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跟我是对抗路》 1、“鸟不拉屎”学校 上午八点,沈勘几乎是被颠醒的。 “这么窄的路还加塞,赶着投胎去啊!”孟芝华握着方向盘,不住地路怒道。 刺耳的鸣笛声在寂静而又空旷的水禾镇显得尤为突兀,似是能划破天际。 开学第一天,沈勘天不亮就被自家老妈拎起来塞到车里,一路从市区开到水禾。 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顶多是睡了个不太舒服的回笼觉。 但对孟芝华来说着实是憋屈坏了。 乡野的路实在不好开,泥泞不说,那路又窄又小,一辆车过都做不到畅通无阻,更别说是挤着大排长龙过。 “颠死了......”沈勘坐在后排睡得不算沉,半梦半醒间被颠得头昏脑胀的。 “你还有脸说?”孟芝华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这破路开得我都快吐了!屿城市里那么多好高中不考,非得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不是......”沈勘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笑笑,“考不上吗。” 他轻描淡写地承认自己考不上,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跟给孟芝华点炮了似的,更是叫她牢骚满腹。 “考不上怎么?考不上怪我?”孟芝华这会儿心里有气,集中火力对准后排的儿子,“你考个试,扔了我几万的补课费,心里没数?” “怪我怪我......” 面对孟芝华的三连反问,沈勘叹了口气,偏过头往窗外看去。 他一服软,孟芝华也不再说什么。毕竟她的本意也不是纠结什么补课费不补课费的,比起钱来说,沈勘没能上个重点高中更令她头大。 中考成绩出来后,不管是班主任还是补课老师,都说他没发挥好,原本可以考个更好的学校。 这种话跟“你家孩子是很聪明的,就是不好好学......”异曲同工,稍微听一耳朵安慰安慰人也就算了,沈勘什么水平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偏偏孟女士听进去了,心里老有这么一个疙瘩在。 沈勘对去哪念书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说白了都是坐牢,蹲监狱还分什么好坏吗。 车内安静了许多,沈勘得以细细观摩水禾这座“鸟不拉屎”的小县城。 说起来这地儿还真是...... 脑内不断地搜索着能概括的形容词,最后因为词汇量过于贫瘠,堪堪作罢。沈勘无奈地打开手机,页面转了半天也只能加载出一格信号。 “鸟不拉屎”这个词儿还是挺准确的。 沈勘这种从出生起就没出过市区的少爷,孟芝华从小连泥巴都没让他玩过,哪里见过这阵仗。 真的会有学校建在这种地方吗?这和发配边疆有什么区别?沈勘揉了揉眉心,深觉自己不是来上学的,倒像是来种田的。 “——前方到达水禾高级中学附近,请减速慢行。” 导航里传来ai女声提醒。 “放你到校门口我就走了,”孟芝华打了个预防针,“后备箱里的东西拿全了,落了什么我可不会巴巴儿地给你送过来。” “这么多叫我一个人拿?” 沈勘早上起来的时候不清醒,孟芝华跟教小孩儿说话似的,一个个给他介绍是啥东西,放在哪,怎么用。他虽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也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一般得多。 “今天开学这么多人,车停下来就开不出去了。”孟芝华不耐烦地解释道,“你也是个大小伙儿,这点东西都拿不了,出去人家叫你细狗就开心了。” “我也没说要带这么多东西。”沈勘泄了气,把手机揣回兜里,随口嘟囔了一句。 这儿子像是天生和她不对付,句句都能精准地踩在孟芝华的雷点上。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说着又能绕回去。 “对对对,你要是考上了一中就不用带......” “——妈!有人!!!” 孟芝华话音未落就被沈勘急促的叫声打断,条件反射地踩下刹车。 “——唰”的一声,地面留下几道清晰可见的车辙。 受惯性作用,沈勘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倾,整张脸直直撞在副驾驶的座椅上。 校门口的车或停或开,原本停在他们面前的车忽然打死了方向盘绕了个方向,孟芝华下意识地往前跟上,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个骑自行车的少年。 水禾附近的绿化缺少人打理,都是野生疯长的,视角卡得很死,少年的位置又处在孟芝华的视觉盲区,于是就这么撞上了。 自行车侧翻在地上,低速地转着车轱辘。 “不好意思啊同学,没事儿吧?”孟芝华满怀歉意的下车查看少年的情况。 好在汽车的行驶速度不高,那个骑着车从侧边冲出来的少年,在撞上的一刹那,及时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诶那是什么标?豪车吧?” “啧啧啧,真会挑啊,碰瓷了辆最贵的......” 一场小事故引得周围的家长孩子侧目纷纷,少年毫发无损地站在那,刚欲开口说话就被议论声堵了回去。 声音不算大,但刚好能全部听见。 因为对方财力雄厚,所以自己理所当然的成了“碰瓷”。 穷山恶水养刁民,不光城市里的人这样看水禾,连水禾自己的人也这样觉得。 不过这种事还真说不清,水禾中学这种建在荒地上的学校,校门口别说划什么机动、非机动车道,就是地上连条带颜色的线都没有。 一般来讲,到底是机动车占全责。 孟芝华面露尴尬,她不是没听见吃瓜群众的话,只能笑着对少年打哈哈道:“磕到哪儿没有?阿姨带你上医院瞧瞧?” 只见少年兀自地把自行车扶起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不用。” 看完了全过程的沈勘揉了揉脸,“啪”地一声关上车门,站在一旁连人带车地打量了那人一遍。 有点年代的自行车,经这么一折腾大概率是报废了。 再看看人嘛...... 长得倒是挺白净的,个子也高。微分碎盖略长,自然地搭在额前。刘海下那双眼睛漆黑亮堂,却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有一点倒是显而易见,对方应该很缺钱。 而沈少爷别的没有,钱是管上。 “对不住了兄弟,我妈新手上路。”沈勘露出一抹自以为友好的笑,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停顿了一会儿后又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这些够吗?不够我再用手机转你。” 孟芝华确信自己这一言不合就砸钱的傻儿子脑子缺根筋,虽然是这么个解决办法,但也应该委婉些,大庭广众的叫人家面子往哪搁? “运气这么好,真碰上有钱人了!” 人群中不知从哪冒出的话,这些吃瓜群众有感慨的,也有羡慕的......总之一系列的反应比当事人还丰富。 “我说、不用。”那人蹙着眉,对上沈勘的笑脸,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伸手打了笑脸人。 盛郁原本澄澈无波澜的眼眸,到这一刻才显现出怒意。他说完便把散落在地的东西重新收拾好,推着那辆勉强能前行的自行车往里走。 拽什么,明明很缺钱,非要装出一种倔强小白花的既视感。 沈勘这种公子哥对台剧式的“小白花”没什么好感,同样也平等的对吃瓜挑事的人没有好感,冲着人群揶揄道。 “这运气给你要不要,祝你出门就被车撞……” “说什么呢,觉得不够丢人么?”孟芝华给了傻儿子一肘击,招呼着他去后面拿行李,草草结束了这场闹剧。 大抵是觉着晦气,又或许是因为当事人走了,看客们面面相觑,没一会儿就散了。 开了一早上的车,还遇上这么丢人的事,孟芝华现在只想离开这荒郊野岭。沈勘甫一把后备箱关上,还没反应过来,老妈就一脚油门开走了。 一直到现在,沈勘才有种切实的感觉,在这儿上学,上三年的那种。 水禾和他原本预设的很不一样,或者说他根本想象不出这画面。如果不是这里建了所学校,也许他这辈子都不知道屿城下面还有个这么偏的乡镇。 沈勘眼眸一转,瞥见那简陋的校门上挂着烫金的牌匾时差点没笑出声。 水禾高级中学(一中分校)。 这年头,搁门口随便挂个牌匾就能充学校可不多见。 要不是拖着这么多行李,他高低得上去研究研究那字儿到底是怎么贴上去的,把总部写在小字括号里,这种天才创意实在倒反天罡。 水禾和市一中相比,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生源都和后者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么碰瓷一中着实是砸人家招牌。 一说到“碰瓷”,沈勘又想起了早上骑自行车的那位。 狗咬吕洞宾...... 沈勘的兴致一下子拉低了,回过神来也不再磨洋工,按部就班地干起正事。 “高一(12)班沈勘?”招生办的老师核对着信息,眼神在人和名单上来回切换。 “是我。”沈勘说。 “往右走到底是宿舍楼,门牌号403。”那老师说着,给了他一把钥匙,又推销道,“需要买宿舍大礼包么?三百一袋,一应俱全。” 沈勘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一捆又一捆的大麻袋,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是宿舍用品,孟芝华断舍离的旧货都比这新一点。 “不用不用。” 沈少爷虽然人傻钱多,但也不会上赶着当冤大头。 如果不是孟芝华提前准备了这些东西,恐怕他还真得把大麻袋抗回宿舍,沈勘不禁对亲妈的面面俱到肃然起敬。 2、三年玩爽了 要说沈少爷对脱离孟女士掌控的高中住校生活有多憧憬,倒也不见得。但有一说一,宿舍楼的环境也没水禾整体基调看上去的那么糟,似乎是重新翻修过的。 沈勘到403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人了。 靠阳台偏左的位置,那人在整理着下铺的床铺。 沈勘扛着大包小包一路爬到四楼,东西摆得把门都堵住。 “同学同学,我来帮你。”原先在收拾床铺的那人热心肠地帮他把东西挪进屋。 “谢谢。”沈勘说,“你也是12班的?” 那人点点头,自然地自我介绍道:“十二班须博乐,同学你呢?” 伯乐?这名字有点意思,干脆叫千里马好了。 “沈勘。甚力勘。”沈勘说着,心里默念一下对方的名字,很快就给须博乐送上外号。他不擅长记人名,一般都用人物特征来代指,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起外号的天赋型选手。 “哦,你就是沈勘?”须博乐不知道沈勘偷偷在心里给他起外号,一拍脑门像是见了故人似的,“兄弟你睡我上铺。” 沈勘刚想问他怎么知道,须博乐往上指了指,二人目光移至须博乐上铺的床沿上,木栏杆处赫然贴着他的个人信息,从姓名到学号,乌拉拉的一长串。 他把那串纸撕了下来,没再多说话,转而打量起宿舍陈设。 四人寝,有独立卫浴,甚至还有空调,外加一个小阳台。 负责任地说,水禾这宿舍环境几乎能打败屿城百分之八十的公立高中。在这座偏僻又相对落后的水禾镇里,更像是一颗沧海遗珠。 沈勘抱着臂审视了一番,心下忽地松了口气,好歹宿舍比他所预设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竟也意外得差强人意。 对床的人大概还没来,个人信息只贴到上铺,到了下铺就空空如也了。 沈勘进屋后没把门关死,现下是虚掩着的,门口传来吵闹声。 “我就知道你还会待在水禾……”说话那人停顿了几秒,中间似乎叫了个什么名字,“……咱们还真是有缘呐。” 被叫名字的那个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又或者是说了什么,沈勘没有听见。 约莫拉扯了几分钟,宿舍的门终于被推开,进来了两个少年。 一个头顶着一撮挑染黄毛,混混打扮,看上去有点不符合这个世纪的非主流。 身后那个微分碎盖的高个子……有点眼熟啊?! 好巧不巧,正是早上孟芝华把人自行车撞翻了。 “我叫王征。”黄毛的手搭在小白花的肩上,说完又开始介绍身边人,“他是盛郁。” 被叫了名字的盛郁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挣了挣被王征揽住的肩,双眸在沈勘脸上停了几秒又迅速地离开。 沈勘正面迎上对方试探的目光,直到对方皱着眉先移开了视线。赢得了这场无聊的眼神博弈,他才瞥了眼三号床的床沿。 王征?倒是和信息条对上了。 “哦,你好你好。”须博乐乐呵呵地回应。 除了千里马,其余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原以为这个盛郁只是被王征拉来串门的,可出乎意料的是,盛郁把一麻袋的东西全摊在那张下铺的空床上,温吞地开始铺床。 沈勘的目光不自觉地往那儿看,那捆大麻袋正是招生办推销的“宿舍大礼包”。 竟然真的有人会买这种东西? 等盛郁把大麻袋全拆开后,沈勘又觉得大礼包还是挺值的。 大到床垫、被子,小到热水瓶,牙刷……果真是一应俱全。 王征从进门开始嘴就没停过,只不过就和盛郁搭话,即便对方兴致缺缺爱答不理,也仍旧没能拦住他的嘴。 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微妙,至少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熟稔。 不过对面是盛郁,一切就都合理了。 沈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距见面不超过两个小时的人下这么一个定义。 总之,很拽,看不顺眼。 沈勘看着孟芝华给他带的那些东西,只觉得头大,等收拾完黄花菜都凉了。反正时间还早,干脆抽根烟冷静冷静。 “沈勘?”须博乐整理完东西,见沈勘在阳台抽烟,上去唠了两句。 “嗯。”沈勘应了一声,叼着烟从兜里掏出烟盒问,“来一根不?” “呦,还是利群呢。”须博乐没拒绝,向沈勘讨了火也抽起来,“你跟四号床那位认识?” “不认识。” 沈勘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吐着烟圈实话实说。 “这就怪了,他看你的眼神……像是有好重的怨气,”须博乐从里面把阳台门关紧,小声说道,“这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像正常人。尤其是话不多的那位,看着就难相处。” 和撞了自己的人住一间宿舍,没怨气才见鬼了。 “巧了,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沈勘笑了笑,对上千里马惊讶的表情才改口道,“开玩笑的,别在意。” “你是市区来的吧?讲话不带乡下口音,哪个学校?我猜猜......”千里马换了个话题,看着沈勘床上的席梦思四件套,沉思了片刻,“英桥?还是伦华?” 沈勘摇头道:“一中。” “一中?!”须博乐像是听到了什么神秘组织,差点惊掉下巴,“哪个一中,屿城市第一中学那个一中吗?” “全市还有第二个一中吗?”沈勘夹着烟的食指微微抖了抖,烟灰簌簌落下。 “那倒也是。”千里马讪讪地笑,食指往地下指了指,脑海里想着委婉的措辞,“不过你从一中考到这儿......” 在屿城这样的教育圣地,谁都知道一中是最好的中学,升学率能比别的学校高一倍多。和别的地方不同的是,屿城在教育上的政策制度,把塞钱走后门的路子全都堵死了。沈勘初中能考上一中,也是有点本事。 “哎,可惜了。”千里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感慨说。 这幅表情和语气跟当时查成绩的孟芝华如出一辙,他们似乎都在为他叹惋。 沈勘不喜欢这种自说自话,就好像他以前是所谓的“好学生”,所以他们就帮他规划好了要考好学校的路线,理所应当地赋予了这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使命,即便他一遍遍重申自己的能耐已经到那儿了,他们仍旧说,是因为他付出的不够多。 “不可惜,”沈勘一脚把烟蒂踩灭,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千里马的肩,“好歹三年玩爽了。” 沈勘拎着书包出门,打算趁时间充裕熟悉下地形,毕竟日后还得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 从宿舍到教学楼不远,绿化带里拐个弯就能到。 高一(12)班在教学楼的顶楼末尾处,不难找,就是爬楼累得慌。 教室里的人挺多的,但因着相互不认识的缘故,都拘谨着。 沈勘挑了最后一排坐,他个子够高,以往也更习惯坐在最后,睡觉不容易被抓。 过了一会儿,宿舍的那两个也陆陆续续进教室。 沈勘趴在桌子上假寐,像是掩耳盗铃般悄悄观察着。 其实王征除了那撮非主流黄毛以外,长相还算周正,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勘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猥琐”二字,尤其是在对上盛郁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盛郁挑了个单排座位,黄毛没辙,只好坐到了他后面,盯着盛郁后脑勺,炽热的目光越过沈勘这个旁观者,都觉得自己能被误伤。 据王征所说,他和盛郁是中学时的好兄弟,比起好兄弟那个词,用“女王和狗”来形容更为恰当些。 沈勘被自己这个突发奇想的形容逗乐了,自顾自地笑了半天。但他很快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人家兄弟怎么相处干他屁事,只要不在宿舍找他麻烦就行。 摒除了杂念,假寐变成了真寐。 再一觉醒来,教室里人齐了,老师站在讲台上点名。 沈勘打了个哈欠,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千里马。 “到我了没?”沈勘问他。 须博乐摇头。 沈勘“哦”了一声,倒头又睡下去。 不是哥们,你真是一中的吗? 这话须博乐没问出来,他想起来沈勘的那句“也不是正常人”,现在看来大概也不仅仅是句玩笑话。 “沈勘。”老师看着花名册,念道。 “到。”沈勘举起了手又放下。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停滞了几秒。 千里马在底下捅了他几下胳膊,压低声音提醒道:“自我介绍。” 沈勘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个简单的点名,随手把睡塌的头发撸到一边,站起来说:“沈勘,一中来的。” 说罢,又很快地坐下。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引得周围不小的惊呼。 这还是到目前为止第一个这样介绍的,更重要的是,这人说他是一中的?! 前面人的自我介绍大多是姓名加爱好,顶多再描述一下性格,到沈勘这里就变成了介绍学校,直接把模板改了,替后面的人创造出新的参照蓝本,还小小地装了一波。 盛郁听到“一中”不自觉地往沈勘那个方向看,结果那人坐下了就没再睡了,刚好和他的眼神装了个正着,还冲他露出挑衅的笑。 绣花枕头的草包少爷,竟然还是一中的。 花名册点完,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班主任姓穆,是位教英语的女老师。年纪不大,但当老师的嘛,身上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恨天高”踩在木质地板上“哒哒”作响,那声音堪比啄木鸟。 啄木鸟按身高给众人重新排了座位。 好消息是,沈勘待在了他的舒适区,雷打不动的最后一排。坏消息是,同桌是盛郁。 邪了门了,这什么第一眼法则?这破地方碰上的第一个人竟然能扯上这么多关系,又是室友又是同桌的。和这么一个闷葫芦做同桌,沈勘的嘴估计能退化。 倒是盛郁没露出他想象中的嫌弃表情,反倒因为没和王征坐在一起而松了口气。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位新同桌也不是什么善茬,不过是从虎穴掉到了狼窝的区别。 “兄弟,你那自行车算我欠你个人情,”既来之则安之,沈勘没想和新同桌结下梁子,“有难处叫沈爷,往后咱井水不犯河水,成不?” 对方只是抱臂看着他,不说话。 “兄弟?兄弟......呃盛郁?”沈勘不耐烦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新同桌的名字。 “谁是你兄弟?”惜字如金的盛郁冷不丁甩出这么一句,直接给沈少爷干哑火了。 重点是这个么? 这语气在沈勘看来有点像在嗔怪。不就一辆破自行车么,至于小心眼儿成这样么? 沈少爷今天第二次示好,再一次被打了回去。 沈勘张着嘴,打算说些狠话耍威风。恰好这时啄木鸟敲了敲十二班的门:“找几个人去图书馆搬书,辛苦最后一排的同学......” 啄木鸟下发的这个任务及时地把沈勘心里冒起来的火给摁了回去,转头一看,新同桌已经快人一步去搬书了。 沈勘无奈咬着后牙槽跟上队伍。新同桌不给面子,他自然也没想和对方结成善缘。 夏季衣服穿得少,盛郁看着深藏不露,搬书的时候那肱二、肱三头肌全显现出来了。实打实的书生面孔,金刚身材。 沈勘跟在盛郁后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那一身肌肉,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悲观的问题,要是哪天他和盛郁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能打赢。 3、炸鱼 武力值不够,那就只能靠智取。但很快,沈少爷发现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午休的时候,啄木鸟叫走了盛郁,沈勘有幸听了一耳朵,大致是说什么开学典礼的流程。 按照多年的经验,能在开学典礼上露脸的,也就只有新生代表了。能代表新生致词的,不是年级第一,就是校长他亲儿子。 当然,屿城自动规避了后者。沈勘这个只能在自我介绍上吹牛逼的“假学霸”想对付寒窗苦读的“真学霸”,还得另辟蹊径才行。 啄木鸟不在,教室里很快躁动了起来,偷摸带手机的众人演都不演了,动作迅速地建成了班级群。即使校规校纪上明令禁止手机入内,但水禾的学生可不是乖宝宝,混到高中早成了老油条,不出俩小时群里就将近有四十人。 沈勘是被须博乐拉进去的。 一换到线上,众人有马甲傍身也没了拘谨,不少人在群里发起了表情包斗图。 沈勘觉着没意思,后台开了个消息免打扰,退回来的时候又发现有人说话了。 【盲狙之神】:卧槽兄弟们,刚刚把书搬到老穆办公室,你们猜怎么着?老穆办公桌上放着一沓学籍表,最上面那个人中考七百分!!! 这条重磅消息打断了上面的斗图连怼记录,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软耳猫】:天哪真假?七百分都能上一中实验班了,谁脑子被驴踢了来水禾扶贫???? 【性感母蟑螂】:是那个一中生吗?好像叫......沈勘来着。 【卡夫卡的熊】:合理怀疑,难怪那么拽,人家是真有实力啊。 【及及大王】:大佬看不上一中,来水禾见见世面也合情合理。 【作业粉碎机】:哈哈哈哈哈,什么倒反天罡。 “盲狙之神”在扔出这枚深水炸弹后又改为了潜水状态,众人在群里猜了半天,艾特他的消息刷了几十条。沈勘看傻了,他一个潜水怪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近乎全部的人都觉得那个考七百分的人是他。 【性感母蟑螂】:@【盲狙之神】牢大憋卖关子啦,你倒是说句话啊,在线等,急急急! 【盲狙之神】:别吵,我在烧烤。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别瞎猜了,反正不是沈勘。 “盲狙之神”的第二句话又掀起了轩然大波,此时他在群里的地位堪比娱乐圈的卓伟。 【不吃豆花】:果然高手还得是在民间呐! 【卡夫卡的熊】:哎呦急死我了,谁七百分出来说一下呗,自己考多少分还不知道嘛? 【软耳猫】回复【卡夫卡的熊】: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我们讨论了这么久,大佬压根儿不在群里? “软耳猫”的最后一条消息把众人都干沉默了。沈勘在聊天页面停留了几分钟,谜底没等来,倒是弹出了一条刚更新的群公告: 请各位群友把群昵称改为真实姓名,助力牢大回忆! 呵,效率还真够高的,十二班在吃瓜方面的凝聚力还真是无人能敌。 沈勘改完群昵称,再点进群成员里看了一圈,排除两个用中二头像的,三个空间发自拍的,找了半天也发现他的好同桌。不知道是为了辩解自己脑子没被驴踢,还是出于什么其他心理,沈勘鬼使神差地在群里冒了个泡。 【沈勘】:是叫盛郁么? 【盲狙之神】:欸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终阳平】:蛙趣这大佬什么来头?有没有认识的来说说。 【彭星洲】:好可怕,不会是来炸鱼的吧...... 炸鱼么,倒是很符合盛郁那张生人勿进的臭脸。 舆论风向从猜枚子到讨论盛郁的神秘身份,沈勘这枚得到官方认证的“深水炸弹”,威力不比“盲狙之神”的小。 谜底揭晓,群里的热度却丝毫不减,或者说众人的猎奇心理到现在才刚刚达到顶峰。 【王征】:盛郁是我初中同学,水禾本地的。没去一中......大概是离家远吧。 【终阳平】回复【王征】:好豪横的理由啊,以后我妈问我为啥没去清华,我也这么说。 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众人惊叹之余,班群又恢复了平静。 “群友王征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沈勘没来得及通过,对方越过好友申请,急不可耐地发消息。 【王征】:你和盛郁是什么关系? 这种质问的语气让沈少爷很不爽,更何况对面还是个猥琐黄毛。 【沈勘】:干你屁事。 对面不依不饶,丝毫没感受到他文字里的不爽,问出了更多问题。 【王征】:你怎么知道他中考多少分,盛郁告诉你的? 这个王征不光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脑子也不大灵光,这种随随便便看一眼就知道的事,还需要问么?原本沈勘不想和盛郁扯上关系,但现在他不好好恶心一下这个黄毛,还真对不起人家刨根问底的求知欲。 【沈勘】:他不是你好兄弟吗,你居然不知道吗?哎呀呀,他和我才认识一天就告诉我了,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呐,这算不算是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呢。 输入完,他先自顾自地笑了半分钟才点了发送,隔着文字他都觉得自己这语气实在太贱了,这不得把黄毛气疯? 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半天,沈勘在聊天页面等了半天,愣是没收到一条消息。闷葫芦那儿受的气,全都在黄毛这儿撒回来了,沈少爷心情一片大好。 “哟,我们七百分的学霸回来了。”沈勘收了收手机,看着从后门进来的盛郁,笑道。 “你很闲?”盛郁睨了他一眼,转而写起了演讲稿。 沈勘没想到能得到盛郁惜字如金的反问,一双桃花眼笑得贱兮兮的,“提醒你一句,我这人话很密,你要是嫌烦受不了,提前去找啄木鸟换座位。” 啄木鸟?还挺贴切的。盛郁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不得不说,面瘫这个恰到好处且昙花一现的笑还挺好看的,尤其是唇角下那颗不显眼的小痣,因这微表情又不自主地让人重新聚焦上去。 “笑鸡毛啊!”沈勘被他笑得窝火,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不过沈少爷烦人的办法有很多,瞥见盛郁桌上的演讲稿,又开始自顾自地念起来,“写什么,我瞧瞧。含章......什么珍珠,簸箕磨砂有成就......” 盛郁把草稿纸叠起来放回包里,打断了沈勘的魔法攻击,偏过头偷笑,心里冒出一个和须博乐同样的想法。 这货到底是怎么上的一中? “你那字太丑了,看不清。”沈少爷摆摆手,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什么怪人怪语,文绉绉,酸不拉几的。” “嗯。”盛郁也不恼,反倒憋着笑应了一声。 可谓是句句有回应。 在二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有一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事儿,发了几本书就能放人回宿舍。在水禾,不住宿的才是少数。这些半大的孩子在家都是小皇帝,比起念书来讲,住宿才是更需要适应的事。 学校在这方面做的还是很人性化的,每个楼层的楼道里都配备一排座机,方便学生随时思乡。 “水禾怎么样,吃饭吃得惯吧?宿舍干净吗?室友关系好不好?”大概是距离产生美,儿子在家的时候,孟女士嫌弃得不行,等真送到水禾了又想得紧。 或许是信号不好,又或许是座机老旧,孟芝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还伴随着电流声,沈勘只能把听筒拿得远了些。 沈勘:“还成,都挺好的。” “那就行,”孟女士叹口气,忍不住又唠叨了两句,“在外面不比在家,你脾气也得收一收,没话说的时候就闭嘴,少得罪人......” 沈少爷“嗯嗯”了两声,实际上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妈,我忘拿衣服了,帮我拿下呗!” 在浴室里突然叫起来的是沈募,沈勘他那刚上初中的妹妹。 孟芝华撑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这么不省心的孩子她有俩。 “成天妈妈妈的,你再这么没头脑跟你哥一样滚去山里上学!”孟女士没好气地把睡衣甩在沈募脸上。后者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穿上。 沈勘对这妹妹的尿性可是太了解了,对着孟女士提醒道,“对了妈,你看好沈募,别乱动我手办。” “说什么呢,那是你妹妹,又是不是小猫小狗,看好什么看好。”孟芝华数落道,在教育孩子方面她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皮的一巴掌,更皮的两巴掌。 “沈勘又在说我什么坏话?”沈募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孟女士打开免提:“喏,你自己跟她说吧。” 沈募一个小姑娘,心眼子多得能让沈勘犯密集恐惧症,跟这小孩好好说根本行不通,于是言语恐吓道:“听好了沈募,回来要是发现我手办缺胳膊少腿的,它什么样,你就什么样。” 说完最后一句,沈勘挂断了电话。回宿舍的时候正好看见黄毛从阳台的方向出来,沈勘和他擦身而过时没闻到烟味儿。 大晚上看田园风景,还真是好雅兴,当自己是陶渊明吗。 沈勘到了这个点儿烟瘾也上来了,吹着晚风点了一根,看着远处的一片漆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孤寂。 4、二十四孝好室友 学校的床板很硬,沈勘早上醒来腰酸背痛的,像是在梦里跟人打了一晚上的架。 水禾的超绝原生态叫醒服务很有意思,鸡鸣声比起床铃早了约莫半个点,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叫唤不停。 沈勘的起床气不小,从鸡叫的第一声就被吵醒了。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整个把头盖住,瓮声瓮气地在被窝里骂了一句“操!” 鸡叫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沈勘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最后实在没办法,决定爬起来洗漱。 沈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脸上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苍白。他叹了口气,在浴室点了根烟。 没等吸两口,浴室的门把手转动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沈勘转过头,开门进来的正是盛郁。 “进来不知道敲门吗?”被打扰了的沈勘一脸不悦。 “这是公共宿舍。”盛郁不仅没打算退出去,还往里走得更近了,目光落至他两指间的利群上,“别在宿舍抽,我不喜欢烟味。” 沈勘挑眉,似笑非笑道:“那咋了?” 说着,他越过盛郁,一脚踹在对方背后的那扇门上,原先虚掩的门“吧嗒”一声被关死。独立卫浴本就狭小逼仄,沈勘这一踹顺势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大早上别找事。”沈勘眯了眯眼,对着盛郁那张脸缓缓吐出烟圈,说完便心满意足地走出浴室。 上午到教室,啄木鸟发了一批校服。沈勘拆出来一看,顿时傻眼了。 不得不说,水禾在碰瓷一中这方面确实很有建树,连校服都能找到“拼好衣”渠道,做成重点高中同款。看了一圈下来,唯一带点水禾特色的,也就只有胸口的那枚校徽,还是可拆卸款。 恍惚间,沈勘还真有种重回一中的既视感。可惜错觉没停留两秒,又被水禾的鸡鸣狗吠击碎了。 开学典礼搞得很隆重,地点设在了报告厅,不过整个年级近一千号人必然是坐不下的。 原定了一到十班现场参与,剩下几个班在教室看直播。但因为盛郁是十二班的,全班沾了他的光,得以能看到现场版。 沈勘对于不能在教室划水表示很遗憾,但话又说回来,沈少爷对他同桌的新生代表发言那是相当的期待。不知道惜字如金的闷葫芦能在全场瞩目下玩出什么花活儿,这无异于见证了一个哑巴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绕口令的高光时刻。 十二班的主角此时正襟危坐,嘴里哼哼唧唧地念叨着什么,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脸是僵的。 “紧张啊?沈爷教你一招,准有用的。”沈勘笑着拍了拍盛郁的肩,“你一上去就说你考七百分,底下人一听你这么牛逼,哪怕后面一句话不说,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是怯场,你还能反手装波逼。” 盛郁不语,拍掉了沈勘扶在自己肩上的手,径直走向后台。 “你说你惹他干啥。”须博乐目睹了沈勘出的损招,不敢苟同道。 “我哪里惹他了,这人不是一直臭着那张帅脸吗。”沈勘双手枕在脑后,“你有听他说过脏话吗?” 须博乐摇摇头,一时也不知道沈勘是在骂盛郁还是在夸盛郁,一会儿说他脸臭,一会儿又成帅脸了,实在矛盾得很。 他没告诉沈勘,其实盛郁对于除王征和沈勘之外的人,还是挺友好的。虽然性格使然的话少,但在行为举止上也不会过于冷淡。 “我下回努努力试试。”沈勘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哥们儿,你身上有点紫。须博乐理解不了沈勘的恶趣味,但碍于室友关系,还是出言提醒道:“我觉得吧,盛郁这个人脾气挺温和的,都是室友,没必要搞得这么......” 这么暧昧...... 暧昧这个词儿须博乐说不出来,主要是沈勘和盛郁这种相处方式有些奇怪,没法用一个词精准地概括出来,就看沈勘是怎么理解的了。 “温和?”千里马前一天还说闷葫芦不像个好相处的正常人,隔了一天睡了一觉,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沈勘冷笑道,“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人得多了解才知道嘛。”须博乐被贴脸开大,颇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昨晚你在外面打电话......” 须博乐那张床上午刚铺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等他把衣服啥的全都扔到床上的时候,才发觉那张床存在异响。他爬上去抓耳挠腮,只能听见床吱呀作响,根本找不到声源。 盛郁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双手撑在须博乐的床上按压了一阵,三下五除二,很快找到突破口。他从包里撕了几张纸叠起来,塞在了床板的缝隙处,异响立马消失了。 自此,须博乐化身盛郁坚定的拥护者。 沈勘瞄了一眼半路反水的千里马,“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他擅长木工......”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须博乐反驳道,“说明人盛郁是古道热肠的二十四孝好室友。” 二人在这方面产生了分歧,须博乐换了个话题说,“话说王征不是说盛郁是水禾人么,竟然也来住宿舍......那张床本来也没贴他的名字,倒像是半路出家......”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勘,盛郁半路出家来住宿舍,没人比他更清楚原因。闷葫芦处处躲着黄毛,而又因为自己把盛郁的自行车撞散架了,生生把小白花送入虎穴。难怪盛郁每回看他都怨气大的要吃人,敢情没把他围在小树林里揍一顿都算是人盛郁脾气好。 沈勘心虚地揣着明白装糊涂,转头看了一圈,发觉似乎少了个人:“黄毛呢,怎么没看见他?闷葫芦的高光时刻,少了谁也不能少了狗皮膏药。” “谜底就在谜面上,”须博乐说,“啄木鸟嫌他那撮黄毛太扎眼,叫他趁不上课这会儿出去剃头。” “这样啊。”沈勘说。 “下面请高一(12)班的新生代表上台发言。”谢顶的校领导笑眯眯地完成话筒交接仪式,台上的聚光灯照得锃亮,盛郁从幕后出来,整个人像是背了个大光圈。 作为主力军的十二班坐在前排,沈勘在下面望着盛郁,闷葫芦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一般这种开学典礼基本没人会听,更何况这会儿流程走了一大半,众人兴致缺缺,屁股都坐麻了。沈少爷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带头鼓起掌来,底下人也纷纷跟着敷衍地拍手。 掌声稀稀拉拉,也就比没有强点儿。 “显着你了,这么会拍马屁。”须博乐一直觉得沈勘和盛郁不对付,以为他是在拍校领导的马屁,忍不住吐槽道。 “社会主义接班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沈勘回了个敬礼的姿势。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十二班的盛郁,在此代表新生致词。在和煦的春风中,炽热的朝阳里......” 盛郁平时要么不说话耍酷,要么说话声音跟蚊子叫似的,一到话筒扩音的时候才听清全貌。 低沉又抑扬顿挫,沈勘对此的评价是,死低音炮。 “——这新生代表小哥长得好帅啊!” “——有十二班内部群么?拉我拉我!” 后面那排几个别的班女生窃窃私语地八卦起来。 遗憾的是,群里压根儿就没有盛郁,沈勘甚至怀疑闷葫芦这样的老干部有没有智能手机都很难说。 “这人可真够装的,一个小致词还整上脱稿了。”不知为什么,沈勘听到那些女生谈论盛郁就莫名地烦躁,他把这归结为盛郁太能装逼,爱出风头让人不爽。 虽是这么一说,但沈少爷翘着二郎腿,双手插兜,饶有兴趣地听着,眼神聚焦在盛郁那张脸上。 口袋里似乎有一张什么纸,被叠得四四方方的。沈勘打开来一看,整张纸写得密密麻麻,笔锋苍劲有力。 这不正是盛郁昨天写的演讲稿么! 难怪昨晚黄毛鬼鬼祟祟的,合着是把闷葫芦的演讲稿塞到他挂在床头的裤兜里了。 什么弱智行为?这王征到底是跟他有仇还是跟盛郁有仇? 是拉去演主母大婆宅斗剧都能得诺贝尔发明大王奖的程度...... “含章司契而得珍珠,颠簸磨砺而有成就。说的是我们中学生在学府中不断打磨沉淀、勘正己见,最终收获真正的成就......” 盛郁的致词几乎和他的草稿一字不差,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那句被沈勘吐槽文绉绉的语句,草稿上并没有附上解释。 沈勘想起昨天自己随口胡诌的“簸箕磨砂”,所以这家伙是在给他现场科普?沈少爷的文学常识遭到了碾压。 “希望能和同学们在水禾度过难忘的高中三年,感谢诸位的聆听......” “说得好!不愧是大文豪!!”沈勘吹着口哨,鼓掌喝彩道。 须博乐有些后悔坐他旁边,盛郁的演讲致词,沈勘在这儿一个劲儿地控场,无聊的演讲词竟讲出了粉丝见面会的感觉。 他们那边的动静不小,盛郁一眼就看到坐在人群里上蹿下跳的沈勘,哑然失笑。 怎么说,这位沈少爷好像看起来不太聪明。 5、洋泾浜 王征凑在镜子前,理了理自己已经染回黑色的那撮毛,为了班集体的仪容仪表,他不光自掏腰包染发,还错过了盛郁的新生代表发言,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如果能挑拨到盛郁和他的新同桌,倒也不算是件坏事。不过那个沈勘...... 水龙头“哗哗”地流个不停,水汽弥漫到镜子上,王征脑袋里盘算着,浑然不知镜子里突然多了个人影。 “咕噜噜......” 颈部传来一阵强有力的压迫感,王征双手撑在水池边,整张脸被压在水下动弹不得。肺部急剧收缩,却只能吸入微末的氧气,挣扎地越是厉害,水越是一个劲儿地往鼻腔里灌。 摁在他颈部的那只手也没打算就此罢休,反倒因着他的挣扎而加大了力度。那种窒息感遍布全身,像是把身上的毛孔全部堵住了一般。 见水里人动静小了许多,沈勘把手移至王征的衣领处,漫不经心地把人拎起来。 王征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呛了几口水,张着嘴不住地喘着气。看清了镜子中的人脸,凉意更是从头蔓延到脚后跟。 “沈勘我艹你大爷!唔......”似乎是为了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胆,王征嘴上也不遑多让。 骂人的话说了一半,沈勘“啧”了一声,又把王征的脑袋摁在水里。 从背后看过去,沈勘单手勾着王征的肩,二人像是寻常哥们儿间的打闹,旁人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约莫等了半分钟,他再次把王征拎起来,确认对方没力气反抗后才开始说话:“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老子最烦你这种爱玩脏手段的人。” 这句漫不经心的恐吓着实把王征吓得不轻,沈勘说话的时候眼神没一秒是在他身上的,反而像是在欣赏镜子里自己那张帅脸。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根本不会管别人死活,说出来的话也不仅仅是为了增长气焰的口舌之快,更是一种警告。 王征抿着嘴,不说话。 失策了,他原以为沈勘就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草包少爷,后来又听说是一中的乖宝宝。谁知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主,看着高高瘦瘦的,力气竟大得出奇。他很清楚,和这样一个人硬碰硬,捞不着什么好处。 “......我的错,放我一马......” 王征低声求和,身后那只钳制住他衣领的手却没有要放松的迹象。 沈勘轻蔑地笑了一声:“嘁,欺软怕硬啊,没劲。” 九月的天气仍旧很闷热,王征被这么来回涮了两下,额间的水珠顺着面颊不断地往下滴,胸前的衣服打湿了一片,风灌上来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征:“你想怎样?” “去跟盛郁道歉。”沈勘想了想,补充道,“是要我押着你去,还是你自己去?” 王征没有选择的余地,所谓的“自己去”也不过是他走在前面,沈勘跟在他后面,和押解所差无几。 “对不起盛郁,是我......是我拿走了你的演讲稿......” 盛郁被眼前这个落汤鸡版的王征吓了一跳,再瞥了一眼王征身后抱着臂看热闹,笑得一脸贼样的沈勘,登时明白了是什么事。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丢人的了,王征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周围的人虽没有明目张胆地围过来吃瓜,但王征依旧能捕捉到众人鄙夷的目光。 “没事。”盛郁薄唇轻启,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随后又抽了几张纸给王征。 上课铃打响了,王征站在原地愣神,直到沈勘不耐烦地叫了他几声,王征这才接过纸悻悻地回到座位。 见证了一场幼儿园小朋友式的和好仪式,沈勘觉得自己像是从中调解的金牌幼师。很显然,盛郁轻描淡写地轻轻揭过,完全没达到沈少爷的预期。 这节上英语,啄木鸟踏着铃声进教室。 “classisbeginning.let’sturntopage......”啄木鸟一开口,一股浓重的chinglish扑面而来,简短的开场白,愣是说出了洋泾浜的感觉。 更为恐怖的是,座下竟没有一个人笑出声。 沈勘切实地体会了“一中分校”的师资力量。 一般班主任的课,再皮的学生都得收敛着点,更何况十二班的啄木鸟是个聒噪的老师,一节课戴着小蜜蜂的音量能盖过她踩高跷时的分贝。 奈何沈勘比她更聒噪。 沈勘的聒噪不体现在和啄木鸟比分贝上,他比讲台上的啄木鸟忙多了。他撕了张小纸条,仔细地叠成一个小方块,用胳膊肘捅到盛郁的课桌上。 沈勘:你早就知道是他干的? 盛郁皱着眉看了老半天,纸上的字跟鬼画符似的,压根儿不知道写得是什么。沈勘趁啄木鸟写单词之际,一把夺过小纸条,转了九十度重新塞到盛郁手里。 这回勉强能看清楚些,盛郁在小纸条上回了个“嗯”。 沈勘接回来一看,白眼都快反上天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贱到家了,押着王征来找盛郁道歉,结果人家心里面门儿清,那他这算什么,算他们兄弟情里play的一环吗? 坦白讲,他不想掺和盛郁和黄毛的私事,押解王征也只是想澄清偷稿子这事儿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盛郁这种冷静到过分的态度让他很窝火,好像无论是谁偷了稿子都无所谓,这让沈勘自以为的“乐于助人”变成了无厘头。 盛郁不知道沈勘的内心戏,可他看得出来这个同桌似乎有点生气。斟酌再三,他撕了张小纸条,以同样的方式传给沈勘。 盛郁:还是谢谢你。 沈勘看到内容后气笑了,嘴比脑子快地说了一句,“谢你妹啊!” 后排的人几乎都听到了,脑袋一个个跟掀浪花似的往他们那方向看去。 “最后一排那个,”啄木鸟扫了一眼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沈勘。说什么呢,下面一段课文你来读。” 这下麻烦了,沈少爷满脑子都是自己被耍了,唯一对这节课有点印象的就是啄木鸟的洋泾浜,剩下的一概没有,脑袋空空。 盛郁悄悄在他的书上点了几下,沈勘立刻会意,顺着他指的地方读了起:“ajourneyofathousandmilesbeginswithasinglestep......” 流利的美式发音让他在后面的生僻词上蒙混过关。 虽然沈少爷的英语成绩不尽如人意,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好歹也是在一中的折磨下耳濡目染了三年,放几句洋屁的水平还是有的。 “读得是蛮好,”啄木鸟点评道,“美式发音更自由一点。但还是要习惯一下英式,以后做听力都是听英式的。” 沈勘乖乖应下,经此一遭脾气也缓和了不少,没再找盛郁说些有的没的,一直到后半节课都这么无聊地过去。 “沈勘,来一下我办公室。”啄木鸟下课后拔下u盘,顺便把沈勘叫走了。 啄木鸟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英语还缺个课代表,我看你底子还不错,你有没有这个意向?” 其实沈勘很想问问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底子还不错的,就靠上课说的那几句洋屁?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没意向。” “这样啊,”听到这么干脆的回答,啄木鸟有些尴尬地打圆场,“那你有没有其他人推荐一下?” 沈勘又想低情商地说“没有”,忽然门口进来一个女生,吃力地抱着一堆练习册放在啄木鸟旁边那张桌子上,搬完了很识趣地把门带上,办公室里又只剩师生二人。 “不瞒你说,我们班英语基础好的基本上都是女生,”啄木鸟解释说,“我么最好找个男课代表,这个练习册又重又多,不好叫小姑娘明天搬来搬去的。” 合着找课代表是假,找苦力才是真,沈勘心里了然。 想到某人搬书时那坚实的肱二头肌,简直是天选苦力人,那个名字就这么丝滑地溜至嘴边:“盛郁有意向。” “哦?他跟你说的吗?”啄木鸟听到后很震惊,“我记得他之前说啥也不想当来着。” 啄木鸟手里有整个班人的中考成绩,高分上水禾只有盛郁一个,再多也不现实。 上头明确表示要好好关照这个特优生,毕竟也是“全村的希望”。根据她这两天的观察,这孩子好是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些。如果能当个一官半职,多和其他同学交流沟通那肯定是再好不过。 “他那是不好意思,他也不想太出风头,但如果是您安排的,那就不一样了。”沈勘说得跟真的似的,不知道的还当他跟盛郁有多熟。 “那行吧,我再去问问他。”啄木鸟信以为真,下了逐客令,“你也回去准备上课吧。” 当老师的还是太民主了些,沈勘没得到自己想象中的一锤定音,倒也没太失望,如果盛郁真是如千里马所说,是个古道热肠的老好人,估计啄木鸟多说两句他就没法推辞,这正好也在沈勘划的圈内。 6、招惹 接下来的一周,沈勘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啄木鸟拍板决定,他和盛郁双双当选英语课代表。只不过盛郁负责搬作业,而他负责晨读的领读工作。 每周一三五是英语早读,此时沈勘工作的性质已经不是当苦力这么简单了,没法迟到不说,还得比别人早到半个点。大早上众人都睡眼惺忪的,沈勘为了躲过教室外面值班老师的巡逻,实在是身心俱疲。 “各位,翻到单词表行不?” 底下睡觉的睡觉,闲聊的闲聊,能拿出英语书的是寥寥无几。这样稀奇的场景不断刷新着沈勘的认知。 以前在一中的时候,沈勘最烦的就是早读。即便是他这样不老实的学生,早读也得跟着动动嘴皮子,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老班什么时候会悄然无息地站在教室后面。 而现在,他正领导着自己初中最讨厌的事,底下这群人似乎是天生的混子,抱着考上高中万事大吉的心态,丝毫不愿配合。 沈少爷脾气本来就不好,说话又冲,不出一个星期得罪了班里近乎一半的人。如此周而复始了几天,沈勘书往讲台上一扔,站了十来分钟还没听见声音,干脆直接开摆,自个儿跑回去睡觉去了。 值班老师时不时进来唠两嗓子,沈勘假寐的同时还得匀出一只耳朵查看情况。好几回都是盛郁交完作业,从办公室跑回教室,捡起沈勘丢在讲台上的英语书,领读任务算是接力完成了。 或许是盛郁的脸很大,又或许是看在啄木鸟的面子上,值班老师也不说什么了,十二班的晨读到这个时候才正式开始。 “靠?凭什么?”沈勘很不服气,盛郁这个冷面阎罗的洋泾浜语调和啄木鸟师承一脉,凭什么哪哪都能压他一头。 他本是想叫盛郁去当跑腿,结果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拖下水得了这么个苦差事。这事要是和盛郁无关,沈勘打死也不信。 “是你和啄木鸟说让我做什么狗屁课代表?” 大概是平时聊天少的缘故,沈勘觉得自己每回对上这个同桌都像是在谈判。 “嗯。”盛郁点头。 “行,你厉害。”沈勘揉了把脸,无欲争辩。这个同桌说的每个字,每个微表情都能精准地踩在他的雷区,像是专门来治他臭屁的毛病。 这事儿还得从前两天说起,啄木鸟中午把盛郁叫去了办公室,问了同样的问题。 而盛郁的回答和沈勘惊人的相似:“哦,他比较腼腆。” 腼腆吗?啄木鸟回想着沈勘那落拓不羁,整日游手好闲的模样,怎么着都和“腼腆”两个字不沾边儿。 “让他当吧。”盛郁又补充了一句。 啄木鸟明白过来,顿时乐开了花,原来这俩同桌是在互相谦让啊!为了展现自己这个班主任一碗水端平,于是乎,沈勘和盛郁双双成了英语课代表。 盛郁拿着最后一份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一转头看见王征倚在门口的墙上,看样子似乎等了他很久。午休的走廊空旷又安静,这样鲜少和王征独处的时刻让盛郁不大自在。 “有事?”他问。 “你和那个沈勘走得好近。”王征垂眸,做出一脸委屈状,“怎么办?我好嫉妒啊……” 王征说话时,双手作势去帮盛郁抱作业,却在底下看不见的地方,用手指轻挠盛郁的手背。再加上那耐人寻味的语气,什么用意不言而喻。 盛郁手一松,作业本稀稀拉拉散落一地。王征愣了愣神,弯下腰去捡,抬头一看,盛郁抿着唇站在那儿,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别再闹了,他不是好招惹的。”盛郁叹了口气,捡起最后一本作业本,对王征发出忠告。 好歹认识这么些年,盛郁清楚王征背后搞小动作很有一套,早读煽动其他人让沈勘下不来台,一看就是王征想出的招。 仅一句话,王征那些小心思就被点破,他愤懑地握紧拳,呐呐道:“你果然很在意他。不过我也是在帮你,毕竟沈勘……让你很苦恼,不是吗?” “我可以为了你不搞他,但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王征绕到他背后,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别有深意的声音在盛郁耳畔响起。 当了几天早读吉祥物,沈勘决定辞去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官职,挑了个课间去啄木鸟办公室辞职。 谁料刚打开办公室的门,盛郁在办公桌上数着作业本,啄木鸟见了他,以为沈勘是来帮盛郁搬作业的,调侃道:“哎呀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其利断你妹啊。 “我......”沈勘不知道盛郁举荐他的时候是如何跟啄木鸟说的,怎么在啄木鸟眼里他们的关系就这么不一般。 明明是宿敌,永远的宿敌。 “正好,这些批完的先抱回教室吧,下节课讲。” 沈勘看着啄木鸟把另一沓作业本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挪出了,愣了一会儿才接手回了教室。 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不是来辞职的吗,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了上班,而且还是加班?! 沈少爷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但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似乎一直在给自己找麻烦。 在这之后,领读的任务完全交给了盛郁,沈勘也乐得清闲,偶尔想起来了跑办公室搬两回作业。辞职一事也就一放再放。 不过比起这些,沈少爷的麻烦事还在后头。 住宿的生活一点都不自由,差校屁事多。俗话说,一流学校抓教育,二流学校抓思想,三流学校抓纪律。 水禾就是这样一所抓纪律的学校,杂七杂八的校规实在太操蛋。断水早,熄灯早,宿舍还天天查卫生。 不开玩笑地说,搁这儿待个三年,沈勘觉得自己毕业就能直接保送家政公司,简历上还能多写几年的工作经验。 屿城是考试大市,升学率却是令人堪忧,卷死全国的试卷搭配上高得吓人的分数线让原本不怎么起眼的水禾中学有了那么一点儿的含金量。 然而越是如此残酷,越是让当地人对高考改命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这也是不管水禾多偏远,孟女士都坚持送儿子来读的原因。 全市除重点高中外的公立高中都奉行着大小周轮休的准则。简而言之,就是小周不放,大周放一天。 在水禾度过了艰难的两周,沈勘从没这样向往过回家,像是从监狱刑满释放的劳改犯。 当然,从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起,沈勘的休假就开始倒计时了。 “我这周有点事儿,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孟女士的一通电话像是噩耗一样传来,落在沈勘耳朵里像是把杀猪刀。 得,真是够狠的。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去打车? 沈勘在打车页面上等了五分钟,好不容易有个司机接单,结果来电说他的定位不准确,死活找不到学校。 怎么办?抽根烟吧。 最坏的结果就是住在宿舍,食堂放假不开门,也不知道这儿能不能点到外卖。 沈勘这么想着,宿舍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沈勘?” 宿舍没人,沈勘没到阳台去抽,就这么随意地翘着腿,坐在桌子前抽。盛郁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开学那么久以来,这大概是盛郁第一次叫他名字,沈勘有点受宠若惊。 “你还没走?”见有人来了,沈勘掐断了烟。 “回来拿点东西。”盛郁说着,乒呤乓啷地从床底下翻出一堆零件。 有螺丝刀,扳手,甚至还有润滑油...... 沈勘原以为孟芝华给他行李箱里带医疗包就已经够离谱的,看来盛郁比他还要全面,俩人凑一块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荒野求生。 “这是干什么?要谋杀我?咱俩虽是有过节,但也罪不至死吧。” 别的不说,光那一扳手下去,人生立马重开。 和盛郁做同桌后,为了防止自己语言系统退化,沈勘习惯性地把内心os说出来,只不过在这种情境下看起来有些蠢。 “......现在是法制社会。”盛郁无奈道,“修自行车用。” 沈勘没想到他会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那蠢到没边的问题,听见盛郁提起自行车才想起来,正是被自家老妈撞散架的自行车。 母债子偿,闲着也是闲着,沈少爷打算把欠的人情还了再和好同桌相杀。 “算你运气好,碰上沈爷我会修自行车。” 盛郁狐疑地看着他:“你真会?” 沈勘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有什么好吹牛的。” 虽然对沈少爷说的话不抱有期待,但盛郁仍旧把他带去了水禾的停车棚。学校里的人基本都走完了,整个车棚里就剩几辆,盛郁的自行车很好认,体积最大、最饱经风霜的那辆就是他的。 沈勘稍微看了几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刹车线磨损严重,看样子是不能用了。不过好在刹车片还凑合,光换两条刹车线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有刹车线吗?”沈勘问。 “有。”盛郁从包里掏出两捆线。 “我去,你还真有啊,”沈勘随口一问,没成想盛郁的装备竟能这么齐全。 盛郁:“校外买的。” 旧的刹车线发出“嘶”的一声被轻松抽离,沈勘半蹲在车旁,骨节分明的指尖在线管处细细摆弄着。 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居然会干这种事。盛郁看着少年满手的油污,心中疑惑。 不过这点好奇不需要他问出口,按照沈少爷臭屁的性格,不管别人问不问、听不听,自己就能絮叨起来。 “以前我们家还没那么有钱,家里就留我和我妹大眼瞪小眼。她有个小自行车,最开始还是四个轮子的,小屁孩闲不住,天天蹬出去疯,跟找人玩碰碰车似的,一个月能给她修五回。后来......” 后来怎么样沈勘没再说下去,换完了刹车线,又对着链条“啧啧”了两声。 “润滑液给我一下。”沈勘说。 “什么润滑液?”盛郁皱着眉,心下一惊,耳根子立马红了一片,“我没这东西。” “怎么没有,就在你脚边。”沈勘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不耐烦地往盛郁脚边指了指,“帮忙递一下能死?”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盛郁看着旁边的润滑油陷入了沉思:“有没有可能它叫润滑油?” “爱叫啥叫啥,意思到位就行了。”沈勘专心往链条上抹油,满不在乎道。 盛郁被怼的一阵语塞,看着沈勘调试了半天,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后来呢?” 这倒是把沈勘问懵了,反问道:“什么后来?” “......一个月修五回。”盛郁回忆道。 上一趴已经结束了,沈勘没想到盛郁居然真的有在听自己的絮叨,很多时候他都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也就忘了。盛郁这一问,反倒叫他不知道从哪开始讲。 “哦,后续就是,”沈勘收工把东西扔回工具箱,一脸狡黠地看着盛郁说,“我把她的辅助轮给卸了。” 7、兄弟你好硬 故事的后续有点欧亨利式结局,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像是沈勘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盛郁的目光转至那辆修好的自行车上,他总觉得沈勘不会那么好心,说不准趁他不注意,偷偷卸了几颗螺丝也尚未可知。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盛郁微微有点惊讶,他不是一个消极的人,这样毫无根据地猜忌一个人不是他的处事风格。但对面的是沈勘,还是...... 还是谨慎些吧。 “你......不回家么?”隔了这么久,盛郁终于想起来这个问题。 “嗐,这鬼地方根本打不着车。” 沈勘打开露天水池的水龙头洗手,水珠从指缝间流过,润滑油残留的痕迹立刻被冲刷干净。 “到了镇上的公交车站应该就好打了。”盛郁说。 沈勘想起盛郁是水禾本地人,对这儿应该很熟悉。如果不想在水禾过夜,现在除了靠盛郁,他也没别的办法。 刚修完的自行车没等歇个两秒,再次被委以重任。盛郁坐在上面看着愣在原地的沈勘,眼神示意他上来。 沈勘迟疑了两秒,对那聊胜于无的后座满脸嫌弃:“你确定咱俩一块儿坐在上面不会塌?”,说着又指了指自行车的横梁。 其实除了沈少爷自认为自己是个壮汉,在盛郁看来载一个细狗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委婉地替自己的自行车解释道:“只要不坏就塌不了。” 言下之意只要沈勘没偷偷使坏,小破自行车也能畅行无阻。 沈少爷对自己的修车技术很有自信,但对盛郁的硬件设施心存疑虑,经过短暂的纠结还是上了贼车。 水禾镇的面积不小,更多的是被耕地覆盖,地广人稀的,整个镇上只有一个公交站台。 黄昏悄至的水禾和沈勘初印象里的“鸟不拉屎”又不一样了。风吹麦浪,盎然的麦穗裹挟着麦粒,向逆风方向摇曳,似乎天生长着反骨。落日的余晖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开过这片田野,闻着土地和麦香,盛郁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当然,如果忽略后面那个煞风景的家伙就更好了。 盛郁有些庆幸这会儿不是农忙时节,不然就靠沈勘这种嚎法,能把方圆十里的街坊邻居都叫来看戏。 “啊啊啊啊啊,这这这......这也太颠了!把老子屁股都颠麻了!” 沈勘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屈着腿窝在后座已是不容易,还时不时顾前不顾后地被弹起来。而盛郁的破车只按了个光杆儿后座,连个把手都没有。他只能死死地拽住盛郁的衣角,勉强不被颠下去。 感受到背后有一股神秘力量遏制了自己的命脉,盛郁忙说:“你要是害怕就抱我。” 一生要强的沈少爷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害怕,一面上手环住盛郁的腰,一面梗着脖子嘴硬道:“想要我抱你就直说啊。” 七月流火,天气微凉。盛郁穿了件白色t恤,料子又薄又软,沈勘隔着衣物精准地摸到了腹肌。 “我靠兄弟,你好硬。” 说着,手还明目张胆的不断往上揩油。 这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盛郁清晰地感受到沈勘的指腹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摸得他又痒又麻,脑子里闪过10086句脏话,但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定力和道德素养,愣是一声不吭。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但这一武器在沈勘这儿的杀伤力为零,况且他现在根本看不到盛郁的黑脸,自顾自摸得不亦乐乎。 最后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盛郁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沈勘的作案工具:“马上到了,别动。” 也许是吃了警告,也许是摸腻了,沈勘果真老老实实地没再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动作。因为水禾的公交车站台比他更出乎意料。 盛郁在某个台阶上停了下来。 沈勘跳下车,原地自转一周,问:“站台呢?” “这就是。”盛郁指了指他头顶上的那块牌子。 “卧槽!”沈勘定定地看了半晌,眸光在盛郁和站牌之间不断切换,“你它喵管这叫站台?!” 一个台阶加一块站牌就能神奇地组合成一个公交车站台!设计这个站台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要不是今天盛郁带他来的,某天沈少爷路过都只会觉得是哪个公司立的广告牌。 “我走了。”把人送到,盛郁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他不打算留下来听某人的抱怨。 “诶等一下,”沈勘叫住了要走的盛郁,从兜里掏出手机,“有智能手机不?” 在当今现代化社会,这个问题不管放在哪儿问似乎都有点瞧不起人的意味。但见识了水禾一系列的骚操作,沈勘觉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并且很有必要。 盛郁一脸警惕:“干什么?” “你就说有没有。”沈勘说。 盛郁不语,默默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 沈勘定睛一看,忽地松了口气,心说好在不是什么接天线的老年机:“有社交软件么?加个好友。” “为什么?”盛郁这么问,手上也不闲着打开了社交软件。 三个字的问句把沈勘的能说会道全堵了回去,这家伙怎么跟个人机一样,到底还能不能愉快地沟通了。 “因为我看上你了。”沈勘勾了勾唇角,笑意直达眼底,眸中透着黄昏的微光,像琥珀又像是麦浪。 盛郁眼神闪躲,别过脸不去看他,浓密的睫羽在望向一望无际的麦田时,不经意地轻颤。 随即,那个眼含麦浪的少年“噗嗤”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广阔的田地间。 沈勘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花,拍了拍盛郁的肩:“老子可是24k纯爷们。” “这荒地,我要是打到了黑车,报警都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你比较熟悉,到时候和警察沟通就拜托你了。”沈勘戏谑道,“男孩子在外也是要保护好自己的。” 虽然有点蠢,但“没头脑”防范意识还挺强。盛郁心道。 可沈勘是个经不起夸奖的,盛郁点开他的社交账号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id:大帅比,头像是个动漫黑白中二少年。 确实够大俗大雅的。仅靠id就能这么明显地表现自己的臭屁性质,除了沈勘也没谁了。 不过沈勘和盛郁在心里的嘲笑不一样,他的嘲笑放在了表面。 盛郁id:羞答答的玫瑰。 这id和盛郁硬汉的形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哈哈哈......”沈勘简直要笑岔气了,“羞答答的玫瑰,我还静悄悄地开呢......” 眼见盛郁又恢复了冷脸人设,沈勘没再笑了,毕竟要是真碰上黑车,还得指望盛郁来救他。 在公交站台打车果然容易得多,定位也不再那么模棱两可。最重要的是,穿过了颠簸难行的羊肠小道,司机通行顺畅多了,沈勘也能坐得舒服些。 城乡折腾了一通,回到市区天都黑了。 沈勘困得眼皮子打架,但又害怕车真给他拉到缅北,强打起精神保持清醒。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了,截了张车牌号的图发给盛郁,倒头就睡。 等一觉醒来,车已经停在家门口了。 一进门,沈募撑着脑袋坐在餐桌前发呆,沈群山坐在沙发上和客户打着电话,一连串虚伪客套的词儿把这个男人包装成了商业精英。 “回来了?先吃饭吧。”孟芝华到厨房跟阿姨打了声招呼,回头看着俩兄妹,笑道,“你妹说要等你回来吃,一直等到现在呢。” “谁等他了!”沈募立马反驳道,“我还不是怕妈偷偷给沈勘开小灶。” “没大没小,叫哥。”沈勘简单洗了个手,弹了沈募一脑瓜崩,“找揍是不是?” 沈募捂着脑袋,努了努嘴,不情愿地叫了声“哥”。 小孩儿到了叛逆期,烦得很,能武力解决的事绝不讲道理。 饭菜端上了桌,沈群山也坐了上来,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兄妹俩立刻没声儿了,安静的出奇。沈群山平日不怎么回家,在家里更多的是当甩手掌柜。 沈群山是一个很有大男子主义的人,商人在外最看重门面,温柔知性的老婆,成绩优异的儿子,乖巧懂事的女儿,而这些都和他现实中拥有的大相径庭。沈勘自上一回因中考填志愿的事和沈群山大吵一架后,父子二人就再也没说过话。 最后沈勘被水禾录取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更难破冰。只因在此之前,他对外没少吹嘘自己儿子多么优秀,结果成绩出来后很难圆场。说白了,沈勘考上水禾,无疑让沈群山脸上蒙羞。 沈募出生后没过几年,孟芝华处于事业上升期。小姑娘从小缺乏管教,成天跟沈勘斗智斗勇,性子更是野得没边儿,沈群山对乖巧女儿的期许也落了空。 这家子坐在一张饭桌上,像是强行嵌在一起的不规则拼图。沈勘觉得他们不像是沈群山的家人,而是沈群山的简历,是在酒桌上用来维护他成功人士的谈资。 “住了两周还习惯吧?室友关系怎么样?”饭桌上气氛尴尬,孟芝华给沈勘夹菜,顺带嘘寒了几句。 她似乎忘记之前给沈勘打电话的时候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了,孟芝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儿子脾气臭,她对水禾有很深的刻板印象,老是担心自个儿子被人揍,于是这类话题就成了日常问候。 “嗯。”沈勘含糊地应声,没好意思说托亲妈的福,自己第一天就快把人都得罪光了。 一顿饭因着有沈群山的缘故,几个人吃得都不自在。沈勘以写作业为由,草草地收拾了碗筷就回房间了。实际上他是空身回来的,浑身上下就裤子带俩兜。 关上门才终于得以喘息,手机在坚持到家门口时光荣退岗,到接上充电器才又重新开机。 锁屏页面跳出来几条消息。 【羞答答的玫瑰】:到家了吗? 【羞答答的玫瑰】:为什么不回? 【羞答答的玫瑰】:要报警吗? 沈勘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喧嚣中通明的灯火。手机提示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在黑暗中闪着一抹微光。指尖轻触着屏幕,沈勘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笑。 8、霸道保镖和他的哭包少爷 这个id映入眼帘,沈勘都快乐疯了。为了防止自己每回点开盛郁的聊天页面,都笑得像个傻子,他点开了修改备注,光标在输入栏里闪了又闪。 改成什么好呢...... 鉴于沈少爷起外号的能力实在太过富余,从最开始的“小白花”、“闷葫芦”再到“冷面阎罗”......沈少爷头一回体会到外号比名字还难记的无力感。他脱了外套躺在床上凝神,脑海里闪过开学那天,盛郁一脸不屑地凝视着他。 呵,早晚让你求着啄木鸟换同桌! 沈勘努了努嘴,对着盛郁的头像挑衅一般,在键盘里敲下几个外号的汇总: 纯情阎罗。 盛郁盯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收到消息,不自觉地又离路由器近了些,结果依旧没动静。斟酌再三,又发了条消息。 【纯情阎罗】:还活着吗? 【大帅比】:雅你的思,没撕票(呲牙) 这家伙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盛郁看着对面的聊天内容和昵称觉得很心塞,对方自诩是个话很密的话痨,但似乎在情商方面很欠缺,聊天能给人聊死。思来想去,给他送了个更有聊天欲望的备注。 烈焰妖姬。 长相妖孽,脾气暴躁,时而脑子还不好使,某种程度上和某人的配适度很高。 消息到沈勘发了个贱贱的呲牙傻乐的表情后就戛然而止,连“输入中”的几个自眼儿都没再出现过。 没意思,不经逗。 事实上盛郁一直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人,沈勘不知道从哪生出他的好同桌是什么幽默大王的错觉。 算了,不聊就不聊吧。 沈勘把手机扔在一边,转头去摆弄亚克力展示柜里的手办。 不同ip的手办一丝不紊地陈列在架子上,个个儿面雕精致,价格不菲。 黑夜冗长,沈勘对夜间睡眠质量的要求很高,晚上休息不好,总让他一整天无精打采昏昏欲睡。失眠的夜晚,沈勘看着伫立在橱柜的手办,生出了有很多人陪的错觉,久而久之也不觉得长夜难耐了。 他往橱柜里扫了一眼——这几乎成了什么定期检查仪式。很快,他的目光定格在下层的勇者那儿,端在手里细细端详。大体上看不出什么瑕疵,但沈勘印象中勇者腰间佩有日月神刀,现下却是空空如也。 不用说也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沈募?”沈勘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敲了敲沈募的房门。 “干嘛,我......我早睡了。” 屋内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沈勘不知道她又整什么幺蛾子,按下门把手:“才八点半睡什么睡,我进来了啊。” 一进门,沈募动作很快,已经跳到床上躺下了,见了沈勘忙佯装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拣了床边的抱枕就往门口扔,却被沈勘稳稳接住。 “你倒是好能耐,给勇者刀玩脱了。”沈勘翘着腿坐在沈募的躺椅里,把沈募扔过来的抱枕靠在背后,整个人软乎乎地陷进去。 “哥你记错了,这版的勇者是个光杆司令,不带刀的。”沈募说话时面不红心不跳,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到这时候才有几分乖乖女的形象。 “是么?”沈勘挑了挑眉,一把拆穿她,“藏哪了?” 他随意翻了几本沈募摊在桌上的作业本,本是吓唬吓唬小姑娘,谁知沈募立马急得从床上蹦跶下来,反倒把沈勘吓了一跳:“干什么,要变异了?!” 沈募心道她这榆木脑袋的哥是怎么做到记住这么多手办的,连细节都抠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一股脑地把练习册往里推,双手合十,很识时务地求饶道:“哥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玩脱的......我赔行不行?” “勇者光是在海关就押了一周,你拿什么赔?”沈勘对妹妹的求和无动于衷,眼神落在她身后誓死捍卫的作业本上,瞎子都能看出来有猫腻。 他轻轻推了一把书桌,一本封面扎眼的小说瞬间从桌子的另一头掉落。沈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勘眼疾手快地捡起来,书页刚好翻在某一激情处。 沈募涨红了脸,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奈何沈勘的先天优势摆在那儿,稍一抬手就叫小姑娘没了办法,再怎么跳也是徒劳。 “程祁羽捏住池玉堂的下巴,湿濡的舌尖轻触及池玉堂的面颊,眼眶摇摇欲坠的清泪如鲛珠般簌簌而下,沿着下颌线一路滑进了程祁羽的双唇中......程祁羽口中叫着‘少爷’,低沉的声音中藏着无尽温柔,与他粗鲁又急切的动作大相径庭......” 沈勘皱着眉大致浏览了一遍,看了一整面也不知道这俩谁是女主,要说那个叫“池玉堂”的是女主吧,程祁羽又叫他“少爷”。这年头看个小说还要这么打哑谜吗。 “你个思想封建的原始人,现在都看耽美小说啦。”沈募一脸嫌弃地吐槽沈勘没见过世面,作势又要去抢,被沈勘侧身一躲,再次落了个空。 “耽美?”沈勘合上小说,封面的书名直接让他眼前一黑又一黑。 《霸道保镖和他的哭包少爷》 ......确实够言简意赅的,这句书名概括了他刚刚看的一整页剧情。 “就是双男主,没有女主。”沈募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她哥是土鳖。 沈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像是突然受教了:“这样啊。” “等价交换,在你找到日月神刀之前,你这什么保镖少爷的就归我了。”沈勘低头扫了眼气急败坏的沈募,无视小孩的抗议,掳了那本小说,抬脚就走。 沈募见他要走,立马慌了神,死死拉住他的衣角:“哪里等价了?我这本可是太太亲签诶,你知道有多难抢吗?!” 听她说这话,沈勘翻到小说的背面,上面果然有签名,这让他更感兴趣了:“勇者也是出自大厂,而且还是周年庆版的,怎么就配不上你的小说了?” 他难得好脾气地讲道理,谁知小孩不依不饶,哼哼唧唧吵得他耳根子嗡嗡响,再这么纠缠下去迟早把孟芝华引来。 “行了,要么归我,要么充公。”沈勘冷脸抱臂,威胁道。 要是叫孟芝华知道沈募一天到晚净看些高速耽美小说,恐怕小姑娘连夜挖地道都逃不掉,况且这事儿本就是她理亏,往大了闹更讨不到好。 “那你可得把它好好供起来。”小姑娘瘪了瘪嘴。 沈募嘱咐他要定期清灰,不然放久了书页会泛黄;翻看的时候还得把手洗干净,不能把她的书弄脏......总之一系列保养措施比人还要精细。沈勘爽快地一一应下,口头保证做得比谁都好。 可一旦踏出房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得不说,《霸道保镖和他的哭包少爷》魅力确实很大,沈勘这种从小一看长难句就犯困的人,居然熬通宵看了一晚上的小说。一抬头,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 小说看到一半,沈勘强撑着眼皮,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抒发这半本读后感。总之,他觉得自己像是见证了一个世纪的物种起源,书里头的这俩人简直能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等到了中午,他又得下乡去水禾,这假像是放了个寂寞。不过好在这一趟城乡往返比上一回顺利得多,没折腾太久。 下午两节语文课,沈勘得以养精蓄锐。放眼整个班,和他状态差不多是大有人在,后排睡到一片,睁着眼睛的寥寥无几。 这样也好,少了某人的碎碎念,盛郁难得六根清净。 还真别说,某人醒着的时候,聒噪的跟水禾的狗吠似的,逮着谁就叫个不停。睡着了看上去倒是乖觉的很,浓密且长的睫羽随着呼吸频率上下轻颤。盛郁不动声色地多瞄了两眼,转而又开始做笔记。 沈勘这一觉睡得很沉,还破天荒地做了个梦。大概是“物种起源”的后劲儿太大,他梦到自己魂穿成了池玉堂,眼睛被白布蒙住,嗓子也沙哑着说不出话来。而搭子不语,只是一味地泄欲。这个超无敌奇葩离谱的梦着实把他吓得不轻,醒过来时额角沁出了一头的冷汗。 该庆幸,只是个梦。沈少爷对保住了钩子和清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敬畏感。 “醒了?”盛郁侧头看了眼突然惊醒的沈勘,大概是对他这劫后余生的模样感到新奇,难得地关切了一句。 沈勘一觉起来,脸一路红到耳后根,猛猛往嘴里灌水,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等水杯见底,再倒不出来一滴才算作罢。 他胡乱抹了一把嘴,又爬回课桌上,仰头看了眼悬在黑板上的钟,姿势像是搁浅在岸边濒死的鱼。 “干你屁事!”沈勘恶狠狠地回应,盛郁那句不咸不淡的问句,落在他耳朵里像是在说风凉话,让他没来由的烦躁。 可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盛郁不说话了,脸上没有明显的愠怒,看得出来他这个同桌现在状态不大好,像一只处在特殊时期的炸毛猫。 “总之......用不着你操心。”沈勘低声补了一句,语气没刚才那么恶劣,但也谈不上友好。 9、红豆面包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众人像被饿死鬼附体般倾巢而出,回回干饭跟打仗似的。 令人费解的是,要是食堂有多好吃那还情有可原,偏不光难吃得要死,颠来倒去每天就那俩菜。甚至为了提高排队效率,食堂的大爷大妈习惯把菜都打在一个搪瓷碗里。 沈勘看见那碗的第一眼,觉得不叫一声“叔”都对不起它的阅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他们家从来没出现过年代这么久远的东西。 如果哪天沈少爷端着他的饭碗站在家门口,孟芝华估计得往里头扔几枚硬币,再指导他走正规乞讨渠道。 在他看来,菜、饭、汤三合一和猪食没什么区别。沈少爷的娇娇胃不允许他吃得那么糙,去超市的频率也远在食堂之上。 不过今天他精气神不是很好,去超市也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跟一群风驰电掣的干饭生格格不入。 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 沈勘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路旁的石子,暗自腹诽。 事实证明这些学生的争分夺秒不是没有理由的,超市里人挤人,连队尾在哪都找不着。以往超市人没这么多,这两天出了新品打折促销,一群人跟不要钱似的疯抢。 沈勘被挤着在货架前缓慢挪动,杂七杂八拣了几样勉强能饱腹的零食。兜兜转转半天,俯瞰一众同学的脑门,不知道从哪开始排队。 忽的,沈勘看见收银台旁边站了一个人,在人堆里现得尤为鹤立鸡群。他平日里跟盛郁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碰上就犯贱,到了这会儿竟有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冲动。 “借过借过......”沈勘一路翻山越岭,踮着脚挪到盛郁面前。 人群中很快有人不满,厉声叫起来:“有没有素质啊,插队算什么?!没看到这么多人排着么!” 沈勘看不见这话是谁说的,但能听出来是个女生,他转头冲后面的大排长龙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们是一起的。” 刚刚还严肃质问的超市判官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羞红了脸顺势递了个台阶:“哦,一起的.啊.....那就算了吧。” 沈勘很擅长用他这张脸,可以人畜无害,也可以乖戾阴鸷。 盛郁对他这个伪善的笑容很熟悉,开学第一天,沈勘也是这样笑着说要给他赔偿。明明是对方理亏,却给人一种处于上风的压迫感。 他对这种无形的压迫很反感,人一旦沾上了铜臭味,是很难洗干净的。 “多谢你了兄弟,作为回报,你这顿我请。”沈勘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笑道。 盛郁皱着眉反问:“谁是你兄弟?” 这对话有点耳熟,沈勘没想到盛郁反应这么大,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在语文课上莫名其妙发火,惹得这家伙心里有怨气。 说话间,排在他们前面那人已经拎着袋子走人,收银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下,扫码枪朝混在一起的包装袋之间晃了晃:“一起的?” 沈勘:“一起付。” 盛郁:“不认识。” 盛郁几乎和他同时开口,收银员不耐烦地说道:“不认识就别放一起啊,后面那么多人呢......” 沈勘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火,但现在人多,他按下不发,从兜里翻出饭卡递给收银员,又笑着重复了一遍:“一起付,跟我闹别扭呢。” 前半句说给收银员听,后半句说给盛郁听,只不过后半句听上去有点像是在哄小孩。 所幸盛郁也没有再拆台,老老实实把核销完的红豆面包揣在兜里——他只拿了这一样东西,剩下的都是沈勘的。沈勘买的零嘴很多,挨个儿扫完能揣俩裤兜,盛郁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 抽什么风?先是当众拆台,然后又在门口等他。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么? 沈勘跟着盛郁走出超市,几乎不等他开口,盛郁塞给他一张饭卡。沈勘盯着那张贴着名为“盛郁”大头照的校园卡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摸着下巴沉思,不明所以地问道:“干啥,跟小爷比帅?” 清奇的脑回路。 “洗澡够用了。”盛郁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 离谱的是,沈勘居然听懂了。这家伙的意思是,沈勘替他付了红豆面包的钱,他就让他刷自己的卡洗澡,算是还钱了。 俩人的脑回路和处事方式一个赛一个的离谱。 “谁要你还。”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一下,沈勘冷笑着把盛郁的卡塞回去,“不是兄弟就不是,有必要装不认识吗?还是说......你在生气?” “没......”盛郁一面撕着包装袋,一面反驳,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勘打断。 “我不喜欢红豆面包,”沈勘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包装袋,“我更喜欢肉松味的。” 话题转的很生硬,中间没有一点衔接过程。 这家伙,谁问你了? 沈勘说完,很顺手地在刚开封的红豆面包上挖了一块塞进嘴里,咀嚼了几秒后很夸张地咂舌,评价道:“果然很难吃。” 盛郁冷着脸沉默,把剩下的红豆面包吃完。 秉持着谁先说话谁是弱智的原则,沈勘跟着盛郁并排走,发现这根本不是回宿舍的路。 沈勘终于忍不住问:“你去哪?” “打球。”盛郁说。 “这行啊,正好我很久没打了。”沈勘来了兴趣,靠打球消耗体力,晚上肯定能睡个好觉,省得再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你一个人打?”沈勘问,“怎么没看见球?” 盛郁回答:“在他们那。” 他们?想不到盛郁这样闷的人还有朋友,沈勘心下有点惊讶。在水禾待了两周,沈勘还没见过这儿的篮球场,以及……盛郁的朋友。 一部分原因是他担了新职务忙得很,另一部分是因为他有些路痴,之前解锁新地图也基本都在教学楼附近,毕竟在这种地方,要是误入了丛林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基于水禾在公交站台设计上的伟大建树,沈勘对篮球场有了前车之鉴,没抱多大期望。哪怕现在盛郁把他带到一个仓库,告诉他某块铁皮上包了个渔网就是个篮球场,他也不觉得奇怪。 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不过他这次纯属是个人偏见,水禾中学的篮球场在教学楼后面,地段是偏了点儿,器具设施还是比较齐全的。 沈勘看到了盛郁口中的“他们”,三个身高跟他差不多的壮汉,一身腱子肉不输盛郁,个个儿看上去都有点“武松打虎”的气势。 “学长。”盛郁向那仨人颔首打招呼。 这片球场在高二教学楼附近,下楼拐个弯就能到,默认隶属高二地界,鲜少有高一来这儿打球。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穿了件背心的学长朝他们走过来,打量了一眼沈勘“难得呀,你朋友?” 沈勘不知道他这意思是盛郁难得来打球,还是难得带朋友。这几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孟芝华先前给他支的社交小妙招到这会儿才得以拆锦囊,沈勘乖乖在盛郁旁边装哑巴,做出一副好学生的姿态。 白背心草草打量了这张生面孔,看样子似乎是和盛郁一样的冷性子,只不过看起来有点......狡诈? 盛郁纠结了半天该怎么介绍沈勘,想说是这人死皮赖脸要跟来的,又觉得自己刚让沈勘下了面子,同样的损事干两次...... “室友。”盛郁中肯地说。 “哦,朋友啊。”盛郁的纠结在戴圆框眼镜的学长这儿无法选中,圆眼镜对沈勘问道,“会打不?我们四缺一。” “会一点儿,但不多。”沈勘谦虚地笑笑。 “先试试投球吧。” 寸头学长把球扔过来,沈勘稳稳地接住,站在原地没动,就这么随意抬手,再次把球扔了出去。 这个远距离且角度刁钻的一球,在五个人的见证下落在了球筐里,连盛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投篮,眼底泛起了一丝波澜。 寸头和圆眼镜对视了一眼,后者跑去捡球。寸头赞叹道:“不错呀,这个准度一般人可达不到。” “侥幸而已。”沈勘微微一笑,面对几个学长时是很谦卑的后生,一换到盛郁面前又成了翘尾巴的狐狸,他转身对盛郁轻声问道,“怎么样,屌不屌?” “无他,但手熟尔。”盛郁说。 “呦,哪来的古风小生?”沈勘吹了声口哨,胳膊枕在脑袋后头,“承认自己不行很难吗?” “你说谁不行?” 男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不行,盛郁虽是个奉行“沉默是金”的冷面阎罗,但在触及逆鳞这件事上也没法免俗,公然向沈勘宣战。 几个学长站在一旁面面相觑,本来是来打球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盛郁和他室友对打了,圆眼镜抱着球站在场外问:“准备好了吗?我发球了......” 话音刚落,球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二人同时起跳,指尖碰到球面时又把球顶到了别的方向。沈勘比盛郁稍矮两公分,知道自己在抢球权上没有优势,干脆换了个思路干扰盛郁,让对方始终差点儿意思。 球换了个方向落下,沈勘成功从侧方拿到球。 白背心这个时候总算看出来沈勘的狡诈藏在哪儿了,这家伙看着懒懒散散的,脑子倒是灵活得很,不停犯贱让对方着急上火。 可对面的人是盛郁,认识的人都知道的沉稳,不等他着急上火,沈勘自己就先急得跳脚起来。 “爹的,你就非要拦得这么紧吗?”沈勘抱着球,气急败坏道。 10、对打 几乎沈勘跑到哪,盛郁就跟到哪,像一堵铜墙似的死死拦住,俩人的对抗路玩出了一种老鹰捉小鸡的既视感。 “靠,你特么是粘人精吧?看这么死,怕我带球跑?”沈勘瞪着盛郁叫嚣,手下变着法儿地运球。 抛开语境看对话,好像有哪不大对劲? 原本没打开的时候,沈勘对盛郁的挑衅还稍微收敛着点,现在一打上头,谁还管得了那么多,给三个高二的看傻了。 这哪里是什么冷性子,分明是不点自燃的白磷性格。 “天爷呦!这都能忍?”圆眼镜蹙着眉,表情像是地铁老人看手机。他知道盛郁脾气好,但不知道盛郁脾气这么好,被这么骂还能不还嘴的,耐力远远超乎常人。 寸头同样为盛郁鸣不平,把沈勘幻视成自己正处于叛逆期的弟弟:“这货要是我弟,搁这儿打球骂骂咧咧丢人现眼,我准把他先拖出球场揍一顿!” 他们几个高二的愿意和盛郁打,不光是因为他球打得不错,更重要的是盛郁球品好,不耍阴招也不急眼,一般都是点到为止。 打球嘛,都是来缓解压力的,谁也不想在这儿找不痛快。 大概是沈勘和盛郁打得过于火热,或者说是沈勘一个人声势浩大,这样的热闹确实比打球有意思的多。 “这小子嘴真碎,上下嘴皮子一碰能把自个儿毒死吧......于树,这人你带出来的?” 原先在他们对角打球的,穿运动衫的学长,此刻也饶有兴趣地停下来看他们对打。他指了指上蹿下跳的沈勘,对着白背心问道。 “盛郁带来的室友。”于树摇摇头。 “室友?”运动衫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又爽朗笑出来,“哈...你们辩论队不是正愁找不到新人么,我看那小子就挺合适的......” 对于运动衫的调侃,于树没有回应,照沈勘这种骂法,辩论赛早乱成一锅粥了。 于树睨了他一眼,呛声回去:“祝闻喻,你现在加入也算新人。” “行啊。”祝闻喻拍了拍他的肩,“我的实力,于队长你是知道的。论对骂,我不输这小子。” 不是,你当是摇人对线呢? 于树满头黑线,他好歹是辩论队的队长。辩论队是缺人不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这几个不靠谱的往那儿一坐,吵上头了桌子都能直接掀翻。 几人交谈之间,场上的沈勘身形一晃,一个交叉步过人终于绕过了盛郁这堵“墙”。盛郁察觉到他的动向,迅速调整脚步,侧身横移,利用身体优势挡住了沈勘的前进路线。 他逃,他追,他插翅...... 二人就这么一步一挡地挪到球筐下,场面一度僵持着。 最后还是沈勘先败下阵,急不可耐地投球,被盛郁一掌扣落。“嘭”的一声巨响,球砸在众人身后的栏杆上,过了几秒又再次反弹了回来。 “你赢了,我技不如人。”沈勘喘着气,麻溜地把挂在篮球架上的外套穿上。 众人没料到刚才放狠话牛逼哄哄的沈勘,会这么利索地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连盛郁都没想到他能输得这么坦荡,似乎在他眼里,沈勘面红耳赤抵赖叫嚣着“下一球”才是常态。 可事实上,沈勘本来就不是一个在赛后纠结输赢的人,胜负欲强是真的,坦然豁达、实事求是也是真的。 “等一下。”于树叫住了转身要走的沈勘,“以后有空一起来找我们打球吧。” 一个球队里需要老实安静打球的,同样也需要活跃激进的。沈勘的气焰是很足,但不代表他输不起,这样的比赛打起来才有意思。 这话的意思是......以后不用靠着刷盛郁这张脸就能到高二场地来打球? 沈勘面上学着盛郁装高冷耍酷,内心暗自窃喜。这一幕在他看来,有点像是运动番里的热血男主得到了前辈的认可。 于树的队长风范似乎成一种职业病,他向沈勘介绍起寸头和圆眼镜:“这是聂阳天和钟航,分别打二、三辩......呃,大小前锋......” 这段脱口而出的口胡让于树有些尴尬,苦笑着问沈勘擅长打什么位置。 “哦,我补位。”沈勘说。 作为学弟,他还是有点眼力见的,还没情商低到要跟学长抢位置。但众人已经见识过他和盛郁之间的较量,谦卑人设立不住脚。众人都觉得他的意思是“随便打,老子哪哪都很强”。 叫聂阳天的寸头一看脾气就很爆,眼刀落在沈勘身上像是在说“小子,你挺狂嘛”。 沈勘莫名有点心虚地躲开寸头的眼神攻击,一转头才发现盛郁已经快他一步走出了篮球场。 这家伙......打个招呼能死! “失陪,改天再打。”沈勘勉强笑了笑,大步流星地跟上盛郁。 过了黄昏,天一下子暗沉了许多,路旁的路灯一下子全亮了起来。现在还没到上晚自习的点,操场上不乏散步消食的小情侣。 两个人这样相顾无言地走在一条道上有点尴尬,沈勘没话找话道:“想不到你还认识高二的,挺牛逼啊......” 不仅仅是一句简单是恭维,沈勘的思想还处于小学生阶段,他发自内心觉得认识高年级学长是一件很牛逼的事。 “初中校友。”盛郁淡淡地回应,“作弊认识的。” 说起来盛郁和于树那几个的相识也算得上是一段奇缘。那会儿水禾的校领导不知道抽哪门子风,为了杜绝作弊的恶行,月考实行全校座位打乱制。学生跑前跑后到处找不着考场不说,监考老师也受不了地吐槽,什么弱智领导想出来的奇葩政策。 各个年级的试卷错综在一起,光发试卷就要了老命了。这个政策得到了全体师生的一致抗议,在例行过一次后就被废除了。 早在初二的时候,盛郁这个“全村的希望”就已经初见雏形,年级里出了名的学习好。同时作为那场鱼目混珠的月考中的核心人物,肩负着创造和传递答案的重任。 比起为什么初二的盛郁会做初三的题,令沈勘更惊讶的是,盛郁这样的人居然会作弊?! “交易而已,他们给钱的。”盛郁说。 “给多少?”沈勘好奇盛郁会为了多少钱放弃自己的节操,怎么说也得百八十块吧。 盛郁回答:“一门十块。” “一门......”沈勘两眼一黑,心说盛郁的节操未免也太廉价了些,这家伙到底是有多缺钱啊,十块钱还是大冒险的生意都做,难怪那群人看上去跟他玩那么好,敢情是送上门的冤大头! 按照沈少爷大手大脚的花钱方式,十块钱掉在地上眼皮子都不会往下瞥。现在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被坑的盛郁,还是该心疼十块钱...... “以后还是提前多了解下行情吧,”沈勘诚恳地提出建议,“有困难找沈爷。老子浑身上下穷得只剩钱。” 盛郁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晚自习前例行去办公室拿作业,这活儿平时都是盛郁一个人做的。自上回啄木鸟说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之后,沈勘就再没来过办公室,玩忽职守了有段日子,难得今天跟着盛郁顺道来上岗装装样子。 一进门,啄木鸟着急忙慌地收拾着包,似乎要回家了。没注意门口一齐进来的俩人,随口嘱咐道:“我赶着回家给女儿做饭,第二节晚自习就不来上课了,作业记得写在黑板上啊......” 啄木鸟是个很健谈的老师,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会对他们说起自家小孩儿的牢骚,十几岁的小孩几乎都一样,不省心。 “这些默写本发下去叫他们好好订正。”啄木鸟补充道,抬头看见沈勘也在,颇有些意外,原本提着包打算走了,一看到他后又坐了回去,“沈勘,你这默写我得好好说说你,你背不背单词的?” 沈勘低着头装乖宝宝,不说话。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以前在一中的时候,因为默写太差,全班独一份儿地被英语老师赋予了“免默”的特权。就算是默了,也还是怎么交上去的再怎么发下来。 后来到了中考那会儿,老师管学霸都管不过来,就更管不到他背不背单词上。 “平时话多得要死,现在装哑巴啦?”啄木鸟一语拆穿他,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得不到回应又把目光转移到盛郁身上,“盛郁你是他好室友,你来说,他在宿舍背不背单词?” 盛郁摇摇头。 “哼哼,我就知道。明天不许重默啊,不然罚你领读一个月。”啄木鸟耳聪目明,班里那些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用领读来威胁沈勘实在是明智之举。 说罢,她又看了眼盛郁,换了一种对好学生专用的语气:“辛苦你晚上监督他背书。” 啄木鸟从包里翻出来一把糖,撒在办公桌上,哄小孩用的。她家女儿还小,正是爱吃糖的年纪,啄木鸟在包里放了很多。但小孩不能多吃,今天顺手奖励给这俩任劳任怨的课代表。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啄木鸟和她的课代表在行为处事上也同样师承一脉。 沈勘撕开一颗糖扔到嘴里,香甜香甜的味道立马在嘴里化开,是那种小孩一吃就上瘾,不给就趴地上撒泼打滚的香甜味。 11、借花献佛 实践证明,啄木鸟的那根预防针效果甚微。沈勘坚持了一天不重默的好战绩,之后又一夜回到解放前,该咋样还咋样。 同样的方式用两次就不管用了,啄木鸟也不能天天用“领读”的幌子当教鞭使。 【again!!!】 一天之中惊心动魄的开盲盒环节到了沈勘这儿就变得毫无悬念。 巨大的红笔批注触目惊心,三个红色感叹号一个赛一个程度深地宣泄着啄木鸟的愤怒。沈勘泄气地靠在椅背上,摊开的默写本把他整张脸都罩住,他心累地叹了口气。 不是全对做不到,而是重默更有性价比。赌狗的日常就是在重默的边缘反复横跳,只是恰好沈少爷的运气有点背,一直都在圈外而已。 盛郁从教室后门进来,掀了他脸上的默写本,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跟大多数的重默本不一样,沈勘的默写密密麻麻,乍一眼全是对的。到第二眼就不难发现端倪,长难词组要么缺斤少两,要么偷梁换柱,比如耍小聪明把“significant”换成“vital”。 再往下看就更好笑了,沈少爷似乎数学也不大好,标号“47”的词组往下跳到了“51”,中间三个直接凭空消失。 难怪啄木鸟回回批他的默写都得缓十分钟,费劲巴拉地看了半天,结果改完一个不对,倒不如人家交白卷的呢! “咋样,震撼吧?”沈勘嬉皮笑脸地看着盛郁“膜拜”自己那腥风血雨的默写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开学不过三周,盛郁的本子才刚开头,而沈勘的就剩下后面几页,封面都能和水禾的公交站台比沧桑。 十二班的英语成绩不算好,默写成了一整天的老大难。各路神仙大显神通,趁啄木鸟不注意翻书的有,打小抄藏前藏后的也有......总之变着花样作弊的比比皆是。啄木鸟无奈之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勘在一中的时候是“特权生”,不大习惯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他有自己偷奸耍滑的一套。 这天啄木鸟批他的默写再一次差点气吐血,正巧盛郁进来抱作业,她指着沈勘的默写本,气冲冲地说道:“默不出来就默不出来吧,你看看你这好同桌都写些什么有的没的,简直能把人笑死!” 盛郁接过去一看,一连串英文下面洋洋洒洒写了八个大字: 作弊可耻,重默光荣! 盛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一个重默光荣。 啄木鸟郁结于心,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于是乎她把看沈勘默写这个重任交给盛郁。 “啄木鸟说,以后你的重默给我看。”盛郁把本子扔给他,如实告诉他啄木鸟的安排。 一句话就让沈勘脸上痞里痞气的笑容瞬间消失:“不是,凭什么?谁问过我的意见了?!” 其实默给谁看都无伤大雅,让沈勘没法接受的是,啄木鸟就这么把他的默写管理权交给盛郁!成绩好还真能为所欲为啊! 在他看来,盛郁已经不止是压他一头,几乎都能在他头上盖一整座雷峰塔。 水禾的生活很枯燥,是和一中不一样的枯燥。刚开学的时候没人管,让这些学生放松警惕,等过了一阵子又开始疯狂抓违纪,楼底下的白榜都贴不下了。 在每个年级的楼底下,正对着年级主任办公室的那堵墙被专门用来贴违纪处分。“白榜同时也被众人戏称为“封神榜”,榜上有名者则成了“封神英雄”。从最开始的逮晚自习玩手机,到查早恋风纪,再到现在抓宿舍打牌,有时候一张榜能上两个宿舍的人,“封神英雄”与日俱增...... 沈勘很佩服自己至今都没成为“封神英雄”,不过大概率也没几天了。手机放在身边聊胜于无,实在想看一眼也只能偷跑去厕所,他在一中也没过过这样憋屈的日子,无奈感慨真是越活越没劲。 一方面是坑爹校规,一方面是时间充裕,沈勘陡然升起了要正视自己默写的冲动——毕竟待在盛郁手底下重默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好歹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不能样样屈居于人下吧? 更操蛋的是,盛郁的一对一监督让沈勘很头疼,对方那种大公无私、大义灭......同桌的方式很决绝。 沈勘那些小聪明在盛郁这儿根本行不通,偷奸耍滑有遗漏的地方总能被对方揪出来,他有一瞬都怀疑盛郁是不是地府的判官转世。 这位在世判官此刻正拿着某人的默写本抽背,“全神贯注于?” 沈勘嘴角抽搐了一下,“......beabsorbedin.” “拼一下。”盛郁说。 “不是,就仨单词,拼屁啊?”沈勘皱着眉抗拒。 盛郁用铅笔在本子上把这个词组圈出来:“这个重默,下一个......” “你公报私仇是不是!”沈勘说。 盛郁没回应他的质疑,说下一个还真就往下报:“坠入爱河了。” “啊?”沈勘眼睛一下子瞪大,这家伙在搞什么,刚刚控诉他公报私仇,下一秒直接坠入爱河了?! 他看着盛郁那张严肃的脸,喉结滚动了两下,用一种同样严肃的表情和语气拒绝:“对不起,我是直男。” 盛郁:“......” 气氛瞬间凝固住,就在沈勘怀疑盛郁会不会因为被他拒绝,而恼羞成怒地找他干架的时候,盛郁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补充道:“......英文、翻译。” “sorry,i''''mnotagay.” 盛郁的耐心就快被消磨殆尽了,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草包少爷脑子不好,不和他一般见识,最后提醒道:“上一句。” “啥上一句?哦哦想起来了,坠入爱河了。have......have......” have了半天也没have出个所以然,没等盛郁不耐烦,沈勘抢先夺了默写本,笔墨涂鸦像极了他此刻满头的黑线:“哪有这个词啊,你夹带私货吧。” “你自己漏了而已。”见他不信,盛郁无奈把自己的本子摊到他面前。 havefalleninlovewith. 坑爹的,竟然还真有! 沈勘自知理亏,没再吵着要作妖,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盛郁的默写本。 好学生不愧是好学生,作业都是那种一尘不染、简洁明了的,啄木鸟打的“great!”跃然纸上,和沈勘的“again!!!”不像是出自一支红笔。 不过沈少爷被“great”旁边的贴纸吸引,是疯狂动物城的尼克狐,戴着墨镜笑得一脸狡黠。 有点小帅啊。 啄木鸟是个老师,是孩子妈,在此之前也是一个富有童真的可爱小女生。沈勘合理怀疑啄木鸟在当班主任之前干过幼师,很懂小孩心理。 “这个全对才有吗?”沈勘指着贴纸,虚心问盛郁。 “嗯。”盛郁看着他对着一张贴纸两眼放光,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说来也挺奇怪的,之前无论啄木鸟怎么威逼利诱,沈勘都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经过盛郁的一番“调教”,沈勘不说默得有多好,至少态度端正了很多,作弊可耻,重默光荣已然成为过去式。在不懈努力下,沈勘终于迎来他高中生涯中第一个贴纸奖励! “凭什么我是兔子?”沈勘不满地盯着“朱迪”,灼热的目光能把那兔头盯穿,做成麻辣兔头。 这就意味着盛郁这只“狐狸”又又又压他一头。 盛郁给他指了条明路:“那你去找啄木鸟换一个。” 沈勘一脸“我看上去很像弱智吗”的表情,戳了戳盛郁的胳膊:“喂,商量一下......咱俩换一下?” 盛郁眼皮一跳,这同桌一找他说话准没好事。和盛郁在一块待太久,沈勘现在进化出了不用跟人对话,分析微表情就能听到对方心声的特异功能。盛郁现在的表情很明显在说“没错,你就是弱智”。 双方沉默了良久,沈勘那儿“悉悉索索”地发出小声音,惹得盛郁放下注意力用余光去看他。 “等价交换可以吧?”沈勘问,向盛郁伸出了一只手。 盛郁下意识伸手去接,低头一瞧,两颗裹着颜色绚丽包装纸的水果糖落在他的掌心。 这正是啄木鸟那天急匆匆从包里掏出来给他们的。 草包少爷这是......借花献佛? 盛郁问:“你不吃?” 沈勘摇摇头:“小时候吃太多,把牙吃坏了。” 果然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少爷,盛郁心说。他随意撕开包装袋,糖果在齿间摩擦,不在意地把糖咬碎。 “小时候没人管,在家里饿了只能吃糖,半夜牙疼地睡不着......后来长了教训,糖也就吃得少了。” 沈勘兀自地说着,盛郁听到这儿,咀嚼的动作一顿。 这怎么变成了苦情少爷? “所以能和我换了么?”沈勘指了指尼克狐。 ......原来是苦肉计。 “沈少爷,你几岁?”盛郁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真诚地发问道。 沈勘听到“少爷”这个称呼时,整个人浑身一颤,脑子里全是沈募书里的某个“哭包少爷”。恰巧他现在这个视角下的盛郁能看到明显的下颌线,和书里描写程祁羽外貌的句子不谋而合。 依稀记得什么“刀削般的脸庞”,“剑眉星目”云云,小说里惯用的形容词不知怎么地套在盛郁这副皮囊上竟意外地合适。但越是贴切,越是叫沈勘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抽哪门子风,瞎叫什么。”沈勘别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盛郁说:“怎么了?” 他清楚沈勘是个指数函数,容易爆炸,却不清楚“少爷”这个字眼儿怎么就又踩到了对方的雷点。事实上十二班里私底下有不少人这么称呼沈勘,不过是带有贬义,说他是“少爷脾气”。 这句一本正经地问让沈勘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回盛郁的人机问题都能给他问懵:“你别管。” 12、放水 尽管盛郁是一个无聊的人,但凭借着沈勘孜孜不倦的努力下,闷葫芦也从最初的一言不发到时不时地回怼两句。毕竟对上过分炽热的神经病,冷暴力往往成了失效药。 这一点潜移默化的改变让沈勘很有成就感,哪天不被盛郁呛两声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盛郁骂人很没水平,一句“白痴”走天下。不仅毫无攻击力,反倒像叫沈勘听出点别样的意味。这种词他在上小学后跟别人吵架就再也没说过,哪怕说句“反弹”效果也比“白痴”要好。 自从上了高中,笑点忽然变得非常莫名其妙。得到这句不痛不痒的“谩骂”之后,沈勘乐不可支,日子就在这么苦中作乐中度过。 早上须博乐和沈勘一起去买早饭,沈勘一天中几乎只有这一顿是定时定点到食堂吃的。 临近月考,须博乐见他这么沉得住气,很诧异地问:“你这每天吃了睡的潇洒日子,就一点都不担心考试?” “我?”沈勘指了指自己,反问道,“担心什么?” “你不知道吗?”须博乐看他这个反应更诧异了,把高一十二班的聊天记录送到他面前,“群里都发遍了。” 沈勘掏出手机,之前他顺手给班群屏蔽了,一条消息提醒也收不到。现在他一条条记录往下翻,嘴型始终呈“o”状。 群里有人在打赌,猜月考班级第一是谁,人选就俩,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盛郁。甚至还为此出了一个名为“决战紫禁之巅之头筹花落谁家”的匿名投票。 红方,一中滑铁卢优等生,沈勘。 蓝方,中考七百多分学霸,盛郁。 看到自己名字前的头衔,沈勘有一瞬间很想笑。以前的班主任说他是“老鼠屎”,结果在水禾一跃成为“优等生”。也许是情绪过头,他点进投票的手一滑,变成了给蓝方打call。 投票页面自动刷新了一下,很快跳转出结果,蓝方票数高达百分之九十八,按照人数换算下来,就一个人投给了沈勘。 “你还真是草率啊......这帮人,赌钱的......”千里马凑过来看,投票结果比刚才涨了一倍多,清一色地投给了盛郁,蓝方比分遥遥领先。 沈勘问:“所以你投了谁?” “呃......盛郁。”千里马实话实说,偷偷看沈勘的表情变化。 “有眼光,”沈勘非但没生气,还乐颠颠地笑起来,拍了拍须博乐的肩,“自古对波左边输,等着赢钱吧,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话间,队伍已经排到了二人,沈勘低头扫了一眼,趴在窗口对阿姨说:“两个菜包,一根油条,谢谢。” “好嘞。”阿姨很快把包子油条装到一个塑料袋里递给他。 沈勘刷完饭卡,咬了一口油条:“这帮人真够无聊的,成绩名次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赌的。” 在这之前,沈勘一直觉得上水禾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来混个高中学历而已,谈论游戏战绩、混混约架都比学习来得切实际一点。 不过须博乐显然不这样想。 千里马买完早饭,不置可否地问:“不是我说啊,你该不会觉得我们考个高中很容易吧?” 沈勘点点头,吃了两口菜包,又摇摇头。 “那是对你们一中而言的,整个屿城的升学率都不过百分之四十出头。我们这样的人,有个公办高中上就已经很知足了......盛郁那样的紫微星,水禾二十年都出不了一个。” 千里马这波彩虹屁前摇很长,沈勘听到最后才发现他在欲扬先抑地夸盛郁。 既然这么不容易,那还不赶紧逃,打算一辈子留在水禾种田吗?千里马说闷葫芦是天降紫微星,这紫微星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沈勘挠挠头,不知怎得就因为千里马的一番话开始操心盛郁起来。 吃得差不多了,二人准备下楼,沈勘身后突然有个人叫住了他。 是那天高二篮球场的运动服,沈勘脑内搜索了一下,没找到对方的名字,笼统地叫了一声“学长”。 “有事吗?”沈勘说,“这里好像是高一食堂吧。” 水禾的每个年级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层食堂,高二和高一分别在南楼的一、二层,高三则分到了北食堂。 “路过。”祝闻喻笑了笑没在意,开门见山地向沈勘抛出橄榄枝,“有兴趣加入我们辩论队吗?那天看你口才很好。” 口才很好......指骂盛郁骂不重样...... “谢谢,没兴趣。”沈勘一口回绝,抬脚就走。 “诶诶诶,”祝闻喻拦住他,“好歹先加个好友......” 盛郁看着群里“决战紫禁之巅之头筹花落谁家”的投票陷入了沉思——几天前王征把他拉进了群,但他不怎么看手机,一直搁置在那儿也没退。 这帮赌狗赌钱,金额不大但规矩定死了。 他按下投票按钮,然后迅速关掉手机揣回兜里。没过一会儿,沈勘和须博乐背着包到教室。 “诶,班级群你加了没?”沈勘屁股一沾座儿就开始搭腔,这已然成了日常。 盛郁“嗯”了一声。 沈勘本打算把他拉进去,听他这么回反而省了事,直接摊牌道:“那你肯定看见投票了。放宽心,你必赢的。我刚刚看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有一个弱智投了我......哈,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沈勘“嘿嘿”地笑个不停,一只手搭在盛郁的椅背上,笑得直不起腰。 盛郁:“......” 只有他一个人笑得跟个傻子似的,盛郁嘴角的弧度连两个像素点都没达到。沈勘颇有些尴尬地假咳一声:“咳,不好笑吗?哥们笑点有点高啊。” “虽然赢你很容易,但我希望结果可以有点悬念。”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盛郁就带着英语书上讲台领读去了。 什么毛病?沈勘一大早屁颠颠地给他同桌分享趣事,盛郁就是这么羞辱他的?如果说沈勘的炸毛是有迹可循,那么盛郁的“虾仁猪心”绝对是零帧起手。 于是乎沈勘沉溺已久的胜负欲,就这么被他同桌的一句话再度挑起来。 其实打败盛郁,沈勘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白天上课让他几乎都快忘了这茬,晚上一摸手机才又想起来。好奇心作祟,他想破天都想不出到底是谁投了他。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七百分学霸天天笔记做得飞起,自己就像千里马说的那样,除了吃就是睡。就算他考前那几天通宵复习,那也只能是临阵磨枪,而对面早早就架起了原子弹。 除了手滑,他想不出任何觉得冷兵器能干得过核武器的理由。 这周还没往家里打过电话,他打算趁这会儿有空慰问一下孟女士。 “这周要考试吧?”孟芝华一开口就点出要害。 沈勘“嗯”了一声。 孟芝华似乎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不蒸馒头争口气,你在一中给人当凤尾也就算了,到了水禾可不得争个鸡头?” 他的志气不在被端上桌,这鸡头还是让给盛郁当吧,沈勘想。 孟芝华又说了几句,左不过是在学习上放点心,扯上成绩连嘘寒问暖都没有了。沈勘含糊着答应,说自己会努力这种话来搪塞亲妈。 一通电话下来,说不出来的心累,还是早点洗洗睡了的好。 月考如期而至,三天考九门,每门科目间隔的时间不到二十分钟。 考场发布很有讲究,据内部知情人士透露,考场并不是完全随机分配,根据教导主任的规划,把安分的安排到别的考场,不安分的留在自己班,相当于组熟人局,然后把作弊的一网打尽,颇有点类似于钓鱼执法。 起初还有人质疑情报的真伪,但像沈勘这样把“不安分”写在脸上的人,被分到自己班后,让这份情报有了含金量。 同考场的还有王征以及几个喊他“王哥”的跟班,毫无疑问,这些人同样被啄木鸟划入了“不安分”的行列。 前几场考试都是文科,沈勘一贯看长难句就犯困,做了半个小时就上下眼皮子打架。以前有时候碰到比较负责的监考老师,睡了十分钟就把人喊起来。换了老师没人喊醒他,一觉醒来都差不多交卷了。不过经过孟女士的再三叮嘱,他到底没破罐子破摔地当场睡过去,认认真真地把题答完。 理科的命题组没什么水平,沈勘一个月没怎么认真听课,光靠吃老本也能把那些题做出来。 三天下来,火急火燎的月考把学生们累得够呛,那场“决战紫禁之巅之头筹花落谁家”也在众人的见证中揭晓答案。 啄木鸟拿到全班的成绩单时嘴角不住地抽搐,她的心腹课代表、水禾的天降紫微星竟然排到了前三开外!要知道,这场月考多少校领导睁着眼睛看着,一方面是对生源的摸底,另一方面是按照紫微星有所欠缺的地方调整教学质量。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啄木鸟黑着脸把成绩表贴出来,众人一窝蜂冲上去看,跟对彩票号码似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精彩。跑在前面先开奖的人很快发现不对劲,第一名竟然他妈的是沈勘! 那个天天上课睡觉的沈勘?! 众人大跌眼镜,甚至有人大声为自己一周的饭钱哀悼。 “卧槽,你他妈是真学霸?之前装什么三年玩爽了。”须博乐同样赔了钱,脸色不大好。 听他这么说,沈勘脸上却没有拔得头筹的喜悦。他一路扫视到第四栏的成绩,面色凝重。 盛郁放水了......准确来说是放了一整片太平洋。 13、烈焰妖姬 暮夏的余温随着考试的燥热一同过去,迎接十二班的是和秋意同样透心凉的赌约。 “羞答答的玫瑰”一战成名,成为了这场荒谬赌约的唯一赢家。啄木鸟很有先见之明,盛郁着实是只狡猾的狐狸。 先是用激将法燃起他的胜负欲,再故意放水让他成为mvp,自己则坐在幕后赚得盆满钵满。 “你赢了。”盛郁淡淡地看了眼他的同桌,语气不像在夸人,但也算不上反讽,是很平静地在陈述事实。 话虽如此,可沈勘始终觉得自己赢得不光彩——即便那是盛郁下的套。老实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愤怒么?还是不服气? 不管是什么,似乎都有点幼稚。 这样的结局其实没什么不好,他们二人各自做庄,一场博弈里没有输家。 “用你说?老子凭本事拿的mvp。”沈勘哼哼唧唧地说,心里少了几分底气,“不过你还真是条赌狗,居然敢勇闯无人区......” 但凡他没考到第一,面对班里这么多号人,盛郁估计得赔得裤衩子都不剩,这种与全世界背道而驰的勇气沈勘可学不来。 “可能是因为......”盛郁说,“我信任你。” 沈勘怔释一瞬,这种话听上去肉麻得很,他“嘁”了一声,“说得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他向来不喜欢背负过多别人的希冀,那种害怕辜负别人信任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而现在这份信任来自他的死对头,这种感觉立马变得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出来,反正绝不是施压,而且似乎......还不错? 下午几节课评讲试卷,沈勘听着觉得没意思,干脆做起了作业好给晚自习腾时间。至于晚自习干什么......没想好,要是实在无聊那就打扰盛郁写作业好了。 难得他凝神静气,思路通畅地飞起,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几下。 沈勘抬头查看了一下化学老师的方位,确定对方没有要向下游走的趋势才打开手机。 “——沈学弟,考虑得怎么样?我们辩论队入股不亏!” 自从那天在食堂加了祝闻喻,这家伙隔三岔五发一条入伙申请,像是黏牙的传销组织。 沈勘打算无视这条骚扰消息。 “——你室友已经正式入伍了哦~” 句尾的那个波浪号看得沈勘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个学长看上去像个中二的死宅,不管是说话方式还是对他的称呼,都有一种穿越了次元壁、好像他们水禾中学是某部番剧里的高校,校园生活丰富多彩的错觉。 比起这种错觉,更让沈勘觉得错上加错的是,室友,盛郁?辩论? 这俩词儿像一条平行线,哪哪儿都不沾边。 尽管沈勘的努力卓有成效,见证了哑巴逼急了已经能说话的医学奇迹,但打辩论赛好像还是太遥远了,这得积累多少量才能如此达到质的飞跃! “——我加入。” 回完这条消息,沈勘把手机揣回兜里,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你加了于树的辩论队?”沈勘躲在他用书高高堆起的“堡垒”后面,低声问盛郁。 盛郁挑眉看了眼讲台上热火朝天的化学老师,作沉默状。 麻烦的家伙。 沈勘随意撕了张小纸条递过去。 好歹相处这么几天,他已然摸清了这人莫名其妙的小学生原则,上课不能讲话,但他传小纸条,盛郁还是会回的。 就比如现在,盛郁回了个“嗯”。 ...... 传纸条,但仍旧没法沟通。 前两天于树找盛郁,大致说了一下今年辩论队的现状,总结来说就俩字,没人。 按理来说,水禾这种贯彻学习至上,无社团、无团建、甚至连月假都能严重缩水掉的“三无”学校,搞个官方赛应该很受学生追捧,不至于办得这样萧条。 实际上这辩论队是名存实亡,一年就打一场校内赛,还是占用的课余时间。说得难听些就是“付费上班”,类似于军训那样的取悦校领导罢了。不少人都觉得有这时间和精力,不如去体育馆多打两场球。 于树知道盛郁不善言辞,很善解人意地承诺不管他在赛场上抽到哪方,都由盛郁来当一辩手。 虽是个重要位置,但对盛郁来说还是挺友好的。写稿,然后照着稿子读就是了,后续怎么打都和他无关,听上去似乎比新生致词还要简单点。 盛郁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于树说完后就这么把他拉上了贼船。 作业都在化学课上写完了,本来还怕没事干。现在好了,啄木鸟先前老担心盛郁不合群,一听说他们加入了辩论队,晚自习都给批了假。在她看来成绩固然重要,但和学生的身心发展相比还是后者更关键。 下午上完课,沈勘和盛郁去高二场地打球。其实划给高一的场地在体育馆,但沈勘还是喜欢在露天的地方打球。 能一眼就望到天空,很自在。 他们到的时候于树那几个已经开始打了。这帮人打得很急,连饭都不吃一下课就跑来打球,全靠晚上那顿夜宵维持基本生命体征。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一片打球的人很多,不靠抢根本占不到地儿。 “哟,来了?”于树一个投篮,转头去看姗姗来迟的二人,几个一起打的也纷纷停下来看向他们。 沈勘礼貌地叫了一声“学长”。 这次换人了,寸头没来,换成了死宅祝闻喻,他身后一个是圆眼镜钟航,另外那个沈勘不认识,大概率也是高二的。 “聂阳天不来吗?”盛郁问了一嘴。 “哦,他啊,”于树眼神往教学楼处瞟了一眼,“被抓去默《阿房宫赋》呢。这回月考整个年级就他一个古诗文填空全错,给老余都气上火了。” 众人闻言纷纷忍不住笑起来。 “别管他,咱们先打。”祝闻喻抱着球,朝沈勘笑了笑。“沈学弟,好久不见。” “好巧。”沈勘嘴角抽搐了两下,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他觉得祝闻喻现实中讲话都自带波浪号。 简单寒暄过后,几个人又开始争起球权。 上回祝闻喻只是来凑热闹的,没见识过他的水平,这回真正交手后沈勘才知道他的实力。 祝闻喻个子不高,弹跳能力和韧性却很强,跳起来不比他们几个一米九的矮。加上他重心低,一套动作很灵活,像只风筝满场乱飞。沈勘整场下来都被牵着鼻子走,跟在死宅学长屁股后面转悠。 半场下来累得筋疲力尽,沈勘觉得自己像是刚跑完马拉松,嗓子眼儿冒火地疼。几个人原先商量着打一场点到为止,然后再去活动室介绍辩论赛的相关事宜,现在看来没等到活动室,沈勘就先行变成“百灵鸟”了。 相较于他而言,盛郁打得没那么推进,他跟谁打都这样,基本上都是跟着陪跑,沈勘很少看见他主动投球进攻。 “虚了?”盛郁跟着沈勘退了出来,里面那几号人仍旧打得如火如荼。 沈勘白了他一眼:“滚!就你最硬!” 还没打辩论,这家伙就已经开始攻击了,沈勘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最近的“调教”有点太过火,怎么盛郁现在也跟着他一样犯贱。 “去买水,”沈勘说,“你要么?给你带一瓶。” 盛郁摇摇头,说要一起去。 “也是,”沈勘想起来这老狐狸坑了他大半个月的生活费,现在手里面富得流油,哪里需要他带水,“毕竟我们赌神现在只喝二锅头,哪里看得上我们小老百姓的生命之源。” 盛郁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老实地说了一句:“我不喝酒。” 沈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笑意难得地软下来:“对对对,你是乖宝宝。” 或者是因为叠词的缘故,沈勘这声“乖宝宝”落在盛郁耳朵里竟不带一根刺儿,纯粹得就像是一句原汁原味的夸奖,还夸得盛郁很受用。 说着说着就不吭声了,沈勘没多计较盛郁的沉默。这人就是这样,一生气就不说话,越不说话沈勘越来劲。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傍晚黄昏氤氲下的氛围很好,沈勘难得没打破这份缄默。 走出篮球场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小跑到二人面前,手里握着一瓶水递到沈勘面前,“同学,你打球的样子很帅,可以认识一下吗?” 她说话声音娇滴滴的,脸羞红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花。看得出来,这姑娘大概是第一次主动,业务不大熟练,她在纠结先递水还是先给联系方式时,干脆把纸条塞到沈勘露在外面的口袋里。 沈勘微微弯下腰,没接那姑娘的水,露出他的标准微笑开始“自我介绍”道:“谢谢你,我叫盛郁。” 莫名被点名的盛郁:...... “盛郁?”女生喃喃地重复一遍,“名字真好听。” 这姑娘大概因为沈勘的“平易近人”正上头,哪怕对方说自己叫“张三”也能面不改色地说是个好名字。 沈勘憋着笑,指了指身边的盛郁说:“我兄弟沈勘,名字比我还好听,正愁找不到对象......” “走了。” 或许是觉得丢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盛郁拉走了,沈勘这个时候才露出他狡黠的笑脸,一双虎牙笑得很有攻击性:“帮你牵线搭桥还不好。” “是给你自己牵线吧?”盛郁皱着眉,打量着他面前的这朵不怀好意的烈焰妖姬。 14、cpdd “那小子才来这儿打了几天就有妹子来搭讪?”钟航跑去捡球时正好碰上女生来送水,看那俩人有说有笑,语气酸得不行。 “谁叫他长了张细皮嫩肉的脸,没听盛郁说么?市区来的娇少爷,晚上睡觉还擦粉呢......” 众人不约而同朗声笑起来。 于树算是这里面为数不多的正经人,说话也挺有分量,没跟着那几个不着调的帮腔:“你自己杜撰的吧,盛郁哪有这么说?” 聂阳天被盯了一整节自习课的默写,要不是任课老师着急下班下了逐客令,他这会儿都出不来,这几个人说话不用从头听到尾也能知道他们在谈论那个新来的:“沈勘那家伙脾气那么臭,谁能受得了他?” “怎么没有,我看盛郁就挺乐在其中的......”祝闻喻接话道。 几个人都被他这话逗乐了,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事儿,那俩人对头不像对头,兄弟不像兄弟的,什么关系看不透。不过几个大老爷们谁也不会钻着这种事,开个玩笑调侃调侃也就过了。 沈勘买完水刷卡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是那个送水的女生塞到他兜里的。 盛郁从沈勘那赢了不少钱,看他刷卡的动作一顿,以为是少爷囊中羞涩,很善解人意地给他解围。就这样,两张饭卡一齐落在了刷卡机上。 “你干什么?”沈勘往后瞄了一眼盛郁。 盛郁说:“上次的红豆面包,一起付了。” 听他这么说,沈勘先是“啊?”了一声,过了几秒才长长地“哦”了一句。 有这事么?好像确实哪天吃了口红豆面包。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不就一个面包吗,记那么清做什么。”沈勘把饭卡收了回去,打开瓶盖“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怕你没钱买水。 这话盛郁没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好意怎么落到沈勘手里总能挑出刺儿,大抵是天生刻薄吧。 离开超市,沈勘走在林荫大道上漫不经心地打开纸条。清秀的字体记录着高马尾女生的班级姓名还有联系方式,最下面一行写了四个英文字母: cpdd。 其实沈勘不用猜就知道内容,这样的事以前也常有。凭借这张脸,多的是人给他塞纸条和情书,但他迄今为止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岛国片子也没看过几部,在这儿方面沈募都能当他的启蒙老师。 他随意把纸条揉成一个小纸团,再次揣回兜里。 “cpdd这是什么意思?”盛郁刚刚凑在他旁边,正好瞄到了那串字母。 您老没玩过智能手机吗? 沈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道他是什么深山老林来的原始人,纯情得不像是一个高中生,竟然连cpdd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呃......就是,”沈勘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钞票多多的意思,祝福语。” 盛郁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看样子似乎是真信了。 等他们买完水回到篮球场,那帮人已经不在打了,于树和祝闻喻一个蹲、一个站的在角落里抽烟,旁边还多了个妹子。剩下那仨背对着他们,大抵是躲在树荫下玩手机。 此时人才终于到齐了。 “那妹子谁啊,也是打辩论的吗?”沈勘悄悄问盛郁。 “于树女朋友,好像叫......荀舒。”盛郁回答说。 不知是不是听见他们的对话,荀舒转过来朝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好,盛郁,好久不见。” 这姑娘性格跟她名字一样,说话温温柔柔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于学长女朋友啊,长得确实漂亮。”沈勘眸光一闪,用手肘怼了一下盛郁,“你脸挺大呀,认识这么漂亮的学姐。” 看得出来于树作为辩论队队长着实是煞费苦心,兄弟亲信齐上阵,妥妥的熟人局。 盛郁有些失语,这话在这种场合说合适吗。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开口向荀舒解释道:“这人脑子有病,别理他。” 没等荀舒说话,沈勘先行反驳:“喂!你说谁脑子不好?!” 荀舒被这俩“没头脑”和“不高兴”给逗乐了,摆摆手表示谅解,对着沈勘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盛郁这样评价一个人呢。” 沈勘听不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他眼里凡是跟盛郁沾点边的都不像是褒义,在这儿因为几句口舌吵起来实在太小学生了,索性也学盛郁沉默地把这趴揭过。 于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对众人说:“我跟教导主任打过招呼了,活动室给我们留了门,直接去就成。” 沈勘不知道他们说的活动室在哪,听上去挺玄乎的,还小小地期待了一把。他跟在盛郁身后,凑在对方耳边低声道:“你去过吗?” “没有。”盛郁摇了摇头。 “也对,你也是刚入伙的,咱俩都是新人。” 大概是盛郁看起来和这帮高二的太熟了,沈勘时不时会间接性遗忘他和盛郁是同龄人的事实。也正因为有盛郁在,他才敢跟着这群虎背熊腰的学长乱逛,不用担心被拖到某个角落群殴。 这种安全感大部分来源于......对盛郁的信任。 沈勘心里感慨,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上回盛郁对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屑一顾,过了两天竟自己也产生了这么肉麻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真......神奇! 活动室说得好听叫一声活动室,实际上就是一间没有桌椅的空教室,后面堆了些损坏的杂物,走进去的时候尘土飞扬,众人像是进入了叙利亚战损现场。 就这样一间破教室还用提前叫教导主任留门?哪怕贼进来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家徒四壁。沈勘进来的时候特意看了两眼,窗户没有落锁,直接翻窗进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于树果然还是太老实了些。 “周五就是辩论赛,规则都清楚吧?”于树说着,在讲台处拣了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起来。 一、正方一辩立论,反方一辩立论,双方各三分钟陈词。 二、正方二辩针对反方一辩稿提出质疑,继续阐述己方观点。反方同上。 三、正方三辩选择反方二、三辩进行攻辩(可重复选择同一辩手)。 攻辩环节由攻方提问,对方回答。时限三分钟。 四、由双方四辩总结,升华主旨。 “自由辩论”的“论”还没写完,于树后知后觉地把前三个字擦掉。介于这个教室实在是破败不堪,教学用具也是几乎为零。于树手里那根粉笔都只剩了个笔头,黑板擦更是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没办法,“自由辩”这三个字被白粉笔涂掉,看上去像个超大号的毛线团。 原本自由辩论这个环节是存在的,但上学期几位高三的学长在自由辩上吵得不可开交,桌子都掀翻了,主持人夹在台上劝架。一时间话筒的啸叫声、男女对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那场面堪比菜市场的大爷大妈扔菜打架,叫一个精彩! 于树有幸见证了这一名场面,对接手这学期的辩论队那是相当地头大。为了防止这样的情景梅开二度,校领导同样做出了努力,拍板取消了自由辩。 于树在上面写得洋洋洒洒的辩论规则,沈勘光是看着就觉得累得慌,哈欠儿连天地打。 讲到上学期那场“神仙打架”的时候,他又不困了。原本只是想走个过场,现在一听陡然生出了些许期待。 毕竟吵架嘛,沈少爷还是很擅长的。 “有纸笔吗?”于树问。 “哦,有的。”聂阳天从兜里掏出他默写剩下的半张纸,上半部分还残留着他在办公室的战绩,只有下半张留白的地方能用。 钟航凑过去一看,“哇”地发出一声惊叹:“还真是巍巍壮观呐!” 聂阳天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滚!老子好歹是为咱们队做贡献!” 因着没有桌椅遮挡的缘故,几个少年在教室后面挑了把勉强能用的四个腿儿凳子让给了在场唯一的一位女性,他们这些个大老爷们此刻站得不远,盛郁眼眸一转就能看到聂阳天的默写。 沈勘从进这个教室开始一直到现在,都站在盛郁后面,被这堵“墙”挡得严严实实的,听见众人笑才反应过来看热闹,不想聂阳天已经把他的战绩折起来了,只能看到留白的那一面。 “啥呀?”他跟在场的几个都不熟,只能呐呐地问盛郁。 盛郁侧首轻声在沈勘的耳旁说:“和你的‘重默光荣’有得一拼。” 沈勘狭长的眼眸微眯,不轻不重地在盛郁的手上掐了一把:“你没事吧?有我啥事?” 这一掐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明明捏的是手背,这质感怎么那么糙呢?就算手上长茧也很难长到手背上吧? “卧槽你是钢铁侠转世吧,”沈勘皱着眉有感而发,“怎么浑身上下都这么硬?” 这句话说出来歧义很大,好在沈勘的声音比较小,众人大概没听见,又或者是听见了,但因为实在太尴尬而选择性耳聋。 因为我是个硬汉。 盛郁想了想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太冷了,实话实说道:“以前生过冻疮。” 冻疮?这涉及到沈勘的知识盲区,不光他没长过,从小到大连见都没见过,更没听说身边有谁得过这玩意儿。 不过......应该挺疼就是了。 他想了想,上手揉了揉盛郁手背上被自己掐过的那块,算是表达歉意了。 在乡野地方,手上长冻疮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盛郁头回见沈勘露出这副愧疚的表情,一时间也没躲,就这么木愣愣地让他揉。 直到于树眼神看过来,像是在说“演都不演了是吧?你俩收一收”。 盛郁适才把手抽出来,说了句:“不疼了。” 除了这位辩论队队长以外,在座的众人都没啥经验。现在还不知道辩题是什么,于树把纸撕成了八份,分别是四张“正”和四张“反”,由众人抓阄决定正反方,给这个临时搭起的草台班子注入了一点公平性。 众人同时打开纸条,揭晓结果。 祝闻喻、沈勘、聂阳天和荀舒组成反方,剩下的人自成一队。 “没意思,”祝闻喻看了一眼结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还想和沈学弟对骂呢。诶?规则里没说不能骂队友这条吧?” 这话一出,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皆是一阵沉默。 无人在意的角落,只有于树松了一口气。但他也并未完全松懈下来,毕竟盛郁和沈勘抽到的是对抗路。比起沈勘的激情开麦,盛郁的沉默冷场同样让人头疼。 这两位更是重量级,于队长只觉得这场未知的比赛任重而道远...... 15、养男人 于树提点完就把众人遣散了。他们结束得早,这会儿还没到下晚自习的点。 宿舍虽说是独立卫浴,但设计得却很鸡肋,浴室和卫生间就隔一扇玻璃门和一个洗手台。这就意味着,有人在洗澡的时候,但凡这时候闯进来一个人,那么这俩人就建立了深刻的羁绊——坦诚相见了。 为了避免坦诚相见的情况发生,洗澡都得靠抢。 难得不用洗个囫囵澡,沈勘拿着洗漱用品去浴室,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沈少爷的洗漱用品很齐全,一个沥水的小提篮里放了洗面奶、沐浴露、洗发水......盛郁草草地瞄了一眼,心下感叹少爷的精致生活,不像他们这里的人,一块肥皂从头用到尾。 沈勘到浴室里脱了衣服,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欣赏着自己那张脸。 帅是帅,就是有点瘦。 照在水禾吃牢饭的发展趋势,成为孟芝华说的“细狗”指日可待。沈勘叹了口气,泄气地看着自己那细胳膊细腿。 认命了,自己这辈子都打不过盛郁...... 磨蹭了一会儿,沈勘摸出裤兜里的校园一卡通准备洗澡,刚要插卡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这张卡是盛郁的。可盛郁的卡怎么会跑到他兜里? 想起来了,下午买水,盛郁要给他付,两张卡同时掉在了刷卡机上,于是就这么拿错了。 沈勘眯起眼睛,恶狠狠地注视着盛郁卡上的大头照,食指戳在照片里少年冷酷的脸上:“就是你小子想刷爆老子的卡,所以故意掉包?” 照片上的盛郁一脸严肃,眼神坚定的像是要入党。 中学时期的大头照在绝大部分人眼中是黑历史,盛郁这张却照得很好看,最起码没有扭曲和变形,原汁原味的本人。 “看什么看?说得就是你!” 说完,他又对着盛郁的卡“梆梆”弹了两脑瓜崩,既然打不过盛郁,那就揍他的卡出气,沈勘突然被自己幼稚且脑残的行为逗乐了。 可新的问题出现了,他现在是要装不知情刷盛郁的卡洗澡,还是该找盛郁换回来? 沈勘看着镜子里自己裸露的上半身,以及被团成一团、沾了水渍的上衣陷入了沉思。 也许是和盛郁待久了的缘故,他觉得自己也越来越死心眼了,这么点小事儿用得着纠结么?大不了洗完还他就是了,虽然盛郁大概率是不会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盛郁那张坚定的脸,沈勘总觉得自己像是剥削劳动人民的邪恶资本家...... “那个......盛郁?”一番思想斗争过后,沈勘把门开出一条小缝,试探地往外叫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叫的第一声,盛郁已经站在门口把卡从那条缝隙里塞进去了。 “我靠,我还什么都没说,这你都知道!”沈勘惊觉地和他交换“人质”。 盛郁没有直接回答,坦然地敲了敲浴室门,说:“没关死,不隔音。” 什么?!!!那为什么不早说!! 沈勘一瞬间天塌了,自己刚刚那弱智到家的自言自语都被死对头听得一清二楚! 人在社死的时候总会变得异常忙碌,他打开花洒,水汽立马袅袅升腾起来,脸被雾气蒸得绯红。 操。 盛郁果然是千年的狐狸成精,一招以静制动用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沈勘觉得跟盛郁斗智斗勇,比跟祝闻喻打了十场球还要累,洗完澡浑身懒洋洋的。就在他按部就班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盆里时,又在里面翻出了那个高马尾女生给他的纸条......现在已经变成纸团了,那串联系方式赫然映入眼帘。 加么? 于树他女朋友那么温柔漂亮,说不羡慕是假的。大不了聊聊呗,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么想着,沈勘鬼使神差地给庄以凝发送了好友申请。 “对方通过了您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开始来聊天吧~” 对面几乎是秒通过,一上来立马发了个猫猫打招呼的表情包。 沈勘回了个,你好。 “——你是盛郁吧?下午听到你名字的时候就觉得耳熟,开学新生致词的是你吗?” 差点忘了这茬......他现正在顶着盛郁的马甲撩妹。 这样也好,随便聊,反正聊崩了也是盛郁人设崩塌。 “——听他们说你能上一中实验班,怎么来水禾了?” “——别误会哈,我就是好奇问问,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这个问题很有深意,既然是问盛郁的,那就应该由盛郁本人来解答。 沈勘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心虚地看了看盛郁:“诶,你当初怎么想来水禾的?我......我就是好奇,你要不想说......” “离家近。”盛郁说。 沈勘:“......” 这三个字发给庄以凝,对方和他同样沉默了,估计此时心里也在想, 真他爹能装。 “——哈哈,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庄以凝才尴尬地回复道,在这之后双方都没再发消息了。 沈勘也没打算在聊天页面耗着,无所谓,随缘吧。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舔着脸问盛郁:“有作业吗?借我抄抄行不?” 盛郁给了他一本物理和历史作业本,剩下的几门还没写。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沈勘瞳孔微微收缩,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盛郁真就给他抄了,“我也不好意思占你便宜。这样吧,你负责写,我负责抄咋样?” “不咋样。”盛郁抬眸,作势把历史收回去。 “诶诶诶,开玩笑的,历史留下。”沈勘能屈能伸地赔笑,老老实实地抄起了历史作业。 好学生到底是好学生,不管什么作业都写得规规矩矩的。尤其是盛郁那一手字,漂亮的不像是一个男生写的。 “不是我拍马屁啊,你这行楷搁一中也没几个人能写得出来。”沈勘抄着抄着作业,有感而发道。 “一中......是什么样的?”盛郁抬眸,问道。 沈勘“啧”了一声,他现在每天一睁眼都是绿野仙踪的,都快忘了一中是什么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反正跟我合不来。” “你跟什么东西合得来?”盛郁反问道,毕竟沈勘的烦是公认的狗来了狗都嫌的程度。 “也是,也就跟你这个闷东西磨合磨合了。”沈勘笑了笑,补充道,“不过你去了应该挺招人喜欢的。话不多,事儿少,成绩还好,甭管哪个老师见了都想让你当亲儿子。” 盛郁对给人当儿子没兴趣,不再问些什么,继续写起了作业。 相顾无言,沈勘也不想深入这个无聊的话题,正好也抄完了作业,把本子还给盛郁。 手机这个时候突然响了几下,沈勘以为是庄以凝发来的,打开看了一眼却发现是沈募。 【沈老幺】:哥!你亲爱的妹妹需要你的帮助! 这小孩平时没大没小,一叫哥准没好事,沈勘一看消息眼皮就突突地跳。 【大帅比】:有屁快放。 【沈老幺】:这周周考喜提倒数,被你妈勒令收手机(哭唧唧),这将关乎你妹妹的未来前程以及终身幸福! 【大帅比】:说重点。 【沈老幺】:帮我养男人。 沈募这条消息甫一跳出来,沈勘差点一口老血喷到盛郁脸上。好在盛郁这会儿正勤勤恳恳地写作业,没工夫看他表演哑剧。 【大帅比】:你最好讲清楚,不然我就把聊天记录发给你妈。 【沈老幺】:想啥呢,电子男人,乙游。 沈募说完,发过来一串链接和账密。沈勘点进去一瞧,瞪圆了双眸。 “我将跨越时空去爱你,永远炽热如初。” 沈勘全程地铁老人看手机,浏览完宣传文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紧接着沈募又像是托孤似的交代他登上账号后应该干什么。 大致听明白了,上线做任务,攒钻石,后续有一个周年庆限定活动,最后是抽卡......当然,小姑娘三令五申抽卡需要等她回归后再进行。 【大帅比】:你当我在高中很闲么?成天给你养这个养那个的。 【沈老幺】:哥哥(可怜),日月神刀找到了。 【大帅比】:......给勇者安回去。 沈募乖乖照做后拍了张照片发过来让他检阅,沈勘最后还是答应了小姑娘代养男人的请求。 他记得以前小学时风靡一款养电子宠物的游戏机,有时候忘了投喂就会饿死,饿死了还能再挑别的养,以此恶性循环。 沈勘不由得感慨时代在进化,现在的小孩不养宠物改养人了,确实省事不少,至少不会被养死吧。 水禾的信号很慢,下载个游戏跟要了半条命似的。沈勘好不容易下完,宿舍都快熄灯了。 “缘气少女锅的冈,欢迎上线~” 这个id一出,直接把人给干懵了。沈勘挠破头也搞不懂沈募在一个恋爱游戏里取这么一个名字是出于什么恶趣味。 16、掀桌 沈勘平时不怎么玩游戏,以前中学那帮“兄弟”打pvp,打到一半就能吵起来,吵得像水禾几百只鸭子同时叫唤——他这人有一个很双标的毛病,自己能很聒噪,但很烦别人聒噪,那种听别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和那群人实在合不来。 好在沈募的这个乙游不存在多人pvp,最多扔两张卡牌打副本就完事儿了。 但大男人玩这种模拟恋爱的游戏总归挺羞耻的,沈勘每回都得到晚上熄灯了才帮她做做每日任务。 周五的辩论赛在报告厅开展,在此之前,于树跟这帮人约法三章,达成了“三不原则”:不能说脏话、不能掀桌、不能反驳队友。 最后一条是特意为祝闻喻加进去的。 辩论队选手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没想到看辩论的人能这么多,沈勘隔着幕布往下看,观众区座无虚席,一群人午休不睡来看辩论赛着实有些荒谬。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上学期出了这么热闹的事。沈勘合理怀疑其中不乏观众在底下喊“打起来打起来”。 于树身兼多职,不光担任队长还负责维护赛场秩序。赛前重申的时候眼神直往沈勘身上瞟,毕竟这人是真能在攻辩的时候说出“放你爹的屁”这种话。 “沈勘学弟,合作愉快。”荀舒笑着把垂在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给这场预热的比赛打了针镇定剂。 “嗯。”沈勘点点头。 “放心吧小荀同学,”祝闻喻自然地用胳膊勾住沈勘的肩,信心十足地说,“有我和沈学弟在,保证怼得对面哑口无言!” 荀舒听他这话没说什么,讪讪地笑了笑。 沈勘默默挣脱了祝闻喻的胳膊肘,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心道这傻子是真听不懂好赖话,“合作愉快”的意思是收敛着点,别过火了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于树的好脾气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祝闻喻欠成这样居然都没挨揍。 报告厅的中央台上摆了两张办公桌,分别用红牌立了正反两方。 正如沈勘猜的那样,盛郁果然坐在了一辩的位置,而于树信守承诺地承担了四辩。 沈勘嘴角噙着笑,长腿大步流星地迈向反方的第二把交椅。 灯光交汇处,同样是彼此之间眼神的交锋,他看到盛郁平静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很意外么?我是二辩。 沈勘的笑里带着挑衅。如果说辩论本就是场博弈,那他这个二辩的位置也成了抨击一辩的主战场。说白了就是个挑刺儿的杠精,不管盛郁说什么,反驳就完事儿了。 又是毫无悬念的对抗路。 “听于树队长说,今年我们的辩论队注入了不少新的活力,其中不乏刚刚踏入水禾校门的学弟。下面我宣布,本届水禾中学的辩论赛正式开始!” 也许是有了上学期的前车之鉴,今年的主持人怕被误伤,拿着话筒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 沈勘听了半天以为是提前录好的画外音,往下一看才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主持,看样子似乎也是个学生。 他心下不由得感叹校方的执着,在条件这么艰苦的情况下还要隆重办辩论赛,这辩论赛怕不是上辈子救过校长的命。 众人轮番介绍完自己,大屏幕滚动着,随即落在了某个辩题上。 “钱是否是万恶之源。” 这个辩题一出,除沈勘之外,在场的人都微微愣住了一瞬,盛郁的脸色骤然变冷了。 “哈哈,看来是个很有深度的话题呢。”台下的主持人适时地调节气氛。 他说完这句话,周围的空气几乎降到了冰点,台上的镁光灯照在身上都让人陡然生出一股寒气。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盛郁站起来代表正方发言。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再配上那正义凛然的发言,救赎感油然而生。 “我方认为‘钱是万恶之源’。作为一般等价物,钱是商品交换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它极大地便利了人们的生活,推动了社会的经济运转。诚然,也正是其这种强大的通用性和对物质欲望的承载能力,使其极易成为滋生罪恶的土壤......” “......当钱与人类无限膨胀的欲望相结合,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贪婪、嫉妒、仇恨、暴力等种种罪恶。它能够使人迷失心智,让原本平静的社会陷入混乱。所以综上所述,钱是万恶之源。” 正方一辩陈词完毕,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个一辩是个人物,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写出这样一篇全面的稿子。” “——他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他是盛郁呐......高一十二班的那位......” “——哦,怪不得呢......这就是实力!” 校领导在底下交头接耳。 有了人的交谈声,这场氛围冷得将近凝固的辩论赛终于有步入正轨的趋势。 实力么?怕不是诡辩的实力。 沈勘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手上转着笔,把盛郁陈词的漏洞记录在纸上。他一点也不慌,这个辩题刚出来时,他就知道他们这一方有天然的优势。 等周围都安静下来,荀舒缓缓站起身——她是反方的一辩手。 “我方没有延伸的那么深远呢。”话筒传到荀舒手里,她大方一笑:“但我相信我写的足矣阐述清楚我方的观点。” “我方的观点是,钱不是万恶之源。从词典上看,‘恶’指的是一切违背道德、法律,给他人、社会带来伤害的行为与思想;‘万恶之源’则意味着是所有恶产生的根源、本源。而钱仅仅是一种交换媒介、价值尺度,是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工具......” “......在人赋予钱主观意识‘恶’的同时,钱同样在不同的场合做‘善’,比如募捐、赈灾等等。在这些方面,钱发挥着正面的、温暖的力量,它不仅不是恶的源头,还能成为化解苦难的实质解决方法......” 荀舒说完对着众人露出一个微笑,她坐下后轻声叹了口气:“累死了,总算说完了。” 沈勘笑了笑,在桌子下面给她比了个拇指:“接下来看我的。” 正方的二辩手是钟航,他推了推眼镜说:“正如您方所说钱在使用的过程中确实存在着善举,但这一用途也有片面性。反方辩友没有正面回应在‘恶’的一方,钱在此扮演的角色。在某种情况下,钱的存在往往利大于弊,更多的是反映了人性中‘恶’的方面。” 谁也没想到这个临时搭起来的辩论队居然打得有来有回。 “——势均力敌啊,这下有看头了!”校领导纷纷感叹道。 “针对正方提出的‘恶’,我想不是区区一件客观存在的东西能反映出来的。”沈勘的指尖摩挲着桌上的白纸,眼神始终落在盛郁那张看似处变不惊的脸上。 “就像正方一辩所说的,‘恶’是人类无限膨胀的欲望,是贪婪、嫉妒、仇恨、暴力等等一系列负面价值。但在您方把‘恶’这种刻板的负面价值都归结于钱上,是否本身也是种‘恶’呢?” 他囫囵地回答了钟航的问题,把时间集中在质疑盛郁的一辩稿上。 盛郁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本身......就是一种恶? “反方二辩警告一次,官方论题不攻击个人价值观!”主持人沉声打断他。 该死。 沈勘心里暗骂一声,调整了一下节奏,沉默了片刻,忽又说道:“既然社会存在阶级对立,那应该消除的是剥削和矛盾,一味地推给物质意象难道不也是在激化矛盾吗?” “沈勘......”荀舒坐不住了,在下面皱着眉叫他的名字。 “三分钟时间到,请正方三辩选择......” 主持人掐着表,话还没说完,盛郁“噌”地一声站起来,沉声打断道:“你说得对,我认输。” 他的眼神晦暗空洞,像是一片无尽的汪洋。沈勘睁大眼睛望过去,讶色跌跌撞撞地闯入汪洋中,几乎快被吞噬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勘能感觉到,盛郁在生气,用离场和妥协来掩盖的生气。 可是为什么?只是一场辩论不是么? 盛郁说完后,在整个厅几百号人的注视下从后门离开了。霎时间,报告厅里一片哗然。 “——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么突然离场了?” “——我靠别他妈是剧本吧!” 灯光照在聂阳天身上,照得寸头都能反光,他现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就这么......走了? 荀舒叹着气摇了摇头,好半天才晃过神扯出一抹苦笑,对着沈勘安慰道:“没关系,你也不知情。盛郁他......会理解的。” 一瞬间,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但当他看回去后又都很默契地移开,这种所有人都在和他打哑谜的感觉让他很窝火。要不是有先前的“三不原则”,他现在真能把桌子掀了。 17、退宿 盛郁离开了,从午休的那场辩论赛一直到下午的课都没再出现过。 平常连迟到都不曾有的人,突然旷了一下午的课,就因为打输了一场辩论赛? 开什么玩笑。 身边少了个冷面阎罗,沈勘总觉得很不习惯。尽管盛郁在的时候,上课也不会搭理他。 但旁边少了活人的气息,那种空虚寂寞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空荡的房间,没有人管,饿了也只能在客厅的糖罐里翻出糖往嘴里塞。迷迷糊糊一觉从沙发上醒来,耳边就只有孟芝华和沈群山的争执。 “——你一点常识都没有吗?不提前通知阿姨就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沈群山,沈勘是你亲儿子吧?!” “——客户突然打电话我有什么办法?有钱不挣么!再说了,照顾孩子本来就是你们女人的事,你那单位我看还是辞了吧......” 这样的争吵很频繁,频繁到那时啥都不懂的他甚至想对孟芝华说:“实在过不下去就离了吧。” 后来沈募莫名其妙地出生了,家里的关系又变得不一样了。没钱的时候为了钱吵得天翻地覆,有钱了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形同陌路。 某种层面上,沈勘的潜意识里何尝不是也在把钱推上“恶”的位置呢?不管怎么说,现在闹成这副局面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可事情因他而起,他却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茫然感让他无所适从。 下午的课他没怎么听,百无聊赖地打开沈募的游戏账号,打算提前把小屁孩的每日任务给做了。结果就在完成某一项任务时,页面突然卡死,黑屏过后直接跳转到主线剧情,由于是开场pv,所以没法跳过,沈勘屏幕都快按冒火也只能等这趴自动过去。 “白痴!” 屏幕上莫名跳出来这么一句画外音,对话框上的名字也被打上了三个问号。 不是,有没有人管一下啊。沈勘不理解一个模拟恋爱的游戏一上来就骂人是白痴算是个什么事儿呢?还好他开了静音,除了沈少爷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被电子男友骂黑脸了。 呵,男人,老子记住你了。 因为听不见声音,这个“白痴”男子的身份成谜,哪怕现在把立绘怼在他脸上也认不出来是谁。不过男主嘛,就那么几个,大不了多看几章剧情,按人设推理就是了。 pv放到一半,女主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转场很丝滑地进入了另一时空。 好家伙,这居然还是个无限流剧情! “小心!缘气少女锅的冈!” 不得不说,沈募取的这个id出来能秒杀一切暧昧、悬疑的氛围,沈勘把脸埋在胳膊肘里,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pv结束后,沈勘关掉手机叹了口气,他转头和窗框平面镜反射出的自己相视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命很苦的感觉。 最后一节课下课,沈勘被啄木鸟叫去了办公室。 “这些、这些和这些都是晚自习发下去让他们做的,”啄木鸟把作业本从抽屉里拿出来,又撕了一张便利贴粘在最上层的本子上,“晚上盛郁不在,今天你负责把作业要求写到黑板上......” “听没听见我说话?”啄木鸟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奇道,“盛郁走了你怎么跟被拔了插销似的。” 沈勘愣愣地“嗯”了一声,这些平时都是盛郁做的。 “盛郁他......怎么了?”他犹豫地问。 “他没跟你说吗?”啄木鸟扶了扶眼镜的镜腿,“盛郁退宿了。” “退宿?为什么?是因为......” 沈勘很想问是不是因为他,但话说到一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辩论赛的事啄木鸟知道一些,但也仅限于吃瓜群众的边角料。坦白来讲,连沈勘这个当事人都不确定盛郁生气,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 啄木鸟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喝了口热茶,摇了摇头说:“据盛郁所说,是因为他自己不合群。” 不合群?骗鬼呢!那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合群,为什么偏偏等到学期过半才退宿?委曲求全装什么呢。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啄木鸟见他蹙着眉凝神沉思,话锋一转,徐徐说道,“你知道的吧,他家就在水禾附近,走读比住宿节省不少精力,你小周下了课也能去找他是不?” “谁担心他了,我才不要去找他。”沈勘垂眸躲避啄木鸟的目光,瓮声瓮气地说。 啄木鸟掩嘴姨母笑,最后提醒道:“那行吧,作业别忘了嗷。” 沈勘点点头,抱着作业走了。他没有盛郁那样的“铜墙铁壁”,前前后后往办公室跑了几回才勉强搬完。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从前那么潇洒地做甩手掌柜,现在当跑堂腿就有多狼狈。 晚饭随便去超市买了点肉松面包,新品促销活动结束了,超市没那么人挤人,林荫大道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萧条落败感。 也许是因为......秋天来了吧。 泛黄的银杏叶随着风簌簌地落下,沈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风打在身上很凉,让他不由得加快了回宿舍的脚步。 “你要退宿?为什么不告诉我!”宿舍里传来王征的声音,沈勘犹豫了许久,握着钥匙的手一僵,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你一定要对我避之不及吗?”王征低吼道。 过了半晌,盛郁终于说话了。 “我没有躲你,”盛郁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只是你的有些要求......我实在做不到。” 王征的要求?他想强迫闷葫芦干什么? 沈勘几乎把耳朵贴上去听,但双方似乎都知道那件事难以启齿,一到关键的地方就含糊其辞或者用旁的东西指代。对话声在传播途中似乎有隔断,但仔细听仍旧能听清,只是稍微有些吃力罢了。 如果这俩人是在阳台争吵,沈勘绝对不会听清。再说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往阳台上一闹,整栋宿舍楼的人都能来看热闹。 那就只能是......卫浴室! 不隔音的卫浴室!刚好能听见,但又差点儿意思。 “......退宿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盛郁转身握住门把手,不再看王征,“我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是只跟我没什么好说的吧......”王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盛郁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在他身上。 逼仄狭小的空间,潮湿打滑的地面,盛郁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继续耗在这儿能窒息。 “跟沈勘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呢。”王征死死地拽住他,凑在他耳边不断地问道,“你看上他什么了?那张脸?还是他的钱?” 沈勘在外面听着,他以为王征话都说到这种份上,盛郁总会大声反驳,或者像之前那样不咸不淡地撇清关系,类似于“谁和他是兄弟”这样。 但是什么都没有,回应他的是盛郁的沉默。 “就算看上了也说明他眼光好!以前星探都找老子当童星。”沈勘插了钥匙进门,看见王征的那一刻又夸张地嗤笑起来,“不看老子难不成看你么?兄弟,别太幽默了。” “你!”王征一时哑火了。 大概是没想到饭点会有人闯进宿舍,盛郁看着他微微发愣。 沈勘扫了一眼拉扯的二人,王征衣衫不整的,衣服上还挂着水渍,盛郁仍旧是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就是脸上难掩疲态。 紧接着,他的视线下移至王征握住盛郁的那只手上,嘴角上扬,眼神里充斥着威慑,“你什么你!公共宿舍看到老子这么意外啊?” 说着,他推了一把王征的肩,对方脚下不稳,顺势跌在了洗手台上。 这一跌,盛郁的手腕成功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三个人的卫浴室,空气明明应该变得更稀缺。但在沈勘闯进来的那一刻,盛郁停滞已久的呼吸又在骤然间恢复了,像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谢了。”盛郁提着收拾好的东西,走过沈勘的旁边轻声道了句谢。 沈勘转过头,两指抵在额前,比了个类似敬礼的姿势,狡黠地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什么?我和盛郁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王征狼狈地从洗手台处起身。 “外人?”沈勘不屑地挑了挑眉,“这么说你自诩是他的内人喽?” 王征一阵失语,比起诡辩,他根本不是沈勘的对手。 盛郁走了,他不打算跟王征继续纠缠下去,扔下一句“好自为之”就离开了。 回教室之前,沈勘看了一眼盛郁的床位。闷葫芦动作很快,所有的东西都搬空了,就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床栏杆上连名字也没有,现在更是啥也不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没啥文学常识的沈勘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感性地想到这句诗,也许是看到了盛郁的空床位有感而发。“羞答答的玫瑰”,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 18、悦湖电视塔 “《新概念》p39,诶好像是59......七选五加闯读......卧槽,沈勘你他爹的那是什么屌字?写个作业跟画催命符似的!和盛郁差远了。” 沈勘把作业写在黑板上,底下立马怨声载道。他的字落在黑板上像是牵了个氢气球,一个不留神就能飘飘然飞走了。 自那天退宿后一别,盛郁这两天都没来上过课。 沈勘全权接手了课代表一职,发现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难怪啄木鸟一开始就要找俩身强力壮的大小伙。他现在有种单亲妈妈全职养娃的心累感。 附加条件:丧偶。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沈少爷的暴躁脾气人尽皆知。 他抛接着粉笔转过身,双眸迅速聚焦到起哄的终阳平——平时跟在王征身边的狗腿子。 沈勘心里本来就不爽,听到这话直接冷笑了一声,指尖掰下粉笔头往后排扔过去,“你要是有本事就把盛郁找来,不然少唧唧歪歪。” 活儿没见干得多好,啄木鸟上课的气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一粉笔头扔过去还真把人给唬住了。 说完,沈勘把啄木鸟的便利贴粘在黑板上就离开了教室。 真冷清啊。 盛郁不在,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去哪。 去找于树打球吗?不知道上回的事儿会不会让他沦为众矢之的。 沈勘虽然纠结,但他的身体很实诚地走到了篮球场。 “传球传球!” 聂阳天跑着等接球,于树没听他的,把球扔给了祝闻喻,后者一个二段跳扣篮,球从网兜了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卧槽牛逼啊!”众人惊叹着停了下来。 球滚到沈勘的脚边,他运着球过去投篮。距离不远,他半路上车也没人去拦他,按理说是很常规的一球,但这常规球重重地砸在篮板上,沿着篮筐斡旋了几秒,最后才贴边落下。 沈勘烦躁地“啧”了一声,说了句“不中”。 于树把球捡起来,笑了笑说:“慢慢来吧。” 众人很默契地没有提那件事,又像往常一样打得热火朝天。 “沈学弟,接着!” 祝闻喻想把球传给沈勘,结果被钟航半路截胡。沈勘见状去拦,但对方已然起跳扣篮。 下一秒,球从他的面颊边擦过,落入网中。 “沈勘!”于树跑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没事吧?” “没事......嘶。”沈勘眼尾处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一眨眼疼的泪水直流。 祝闻喻一抬头刚好看见他眼角泛起的眼泪花:“哎哟哟还逞强呢,都给我们少爷疼哭了。” “滚,都说没事了......”他随意抹了把眼睛,四处看了看,还好只是皮外擦伤,不至于影响视力。 “对不住啊,我没想到离那么近还会被拦的。”钟航一脸抱歉地推了推眼镜,“要不我带你上医务室看看吧。” “现在?医务室四点就下班了。”沈勘半开玩笑说,“小病不用看,大病看不了。” “这......” 钟航还想再说些什么,沈勘打断道:“放心吧,我妈给我带了医药箱。” 说到这儿,沈勘对孟芝华的敬畏之心直接拉满,居然连这层都想到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不再过多地嘘寒问暖。沈勘坐在场外喝水,盛郁不在好像把他的气运都夺走了,一整天干什么事都不顺。 “你还成么?”于树退到场地外问他。 “我......”被他这么一问,沈勘鼻头一酸,他觉得自己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在于树面前哭出来会很丢人,只能强忍着带着很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我能问你件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于树叹了口气说,“是和盛郁有关吧?你等我想想该怎么说。” 沈勘很上道地从兜里掏出了他的利群,给于树点上。他此刻有点像表情包里“给大佬递烟”的小喽啰,但要是能听到点儿关于盛郁的事,那也很值了。 于树看着他掏烟的动作突然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夹着烟笑起来:“你还真是有点可爱啊。” 沈勘不说话,他幼儿期脸上没褪去婴儿肥的时候,逢人就夸他“可爱得像个小姑娘”,以至于他现在听到“可爱”这个词儿,第一反应是反感。等后来他顶着这张脸干了不少缺德事儿后,就没人再夸他“可爱”了。 “听盛郁说,你是从市区来的。”于树吐出烟圈,不急不慢地说,“市区的那座悦湖电视塔你知道么?” 沈勘等了半天就听于树说出个电视塔?他心里都快急死了,不耐烦地点点头问:“电视塔怎么了?” 那座电视塔三年前建在悦湖那一片,离一中不远,沈勘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能路过那儿,现在已经成了屿城的地标性建筑了。 “那座电视塔说起来也算是盛郁他爸建的。”于树烟抽到一半忽然沉默了,“他爸失足坠楼,后来就......” 他没再说下去,沈勘已经听明白了,从数百米的塔上掉下来,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不可能,电视塔都是由政府和相关机构牵头,建筑公司和设计事务所一条龙,就算是实地建塔也会找管理局的专业人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找个乡下的外包企业负责......”沈勘眼神瞬间变得凌乱,眸中翻涌着难以掩饰的讶色,话说到一半又发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这不明摆着瞧不上水禾吗。 “或许吧,这种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于树没在意,接着说,“但我知道电视塔的玻璃是在水禾订的,就是学校后面的玻璃厂。大块大块的落地窗,当初接到那么大单子的时候整个镇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来送过去的时候说一整块玻璃,机器吊不上去,叫玻璃厂的人去装。” “盛郁他爸人老实,也不爱说话,干活很利索。玻璃厂的人说他是水禾的门面,都推举他去装。但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窗户建到三层都能称得上是小洋房了,哪有什么高空作业证......最后人没了,前前后后一共赔了二十来万吧。” “再后来嘛,他妈卷了十万跟别人跑了,整个水禾的人都知道。” 区区二十万,工地事故导致的人员伤亡赔了这么点钱,就买断了盛郁父亲的命,让一个家一夜之间破裂。 怪不得沈勘从前就隐隐约约能在盛郁身上感受到一种类似于“仇富”的感情,一个长期缺钱的人,碰上人塞钱怎么会是那种态度。 怪不得闷葫芦每一笔钱都跟他算得很清,怪不得辩论赛提到钱的时候,他会是那种神情...... “天爷,我那天都说了些什么啊。”沈勘皱着眉扶额,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他想过于树讲的故事会很惨,但没想到会那么惨,简直是男版的小白菜。 “那他突然退宿了,而且今天也没来上学,会不会想不开?” “这事儿都过去两年多了,要想不开早想不开了,还会因为你几句话么?”于树哑然失笑,安慰道,“你要是担心他,晚自习我叫祝闻喻带你去找他行不?” 沈勘想说自己没有在担心盛郁,但现在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反而显得矫情,于是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可我没有假条,能出得去么?” “还真是高一的听话学弟啊,”于树把烟扔在地上,爽朗地笑道,“祝闻喻是‘封神榜’的常驻英雄,年级主任都放任他不上晚自习了,你只要跟在他后面大摇大摆地出校门,保安准知道你也是跟他厮混被流放的,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那......好吧。”沈勘的眼眸转了转,被于树笑得有些不自在,最后还是答应了。 “准没事儿的,这种事我们都成惯犯了。”于树又宽慰他说。 “沈学弟,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祝闻喻听了于树的交代,信心十足地跟沈勘打包票。 沈勘看着眼前这个不靠谱的学长,内心存疑,但现在除了相信他也没别的办法:“需要我怎么配合?” “什么都不用干。”祝闻喻笑了笑,“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假扮成我对象。” 闻言,沈勘差点一口水喷他脸上:“什么对象?是我理解的那个对象么?” “对啊。”祝闻喻挠了挠头,不解道,“城里少爷怎么这么封建?” 确定不是水禾民风太豪放了吗? 沈勘冷脸说:“麻烦别叫我少爷,谢谢。” “嗐,别计较这么多嘛。”祝闻喻把包甩在肩上,很是熟稔地揽着沈勘的胳膊。 沈勘跟浑身长刺儿了似的想甩开他,挣了挣却没挣掉,被祝闻喻拽得更紧了。 “别乱动,保安老登看过来了。”祝闻喻一改吊儿郎当的语调,骤然压低声音说。 闻言,沈勘果然没再有动作,胳膊就这么僵着。他用余光瞥见坐在保安室里的保安大叔突然站了起来,直至视线落在旁边的祝闻喻身上后才再坐下。 ......原来如此,沈勘怎么都想不到于树说的惯犯竟然是这样,只不过代价似乎有点大。 19、吃饭 天暗沉了下来,厚重的阴霾将日光整个包裹住。阴寒的苍穹下,空气变得潮湿粘稠,飘起了毛毛雨。 盛郁点在石阶上的烟被雨水打湿,几簇火星子挣扎着闪了闪,最终仍是寡不敌众地被浇灭了。 他叹了口气,划了根火柴想再次把烟点上,但火柴盒沾了水,这会儿不管怎么划也燃不起来。 “算了,不抽就不抽吧。”他收起了火柴盒,轻声说。 水禾人习惯过农历,按照农历算起来,今天刚好是九月十七,父亲过世将将三年。 盛郁蹲下身和他的父亲齐平,把带来的花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撒在面前的小丘上。除了他带来的,小丘上残留着其他颜色的花瓣,在他之前大概也有人来祭拜过了。 应该是玻璃厂的人。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回家了。 屿城秋季多雨,十一月的天气阴晴不定,这会儿已经不再下雨了,甚至在日暮的时候最后放出了一缕微光。 盛郁蹬着自行车,远远地看到家门口蹲着个人,那人好像吵吵闹闹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 “——爹的,冻死了!” “——莫名其妙下什么鬼雨啊?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要不要我把天气预报调出来看!” ...... 骂天骂地骂气温,能说出这种话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盛郁放慢了速度,悄悄听他能再骂些什么出来。 结果沈勘还真就把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调了出来,光自己看还不够,屏幕对准天晃了晃:“今日气温9到13摄氏度,天气晴朗。知道什么叫晴朗么?晴朗下什么雨呢我请问?” 这家伙...... 种地的人靠天吃饭,只会埋怨天气预报不准确,沈少爷没有这类思想觉悟,居然骂天气不按照预报的来,实在很不虔诚。 盛郁把自行车停好,走到家门口低头看着沈勘,故作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盛郁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沈勘抬头去看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来看看你是不是被拐到山沟沟里去了。 他原本想这么说的。 仔细一想又觉得这话挺好笑,人家回自己家,总共几步路的功夫哪里用得着他操心。也就孟芝华从小唬他,说不听话就会被拐到山沟沟里去,再卖去噶腰子。 这一段他还没编好怎么说,支支吾吾了半天。 所幸盛郁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计较,换了个问题问:“你......哭了?” 沈勘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那儿红了一片,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对上他疑惑的表情,盛郁点了点自己右眼的眼尾。 “你才哭了呢,眼神儿不好就去配个眼镜戴戴。”沈勘眨了眨眼,刺痛感让他忍不住上手去揉,“被球擦到了而已。” 盛郁拦住他的手不让他揉,循循善诱地说道,“被乱碰,刚下过雨,水进去了会感染的。” “知道了,”盛郁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得沈勘不大舒服,但对方眼神里流露出的关切又让他心里酸酸的,他别扭地转过脸躲避盛郁的眼神攻击,装不在意地说,“......真麻烦。” “你让让,我要开门了。”盛郁说。 沈勘面露尴尬:“你拉我一把呗,我蹲麻了。” 盛郁轻笑一声,向他伸出手。 沈勘没去触碰盛郁朝上的掌心,转而扒拉起他的胳膊,像考拉上树似的从地上爬起来,靠近对方的时候,闻到一阵浓重的烟味。 这家伙刚进宿舍的时候怎么说来着?“我不喜欢烟味。”合着也是个双标狗。 “哟,我们乖宝宝还抽烟呢?”沈勘调侃说。 本是一句很平静的问句,但沈少爷的说话风格向来刻薄,一说出口就是阴阳怪气。 “不是我。”盛郁转动着钥匙否认。 沈勘笑了笑:“我信我信。” 这话说出来更不可信了,盛郁看着他满脸“你看我信不信”,没说话。 “不是,你看我干嘛?”沈勘说,“我真信啊!” 无声的反驳让他先急了。为这种事吵起来很小学生,二人都没再说话,算是在沉默中揭过了。 “你家还挺宽敞的。”沈勘跟着盛郁进门,四处看了看。 盛郁的家绝对算得上是独栋小洋房。其实在外面就能大致看出来了,建得跟上等民宿似的,中庭还自带一个种菜的小花园,和沈勘印象里土掉渣的毛坯房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把沈勘带到了底楼的一个小房间,自己则上楼去找药箱。其实刚擦伤的时候,沈勘是想回宿舍自己上点药的,可他也不知道祝闻喻那帮人什么时候结束,打完球后又该去哪里找,所以就一直呆站在篮球场外傻等。 大抵是沈勘的血小板跟他一样强悍,风里吹了快一个点儿,应急止血啥的一概没有,血渍还能直接干涸在脸上。 盛郁家的医药箱东西很全乎,可以比孟芝华给他带去宿舍的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镜子吗?”沈勘说,“我自己来。” 浴室倒是有面镜子,就是地方小,堆不下这么多东西。 盛郁想了想说““还是我来吧。” 他用镊子夹了一小撮棉花,沾了点酒精往沈勘脸上蹭了蹭。 神经系统像是刚刚才觉醒一般,沈勘疼得呲牙咧嘴,那种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让他的右眼止不住地掉眼泪,嘴也闲不住地一阵唏嘘。 “哭什么?”看他疼得这么夸张,盛郁夹着棉花的手颤了颤,也不好再继续涂下去,“我轻点就是了。” “你有病啊!”沈勘流着泪骂道,“这是生理反应,非条件反射,控制不住的......” “好好好,那你别动。”盛郁黑着脸剪下一块胶布给他贴上。 沈勘打开前置摄像头,一张脸填满整个手机屏幕,他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右眼,郁闷地撇了撇嘴:“可怜我这张脸是得破相了。” 盛郁从小到大不会安慰人,干巴巴地问他,“吃晚饭了么?” 沈勘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你等等,我去做饭。”盛郁说完,又走了。 沈勘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把刷视频的声音开出来,整个房间算是有了点人气。 越狱跑到这么大老远的地方,又淋了一场小雨,沈勘早饿得眼冒金星。手机视频的“猜你喜欢”很善解人意地推送大波美食视频,十个里头有七个是吃播,剩下仨是做饭教程,看得他口水都快掉在屏幕上了。 沈勘无奈换了个赛道,划到了隔壁情侣vlog,开屏日常还挺正常的,看到一半居然也开始做饭了。 女生贴心地给男生系上围裙,对着镜头俏皮地眨了眨眼说:“会做饭的男人最有魅力!” 邪门!沈勘阴沉着脸划走,这年头不放点美食视频是过不了审还是怎么的? 这时手机上的弹窗突然跳了出来,是沈募的那个恋爱游戏。 “随久妄:饭点都快过了,我不在身边要好好吃饭,听见没?白痴。(体力已送达!缘气少女锅的冈快来领取吧!)” 沈勘的脸变得更阴沉了。破案了,他确信就是这个叫随久妄的人在pv骂他,不,是骂女主。 一堆糟心事。 他揉了揉眉心,关掉手机。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挺莫名其妙,辩论场上闹得不愉快,以为自己把盛郁气走了所以找到人家里来。 现在看来盛郁好像又没生气了,这让他火急火燎地离校、甚至还为此假扮祝闻喻对象等九九八十一难变得有些无厘头,但事情因他而起,说到底还是一厢情愿。 只是现在这样的处境有些尴尬,他贸然跑到盛郁家门口骂天骂地,着实不像是来看人的,倒像是上门讨债的。 哪个好人家上门拜访手上空空,还要人帮忙包扎伤口?沈勘很懊恼出来得太匆忙,好歹给盛郁带点作业也能算个借口。他思来想去,觉得作业这个借口非常精妙,必要时还能拿啄木鸟出来当挡箭牌。 如果盛郁再追问起来,就这么说。如果再刨根问底地追究作业的去向,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忘带就完事儿了。 沈勘在屋里又饿又累,坐不住一点儿,干脆跑到客厅去转悠。房门一开,油烟味扑面而来。他饿狠了,现下闻到油烟味都能被香得走不动道。 他踏进厨房的时候,盛郁正在颠勺,看上去像模像样的。沈勘在这一瞬才明白,“会做饭的男人最有魅力”这句话的含金量在直线上升。 20、坦诚 “要我帮你么?”沈勘看着锅里的回锅肉咽了咽口水。 盛郁摇了摇头:“马上出锅了,这儿油烟味大,你去外面坐会儿吧。” “没事儿,我从小吸煤气长大的。”沈勘笑了笑,就这么待在厨房没动。 倒也不是因为会做饭的盛郁真的魅力无边,主要是炉子开了火,靠在那儿能稍稍暖和些。俩人就这么围在一个煤气灶旁,也不多说话,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尴尬。 “你会做饭?”盛郁手上翻炒着回锅肉,过了半晌才抽空看了一眼跟饿死鬼似的沈勘稀奇地问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沈勘不屑地哼哼两声,“烧饭教程老子都盘包浆了。” 至于为什么沈少爷的“猜你喜欢”是烧饭视频,具体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水禾的炊事班占很大责任,搪瓷碗装的“猪食”是做梦都会被吓醒的程度,于是“望梅止渴”由此诞生。 相比之下须博乐就没那么幸运了,前两天被查寝的宿管收了手机,上报到年级处摇身一变成了“封神英雄”。 后来实在馋得慌,跑去学校的书店买了本菜谱,打算晚自习饿了抽出来看两眼,好巧不巧又被巡逻的老师逮到,菜谱也一并被拿去充了公。 前一张“封神榜”还没揭下,又被贴上去一张名为“晚自习看闲书”的处分,沈勘每回想起来都乐得花枝乱颤。 盛郁听到他在身后偷笑,给他安排了个活儿来防止沈少爷闲着没事憋坏招:“来点料汁儿。” 顺着他的目光,沈勘端起那碗黑黢黢的料汁儿,想都没想地一股脑倒了下去,下一秒锅里就跟爆炸了似的劈里啪啦地响。 沈勘吓得立马跳到了盛郁身后:“什么鬼啊!它它......它怎么炸了?我可什么都没干!!” “沾了水就是会这样的。”盛郁淡定地把锅盖盖上,把旋钮转到了小火的位置,“烧饭视频里没教么?” “谁家烧饭视频还讲这个......”见铁锅不再爆炸了,沈勘狼狈地从盛郁背后探了个脑袋,察觉到对方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后知后觉道,“你故意的是吧?” “你自己说的,从小吸煤气长大的。”盛郁撇清关系说。 沈勘确信,论起缺德来,盛郁的实力绝不在他之下。 “吸再多煤气也没你牛逼。”沈勘发自肺腑地给盛郁比了个拇指。 盛郁的牛逼很全面,四菜一汤端上桌,真真儿是色香味俱全!吃多了牢饭,乍一吃到正常饭菜,沈勘感动地都快落下泪来。 “盛郁,以后谁娶了你真的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沈勘扒着饭饿狼扑食,“我觉得你适合去当个美食区up主,指定火得没边儿!嘶......卧槽!” 他吃得很生猛,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面部活动幅度太大扯到了脸上的胶布,伤口又开始疼起来。 盛郁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还没上桌就看到沈勘碗里的饭都快见底了。 一个细狗居然这么能吃......这要养起来指定坐吃山空。不过这应该是他妈妈要担忧的事,盛郁不晓得自己替别人操哪门子的心。 他没回应沈勘的吹捧,端了几个小碗,每个菜都夹了几筷子,最后和饭碗一起放在一个食盒了,转身端上了楼。 沈勘扒饭的动作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拉了一下盛郁的衣角,有些别扭地开口:“你要上去啊,不一起......吃点儿?” “我去给奶奶送饭,”盛郁说,“送完就下来吃。” “哦,这样啊,”沈勘一瞬间尴尬地满地找头,“那快去吧,一会儿菜冷了。” 盛郁“嗯”了一声。 盛郁上楼后,沈勘没再继续吃,刷着视频假装不在意地等他下来。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于挽留盛郁。 或许是那种一个人吃饭的感觉很落寞吧,在一个理所当然摸鱼的时间还要独自承担的落寞。 不过好在还有沈募,沈募每次都会等他...... 房间里的灯光很昏暗,藤椅上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手上打着毛线。 “去看过你爸了?”徐奶奶听见脚步声,放下手上的活计,轻声问道。 “嗯,”盛郁放下食盒说,“玻璃厂的人已经去过了。” “这么些年,难为他们每年都记着。”徐奶奶叹了口气。 盛郁把饭菜放下,没多说话就打算走了,沈勘还在楼下等他。 徐奶奶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家里有人来了么?我听见说话的声音,是小征么?” “不是。”盛郁说。 “说起来,小征很久没来了。”徐奶奶喃喃自语。 “住宿,忙。”盛郁有意躲避她的目光。 总算送完了饭,盛郁从楼上下来,沈勘背对着他,举着手机一阵傻笑。这会儿不在学校,没必要殚精竭虑的,沈勘把静音模式关了,沉稳男人的说话声立马被公放出来。 “——谁......谁允许你碰我这里!白痴,你这是在玩火!” 某乙游更新出了个触碰功能,往哪点就能解锁出相应的对话,盛郁看着沈勘疯狂戳着某个男主的十八禁部位乐得不行。 “太牛逼了!这是哪个天才策划想出来的互动!”沈勘捂着脸狂笑,转头瞥见身后默默看着他的盛郁,登时吓了一跳,“你是哪个深山老林里冒出来的男鬼,走路不带声儿的。” “明明是你太沉迷了。” 盛郁指了指沈勘的手机屏幕,念出了那串羞耻到家的id:“缘气少女锅的冈?是你?” “不不不,你别误会,”沈勘收了手机,从凳子上跳起来,“这是我妹!” 盛郁没懂他这意思是说游戏里的女主是他妹,还是她妹是游戏女主,不过这俩好像都是同一个意思,于是他换了个表达方式问,“你妹是缘气少女?” ???什么问题呢我请问?! 沈勘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不然呢?我妹还能是锅的冈?” 二人的脑回路不在同一频道上,沈勘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有多好笑,瘫在凳子上又乐个没完。盛郁也没绷住,唇角上扬了三个像素点。 都说一笑泯恩仇,沈勘压抑了这么多天终于在这一刻得以释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有酒吗?喝点儿。”沈勘说。 盛郁摇摇头:“你脸上的伤不宜喝酒。” “就喝一点过过瘾,不然冷得慌。”沈勘讨价还价道。 盛郁不为所动,选择性耳聋。 “嘁,”沈勘努了努嘴,“不喝算了,管得跟老妈子一样。” “你刚才不还说,谁娶了我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怎么现在又嫌是老妈子了?”盛郁挑了挑眉。 “物价飞涨,”沈勘吃完饭,给自己盛了碗汤,喝了两口说,“现在四辈子就能娶到。” 碗里的汤冒着热气,升腾在脸上暖呼呼的,沈勘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手机在桌沿旁响了起来——是孟芝华打来的,他只好放下碗去接电话。 这通电话藏着很多不稳定因素,他不确定孟芝华知不知道自己逃了晚自习,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件事。 手机接通后对面没说话,沈勘也没出声,过了很久才听到孟芝华在电话那头试探地问道。 “——方便打电话么?” “有没有可能,你已经打了,而我也已经接了。”沈勘好笑地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芝华的音量回到正常水平,长舒了一口气:“——哦,我还以为你被绑到山沟沟里了。现在没事吧?” “好得很,吃嘛嘛香。”沈勘说这话时瞥了一眼正在干饭的盛郁。 “——刚刚接到穆老师的电话说你没上晚自习,宿舍也找不到人,你爸差点都要拿钱赎你去了。” “我爸?”沈勘冷笑一声,“亏他还记得我这个让他丢脸的儿子。他儿子在上一中的时候就英年早逝了。” 孟芝华悬着的心刚放下,听他这话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瞎说什么呢!你们沈家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你听着啊,我不管你在哪儿疯,晚上必须滚回学校听见没?” 沈勘“嗯嗯”了两声,挂断了电话。 孟芝华嗓门不小,沈勘没开免提,就正常的听筒对话,盛郁坐在他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听沈少爷话里的意思,他似乎和家里的关系不好。想来也是了,就这么个汽油桶脾气,在家怎么可能是乖宝宝。 沈勘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生人勿进,熟人更是滚开的乖戾感。 盛郁没有立场去过问别人的家庭,但对沈少爷的越狱过程还是挺好奇的:“啄木鸟不知道你离校?你怎么过来的?” “走路过来的。”沈勘心说这很难看出来么,直到盛郁满脸写着“无语”才又补充道,“祝闻喻带我来的,那个死基佬我都不想说......” 沈勘回忆起自己含泪做“基”,表情一言难尽。 “那你怎么回去?”盛郁又问。 “这么着急给我下逐客令?”沈勘翘着腿,丝毫没有被赶的自觉,笑着说,“怎么着也得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再走吧。” 21、不合时宜 沈勘虽是脸皮厚了点儿,但也不会真的理所当然地在别人家白吃白喝。他见盛郁没有再动筷子的意思,主动收拾残局,把剩菜剩饭都倒到一个碗里头,盛郁见状立马起身拦住。 “你别告诉我这些还得留着下顿吃。”沈勘放下碗,满脸不可思议地瞟了一眼那堆所剩无几的汤水残羹。 “不是我,”盛郁扶额,往沈勘身后的方向指了指,“是给旺柴吃。” “旺柴?”沈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问道,“你养在阳台上的狗?” “是猫。”盛郁端着碗越过他,侧身打开移门,“而且这也不是阳台,这叫天井。” 好好的猫取什么狗名儿?还有天井又是个什么东西?沈勘心说。 陌生名词超出了他的认知,但这显然是个愚蠢的问题。沈少爷选择按下自己的求知欲,跟在盛郁后面准备去瞧瞧旺柴。 盛郁用筷子“哐哐”敲着碗沿,原本窝在树下睡觉的旺柴听见声响,立马飞扑过来,翘着尾巴在二人脚边转悠。 沈勘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是一只黑黄黑黄的玳瑁,瞳仁是琥珀色的。 “还是只小玳瑁,”沈勘撸了撸猫猫的头,“猫中美女呢。” 他小时候不是没有想养猫的念头,但作为一个把电子宠物都能养死的人,一旦他把这个念头告诉孟女士,孟芝华绝对会连人带猫地把他扔出去。 “公的。”盛郁把饭菜汁儿倒在旺柴专用的小盆里。 “帅哥。”沈勘自然地改口,皱着眉看着盛郁倒在盆里的东西,不敢苟同地问道,“你就给它吃这种?” “水禾就这条件,比不上市区,想挑也没办法。”盛郁看了看乖巧干饭的旺柴,低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沈勘总觉得他话里藏着别的意思,正面敞开了说,“含沙射影谁呢?对市区抱有这么多刻板印象。等我下回过来,保管让旺柴吃顿好的。” “别画饼,”盛郁笑了笑,“它能听懂。” “这么聪明?”沈勘稀奇道,又揉了揉小猫脑袋,指着盛郁说,“那旺柴咱们商量一下,跟着我能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他就只能吃剩菜剩饭,你选哪个呀?” 大概是盆里的饭吃完了,旺柴抬起脑袋,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盛郁,对着他“喵”了一声。 “没劲。”沈勘沮丧地撑着脑袋叹气,又上手撸了撸旺柴肚子上的毛以求安慰。 “少摸它,会秃的。”盛郁护犊子地抓住他作乱的手。 这一触碰让盛郁心下一惊,沈勘的手烫得吓人。 而沈勘这个二愣子压根没意识到,见盛郁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不自然地抽回来问:“干什么?” “沈勘,”盛郁的手抚上他的额头,眸中透着愁绪,“你发烧了。” 发烧?在沈少爷的记忆里,上一次发烧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好养活的很,但这是在孟芝华的精心呵护的前提下建成的。 这俩月来,吃的是牢饭,换季衣服是乱穿的,又在篮球场吹了半天的风,纵是金刚般的身体也遭不住。 盛郁倒了杯热水,递给坐在他面前嘴里插着水银温度计的沈勘,抬眸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说:“差不多了,拿出来看看。” 沈勘依言,温度计比着光对了半天也看不个所以然,无奈求助道,“这玩意儿怎么看?” “你……” 你连这都不会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句话盛郁没问出口,沈少爷在意识到自己发烧后状态着实不大好,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因着生病的缘故而变得湿漉漉的,一脸茫然又无助的表情全然看不出平日盛气凌人的模样,都能和吃饭的旺柴比乖巧。 “水银的太麻烦了,”沈勘试图给自己挽尊,“还是抢打的方便,‘哔’一下就出来了,那字儿还贼大......” “现在就这条件,挑也没用。”盛郁认命地摇摇头,接过他递来的温度计,来回转了两下,转到刚好能看清的角度,放在沈勘面前说,“现在看看。” “37度......六、七还是八......”沈勘眯了眯眼,上面的刻度线怎么着都对不齐,“哎我聚焦不太行,看成绩都得用指甲盖一路划过去。”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呢?”盛郁一阵失语,甩了甩温度计,“不多不少,刚好38度。” “卧槽!”沈勘惊奇地叫起来,忍不住为自己鼓鼓掌,“太牛逼了!你的眼睛就是尺!” “......” 盛郁合理怀疑他的好同桌已经烧成智障了。 形势严峻,刻不容缓。他扔给沈勘一件厚外套,打算带人去附近的卫生院:去检查一下是不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 “诶诶诶!等......等等一下。” 说来挺丢人的,沈勘有些讳疾忌医,从小一去医院就怂得不行。况且水禾的草台班子他是领教过的,教育、交通这两者已然是不尽如人意,医疗水平也可想而知了。 “那个......”沈勘挠了挠头说,“我相信你的消毒技术,别去卫生院了,成不?” 沈少爷声音沙哑干涩,语气里带着点儿忽略不计的恳求,盛郁听着他呼出的气音,心竟也不自觉地软下来。 当务之急,还是先退烧吧,不然真烧成傻子了。 盛郁翻找着药箱,布洛芬这类退烧药确实有,但打开一看年份已经过期了——这个药箱还是老妈在的时候备下的,种类全是全,其中也不乏过期没扔的混杂在里面。老妈离开了以后把很多东西都带走了,药箱是为数不多被遗落封存的物件。 盛郁随意披了件外套,打算出门去给某个命运多舛的家伙买药。 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个时候还能隐隐听到哪家的狗吠声,在月色下听起来尤为的凄厉。 水禾这边没那么多讲究,杂货店基本什么都卖,也不管有没有什么营业不营业执照的,即便大费周章申请了也不会有人来查。 发黄的风帘挂在入口处充当门面,白亮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盛郁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坐在里面的中年男人正窝在柜台看报,见有人来了才把报纸放下。 “呦,小郁来了呀。” “陈伯。”盛郁朝他点点头,“布洛芬有吗?” “有的有的。”陈伯拿出一盒处方药放在柜台上,“别的还要啥不?” 盛郁刚想说不用,但又想到某个细皮嫩肉的少爷,以及少爷的小提篮,他回忆了一下,接着跟报菜名似地回答说:“沐浴露、洗发露、护发素......呃还有洗面奶,应该就这些了。” 陈伯听了这一连串怔了证,随后立马反应过来,笑了两声:“带女朋友回家了?行,要啥牌子的,我这儿要啥有啥。” “我没有......” 闻言,盛郁立马红着耳根反驳,话还没说完就被陈伯打断,一脸和善地拍着他的肩,笑道:“害羞个啥?都是大小伙子了,你看祝家那小子浪成啥样也不晓得害臊,人家越说他心里越美......哈哈哈。” 盛郁的脸色骤然变得青一阵白一阵,愣在原地不知道干什么,只能默默等着对方说完,好拿着东西走人。 “这些一共多少钱?”盛郁问。 “嗐,用不着用不着啊,”论及钱,陈伯立马改了笑颜,一脸严肃地说,“你爸留下的钱不多了吧?那都是给你上大学用的,得花在刀刃上知道不?” “一码归一码。上次的刹车线就已经赊了......” 盛郁执拗地把一沓钞票塞到柜台上的糖罐底下,他理解并且感激别人的好意,但不想他们带着同情父亲的目光去看他。 陈伯年纪大了,拉锯不过一个身强力壮的小青年,等把钱从糖罐底下抠出来,人已经跑走了。 “这一根筋的孩子。”陈伯掀开风帘看着黑夜中逐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风打在脸上,呼啸着扑过来,凛冽而强劲,盛郁把拉索拉到脖颈处,往衣领里缩了缩。 冷。 浑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沈勘盖着盛郁的厚外套,身体仍旧止不住地打颤,盛郁走之前倒的热水没一会儿就凉了。 大概又等了一会儿,盛郁拎着一大包东西推门进来。 “进货去了?”沈勘惊讶地问,但一想到盛郁是为了他在这天昏地暗的时候跑一趟,又迅速改口道,“我是说,买这么多东西,我给你报销吧。” 盛郁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沾了寒气,和沈勘保持着距离,“不用。” “应该的应该的。”沈勘蹲下来拣着袋子里的东西左瞧右瞧,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了某个不合时宜的东西,被挡住了一半,看不出是个啥,“诶,这是......” 话还没说完,盛郁抢先一步夺走那一盒方方正正的东西,整张脸“唰”地一下红了。他想起当时陈伯说的话,立马明白是个什么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什么都没有。”盛郁转过脸躲避对方那道炽热且充满求知欲的目光。 “你确定?”沈勘此刻脸烧得红彤彤的,和盛郁不相上下。 他一只手撑在地上,越过“哗啦”作响的塑料袋,以一种状似爬行的姿势去看盛郁手里的盒子,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小同志,建议坦白从宽。” 语调里少了往日的倔强,带着几分慵懒。温热的气息就这么呼在盛郁的锁骨上,莫名藏着缱绻之意。他想躲,但四肢却像被禁锢住,唯一能逃避的只有眼神,强迫自己不去和沈勘对视。即便如此,他仍旧能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在迅速升温。 不得不承认,发着烧的沈勘比平时更像是一朵烈焰妖姬。 22、留宿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盛郁强装镇定地拽着沈勘起身,往他嘴里塞了颗胶囊,端着热水动作不算轻柔地给他灌下去。 “咳......咳咳。”沈勘呛了水,低头一阵咳嗽,不知道的还当盛郁刚才差点儿将他溺死在水杯里。 “清醒了么?” 见他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盛郁有些懊恼自己过于心急,放低了声音问道。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沈勘咂舌。 “毒药。”盛郁面无表情地回答。 “赏脸给颗解药呗,盛郁同学。”沈勘舔着脸乐呵呵地说。 按照沈少爷的尿性,这个时候就算不和盛郁呛声,怎么着也该吐槽一下天时地利人和彰显自己的厌世属性。 而现下这些一概没有,纯粹像是个讨糖吃的小孩。 “先睡觉。”盛郁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下达指令说。 “你让我睡这儿?”沈勘惊讶地问,说话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你……那你睡在哪?” “你放心,我就算上楼跟奶奶睡也不会跟你抢床的。”盛郁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现在能睡了么?” “不洗澡不能睡。”沈勘纠结着摇了摇头。 听他这么说,盛郁倒是想起来之前在宿舍的时候,男生嘛,没那么多讲究,隔三岔五洗一次就差不多了。 但沈勘跟他们不一样,每天睡前必洗澡,雷打不动。 “你什么毛病?”盛郁叹气。 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忘洗澡。洗就洗吧,反正他也把沈少爷的洗漱用品买回来了,不用白不用。 不知折腾了多久,世界终于安静了,沈勘总算肯睡下。卷着被子蜷缩着,睡姿跟天井里的旺柴如出一辙。 某种程度上是和旺柴挺像的。当年旺柴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跑到他家,脖子里挂着铃铛,问了一圈也没人认领。 有人说看样子是从市里跑丢的,乡下养的猫没那么精细。可市里离这儿拐了山路十八弯,怎么丢的大抵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乡里人看重风水,讲猫来福,旺柴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他们家住下。那年冬天发生了很多变故,旺柴的到来让盛郁得到了不少慰藉,得以相互取暖。 沈勘这一觉能说是在水禾睡得最舒服的一回,一夜无梦,连鸡打鸣都没能把他吵醒,直接睡到中午十一点。 不出意外,孟芝华又打来了电话,他在红绿两个按键之间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选择了接通。 “——你没回学校?在哪过的夜?” 孟芝华的夺门连环call从听筒里传来。 “发烧,被好心的同学收留了。”沈勘实话实说,他的病还没好全,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什么同学?男的女的?”孟女士继续追问。 “男的,同桌。” “——那行吧,”孟芝华揉了揉眉心,“我跟穆老师给你请到下午的假,可以吧?” “知道了。” 挂断了电话,沈勘一路走到客厅,转悠了半天连盛郁的影儿都没找到。 这家伙,他费劲巴拉地操心盛郁不来上课,结果现在立马角色互换,扔下发烧的他,自己美滋滋上学去了?! 沈勘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从原来的“坐牢”心境到现在的“美滋滋”。坦白讲,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上学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盛郁没出现在他眼前,他心里就生出一种“盛郁在躲他”的念头。而且还和躲王征的那种“躲”不同,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大概来源于他和盛郁的针锋相对,后劲儿太大缓不过来,等到盛郁说自己主动认输,他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算了,躲就躲吧,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 沈勘烦躁地破罐子破摔,但往好处想想,其实盛郁不在也挺好,他能更自在地招猫逗狗。 他想到天井去撸旺柴,路过厨房的时候看到微波炉旁放着个肉松面包,塑料包装袋上还贴了个便利贴——可可爱爱的卡通形象,一眼见是顺的啄木鸟牌便利贴。 早饭。 简短的两个字很有盛郁的处事风范,和便利贴的画风格格不入。 沈勘心里的那点褶皱被这两个字给抚平了。正如须博乐说的那样,盛郁的确是一个二十四孝好室友。 吃完早饭照例去天井撸猫,旺柴正窝在树下给自个儿舔毛。 “你爸心真大,把咱俩扔家里,”沈勘往旺柴的饭盆里撒了点肉松,旺柴也不挑,给啥吃啥,吃完还蹭了蹭他的膝盖。 “行行行,不说他。”沈勘笑着起身。 昨晚天已经黑了,加上他那会儿晕乎乎的,就算踏入了天井也未知全貌。现下再看才发现盛郁着实是好情调,在天井里养花,羞答答的玫瑰照进现实,他突然有一种武陵人误闯桃花源的错觉。 难得岁月静好,鸟语花香,适合抽一根。 他叼着烟给沈募养电子男友,心情好的时候看随久妄也变得顺眼了不少。大数据骂沈勘“白痴”,他还能抱着手机傻乐。 除了都只会骂人“白痴”以外,沈勘发现随久妄和盛郁还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刚开始时都不爱说话,女主一大段台词切换到随久妄那里都只能得到一个“嗯”。 沈勘好几回都以为自己没关静音模式,要不怎么死活听不到“白痴哥”说话?捣鼓了一阵才知道这角色的人设就这样,属于是人狠话不多那挂的。 配这个角色的声优钱还是太好赚了,只要发出几声鼻音就万事大吉,沈勘心说。 直到周年庆出了一个“可触碰”版,指哪打哪,声优老师总算是正式开工。沈勘对某十八禁的部位尤为感兴趣,戳那儿得到的台词也最多。 果然人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个儿的潜力在哪,沈少爷“强人锁男”的本事向来手拿把掐。 周年庆大抵是个很隆重的宣传招新活动,分享活动就能领钻石和经验。虽然沈勘没搞明白一个单程剧情游戏领经验能有什么鸟用,但这并不妨碍他兢兢业业做任务,多多益善总归是好的。 他没多想,随手转发至动态,对着盛郁种的玫瑰花吞云吐雾。结果一不留神,一小撮烟灰裹挟着火星,簌簌向花瓣坠去,焦黑的窟窿迅速往边缘蔓延蜷曲。 沈·全自动一体闯祸机·勘陷入了久违的沉默。 如果他说他不是故意的,盛郁能信么? 沈勘一脸无辜地看向旺柴,毫无人性地和它商量,“能跟你爸说是你干的么?我下回来给你带小鱼干和猫条咋样?” 旺柴身体力行地拒绝背锅,一溜烟从移门的门缝里溜走了。 沈勘掐断了烟,连忙进去追,跟着旺柴跑上了二楼。 旺柴蜷缩着身体趴在徐奶奶的膝盖上,“喵喵”叫像是在告他的状。徐奶奶和善地撸着它的毛,转头正好和沈勘对视上。 “呃......您,您好。”沈勘心虚地躲避她的目光。 徐奶奶摘下银丝边的老花镜,向他招了招手,“你是小郁的朋友?昨天晚上是你来了吧?” 朋友?于树似乎也问过这样的问题,那他算是盛郁的朋友么?那家伙不止一遍地说过“谁是你兄弟”,有他这样的朋友,盛郁大概会很为难。 沈勘没有回答,只是尴尬地走到徐奶奶跟前。他不大会与长辈相处,确切来说是不会与人相处。 孟芝华性格泼辣强势,和婆家闹翻以后就再也没了来往。沈群山爹妈看不上这个儿媳,沈勘的暴躁脾气比起孟芝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没少被批“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孙辈自然也入不了二老的眼。 所幸徐奶奶对他的闭口不答不甚在意,笑了笑说,“小伙子长得真俊。” “谢谢。”沈勘挠了挠头,脑内搜索着褒义词,最后夸道,“您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俩成语将他惨淡的文学功底暴露无疑,他说完简直想抽自己两巴掌,是人话么就说出来。 徐奶奶朗声笑起来,沈勘憋得辛苦,没忍住也跟着笑出声。 “我们家小郁要是有你一半开朗就好了。”徐奶奶笑完兀自地叹了口气。 果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闷葫芦要是有他这么烦,旺柴都得连夜搬家换主。沈勘在这点上很有自知之明,赶忙替盛郁说好话。 “盛郁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心眼儿很好的人,我们班人都挺喜欢他的。” “这样啊,”老太太长舒一口气,“这孩子我总怕他太闷了没有朋友。从前他有一个很要好的,叫小征,现在好久没来过了。” “小征?”沈勘眉头微蹙,默念了一遍,“是王征么?” “你也认识小征?”徐奶奶脸上挂着一丝惊喜。 沈勘摇头否认,“同年级的,听说过,但不认识。” 他想再套点话问些别的,但徐奶奶已经把这个话题转到别的方向了,沈勘张着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听着。 “对了,我瞧你和小郁身材差不多,”老太太把一大团毛线和织好的半成品从一个袋子里拿出来,“你能替他试试么?” 沈勘心说您还是戴上眼镜吧,虽说他现在穿着盛郁的衣服看上去还凑合,但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能和盛郁那身腱子肉比。 可人话都说到这份上,沈勘也只能答应,毕竟亲孙子不在,假孙子勉为其难粉墨登场一下。 23、占有 沈勘没穿过纯手工的针织毛衣,徐奶奶这件毛衣套在他身上有点扎人,不过倒是挺暖和的。 “哎,好像有点儿小了,得再改改......”老太太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细细打量。 沈勘随便在楼上找了个空房间换衣服,奇怪的是这间屋子没有床,却有一个床头柜,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和一本台历。 照片的像素很低,那种朦胧感让里头的女人看上去更加温婉,女人右脸颊处有一个淡淡的梨涡,眉眼间和盛郁很相像——应该是他妈妈了。 他妈跟人跑了,整个水禾都知道。 沈勘看着照片里的女人,不由得想起于树那句话,心里不知怎的陡然升起一阵悲凉感。 两年多以前盛郁他爸去世,那他妈离开的时候盛郁又有多大?不管多久之前,盛郁也都只是一个和他一样半大不大的少年。 沈勘在屋里踌躇着,又去看相框旁边的台历,时间停留在年初。他有些强迫症地把页面翻到本月,余光无意瞥见十一月二十九日那儿打了个圈,下面附着一行小字: 小郁十七岁生日。 十一月二十九,下周日。他掐指一算,刚好是大周。 盛郁提着一大袋子菜进屋,赶巧和从楼上下来的沈勘撞个正着。 “你去哪儿了?”沈勘没想到能碰上盛郁,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去上课了。” “买菜。”盛郁在玄关处换鞋,随口回答说。 沈勘讪讪地把猫放回天井,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水禾停留在那种八十年代、自给自足的生活中,他老是忘了一点,水禾是乡镇,不是山区。 “体温量过了么?”盛郁问。 “没......”沈勘挠挠头,莫名一阵心虚,心说就算量了也不会看啊。 盛郁把菜拎进厨房,洗净了手,把体温计插在沈勘嘴里,自己又回厨房做饭去了。 沈勘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机在兜里震了几下。 【庄以凝】: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是那个啥......要早知道我肯定不会在篮球场给你塞纸条的! 上回沈勘代替盛郁装逼,和庄以凝尴尬聊崩后,二人八百年没再发一条消息,他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今天忽然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叫沈少爷一时摸不着头脑。 【大帅比】:啥? 【庄以凝】:哎呀安啦,现在社会很开明的,我也不是什么清朝老封建,咱们可以处姐妹鸭!(星星眼) 庄以凝自认为的善解人意让沈勘百口莫辩。 【大帅比】:不是,姐,我真不是啊!百分之百纯爷们! 庄以凝发来一张图片,截的是他随手转发的周年庆宣传。 哪个好人家直男玩乙游啊?!他居然因为一个游戏就这么水灵灵地“出柜”了!! 坏消息:深柜被抓。 好消息:出柜的是盛郁。 【庄以凝】:没事哒没事哒,《逆时幻旅》我也在玩,你推哪个鸭? 或许是知道他是“姐妹”,庄以凝语气切换很自然,一下就没了之前那种没话找话的拘谨,一整个放飞自我。沈勘的反驳在此刻变得苍白又无力,但对面显然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 【大帅比】:随久妄。 是叫这个名字吧?沈勘到目前为止只记得这一个角色,那闷骚性格加人设活脱脱一个小盛郁。好巧不巧,就是这个他随便扯的角色引起了庄以凝的共鸣。 紧接着,庄以凝又发来一个色迷迷的表情包,看上去贱兮兮的。这姑娘跟沈募绝对合得来,因为沈勘在初次登上沈募账号的时候就发现,那丫头已经把随久妄的好感刷满了。 【庄以凝】:omg!姐妹我们是同担诶!人夫型猛男,安全感999+,久久反差超萌的谁懂啊啊?! 谢谢,并不是很想懂。 沈勘被她一口一个“姐妹”叫得很扎心,抬眼看了看做饭的盛郁。 ......好吧,已经被迫懂了。沈勘打开后置摄像头,鬼使神差地对着盛郁做饭的侧身照来了一张。 怎么说,人夫型猛男好像确实挺带感的。 所以,盛郁有可能是弯的么?沈勘皱着眉沉思。 盛郁解下围裙看着一表情凝重的沈勘,以为又烧起来了,拔出来一看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沈勘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用筷子捣了两下饭碗,再时不时偷瞄几眼盛郁。 “有事?”在盛郁不知道第几次抓到沈勘偷瞄现行后,他先发制人问道。 “也没什么,”沈勘犹豫了几秒,尽量让自己语气不那么生硬,像寻常唠家常那样唠嗑,“你和王征......是什么关系?” 憋了怎么久,总算问出来了么?对于他的问题,盛郁并不感到意外,但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做好了完美回答的准备。 “同学关系。”盛郁只回答了这四个字就没再说下去了,静静地等待沈勘撂碗骂娘。 可惜,沈少爷不是一个喜欢在饭桌上聊严肃话题的人。 听了这个回答,沈勘释然地笑了笑:“那就行,以后沈爷给你撑腰。”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盛郁帮了他,那他就在王征那件事上还盛郁这个人情,并且还包办售后。沈少爷的随性在某种程度上沾了点儿江湖气,通俗来讲就是中二。 但这中二落在盛郁眼里却略有不同,他恍惚间怔释一瞬。沈勘不止一次说过这种话,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把自己说成是乐于助人、见义勇为的当代雷锋。 最开始也就当听吹牛逼一样过去了,相处下来发现沈勘的的确确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盛郁的刻板印象悄然转变。 可对于王征,他有自己的顾虑,老实说,他远没有沈勘那样坦然。 吃过午饭,沈勘终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牢狱生活之中,甚至书包都是老老实实双肩背好的,大有小学生光荣加入少年先锋队的庄重感。 盛郁返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归岗位,天晓得啄木鸟的两位课代表双宿双飞之后,十二班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苦日子。 沈勘进教室的时候,须博乐正在擦黑板,见了他上铺的兄弟跟见天爷似的。 “可算来了兄弟,”须博乐拿着板擦磨洋工,看了眼沈勘,又往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你俩私奔,啄木鸟跟报复社会似的,一天默写百八十个长难句,还专挑午休的时候默。” 千里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沈勘耳朵里只听见一个“私奔”,惊讶地没合住下巴,呛了一口粉笔灰:咳咳......怎么个事儿?” “大概是啄木鸟的特殊时期,气上火了抓了好几个作弊的杀鸡儆猴。”须博乐想了想,补充说。 “不是这个怎么回事儿......上一个。”沈勘心累地摇摇头,觉得某个词儿实在难以启齿,拉着千里马去教室外洗耳恭听桃色新闻。 “哦,你是问私奔啊。”须博乐在窗台上排板擦,又重复了一遍,听得沈勘眉头紧锁。 千里马只擅长传情报,不负责解惑,想了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毫无逻辑地把时间线拼在一起:“你骂完终阳平就消失了,然后就有人说你是和盛郁私奔,而且你今天还和他一块儿来的。” 还真是。 过程略有出入,但结果竟意外地对上了。 “这么强的洞察力,不去当福尔摩斯,留在水禾种田实在是太屈才了。”句句在理,沈勘很服气。 俩人正趴在教室外的窗户上唠着,盛郁飞了一本默写本过来,被须博乐精准接住。 “操!”须博乐大叫一声。 again! “不是,一共默了七十八个,我就错了八个凭什么全部again啊?”须博乐愤懑道。 盛郁指了指他默写本的尾页,提醒道:“小抄。” 沈勘把粘在本子上的便利贴揭下来,小抄就打了七十个,剩下八个贴在反面,没来得及抄就直接粘住了。 “下回还是买个不粘胶的便利贴吧。”沈勘捂着脸笑个不停。 他靠着逃课堪堪躲过一劫,幸灾乐祸地跟着盛郁分发默写本。 “作弊可耻,重默光荣。”盛郁发到最后一本,把那本残破不堪的默写本抽走,“看来你很有经验。” “必然的。”沈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对着铁面无私的课代表wink了一下。 盛郁叹了口气,一只手握着拳伸到沈勘面前。 “干什么,要揍我?我现在还是伤患,别趁人之危啊。”沈勘面上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接。 “你也知道自己欠揍。”盛郁松开手,一个很轻巧的东西顺势落到沈勘的掌心。 沈勘没在意,随手剥了糖纸往嘴里塞:“贿赂我?说吧,什么事儿?” “解药。”盛郁说。 “啊?”沈勘有点懵,糖在他的齿间滚了一圈,已经被咽下肚了,回过神才又笑起来。 后来的几天,沈勘和他这位同桌的关系有所改善,没有从前那般针锋相对了。大抵是因为彼此都掌握了对方的一点儿“把柄”。沈勘没有再追着问王征的事,这让盛郁舒缓了不少。 尽管于树说盛郁家的事,大半个水禾都知道。但根据沈勘的观察,王征似乎并没有那么了解盛郁。这就意味着在这个班里,沈勘是最知情的人。 这种唯一的知情权很大程度上填满了沈少爷的好胜心。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种好胜心源自于一个更确切的名词。 占有欲。 转眼到了周五,沈勘对从水禾打车到市区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孟芝华看着他成箱成箱买回来的猫粮,狐疑道:“怎么着?下半辈子不做人,改当猫了?” 沈勘合理怀疑他清奇的脑回路是遗传亲妈的。 “给猫吃的。”沈勘说。 “你要是现在变出一只猫来,我马上把你俩都扔出去。”孟芝华很有原则地说。 沈勘这次回来破天荒不是个空身人,除了身上俩裤兜,还把行李箱带回了家,倾其所有地装了一箱猫条和小鱼干。 24、装货 孟芝华看着满地标有“orijen”的猫粮袋,一个头两个大。角落里还藏了一个快递盒,被淹没在众多纸箱中。 “这个是......”孟芝华把最后一个快递拆了出来,“加绒手套?你买这个干什么?” 沈勘从猫粮袋里抬起头来,不大有底气地回答:“手套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戴啊。” “你会戴?”孟女士挑了挑眉,质疑道,“前年我给你买的那副纯羊毛的别说戴了,连见都没见你拿出来过。我记得你说什么来着......哦,戴着有静电。怎么?你是浑身长聚酯纤维还是灭霸转世啊?” “今非昔比了行不?”沈勘双手合十,佯装虔诚地打断亲妈吐槽,“耶和华在上,我此番必物尽其用......” 孟芝华信奉基督教,生怕自家傻儿子说出什么亵渎神灵的话来,给了他一爆栗:“行了行了,不许再说了!” 沈勘笑了笑,从孟女士手里拿过那副手套。他脸上的伤已经不用裹上纱布,改贴创可贴了,颜色接近肉色,又被额前的碎发盖住,不仔细看还真不大容易发现。现在他一转头,孟芝华才看清他眼角有伤。 “你脸怎么了?” “擦破了点皮,”沈勘说,“不碍事儿。” 闻言,孟芝华叹了口气,没再管了。 吃完晚饭,沈勘回到房间,打开了那天在厨房偷拍盛郁的照片。 很随意的角度,架不住盛郁身上散发的“田螺姑娘”的气质,透过窗棂的自然光自下而上地打在脸上,全靠颜值顶着,竟也意外的柔和。 反差么?好像确实有点儿。 他其实不大会拍照,但在艺术上颇具造诣——指小学在少年宫学过两年素描。当时孟女士美其名曰陶冶情操,实际是费尽心思想让聒噪的儿子转性。 沈勘脑子是好,就是静不下心,后来吃了药记忆力也退化了,但这项技能就像刻在了dna里,抬笔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么画。 不得不说,孟女士的改造计划还是卓有成效的,至少沈勘能在画画的时候安静不少,这让亲妈十分欣慰。 因为药的副作用,沈勘已经很多年没拿起过画笔了。但看到盛郁的脸,他脑海里又一遍遍闪过少年打球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光源打在身上,不过没有那么柔和,却也不刺眼,是伸出手就能摸到的那种光。 他想真正触碰到那束光。 这种需求感很奇妙。毕竟沈少爷一直过的是浑浑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鲜少会有对某样东西这样执着,还是这种虚妄又抽象的东西。 手机里放着纯音乐,沈勘难得静下心来,划分好比例,炭笔在纸上流畅地滑动,笔触大条却精准,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人脸的轮廓。 果然还是有距离的。 沈勘握着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微蹙了蹙眉。即便知道是向下补光,但线条和明暗关系还是让他踌躇不前,怎么都做不到差强人意。 他扔下炭笔,有些泄气地仰卧在软椅上,点了根烟在案前抽了起来。 “哥,方便么?我进来了啊。”沈募按下门把手,自说自话地进屋。浓重的烟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挥着手试图将烟雾驱散。 沈勘见状捻灭了烟头,不悦地问:“什么事?” “日月神刀给勇者安回去了,”沈募指了指正对着二人的手办柜,伸出一只手做出讨要状,“我小说呢?” “放学校了,没带。”沈勘还是坐着的姿势,越过书桌打开窗户通风。 “什么!”小姑娘发出一声惊叫,随即脸一红,压低声音说,“这等仙品居然带到学校?你怎么敢的?” “弄混了就带去了,”沈勘烦躁地挠挠头,“下回保证给你带回来。” “下回?两周?”沈募撇了撇嘴,“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要怎么样?”沈勘挑眉看着她问。 “唔......”小姑娘歪着脑袋沉思,笑嘻嘻地说,“那就再帮我养两周男人吧。” 沈勘翻了个白眼,很难不怀疑她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即便他拿出了那本小说,沈募也能各种挑刺找茬,最后结果还得是帮她养男人。 风吹动案桌上的纸张,“哗啦啦”地响,立马吸引了沈募的注意力。 “你在画画?”沈募拿起那张半成品从,仔细端详,“画得真可以啊,有那么一点儿久久的神韵。” “久久?为什么都这么叫,难不成白痴哥的隐藏身份是鸭?”沈勘听了她的话先是略微吃惊,然后轻微扬唇一笑。 以往小姑娘要听到人这么诋毁自家纸片老公,得跟人拼命。但今天却一反常态,不光不生气,还嘿嘿地笑。 “周年庆有个同人大赛,交作业能掉落丰厚钻石!我们沈家的女人,不能认输!” 沈募单方面决定不用他哥养电子男友,改画同人图了。 送走沈老幺,沈勘如释重负地窝回软椅里,视线重新移回他画的盛郁上。 像随久妄么?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影子在,说到底盛郁这家伙棱角分明,妥妥一张建模脸。 下午返校,沈勘提早了一个点,先绕去了盛郁家。 沈少爷非常得意地履行承诺,行李箱往那儿一摊,整个玄关都被他堵住。 “衣服已经洗干净了,”沈勘把叠好的卫衣和牛仔裤放在沙发上,拉开行李箱另一侧的拉链,“这些都是给旺柴的,没有小猫咪能拒绝渴望。” 盛郁拎起一袋渴望来瞧,光是鱼肉类就多达数十种,其中还混有各种水果,维生素和鱼油...... 比人吃得都好。 “这么多不便宜吧。”盛郁说。 “旺柴现在也是我干儿子,”沈勘很护犊子地说,“吃得好点儿怎么了?” 他拆了根猫条,旺柴闻着香味屁颠颠地跑过来,舌尖不断舔舐着猫条顶端。 “这个一周喂两次就行了,不然容易上瘾。”沈勘撸了撸猫头,抽空看了眼盛郁。 “吃惯了高级猫粮,以后不吃饭了怎么办?”盛郁看着专心干饭的旺柴,叹气。 “那咋了?”沈少爷很财大气粗地说,“买就是了,以后儿子的饭我包圆了!” 慈母多败儿....... 盛郁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冒出了这句,不过确实挺应景的,沈勘护短的样子实在像一只奶凶奶凶的猫妈妈。但他没发现,在和沈勘因为猫粮产生分歧的时候,自己也像个立场不坚定的老父亲。 沈勘的猫条见底了,他有些不自然地从包里摸出那副加绒手套,假装超绝不经意地塞到盛郁的口袋里。 “凑单买的,你不需要扔了也行。” 说完,他又退回去一个劲儿地撸猫,转过头不再看盛郁了,珠帘般的睫羽在光影下轻颤了颤。 盛郁把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戴在手上试了试。原本已经结痂的疮口,理应感受不到任何触感。但在和里面的加绒层接触的时候,那股暖流忽的泛滥成灾,逐渐涌上心头。 旺柴被rua得挣脱不开,整张脸皱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向盛郁求救。 “我们英语课代表知道送人手套是什么意思么?” 盛郁学着沈勘阴阳怪气时的语气问,只不过他的语调太过平和,少了那种犯贱的灵魂,以至于沈少爷压根儿没听出来盛郁说了自己的词儿,以为是一场纯粹的科普。 “什么意思呢?”沈勘睁大眼睛真诚发问道。 盛郁笑了笑,没有回答。 “卖什么关子?”沈勘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催促道,“说呀!” 惨遭搓圆揉扁的旺柴总算得救,也忘了讨要猫条,一落地就逃离战场,跑回天井去了。 “你真不知道?”对视上,盛郁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眼里没笑意了,是很严肃地问他。 什么东西?应该知道么? 沈勘被他搞得脑子有点懵,但还是很诚实地“嗯”了,随后又想了想说:“glove,有什么问题?” “gay''''s,”盛郁忽然靠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love。” 这句简短的英文词组没有引人发笑的洋泾浜口音,温热的气息在耳骨吐露,配上盛郁的低音炮竟然意外地勾人,直接在沈勘脑子里炸开了花。 两处耳根子一红一白,对比鲜明。右耳在接收到这句带有挑逗的语句后,突然间歇性地罢工了,耳鸣一阵。沈勘捂着发烫的右耳,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怒不可遏地瞪着盛郁。 对方脸上同样有一片可疑的红晕,不过远没有沈勘的耳朵那么敏感,甚至他嘴角还绷着一抹坏笑。 “操!”沈勘恼羞成怒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靠枕,一股脑地往盛郁身上砸去,嘴里也不忘骂道,“装货!” 平时装得人模狗样,话都懒得多说两句,骨子里就是这么个斯文败类,不是装货是什么! 还以为沈少爷能骂出些什么高级词汇,这句“装货”出来,和他的“白痴”简直势均力敌,盛郁立马憋不住了,朗声笑起来。 沈勘满腔怒火被沙发上那人笑得没了脾气,用尖锐的虎牙咬住下唇,勉强不让自己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