怀城富商继室的身份入城。 可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派遣的那个人突然传信给他,她没能换成,一进去便叫苏绾缡给迷晕了! 他带着满腔的疑惑急匆匆地从接亲的驿站赶过来,不知道苏绾缡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可如今见着采儿那张盈满了泪水的眼睛,祁铭难以置信地又转头看了一眼萧执聿陷入阴沉的半张脸,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认识到,他们都被她们两个给耍了! 所以,花轿上的的确是程清渺,后门坐马车离开的是苏绾缡! 祁铭气得嘴角发抖,怪不得,他说呢,为什么祁诵会知道花峡谷里的人不是程清渺,反而死追不放这处。 原来是她们给祁诵泄了密。 还真是不怕死! 祁铭狠狠肘击了驾着他的两个人,一甩衣袖,连身上的伤势也顾不上了,大步朝着镇外走去。 路过地上躺着的几个没出息的废物狠戾道,“跟我去花峡谷!” 他必须要将程清渺抓回来,竟然敢骗他! 他处处算计防范,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被即将要成为他的枕边人给摆了一道。 无论是因为这个,还是关乎朝堂,他都得将她找回来,否则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身边也有我的人护着,只是她实在不怕死,怕是为了能够甩掉我的人,暗中也传信给了祁诵。” “不想她死,就早点去追。” 走了两步以后,祁铭还是提醒了一句。 倒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他也希望能够通过找回苏绾缡逼迫程清渺现身。 她们之中,只要抓到一个,另一个自然跑不远…… 如祁铭所说,苏绾缡的确传了信,告知祁诵其实早在侯府之中,程清渺就已经被换。 如今她的身后正穷追不舍一批人马。 因为有过此前被从萧府带走的经历,苏绾缡对此惊心动魄的行程倒也有了一回生二回熟的感觉。 因此还算是能够镇定。 只是,区别在于如今是真的刀尖添血。稍有不慎,是真的会死。 虽然她不是程清渺,可是占着这个名头,后面那些人认定了她是,只怕刀尖已经插入肺腑以后,才能看得清她的面容吧。 她自己也不可能主动暴露,否则程清渺和采儿那里都会出事。 苏绾缡只能紧紧抓住车沿,保持镇定。 有了祁铭的指示,萧执聿去找苏绾缡便不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 按照他的计划,会将程清渺先往南送,她们的队伍轻便,不似婚队一般冗杂,即便去南边绕点原路,也能够赶上成婚的吉日。 如今已经过了三日,萧执聿不知道她们已经走到了何处,只是沿路搜寻,一刻也不敢停。 为了逃离她,她还真是胆大包天,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将火力悉数往自己身上引,全然没给自己留退路。 就这样想要离开他,逃之不及吗? 到底为什么! 萧执聿目眦欲裂,连日连夜的赶路未曾休息,眼底红血丝遍布。 他其实不愿意去想这些,但是只要一停下,他又会忍不住想到,如果他没能赶上怎么办…… 他只能一遍遍自虐,即便是要接受苏绾缡就是厌恶他憎恨他的事实。 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暗示,他一定会平安找到她…… 所以,他想,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软。 可是,当看到满地的尸身时,萧执聿人生头一次感到眩晕,心底涌起潮水一般的害怕。 他突然决定原谅她,只要她出现,他可以不计较这一次的欺瞒设计。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愿意将她好好带回去,就和从前一样。 “大人,这些的确是太子和七皇子的人。” 轻尘带着人排查了一番尸身,确认了身份。 这一路走来,遇上不少尸体,到这里才算是最严重的死伤。看来是在此处追上了。 不过好在,这里面没有夫人,轻尘赶紧禀明,让萧执聿放宽心。 身体还未僵硬,血痕还算温热,应该是发生在不久前。夫人应该走不远,可能还在附近。 “给我搜!”萧执聿喝令道。 翻身上马沿着地上的车辙印马不停蹄地驶去,没有找到苏绾缡,他一刻也不能完全放松。 夕阳挂在天际,黄澄澄的铺满了半边山崖的天空,穿透林木,洋洋洒洒射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光斑。 腊月的天气哪里见得到这样的好天光,连鸟儿都忍不住长啸,于圆日前排成长行翩飞。却被一缕缕自山巅袅袅升起的白烟绊住了脚,引得尾鸟掉了队,疾冲俯下又被冲天的热气顶上了山。 圆日还未落下,红霞便已漫至山底。 木制的马车被熊熊大火侵染,连带着周遭的树木全都遭了殃。 轻尘惨白着一张脸,连带着呼吸都滞住了。 马车被掀翻在地,瞧着损毁的架构,应是从崖上摔了下来。早已被火势吞噬的一干二净的门帘挡不住摔裂了开来的车门,轻尘透过火光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倒着的一具似人形的身影。 空气里也似隐隐传来炙肉的味道。 轻尘有些想吐。 眼角余光却瞧见自家大人疯了一般地朝着火海里奔。 “大人!”轻尘喊道,赶紧去拦下。 人已经烧得不成样了,这个时候进去无异于白白送命! 且,那是不是夫人都还未可知,大人一向稳重,怎如今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萧执聿一直都很怕火,幼年时,他曾亲历过一场大火。 母亲被倒下来的梁木砸中,她和腹中的孩子皆当场殒命,葬身火海。 萧执聿每每午夜梦回,似还能看见那夜滔天的火光和母亲盈泪看着他的眼睛。 炙热燎人的痛感,即使辗转多年,依旧像是密密麻麻的尖刺,穿孔他每一寸完好的肌肤。 命运总是喜欢在遗 忘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眼前景象清晰无比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合。就连天际也拍掌叫好着黯淡了下去,将火焰在黑夜中更加肆无忌惮地燎窜升高。 叫嚣着吞噬他所在乎的一切…… “快救火!救火啊!”轻尘拦不住萧执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奋不顾身地奔了进去。 好在周边有一条临近的河流,早在他们下来以前,就已经派人去打水。 轻尘将水往身上一冲,也跟着奔了进去,他不能叫大人出事! 火势最终灭了下来,马车被烧得支离破碎,最后的一下车顶坍塌,萧执聿将她紧紧护在了怀里,带着烧得通红的木头直直砸在了他的背上,迅速洇出一道血坑。 他只闷哼了一声,垂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怀中的人,像是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可是人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轻尘不敢再看。 他有些难过,好像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大人,犹带着希望不肯接受现实,可平静得异常,又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空茫。 空气中漂浮的木灰尚带着猩红的余烬,扎在人身上很痛,一触及便是一道红痕。可它们辗转浮沉,碾进萧执聿烧烂了的血肉里,竟仍然引不起他丝毫反应。 他身上的灼烧太多了,岂止背后那一道,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肉。轻尘知道眼下他应该赶紧带大人回去疗伤,可是却也知道此刻没有人能够劝慰得了他。 萧执聿一生汲汲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百姓赞他惊才绝艳状元郎,风玄忌他把持朝政野心重,程岩安恶他竖子不足与谋。 但无论世人如何评说,这全不是萧执聿所在乎的。 萧执聿的幼年,亲眼目睹过至亲身亡。如今,大火又再一次吞灭了他唯一所爱的人。 世人眼中要风得雨的首辅但其实从没有被命运眷顾过…… 深蓝色的天幕笼罩重山,山崖之下,大火轻易焚噬了一切,过往与此刻重叠,萧执聿抬眼,目之所及,亲友不在,爱人长眠。 自此,一无所有…… 第103章 第103章琐闻死也别想摆脱他 黑夜里,萧执聿睁开眼睛,空茫茫地望着帐顶。 眸中布满了红血丝,眼睑下一片青色。 短短几日,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瘦骨嶙峋的腕上蜿蜒着数道狰狞血腥的烧伤。 包扎的纱布被他尽数扯烂碎了一地,鲜血顺着床沿嘀嗒溅落,在空旷的房内无比清醒地贯耳。 已经多少天了,他自己也快记不清了。 只是每一次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那种痛苦绝望就似要将他生生撕裂一般。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煎熬在炉火中焚烧炼化,可竟然都比不上胸口处的肿胀窒息,痛到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那她呢? 被大火焚噬的时候会痛吗?被困在马车里时会感到绝望吗? 她素来娇气,定然是痛得。 枕间一道洇湿化开,萧执聿喉头艰涩得滚动,好像被罩在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口鼻被蒙住,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逝。 萧执聿的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作所为,虽不光明磊落,却皆出自于本心。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不介意要用怎样的手段。 可是如今,他却也开始感到后悔。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坏,为什么不肯放她走。 到底还在贪心什么呢?萧执聿。 她想要的自由给她便是,天涯海角,她想要去哪里,你跟着去就是了。 为什么非要将她逼到绝路呢? 总是说希望她能够留在身边,那为什么不能再狠心一点,为什么不把她的羽翼彻底折断。 明明想要的就更多,明明还是会希求她哪怕一点点在乎。 可既然给了她纵容,为什么还要屡次三番地去试探。 如果他肯放她走,是不是她就不会铤而走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喉间涌出一道腥甜,鲜血从他口中喷溅,大片大片砸落在玄砖地表上。 萧执聿单手弯臂撑在床头,看着泠泠月色下那道晕出黑亮浓稠光影的血水,轻扯着嘴角咽下喉间剩余的腥甜。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翻身躺了回去,赤红着的眼睛里漾着水意。 她就是个骗子。 说喜欢他,说愿意和他有一个孩子,说愿意留下来。 全都是骗他的话!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要逃,那些温情小意,柔情蜜语,全部都是假的。 她这么可以这样残忍,他只是喜欢她罢了,他只是想要她罢了,为什么就不可以乖乖留下来呢?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可以…… 满腔的胀涩积攒,恨意化成流水蚕食他的身躯。黑夜里,无尽的暗如同粘稠沼液裹缚,任他烂在其中,生疮化胧,在血水里面泡成一滩腐肉…… 他恨她,恨她这样潇洒,恨她这样无情,恨她了无牵挂地死去,徒留他一个人痛苦。 他想,他会恨她到地老天荒…… 轻尘知道夫人一事对大人的打击颇大。 当日萧执聿从火场里将苏绾缡带出,整个人便如同失了神智一般抱着苏绾缡在怀里始终不肯撒手,后来还是因为急火攻心吐出鲜血昏迷了过去,轻尘才得以将他带回。 可是回来以后,萧执聿便大病了一场,陈年旧疾一并涌上,来势汹汹。 他昏睡了整整三天,浑身高热不退,药也喂不进去,显然的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轻尘看着他惨白的一张脸,很害怕他会撑不过去。 可好在烧还是退了下去,他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但是即便是醒来了也一言不发,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身上的伤口包扎了又扯烂,全然没有想让自己好过。 轻尘知道大人对夫人用情至深,但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他瞧着眼下的大人形销骨立,混不似个人样,哪里还见得往日里半分清贵隽逸的模样。 轻尘很不放心,于是干脆歇在了外间,既是为了照顾萧执聿,也是害怕他会做傻事。 半夜里,突然吹起了大风,将门窗吹得咯吱作响。 轻尘起了身将支摘窗落紧,余光中却瞧见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夜色如凉水一般沁透了进来,风吹得将它在原地前后晃动。 轻尘心里瞬间警铃大作,忙转身回了里间,果不其然床榻上空无一人! ——大人不见了! 萧府之内灯火通明,府中下人几乎将整座宅邸都翻了过来。 无论是夫人曾经住过的画堂春,还是待过的密室,轻尘都一一去看过,都找不见大人。 轻尘想了想,脑海里灵光一显,连忙带了几个人连夜赶去了洵岭,那是夫人埋葬的地方…… 按照萧执聿那一日的疯劲,轻尘实在害怕他还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是以趁着萧执聿昏迷的时候火速将苏绾缡下了葬,既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免于夜长梦多,让大人尽快接受现实。 还好大人清醒过来以后并没有多问,轻尘以为大人是要放下了。 可是不想,在急冲冲 感到洵岭的时候还是见着了这样惊悚的一幕。 轻尘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坟墓被挖了开来,萧执聿跪在地上,一袭素白衣袍上尽是粘湿的泥土,骨节匀称的双手上指尖是源源不断渗出的鲜血,他对此皆恍若未觉,埋头孜孜不倦地挖着。 深夜里,雷声轰隆隆地作响,偶尔擦破天空的闪电将洵岭照得恍若白昼。 轻尘后脊发凉,清清楚楚地透过那一瞬的白光瞧见萧执聿冷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孔,烧伤的不肯好生治疗的狰狞血痕蜿蜒在偶尔被风掀开衣袖一角的手臂上。 分明死的人是夫人,他却觉得真正丢了魂的是大人。 新下葬的泥土还很松软,萧执聿三两下就挖到了底,劈开棺木,内里的腐味顷刻漫了出来。 他看着里面躺着的人,沉黑的眸里终于泛起了柔光,弯唇笑了出来,“绾绾,找到你了。” 他倾身将她从棺椁里抱了出来。 绾绾,你不能死。 你这么可以这样安详地睡着,轻易就死掉呢? 黄泉路上是不是又在跟别人谈笑风生,巧笑倩兮?来世是不是又与旁人青梅竹马,结成连理? 他绝对不允许…… 就算是死,也别想摆脱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怀里,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鬓角,穿膝抱了起来。 她有些僵硬了,可他却不能叫她放松。 但是没关系,他会想办法的。 只要她在,就还有办法的,对,还有办法的…… “大人……”轻尘轻呼出一口气,喉间有些梗塞。 他觉得这样的大人好陌生,陌生到让他觉得可怕。 那是一具尸体啊! “夫人已经去了,大人让她入土为安吧。”轻尘劝道。 萧执聿听着这一声像才发现有人,他抬眼望过来,眸中恍惚在落于来人身上定格才慢慢消散,眼神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深邃沉静,轻尘一瞬间几乎以为他是恢复神智了。 可他只是轻巧地从他身上扫过,抱着苏绾缡从他们中间从容离开,冷声吩咐道,“去牢内将那人提出来。” 上京城内近来发生了很多大事。 分明年节将至,又有两朝联姻的大喜事,怎么看都是吉兆。 可是谁能想到,和亲路上竟然出现了刺客,安宁公主下落不明,胤显两朝倾尽人力兵力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泱泱山海,想要找寻到一个人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人说,安宁公主怕是在那场混乱中就已经身死,显朝自知理亏,不过以失踪为借口在做拖延。 但无论是死是活,人确实是不见了。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了是谁下的手上。 有说是太子,也有说是齐王一党。 但无论如何众说纷纭,不过都是没边没影的事儿,任大家如何编排都行,坊间也是各执一词。 而除开这件事,另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关乎首辅萧执聿的。 也不知怎得,听闻首辅生了一场重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如今已是抱恙在府有半旬之久。 有人言是当初中刀陈伤累积,又案牍劳形奉命前往越州,文人气弱,身体吃不住,如今恐怕命不久矣。 可如果单单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引得如此广泛讨论,只是因为有人言,他亲眼所见,萧府曾有道士出入,好像是在做法招魂! 这一下便是彻底炸开了锅。 于是又有另一条小道消息泄出,说是首辅招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妻子。 这话大家还是信的。 虽说萧府并没有挂白幡,可谁人不知这首辅夫人从前做姑娘时就深居简出,后来成了婚也甚少显露于人前。 伏夏那一段日子更是听说因为身子的原因搬去了别院修养。 可见这身子是差得紧,是以京中的夫人们摆宴时就连帖子也没有给递一封。 京中谁人不知,首辅大人将自己那位看得有多紧。若是在自己宴席上出个什么好歹,她们谁能负得了责。 是以,这琐闻说到现在,倒也不由引得人一阵唏嘘。 上京这一年里曾被无数人艳羡过的两桩婚礼到最后好像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两位新娘皆是死生不明。 但是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其中又潜藏着怎样的瓜葛,显贵们讳莫如深之事于百姓而言也不过是繁忙生活得以喘息下彼此心照不宣的谈资。 茶饮尽饭既食,就连天家轶闻也能抛之脑后。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尽管仅仅只是上位者的心念一动,便能引起局势的万千变化。可那些都与他们的生活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只要没人会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于是,在随意侃了两句便各自散去,毕竟炊烟渐起,元日将临。 往日不谈,祈愿来年才是最紧要的。 第104章 第104章诀别此生都不会再见…… 萧执聿不信鬼神之说。 在越州的时候,齐王一党以此妖言惑众,蛊惑百姓。 他嗤之以鼻,雷霆手段,力肃风气,才斩断城内被迷惑心智之人与之暗通款曲,大挫齐党。 那老道本是押解回京要听候处置,谁知一夜之间竟从阶下囚变成了萧执聿的座上宾。 抱着这一点活命的生机,简直是要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尽数拿出来。 话是这样说,可就连轻尘都知道不过是坑蒙拐骗的无稽之谈,可是萧执聿却像是中了邪一般,对他的话奉为圭臬。 就连那道士说需要以他的心头血滋养,才能唤回苏绾缡的魂魄这样的鬼话都信。 日日割着自己胸口处血红的伤口,一遍遍剜着。 伤势还没长好就被他再一点点割开。 到最后轻尘都不敢再看。 可是没有人能够劝得住萧执聿。 老道的方法虽然伤身,但是萧执聿却像是找到了活着的理由,不再抗拒府医给他包扎,也不会再将熬好的药给倒掉。 他每日清醒的时间变多,不似从前一般全无求生意志的模样。 是以轻尘才留了老道一命。 轻尘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他纵容大人如此荒唐行径,又究竟是在为他的身体好,还是饮鸩止渴害了他。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其实谁都明白,夫人不可能再回来了。 可还魂之术却是大人眼下唯一能够得到的心理慰籍,如果他打碎,支撑着大人的那一口气就真的要散了。 但时间一长,心头血失多,大人也是会没命的…… 轻尘头一次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这一段时间,萧府的氛围一直都很低沉,甚至称得上是诡异。 老道将苏绾缡的尸首摆在灵堂之上,鲜血点在她的心口,剩余地涂抹在外层的棺椁,夜夜做法叫魂。 房檐四角下悬挂的铃铛撞风声响常常混着洒在空中燃烧的冥纸气息透过门缝,墙沿传出,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渗透显得格外诡谲。 没人敢踏进清竹院,也没人敢谈论。 日日夜夜皆是如此,直到除夜来临,新岁的喜气才将将打散这长久绷在人心弦的沉闷。 萧执聿将他们都放了出去。 除夜是新岁的伊始,胤朝在这一夜是没有宵禁的。 街边茶楼酒馆通宵达旦,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其热闹程度不亚于上元灯会。 椽烛鳌山,箫鼓喧阗,千门灯火,九街风月。 在这一日,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出府行游,不必讲究男女大防。 是以,除夜月桥上多得是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 坊巷更是有这样的俚语,说是执手一起度过除夜的人,是会在一起一辈子。 子时的钟声一经敲响,璀璨的烟花便在上京的天空炸开,无数人驻足,抬头观其盛景,长街之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每个人脸上都怀揣着对来年美好愿景的希冀,祈望风调雨顺,一年胜一年。 轰嘈的人声似乎能穿透八街九陌落进死气沉沉的萧府。 对于萧执聿来说,却再没有新的一年了…… 不着烛火的房间里,萧执聿孤身坐在床前,一遍遍摩挲着手上的和田玉木兰花簪。 那是当日在那场火烬里找到的,应是从苏绾缡头上掉下来的,经过了从山崖摔下到大火焚烧,上面已经裂开了几道很明显的缝隙,质感也变得粗糙。 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是因为血不够吗? 萧执聿握着发簪,用它尖锐的尾部抵上自己的胸口,沿着那条未曾愈合的伤疤刺入,一点点往下拉。 鲜红的血液争相流出,砸落 进琉璃净碗里。 清脆悦耳的声响里,萧执聿缓缓勾出一抹笑来,惨白面色下那双死寂的眼睛逐渐发出黑亮兴奋的光。用了他的心头血,他和她就是真正的血液相融,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了。 炸开的烟花流光溢彩,被打开的窗牗曾短暂地框住过,只是一瞬之间又消散于黑夜。 烟花承载着世人的希冀与祝愿,在无数个夜里倾听过太多人的离合与悲欢,但萧执聿不说,烟花不会知道,苏绾缡也不会知道…… 距离出事那一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苏绾缡还是会经常梦见那一日。 心有余悸的恐慌,成功逃离上京的感概,前尘旧梦过去的唏嘘……重重复杂情绪里,好似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怎么也抓不住的隐秘情绪。 她想要拨开云雾,却又直觉承受不起。 于是每日让自己忙得晕头转向,在无数个空闲的瞬间感知到它有冒头的趋势时将它狠狠压制。 可今日,是除夜。 潭州不过一个边远小城,她所处的浣花镇也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小镇。 除夜的氛围是远远比不上上京的。 各家只在门前贴了对联,换了新桃,做上一桌好菜在自家的院子里庆祝。 今日下学的早,苏绾缡是最后一个离开私塾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草草的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吃过以后便收拾了上了榻。 潭州不会下雪,也不似上京那般冷,可苏绾缡缩在被衾里,还是觉得手脚发凉。 她盯着帐顶瞧,觉得今晚自己的脑子太清醒了,竟然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她又坐了起来,去了厨房里温一壶热酒,决定暖暖身子再睡。 刚一温上,便听见有人在敲门的声音。 苏绾缡走到院子里,打开门闩,瞧见外面站着的人竟然是林逸则,刚想要开口问有什么事,就见他身后的小孩子冒出了头,“苏娘子,玩烟花吗?” 阿沅从林逸则身后钻出,一蹦一跳来到苏绾缡面前,将手中一把的烟火棒慷慨地分了一半给苏绾缡,很小大人的模样,“喏。” 苏绾缡眨了眨眼。 林逸则羞涩地挠了挠脑后,将手中的食盒抬了抬,“阿沅非要来见你,做好了菜也不肯吃,非要和苏娘子一起过除夜,介意叨扰吗?” 听见自家哥哥开了口,阿沅也不再嚷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苏绾缡。 苏绾缡笑,说是叨扰,但她知道其实就是专门来这里陪她过除夜的。 苏绾缡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她眼下住的这间院子便是租的林逸则闲置的,阿沅又是在她教书的私塾里面上学。 两个人还算是熟络,这数九寒天的,自然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她侧身,把人请了进去。 眼下的时辰不算晚,只是苏绾缡孤家寡人一个,是以上床的时间才早了些。 除夜潭州有用过晚膳以后走街串巷的习俗,累了加个宵夜也是常有的事。 苏绾缡去了后厨将自己温的酒拿了出来,这会儿正热着,正好倒在酒杯里给林逸则暖身子。 就连阿沅也给他掺了一口,辣得他面色瞬间红润了起来。 用过膳以后,阿沅便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烟火棒,在院子内到处跑,明艳的火光里映照出孩童天真无邪的笑颜。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家接着一家,一户挨着一户,隔着院墙都能看见热闹的火光。 声音还没有停歇,院门又被敲响了起来,是左邻右舍带着孩子来走街访巷了。 到了苏绾缡这处,随行的队伍便愈发庞大了。 打开了门,将人迎进来,院内顿时便拥挤了起来。 周边居住的婶子们格外健谈,苏绾缡一直是知晓的,尤其在今日这样一个好日子大家都饮了一点酒,是以闲谈起来更是滔滔不绝。 几户人家提着的灯笼汇集在一起发着暖黄色的光晕,轻易便将寒夜驱散,映照出合欢树下,孩子们围着树干奔跑的声影,烟花在手中肆意绽放,似连影子都落后了好大一节。 苏绾缡也喝了酒,眼睛亮晶晶的,晕晕乎乎也跟着她们聊了起来。 院中一派其乐融融,谈笑风生间,那些潜藏在心底的,莫名的,肿胀的,难言的隐秘情绪似都如流水一般退了去。 苏绾缡想,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孤独太久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就让那座皇城掩埋所以的过去。 她与萧执聿,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熙和元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开年。 祁诵觉得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便是在除夜,萧执聿也没有让他好过。 他是真不知道那马车里面坐着的竟然是苏绾缡。如果他知道,是绝对不会对苏绾缡穷追不舍的。 可如今萧执聿简直像是疯了一般,死咬着他不放。 不仅他在上京城内苦心经营多年的暗桩被拔得干干净净,就连从越州带回来的齐党余孽也在萧执聿的严加审讯中将他供了出来。 齐王一党因为觉得是他出卖了他们的行踪,所以对此并不觉得不义。 可祁诵却是实实在在被架在了火上烤,落到了和祁铭一样的境地。随时可以成为风玄对显朝发难的理由。 眼下,局势一触即发,稍有不慎,他和祁铭都会是父皇可以放弃的棋子。 祁铭也开始不得不借酒浇愁。 于是纵观整座棋局,好像到最后最大的赢家竟然是风玄。 不费吹灰之力,便坐享其成。 可是风玄难道就真的好过吗? 仅仅一年的时间,程岩安贪下赈灾粮,慌不择路到竟然要依附区区一个显朝皇子,当真不堪为用! 而萧执聿呢,为了一个女人失了神智在府中终日郁郁寡欢。 他努力维持的朝堂平衡,到最后竟然落得了一个两败俱伤? 而更可气的是,离了这两人,观满朝文武,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去与显朝谈判。 是以这一场和亲公主失踪案才僵持了如此之久。 熙和元年,所有人都被卷入棋中,人人皆是局中推手,唯有苏绾缡与程清渺不是。 囚人者自囚,救人者自救。 所有人都居高自傲坚信不会改变的定点却不想才是这一场局中唯一的变数。 于是她们只需要轻轻翻手,过往重重,饶是如何机关算计,终成一场空…… 第105章 第105章做法将她的魂魄困住…… 风玄仔细想了一番,到头来,最好用的人竟然是贺乘舟。 他曾是程伯侯的人,参与了他一切计谋,对其中瓜葛最是清楚不过。 出了事以后,程伯侯便将他弃之如敝屣,他又与萧执聿有夺妻之仇。 怎么来看,都可以成为他手中新的一把力刃。 此事交由他来做,未必不能替胤朝谋取最大的利益。 …… 除夜一过,贺乘舟便从牢里被放了出来。 风玄特封了他一个身份,令他务必携兵找到安宁公主,余下的一切事宜可与显朝商议而行。 面对送进刑部大牢里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贺乘舟在受了旨意以后都还是处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直到出了狱,府中的下人来接他,从其口中听闻了上京城近来发生的 事情,贺乘舟才终于从这一纸诏书里揣摩出了圣意。 如果他能将此事办好,今后身份定然水涨船高,或许是可以代替程伯侯,与萧执聿一争的存在。 如此,他未必不能再将苏绾缡重新抢回来。 贺乘舟暗下决心,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匆匆回了府中盥洗,换了一身衣物,马不停蹄赶去驿站,去见祁铭,连身上的伤势也顾不得遣一个大夫来瞧。 他需要先从祁铭口中仔细了解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早点为此事开一个头。虽说圣上的意思不是真的要找到安宁公主,可是面上的功夫他得做足了。 驿站里,祁铭将将睡醒,这一段时间他不分昼夜,每日亲自搜寻,眼底下的青影不比萧执聿的少。 他至少还有一个盼头,没有看见程清渺的尸体,是以更加卖命地日以继夜地搜寻,几乎出动了全部的人力。 可还是半点程清渺的踪迹都没发现,反而先将自己累得昏倒。 下面的人连夜将他送回了上京,晕了两天,现在才算是恢复了一点精神。 祁铭本打算继续去寻,却不想这个时候风玄派的人竟然来了驿站。 祁铭是一点儿好脸色都不想给。 一些酒囊饭袋,能给他帮什么忙,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祁铭不想见,却被手底下提醒,眼下多事之秋,需得谨言慎行,只好将人请了进来。 可没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是贺乘舟。 他一踏入内,便瞧见了祁铭眼下藏不住的青乌,两颊也略有些凹陷,整个人都似瘦了一圈。 贺乘舟躬了躬腰,寒暄道,“殿下这身子骨瞧着有些不太好啊。” 祁铭本就对风玄派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慰问没有耐心,尤其在看到眼下这个被程伯侯抛弃了的又被风玄再次重用的棋子,祁铭心里的那点不爽便更明显了。 这分明就是来打他的脸的。 他扫了一眼贺乘舟,想开门见山直接走了流程就是,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却突然想到贺乘舟与萧执聿的瓜葛,一瞬间心底的郁气被拨开,他笑了笑,“多谢贺大人关心,难为贺大人还肯拨冗来见我,竟也没去萧府里拜访一下萧首辅,劝慰一番他,毕竟比起我,他才是真正的伤心人。” 贺乘舟一听这话,立马蹙了眉,祁铭这话不就是在提苏绾缡吗? “你什么意思?”他警惕道。 “贺大人不知道?”祁铭故作惊讶,“这上京可是传的沸沸扬扬了,说是,首辅夫人,意外去世了。” “不可能!”贺乘舟立马喊了出来,脸色发僵。 “怎么不可能?”祁铭轻笑了一声,像是嘲弄。 他仰颌示意贺乘舟坐下,亲自为他掺了一杯茶,很大发慈悲的模样像是要与他掏心窝子促膝长谈。 贺乘舟是没有什么耐心喝茶的,眉眼间不见方才半分怡然自得,看着他这样容易就失了分寸的模样,祁铭心底轻嗤了一声,也不知道花费时间在他身上值不值得。 他抿了一口茶,悠哉悠哉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贺乘舟,包括他和苏绾缡的合作。 只不过有意抹除了苏绾缡摆他的那一道,将矛头尽数引到了萧执聿的身上。 因为萧执聿的步步紧逼,才使得苏绾缡即便铤而走险也要走完这一步棋,可最终还是赌输了,所以死在了祁诵的手上。 这样一番话,算是将苏绾缡的死都怪在了萧执聿和祁诵的身上。 好一招祸水东引。 他不好过,这两个人也别想好过! 贺乘舟心里是极不愿意相信这番话的,分明前些日子里绾缡还来牢里看过他,这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可看向身后随同自己一起来办案的官差也点了点头,贺乘舟却是再也坐不住了,立马起身直奔向萧府。 而彼时萧执聿正站在灵堂前看着老道做法。 他眸色深沉,一双眼睛如有实质一般凝在老道的身上,像是随时能够穿透人心。 老道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一双眼睛四处乱飘,因为紧张连口中嘟囔的咒语都变得磕磕绊绊起来。 数九寒天里,额上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摸不准萧执聿的意思,老道先迫于压力将手中的桃木剑符纸一扔,直接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萧执聿低眼看他,“我问你,为什么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大……大人,此事,此事急不得。”老道连连解释道。 “死人尚有七日回魂,如今已经一月有余,你告诉我,急不得?” 萧执聿拔出一旁轻尘腰间的佩剑,剑尖挑起他的下巴抬起,一寸寸往下挪,顶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本官再给你三日的时间,否则,我就剜掉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喉咙,再送你下去。”剑尖刺入,他轻撩眼皮看老道瞬间疼得扭曲的五官,“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回来找我。” 剑尖挑出,血珠在空中画出一条长线。 老道痛得哀嚎,又不敢大声,一味往地上磕头,嘴里连连应是。 “继续。”萧执聿扔了剑冷声道。 老道颤巍巍捡起地上的桃木剑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拿了铃铛摇晃,有模有样继续做起了法。 因为萧执聿迫人的眼神,甚至不敢去擦拭喉间的血痕,由着它往下淌。 老道面上一片苦色。 当初他为了活命,才谎称会还魂之术。 可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邪法,他也不知道堂堂首辅怎么会信这种东西。 叫他剜心头血他竟真的剜,每日抱着一个尸体说话,这不就是疯子吗? 老道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绝对不会与萧执聿硬碰硬的,可胤朝居然要这样的人当首辅,也不怪他当日投诚齐王旧党。 “贺大人,你不能进去啊!入后院需得我等向首辅通报。这不合规矩啊!” 远远的,院墙外传来了管家着急忙慌的声响。 今日贺大人来府中拜访,管家便将他安排在了前厅,自己来了后院通传。 可不想,这贺大人不在前厅里喝茶,竟然悄悄跟在了他身后进了内院。 这会儿听见清竹院内传来的做法声竟藏也不藏了,直直从他身后闯出。 管家年纪大了,根本拦不住,人火速就踏进了院子里。 “萧执聿,你把绾缡怎么了!”贺乘舟一眼瞧见堂下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萧执聿,周边诡异的布置让他后脊发寒。 他三两步冲上前踏上台阶,忙去查看正中间摆着的棺椁,却被轻尘拦下。 贺乘舟转头看萧执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管家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连忙作揖请罪,“大人,贺大人今日来萧府拜见,本是在前厅喝茶,老奴特来请示,却不想贺大人竟然暗自跟了过来。” 萧执聿点头,并未多言。 管家才安心退了下去。 “萧执聿,你把绾缡的尸身拿来做什么!你把她害死了还不够吗?你想让她死也不能超生吗?” 贺乘舟拼命冲上前吼道,可却被轻尘轻而易举拦住,离得萧执聿有三尺之远。 他满腔愤懑却无法发泄,一瞬间眼眶便红了起来,目眦欲裂。 这一路,他本还犹抱希望。或许绾缡没死,那招魂做法是做给萧执聿自己的。 可如今棺椁就摆在自己面前,所有谣言都得到证实。 贺乘舟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谁说她死了?”萧执聿偏头看他,沉寂的双眸在提到了苏绾缡时终于泛起波澜,“她会活的,我会让她活过来的。” 贺乘舟呆愣在原地,面上滑过一丝惊愕,他……竟真的相信还魂之术? 看着萧执聿如此偏执的模样,堂下传进来的寒风一瞬间吹得贺乘舟后脊生凉。 他咽了咽唾沫,转头去看棺椁,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片衣角。 这会儿才好似回过了神来,他甩开轻尘的桎梏,冷笑,“你会让她活过来?你所谓的让她活过来,就是让她死了也不得安生,迟迟不能下葬,任由这道士信口雌黄,对她的遗体不敬?” 萧执聿看着他,面如寒潭。 “萧执聿,就是因为你,如果当日你让我带她离开,她根本就不会死!” “她为了离开你,才不顾危险,将所有退路都放在了安宁公主的婚宴上,是你把她逼成这样的。” “如今她死了,你竟然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将她的魂魄困住?” “贺大人慎言!”轻尘连忙喝道。 这些话可不能在大人面前说啊。 大人本就因为夫人的事情而深陷悔恨之中,才日日以心头血偿还弥补。 这话完全是往大人心窝子里捅。 “就算我放她离开,难道她就会回到你身边?当初崇山岭不是也没跟你走吗?” 意外的,比起贺乘舟的满腔愤恨,萧执聿倒平静得异常。 他睨着眼皮瞧他,眼睑下是一片青色,面色冷白得几乎不正常,垂下来的眼睫浓密纤长挡住了眸底情绪,只迎面扑来的寒气压人。 “若不是你多事要告知她真相,她就什么都不会知道,更不会想要离开我。” 他声音很缓,可一字一句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会乖乖留下来安心地做她的首辅夫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非要逃,吃尽苦头摔下山崖。” “我们本该在一起一辈子。” 萧执聿垂眼,眸色落到贺乘舟张开着的完好的嘴,他真应该早点将他的舌头剿下来! 一切的始末都是因为这张嘴,告知了苏绾缡真相…… 第106章 第106章丹药沉溺在有她的梦…… 贺乘舟被盯得汗毛直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敢肯定,方才那一瞬间萧执聿是动了杀心。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如今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谁敢动他? 贺乘舟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你欺骗绾缡,就算她眼下留在你身边了又如何?她喜欢的根本不是你这个人,离开你不过是迟早的事。” “萧执聿,你若是真的还有一点在乎绾缡,就把她交给我。我会将她好生安葬,而你,不要去祭拜。” 空气剑拔弩张,贺乘舟完全是朝着萧执聿的肺管子戳。 可萧执聿只是凝眼看他,扯唇冷笑,“你以什么身份带她走?” “你!” 一句话瞬间堵得贺乘舟如鲠在喉。 还未想出应如何回怼,萧执聿已彻底冷下了脸,显然不想和他多言,眼神轻蔑地从他身上扫过,掷地有声,“送客。” 轻尘应时上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希望贺侍郎能有一点儿眼力见,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他们家大人。 贺乘舟绝非一个意气用事的莽夫,也知晓眼下的情况于他不利。 他单枪匹马地杀过来,就算自己赖着不走,也是可以被萧执聿扔出去的。 要带绾缡离开的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下官告辞,还望萧首辅早日沉疴即愈!”贺乘舟随意拱了拱手,阴阳怪气了一句甩袖离开。 轻尘亲自看着他出了府。 清竹院内,转瞬便又只剩下老道和萧执聿二人。 经过方才出的这一岔子,老道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萧执聿的气压更低了些,内心只觉得苦不堪言,哆嗦着身子完全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法事做完。 深夜里,万籁俱寂,大雪在无声中铺满了整座上京。 于是天地一片雪白,轻易掩藏了所有纠葛缠绕,好似能够不动声色将一切重新洗涤。 可上京早就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冬季依旧漫长,无论是止歇,还是重新零落,都不能代表凛冬的过去。 只是在重复演练的大雪纷飞里,独属于寒冬的凌厉,料峭,也在不断地冷侵骨髓。 萧执聿将手中的和田玉木兰花簪放进了棺椁里苏绾缡的耳边,他静矗立在一旁良久,垂下来的眼睑罩住了内里的一切情绪。 火盆里吞噬着冥纸不断燎窜升高的火焰,经过寒风一扫,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射在萧执聿棱角分明的半张脸上。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整个堂下都安静得异常,只门外猛烈袭卷的寒风夹杂着簌簌而飞的大雪一下一下拍打着门窗,接触的瞬间又尽数化成了流水,砸进地间,透过砖缝,蚕食沁透。 竟成了这死寂夜间能够听见的唯一声响,却反而衬得寒夜更加寂静诡谲。 …… 没有人知道萧执聿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堂下站了有多久。 只浑身寒凉的气息让本就因起了个大早脑袋不甚清明的老道吓了一跳,恍惚中竟真以为自己瞧见了鬼。 老道每日会做三道法,清晨金鸡报晓,午时骄阳当空,黄昏阴阳交替。 对于萧执聿此时出现在这里,老道其实并不惊讶,甚至司空见惯,因为在老道来看,萧执聿好像就没有离开过灵堂。 老道偶尔也会疑惑萧执聿是不是不用睡觉,否则怎么常常像个幽魂一般杵在棺椁前。 抬眼望人时,眼里一点儿温度都没有,比那里面躺着的,真正的死尸还要吓人! 老道裹紧了紧身上的大袍,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开坛做法,却听见耳畔萧执聿幽幽的声音传来,有些哑,说不必再做法了,要将苏绾缡下葬。 轻尘是后面姗姗来迟的,他在寝屋那里捧着刚熬好的药等萧执聿醒来喝下。 却发现原来大人昨夜根本没回,又是守了夫人一夜。 贺乘舟有一句话虽然说得是别有深意,但是轻尘愿意把它当做祝福,希望自家大人真的能够沉疴即愈。 萧执聿抱恙假归,知情人士皆心照不宣地认为全是因为苏绾缡一事。 可是只有轻尘知道,夫人的事情对于大人的打击有多大。 不说经年陈伤,就说年初时右肩上,江畔边心口处,哪道伤势不是极严重的。 本就没有彻底好全,如今,急火攻心之下,病势如山倾,大人心脉受损,是真真要去了他半条命。 因此,无论是对于夫人的偏执顽疾,还是身体上的积淤累伤,轻尘都希望大人能够好。 如今大人要安葬了夫人,轻尘应该是高兴的,这说明大人是放下了。 可是轻尘看着萧执聿的背影,心里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容不得轻尘去细想这股异样的情绪,总之夫人下葬了,大人便不会再剜心头血了。 未免夜长梦多,大人反悔,轻尘得了令立即马不停蹄寻了人在洵岭重新选了一处福地,将苏绾缡重新安葬。 与第一次一样,萧执聿没有去。 他又再一次病倒,躺在床上时,面色惨白,形销骨立,眸色灰败,萦着死气。 轻尘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醒悟,支撑大人的那一口气,是真的散了…… 元日里,大雪漫天,寒风似带着割人的利刃,将人裸露在外的肌肤刮得刺疼。 可坊巷街市里,仍旧充盈着节气的其乐融融。 无论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伴随着熙和二年初的开端,所有人都在满怀希冀地迎接新生与希望,为新的一年讨一个好彩头。 只有萧执聿,在无数个寒夜里,任由腐败的,凋零的,泛着恶臭的藤蔓将自己勒到窒息。 无尽的悔恨,怨怼紧紧地缠绕着他,却又在某个瞬间均化为万念俱灰的死寂。 一日复一日地折磨他。 如果一天天地熬下去,要有多久他才会神形倶灭的死掉。 萧执聿也在期待。 轻尘到了这个时候才算真正理解萧执聿。 原来只有当亲身经历,才会发现,轻易劝慰别人要放下是一件很傲慢不逊的事情。 他居然也开始在想是不是应该去寺庙里请一位得道高僧为大人做一场法事,尽管轻尘并不相信这些。 可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佛,轻尘愿意抓住一切还能够帮到萧执聿的所有微茫机会,愿意乞求漫天神佛是否可以为萧执聿和苏绾缡格外开恩另一种结局。 即便萧执聿恐怕熬不过这一个冬日了……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元日一过,萧执聿的病竟然开始慢慢好转,而他也终于不再一心求死,销了假又重新上朝。 在外人眼里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宵旰忧勤的萧首辅。 所有人都以为他走了出来,就连轻尘也以为是自己的祷告起了作用,可后来却发现原来所有的看似回归正轨的寻常,却不过是轻易一触及碎的泡影。 萧执聿不再执着于要复活苏绾缡,却开始以另一种自毁的形式沉溺在有她的梦境里。 丹药是老道炼制的,据说吃了以后,就会在梦里看见自己一直想要见的人。 萧执聿每晚都会服下丹药入睡。 好像一日里,只有夜晚的时光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 轻尘痛斥老道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对大人身体有损伤。 老道再三确保没有问题,轻尘才算是放心。 可若是 有问题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存在一种可以再次见到夫人的方式,轻尘想,那大人定然会毫不吝啬不惜一切代价。 轻尘是做不了主的。 轻尘也有想过去找宋编修开解一下自家大人,可是萧执聿根本谁也不见。 宋编修也说,此事要靠他自己走出来。 萧执聿的精神看着好像是比从前好,眼下的青乌也消淡了不少。 送来的药全都会喝掉,像是一个木偶,机械地维护着自己的身体,确保还能登台演唱,不会被抛弃。 轻尘不知道这样由着大人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可白日里的大人的确和从前一般无二,他依旧一丝不苟地批阅着文书,妥善处理着各种棘手的事件。 轻尘想,或许这也算是大人在逐渐走出来的征兆,他应该再给大人多一点时间。 轻尘将新熬好的药放在萧执聿的左手边时,暗暗地在想。 “人找到了吗?”萧执聿拆着手上用火漆密封的信笺,头也没抬问道。 轻尘虽在走神,却也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萧执聿在说谁,立马回复道,“还没有。” 说罢,抬眼看了一眼萧执聿,心领神会,“大人是要帮七殿下?” 萧执聿执起朱笔,漫不经心道,“找到就杀了。” 轻尘瞬间愕然,嘴唇不由翕动,“大人……” 轻尘没有将话说完,却也懂得了萧执聿的意思。 大人是要将这滩浑水彻底搅浊。 夫人是在安宁公主的婚宴上身亡,如今大人是打算一个都不放过了。 可是七殿下找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半点关于安宁公主的踪迹,他们又能从何处寻找呢? “想要找到她并不难,全看她有没有在乎的东西。” 是人,就会有把柄。 “大人是想……”轻尘拢眉思考。 直接对程伯侯府下手?! 第107章 第107章开坟别让我抓到你…… 程清渺之所以敢逃,也是料准了如今的局势。 在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只要她一日不被找到,胤显两朝就会一直处于一个僵局。 程伯侯府一脉便能得以保全。 一个为解王朝危机甘愿为两国和平献出自我的和亲公主失踪,风玄无论是出于家国仁义还是纵横之术,都不会对程伯侯府下手。 即便侯府落败是必然的局势,但至少是保住了全族性命。 而祁铭,就要看在显朝皇帝的眼中,是实际的利益重要,还是他这个皇子重要。 程清渺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与苏绾缡设计这一出偷天换日,将他们玩得团团转。 “何必如此麻烦。”萧执聿从案上文书抬眼,扫向站立一旁的轻尘,“随便找一具身形相似的尸体,面容尽毁,交上去,就说是安宁……” 他突然止了话,眸中快速滑过一丝微芒。 轻尘没有发现萧执聿的异常,只听着吩咐一下了然,若是发现安宁公主的尸体,那么僵局自然可解。 他应是,连忙退了下去着手。 书房内重新陷入安静。 萧执聿垂眼靠在圈椅上良久,神色复杂。 突然,他猛地站起了身来,大步朝着寝屋迈进。 推开房门,转过山水屏风,他径直走向里间的案桌,拉开其中一个匣子,将里面放着的是几拓书信拿了出来。 这是他在越州时,苏绾缡给他的回信。 拆开每一封信,最后的落笔都有祝愿他顺遂平安之类的话。 苏绾缡不会主动给他写信,这些回信,不过是他威胁得来的。 她显然很不高兴,回信的内容都很敷衍,只能忍气吞声地将他的信件里的问候一一做了回复。 让人生气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可是信的落尾,她又总会写一些似是诚心又不似诚心的祝福。 萧执聿从前只当做是落款的礼节。 可是如今再看,却犹是变了一番味道。 如果将这些话当做离别呢? 愿他顺遂无忧,从此一别两宽。 无怨亦无恨了? 萧执聿捏紧了手中的信纸,方才心间快速一闪而过的念头如今像是被摁住了尾巴,变得愈发清晰,激得他的心跳都开始变得猛烈。 如果呢? 万一呢? 他将信纸按在桌上,匆匆走了出去,吩咐人将刑部的仵作传来。 自己则带着人出了府,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朝着洵岭而去。 洵岭北面为阴,安葬苏绾缡的地方地势平坦,不会积水,是一处福泽之地。 萧执聿站在墓前,凝眼望着那尖尖的坟顶,新土的色泽更加深色,与周边格格不入。 这是这么久以来,萧执聿第一次踏入此处。 自从苏绾缡再一次被安葬,他就刻意去遗忘她已经去世的事实。 看着眼前黄土高拢,墓碣新立,良久,他才终于下令道,“开坟。” 众人心惊肉跳,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铁锹开始挖。 内心纳闷,夫人不是前些日子才下葬了吗?今日怎得又要被挖出来? 可到底是大人的意思,没有人敢置喙,就连轻尘都不敢问话。 不明白大人今日又是怎么了。 直到仵作姗姗来迟,众人才惊觉大人竟然要开棺验尸! 仵作自知来迟,连忙向萧执聿请罪。 此时坟冢已经被挖开,黄土之下,一具上好楠木打造的棺材映入眼帘,众人正在合力撬着上面的铁钉。 萧执聿无心顾念这些虚节,轻扬下颌,指着那处,言简意赅道,“去验尸,看看她的死因是何?” 得了赦令,仵作呼出一口长气连忙起身,提着箱子下了墓坑。 侍卫将最后一颗铁钉卸下,棺材盖一经打开,内里尸身的腐臭与脓水的味道瞬间弥漫了出来,在场之人无不捂住了口鼻,瞬间退远了些许。 就连仵作用了布巾掩住口鼻,都不由皱了眉。 只有萧执聿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幽邃,沉沉地盯着那处。 仵作拿出工具,开始刨尸检验。 仔细差看了一番,才摘掉了手套,布巾,整理了一番衣物,重新爬了上来。 “如何,可是烧死?”萧执聿问道,“肺腑可有破裂?” 仵作轻摇头,躬身回禀道,“小人仔细验过尸身的咽喉,口鼻,并无黑烟浓雾吸入,应是死后被人放置于大火中焚毁。另五脏六腑皆完好无损,不似高空坠落毙亡。” “尸身肺部似有结节,胸腔里含有积液,小人猜测……”他顿了顿,“此人应是死于痨病。” ——! 话一出口,轻尘率先惊望了过来。 再看萧执聿,面色倒是无太大变化,只是周身气压似沉了几分。 仵作离得近,是最先感受到萧执聿气息的变化。 他本本分分地禀明着自己的勘验结果,不明白首辅这么突然变了脸色,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还是吓得将头埋得更低。 在场之人只在仵作出口的一瞬间鼎沸了一会儿,这会儿全都屏息不敢再言。 如果这棺材里的人是死于痨病,那便说明夫人可能没有死。 而他们家大人,被耍了…… 这样的念头一出,众人个个头顶发麻。 一朝首辅,被自己的妻子耍得晕头转向,为此还差点去掉了半 条命。 大人如何能不生气? 山林间一时静默无声,谁都不敢抬头望那上首觑看一眼。 …… 死于痨病? 萧执聿掀唇冷笑,她若是有痨病,能这般花言巧语将他欺哄至此? 找了一具假尸首来代替她,连身形骨架都如此相似。 摆脱他,她很得意,是吗? 萧执聿凝眼盯着棺中那具尸体,面色阴沉得似能够滴出水来。 自那一日亲眼瞧见她葬身火海之后,萧执聿一直在回避当时的惨烈。 以至于有很多遗漏的细节都没有来得及仔细去探查,仅仅只凭借着一根木兰花簪便断定是她。 可他给她买了那么多东西,她何曾真正带过? 就偏生那一日……她带上了…… 肺上骤然烧得灼烈,一股腥甜从喉间涌出,鲜红血液溅出,打湿了草木。 轻尘瞬间惊呼上前,担忧地止在一步之外看他。 萧执聿抬手抹过唇上残余血渍,将唇染得鲜红,漆黑双眸里诡异地升起点漆笑意。 怎么办呢?他还是放不了手。 萧执聿下了山,令人将棺材重新盖上,死者为大,此处便作为她的坟冢吧。 下面的人立马拾着铁楸又将黄土重新埋进去。 “去市局坊将年前后两个月,上京办理了新的籍贯和路引的人员名单调出来。”萧执聿下马吩咐道。 停顿了几息,在入府门前,他又转过身来,“连同画像一起。” 他要一张一张地好好地查。 绾绾,别让我抓到你。 苏绾缡今日不知道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 分明已经来浣花镇已经好几个月了,要说水土不服,也着实太晚了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那番莫名的情绪,锁上了院门,朝着私塾走去。 “苏月!” 身后突然有人在喊。 苏绾缡心里想着事情,依旧没停。 直到感受到有人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苏绾缡才恍然抬起头来。 “苏月,叫你怎么不答应啊,在想什么?”林逸则瞧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担忧道。 苏绾缡愣了一息,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名字唤苏月,自上次除夜相熟以后,苏绾缡便让他唤自己的名字,总是苏娘子地叫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只是已经这么久了,她自己倒反而还没习惯这个名字。 “我没事。今日你怎么走这处了?”苏绾缡看了一眼这个街巷,疑惑道。 林逸则的店面在双桂坊,走这里是绕远路的。 闻言,林逸则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后脑,“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 “就是我近日铺子里实在事多,想请苏月散学了以后帮我照看一下阿沅,可以吗?我保证,最晚,最晚戌时。可以吗?” 他说得小心翼翼,一番话说完,连耳尖都红了。 苏绾缡笑,原来是这样的小事,“当然可以啊,阿沅是我的学生。散学以后,我便将他送回去,待你回来我就走。” “不不,不用这么麻烦了。”林逸则连忙挥手,“就让阿沅待在你那处吧,我处理完事以后就去接阿沅回去。” “行。”苏绾缡也没争,点头道。 二人出了斜水巷,便各自分开走了。 年前后两个月的时间上京新办理的籍贯和路引都不会在少数,这个时间特殊,毕竟近年关,是市局坊一年里最忙的时候。 但好在,经由市局坊按照年龄,性别一一筛选过后,符合萧首辅要求的名单也少了大半。 录好成册的名单连通画像被一同送进了萧府,萧执聿翻过那厚厚的一拓,肉眼可见的里面的人皆不是苏绾缡。 但他瞧着倒不算失落,像是早已经猜到。 唤来轻尘,叫人拿着这些名册一一去寻,仍是天涯海角,也要将人亲自带到他面前。 她虽然不常露面于人前,可是上京中的人,难保不会认识她。 她一向敬小慎微,又有程清渺为她保驾护航,画像也是能做得了假的。 轻尘没有想到,仅仅一日的功夫,夫人竟然就死而复生,脑子都还没有从洵岭上转回来,大人竟然就已经开始追查夫人的行踪了。 轻尘不敢耽误,连忙领了命就要下去。 可踏出去的前一刻,又被萧执聿喊住,他听见他道,“找个探子去长崖村,看看有哪户人家出了丧事没有去市局坊销籍。” 砸出来的声线阴沉,轻尘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第108章 第108章潭州他会好好教她 按照名册一处处去寻,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胤朝莫说乡镇,便连州府都有数十个,遍布天南地北,想要将这些人都带入上京,日夜兼程,怕是也要花费上个把月。 轻尘已经准备好要打长久战,却不想,大人指出的长崖村一线却更早传来了消息。 苏月,长崖村人,生于明昭四十三年,年前两月曾上山采药不幸摔下山崖,卧病在床一月最终药石无医殒命。 父母瞒着里正,一直没有销籍,反而办了路引,说是苏月去了外地…… 到了这里,已经不必再多言。 轻尘听得是胆战心惊,去了市局坊连忙将苏月办理的路引拓本调了出来,一并呈给了萧执聿。 棺椁里的不是夫人,说明有人在暗中助她。 不是程伯侯府的人,否则定然会走漏风声。 观夫人平日的交友圈,其实不难猜到长崖村去。 那人不仅帮了夫人找到身形相似的死尸替代,还恰好身边有可以代替身份的身籍,一切本应该天衣无缝。 可是谁能想到,大人竟然会开棺验尸! 从仵作嘴里听见尸身是死于痨病,心间隐约的猜测得到证实,比起满腔愤懑更先升起的是庆幸。 萧执聿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下。 数月来凝于心头的阴霾散去,好像,命运也终于愿意对他垂怜。 随之而后升起的便是被欺骗,被抛弃的怨怼。 无数酸胀的流水汇集,淹没成了浓浓的恨意。 她不仅想要逃离他,还要用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绾绾,你还真是残忍,是以为用死就能一劳永逸了吗? 萧执聿死死咬着腮侧的软肉,任由鲜血沁满了唇齿,才勉强压下心间那股欲毁的暴戾。 他垂眼看着案上呈放的名册,一字一句映入眼帘,刺得双眸猩疼。 能够帮她至此,除开那个在长崖村众人心中德高望重的徐清正开口,还能有谁呢? 所以,不仅仅是与程清渺合作,还和别的野男人扯上了瓜葛是吗? 总是永远这么讨人喜欢,却怎么也学不会让他欢心。 但是没关系,他会好好教她的。 唇边弯起笑意,深眸紧紧锁着潭州那两个字,萧执聿眸底里漾起兴奋隐颤的光,轻幽幽的语气如一缕冷风刮过,“绾绾,要抓到你了。” 苏绾缡今日怎么也找不到阿沅。 分明前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很听话。下了学就乖乖在课室里等。 可是今日苏绾缡将整座私塾里的课室全都找了一个遍,竟然都没有发现阿沅的踪迹。 苏绾 缡不由着急了起来。 又赶紧往后院走,沿着迂回的长廊四处瞧,终于在一颗青松树下发现了阿沅。 他正弯着腰在地上到处看,浑身都弄得脏兮兮的,更甚至衣摆处还晕开了很大一片水渍。 苏绾缡蹙眉,踏下石阶,走到了阿沅的身后,“在找什么?” 听见声响,阿沅火速回头,转过来的一张脸上也是蹭了一鼻子灰。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课室里等我吗?”苏绾缡歪头看他,微拧眉,嗔怪的模样。 “苏娘子。”阿沅低下了头,呐道。 “受同窗欺负了?”苏绾缡弯着腰与他平视。 阿沅忙摇了摇头,再看苏绾缡压眉,又缓缓点了点头,中途又重新摇头。 他咬了咬下唇,有点不敢再看苏绾缡的眼睛,声若蚊呐道,“其实也不算被欺负啦。他们骂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但我也还手了回去。” “只是在拉扯中,书袋子散开,里面哥哥给我的零钱都找不到了。”阿沅恹恹的。 “这种情况多久了?”苏绾缡沉叹了一口气,眉眼凝重。 “没有多久啦。我还习惯的。”阿沅连忙道,“苏娘子,你别告诉我哥哥。我真的还可以,他每天已经很辛苦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不说了,脸上的急色也褪了下来。 “之前私塾里也有一个孩子,他也没有爹娘,后来在……”阿沅偏过头去,指了指身旁的池塘道,“这里面找到的。” 傍晚的风凝着寒夜将来的尖刺,自苏绾缡后颈处灌下,沉入两肩,密密麻麻扎进骨肉里。 孩童天真的面孔染上微愁,空灵的嗓音被压得极低,显出不符合他年龄成熟的一面。 苏绾缡怔愣了良久,脑海里莫名闪现出很多画面。 太乱了,让她根本来不及抓住。 她低下头,重重吐出一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才抬手扶住阿沅的双肩,“以后再有这种事记得来找我好吗?” “嗯。”阿沅重重点了点头。 “现在,天色很晚了,我们回去吧。”苏绾缡站起了身,伸手去牵他。 “可是我的零钱……”阿沅回头扫了扫周边,眉眼间这会儿倒开始难过了,“那是我攒了好久的,准备给哥哥买生辰礼物。” “那苏娘子带你去买好不好?”苏绾缡重新站在他面前,半弯着腰和他说话。 阿沅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钱。” “那阿沅就当作苏娘子借你的?”苏绾缡歪头,借着较低的角度看他。 阿沅还是摇头,“不行。哥哥说我还小,不能找别人借钱。” 阿沅这孩子看着小,但是很有主意。是个很倔的脾气。 苏绾缡知道劝不动他,想了想道,“那阿沅要不要亲手给哥哥做个生辰礼物?” “阿沅亲手做的,相信哥哥一定会很喜欢。”迎着阿沅似重新看见希望的眼睛,苏绾缡再一次鼓励道。 “苏娘子,我们回去吧。”这会儿,不再等苏绾缡开口了,阿沅笑嘻嘻地主动去牵了苏绾缡的手。 黄昏已经彻底散去,灰蓝色的天幕笼罩下,这座身处潭州的偏远小镇开始变得分外宁静。 踏过青石板路,烟囱上的炊烟透过岸边的杨柳树飞出好远,摇摇晃晃斩断在半空之中甚至倒映不进河水里。 沿途的有几户人家已经点燃了烛灯,走出街口,不远处的摊贩吆喝着买卖,馄饨的香气也随之飘了过来。 苏绾缡低头看阿沅,果不其然见他吮了吮唇。 察觉到目光,他抬起头来,又火速埋下了头,脸色涨得通红。 苏绾缡笑,拉着他去了馄饨铺子要了两碗馄饨,就落座在了街边的小凳子上。 晚间寒气已经升起,透过小摊支起的烛火仅仅只是瞧见锅前升起的热气都会觉得浑身暖烘烘的。 阿沅捧着碗壁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眉眼倦怠一扫而空。 用完以后,苏绾缡带着他回了斜水巷,刚一入了院内,林逸则后脚便踏了进来。 “阿沅没有麻烦你吧。”他噙笑着走进,与往常一般。 “没有,我也才刚带他回来。”苏绾缡摇了摇头,有些不太好意思。 今日属实是在外面耽误了些时间,没有想到,林逸则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还好在路上她们走得还尚是快,否则,本是叫她帮忙照看着,结果反而到时候还要麻烦林逸则来寻他们,那便有些不好了。 “今日多谢苏娘子了,我忙过这一段时间,定然请苏娘子好聚。”林逸则牵过阿沅的手,咧嘴笑道。 苏绾缡也不矫情,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低头与阿沅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三人朝着外面走去,临到了院门,林逸则叫她不必再相送,苏绾缡才止住了步伐。 挥手作别以后,苏绾缡落上了门闩。 潭州的天色暗得很快,仅这一会儿功夫,便彻底漆黑了下来。 苏绾缡知晓,眼下时辰定然是不早了。潭州的天暗得要比上京的晚,她也是花了很久才适宜下来。 她自己一个人住,平日里这个时候直接洗漱了就上榻安眠,便也懒得点灯。 是以,靠着对院子的熟悉程度,苏绾缡一路畅通地入了寝屋。 推开房门,里间更是暗得无法视物,她转身落上门闩,伴随着咔哒一声声响,苏绾缡整个人也僵硬在了原地。 身前,一双冷白素手环绕,如缠绕的游蛇一般徐徐收紧,将她按进了一道似还残留着夜间湿气的冰凉怀抱里。 无形的冷气如密网一般重重笼罩,耳畔处就连他的呼吸似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熟悉的雪松香气钻入鼻尖,好像无处可逃。 她听见那道她曾经无比熟悉,让她惊惧到无以复加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绾绾,他是谁?” 全身的血液倒流,刹那凝固! 苏绾缡颤着羽睫,无意识地滢出了眼泪。 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想要转头看他,却发颤得像是生了锈的机关。 可还未瞧清他的面容,就被他指尖擒住下颌,掰了回去。 他更靠近了些,贴着她的耳,语气不再似方才一般温和,沉了很多,“他是谁。” 苏绾缡吞咽了咽,僵直着脖子,冷嘲,“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耳畔的呼吸沉了一息,她唇角牵起弧度,可报复性的快感还未完全升起,他骤然扯过她的手腕拉过,三两下就将她扔进了床榻里。 后背贴上被衾,苏绾缡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弹起,拼了命地往床下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拉过重新压进了柔软如云的锦衾里。 第109章 第109章重逢和她永远纠缠至…… 他扯开她腰间的绦带,将她双手缠绕压过了头顶。膝盖抵开她的双腿,手沿着她光洁的小腿游移。 “你跟他很要好?”他嗓音似还发着颤,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黑暗里,苏绾缡什么也看不清,萧执聿的声音甚至也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屈起腿,脚尖被绷紧地泛白。 喘着气,抬头死命抻着脖子看他,“是!——呃嗯……” 她浑身忍不住一颤。 “这里,有其他人进来过吗?”他眼睑微垂,冰凉的掌心覆盖,微微屈起了指尖。 苏绾缡忍不住弓起了腰。 咬着下唇,呼吸很不稳,眼角被磨出红晕,可嘴巴依旧不饶人,“当然。” “你以为我只能和你做这种事吗?如你所说,我是很舒服,但是跟任何人都一样,是不是你无所谓两……呃!” 被掐住下颌抬起,两指顺着张开的唇滑入,压住了她的舌面,被撑起的指骨顶在了上颚,剩余的话便被悉数堵在了喉间。 她看不清萧执聿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的愠怒,语气沉得发寒,“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的。” 伴随着话落,苏绾缡承受不住,直接咬住了他插/进自己口中的两指。 没带任何犹豫,狠狠的一口,尖利的齿牙陷入皮肉,鲜血瞬间沿着伤痕涌出。 苏绾缡依旧没松口,死死地嵌入,任由血流涓涓不息。 萧执聿没做一点儿反抗,可苏绾缡却能够感受到他绷紧的身子在发颤,因为他压在她身上贴得更近了些。 喉间继而发出粗喘的沉叹,“你果然还是喜欢说谎。” 他似嗔怪了一声,偏头去咬她的脖颈上的软肉,指腹还压在她的舌面搅动。 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疼。 被弄得水声作响,苏绾缡吞咽不及,鲜血搅和着唾液只能从唇角流了出来。 苏绾缡松了力道,突然有点泄气,因为她发现,好像她咬得越狠,萧执聿就越兴奋。 实在是个疯子! 她只好卷起舌尖去舔他的指腹,果不其然,他搅弄的动作一顿,就连用尖利的牙去咬她的脖颈都停了下来。 萧执聿从她颈侧缓缓抬头,借着窗外的一点点朦胧光影贴得很近看她。 苏绾缡这时才勉强能够看清他红通通的眼睛,内里映着困兽一般的迷茫和不可置信。 她又试探着勾着他的指腹,他的力道果不其然在慢慢松缓,身子也像是在发抖。 沉黑的眼睛渐渐糊上一层雾蒙蒙的白,整个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贴着她的胸膛变得滚烫。 苏绾缡盯着他的表情,舌尖落进他两指间的缝隙,缓慢往上勾,蹭过,他呼吸陡然一 沉,喉间喘息愈甚。 嗬! 贱狗! 苏绾缡冷嗤一声,艰难从头顶弯过双手,趁着这会儿功夫一把将他推了出去,不客气道,“不喜欢听还非要问,你贱不贱啊!” 被推得踉跄,一瞬间从天堂掉进地狱,萧执聿看着她骤然变换了的面色,心口像是刀割一样的疼。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永远对他这样冷情,却对别人笑得那样开心。 透过狭窄的门缝里瞧见的一幕幕又如粘潮的沼水一般蚕食他的头脑,他看见她牵着别人的手进了院子,又跟别人谈笑风生,毫无戒备! 他看着她走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侧,她亲自将他送出了院门,两个人的衣角甚至在空中亲密的交叉缠绕! 萧执聿恨不得直接出去砍碎了他们。 可他和绾绾的重逢,不能被别人打扰。 他又俯身重新埋进了她的颈侧,呼吸灼热滚烫,他去吻那道被他撕咬的红痕,像条狗一样只知道用舌头讨好主人。 低三下气,又委屈之极,“绾绾,我好想你。” 对,他得听话一点,乖一点,她就会对他好了。 就像从前一样……像从前一样!他一直都伪装得很好,不是吗? 颈间很烫,还有些湿,苏绾缡不知道是他呼出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的手还是没有从她身体里出去! “是吗?”她轻笑了一声,对于他的示好弃如敝屣,带着嘲弄,“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你。甚至,一次都没有梦见你。” 埋于她颈侧的人动作骤然一僵。 “没有梦见我?” 他轻喃着出口,像是在证实,又像是在轻嘲。 声音分明很轻,却不甘到如同从喉间里滚出来的咬牙切齿。 他擦着她的脸颊滑过,贴面看她,赤红的眼睛里盛着湿漉漉的光,将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送出去好远,可内里夹杂着可怖的贪恋,占有,欲望,甚至是怨念却又如影随形。 他看她的眼睛,鼻尖,嘴巴,轻幽幽的语气里藏着隐痛,“可我经常看见你。看见你在房间里到处走,你坐在梳案前梳妆,在花窗下看书,你眼下的样子最美了,这里,会被我含住。” 他指尖按了按她的唇,贴近了些许,用着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又轻声呢喃了几句。 ……轻抬眼,眸色滑过一丝迷惘,像是将将从幻境中醒来。 再看那张激愤的脸,他唇边渐渐弯起笑意,心满意足地沿着她的侧颌擦过,去亲她的耳廓,“看,你也很想我的,对吧。” “萧执聿,你这个疯子!”苏绾缡挣扎着吼道,面色红润不知道是情欲作祟还是恼羞成怒。 “我说过,不一定非要是你,谁都可以!——唔!” 他突然发了疯似地咬她的唇,誓将她所有难听的,过分的,锥人的利语全部咽进胃里。 他不要听那些话,不可以,她只能是他的! “唔……呃嗯!” 嘴皮好像被咬破了,很疼,她被迫抻长了脖子,唇齿间无助地泄出嘤咛。 这是一头恶犬,苏绾缡意识到,不能和他硬着来。 她不再反抗,咬着他舌头的齿关渐渐松开,任由他缠着她的舌吮吸,适时地主动迎了上去。 喉间发出好听的软糯的声音,故意引诱,像是细细密密的春雨砸在他的心口,又痒又酥,勾得萧执聿呼吸愈加急促,连带着动作都急躁了起来。 他仰头,一次次吻到最深处,贪婪地吞咽着她的所有,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嚼烂,让唾液与呼吸,和着鲜血一起咽下去! 彼此交融,成为一体,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就连她也不可以! 数月来的相思,痛苦,悔恨,无望,连通怨念,憎恨,愤懑,所有难以言说的,藏匿在躯壳之下早已生疮流脓的血肉终于找到归宿,疯长着愈合。 只要她一点点主动,他就可以自疗。他太需要她的吻,需要她的存在,需要她哪怕对待他一点点情绪。 他想和她亲吻,想大汗淋漓,想要极致的痛与欲,要处处染上他们的气息,他想和她一起到天荒地老,想要永远待在一处,和她永远纠缠至死! 清润的眸子里洇出泪花,含着彷徨无措的娇媚,述说着委屈。 苏绾缡艰难地偏头喘息,“手……我疼……” 他掰过她的脸,不由分说地继续深吻了上去,一刻也不愿意与她分开。 抚摸着她下颌的手沿着她的肩颈游移到她细白的手腕上,他吻得急躁,长指灵活地解开她手上的绦带,顺势强硬地插/进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 她定然也是愿意的,她在主动吻他,迎合他。 她好湿,好软,好香。 他舔她的舌头,觉得好渴,怎么都吞不够。 他闭上了眼睛,沉溺在她给予的美妙中,如登九霄,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在忍,等她彻底接纳他,他会温柔地对待她。 他是恨她,恨她这样绝情,恨她残忍将他抛弃。 可是她眼下又这样乖,他应该怜惜一点她。 可这样想着,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多年来遭受刺杀的本能反应让他迅速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眼望向她手心中握住的从枕下掏出的一把匕首,铮光泠泠。 回眸时滑过错愕,嗓音喑哑,“绾绾。” 苏绾缡一头青丝散乱在枕间,衣领在挣扎间散乱,露出大片雪色。 两颊晕染至眼尾铺满红霞,微张的唇瓣红肿,磕破的地方沁出鲜红的血滴,整个人如同雨后海棠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娇媚与糜艳。 她依旧是笑着的,可是眼底里却弥漫上了冷色。 “你还是想要我死?”萧执聿颤了颤眼,胸腔鼓噪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又涩又疼。 苏绾缡全没有半分被抓包的懊恼,但还是很无奈的语气,“可惜了,让你发现了。” 他按住她手腕的手往上滑,将她的手握紧在掌心间,“你在枕下放刀,是防我的吗?所以你也在想我,对吗。” 什么脑回路?! 苏绾缡蹙眉,瞪他,手怎么也不能从他掌心里挣扎出来。 “绾绾,说你爱我,我就原谅你,不计较你这次逃走。”他声音隐颤,尾音轻幽着上扬。 靠近她,漆黑的眸里扬起希冀,像是渴望糖果的幼孩。 可她只是沉默,点点猩红逐渐爬上他冷恹的眉眼,随着僵持的时间越久,他眸色就愈趋近于一片寒霜。 第110章 第110章身份别让他们看见你…… “你说啊。”他不甘心地再恳求了一遍,沉冷的嗓音里尤含着隐秘的期许。 苏绾缡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像是嘲弄,像是旁观。 萧执聿一下就慌了神,好像心口被剜掉了一块,空荡荡的,浑身血液尽失。 她在他眼前,在他身下,他却觉得她依旧好遥远。 “绾绾,跟我回去。徐清正,程清渺,我都可以放过。” 于是,他又只能故技重施一般的,利用她所在乎的一切威胁她,就好像还能握住牵住她的那根线。 可是主客早已置换,是他亲手将深情明牌,主动下位乞求。 苏绾缡指尖一转, 匕首在她掌心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刀尖瞬间便抵上了她跳动的颈侧。 即便萧执聿握着她的手腕,也赌不起她刺下去的风险。 他瞳仁骤然紧缩,呼吸一瞬间凝滞。 “喔?如果我非不呢?”苏绾缡饶有兴致地看他。 “……绾绾。”他喊她,再出口的嗓音低哑得近乎飘渺。 她这么可以这样…… “萧首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叫苏月。”她看他,“苏绾缡已经死了,大人可有销掉她的身籍?” “如果没有,敢问大人凭何治罪徐清正?”她脸上潮红未退,分明他们如此亲密无间,可说出的话却似在与他对薄公堂。 又是为了别人…… 如同坠入了无底洞,一阵阵酸麻的感觉从空荡的心口开始往四肢百骸里灌。 眼前发昏到一片模糊,即便离得她那样近,他都还是看不清她的脸。 她的声音更似来自天边,传来一阵阵的翁鸣。 呼吸变得很快,很急促,他发着抖去抓苏绾缡的手,掌着她的手背往自己面前按。 “绾绾,你朝这里捅,朝这里捅,是不是你就会跟我回去了?” 他自顾自道,眼里泛着绝处逢生的光,分明苏绾缡都还没有答应,他竟二话不说直接握住她的手毫不客气地朝着自己胸口里刺。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苏绾缡根本来不及扳回他的力,匕首已然被送入了进去。 她睁大了眼睛,当日江畔处的惨状骤然一幕幕涌上,惊得她后背发凉。 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将手中的匕首一把甩了出去,推开他坐起了身来。 泠泠刀刃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发出“铿锵”的一声,响彻整个房间。 “萧执聿!你要死就死远点!别在我眼前晃,恶心!” 苏绾缡喘着气看他,刀刃震颤的余音似还绕梁在她心弦。她垂眸去看,他胸口处果不其然又冒出源源不断的血水。 “绾绾,跟我回去。我再也不关着你了,再也不阻止你出去了,你想去哪都可以。”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只颤着手无助地去抓她的两肩。 “我只想,去没有你的地方。”苏绾缡抬眼,像是失了所有力气,红着眼眶看他。 轻柔柔的语气,却如凛冬的烈风,一字一句,带着刺骨的生寒。 萧执聿僵硬在原地,眸底里的无助,恳求,希冀,通通偃旗息鼓,趋于一片死寂。 良久的静默中,他看她如此坚决的眼神,手从她肩膀处缓缓往上滑,沿着白皙细长的脖颈捧住了她的侧颌抬起。 他低垂着头靠近,突然阴测测地笑了声。 “是没有我的地方,还是有方才那只贱狗的地方。” 他说得是林逸则,苏绾缡蹙眉。 眼见他眸色趋红,充斥着嗜血的冷意,“我想想,他有一个弟弟。” 苏绾缡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他几近疯魔的样子,她主动凑了上去,“萧执聿,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她摸他桎梏自己的手,慢慢掰开他的指节,“我不会跟你回去,但是,你可以留下来。” 萧执聿咬着腮侧的软肉竭力咽下那股冒涌的血腥,却突然听见她后半句话瞳仁猛地骤缩。 他眼尾耷拉下来,眸里泛着湿漉漉的光,似有些不可置信。 顺毛了。 苏绾缡笑着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反向地握住,她重复道,“我可以让你留在我身边。但是,你要听话一点。知道吗?” “如果你让我不开心了,忤逆我,掌控我,监视我,你就永远会失去我了。”苏绾缡拉近了他,另一只手捧着他下颌抬起,语气轻轻的,很有耐心地教导。 继而轻拍了拍他的脸,“明白吗?” 不知道萧执聿有没有听进去,他只盯着她的嘴巴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黑眸里充盈着兴奋。 应该是听懂了。 苏绾缡松开了他,将他推了出去,“现在,去把你面前的血弄干净,然后,离我远点。” 可萧执聿依旧跪在原地不动,微拧了拧眉,盯着她的红唇看,眼里满是被抛弃的愤懑,像是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苏绾缡只好从床上起身,任由身后那双陡然沉重的眼神落在她的后背上,像是野兽锁定了目标,随时会因为她的逃跑而发起进攻。 苏绾缡才不会再跑,这大晚上的,她是真的困了,明天还要早起去私塾呢。没功夫跟他耗。 她走到一旁的柜子边蹲下,从里面拿了药箱放在了桌子上,将烛灯点燃。 又从另一扇柜子里,抱出了新的被衾,随意扔在了一旁歇憩的小榻上。 她转过身,没好气道,“滚过来。” 听见她的声音,萧执聿从她身上抬眼落进她的眼睛里,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终于动了动他高贵的身子从床上下来。 被苏绾缡按在桌边坐下时,他几乎兴奋地眩晕。 她在喊他,她在碰他! 看着苏绾缡从药箱里拿出伤药,纱布,他已经提前幻想,她如从前一般,素手环过他的腰身,解开他的腰封,指尖拨开他的衣领,触摸他的肌肤。 他呼吸不由又急促了起来,落在苏绾缡身上的目光又变得灼热滚烫。 苏绾缡低头瞥了他一眼,将东西从药箱里拿出来重重拍在了桌上,发出的声响让萧执聿偏头望了过去。 她盯着他,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把你的血弄干净,别弄到我被子上。” 说罢,没再管他,径直上了床,扯过被衾严丝合缝将自己盖上,隔绝那道幽怨愤懑的视线。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苏绾缡想,他还算是听话。 微弱的烛火没有刺痛她的眼睛,反而有些晃颤地让她昏沉,瞌睡渐渐袭上,苏绾缡闭着眼睛便睡了过去。 直到屋内响起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萧执聿才终于挪动了脚步。 他没有包扎伤口,只是盯着她背对着自己的身体瞧,即便只是露出了一点点后脑,他目光也似具有穿透性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她又瘦了。 他环抱着的她的身躯是那样娇小,圈住她的小腿能一手握住,腕上的骨头膈的人疼。 所以,为什么要逃呢? 萧执聿很不解。 他熄灭了烛火,挪步至苏绾缡床前看她。 夜色沉沉,他宽阔的身形似将窗外射进来的唯一一点月色遮尽,于是更深的暗齐齐像粘稠一般的沼水团团将床上的人儿笼罩。 萧执聿弯腰将她圈在身下,鼻尖贴着鼻尖,呼吸压抑着轻缓,一点点嗅闻她身上的味道,蜻蜓点水地去吻她的唇,吻她的颈…… 折腾了一晚上,苏绾缡这一觉睡得很沉,甚至分明昨夜没有烧汤婆子,竟然觉得被衾里面意外的温暖。 她想,可能是因为要开春的缘故了。 在被衾里面浅浅伸了一个懒腰,苏绾缡坐起身来,房门适时被推了开来。 她冷淡地从萧执聿身上扫过,自顾自得拿起了自己的衣服,却被萧执聿率先勾了过去。 “我帮绾绾穿衣好不好。”他眼含着希冀,将她圈进怀里,一件件给她穿上。 苏绾缡刚睡醒,也困,她微微打了一个呵欠,仰靠进他的胸膛里,重新闭目养神,任由着他摆弄自己的身体。 上赶着伺候人,也是贱。 出了房间以后,苏绾缡发现萧执聿竟然连早膳都已经做好。 院中摆放的小木桌上,盛放着的馉饳,蟹黄小笼包等还冒着热气,香气顺着飘出了好远。 苏绾缡因为是自己一个人住,对吃的也没有什么讲究,早膳一般都随便糊弄两口。 如今乍一眼瞧见几乎将一整个桌面都摆的满满当当的早食,惊得有些目瞪口呆,苏绾缡觉得这是她一天的饭量。 但是旁的也就算了,一旁的乌鸡汤是怎么回事? 谁大清早喝那么油腻的东西? 苏绾缡转头看他,“你昨夜没睡?” 熬汤可不是这一会儿时间就能熬好的,昨夜又折腾得那么晚,这会儿再看他眼下 的乌青,苏绾缡了然,他定然是一整晚都没有睡。 “有些是我做的,有些是派轻尘去酒楼里外送的,你挑你喜欢的吃。” 他没直接回答,拉开凳子,扶苏绾缡坐下。 苏绾缡一般早上是没有多大胃口的,可是面前的菜食的确很香,她便捡了一碗香米粥喝,吃了一点如意花卷,便搁筷了。 “我傍晚时会带阿沅回来,他哥哥大概戌时会来接他回家。在这期间,别让他们看见你。” 走之前,苏绾缡吩咐道。 萧执聿在这其间一直都很安静。 从苏绾缡吃完饭到收拾东西要离开,他一直都很乖顺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还能帮她一点忙。 比如帮她找到了昨晚不知道落哪里了的书册。 苏绾缡觉得他还算听话。 可这会儿他又开始磨牙露爪子了,站在她身后阴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你不打算把我引荐给他们?” 苏绾缡回头,看着他不满的表情,觉得他又在耽误自己去私塾的时辰,用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语气,轻挑了挑眉梢,嗤笑道,“你以什么身份?” “萧执聿,要你留下来,是要你做我身边的一条狗。你只需要乖乖听话,讨我欢心就可以了,明白吗?”她正了正色训诫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0-120 第111章 第111章立威手掐住他的脖子…… 苏绾缡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自然也就没看到他是何表情,更不关心他是何心情。 受不了就走,她求之不得。 直到出了院门以后,萧执聿都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最后一片桃粉色衣角消失在门缝,院门在风中撞颤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眼睑微耷,长睫阴影覆盖,冷白面色显出几分阴郁。 她说,他是她的一条狗。 萧执聿缓缓笑了笑,如果是狗,那寸步不离地跟着主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苏绾缡今日入了私塾,依旧是正常的授课。 私塾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课室里的氛围一直都很融洽。 直到要近午时,紧绷了一个上午的课程,苏绾缡为了放松他们,于是浅浅闲谈了几句,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才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于是她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谈到了昨日有几个人欺负阿沅的事情,眼神也有意无意开始变得犀利。 孩子们到底还小,在苏绾缡的眼神攻势下,有几个便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纷纷将头往地底下埋。 做贼心虚的模样简直是不打自招。 苏绾缡先是很不客气地将这几个闹事的孩子批评了一番,再然后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他们说得眼泪直掉,连忙保证以后绝对不敢再犯。 这才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可再上课,这些孩子却已经不敢再用从前的眼神看苏绾缡了。 私下里还表示,苏绾缡以后再也不是私塾里最受欢迎的女娘子了。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传进苏绾缡的耳里,上了一上午的课,又处理了一桩麻烦事,苏绾缡只觉得身心倶疲。 收拾着东西便要回自己的值室,途中遇见了私塾中其他的先生和娘子,照例是打个照面。 可却不想,他们竟然拦住了苏绾缡的路,一副要与之长谈的模样。 “苏娘子,你竟然成婚了?”最先开口的是私塾里资历比较大的一位娘子,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道。 苏绾缡愣了愣,还不消反应便又听见其他人的声音,“苏娘子,看不出来啊。你夫君今日来了,当真是一位好俊俏的小郎君,怎么之前没有瞧见过?” 其他人闻言跟着附和,“是啊,我听说苏娘子是一个人住?” “苏娘子,亏得我还打算为你相看呢?你不知道,我夫君家的表弟上次来学堂里见着了你一面回去便茶饭不思,找我一阵打听,倒是可惜了我这里一段好姻缘。”最先开口的那位女娘子又重新说了话。 “你那姻缘有什么可惜的?苏娘子本就生得瑰姿艳逸,夫君也是龙章凤姿,你表弟?搭什么边?” 话落,一行人笑了出来。 “而且那郎君当真是贤惠,手上提着食盒来见我们家苏娘子,看来是心疼娘子在外面吃得不好?”说罢,对着苏绾缡挑了挑眉,一片揶揄。 苏绾缡被说得面红耳赤,在一堆人围着的七嘴八舌中,总算是听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所以,是萧执聿来了是吗? 她僵硬着笑点了点头,随意含糊了几句。 众人看出她应付的心不在焉,也不想再耽误他们,纷纷笑着给她让路。 直到苏绾缡走了老远距离还能听见身后调笑的声音,“果然是年轻夫妇,瞧,几个时候能看得见苏娘子这般急躁?” 末了,还感慨了一句,“我年轻那会儿时也是这样,一刻都不愿意与我家那位分离。” 苏绾缡冷笑,她眼下可不是去心似箭? 萧执聿这是在挑衅她! 拐过长廊,入了后院,苏绾缡推开值室的门,已经准备好要好好教育一下萧执聿。 可意外的,竟然没有瞧见他的人。 心口的怒气一下堵在喉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竟然瞬间就哑了火。 苏绾缡走进去,影子将将落在门槛上,手腕便骤然被人带着往旁边拉,一下便撞进了一个满是雪松香气的怀抱。 随着门扉被掩上,苏绾缡也被带着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萧执聿肩背挺括,轻易便将她罩进了墙角的狭窄角落里,他一手牵住她的手腕,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按在了墙上,圈住她的姿势里,他埋头在她的颈侧里,又在嗅她! “怎么这么久,饭菜都凉了。”从颈边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呼出的气息也酥酥麻麻的。 苏绾缡咬了咬唇。 为什么这么久? 他还敢问她为什么这么久? 不就是因为他,她才在路上被私塾的娘子们给堵着问话了吗? “谁叫你来的?”苏绾缡冷冷出口,“谁说你是我夫君的?” 他依旧埋在她的颈项里,好似有些委屈,“我什么也没说,她们自己认定的。” 他微微偏了偏头,又去亲她,声音低低的,“可能是她们也觉得,我们很般配。” 苏绾缡从鼻息里哼出一声不屑,刚想要说话,值室外面突然传来掌事的声音。 “苏娘子!你在里面吗?” 苏绾缡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要推开他却偏生被萧执聿紧紧按在了怀里,动弹不得。 他已经亲到了侧颌,游移到她耳畔吐息,“不想让他看见我们这样,就不要出声。” 苏绾缡深呼吸了一口气,果然没应声。 萧执聿是个疯子,他不会介意在众人面前显露他们的亲密,甚至反而会期许。 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私塾的掌事已年过花甲,是个不折不扣的经世儒学的老者。 即便她言明与萧执聿是夫妻,老先生怕是都不能接受这青天白日,学府圣地做出这等行径。 萧执聿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她不行。 苏绾缡不会在此时做自不量力的事情。 “苏娘子,你在里面吗?我听说你今天罚了李之他们。咳咳,这个事情,是李之他们做的不对,阿沅那孩子我知道,挺乖巧的。你叫他无事的时候可以来我值室里坐坐。不用怕叨扰我,我老了,也希望能和年轻人说说话。” “李之这孩子,他父亲当年我教授的时候也没这么不听话。这么能做出此等孽事,欺凌同窗!我定然他日要登门造访!” 掌事先生说得激动了,忍不住咳嗦了两声,拿着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到了这会儿像是才想起没有人接他的话。 他转身瞧了瞧微闭的门扉,又试探着喊了一句,“苏娘子?” 苏绾缡眼看着门窗上映出的那道影子越来越近,心像是要跳出了嗓子眼。 门扉没有落闩,只要老先生一推,就能看见她和萧执聿此刻的样子。 苏绾缡突然有些后悔,若是方才应了声,后果总比眼下的好。 但好在,门上的那道影子晃了晃,紧接着便是拐杖拄地的声音。 ——那道影子渐渐从门上移开了。 苏绾缡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逐渐松软。 偏生萧执聿还将她圈在怀里,濡湿的吻一点点落在她的颈侧,“绾绾,好大的脾气,教训人的时候这么凶。” 今日苏绾缡的威名可传了个遍。 谁能想到,平素里温温柔柔的苏娘子今日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论学堂里谁敢教训员外李之的孩子?就连向掌事的老先生告状都没人敢。 可苏绾缡倒好,不仅教训了,还将人给训哭了。 “当年在文渊书院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有勇气来帮帮我。”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委屈,尖利的牙齿又去咬她。 “所以你还真是贱啊。”苏绾缡木木地直视着前方,“我袖手旁观,你竟然还 喜欢我。” 话落,她翻身将他抵在了墙面上。 萧执聿似轻嘶了一声,眉眼闪过一抹痛色。 苏绾缡再看过去,他却已恢复如常,像是苏绾缡方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可他面色却的确苍白,此刻正眼含幽怨地看着她,很不满她这样打断他的亲昵的行为。 苏绾缡蹙眉,萧执聿何时变得这般羸弱了,昨夜那一刀也不深啊?是故意让着她? 苏绾缡手掐住他的脖子,五指深深地往里嵌,感受到筋脉在自己掌心跳动。 她靠近,警告道,“留在我身边,就要像条狗一样听话。” “摇尾乞怜,装乖卖巧,这不是你以前最擅长的吗?”她故意羞辱,意有所指道,“疯狗,是会被打走的。所以别到处去瞎晃,乖乖待在家里,最安全了。” 被掐住脖子的那一刻,萧执聿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再听见她的话,一种被掌控,被私有的隐秘感觉刺激得他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他睁着黑亮的眸子看她,感受到她手越掐越紧,他忍不住整个胸膛剧颤,像是一个被吹胀了的鱼鳔,几近眩晕到呼吸都急促。 他去握她的手,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可我要给你送饭,别吃外面的东西好吗?” “那就用食盒装着,我早上带走,反正你晚上也不睡觉,就熬个通宵好好研究吧。”苏绾缡说得云淡风轻。 垂眼落至他包裹着自己掐住他脖颈的手,如竹节一般漂亮修长的指骨上还有几道她昨夜咬下的深红齿印,手背上青筋虬起,隐隐中好似还在带着她的手往里送力。 疯子。 苏绾缡嫌恶地挥开,退了几步,当着他的面拍了拍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直勾勾地盯着他,再用手背一点点楷掉他亲吻过的地方。 手从脖子上松开,凉意也渗了进去,心底一下又变得空空的。 血液化成酸胀的脓水在体内流淌,腐蚀流经的每一块血肉。 萧执聿咬着发痒的牙,呼吸沉了下去,红彤彤的眼睛看她,好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要得就是这个反应! 苏绾缡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这会儿才好心情地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来。 第112章 第112章视线他要烂在她身上…… 目的达成,她不再看他,转身落座在了窗边,拾起竹筷,一口一口吃着。 萧执聿早已经将饭菜从食盒里摆了出来,不需要苏绾缡多做什么,眼下温度也正好。 午后明媚的天光透过油纸投射,在苏绾缡周身渡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举手投足间,衣袖将光影打翻,整个人有一种近似飘渺的幻感。 萧执聿站在原地里,眼看着她走出黑暗,看着最后一块阴影自她身上无所遁形,他像是渣滓一样被她扔在了原地,可有可无地被抛弃。 他看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看她如蝴蝶振翅的羽睫,看她张开的红唇,看她咀嚼的两腮,吞咽的喉咙。 他觉得好渴…… 可是她为什么对他这样坏,她怎么可以…… 墙角倾泻的阴影被无形放大数倍裹挟在他周身,将所有浓稠的,粘腻的,潮湿的气息全部收紧,拉扯,膨胀。 反复焚炼。 ——把她带回去! ——把她关起来! ——让她成为可控的! 浓稠的影子不断蔓延,攀爬,伸出利爪,在触碰到阳光的一刹那却骤然颤着身子缩回。 随之是咬破腔壁软肉,熟悉的,浓烈的,令人安心的血液泵出,吞下全部腥残的血水,萧执聿才终于勉强地在痛意里清醒。 不能……不能这样做…… 要留下来……要听她的话……要让她心甘情愿…… 总之,别想摆脱他…… 忽略那道黏湿的,灼热的视线,苏绾缡这顿饭还算是用得不错。 不得不说,萧执聿的厨艺很好。至少,赋闲在府的那段时日里,做饭的厨艺不是骗她的。 尽管如今她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萧执聿具有穿透性的眼神攻势,但是苏绾缡已经能够尽量做到忽视。 她不会转过头去看他,也不会跟他说一个字。 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将他当做透明人一样。 让他压抑,让他痛苦,让他自疑。 否则这条贱狗定然又会尝到甜头,得寸进尺地睁着一双黑亮狂热的眼睛看她,自作主张地重新闯进她的生活。 今天他敢堂而皇之以她夫君的身份来私塾不就证实了他非良犬吗? 一个人在浣花镇是有些无聊了。 苏绾缡可以栓一条狗在身边,也不介意偶尔给点小奖励。 但是如果贪求得更多了,那就不妙了。 但好在萧执聿还算是听话,许是苏绾缡方才对他说得那番话起作用了。 等她用完膳以后,不用苏绾缡多言,萧执聿自己就收拾着食盒回去了。 当真就像私塾娘子们说得那样,仅仅只是为了来给她送饭,一副贤夫模样。 苏绾缡站在窗前看他,院中梧桐树已经在初春的微风与细雨的滋润下生出了嫩芽,簌簌作响的鸣声中绞缠细碎的光影斑驳地落在萧执聿缟羽色长袍上。 背影望去,君子皎皎如玉,郎艳独绝。 只是,太听话了…… 有点不像他了。 果不其然,下午授课的时候,苏绾缡便时常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凝在自己身上。 无论是在课室里,还是下了学在长廊上,那道视线总是如影随形。 阴暗,潮湿,黏稠,像是沁了水的绸缎披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当苏绾缡与人交谈时,无可避免的有了衣衫的接触,那道视线甚至会变得灼人刺痛。 可每当苏绾缡循着回望,却什么也瞧不见。 这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苏绾缡清楚定然是萧执聿。 她甚至耳畔都能感受到他压抑到极沉的,甚至是不耐烦的,难以忍受的粗重喘息,像是随时能够撕裂他的理智。 苏绾缡总算明白自己心间的那点不对劲是为何了,原来是因为上午时她其实就有些察觉到了,只是当时忙着训诫李之他们,没有当回事。 原来,他一直在暗处看着自己啊。 苏绾缡从喉间溢出了一声了然的叹息,很轻地笑了一声。 看来还是不够听话啊。 傍晚,苏绾缡牵着阿沅的手往斜水巷里走。 她若无其事地推开院门,照例和往常一般,将阿沅安置在了院中的小方桌边,辅导他的功课。 后背处的灼人视线依旧不减,跟了一路,像是火烧一般频频烙在苏绾缡与阿沅含笑的面孔,交叠的影子,握紧的掌心上。 苏绾缡能够想见萧执聿那张阴沉到极致的面孔。 只要一浮现,唇边的笑意便咧得愈发灿烂。 “苏娘子,我哥哥生辰你也来吧。” 看出苏绾缡今日心情很好,阿沅胆子也不由大了些,做了一会儿功课就从桌上抬起了头,鼓起勇气道。 他早就想要邀请苏绾缡了,更别提今日苏绾缡还为了他惩戒了李之他们。 苏绾缡现在在阿沅心底的形象简直要比他哥哥还要伟岸了,自然也没打算问他哥哥的意思。 “我……”苏绾缡摸了摸阿沅的发顶,刚要回话自己就不去了,可后背处的阴冷视线陡然加重。 与此同时,院门也被推了开来,发出吱呀的声响。 二人闻声望了过去,门外站着的是林逸则。 他含笑着走进,“今日铺内无甚要事,我便早些来了。” 苏绾缡站起了身来,他开口解释了一句,再低头看了一眼阿沅,“在聊什么?” “哥哥,我想邀请苏娘子一起去你的生辰宴。”阿沅先斩后报,这个时候才仰起头看他,语气稚嫩。 闻言,林逸则眸光微闪,再看苏绾缡时耳尖立马泛起了薄红,眼神也似有躲闪,不似方才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话本应该是我来向苏娘子说得,竟让这小子抢先了。”林逸则嗔怪地看了一眼阿沅。 “其实也不算什么宴席,只是在家中邀请了一些亲朋,不知苏娘子可愿意赏脸?”他说着,递给了苏绾缡一封请柬。 这便是正式的邀约了。 苏绾缡没怎么细听,注意力都在绷紧的脊背上,凝过来的视线滚烫,像是生生要将人给盯穿一个洞来。 这么生气? 苏绾缡笑了笑,礼貌性地点头,伸手就要去接。下一刻,厨房的方向突然爆发了一声巨响,像是有重物被狠狠砸落在地。 所有人惊慌地望了过去,心跳被这突兀的一声愣是吓漏了一拍。 在回过神来以后,眸里才流露出疑惑,担忧,试探。 只有苏绾缡在一瞬间被吓着以后,立马反应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冷冷地盯着厨房瞧。 “我去看看。”林逸则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已过弱冠的男子,此时很有风度地安抚了二人,要去帮苏绾缡瞧瞧发生了什么。 苏绾缡挡在了他面前,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摇了摇头,“无事,或许是野猫吧,最近经常来。” “那……” “天色不早了,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带阿沅回去吧。”林逸则话还未说完,就被苏绾缡打断道。 她拿过林逸则手上的请柬挥了挥,“生辰宴见。” 请柬已经送出,林逸则心口一直放着的一件事算是落下。 他看了看苏绾缡身后厨房的方向,再看她不以为意的面容,也放了心,笑道,“好,生辰宴见。” 收拾好阿沅的功课,林逸则牵着阿沅给苏绾缡道别,苏绾缡依旧是将他们送到了门外。 等到院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伴随门闩彻底落下的是苏绾缡骤然冷寒的面色。 她转过身来,瞧着发出声响的厨房。 差一点,就让别人发现他了呢。 天色暗沉下,紧闭的门窗上晃动着幽魅的树影。 簌簌作响里送过来的是晚风的声音,萧执聿在阵阵回荡的声响中听见了一道极轻的来自苏绾缡的脚步声。 哒……哒……哒…… 一下一下,一点一点,像是催魂索命的亡符,每一下都踩在萧执聿的心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嘹亮,竟然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刺激和兴奋。 她来了……她在走向他……她在靠近他……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浑身因期待止不住地颤栗,连血液都在翻涌着叫嚣! 她会推开门……她会质问他……她会很生气将他按在墙上,用柔软的掌心压住他的喉结,用纤长的指节死死嵌入他鼓起的青筋! 将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压,喉咙会发出火辣辣的痛意,他会止不住的喘息,一片晕眩里任由那股熟悉的来自她身上的兰花香气在鼻息间最大化的充盈。 他要烂在她身上,接受她全部的污言秽语,谩骂羞辱,在她手底下一点点窒息。 只是一想到这些,原本黑沉的眸子已然烧出滚烫的亮光。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是苏绾缡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血液一瞬间凝固。 继而,他看见她歪头,缓缓地笑了笑。 她很随性地走进,眼神轻瞟了一眼地上倒掉的柜子,然后无足轻重地移开。 “萧执聿,你在做什么?”她声音很轻,甚至悠扬,像是真的在跟萧执聿闲谈,很好奇他要做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云淡风轻……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生气……为什么不对他大吼大叫……为什么不将他按在墙上,死死掐住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眼睛烧出滚烫的赤红,是因为接受了请柬,所以心情很好是吗?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声音低哑得像是粗砺的沙子,“你要参加他的生辰宴?” “嗯?”苏绾缡轻扬了一声,再看他,有些困惑的模样,“怎么了?” 很理所当然,很天真无邪的模样。 她明明知道! 他受不了了,抓住她的腕子往墙上压,整个人完全贴了上去,“你不许去!” 第113章 第113章自渎幻想交缠的是他…… “萧执聿,你是又要管我吗?” 不同于他的怒目切齿,苏绾缡很平静,眨着眼睛看他,瞳仁里盈着困惑。 被这一声刺到,像是突然回神,他慌张地松开按住她的手腕,浑身戾气顿消。 “不是的,绾绾。”他摇头,双手无助地去环住她的腰身,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绾绾,你别去好不好。我听话的,你别去。”他埋头陷在她的颈侧,呼吸很急促,嗓音颤哑,一遍一遍的保证从他口中呢喃而出,一声比一声的乞求更甚。 苏绾缡能够感受到他震颤的胸膛,整个人都似被浓烈的悲伤和彷徨笼罩。 他身上很凉,落在她脖颈间的呼吸都裹着无尽的冷。 分明是极具有侵略性的姿势将她包裹在怀,可此刻,平素里挺括的肩背佝偻,似连影子都折了腰,如同在陡峭悬崖边行走的人,只能凭借本能抓住让自己安心的一切。 萧执聿,也有你求着我的一天吗? 也有我无动于衷看着你崩溃绝望的一天吗? 苏绾缡眼眶发红,盯着身前的一片黑暗,止在半空的手又猝然放下。 眸色重新恢复冷情,她轻扬了头,咽下喉间的哽咽,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啊。”似是了然。 “你所谓的听话,就是寸步不离地暗中监视我,未经我允许肆意地出现在人前,故意制造声响让我考虑你拒绝别人的邀约?” 他身子骤然一僵。 “萧执聿,听话是你留下来该做的,不是用来跟我谈条件的,明白吗?” 她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不再轻柔,好像已经陪他演够了戏,眼下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 推开他,眉眼淡漠,不带一丝感情,轻飘飘从他身上扫过,如同方才进屋时看倒在地上的柜子一般——看一个死物…… “做饭吧。”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厨房。像是这才是他唯一的用处。 漆黑的房内,只有门处一点倾泻的月光,照不透更里面的浓稠晦暗。 萧执聿隐匿在破败中,低垂着头,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扔下他了。 第二次了…… 喉间似有异物堵住,他完全呼吸不了,像是有沉重的巨石落在他的胸口,将他肺部的空气全数挤压出去。 胸口一阵阵钝痛,犹如刀绞一般,一下扎进了最深处,再被反复连根拔起,扯着血肉往外翻。 萧执聿扶着墙面大口大口喘息,头像灌了铅铁一般,本就昏暗的房间里,视线里更是一片漆黑。 他手紧紧按住来自胸腔里有力的跳动,每一次的振动都像是要将他心口处的伤痕绷烂。他索性死死压了下去,任由鲜血像是泡胀了水的棉花涌出来。 直到温热将手心打湿,遍体生寒的躯壳才像是重新找到了寄托。他轻抬起眼来,眸色里充斥着滢亮的赤红。 好像溺水的人儿终于找到了可以攀扶的浆木,他环视一圈,眸光落在案前摆放的菜刀上。 对,血。 用了血,他和绾绾就一辈子都不会分离了。 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盯着泠泠反射着寒光的刀刃,他慢吞吞地扬起一抹笑来。 僵硬地,诡谲地,阴冷地牵起一抹缓缓的弧度…… 苏绾缡在房内看书,今天晚上萧执聿做饭的时间好像有些长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漆黑的夜色,正打算放下书去厨房看看,就听见房门被推开,是萧执聿走了进来。 对上眼的那一刻,他眸中的小心翼翼染上滢亮,苏绾缡面无表情从他脸上扫过,他又瞬间恹了下去。 耷拉下的眼皮将眼底的偏执病态尽数掩藏,垂眸规矩地将目光悉数落在了承盘里放置的熬得软烂的肉糜粥上。 心跳又不由兴奋地加快。 苏绾缡落座在桌边,即便已经入春,夜晚的寒气依旧不减。 肉糜粥在烛火下泛着食色俱佳的光泽,热气源源不断地升起,将香气尽数灌入苏绾缡鼻尖。 她拾起调羹,轻轻从碗壁间舀了一勺,送入了口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自己身侧的人呼吸似乎沉了一瞬。脸颊也似有毒蛇一般粘腻的触感落上。 苏绾缡转头看他,萧执聿像是似有所感一般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她。 “好吃吗?”他问道,黑亮的眸子里缀着几点烛火的幽光,沁着隐秘的期待。 苏绾缡奇怪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还行。” 他便嘴角牵起了笑意,分明眸色里也渗出了满足的欣喜,可是却看得人后脊生凉。 苏绾缡自认为自己已经能够习惯萧执聿的各种眼神凝视,可是今夜的萧执聿却好似有些不一样。 嗯……这就好像平素里,蹲在你面前的狗明明是看着你碗里的骨头,可是有一天变成了它看得是你这个人一样惊悚。 明明眼神已经是那样温柔,含着小心试探,可是好像只是表面平静的湖水,内里潜藏的汹涌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攻势。 从今夜他踏进屋来,苏绾缡就觉得萧执聿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湿感,可是那种感觉究竟从哪里来,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今来看,似乎是那双眼睛。 她仔细地看他,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厉害。 萧执聿本就生得冷白,在暖黄烛火映照下,肌肤几乎是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飘渺感。 她甚至能够看见他肌理之下的青色经脉。 他还换了衣衫,但这并不奇怪,他每回下了厨都会盂洗换衣。 只是,她好像隐隐中闻见了血腥气,来自他身上的……? 迎着她观察的眼神,萧执聿眸里的灼热骤然又烧了起来,好像被她注目是一件足以令他狂热的事情。 低哑得嗓音响起,在唤她的名字,“绾绾……” 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苏绾缡一下冷着脸转过了头,贱骨头! 用过膳以后,萧执聿收捡着桌上的碗筷,“热水我已经烧好了,绾绾去盥洗吧。” 苏绾缡点头,一边朝着耳房走,一边道,“我为你收拾出来了一间房,被褥也放了过去,你以后就睡在那里。” 卧榻实在太小,根本容纳不了萧执聿的长手长脚。 光是看着,苏绾缡都觉得憋屈。 而且,和萧执聿同处一间房,苏绾缡觉得非常危险。 能够留他下来,已经是自己格外留情了,居然还能为他收拾一间房间出来,苏绾缡觉得萧执聿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 撂下这番话,她已经彻底走出了房门。 萧执聿站在桌前,将碗一个个放在承盘里,碰撞的声响清脆,却引起不了他半分波澜。 握着碗壁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打开的房门被风吹得来回晃颤作响,明明灭灭的烛火笼罩在他浓密的长睫上,投射下的鸦青色阴影将他凝着圆桌边缘漆黑得毫无温度的眼神覆盖。 良久,他站直了身子,从鼻息里溢出一声极低的冷笑。 轻易掩碎在风声里。 深夜里,狂风在这座小镇里袭卷得更加猛烈。 院中的合欢树被吹得摇曳,乌云蔽日下,投射的斑驳光影恍若鬼魅。 白净的窗油纸上,一抹黑影极快地闪过,树影摇摇晃晃,轻易便隐藏了一切行踪。 萧执聿站在床前,垂眼盯着榻上安眠的人儿。 胸膛缓缓地起伏,呼吸绵长,是真正陷入了梦乡。 他弯腰,冰凉指尖覆上她的红唇。刚一触碰,她就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萧执聿盯着她看,手半点从她面上收回的趋势都没有,反而大胆地沿着她的唇形描摹。 力度很轻,粗砺的指腹带起细微的痒,苏绾缡无意识伸了伸舌尖舔了舔。 湿润挂上指尖,像是火燎一般泛起麻意,他眸色浓稠了几分,半截指节没入了进去,彻底触上了那片湿滑。 (老师啊,碰的是嘴,是嘴啊!) 感受到异物进入,苏绾缡蹙起了眉。 他克制着力度压着那处勾缠,幻想与之交缠的是他的舌头。 直到她喉间溢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他才终于从她嘴里退了出来。 下一刻,便贴面覆了上去。 他看她微微拧起的眉心,看她挺翘的鼻尖,最后眸光深深锁在她微启开的明显乱了呼吸的红唇上。 眼睑轻压,羽睫轻扫过她脸颊,湿热的气息悉数与她交缠。 他克制着压缓,试探性地吻了上去,柔软的触感如记忆中一般让他食髓知味。 手握住她的细腕抬起,掌着她的手背掐住自己的脖子,不断地收紧。 喉结在她柔软的掌心中上下滑动,他感受到呼吸一点点稀薄,吮咂她的动作小心隐颤。 在濒死的窒息中所有感官无限放大,他贪婪地汲取她唇齿中的一切,接受全部甘霖的赏赐。 好香,好软,好甜…… 他伏在她身上,一面是浅尝辄止的心满意足,一面是饮鸩止渴的升起的更加疯狂的想要凌虐的冲动。 几乎要将他撕裂。 呼吸越来越急促,于是他带着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也就按得愈紧。 一遍又一遍,磨着她的唇,缠着她的舌,像失去她的三个多月的日日夜夜里一般,看着她的画像,用着她的小衣,一遍遍自渎。 不知餍足,魂颠梦倒…… 第114章 第114章下跪跪下来求我 苏绾缡清晨一醒来,就觉得唇瓣火辣辣的疼。 她落座在梳案前一瞧,果不其然红肿了。 只是,她昨日也没有吃辛辣的东西啊。 苏绾缡如今不仅觉得唇瓣肿痛,还有整个口腔内壁都酸麻得紧,像是被迫张开了很久。 正想着间,萧执聿已经从外面进来。 手上端着盂盆,是来服侍苏绾缡盥洗的。 二人对视间,萧执聿眼神下滑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眸光遽然变得幽深。 苏绾缡立马将头转了过去,不要叫萧执聿瞧见自己这副样子,装作无事发生用银篦梳头。 萧执聿走进,将盂盆放在盆架上,拧了湿帕走到苏绾缡面前,给她擦拭。 “肿了。”他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 这话落在苏绾缡耳里却是清楚的。 她瞬间脸颊泛红,知道萧执聿还是瞧清了。 这话不是第一次从萧执聿嘴里说出来,明知 道他说得是什么,可她脑袋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曾经那些旖旎的画面。 “涂点消肿的药好吗?”他半弯着腰站在苏绾缡面前,湿帕缓缓拭过她的眉眼。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 苏绾缡不由闭上了眼睛,轻“嗯”了一声,犹带着清晨刚睡醒的惺忪。 他盯着她发声的喉咙,指腹有些发痒,湿润的触感又重新涌上。 是用那里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吗? 他下意识地靠近,眼神直勾勾落在她的红唇上,喉结微动,又想起昨夜美妙的经历。 呼吸沉了沉,尝到了甜头的人是禁不起诱惑的。 苏绾缡能感受到脸颊上的热气,她只以为是帕子的湿气,并没有多想。 直到唇角覆盖上一抹凉意,她整个人才刹那僵硬在了原地。 柔软的凉意一点点辗转,在唇齿间被磨得泛热,微湿的舌尖舔过她的唇缝,低沉的呼吸声因为视觉阻挡,在耳中无限放大。 如同火燎一般的酥麻在身体里炸开,她吞咽了咽,鬼使神差地主动张开了唇让他进来。 意识到这是回应,萧执聿呼吸显然重了几分,几乎是急不可耐地钻入了进去。 他左手按紧她的后脑,极力汲取她唇齿间的气息,吮咂的粗喘和着吞咽的水声清晰无比又羞耻地在寂静房间里响起。 两人离得极近,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绾缡揪着他的衣领,被吻得满面通红,越是窒息,就越是张大了嘴,他的吻就越是来势汹汹。 她往后躲着,后脑处的手却紧紧将她按着往前,红肿的唇瓣又被磨得发痛,腔壁的软肉也被牙齿磕出血痕。 苏绾缡倏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是湿帕捂住的黑暗。 她张开唇,齿尖深深嵌入萧执聿的舌。趁着他闷哼的瞬间,手碰上他的胸口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鲜血将两人的唇都染得鲜红。 那一口应是咬得极重的,萧执聿微茫神色里快速闪过一丝痛苦,在看清她逐渐冷寒下来的面色时什么情绪都荡然无存。 他舔了舔唇,将唇上的鲜红血滴卷入,收敛了所有的攻击性,垂下眼睑的模样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狗又重新蹲在了她的身前。 “别生气好吗?”他伏在她膝口,再抬头时湿亮的眸子里盛着小心翼翼。 苏绾缡捏起他的下颌抬起,眼神落在萧执聿的脖颈上,被她扯乱了的衣领微敞,露出的白皙颈部上环着几道清晰可见的乌紫痕迹。 她掌心覆盖了上去,指印完美无缝地契合。 萧执聿像是被按中了某种机关,仰了仰颈又主动往她掌心里送。 苏绾缡似有些无奈地冷笑了一声,“那你跪下来。” “求我。” 她鲜红的唇轻扬,眸里流露出刻意的羞辱。 她没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想要看他失控,愤怒,挣扎的面色。 可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理解苏绾缡话的意思。 指令传达成功,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弯下了双膝,叩地声响立时传来。 与此同时眸中升起期许的光亮,像是在询问苏绾缡有没有满意。 再重新落回她染了血的红唇上,他想帮她舔掉…… 想象中他的反应没有到来,苏绾缡面上露出一瞬间的惊愕。 她没有想到,萧执聿竟然真的就这样不带一丝犹豫地朝她跪了下来。 初遇时,他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她感恩他对自己的帮助,却也惧怕他的权势。 后来,他果真利用自己的身居高位轻易掌控威胁她所在意的一切。 这个曾经夺她自由,限她生死,一度将她逼到绝境的人如今竟然真的就这样匍匐在她的脚边,卑贱地,可怜地朝她下跪,仅仅只是乞求她不要生气。 苏绾缡心一瞬间跳得很快,心底泄出隐秘的快感。 她倾着身子靠近,摸了摸他垂顺的长发,“这么听话。” 越是听话,她就越是忍不住想要凌辱。 恶意的念头像是涨潮的江水从心底里不断漫涌,“既然你睡不着觉,不如每晚就跪在我床头可好?萧首辅。” 她刻意加重了首辅一词,羞辱意味更足。 萧执聿好像只听见了某几个字,眸里闪烁的希冀更甚。他仰了仰头,唇离得苏绾缡很近,又在讨吻。 苏绾缡不介意给他一点奖励,轻低了低头,血红染上他苍白的唇,一触及分。 在他微愣不满意的神色里,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今日我去私塾,希望不会再看见你。”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不希望他跟着自己,无论是人前还是暗处,他都不要出现。 她转过头去,像是看渣滓一样的眼神淡淡从他身上扫过,对着铜镜开始绾发。 可分明他们刚刚还如此亲密! 萧执聿转动僵硬的头颅看她,铜镜里她甚至连一点儿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弃之如敝屣,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快呢? 她不是刚刚才夸他听话,才对着他笑吗? 为什么不要他跟着?为什么要避开他? 他已经这样听话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是要躲着他! 是还想跟别人说话吗?是还要接受别人的邀约吗? 胸腔里升起满满的愤懑,怨怼和嫉妒。 他羡慕所有能够光明正大待在她身边的人,而如今,他就连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一样跟着她也不被允许吗? 心口像是有锤子敲下去,砸得血肉模糊。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像粘稠的沼水一般缓慢地爬行将苏绾缡整个笼罩。 他垂眼盯着她纤薄的背影,在铜镜看不到的地方眸底里早已经翻滚出一片骇浪,声音却是平稳得紧,“好。” 很听话,乖顺。 苏绾缡很满意。 于是在用完早膳以后面对萧执聿给她上药时的故意磨蹭和引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苏绾缡去了私塾。 萧执聿站在门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转角,面无表情地转身关上了院门。 他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呢? 他怎么可以缺席她日常的每一刻呢? 他得保护她啊。 让外面那些野狗离她远一点! 萧执聿今日应是听话的,暗中那道黏腻的,无处不在的视线好像真的消失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盯得久了的缘故,苏绾缡总还是会觉得不自在。 隐隐中,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力黏在自己身上,可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也没有。 苏绾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惊弓之鸟了,甩了甩念头决定傍晚回去后再试探试探萧执聿。 一日过去,散了学,苏绾缡便朝斜水巷走去。 今日阿沅要去同窗家里为其庆生,是以路上只有苏绾缡一个人,却没曾想到半路竟然遇见了刚从铺子里忙活完的林逸则。 这条街离林逸则的铺子并不顺路,甚至是需要绕上一些远路的。 林逸则出现在此处,自然是在这里等着从她手里接阿沅回去的。 苏绾缡有些惊异,以为是林逸则忙昏了头,连忙提醒道,“今日阿沅不是去同窗家里庆生吗?” 林逸则愣了愣,像是才反应过来,随即面上升起红晕,“我给忘记了。” 模样憨厚老实。 苏绾缡笑了笑,叫他还是要注意休息。 二人住的尚是临近,刚好又有一段路程相同,此刻撞上了,便索性同行。 苏绾缡走在前面,林逸则略慢一步,算是顾念着男女大防。 可远远看去,倒更像是一种保护,形似一对年轻夫妇。 此刻黄昏,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散学的,下值的,收拢东西回家的,也称得上是比肩接踵。 房梁上升起袅袅炊烟,四周喧闹着摊贩叫卖孩童嬉戏的声音,更添了烟火气。 相熟的阿婶从旁路过,不由多看了两眼,在二人之间眸光流转不忘调侃一句,“小林啊,好事将近啊。” 林逸则闻言立马红了脸,偏头不太好意思地去看苏绾缡。 挠头道,“胡婶,别乱说。” 苏绾缡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早就不是刚及笄的少女了,面对这些调侃的声音自然不会当回事。 只笑着与来人打招呼,随意话了几句家常。 胡婶也笑得开心,与苏绾缡说话很舒服,聊完以后又同他们客气了一番叫二人常来家里坐才离开。 苏绾缡这番滴水不漏的交际,令人如沐春风。她是不在意这些,可殊不知,落进有心人的眼里就变了味道…… “苏娘子,我听说昨日有人去了私塾找你?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有了方才胡婶的开头,林逸则憋了一路的话总算是找着了一个机会询 问。 他自然记得阿沅去了同窗家里,所以故意估摸着时间等在这处,“恰巧”与苏绾缡撞上。 他昨夜回去才从阿沅嘴里听说了这件事,说是白日里有一个英姿俊容的男子来了私塾找苏绾缡。 学堂里的先生们都猜测是苏娘子的夫君,说二人甚是相配。 林逸则听后心都凉了半截,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虽说以苏娘子这般才情容貌,没有夫君是说不过去的。 可她当日来浣花镇是孤身一人,也从未谈起过自己的身世。 林逸则心里终究留了点念想。 今日一整天他行事都心不在焉,派了人出去打听,竟然什么新的消息都探不出。 好像人是凭空出现的,竟只有私塾里的一些人知晓一点内情。 林逸则怎么都觉得心里不得劲,于是草草料理了事,借着来接阿沅的借口守在了这条街上。 他这话打探的意思不算明显,甚至还直言若有需要,他可以帮助。听起来情真意切。 苏绾缡微微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无事,不要紧的人。” 这话一出口,林逸则悬了一整个晚上加白日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不要紧的人就好。 他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再看即将要到与苏绾缡分开的巷口,心情也就不再似一开始时那般沉重了。 与苏绾缡道了别,林逸则便好心情地转入了另一条巷道。 这其实算是一条小路,巷子几乎算是荒废了,平素里少有人进。 只是穿过这条巷子,可以减少回家大半的路程,也离得苏绾缡家更紧。 此刻天色已晚,狭窄幽邃的巷道里一片漆暗。 林逸则经常走这条路,按理来说已经习惯了。 可是今夜,站在巷子口,他却突然有些害怕。 觉得这巷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要将他拉进去一般。 第115章 第115章引诱(添)他不能再…… 林逸则捋了捋心绪,觉得定然是自己紧绷太久了。 他从小就在浣花镇里长大,这条路少说都走了千百次,能出什么事? 笑着摇了摇头进入小巷,不禁在心底里嘲笑自己。 小巷隧道幽深,中途还有一个十字路口。 林逸则只需要在前方再拐个弯,等彻底走出小巷再路过一条长街即可回家。 可今夜不知为何,饶是他已经再如何安慰自己了,可还是觉得心慌。 尤其是越往里面走,就越害怕。 林逸则突然发现,这份心悸好像不是此刻才有。 自今晚与苏绾缡走在一处以后,他就老是感觉有些不得劲。 整个后背一直都在生凉。 他当时只以为是自己要询问苏绾缡而太紧张的缘故,可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一个人走在巷子里,思绪倒反而开始清晰了起来。 他发现,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被人暗中盯上了的后脊发麻感。 就像夜晚一个人独自行走在山林间,被一匹亮着幽绿眸子的饿狼盯上。 你完全清楚哪怕只是稍慢一步都会被它彻底撕碎! 这样的恐惧在被冷风贯穿的狭长巷道里滋长更甚,吹拂的衣袍簌簌作响的风声都像是饿狼的嚎叫。 林逸则环顾四周,草木皆兵到竟好似真的瞧见了幽绿的眸子。 一整颗心似要跳出胸膛,喉头发紧,掌心里渗出了湿润的冷汗。 他想要往回走,可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因为自己心里那点不知从何所起的胆寒就浪费时间返回,平白受累。 两相思绪挣扎间,脚步还在无意识往前踏。 刚一落脚至巷口,眼角余光一道阴影晃过,火速将他拉扯扔到了墙上。 脊柱瞬间像是被撞断了一般,擦破的肌肤更是升起火辣辣的疼。 林逸则一下便像是被撞碎了的烂肉一般顺着墙面滑倒在了地上,痛得意识都不清醒了。 脸上被结结实实地挨上了一拳,半边脸骨都要裂开。 漆暗的深巷里本就无法轻易视物,这一拳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眼前完全是雾蒙蒙的一片。 他只模糊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 看不清面孔,可他能感觉到一道似裹挟着无尽阴沉狠戾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阴冷的毒蛇爬过一寸寸收紧,让他口鼻都窒息。 林逸则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眼前这个人若不是他身后投射下的浓稠的影子,林逸则怕真会以为自己是撞上了恶鬼。 可他想不明白,他不过就只有一间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小商铺,平素里也只做一些小买卖。 生意场上留一线,生活里更是与人连口舌之争都没有,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狠辣到要取他的命! 脑袋昏昏沉沉,林逸则反复在脑海里搜寻,也没有想到可疑的人。 直到胸骨被人踩上,死死往地底下蹂躏,像是要将他整个胸腔都踩烂。 他才在昏昏沉沉中听见那人飘渺的像是从遥远天边传来的声音,泛着凌冽刺骨的寒,如同刀刃刮过他的耳廓,“离她远一点!” 那人警告道。 电光火石间,林逸则在昏迷的最后一刻才骤然回想起这股恐惧最开始的源头。 所以,是他一直在暗处里盯着他们! …… 萧执聿一直在忍耐,他不敢叫自己的视线太过灼热,不敢叫苏绾缡发现。 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看着她对着别人冁然而笑,甚至是挨肩搭背。 他根本忍受不了一点,只能死死咬着腔壁的软肉,让痛意和着鲜血齐齐咽下,哪怕五脏六腑都被流动的酸水泡到发烂。 他已经这么听话了,可她为什么还要跟别人靠得那么近,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同行? 她怎么可以面对那些调侃不置可否,怎么可以用那样无关痛痒的语气,说他是无关紧要的人! 妒意在心底极速膨胀,他看向她身侧的那个男人。 所以,是因为他吗? 她对自己这样冷漠,无情,就是因为这个人吗? 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她就是和这个人朝夕相处吗?! 积郁的戾气在胸口横冲直撞,他完全忍受不了。 他应该将她抓回去拴在床上,让她日日夜夜只能与他贴面相对! 他不能再放走她一点点了! 可是…… 他又想起她含恨的眼神。 他又开始犹疑了。 对,怎么会是她的错,是外面那些野狗引诱了她。 他应该帮她除掉,她就会收心了…… 苏绾缡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院内没有点灯,只能透过天蓝色的夜幕勉强视物。 她站在院中,四周安静得异常,心猛地漏了一拍,萧执聿不在! 所以,今日她感受到的那种似有若无的视线还是来自他,是吗? 他还在暗中看着自己,那今晚她和林……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传来,打断了苏绾缡的思绪。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见是萧执聿走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她立马警惕地问道。 昏暗里,萧执聿长身玉立在自己身前,苏绾缡抬头只能望见他面容上的一点模糊的轮廓。 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眼神沉暗漆邃。 又是那样如有实质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眼神。像是能够将人看穿。 苏绾缡本能地觉得危险。 她微拧了拧眉,刚要有所动作后退,萧执聿就缓缓抬了抬手上的提篮,“我去买菜了。” “绾绾明天想吃什么?”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着她,声音还是那样轻柔,顺着晚风送进耳中却给人无端的凉意。 苏绾缡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垂眸落至篮子里放置的新鲜蔬菜上,觉得应是自己想多了。 她随意撂下了一句,“随便。”转身进了屋。 不久,屋内亮起了烛火,透过油纸投射出来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萧执聿站在原地,那样微弱的光影完全照不透他周身的浓稠,整个人都似溶于了夜色中。 他看 着轩窗上映出的苏绾缡的倩影,捏着提篮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上的鲜血滴答砸进篮中绿色的菜叶上,迅速洇出一抹鲜红。 持续地滴落让鲜红不断蔓延,晕染出无边更浓的夜色…… 戌时。 萧执聿熬好了肉糜粥送入了房间。 苏绾缡坐在桌边,用调羹一点点搅动,肉糜粥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诱人的色泽。 可苏绾缡瞧着却并没有什么胃口,隐隐中鼻尖好似又涌进了熟悉的血腥气。 她不确定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碗里? 可舀起一勺炖的软烂的肉糜瞧,怎么可能是肉生,血气没有煮尽呢? 她心间疑惑,偏头去看,萧执聿依旧垂着冷淡的眉目,面色在夜色下似乎显得更加冷白。 感受到视线,他偏头望来,眸里映着森森烛火,开口嗓音略有些沙哑,带着隐颤的兴奋,“好吃吗?” 苏绾缡略顿了顿地点头,不想迎着他如此灼烈怪异的视线,落眼移开时却猝不及防瞧见他手背上殷红的伤痕。 浸了水以后血痕被洗净,又在不断蔓延出血珠。 原来,是他手受伤了…… 苏绾缡抿了抿唇,想要喊他去包扎一下,可到底还是哑在了喉间,什么话也没说。 自己受伤了,不晓得去处理吗? 她瞎操什么心? 竖日。 苏绾缡照常是去私塾授课,一个上午阿沅都没有来上课。 苏绾缡以为是林逸则为他告了假,可不想,晌午便得到了消息。 说是林逸则昨日傍晚出了事,阿沅如今正在屋里照顾他哥哥。 今儿一早,镇子上就传遍了,说是林逸则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在巷子里被人敲碎了头,流了一地的血。 好在他命大,有一个酒鬼路过,才给他捡回了一条命。 “听说林逸则还没有醒过来。”说话的是私塾里的陈娘子,她唏嘘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林逸则这小子还能不能撑住。他父母早逝,他们林家可就靠着他支撑了。要是熬不住这一遭,那阿沅这孩子该怎么办啊。” 陈娘子将磕出来的南瓜子扔进了手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边心绪还未平复,晃眼一抬,又见着了苏绾缡惨白的一张脸,瞬间惊呼,“苏娘子,你怎么了?” 她忙慌伸手去探苏绾缡的额头,嘴里不忘絮叨,“这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以为热了几日,就忙着脱冬衣,平素里还是要多穿点。” “这么凉!”触到苏绾缡冰凉的体温,陈娘子收回手,有些担忧地看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苏绾缡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应道,“许是这廊下风太大了。” 她站起身来,向陈娘子施了礼离开,朝着值室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她死死扣住掌心稳住身形。 陈娘子的话不断回旋在耳边,苏绾缡一颗心跳动得紊乱,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如此煎熬了半日,一下了学,便急匆匆朝着斜水巷走去。 推开院门,苏绾缡直奔向厨房,萧执聿正在案前洗菜。 听闻声音,他轻抬眼睑望去,看了一眼苏绾缡,又重新垂眸摘掐手中的嫩叶。 “你今日倒回来得早。” 声音微冷,像是轻讽。 苏绾缡走进,站至他的身侧,呼吸还未平匀。 她看他,喊他名字,“萧执聿。” “林逸则出事了。”她落下后半句。 “嗯。”他将手中掐好的嫩叶放进了一旁的青瓷碗里,很淡地应了一声。 “你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吗?”苏绾缡继续追问。 “发生了什么事?”他很配合地回应,像是真的感兴趣。可眉目寡淡,充盈着冷气。 “他被人发现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巷子里。”她陈述道,没放过萧执聿面上任何表情。 “嗯。”依旧是很淡的一声。 他端着碗转身往灶台走。 苏绾缡彻底沉了气,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烟消云散。 她抬手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萧执聿的手臂将他转了回来,面色一瞬间冷寒,“你当真不知情?” 她再问他最后一遍。 萧执聿看着她,“绾绾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她轻笑了一声,既是笑萧执聿这样执迷不悟的行径,也笑自己竟然一路上还在心底为他辩解。 “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就像我了解你会做什么一样。” 她走进了一步,“告诉我,你手背怎么回事?” “磕着了。” “萧执聿,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骤然伸手挥掉了他手中的青瓷碗,掐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按。 “叮当”的声响里,瓷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该乖乖听话,为什么还要去找林逸则的麻烦呢?” 她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模样。 为了别人。 从前是贺乘舟,如今是林逸则,她究竟身边要有多少人才能够看得见他! 多日来的温顺消散,他轻掀眼皮看她,眸色漆寒,竟还笑了出来,“这么在乎他?” 第116章 第116章剜肉地狱里爬出来的…… 指尖轻颤,手上的力道微微松释,苏绾缡看着他眼下的模样,心底泛起潮水一般的凉意。 笑不及眼底,轻嗤出声,完完全全就是他在上京时的模样。 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到了此刻才算是回过味来,她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几步。 “萧执聿,你果然装不下去了。” 她看着他,眸中含着失望,惊惧,戒备。 无数情绪杂糅在一起,漾出一片水红。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旁人,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如蝼蚁一般轻贱。” “你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你恨的就一定要铲除。我竟然还会期望你这样的人能真的变得不一样。” 她看他的眼眶更红了几分,沁出的水雾将萧执聿的面孔彻底模糊。 她却倔犟得不肯凝落一点。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不是吗? 他一直都很擅长伪装不是吗? 分明是一匹恶狼,却要伪装成良犬,可再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嗜血的本性。 “萧执聿,你真的很难教。” 她摇了摇头,嗓音轻到发虚,好像真的已经精疲力竭。 转过身,用力抹开脸颊上的湿痕,终于为这场游戏画上了终止,“萧执聿,希望我回来以后能不要再看见你。” 撂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最后的这一声,犹如一把闸刀悬下,萧执聿彻底慌了神,连忙抬起僵硬的手去拉她,动作却迟慢地只抓住了一片衣角。 轻易从他掌心滑过,徒留下微凉的触感…… 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分明眼下,他应该冲出去将她拉住,将她死死地按进怀里。 可萧执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耳畔响起尖利的翁鸣,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炸开! 一阵阵的麻意从肩颈处往下沉,好像置身于一片泥沼地里,又像是被罩在了一口枯井里,视野里一片昏暗,有东西在不断地拉着他下陷。 半身开始慢慢失去知觉。 萧执聿往前倒,双膝猛烈地磕在地上,却传递不出来痛意。 他只能死死捂住胸口,任由伤痕再度崩裂,让鲜血打湿他的手掌,用那一点点的温热让他僵冷发麻的身体回温。 就好像,只要身体的痛到达极限,就可以忽略来自灵魂深处的撕磨。 可这样还是杯水车薪,好难受,浑身都很难受…… 空气好似越来越稀薄,血液里像是有千万只蚁虫在爬,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几乎让他眩晕过去。 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喘得越是厉害,就越是觉得窒息。 萧执聿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撩开衣袖一寸寸去寻。 是这里吗?是这里在发痒吗?是这里让他这么痛苦吗? 他盯着看了良久,伸手骤然将结痂的烧伤撕烂,指尖死死攥进裂口,将血肉全部挖烂。 是的,有虫子进去了,他得把它们都抓出来,它 们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把它们都挖出来! 血水淌了一地,萧执聿孜孜不倦地将指节往深处里钻。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嚎叫,不够!还不够! 要把它们都抓出来,他才不会再这般控制不住自己,才不会再将苏绾缡越推越远。 他会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就像他们刚成婚时那样。 他可以做到的,她喜欢什么模样,他就去学。 他再也不贪心地要她爱她,接受他。 只要她留下来,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怪物啊…… 满地的鲜血照进他的眼眸,晕染出一片盛着浓黑的红,他死死盯着手上的痂痕,拿着刀一处处剜过。 泛着冷寒的刀刃割开皮肉,是血,红得刺目的血! 涓涓不停争相恐后地流出。 打湿他的手臂,将体温归还。如流水一般蚕食他的衣袍,在他身下汇集成溪渗透进地底下。 发麻的身体终于有了感知,好似又活了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游走,烧得灼热。 他浑身不住地颤抖筋挛,马上了,他把它们都抓出来,绾绾就会回来了。 拽开伤口,伸进去去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突然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响亮。 萧执聿抬起迷茫的眼睛,瞧见从门口急忙奔过来的苏绾缡。 她猛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将他手给攥了出来。抬头看他怒不可遏的吼道,“萧执聿,你不要命了!” “绾绾……”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将她拥进了怀里。 鲜血从伤口里咕噜噜涌出,手背上,前胸里,这些地方萧执聿全都不顾,任由鲜血将苏绾缡裹湿。 他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标记她。 “绾绾,我错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好吗?”他用脸颊去蹭她的耳鬓,卑微求全的姿态。 口中喃喃呓语,不断地保证道,“我不会再动他了,我会乖乖听话,我会救他……你别生我的气……” 乞求,可怜,无助。 他眼角落下滚烫的沾着血痕的泪珠,满目希冀地渴望能够她的回答。 苍白面色上,发丝紊乱,几缕散在额前,泪水将眉梢眼睑晕染得更红。 他希望他的乖顺能够得到她一点点可怜,也希望她也能为自己退一次步,“你……也不要去见他好不好……” 怀中的人一直没说话,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执聿眸中希冀一点点黯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怀中空无一人…… 是,她又走了。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总是要走的。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是要走的。 萧执聿徒然地死死扣着地面,额前零落的碎发将他逐渐冷却下来的漆眸尽数掩盖,房间内只有他一遍遍低沉呓语的回响。 “你不是说了要教我怎么爱你吗?” “不是说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明明说过不会走的,你说过的……” “……可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为了别人……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寂静寒夜里,黑暗如同死水,幽潭,深渊。 萧执聿瘫坐其中,重复低喃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空灵,传响,像是恶毒的诅咒。 直到最后,他突然抬起他咯吱作响的脖颈,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苏绾缡离开的方向,喉间发出短促的,僵硬的,像是生了锈的机关的笑声。 继而是潮湿的,阴冷的,森寒的低语,“是你,先骗我的。” 俨然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苏绾缡重新回到小院是在亥时,她去瞧了瞧林逸则。 人还在昏迷,头上老大一个骷髅,一看就是要将人往死里砸。 苏绾缡当即吸了一口凉气,再一次这样直观猛烈地感受到萧执聿的狠辣。 阿沅说,林逸则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地方,后背被撞得血肉模糊,肋骨还断了几根。 当日江畔,贺乘舟也曾是生死一线,可到底不是萧执聿亲自动的手。 如今她对他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抗拒,好像连带着那种曾经身体上对他的本能恐惧也重新涌了上来。 以至于,苏绾缡失魂落魄地推开房门,后脊无声无息地贴上来一具微凉身体时,当即惊得头皮发麻。 整个人都绷直了。 “你很怕我?”感受到她的惊惧,萧执聿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压向了自己的胸膛,贴着她的耳鬓询问。 “萧执聿,我不是叫你滚吗?”她火速冷静了下来,稳了稳呼吸,声音里挟着冷意,用语也很不客气。 萧执聿双手环着她的腰,一寸寸缓慢地收紧。 分明是待在屋子里的,周身裹挟的潮湿冷气却比苏绾缡身上更甚。 隐隐中,还有一股被冷香覆盖了的……血腥气? 苏绾缡蹙眉。 萧执聿下颌搭在她的肩窝处,沿着她白皙脖颈嗅闻,语气是那样轻柔,像是在哄,却凉得渗人,“绾绾,我们回家吧。” ……是一只毒蛇。 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肆意窥伺的毒蛇。 潮湿,黏腻,恶毒,森然。 选定了目标,就无声地爬行靠近,试探着伸出长舌,收紧猎物,然后张大獠牙,咬破喉腔,吞咽血水,嚼烂皮肉,一点点地全部吃进去…… 疯了,彻底疯了。 苏绾缡心里一阵恶寒。 屋内陷入诡异的僵持,浓稠的挥散不开的低沉气压紧紧笼罩着这间寝屋。 二人全都答非所问,都只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率先打破这份沉闷。 谁先开口,谁就握着主动权。 她抬手往后抻摸他的脸,声音尽量平稳,“回哪里?” 就像眼下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萧执聿的怀抱也只是情人间最平常的亲昵。 他果真很适用这一招,脸颊在她手心里蹭,沉溺得手上力道都松了几分,“回我们在上京的家。” 话落,苏绾缡借势转身,在他抬头以为她是要和他相拥的一瞬间,一巴掌甩了下去。 清澈响亮。 萧执聿被扇得偏头,眉眼陷在帷幔的黑影里,只下半张脸有朦胧月色投递,轻易便将白皙面颊上瞬间浮现出的高高红肿的掌印映照得清楚。 显然是用尽了狠力。 侧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心跳得很快,一种隐秘的快感还未在他心底里完全化开,他就又听见了她如寒冰一般凌冽的声音响起,“那是家,还是牢笼?” 她嘲讽道,“你又想将我关起来?” 第117章 第117章原谅(添)死也不会…… 兴奋到抽搐的嘴角僵硬在脸上,萧执聿偏头,漆黑的眼珠缓慢地转动落回在她身上。 他轻幽幽地开口,理所当然的模样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只有这样,你才会听话不是吗?” “你总是骗我,总是要扔下我,你不记得我,也不要我。” 他絮语呢喃着,散乱的额发贴在眼前,整个人像是落进了深渊里, 周身笼罩的是无边浓稠的暗影,像是随时能够将他吞没。 苏绾缡本能地后脊升上凉意,下意识往后退去。 他似早有察觉,在她行动前先一步将她拽进了怀里。 低头,嘴角扯起僵硬的弧度,苍白面色在月色笼罩下,显得唇更红,眼睛也更黑亮。 妖治,如同艳鬼。 他凄凄然笑着,“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 “原谅你的遗忘,不在乎,不以为意,所以,你也原谅我。” “原谅我的欺瞒,我的假象,原谅我的设计和强迫,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就像从前一样。” 他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勒住她的双臂,通红的眼眸里潜藏着如深渊一般巨大的痛苦。 盯着她瞧时,簇簇点燃的幽火里又流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期许。 苏绾缡怔愣地看着眼前似失了神智的人,心底升起莫名的针扎一样的痛。 她感觉喉间似有异物堵住,所有复杂的,难言的情绪悉数哽咽在了喉间。 重新开始,像……从前一样? 眼角的泪水砸落,视野里眼前人的面容终于清晰。 她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簌簌滚落的细雪,可砸在身上却带着沉重的湿冷,坠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执聿,我不会原谅你。”她一字一句道。 “没有你的这些日子,我早就已经重新开始了。” 恨意是退了潮后的滩涂,侵蚀的痕迹在日月风霜的轮换中不断地被打磨,于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后知后觉地蔓延起潮湿。 萧执聿眸底的希冀渐散,瞳仁如浓稠难化的墨水,一片死寂中漾起一抹深深的阴鸷。 他掌心握住她纤细的喉咙,面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为什么总是要对他这么残忍呢? 不是总是在对他说谎吗?为什么眼下就不能骗骗他呢? 她对所有人都能好,为什么却自私的就不肯分出来一点点给他呢? 为什么总是要对他这么绝情? 萧执聿将她带到自己身前,黑眸紧锁着身前人,凝满了不解。 掌下的人在轻颤,纤细的脖颈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可你明明喝了我的血,为什么不原谅呢?”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由自语。 哪里出了错呢? “你说什么?”苏绾缡蹙眉,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落入耳中,她有些没有听清楚。 萧执聿没有回答,看着她好半天,才像是又想通了的模样。 唇角牵起一抹笑意,面上的困顿消散,释然地擦过她的脸颊,冷寒的气息就落在她的耳廓,“不原谅也没关系。” “反正,我死也不会放手。”森然的如同来自炼狱。 苏绾缡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他,他轻掀起眼皮,略微兴奋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萧执聿。”她突然喊他的名字,似是鼓足了勇气道,“我喜欢过你。” “你知道的吧。” 萧执聿一瞬间面色微愣,直直盯着苏绾缡瞧,像是在接受她这番话的意思。 语句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眉眼一闪而过欣喜,转瞬又变得沉默,好像在辨别苏绾缡这番话的真实性。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她继续说道,冷淡声线里隐隐藏着怨愤。 “是你,要将我囚禁,是你,以贺乘舟他们的性命逼我就范。” “你总说,为什么我不能将目光放在你身上一点点,其实我有过的。我有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字眼落进耳中,萧执聿呼吸急促了起来,像被天大的好事砸中,脑袋都在眩晕。整个人都欣喜得开始发颤。 可苏绾缡只是冷静地看着他,非要一字一句吐出锥心之言,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只是你太贪心了。” “萧执聿,你的爱太窒息了。” “我永远在你的股掌之间,你永远有法子掣肘我,一旦我有丝毫不驯,你就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但其实,或许我喜欢的也只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你。” 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苏绾缡终于如愿见着他眸中皲裂泄开,看他整个人陷入失魂落魄般的自疑。 她该高兴的,可报复的快感从胸腔里涌起涓涓不停地流向四肢百骸,却像是酸水蚕食。 分明血液在沸腾,头皮在发紧,她简直想要尖叫,对,就是这样,萧执聿,你要和我一样痛苦,你要和我一起烂在泥沼里。 可为什么,五脏六腑像是绞在了一起,肿胀的痛意竟然来得比报复的痛快更深。 苏绾缡的语气实在太平静了。 像是历尽千帆以后,所有往事都可以淡然置之。 萧执聿完全不知道她心底潜藏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只是在这份她刻意表现出来的淡然里如同大雾里的孤船彻底失了方向。 他听见她以一种近乎悲哀的,绝望的语调平静地述说着他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 心底升起无边无际的惊惶,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好像说开这些话以后,她就真的要放下了。 熟悉的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将他口鼻皆蒙住。 眼前一阵阵发白,脑袋像是要炸掉了一般。 原来她也曾在某个瞬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过。 可是一切都被他亲手毁掉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努力想要找到一块浮木,渡自己上岸,可四面八方涌来的巨浪却一下一下将他打入海底更深。 从来处事都能临危不乱的萧执聿也终于开始失了思考的能力,变得不再理智,变得方寸大乱。 “绾绾,原谅我。是我做错了。” 他捧她的侧颌,将她拉到自己眼前,眸露爱怜,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砸下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 洇进嘴角,涩得泛苦。 嗓音里裹着哑,隐颤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喜欢什么样,我都能学的,我可以学的,我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再给我一点在乎好不好……好不好……” 他不贪心了,哪怕她爱着的只是一张面具,哪怕她连一点点真实的他都不能接受,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全都甘愿。 “绾绾,是我做错了。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了。我如果不用尽手段,我和你之间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你就会嫁予旁人为妻,与别人生儿育女了。我等不了了。” 萧执聿的幼年,父亲枉死官商罗织的罪名中,母亲丧于流民放纵的大火里。他茕茕孑立,市井辗转,被贱卖于青楼,赌馆,黑市各处,人人都可以轻易践踏凌辱。 过早地经历世态炎凉,看尽人心不古,萧执聿早已练就无嗔喜欣厌的冷情心血。 在朝堂的党争伐异里,他更是挟势弄权,汲汲为营。 对于萧执聿来说,想要的就必须不择手段。 他不曾被爱,也不曾被谦让,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拼尽全力,才可以看起来活得与普通人无异。 想要的就必须去争,去抢,这是属于萧执聿的人生信条。 却忘记了,人不是物件…… “萧执聿,放手吧。” 久久等来的,只是苏绾缡一句风轻云淡的要他放手。 萧执聿眸中滑过一瞬微芒,盈在眼睫处将落未落的的泪水砸进苏绾缡的面庞,顺着两颊留下,竟然一时让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水。 只是感觉很烫,像是要烫出一个洞来。 苏绾缡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双眸发红的人,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大理寺狱门前那惊鸿一瞥。 青年身姿颀长,白矾色衣袍勾勒得人翩然遗世。 可晃眼间,又是那个站在寒夜江畔,周身裹着阴鸷的人,恨不得将她食肉啖骨。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披着一样的皮,却俨然一个飘逸绝尘,一个深渊恶鬼。 苏绾缡见过萧执聿太多面。 温柔的,想要她喜欢他。 冷戾的,要逼她留下来。 如今,她终于如愿见着他失控痛苦的模样,可是想象中的畅快却并没有到来。 心口反而像是刀刺一样,胸腔里滑过酸涩肿胀的脓水,每一寸呼吸都在被腐蚀,搅动,刺烂。 好像到了此刻才猝然清醒,她这一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 不是不恨了吗?不是不在乎了吗?不是要让那座皇城掩埋过去曾经的一切吗? 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还要互相折磨? 她深吸了一口气,去握他的手腕,“对于眼下的你,我只有恐惧,厌恶。你如果强行把我带回去,我只会更加憎恨你。我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逃走,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不过又是一场因果轮回,重蹈覆辙我们之间的孽缘。” “萧执聿, 如果你还在乎我们之间的一点点情谊,就到这里,放手吧。”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苏绾缡真的累了。 她无法坦然地忘记过去,轻易原谅萧执聿。 但也无法再那么强烈地去恨他。 恨和爱都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情,而爱萧执聿和恨萧执聿都两难到让她痛苦。 她决定要真正放下他。 第118章 第118章病态你不是死了吗…… 漆暗的房间里,阴影如同黏稠的沼水无息地蔓延。 萧执聿站在镜前,窗牗投递的微弱浮光惨白地照射在他瘦削的下半张脸上,镜中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隐匿在黑暗深处死死盯着镜外的人。 像是要将他看穿一个洞来。 良久,他牵扯起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来。 定格数息,放下。 眉眼间闪过一抹冷躁。 继续牵扯僵硬的嘴角。 放下。 牵起。 放下。 牵起。 不对! 怎么都不对! 她不喜欢这个样子的! ……她喜欢温润的,就像他从前伪装得那样。 他得学,得重新变成那副模样。 不对。 镜中定格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眸里,洇出阴森森的笑意。 ——他得,让自己彻底成为那副模样。 撕掉血肉模糊的脸,画上她喜欢的模样,一辈子,带着…… 苏绾缡躺在床上也一直没有睡意,睁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帐顶。 今夜她说完那番话以后,萧执聿平静得异常。 过了好久,才用一种近乎悲恸的语气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苏绾缡愣愣地看他的眼睛,湿润的眼睫微垂,整个人拢着沉重的哀恸。 一触及碎的模样像是只要苏绾缡承认,他便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苏绾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只是那股莫名的肿胀酸涩好像蔓延得更开了来。 她以为,在自己终于想通以后,说完那番话,她应该会如释重负。 无论萧执聿是什么样的表现。 是继续留下来和她耗,还是疯魔得再次将她带回上京。 这些苏绾缡都不会在乎了。 因为她好像也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 他们之间无论怎样的结局,也该有个定论了。 苏绾缡最终什么也没说,萧执聿也离开了。 他意外得没有一定要一个结果,也没有执缠着苏绾缡要今夜带她走。 好像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第一次,在两个人的争执下,终于不再只有苏绾缡一个人败下阵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溃不成军。 这场没有一个定论的交涉最终在双方各自的沉默中平静地结束。 就好像,结局不一定要一个盛大的落寞,有时候,彼此的心照不宣便是各自为对方留下的最后体面。 苏绾缡想,或许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竖日,苏绾缡睁开一双疲惫的眼睛,下眼睑微微有些青色。 她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刚要起身,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 苏绾缡挥开帐帘,见是萧执聿端着盂盆走了进来。 苏绾缡每日起身的时辰都是这个时候,收拾好了便要赶赴私塾。 这些日子里,萧执聿一直亲力亲为,从穿衣到盥洗用膳,都是萧执聿在伺候她。 苏绾缡想,若不是他不会绾发,恐怕说一句她所有的事情都被萧执聿全数包办了都不为过。 只是,今日为什么他还…… 苏绾缡躲开他的眼神下了榻。 他好像也没什么话要跟她说,苏绾缡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就这样沉默,接过他拧好的湿帕净面,然后漱口,绾发,穿衣。 萧执聿端了盂盆出去,趁着这个间当将热气腾腾的早膳一一摆在院中合欢树下的石桌上,等着苏绾缡出来。 苏绾缡在石桌边坐下,萧执聿给她布菜。 她偏头去看,发现他眼下的青色不比她少,唇色还有些惨白。 垂眼的时候纤长浓密的羽睫扑闪,像随时会被折断的乌蝶蝶翼。本就冷白的肤色如今几乎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清晰可见皮肤下蜿蜒的青色经脉。 下颌棱角分明,颧骨微凸,眼窝也略微凹陷。 整个人比她在上京看到时,多了几分……病态。 苏绾缡别开眼,拾着竹筷的指节用了力又松开,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垂眼看见她的动作,萧执聿为她布菜的手也一顿,眼睑垂得更深,整个人像是很受伤的样子肩颈都耷拉了下来。 苏绾缡又转头看他,狠了心道,“萧执聿,你在想什么?” 她问得是昨晚的事情。 她本以为,这应该是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了。可是如今来看,萧执聿好像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他终于抬起眼睑看她,眼里盛满了红血丝,小心翼翼的语气,“午膳我已经放进了食盒里,你一会儿记得提走。晚上想吃什么?” 答非所问。 顾左右而言它。 好,这是要继续跟她耗下去了。 苏绾缡瞥开眼,不再说话。 她早该清楚的,萧执聿那么固执偏执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放手。 以为她生气了,他有意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牵起嘴角努力笑了笑,温和道,“桃花酥怎么样,我看外面桃花都开了。” 苏绾缡看他,他甚少这样笑。 事实上,即便当日刚成婚时,他也极少笑的。 苏绾缡觉得眼眶有些酸,她又重新偏开了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把他当做透明人。 她想,也许这样时间一长,萧执聿也会觉得没有意思就离开了吧。 用过膳以后,苏绾缡便收拾着书册离开了。 萧执聿这一次没有再将她送到门口。 他只拾捡起桌上的碗筷进了厨房。 苏绾缡临走前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觉得今天的萧执聿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径直便离开了。 厨房内,案前的水盆里清水摇曳,倒映出萧执聿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紧接着,一行血流涌入,砸出清脆水声,犹如红墨滴入,在水下洇出长长血痕,蜿蜒似红线。 边缘不断晕染将萧执聿的面容彻底模糊。 寂静的房间里,哗啦的血流声溅落,漆木案上犹如红梅乱绽,却轻易隐入其间。 萧执聿持着刀一下一下划着手臂,嘴里不停地喃喃呓语,“不能跟着她去……不能监视她……不能……要给她自由……给她……” …… 萧执聿这一日过得并不好受。 他没办法离开苏绾缡一点,看不见她,心总是跳得很快,恐慌完全笼罩着他。 眼前一片昏沉,好像天地都颠倒,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里像是有无数只蛊虫在爬。 他忍不住焦躁,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只能躲进苏绾缡的房间,将自己埋进衣柜里。 就像在上京时抱着她留下来的衣物宽慰,假装她还在身边。 尽管杯水车薪,对于萧执聿来说却是穷途末路下唯一的办法。 属于苏绾缡身上的气息短暂抚平了萧执聿心间的焦躁。 黄昏即至,落日的余晖透过衣柜的门隙落入在萧执聿睡梦中也紧蹙着的眉头上。 突兀的光线在他眼睫跳跃,将羽睫拉长,白净的面庞上分割出阴影,瘦削脸颊更显病恹。 他睁开一双涣散的眼睛,透过打开的支摘窗直愣愣盯着落日瞧,刺目的光照在他眼前眩射,他看见黄灿灿的一片,抚在脸上,身上,带着微弱的暖意。 好半晌,神思像才回笼,像个木偶一般生硬地运转,推开柜门从里面走出来。 黄昏了,他该做饭了。 …… 最后一丝余晖从墙角消散,整座小院落入一片深蓝色的夜幕下。 合欢树在夜风中被吹得簌簌作响,粉白花团在绿叶间摇摆,犹如起伏的海浪。 萧执聿拾了一把竹椅,坐在一旁,耷拉着眉目,神色冷淡地缠绕着手上的纱布。 胡乱地打结,连伤药也没上,动作更是提不上轻柔。 鲜血重新沁了出来,他如同没 有感觉一般。 就好像包扎只是为了确保人还活着,至于其他根本不重要。 缠绕纱布,再拆开,缠绕,拆开,缠绕,拆开…… 萧执聿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回了,只是天色越来越暗,摆放在石桌上的饭菜彻底失了热气,生冷发硬。 已经戌时了,院门还是没有被推开。 她没有回来。 风拍打着门窗,轻微咯吱作响的摇晃声里,混着几声萧执聿从喉间溢出的低沉狞笑。 震得他胸腔都在发颤。 是去了林逸则家里吧。 他这么听话了,为什么还是要选择别人呢? 他忽而冷漠地想,如果现在把她抓回来,拴在床上会怎么样?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不断充盈肿胀,几乎将他的理智全部吞末。 他根本忍受不了! 可他还是坐在圈椅上,一寸都没有挪动,像是在死死忍耐着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他眼神直直落在桌上那道桃花酥上,瞧见它失了色泽,边缘结出硬块的深渍。 院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孤寂得犹如野鬼。 扯下眼睛上系着的黑色绸布,苏绾缡适应了好一番才彻底睁开了眼睛,瞧清了她眼下身在何处。 傍晚一下学,她才拐进巷子里,就被人突然从后面用帕子蒙住了口鼻,晕了过去。 如今醒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山洞里。 这里很简洁,什么也没有,只有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盏灯火,将山洞内照得透亮。 应是临时找的地方,不是山匪。 “可算是醒了。” 苏绾缡正观察着,身后突然传出一道阴测测的声音,惊得苏绾缡肩膀骤然一缩。 她看着地上缓缓靠近的影子,从她的左后侧走出。 搭在她身后椅背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滑过光滑的木制边缘,随后垂落在身侧最先落入她的眼帘。 苏绾缡顺着他的手背往上瞧,袖口以绿沉杭绸为底,银线绣制衔枝鹊鸟暗纹。 心间疑惑,苏绾缡并不觉得她有在浣花镇这样的小地方得罪了这样一位富商。 再抬头,看清那张脸以后,瞬间睁大了眼睛,面前站着的人赫然是祁铭! “七殿下,你……”苏绾缡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从离开上京以后,苏绾缡就没有想过还会再遇见上京的人。 更不会想到,再见面,竟然还是被绑过来的。 “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祁铭看着她,歪头笑了笑,接下了她没有说完的话,一副好像他们很熟的模样。 “其实我也想问问夫人,你怎么会在……”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环顾了一番四周,有些嫌弃的模样,“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接着,他骤然弯身,鼻尖几乎怼到了苏绾缡的眼前,声音骤然低沉了下来,用着一种阴森森的表情道,“你不是死了吗?” 第119章 第119章绑架(添)他活不久…… 苏绾缡寒毛直立,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快忘记。 她一直不太喜欢祁铭。 从一开始就是。 不仅仅是因为驺虞山上的事情和后来的设计,也因为此人带给她的感觉。 阴冷,潮湿,总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像毒蛇一样。 那种感觉和萧执聿身上的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因为知道萧执聿不会真的伤害她。 苏绾缡愣了愣,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功夫想到萧执聿。 她轻勾了嘴角有些想要嘲讽自己,抬眼却是看向了祁铭,人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苏绾缡不想和他打哑谜浪费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没有熟到能够叙旧的程度。 闻言,祁铭轻颤了颤眼睫,像是才回过神来,想起正事。 他又站直了身,面上又是公事公办的表情。 苏绾缡抬头看他,背对着烛灯,他面上大半陷入阴影中,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戾感。 眼底红血丝遍布,眼窝深深凹陷,状态瞧着不比萧执聿好多少。 看来这一段时间为了找程清渺也没好过。 果不其然,祁铭开口,“我想做什么?苏娘子难道不清楚吗?” “你撺掇程清渺离开,我当然是来找你算账的。”他气音出口,声音轻幽幽的落进苏绾缡的耳中。 不知道是从洞壁上哪里漏进来的风,吹得苏绾缡后脊发凉。 “你与她联手设计我,将我哄得团团转,用我的人助你们逃跑。如今躲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可真是安逸。”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话落,他弯身猛地按向苏绾缡圈椅两边的扶手,眉目显出几分凶色。 像是阴暗角落里骤然起跳的毒蛇,终于张大了嘴露出尖牙进攻。 “你知道我眼下是什么样的处境吗?” “我找她快要找得疯了,祁铭,风玄,萧执聿,他们全都没有放过我!” “我的人几乎都被他们咬死了,父皇这个老东西,只在意他的王庭,他的江山,他何曾想过他这个孩子!” “我苦苦筹谋那么多年,为了今日忍辱偷生,就是希望他能够看得见我。你说,他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宫女之子又怎么了,不是他要纳了我母妃吗?” “他们都看不起我,践踏我,那我就偏要踩在他们的头上!” 他开始自顾自道,俨然失了理智的模样。 仅仅几个月不见,祁铭与她印象中简直判若两人。 曾经的他还能伪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再如何失控都会维持自己的体面。 如今却面目狰狞,犹如得了失心疯一般。 苏绾缡蹙眉看他,耳畔回响起程清渺曾对她述说的那些少女心事,“可你的大业凭什么要利用程清渺,要以牺牲她的幸福为代价。” “怎么能算是利用呢?我也是真的喜欢她啊。”祁铭不理解极了,“我会给她幸福的。” “等我大权在握,她不也是尊贵的皇后吗?程伯侯也会成为国丈,她们程家会是真正的贵戚权门。为什么要逃呢?” “你根本不了解她,这些都不是程清渺要的。于你而言,程清渺只是你在追逐权力时可以随带稍上的,不是她也可以是别人,你根本不配说喜欢她。” 苏绾缡看着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人,不禁再一次在心里感叹还好当日程清渺离开了他。 “喔?萧执聿倒是真的喜欢你,也没有见你对他多宽容啊。”祁铭轻挑了挑眉梢,有些轻蔑地看她。 并不把苏绾缡的话听进去。 “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说。”苏绾缡一下冷了脸色。 “这么生气干嘛?”他安抚道。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离开以后,萧执聿是怎么过的吗?”靠近了一步,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 苏绾缡绷紧了面色,明明知道他是在乱自己的心智,竟然还是不受控地想要了解。 看出她的心口不一,祁铭轻笑了一声,“他也要死了。” 心口猛地像是针扎了一下,苏绾缡看着他唇边愈加扩大的笑弧,维持的冷静面色似有即将崩裂的趋势。 “你死了以后,萧执聿将你的尸体摆放在了灵堂,请了道士来做法,说要招回你的亡魂。那道士说要他的心口血豢养,他就日日划烂自己的胸口。” 祁铭像是在说什么好玩的戏本子一样,声音慢悠悠的,一点点欣赏着苏绾缡面上逐渐难看的表情。 末了,还不忘再补充一句,“你没忘记他胸口上还有旧伤吧。” 苏绾缡指尖死死嵌入了掌心。 以往被忽略的细节全部清晰浮现。 靠近他时,身上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触碰他时,他眉眼间总是一闪而过的痛色。 轻易被她推开掐住喉咙,面色总是呈现病态的白…… 原来,都是因为他身上有伤。 还有……! 那一晚他突然的自言自语。 苏绾缡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竟然,她是真的喝了他的血! 这个疯子,是以为这样就能留下她吗?! “可惜啊,因为贺乘舟那个蠢货,非说要让你亡魂得以安息,让萧执聿将你下葬。否则,这日日剜下去,他定然就没命了。” 提起这件事,祁铭眼里就不禁滑过一抹厌色。 当初他向贺乘舟说那番话,是想叫他去给萧执聿添堵。 他倒好,反而劝诫了一番萧执聿! 不过转瞬祁铭心情又变好了,他继续笑道,“尸体不在,没了念想,你猜萧执聿又做了什么?” 不等苏绾缡有反应,他眼里先溢出兴奋的光,“他开始吃那道士给的丹药,日日沉溺在有你的幻境里,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形销骨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苏绾缡想起重逢那一夜,萧执聿在她耳畔说得话,“可我经常看见你。看见你在房间里到处走,你坐在梳案前梳妆,在花窗前看书,你躺在我身下的时候最美了,这里,会被我含住。” 所以,他说得那些,是他的幻觉。 “你猜猜,那些丹药,有没有毒?” 看着苏绾缡越加惨白的面色,祁铭眸底的疯狂越来越甚,连带着声音都因为兴奋而止不住变得尖利。 他开始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没错!我买通了那个道士,让他给了萧执聿可以致幻的丹药,他活不久了!” “一开始,他只会在梦里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好像找到了某种支撑,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会更加依赖丹药,不必别人劝他,自己就会不知不觉加大剂量。” “然后,他神智会越来越恍惚,会分不清现实和幻境,身体里也像是有东西在钻。” 他欣赏着苏绾缡彻底发寒的面色,一字一句吐道,“到最后,他会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然后自杀死掉。” “苏绾缡,我帮了你,你没有完成的事,我帮你完成了,你是不是该感激我?哈哈哈哈哈……” “你绑我来,是想找程清渺?我不知道她的行踪。” 苏绾缡冷漠地盯着他看。 听见她到了此刻还如此冷静的声音,祁铭停止了癫狂的笑声,歪着头有些疑惑看她,“苏绾缡,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萧执聿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终于正了正色道,“我知道从你的嘴巴里撬不出什么。你不会以为,我跟你说这些是想用萧执聿来与你交换吧。” 他轻笑了一声,“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他几乎是有些得意道,“你说,要是萧执聿看见你的尸体,按照他眼下的情况,还能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的痛苦?” “他会不会继续想着为你招魂,继续吃那些有毒的丹药,又或者……”他顿了顿,睨着眼皮看向苏绾缡,“直接陪你一起死?” 苏绾缡紧紧盯着他,她眼下算是明白了。 祁铭压根没有打算在她这里换什么,他就是要让自己死! “你死了,萧执聿也就不足为惧。一朝首辅溘逝于外,风玄定然会震悼,为其辍朝三日。只要程清渺还活在九州,她就会知道你与萧执聿皆已不在人世。你和她素来交好,你说,她会不会回京来看你?” 他弯下身来看她,“你知道我等到现在等多久了吗?萧执聿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实在很难下手。可是今日总算让我找到机会了。” 他顿了顿,唇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弧,“不枉费我砸伤了林逸则。” “你说什么?”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祁铭撇嘴笑了笑,很是大发善心的模样。 许是人之将死,他也愿意让苏绾缡做个明白鬼,便又多与她废了一些话。 “我日日看着你们,那一日萧执聿在巷子里教训了一番林逸则,我跟了上去。可惜了,他现在怎么变得这般优柔寡断。既然不知道,碍眼的东西要彻底除掉才舒心。” “所以我就帮了他一把。” “我用地上的石头将那个人的头敲碎,本来他应该要死的。”他脸上露出一抹阴鸷,摊了摊手有些无奈道,“可谁叫他命大,竟然有一个酒鬼闯入,我怕他瞧见我,只好丢了石头走了。” “程清渺要离开你,果然一点也没有错。你简直是个疯子!” 苏绾缡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双手挣扎着想要从圈椅上起来,却被绳索紧紧绑住。椅脚刮蹭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疯?”他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一把掐住苏绾缡的下颌抬起,面上神色几经变换,肌肉微搐。 好半晌才复又平静下来,他深呼出一口气,几乎是报复道,“可惜了,不能叫你亲眼看见萧执聿日后失了神智的模样。” “堂堂胤朝首辅,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有朝一日变成人人喊打的疯子,想想都有趣呢。” 苏绾缡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虎口,鲜血从唇齿间流出,任是祁铭变了神色都没有松口。 挣脱不开,祁铭抬手就要甩她一巴掌。 苏绾缡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依旧没有松口。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耳畔“唰”的一声兵器的脆响。 苏绾缡听见“嘎吱”骨头断裂的声音,面前似有风拂过,一抹温热兀得溅射到自己脸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睁开眼睛,瞧见是匕首射穿了祁铭的掌心,此刻稳稳钉在了后面的洞壁上,将烛火拦腰截断,洞内光线瞬间暗了半分。 苏绾缡转头望去,山洞口,萧执聿将将放下手,眉眼凝着一抹嗜血的森寒。 第120章 第120章打斗你和她,只能活…… 面对突然的变故,洞内其他驻守的人连忙围了上来,挡在了祁铭的面前。 眼下情况不消多说,山洞外面的人定然是都被除掉了。 轻尘等人也立马拔出了剑对峙。 “萧执聿?” 祁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此处的人,面上惊恐和疼痛的表情相互交织,肌肉抽搐到近乎扭曲。 他紧紧捂住手掌,面部通红,鲜血噼里啪啦往地面上砸,咬牙切齿的语气,“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我。”从萧执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祁铭顺势望去,在瞧清走出来的人以后,眸底怒色骤起,“贺乘舟,我跟你才是一伙的,你竟然敢帮萧执聿!” “你要伤害绾缡!”贺乘舟吼道,为自己被耍弄了的气愤,“你明明说离间了他们二人,你只要萧执聿的命。” “现在才有脑子。” 气到狠处了,知道再如何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祁铭不由冷哼了一声,烦躁和悔意横生,“当日就应该把你的脑袋也一并敲碎!” 祁铭当初一心忙着寻找程清渺的行踪,根本无暇分心去打听萧执聿的事。 既然听说他已经疯魔,便任由他自生自灭。 只要他一死,他不信钓不出程清渺。 只是,萧执聿实在太聪明了。 谁能想到他竟然疯到去挖坟,竟还真让他找对了方向,得知了苏绾缡没死,丢下了上京的公务便赶去了潭州。 丹药也不服了。 祁铭的计划中道崩殂。 得知这一消息,还是祁铭从贺乘舟那里知晓的。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贺乘舟要苏绾缡的人,他要萧执聿的命,两个人简直不谋而合,便就此达成了合作。 毕竟,此事要悄悄做,盯着他的人太多,他不能留下把柄。 谁能想到,这贺乘舟竟然中途叛变,他眼下一半的人都是贺乘舟的手下。 这么一会儿,山洞内的其他人立马便执剑反对向了他。 嗐,祁铭简直肺都要气炸,怎么就走漏了消息呢? 他一把拖拽住了椅子往自己面前拉,匕首三两下割断苏绾缡身上的绳索,粗鲁地将她拉近了自己怀里,刀刃死 死抵住她的喉咙,“萧执聿,我们玩个游戏如何?” 他唇边扯出一抹玩味,盯了一眼萧执聿,又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你和她,只能活一个。你选吧。” 苏绾缡的一生总是在模棱两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总是没出息的在妥协,退让。 可到了此刻,她竟从未如此坚信过,萧执聿一定会选她。 因而当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身旁轻尘手中的长剑,二话不说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时,苏绾缡也几乎是在轻尘惊呼的同一时刻完全出自本能地做出了有生以来最大胆的行动。 她猛地往后仰头,重重地撞向祁铭的下颌,推开他环绕禁锢自己的手,完全是没有想过后果地往前冲,根本顾不得脖颈上泛着凉意的刀刃。 能活就活,要死就死。 这是苏绾缡当时唯一的想法。 总之,她绝对不要接受萧执聿的一命换一命。 在祁铭瞧见萧执聿拔剑对准自己脖颈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俨然已经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他想过苏绾缡对萧执聿来说有多重要,却不想,竟然是可以以命抵命的程度。 嘴角率先挂起了笑容,胸膛里都升起颤栗,祁铭沉溺于兴奋的情绪里,压根没有将苏绾缡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以至于真被她突然地一撞得逞,瞬间痛得仰头后退了几步。 刀刃也只堪堪擦破了她一点肌肤,缀出鲜艳的红。 祁铭心跳漏掉一拍,连忙伸手要将苏绾缡重新抓回来,却不想对面萧执聿手中长剑陡然转了一个方向,眼角余光中他瞧见剑失直直向自己飞去,不消反应,巨大的冲力便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祁铭痛得眼冒金星,掌心的疼痛未消,如今右肩又被刺穿。 他模糊抬眼瞧见萧执聿飞身而来,顺势接住苏绾缡即将倾倒的身子,揽在怀里。 场面瞬间混乱,两方的侍卫也开始打斗。 刀光剑影里,祁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这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些什么。 他从萧执聿的身上抬起眼,看向他森冷的眼睛,“你会武?” 祁铭有些惊异。 按照萧执聿出手的利落,绝不只是用君子六艺就可以搪塞过去的。 如果萧执聿真的会武,那么当日驺虞山上时,他就是刻意隐藏实力让自己受那般严重的伤。 还真是心机深沉! 祁铭脸色凝重了起来,抬手猛地将肩上的长剑拔出,满是杀意地看着眼前的人。 既然如此,萧执聿今日就更不能留了。 他持剑挥上,萧执聿抬脚将身侧的圈椅踢出,祁铭奋力一劈,将其砍碎。 噼里啪啦的木材碎屑里,祁铭微眯了眯眼躲避,轻尘便将新的一把剑甩向了萧执聿手中。 长剑在他手里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以雷霆之势搅动风力劈向祁铭。 祁铭抬手抵挡,被逼退了好几步,脚尖在地面拉出一条长痕。 他侧身躲过,左手倒拐卸力,长剑便直直插入了山壁上。 萧执聿挑出剑尖,黄土飞扬,眼前一片模糊,祁铭眯眼身形还未站定,便感觉迎面而来的利风,耳畔也是银剑铿锵的急声。 他额头冒汗,萧执聿的功夫竟比他想象得要好太多。 而且也完全是冲着他的命来的,剑中杀气凌厉。 祁铭不敢小觑,立马打起了精神来。 按照萧执聿的功夫,不说他眼下右手受伤,靠着左手持剑能否战胜他,就说平日里他都不一定有把握能从萧执聿手中全身而退。 但是祁铭也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虽受了伤,但是萧执聿也不见得就全好。 毕竟他一身的旧伤可都未痊愈…… 身侧还带着一个女人。 祁铭快速瞥了一眼苏绾缡,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他持剑向萧执聿刺去,萧执聿抬剑抵挡,他脚尖骤然换了方向,剑刃便向苏绾缡劈去。 萧执聿反应很快,伸手将苏绾缡往自己怀中带,出剑将他剑矢打开。 祁铭格挡退后,早已预判萧执聿下意识的相护动作,快速止住了被剑气逼得退后的脚步,敏烈地再次持剑劈了上来。 皮肉划破的声响在耳畔炸开,苏绾缡惊慌地从萧执聿怀里抬头,他喉间无意识泄出一声闷哼,眉头却没皱一下。 转身挥剑,利索地将长剑从祁铭不甚利落的左手中挥扔了出去。 抬脚一踢,祁铭胸膛受力,猛地撞在了山壁上又被反弹倒在了地上,口中吐出鲜血。 萧执聿持剑抵着他的咽喉步步逼近,眸中阴鸷愈深。 祁铭带的人本就少,到底是落了下风,如今他又落败,底下的人不过瞬间便被全部压制。 “想杀她?” 萧执聿歪头看他,似是询问,可话中阴寒却不消质疑。 祁铭唇边笑意还未展开,萧执聿剑尖便已经插入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背。 他并没有一下贯穿,反而抵着剑柄,一点点往下压,像是要将他的手慢慢钻入地底里。 “萧执聿!” 祁铭将展未展的笑容终是开始了抽搐,脸颊上瞬间洇满了汗水,他咬着牙喊道,恨不得要将萧执聿撕烂。 “你会武。”他喘着气道,眼睛死死盯着萧执聿瞧,“你说要是风玄知道,他还容不容得下你这位肱骨之臣呢?” 话落,他努力弯出一个笑来,唇边颤得厉害,嘴上却还是不肯饶人。 他自以为能够威胁萧执聿。 “可惜,你没有机会告诉他。” 萧执聿睨着眼皮瞧他,握着剑柄的手开始缓慢转动,剑刃便将祁铭掌心间的肉绞烂,骨头碾碎。 祁铭疼得尖叫,嘶吼道,“难不成,你还敢杀我?” 萧执聿不置可否。 “你敢!我是显朝的皇子!我死了,你如何向风玄交代?” 他声音陡然拔高,声线都止不住尖锐,死死盯着萧执聿,以为这样就能够吓到他。 可看见他冷漠不为所动的神色,祁铭心间终于开始感到惶恐。 这是一头恶狼,他惹了他不该惹的人。 萧执聿抽出了剑,鲜红的血滴从泛着银光的剑刃上不断砸落,露出的被染得粉红的微白骨屑还沾染其上。 萧执聿看倒在地上像渣滓一样的他,语气低寒,“你死,便是显朝对我朝的交代。” “不要杀他!” 苏绾缡这个时候才算是从生死一线中回过神来,连忙喊道。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萧执聿的银剑已经彻底刺穿祁铭的胸膛。 他睁大了眼睛,面部呈现出震惊和痛苦的神色,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但悉数都凝固在了他最后的面容上,彻底没了呼吸。 萧执聿将苏绾缡冲上前的身子拉回,满眼担心地抬起她的下颌查看她脖颈上的伤口。 苏绾缡方才离得近了,那匆匆一瞥,瞧得她心有余悸。 她不敢再动,由着这个姿势,喏喏开口,犹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萧执聿,他死了?” “嗯。” 瞧见伤口不算深,萧执聿才放下心来,回应道。 可抬眼看她的眼神却又充斥着其他一些什么。 苏绾缡没有看见。 她微拧了拧眉,虽然她不喜欢祁铭,但是不代表她看见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骤然死在自己面前能够心平气和。 尤其是他还…… “萧执聿,你干什么!” 被骤然一下揽进怀里,苏绾缡有些发懵。 她本就有些惊魂未定,挣了挣。他力气却很大,手臂像铁钳一样紧紧束缚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她靠在萧执聿的胸口处,感受到他胸膛在微微震颤,动作渐渐小了下来。 耳畔传来他沉哑的声音,呼吸有些不匀,好似有些哽咽。 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几不可察的涩意,“你关心他?” 嗯?怎么看出来的? 苏绾缡不明白萧执聿脑袋里一天究竟在想什么。 她想从他怀里起来解释, 却发现萧执聿好像在发抖,然后,鼻尖又闻到了那股隐隐的血腥气。 思绪一下回笼,苏绾缡想起祁铭的话,连忙从他怀里挣出来。 萧执聿被推开,手无力地耷拉下去,感受到苏绾缡的抗拒,他嘴角牵起一抹自厌和轻讽。 喉间又开始发紧,呼吸很不畅,苏绾缡的面容渐渐模糊,他像是又陷入了一片虚无中,肩颈绷得发紧像是有铅铁坠着他一寸寸下沉。 苏绾缡抬头这才发现,萧执聿面色惨白得厉害,瞳仁略有些涣散地瞧着她。 空青色劲装上,血渍浸出,晕染得发黑,湿淋淋地沿着伤口流下,触目惊心。 苏绾缡心猛地滞了一拍,整个人都像是僵硬在了原地。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萧执聿也会像一节被风雪压弯的枝干一般,好像只要再一片轻毛毛的雪花落下,他就会轻易没了生气…… 明明从前她总觉得他好像无坚不摧。 “萧执聿……”她声音都在发颤,模糊泪眼里连忙去扶他下滑的身体。 温热的大片的血流将她的手,衣衫全数打湿。 不仅仅是后肩,萧执聿的胸口,手臂,浑身像是破了洞一般血流全部涓涓不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0-123 第121章 第121章乞求别怪我,原谅我…… “裂开了呢。”他嘴角轻扯,露出一抹兴味。 伸手将苏绾缡的手拽在掌心,一点点抹去视野里模糊的血渍,宽慰道,“没事。” 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萧执聿,你……”苏绾缡呼吸急促,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萧执聿不是只中了后肩一刀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血……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她慌忙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死死拽住她的掌心握在手里,“别动。” 他盯着她,内里的瞳色涣散,灼热的视线却依旧紧紧黏在她的身上。 手背上一滴滚烫的泪水砸落,他眼睫轻颤,眸色里滑过一丝惊异,抬手去摸她的脸,指尖鲜红的血液就点缀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他抹掉那一点湿润,在意识到那的确是她的泪水时,心口因兴奋颤栗,瞳仁都似扩大了几分。 他微微歪了歪头看她,“你在哭?” 话是询问,语气却格外坚定。 她在哭,她在为他难过! 他近乎迫切地捧着她的脸靠近,嗓音沙哑,希冀道,“你是不是还是在乎我的?” “不是只有恐惧和厌恶,也不是只有憎恨,是不是?” 他清楚地记得苏绾缡那晚对他说的话,像是针扎一样一直刺在他的心口。 他的确很卑劣,到了这个时候,哪怕要利用她对他的可怜,他也渴望那一点点在乎,也好比将他当做陌生人强。 “萧执聿,你别说话了,我们等大夫来,好吗?”苏绾缡红着眼睛看他,眼泪忍不住簌簌滚落。 他的状态很不好,浑身都在失温,看着她时,瞳色几乎都聚焦不了。 “告诉我。”可他死死拽住她的手,执着得非要一个答案。 “萧执聿,任何人是你眼下这样的情况,我都会流泪的。和在不在乎你没有关系。” 苏绾缡嘴硬得不肯承认。 他眼里的光好像暗了下去,声音也轻,犹不甘心道,“可是祁铭……你就没哭……” “那是因为你救了我!我当然会难过,可我还是恨你,我不会原谅你!” “没关系。”他唇角咧出一个惨淡的笑来,眼尾发红,“或许我,就要死了呢,你,要自由了……” 他没办法做到放手,但是如果他死了,谁都不会再痛苦了。 眼神已经涣散得厉害,根本聚焦不了在苏绾缡脸上,视线好像在半空中被截断,眼前一片模糊。 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甚至连完整的一句话都很难说出来。 “萧执聿,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利用我的心软,你不能!”苏绾缡眼泪夺眶而出。 “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你。你是死是活,都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只是希望你不能因为我而死,我承受不起!你明明知道我承受不起任何人对我的好,你明明知道的!” “好。”他很轻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点儿哄意,“你不要……我不会,死。” 每一个字节地吐出,都像是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已经是气若游丝。 眼前模糊发黑,身子彻底软了下来,他往前倾,将头搭在了她的肩上,垂着眼皮,任由脑海里那股意识渐渐抽离。 苏绾缡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掌心越来越凉,胸前好似也被他身前濡湿出的血液打湿得更透底。 她忍不住心慌,整个人都在发颤,“萧执聿,你别睡。” 萧执聿意识已经完全模糊,口中只剩不断的呓语,“别怪我,好吗?原谅我,好吗?” “别怪,我,好,吗?原,谅,……我……” 即便意识已失,他昏迷中呓语的还是在乞求苏绾缡的原谅。 握着她掌心的手一点也没松懈,固执得根本不愿意放开。 萧执聿的“别怪我”不是第一次出口。 他的道歉,“原谅我”也总是在重复。 可苏绾缡见过他太多面,以至于他的乞求也总是显得别有用心。 但这其实并不是萧执聿的第一次乞求了。 他早暗地里偷偷求过她很多回了。 每一次的设计,试探,退让其实都是他在乞求。 乞求她别走,乞求她心软,乞求她能够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可每一次,苏绾缡都决绝地离开,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苏绾缡眼泪汹涌而出,心口像是被决堤的洪水淹没。 泛着酸意的,和着浓沙的,蔓延进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发烂。 “萧,萧执聿……”她几乎是泣不成声,“我,不会……” 原谅你。 可是剩下的话却都悉数哽咽在了喉间,她终究再也无法说出那些刻意伤人的话。 为什么呢?萧执聿,为什么总要用最惨烈的方式逼她就范呢? 江畔那夜的晚风她一直记得,潮湿,寒凉,刺骨,吹得整个人都冷硬发麻。 可掌心中源源不断从萧执聿滚烫胸膛里滚出的血液,却灼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在生疼。 鼻尖弥漫的血腥味,眼前晕染的刺目浓红,在无数个日夜中被拉长,又越过上京潭州的千万里,再一次地零落在眼前。 吹不散的,黏腻的,浓稠的,尽数堵在她的口鼻间。 一如既往得令人呼吸都滞住…… 小院内,里里外外进出的全是人。 烧水的烧水,找大夫的找大夫,门槛几乎快要踏破。 镇子上的大夫几乎全找来了,但根本不够。 小镇上的大夫哪里见过这般严重的伤势,能用的人便更少了。 轻尘只能马不停蹄又带着人去附近的州县上找。 萧执聿的情况很凶险,不比上京那一回好多少。 房间内,大夫正大刀阔斧剪烂萧执聿的衣衫。 随着一节节碎布的落下,苏绾缡在看清萧执聿裸露的上身时,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砸出。 初听祁铭说时,她远远没有想到萧执聿的胸口已经可以用 血肉模糊来形容了。 根本数不清有几道疤痕,只是一道明显粗长的深褐色可怖伤痕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布着无数条红肿的,边缘甚至泛白的新的伤痕。 大夫紧紧皱着眉头,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去剪烂萧执聿手臂上包裹的已经被血水全部侵染的纱布。 白皙手臂上倒不再是只一处反复的划,却满密布蜿蜒着数道刀痕,几乎没有几块好肉。 鲜红的血液争相涌出,擦拭以后又不断重新洇湿。瞧得触目惊心。 “胡闹这不是!药也不上,是没打算活了吗?”大夫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句,“怪不得止不住血。” 后背上的伤势很严重,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他身上的这些旧伤。 不对,也不能完全算旧伤,因为很明显的,这里面流的最欢的伤痕一看就是新划伤的。 包扎不当,如今又全数裂开,再又后背的一刀,可不就是凶险之极。 大夫虽早年间做过游医,也曾为那些江湖人士就诊,可是萧执聿的情况却是第一次如此棘手。 病人本身都没打算好活,再厉害的大夫,绕是华佗在世,又能如何救得回来? 萧执聿胸口中刀的那一次,苏绾缡因陷入昏迷,并没有亲历过他的凶险。 后来,也只是从丫鬟的三言两语中得知。 可是眼下,她站在这里,看见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萧执聿,好像又再一次置身于萧府之中。 她看见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看见满院灯火通明,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急得绊了步子。 后来,她站在他的床前,过往与此刻重叠,他唇齿间呢喃喊道,“绾绾。” ——“原谅我。” 他现在说。 手紧紧握住她的掌心。 当这些伤势被明明白白剖在眼前时,苏绾缡发现,原来那些她以为过不去的曾经,其实已经过去了好久。 上京的一切都像是前尘旧梦了一般,久到她需要伤口来铭记。 可萧执聿带给她的伤是无形的,而她给予的还有有形的,看得见的。 那些伤口,那些痛,会伴随着记忆一直存在萧执聿的身体里。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叫嚣撕烂。 她曾说,“萧执聿,你要像我一样痛苦。” ——如今,苏绾缡,你许下的愿望,达成了。 ——你,满意了吗? …… 浑浑噩噩走出房间时,苏绾缡的一整颗心都在下沉。 抬起的每一步都沉重到让她几乎耗损全部力气,令她再也挪不动半分,整个人如同失力一般朝前倾去。 眼见即将磕摔到地面,贺乘舟忙上前伸手将苏绾缡扶住。 他担忧地看着她,“绾缡,你先去休息吧。” 苏绾缡眼下的情况看着很不好,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苏绾缡摇了摇头,几乎有些呆滞地站在门外。 萧执聿抓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可苏绾缡留在那里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反而碍路。她只能亲手将萧执聿的指节一点点掰开,然后离开房间。 可她需要站在这里守着。 不是因为萧执聿需要她,只是因为他救了她,对,只是这样…… “绾缡,别担心,他会没事的。”贺乘舟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宽慰道。 夜晚的风很凉,饶是已经春日,依旧带着更深夜露的寒气。 苏绾缡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只是整个人都僵硬到像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 她根本没空去分心,也没力气去做什么。 只是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间看,像是没有感觉到贺乘舟的动作,也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贺乘舟看着她,眼睑微微垂了垂,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扯,洇出两分苦笑。 他转身和她一起面向了那间房间,长吸了一口气,“其实绾缡,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贺乘舟有意要与她说些其他的,好转移苏绾缡此刻过于紧绷的注意力,“当年我入狱,不是萧执聿下的手。” 第122章 第122章心意我爱你 听见萧执聿的名字,苏绾缡才像是有了一点反应。 她缓缓转过头来,杏眸里凝着迷茫,困惑。 好半晌,才像是理解了他话的意思,眼神渐渐聚焦,有些急切地望向贺乘舟。 “当年齐王落败,他的部下或因罪论斩,或流放,或抄家。圣上并未斩草除根,可最后,真正能够活下来的却是寥寥数几。” 贺乘舟缓缓说道,“所有但凡与齐王相关的人最终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名头入狱,或是离奇去世,在百姓眼里,则是天道的报应。” 话到这里,已经不言而明。 贺乘舟低头讪笑了一声,“其实我也该死的。可如果不是萧执聿接手齐王一案,或许,我会死于天惩也不一定?” 圣上不会放虎归山,任何一点与齐王相关的事,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萧执聿却敢违背他的意思,力证贺乘舟的清白将他从大牢提出,背后承担的来自帝王的压力可想而知。 贺乘舟也是后来才明白,为何圣上还会用他。 那是对于萧执聿的警告,是一个帝王对臣子的警告。 即便萧执聿已经位列首辅,也该听从君命。 苏绾缡盯着他看,喉头有些泛酸,出口的声音也是哑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你出逃的那一次吧。”贺乘舟回忆道,“或许更早?” 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是出自私心,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打算过告诉苏绾缡。 只是今日,他看见萧执聿提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那一刻,他开始动摇了。 “可他的利用不假。”苏绾缡偏开头,倔犟得盈着眼眶中的泪水。 无论贺乘舟入狱是谁的手笔,他都利用了此事逼她成婚。 “利用是真的,可爱也是真的不是吗?”贺乘舟看她,询问道,“绾缡,你不肯原谅,真的是因为恨吗?” 夜风送来的一声无比清晰落进苏绾缡的耳中,悬挂在眼睫上的泪珠颤抖砸落,在地面上洇出一道湿痕。 心猛地跳了一拍,有什么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东西猝然碎了一个裂口。 “绾缡,你没有发现,你自己变了很多吗?”贺乘舟盯着她的侧脸,“从来都不争不抢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在萧执聿这里争出一个高低呢?” 眼眶开始酸得厉害,视野里景象变得模糊。 苏绾缡好像深处大雾之中,面前屋内/射出的暖黄色灯光变得遥远又混浊。 她觉得喉间发紧得厉害,心跳得像是针刺一样。 “你总说不肯原谅,但其实绾缡,你已经原谅过很多人了。” 贺乘舟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认为很了解苏绾缡。 可是后来,一别多年,再相逢以后,他发现,其实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 他在改变,苏绾缡其实也在改变。 许是苏母的故去,绾缡已经与他印象中那个烂漫甚至娇纵的女孩已经不一样了。 他感受的到她的游移世俗之外,感受的到她的看似相熟下的规矩淡漠。 可只有提起萧执聿的时候,她才会真正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一样,会哭会笑。 无论爱与恨,她的欣喜和痛苦都是能够震颤灵魂的存在。 而旁人于她而言,都无足轻重。 所以…… “就连我,你也原谅过很多回了。” 文渊书院,驺虞山上,赈灾粮一案,他的欺瞒,他的一而再而犯,苏绾缡都轻易原谅。 所以,不肯原谅,真的是因为太恨了吗? 贺乘舟的声音清润,和着微凉的夜风轻抚,像是山涧的清泉流过,苏绾缡头脑从未有此刻这般清醒。 夜风自身后扬起,合欢树的树叶被摇晃得簌簌作响。 一声声传耳,荡起的余音阵阵敲在她的心上,震得发疼。 那些深埋心底的,不愿意面对的,隐秘的,难堪的心思全部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浮现,寸寸破土,血肉都撕 烂。 苏绾缡原谅过太多人了。 她原谅过苏成的薄情寡性,原谅过祁诵的恩将仇报,原谅过程清渺的袖手旁观,原谅过贺乘舟的挟权弄势。 她把所有的原谅,善解人意都给别人,却唯独把苛责,憎恨留给萧执聿。 她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冷漠轻视和背叛,却唯独斤斤计较萧执聿不算磊落的真心,睚眦必报誓要千百百倍地还回去。 为什么总是要说那些伤人的话?为什么要用绝食自杀来抗议?为什么非要用贺乘舟来刺激他? 因为她也知道,这些都是萧执聿介怀的点。 没有人再会像他这般在乎她了…… 她总说,他不近人情,根本不懂得爱。他总是这样,永远能够找着法子逼迫她,强迫她。 他屡试不爽。 可她不也是吗?她哭泣,示弱,讨好,他就会退步。 她又何尝光明磊落? 原不原谅,从来没有人在乎。 可萧执聿在乎。 她才可以闹,可以恨,可以发泄,好像要将人生一切痛苦的根源全部怪罪在萧执聿的身上。 恨他,成为了一种执念。 苏绾缡终于承受不住地痛哭,眼泪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争相恐后地涌出,沿着面颊大颗大颗砸落。 哭到肩颈发颤。 “吱呀”一声,门扉从里面打开,苏绾缡猛地抬头红肿着一双眼睛去看。 大夫额头洇满汗水,气喘吁吁道,“他一直在说胡话,喊什么绾……绾……诶!” 大夫话还没有说完,苏绾缡就连忙冲了进去。 肩上的披风被风扬起落在地上,贺乘舟看着她飞奔进去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在地上,苦笑了一声,慢慢从地上拾捡起。 “大人,我们……”身后的侍卫这时走上来请示。 “回上京吧。”贺乘舟收回落向屋内的视线,但其实最后的目光也被一方纱帘阻隔。 祁铭死了,这场和亲公主失踪案该有个结论了。 …… 房内,萧执聿还在昏迷。 他的伤势很严重,需要缝针,但是麻醉散不够,缝针到后期,可能药效会失用。 大夫需要有人能够按住萧执聿。 苏绾缡坐在床畔,去握他的手。一触碰上,他的手心就抓得特别紧。 “原谅我……” 迷迷糊糊中,他呢喃的还是只有这一句。 苏绾缡点头,眼泪晃得到处都是,一整张脸几乎是被泪水打湿了个彻底,顺着白皙的脖颈留下,连衣领都洇出了湿痕。 “我原谅你了,萧执聿,我原谅你了。我原谅……”苏绾缡泣不成声道,手抓着他的掌心紧紧回握了回去。 直到他要死了,爱意才汹涌地涌现出来。 苏绾缡总是在怪罪萧执聿,怪罪他的设计欺瞒,怪罪他的冷硬强迫。 他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遇见她以前,他行尸走肉,像鬼一样地活。 可带上面具的缘由是她,他愿意成为一个正常人,他的血肉全部由她铸就。 苏绾缡一直是那个可以牵住他情绪的人。 他可以枉尺直寻,他不在乎要有多费劲,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她,哪怕路上摔得头破血流,他也甘之如饴。 萧执聿只需要苏绾缡给他一点点肯定,就足够慰籍他半生腐烂的脓疮。 只是苏绾缡一直都很自私地不愿意给他。 可是走到如今这一步,萧执聿难道就没有错吗? 他伪善,虚情,自以为是,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可在最后又总是收手。要在用尽所有心机手段以后,才敢将深情明牌,却已经显得好不赤忱。 可做这一切看起来总是徒劳无功的事情,也其实都只是萧执聿在为了一个苏绾缡而一再让步。 他们都不曾完美,都把最糟糕的一面留给了对方。 但无论好的坏的,他们都已经向彼此展示全部真实的自己了。 萧执聿醒来是在两天以后,镇子上的那位大夫实在有一手,在轻尘将州县里的大夫带回来之前,就大致处理好了萧执聿的伤势,捡回了他半条命。 众人又是一阵齐心合力,才算彻底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 但是萧执聿的病况依旧不容乐观。 除非他的伤口能够早日愈合,他自己也不再折腾。 发过热以后,喂了两天药,萧执聿终于睁开了混沌的双眼,他环视了一圈,不出所料地没有瞧见那个他想见的人。 轻尘还来不及高兴,去喊大夫,就听见萧执聿猛地咳嗦了起来。 他忙去扶他,轻拍萧执聿的脊背,却被他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声音沙哑地如同吞下了粗砺的沙子,“她人呢?” 萧执聿询问道,惨白着一张面色,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胸腔像是被啃噬殆尽。 她又走了…… 他突然恨不得将她啖肉食骨吞下去,这样他们就永远不能分离了! “夫人她……” “萧执聿,你醒了!” 轻尘正要回答,一声清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欣喜和啜音。 萧执聿抬头,望见苏绾缡端着木制承盘走进,上面盛放着一碗黑乎黏稠的汤药。 他愣愣地看着她将承盘放置在床边的小几上,看着她坐在自己身侧。 然后一脸担忧地回望着他,去摸他的额头。 萧执聿将她的手拽下,“这么好的机会,你没走?” 他唇色还是惨白,虚弱的脸色盯着她。 有些兴奋,有些惊异,又带着些卑劣地希望,道,“你可怜我?” 苏绾缡摇头,从他手心里将手拽出来。 萧执聿刚醒来,力气根本不够,生生被她挣脱。 掌心中的软腻褪去,胸腔里泛起潮水一般的涩意。他垂着眼看着她收回的手,轻扯了扯嘴角,他又在妄想些什么? “我爱你。” 第123章 第123章尘埃定(上)萧执聿…… 萧执聿猛地抬头,脑袋眩晕了一般,苏绾缡的声音几乎是绕梁余音一般在他耳畔里回响。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跳如同擂鼓。以为会在她脸上看见类似于玩笑的神情,可她眸光却是无比的真挚。 萧执聿甚至觉得,是不是苏绾缡其实什么话也没说,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他嗫喏着张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甚至连半分动作都不敢有。 即便只是幻觉,他也希望这样的美梦能够再久一些。 苏绾缡靠近了些许,眼睫微垂着,“萧执聿,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的欺瞒,你的假象,设计和强迫。” 她将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重复。 苏绾缡也清楚地记得萧执聿说过的每一句话。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原谅我。”她重新看向他,一字一句,“原谅我的遗忘,不在乎,不以为意。”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她眼里有雾气凝结,最后一句声线糯哑,有些哽咽。 萧执聿觉得自己应该还在梦里。 否则苏绾缡怎么会对他说这些话。 可是她的确在眼前,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的眼泪,都真真实实落在自己眼前。 昏迷的时候,他其实隐约听见了苏绾缡说原谅他的声音。 她好像还握着自己的手。 可他不敢去相信,也不敢去询问,就如同上京那一次一般,不去问,就好像还可以作为一个念想。 可是眼下,是苏绾缡的主动坦白。 萧执聿终于可以不用再反复琢磨回味,患得患失。 他简直像是被天大的好事砸中了一般,从来处理事情都其应若响的萧执聿,此刻在面对苏绾缡时脑袋也开始变得浑沌。 “绾绾……”他嗫喏着张唇,声音沙哑,刚要说些什么,余音便尽数被堵在了苏绾缡迎上来的吻中。 他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昏迷初醒本就不甚清明的大脑,眼下更是完全晕头转向。 他垂眼,看着苏绾缡紧闭着的眼睫,感受到唇上颤巍巍伸出舌尖的湿吻,又软又甜。 苏绾缡的吻技青涩而笨拙,可是萧执聿总是会因为她的一点点主动而食髓知味。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带进,张唇反客为主深入了进去。 他眼尾有些泛红,喉头更是泛酸,吞咽的动作也就更急了些。 纤长睫毛被水沁湿,一络一络的,晶莹莹的水珠挂在上面,又黑又亮。 苏绾缡感觉到有水滴砸在自己脸上,她呼吸已经有些不匀,微微朝后退,艰难喘着气,断断续续泄出几个音节,“萧……执聿,你,你哭了……唔……” “没有。”他溢出短促的一声,否认道。 吻势却来得更汹涌了些…… 萧执聿在小院里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伤口才终于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恢复。 苏绾缡不明白,萧执聿的伤势为什么总好的这样慢。 特意去 询问大夫,大夫却悄悄看了一眼萧执聿,才慢悠悠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 大概意思就是言萧执聿的伤势是在太严重,加之体内又有毒素,愈合得自然也就比常人慢了一些。 苏绾缡只好更加仔细地照看。 胤朝因为祁铭身死一事,不得不停止追究和亲公主失踪一案。 两朝再一次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风玄大概心里的确是有气的,自己的布局又再一次毁在了萧执聿的手里。 因而面对萧执聿的告假,也不多加干涉,甚至还准许他在潭州多待一些时日再返京。 应是真的不想见到萧执聿。 萧执聿也乐得自在,他当然也不想回上京,可是在仲夏的这一日,却受到了苏绾缡的驱逐。 “萧执聿,你回去吧。” 苏绾缡坐在合欢树下的石桌边,书页被风翻得簌簌作响,苏绾缡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萧执聿已经可以经得起舟车劳顿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闻言,萧执聿浇花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她,喉头有些发紧,“你要赶我走?” 所以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还是他又哪里做的不对惹苏绾缡生气了? 萧执聿这边还在脑袋里四处搜刮猜疑,苏绾缡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萧执聿。”她喊他的名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萧执聿觉得呼吸都开始不畅了起来,心像是被人狠狠攥成了一团。 他突然恨不得聋了最好,这样就不用听苏绾缡伤人的话。 “浣花镇的大夫根本没法替你解毒,你必须回上京,那里有更好的大夫可以为你……” 苏绾缡还要再继续说下去,突然就被萧执聿紧紧抱在了怀里,他将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 苏绾缡瞬间后半截话就忘了个干净。 她感受到萧执聿好像松了一口长气,继而才是有些无赖的声音,“你跟我一起回去。” 隐隐中掺杂着一些细微的乞求和小心翼翼。 苏绾缡抬手环住他的腰身,萧执聿好像真的比在上京时瘦了好多。 即便这段时间她细心照顾,人也并没有养回来多少。 苏绾缡抿了抿唇,手臂环紧了些,应道,“好。” 潭州还是上京,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她早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启程离开浣花镇前,苏绾缡最后一次去看了林逸则。 他已经清醒了过来,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轻尘受了苏绾缡的意思,那一段时间,一直在派人照顾林逸则和阿沅。 铺子的事情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出事前遇见的麻烦事也被一并处理好了。 毕竟,林逸则会经历此事,也是因为她的原因。 苏绾缡向他道歉及辞行,表示很感谢他这几个月的照顾,今后便会离开浣花镇了。 林逸则知晓留不住苏绾缡,他清醒过来的这一段时间,从邻里断断续续的讨论里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想,他大概是要比那些人更清楚的。 当日在那个男人走了以后,他好不容易爬起来,转身竟然又遇见了一个新的他不认识的人。 二话不说,就拿起石头朝他脑袋砸去。 两个人的身手气度皆是不凡,他大概也猜到了他们都是为了苏绾缡而来。 有些事情,不必问得太清楚。 有的人,能存在记忆里也足够。 林逸则只能笑着祝她今后一帆风顺,顺遂平安。 …… 苏绾缡离开了浣花镇,来时和离开,已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而当再次回到上京,更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尤其是当苏绾缡再次踏入萧府时。 这座她曾经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地方,可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再次回到这里。 萧执聿重新打造了一处院落,将清竹院和画堂春全部尘封。 新的院子完全是按照苏绾缡的喜好布置,早在浣花镇时,他就已经描绘出了各种草图给苏绾缡瞧。 苏绾缡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往往都会说好。 萧执聿却不满意,总是对着草图修修改改,力求院落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粒土都要符合苏绾缡的心意。 苏绾缡没办法了,只能大手一挥,胡乱指了指他一堆不知道有什么区别的草图里的其中一张说,就照这个建。 萧执聿总算停止了画草图的魔怔。 苏绾缡还没有松一口气,新的一轮吹毛求疵就又开始了。 萧执聿又开始对建造的器材选用,家具形制等操起了心来。 每日一处理完公务,就又开始远程的监制,苏绾缡为了避免他连轴转身体吃不消,只好打起精神和他一起参与探讨了。 是以,当苏绾缡真的站在这座凝结了她心血的院落里时,是真的由衷升起了欣喜和满足感。 不算奢华,但处处都透着精细。 苏绾缡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右厢房辟出的书斋,里面网罗了各种典籍孤本。 是萧执聿特意为她从九州四海收录来的。 苏绾缡每日散了学就泡在书斋里看得不亦乐乎。 市井上流行的话本子萧执聿也会日日派人送来,供苏绾缡解乏。 好像两人都在心照不宣地回避提及萧执聿体内余毒的事情。 那丹药上的毒十分罕见,无论是大隐隐于市颇负盛名的游医,还是宫中出自药理世家的几代传人御医,他们都不能看出此毒的源头,也很难配出相应的解药。 只能以黄芪,连翘,何首乌等中药熬制暂时压制萧执聿体内的毒性。 小厨房里日日萦绕着中药的苦味。 苏绾缡曾从轻尘口中打听过她离开以后萧执聿的状况。 轻尘曾言,那是一段于大人而言称之为炼狱的日子也不过。 清竹院曾短暂囚禁过苏绾缡,但也实实在在困住了萧执聿。 他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一遍遍靠着回忆自渎,也在无尽的绝望中自凌。 梦境醒来以后,会是更无望的深渊。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无数个深夜如何熬到天亮,又如何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去上朝,处理公务。 苏绾缡的下葬,好像连他最后可以疯肆的权力都剥夺。 只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好像一切都过去。 可作为萧执聿的亲信轻尘却明白,大人如此不人不鬼的模样,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苏绾缡觉得心口发疼,像是有东西撬开了一角,于是凌冽寒风便一个劲儿得尽数钻了进来。 吹得遍体生凉。 苏绾缡的离开,于市井坊巷流传,是一场谈资。 在史书上纂刻,是寥寥一笔。 偶有风语传进苏成的耳里,也只是他其中一个没出息的女儿。 只有对萧执聿来说,是一生跨不过的鸿沟,是永世腐烂的脓疮。 他再也不会好了。 苏绾缡总是在逃,在避。 可在萧执聿这里却又总是任性。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苏绾缡睁开眼睛,看着环抱着自己的萧执聿时,也在想,如果当初她不抱着报复的心理离开,萧执聿是否就不会出事呢? 她只能再努力一点,再辛苦一点。 苏绾缡开始成日泡在书斋里,翻遍所有史书典籍,药理册籍,只希望能够从中找出一点点关于此毒的记载。 她没日没夜地誊写,摘录,将药方交予府中聚在药园的大夫们手里,向他们讨教。 苏绾缡甚至已经到了“久病成医”的地步。 萧执聿不是没有发现她的日渐心急,也不是没有感受到府中逐渐凝重的气氛。 但是谁也没有打破那一层,萧执聿也愿意假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常常深夜站在廊下,看着窗牗上那道被烛光放大数倍的影子,像是皮影戏一般,即便没有说戏人的唱词,萧执聿想,他也能猜到一点。 “这个应该有用吧,明天去问问张院判。” “我好像看过这一处了?” “不行, 好困,再喝一口。” “……” 等到书斋里那道影子不再动了,萧执聿也不笑了。 轻轻推开房门,将她从书案前打横抱起,回了正屋。 后背贴上软衾,苏绾缡挂着他脖子还是不肯松手,迷迷糊糊中呢喃道,“萧执聿,你不要有事。” 他垂眼看她,喉结滚动,突然涩得厉害,好半天才轻声开口,应道,“好。” 萧执聿其实并没有将自己中毒当做过一件事。 他甚至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到了毒沁骨血的地步。 明明他觉得,他很好。 只要苏绾缡在身边,他就觉得哪里都好。 可是这份好,好像也是有时限的。 大夫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毒,以至于,萧执聿连那样的时限究竟会止于何时都不清楚。 他只能看着苏绾缡为抓住一切机会为他的病情义无反顾却又一筹莫展的样子,萧执聿一面心里充盈着无可名状的餍足,一面也会开始觉得难过。 好不容易得到了苏绾缡的在乎,明明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可命运好像真的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总是在他最接近幸福的时候,剥夺一切。 从来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萧执聿也开始不甘心了,他的确很贪心,他想要的明明就更多。 萧执聿不再去拉苏绾缡的手,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去亲苏绾缡的唇,沿着她的侧颌落下,埋在她的颈侧。 贪婪地,痴念地感受他还能感受到的苏绾缡的一切……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全文完结】 第124章 第124章尘埃定(下)^…… 萧执聿的病情在临近初秋的日子,总算有了进展。 府医和药园内的其他大夫们观察了两个多月,发现萧执聿体内的毒素正在慢慢减少。 可是由于萧执聿喝的药太杂了,导致好像每一种药都有效果似的。 是以,直到如今,才终于发现端倪。 “你是说,那丹药的毒性虽强,但是必须连日服用。而一旦中断,药性就会在体内慢慢稀释,从而变得无毒,最终不医而治?” 苏绾缡将府医的话在脑海里吸收了一遍,询问道。 “正是。”府医点了点头,颇有余悸道,“大人当日日日夜夜都未曾停过那药,所服用剂,比常量更甚,是以毒性累积不散,直至今日才算清除。可当日若是再接连服上个一二旬,怕只会回天乏术。性命之忧,比之旁人只会更为凶险。” “但好在大人已经停药,又受重伤,毒性经血流失,也算是祸兮福之所倚了。” 府医吐出了一口长气,这一段时间,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是可以松懈下来了。 苏绾缡也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 是的,若是那药真的已经无药可治了,祁铭又何苦费工夫要跟来潭州做那一场戏。 直接等着萧执聿体内的毒发作不就行了? 根本是因为毒性在体内会自我调和,所以祁铭等不及了。 只是…… “若照陆叔所言,那为何他在潭州时,却有病情加重之嫌?” 苏绾缡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起萧执聿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划伤,有些伤口甚至还是用手撕裂开的。 祁铭的话又再一次如同魔咒一般在耳畔回响。 苏绾缡到底不敢轻易掉以轻心。 府医闻言,只是问道,“敢问夫人,大人如今可还常有犯病?” 苏绾缡摇了摇头,“很少。” “那便是了。”府医略微点了点头,“大人眼下的行为,夫人不是会更加清楚吗?” 迎着苏绾缡疑惑的目光,府医慢慢启唇道,“七情过极,则伤五脏。” “夫人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只是大人的执念更深而已。” 府医垂下了头,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夫人当初的执念是要离开,大人的执念,夫人或许会比老奴更为清楚。” 苏绾缡愣在了原地。 所以,真正的症结不在丹药之毒,而是萧执聿,还是没有真的相信她不会走。 他还是在患得患失。 傍晚,萧执聿下了值回来,依旧是绕了原路给苏绾缡带城东的龙井茶酥。 可是意外的,苏绾缡不在府里,听下人说,她是去了城外长崖村。 萧执聿淡淡点了点头,让人都下去。 提着的茶酥就放在了金丝檀木小圆桌上,一个人坐在暗处盯着那茶酥瞧,也没点灯。 她又出去了…… 他是不是该把她抓回来? 不行……她会生气。 皮肉里好像又有蚁虫在钻,沿着伤口啃咬得发疼。 明明很久都没有过了。 萧执聿掀开衣袖,密密麻麻凸起的伤痕丑陋蜿蜒,他突然觉得刺眼得紧,尤其是那刚结好的新痂。 他伸手,要去将它扯掉。 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廊下的琉璃灯射入,光沿着地钻攀爬,停在萧执聿白皙的手腕处,深粉色的血痂显得格外瞩目。 萧执聿愣愣抬头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苏绾缡,她眸光有些微冷地盯着他手的动作瞧。 “用膳了吗?”他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起身,朝她走近。 苏绾缡摇了摇头。 “那我传膳。”他情绪有些恹恹的。 “萧执聿,其实你可以问我,去了哪里的,可以问我去干什么了,你也可以去长崖村带我回来的。”苏绾缡拉住萧执聿欲要离开的身体,借着那一点微薄的光看他的眼睛。 “萧执聿,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我不会走,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在身边。” 苏绾缡的话来得猝不及防,萧执聿显然没有任何准备。 以至于苏绾缡垫脚迎上来一个吻时,萧执聿都还处在愣神的阶段。 苏绾缡清浅地触了触,像是在盖章定论一般做下承诺。 萧执聿垂眼看她,不等她退后,就又揽住了她的腰身往前送。 原本黯淡的眸光升起了黑亮的星辰,他从来不知道苏绾缡这张嘴也会说出这样好听的话。 他开口,嗓音暗哑,应道,“好。” 迎头浅尝了上去,香甜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萧执聿只觉得今晚的月色很亮,像有烟花在眼前绽放。 苏绾缡环住萧执聿的脖子,在他身上轻易软成了一滩水。 好像,不用传膳了…… 萧执聿的心口,每当雷雨夜日就会开始奇痛无比。 心脏跳得愈是猛烈,噬骨的疼痛就愈来势汹汹。 府医说,是当日中刀以后又不好生将养,日日剜血留下的后疾。 没有办法根愈。 除了忍受,别无他法。 一声惊雷敲响,萧执聿又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 心口如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涌来后知后觉的痛意如同潮水侵蚀,萧执聿疼得蹙眉,生生将其咽下。 却不想还是惊动了苏绾缡。 她睁开眼来,撑着手起身看他,“又疼了?” “没事。”他摸她的后脑,将她重新按下,示意她放心睡觉。 苏绾缡贴在他的怀里,胸腔里升起歉疚,声音哽咽,“萧执聿,我……” “绾绾,我不疼的。” 不等她说完,萧执聿就温柔地率先打断了她。 他想,她大概知道苏绾缡会说什么。 只是他并不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拼了命地留下她。 他不想听苏绾缡的道歉,他只想听她说爱他。 ——“萧执聿,我爱你。” ——“嗯。” ——“我爱你。” …… 他们说了那么多伤害彼此的话,做了那么多伤害彼此的事,爱过也恨过,兜兜转转那么多年,那句本该早就对彼此道出的分明已经烂熟于心的对不起依旧没能从两个人的嘴里说出来。 但彼此早已心照不宣,未来的日子也很长,已经足够他们去学会如何相爱…… ——全文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