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凭科举位极人臣》 1、穿越 皓日当空,万里无云,饶是屋里摆着冰盆也无法抵挡三伏天的暑热。 穆青是被一道压抑的哭声吵醒的。 “向远和阮氏当年明明指天发誓过,会善待青哥儿的,他们就是这样善待的?” “还有你,穆志远,这回若不是我执意跟来京城,是不是连你也要继续瞒着我?青哥儿是芸娘唯一的血脉,你跟他们狼狈为奸,将来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芸娘?” “我可怜的青哥儿,早知他们这般待你,当初大伯母就该不顾一切带着你回去的!” …… 妇人的哭声满含愤懑,断断续续的穆青从她的话中得到了不少讯息,奈何又热又困,混混沌沌之际便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屋里亮如白昼,穆青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青哥儿,你可算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母亲真真是要被冤枉死了……” 中年美妇人满脸忧色,拿一方精致的帕子不停拭着通红的眼角,穆青定眸细看一瞬却并未见到半颗泪珠儿。 是了,这声音也跟他迷迷糊糊间听到的不一样。 “青哥儿,可好些了?头还疼不疼?你已昏睡了两日,现今饿不饿?我让厨房里温着鸡丝粥,你若饿了我便让人端上来。” 妇人面上的忧虑不似那美妇人般做戏,眼角眉梢皆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愁绪。 只是开头两句,穆青就听出来这个声音是他迷糊间听到的哭诉声,正是那个自称是他大伯母的妇人。 趁着大伯母说话的间隙,穆青悄悄打量了屋子一圈,里面都是他在博物馆里才见过的摆设,只瞧这些就知道定是一户富足之家。 穆青兀自琢磨着眼前的环境,一道威厉的声音呵斥着他,细细去看,目光里还带了些许嫌恶。 “青哥儿,你怎么回事?你大伯母与你说话,即便你不想吃也要应一声,这般默不作声,是咱们尚书府该有的规矩?” “二弟,青哥儿晕过去了刚醒,你别吓他。” 妇人走上前去,将穆青挡在自己身后,复又看向那美妇人。 “弟妹,青哥儿既然醒了,此处我来照看着吧,明儿一早二弟还要早朝,不若你们先回去歇着?” 刚刚声音威厉的男子正想说什么,就被美妇人抢先一步开口。 “大嫂说的什么话?你和大哥远道而来,是来做客的,怎好意思让你们照顾青哥儿?既然青哥儿已醒,我让云雀留下来照顾便是,你和大哥舟车劳顿,也早些回去歇着罢。” 一来一回间,穆青明白了,这个美妇人就是大伯母口中指天发誓过要好好照顾他的阮氏,而刚刚那个目带嫌恶的男人就是穆向远。 再联系他听到的那些话,穆青伸手拉住了大伯母的衣袖。 “大伯母,我饿。” 穆青吃完整整两大碗鸡丝粥,屋里才清静下来。 吃粥的间隙,原主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浮现在穆青脑海里,他从大伯母柳氏和伯父穆志远的对话中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也知道了晕倒的原因。 原主身份尴尬,虽说是礼部尚书穆向远的嫡长子,但因八字冲撞母亲阮氏,自小就不得阮氏喜欢,自然而然的,在家里便成了无人在意的人。 偏偏他有个优秀至极的弟弟穆泽,穆泽今年刚刚十三,就下场考了县试,并一举夺得县试前三。 府里的人都习惯捧高踩低,原主愈发慌乱,便信了身边管事嬷嬷出的主意,在穆老夫人寿辰宴上狠狠磕头表孝心。 但原主看着肥胖,实则身体虚弱,又饿着肚子,一番折腾下来在寿辰宴上磕头磕晕了过去,外人不明所以,再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原主不孝,在祖母寿辰宴上磕头装晕的事就这么传了出去。 穆青轻叹,看来他原来的家庭太过美满幸福,如今穿越了一遭,倒让他有机会一尝父母偏心眼的苦楚。 不过却也有令他奇怪之处,阮氏不喜欢他是因为自己八字与她相克,为何父亲穆向远也对他没有半分喜爱之情呢? “青哥儿,你祖母寿辰那日,还记得那几日饮食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柳氏将一杯温热的茶递给穆青,细心的交代丫鬟准备盥沐的热水,这才在穆青身边的绣杌上坐下,仔细问寿辰当日发生的事情。 “映雪,你问他这个做什么?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外头现在都在指责青哥儿不孝,说他祖母寿辰他连头都不肯磕,当着宾客的面装晕……” “不知情的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是青哥儿的大伯,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穆志远的话被柳氏打断,柳氏温柔的看着穆青:“好孩子,大伯母知道你在这府里受了委屈,你若发现了什么就告诉大伯母,即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大伯母也要替你讨个公道!” “映雪……” 穆志远还要再说点什么,柳氏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我长了眼睛,青哥儿在这府里活的如何我看得一清二楚!” 柳氏一句话说的穆志远抬不起头来,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柳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穆志远,再度开口。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阮氏有自己的儿子,就说咱们来的这几日,她也就是今晚知道二弟过来,才跟着一道来做了做样子,平时连面都不露,你指望她好好照顾青哥儿?” 穆志远讪讪的看向柳氏,示意她侄子还在跟前。 “映雪,你少说两句好不好?青哥儿才刚醒,你说这些戳他心窝子的话做什么?诚心让他不好受吗?” 坐在一旁的穆青却分外震惊,听大伯母话里的意思,阮氏不是原主的亲生母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原主这是碍了阮氏母子的路啊! 他极力压下吃到大瓜的震惊,颤抖着手将茶盏放下,故作平静的抬起头来看向穆志远。 “大伯,这些事我应该知道的。” 听到穆青的话,柳氏犹如一只打了胜仗的斗鸡公,她笑容满面的看向穆青,眉眼间的喜爱满溢。 “青哥儿说的没错,事关他的身世,你们都瞒着他,让他浑浑噩噩活了十几年,连他亲生母亲都不肯透露分毫,若继续这般下去,也不知青哥儿还有几年的活路……” 穆志远思忖片刻后朝柳氏露出赞同神色。 “后宅的事我不懂,既然青哥儿想知道你就跟他说罢,之前我来京城几回,瞧见青哥儿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只当阮氏是个好的,却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多的阴私手段!” 柳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她若是个好的,又怎会只一心教导她自个儿的孩子?” 一边说着,柳氏一边扒拉着手指头。 “只咱们来京城的这几日,就知道她自个儿的亲儿子泽哥儿,七岁作的诗得到了皇上亲口称赞,女儿湘姐儿早早名满京城,府里唯有三个孩子,只咱们青哥儿名声不堪……” 说完这些,柳氏犹不解气,又狠狠剜了穆志远一眼。 “偏你跟个棒槌似的,来了京城三四回都没发现一点异样,还兴冲冲的跟我说青哥儿被阮氏养的极好,哪里好了?” 柳氏和穆志远的对话印证了穆青的猜测,他得到的信息越多,心下越凉,恐怕还真让大伯母猜对了,他磕头磕晕,并不是意外。 不过让他心中安慰的是有大伯母护着,总算好过他一无所知。 想到半个时辰前,阮氏和穆向远已经回去歇着了,大伯母和大伯从老家过来后就没好好歇息过,穆青沙哑着声音开了口。 “大伯母,左右我已经醒过来了,您和大伯先回去歇着,等明日咱们再好好说话,可好?” 柳氏听到穆青关切的话语,眼圈又是一红。 “志远,你瞧这孩子跟她娘一样,既体贴又善良,明明他自个儿才刚醒,竟还挂念着我们……” 穆志远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谁说不是呢?那会子我在镇上做工,逢十才能回家,每每到家都天黑了,唯有芸娘会站在村头的路口等我。” 闻言,柳氏不由拉着穆青感慨:“都怨那不长眼的贼老天,你娘那样好,偏生到了京城就一病不起,这辈子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穆青心头更加疑惑,他娘那样好,为何这个家念着她的好的,只有大伯和大伯母? 他娘真的是病死的吗? 穆青疑惑的神色让柳氏心疼,她叫来穆青院子里的服侍的人仔细叮嘱了一番,眼瞧着穆青歇下了,这才和穆志远一同离开。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穆青认真将所有的信息联系到一起,心里的疑惑愈发浓烈。 不知是自己见得多了,还是直觉,他总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像是他听到的那样。 尤其是穆向远的态度,跟大伯和大伯母的差距截然不同,这让他感到浓浓的不安。 若一切真如他猜想的那样,他又该如何自处? 一切还未有定论,屋外就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 “章嬷嬷,明儿一早你看着些青少爷,我需得去夫人院子里一趟,大夫人今晚在厨房里套了好几次话,想来她定然发现了什么,我早些回禀夫人,夫人也好早做准备。” “两个乡野粗人,也配在咱们夫人跟前搅和?别忘了,上头还有老夫人压着呢,有老夫人护着,他们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穆青愈发觉得凄凉,他这院子里的下人连大伯和大伯母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真心照顾他? 他可以肯定,所谓的寿辰磕头晕过去一事,是针对他的阴谋! 肯定了自己的推断,穆青反而镇定了下来。 对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只要他好好把握机会,总会有机会替自己洗清冤屈、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外头的声音渐渐趋于安静,穆青心里清楚刚刚说话的两个人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自然不会有所谓的守夜一说。 想明白这一切,穆青知道以后的每一日恐怕都有硬仗要打,当务之急养好身体才是正经,困意再度袭来,便阖上双眼安然入睡。 2、做主 翌日一早,穆青尚未清醒,就有丫鬟婆子进来唤他起床。 “大少爷,今日是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您快起床梳洗罢,不然老夫人愈发不待见您了。” 穆青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昨晚跟章嬷嬷说要去回禀夫人话的人,其他人都叫她夏荷姐姐。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夏荷:“是老夫人亲口跟你说她不待见我的?” 夏荷眼底的嘲笑毫不掩饰:“阖府皆知的事儿,何须老夫人亲口明言?” 穆青等的就是这话! 在所有人不明所以中,穆青一个鲤鱼打挺,干脆利落的起身梳洗,甚至都没唤下人帮忙,就换好衣衫,束好发丝径直出了门。 诚如穆青所料,刚出他住的院子没几步,穆志远夫妇已经过来了。 瞧见穆青站在路上,柳氏疾步上前:“青哥儿怎么等在这儿?” “大伯母,我屋里的夏荷说今日是去给祖母请安的日子,本来我想着去给祖母请安时一并向祖母请罪的,可夏荷说祖母不待见我,我不知这安我是不是该去请……” 穆青话音甫落,柳氏柳眉倒竖,拉着穆青就往前走。 “我和你大伯带你过去,替你跟你祖母解释清楚,总该让你祖母知晓,这府上连丫鬟都知晓你们祖孙间的关系!” 知晓柳氏是真的心疼自己,穆青才敢将夏荷说的话如实告诉他,若换个人,这法子就不管用了。 机会就在跟前,穆青自然要好好抓住。 “大伯母,祖母不待见我,若您带着我去,连累了您该如何是好?” “我和你大伯母素来不在你祖母跟前,这个你不必担心,你父亲一向不管后院,你受了委屈自然该让人知晓。” 穆志远这会子也恼了,当初他是亲眼见证了穆向远和阮氏发誓的,瞧清楚穆青的处境后,心疼的同时他也不由埋怨上不管事的穆向远,连带着也恼偏心眼的穆老夫人。 “青哥儿,咱们不是不吃亏的人,可这亏却要吃在明面儿上,要不然旁人只会当你软弱可欺。” 穆青昨晚睡前就想好了如何为原主讨公道,跟着柳氏和穆志远到寿春堂的时候,一见到穆老夫人,双眼一红便垂下了脑袋。 不待穆老夫人出声,柳氏便抢先一步开了口。 “母亲,您可要为青哥儿做主!” 正是府里人过来请安的时辰,柳氏一开口,屋里便安静了。 穆老夫人耷拉着眼皮倚在紫竹藤椅上纳凉,陡然听到大儿媳妇的话,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十几年了,可算有人眼里有她这个老夫人了,但她早已不是穆家村的秀才娘子,如今她也学会了京中老夫人们拿乔的腔调做派。 “都是一家子人,什么做主不做主的?你且细细说来,待我仔细分辨一二,才好开口。” 穆老夫人话一说完,柳氏便满脸慈爱的看向穆青,眉眼间满是鼓励。 “青哥儿,将你今早听到的如实跟你祖母说,老夫人是你亲祖母,总不会委屈你的。” 穆青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穆老夫人,三伏天里,这位老夫人穿一身酱色莲纹锦缎华服,满头银发用一对攥珠赤金簪子挽起,额头上一条镶红宝石的抹额更显富贵。 在穆老夫人耐心耗尽前,穆青终于开口:“祖母,今日一早本来要给您请安的,可我院子里的夏荷说您不待见我……” 穆青说完,飞快低下头去,做足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孙子该有的模样。 “母亲,青哥儿是您第一个孙子,是咱们穆家的嫡长孙,您喜不喜欢他都由不得丫鬟说嘴,府里的下人敢这般作贱青哥儿,那是踩在您和二弟的脸上啊!” 穆志远也跟着点头:“母亲,当初青哥儿出生时,宏远大师说过他的生辰八字旺二弟,府里的丫鬟这般不知轻重,您定要替青哥儿做主才是。” 穆老夫人默了一瞬,再度将目光落在穆青身上。 她对这个孙子的感情很复杂。 说喜欢吧,这个孙子不如泽哥儿和湘姐儿会讨她欢心,甚至笨嘴拙舌的。 说不喜欢吧,毕竟是她第一个孙子,又是让穆家改变境遇的邹芸娘和二儿子的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的存在,总在提醒她,他们穆家为了荣华富贵,多么的不择手段。 见穆老夫人不说话,穆青双眼通红的又看了穆老夫人一眼,飞快低下头去。 “老夫人若是真的不喜欢我,那我以后不来寿春堂了……” 穆青知道自己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在虚伪的人面前,手段高不高明不要紧,管用就行。 果然如他所料,他的话音尚未落地,穆老夫人就疾言厉色的打断了他。 “青哥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们穆家的嫡长孙,我怎会不喜欢你?我只是……我只是……” 在穆青期盼的目光中,穆老夫人混沌的双眼陡然一亮,为自己找到了充足的借口。 “我只是恨铁不成钢,你爹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可你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却连首诗都作不出来,简直让咱们尚书府颜面扫地……” 有穆老夫人打样,穆青也跟着双眼一亮,满含期待的看向她老人家。 “从前是孙儿不争气让祖母失望了,往后孙儿定会好好读书,让祖母以我为荣!” 一道突兀的嗤笑声打破了屋里的“祖慈孙孝”,穿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趾高气扬的看了眼穆青,眉眼间皆是不屑。 “大哥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如今又不是尚未启蒙的稚童,即便你忘寝废食,也只是识得几个字,不是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罢了,让祖母以你为荣?下辈子吧!” 穆老夫人尚未开口,柳氏便不赞同的蹙眉。 “泽哥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大哥?他有上进心是好事,至于是否能靠读书出头那是后话,你若真担心你大哥读不好,以你的学问多指点指点他便是,何苦这般看不起他?” 柳氏说完这话,复又看向阮氏,最后将目光落在穆老夫人身上。 “弟妹出身书香世家,若是肯像教导泽哥儿一样用心教导青哥儿,日后他和泽哥儿在朝堂上互相帮衬,岂不是一桩美谈?” 阮氏面色一僵,抬头去看穆老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唇角,神色哀戚。 “大嫂这话真真是伤人心,你远在柳镇,不知晓京中的情形,只一味觉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殊不知青哥儿年幼时,我也曾用心教导他,为他延请名师的。” 阮氏虽受了莫大委屈但又大度的模样令人动容,紧接着她深深叹了口气。 “可青哥儿不服管教,对我托人请来的夫子动辄辱骂,那夫子看在家父的面上再三忍让,可青哥儿实在是令人失望,那夫子才请辞离去。” 言罢,阮氏又是满脸慈爱的一悲三叹。 “好在泽哥儿争气,即便青哥儿不肯用功也无碍,日后泽哥儿入朝为官了,有他一口吃的,总也会有青哥儿这个做哥哥的一口的。” 这番话让穆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志远媳妇,你弟妹这话说的在理,这偌大个尚书府大大小小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素日都是你弟媳一个人,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也就是湘姐儿如今大了,跟着她娘学管家,帮着分担了一二,她才松快了几分,你也莫将所有事都怪在她头上。” 言外之意,不好好读书是穆青自己的事,怪不得阮氏。 然而柳氏心里门儿清,哪会这般容易被糊弄过去? “母亲,咱们说的是青哥儿读书的事,弟妹贤能是您都夸赞的人,我又岂敢怪罪她?” 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穆青将这婆媳三人的机锋看的一清二楚,他曾瞧不上眼的那些段子短视频不期然出现在脑海里。 冷笑一声,穆青便接着柳氏的话开了口。 “祖母,您别怪大伯母,她只是心疼我是个没了亲娘的孩子,忍不住想要帮我几句。” 说完,他转身看向阮氏,恭敬客气的行礼。 “母亲,大伯母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瞧我太不中用了,心里着急才说错了话,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穆青的话再度终结了屋里婆媳几人的话语,阮氏和穆老夫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唯有柳氏满脸春风得意。 “对对对,青哥儿这话可算是说到我心坎儿上去了,我笨嘴拙舌的,幸得青哥儿了解我,不然这误会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柳氏声音里压制不住笑意,阮氏气的脸色铁青。 “都是一家子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话说开就好了,大嫂不必自责。” 阮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的,看穆青的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剜着他。 一旁的穆泽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吃瘪,当即便没忍住,恨恨看向穆青。 “没想到大哥这一遭竟因祸得福,不仅脑子变得灵光了,还变得伶牙俐齿起来,看来大哥对于读书势在必得了,那弟弟就拭目以待,等着大哥出人头地的那一日!” 穆青眼下还没有跟穆泽硬碰硬的实力,只得装作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柳氏再度出来打圆场:“你大哥能出人头地,日后你们也好互相帮衬,旁人定会称赞咱们穆家家风清正。” 这番话让穆老夫人与有荣焉,她不住地点头应和:“是该这样,这便是你祖父常说的兄弟齐心了。” “孙儿受教了。” 穆青一副受教的模样,穆泽满脸不屑的转过头去不接话茬,穆老夫人不悦的皱眉。 从来都是泽哥儿更懂事一些,怎么今日却是青哥儿看着更顺眼一些了? 3、变化 自打在寿春堂立志要好好读书后,穆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寅时一刻,他就自觉起床,在院子里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跳半个时辰,待盥沐更衣后就去书房读半个时辰的书。 他不仅性情大变,就连饮食也跟以前不同。 三餐不再一味要求厨房给他送大鱼大肉,反倒是派人要了好几回菜蔬和果子。 阮氏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穆青正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执行他做的学习计划。 那日他在寿春堂说的话,是为了找个理由让自己有光明正大的学习机会,这几日他不止一次听到院子里的丫鬟们私下议论他的变化。 穆青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他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想要出人头地,要么参军上战|场,要么读书。 上辈子穆青专心读书,作为一路本硕博绿灯的超级学霸,对他来说读书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穆泽觉得原主不够资格与他相提并论,那么他就用行动来告诉他什么叫实力! “大夫人,我们少爷在书房里读书,他吩咐了不许人打扰的,您请回吧。” 听到夏荷的声音,穆青眼底的厌恶愈发浓郁,随后便站起身来打开了书房的门。 “大伯母,您快进来吧,”穆青侧过身,示意柳氏入内,瞧见柳氏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关切着开口,“大伯母寻我可是有事?这会子正热,您该等凉快一些了再过来的……” 柳氏看见穆青书桌上翻开的书,脸上笑意更浓。 “我听说这段时日你一直都在辛苦读书,担心你不顾自个儿的身子,便过来瞧瞧你。” 说完这话,柳氏复又仔细瞧了穆青一番,心中愈发满意。 “眼瞧着你都瘦了一圈,可见读书用功,”柳氏看着穆青既心疼,又欣慰,“读书虽则重要,但你也得顾着些身子,断不可日日都这般苦熬着,仔细熬坏了身子。” 穆青心里一暖,自他来到这里,大伯母柳氏对他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 “多谢大伯母关心,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在心上了。” 柳氏满意的直点头,一想到待她离京,神色不由凝重几分。 “这次我跟你大伯本来是打算给你祖母贺完寿就回柳镇的,可眼下瞧着你这般我实在放心不下……” 穆青知道大伯母关心自己,心中动容。 “大伯母放心,这十几年我都过过来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日子总会过下去的,您不必过于担心我。” 穆青越是懂事,柳氏越是心疼,想到早逝的邹芸娘,柳氏不由红了眼眶。 “我来京城这样久,还没好好逛过,过几日青哥儿可有时间陪大伯母出府走一走?” 看柳氏模样,穆青满心疑惑,怎么说着说着大伯母就红了眼眶? 不过他也很好奇这个时代的京城是什么样子,当即便点了点头:“大伯母想要在京中逛一逛,我自然要作陪的。” 柳氏小心翼翼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将一个黄杨木盒子递给了穆青。 “我和你大伯没给你准备什么,这是两千两银票,你收着日后给自个儿添置东西罢。” 穆青摇了摇头,跟柳氏解释自己不收的原因。 “大伯母,您和大伯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么大一笔银子,我如何能收?况且我在府里不愁吃穿,每个月也有月例,这样大一笔银子放在我手里,反倒招人惦记。” 穆青这番话让柳氏刮目相看,看来他也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人不可信。 “青哥儿,你听大伯母说,眼下你既然打算好好读书,日后自然是要下场科举的,泽哥儿有他娘和外祖家为他铺路,可你得靠自己。” “京城不比咱们柳镇,处处都要使银子的,这些银子在你手上的价值远超留在我和你大伯手里。” “你若真过意不去,就当是大伯和大伯母借给你的,待你日后有了俸禄,再还给我们便是。” 柳氏细述完她的理由,穆青认真一想,他手里确实也需要银子,在柳氏期盼的目光里,他郑重的收下了黄杨木盒。 “多谢大伯母和大伯为我费心,我定会好好读书,如数归还这笔银子的。” 看穆青收下了银票,柳氏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着急,这笔银子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当务之急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 抱着沉甸甸的盒子,穆青心里感慨万千。 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担心你手头拮据,大约便是如此吧。 送走了柳氏,穆青正准备关上书房的门,门口一个眼生的小厮欲言又止的看向他。 穆青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这是他曾经的书童七章,他愣怔片刻后朝他招了招手。 七章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小声回禀:“少爷,大夫人前脚刚走,夏荷就出去了,小的悄悄跟了一路,她去了夫人的院子……” “七章,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认真打量了七章片刻后,穆青陡然开口:“夏荷往母亲院子里跑也不是一两日了,缘何你今日才跟我说?” 七章抬起头看了穆青一眼,复又飞快低下头去:“从前您只相信夏荷和章嬷嬷,小的说过几次,您不仅不听,反而呵斥小的不许生事。” 穆青听得出来七章话里的委屈,想到原主从前被夏荷和章嬷嬷哄得团团转,他心里就有了眉目。 “你受委屈了,”穆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知道,我不受老爷和夫人待见,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听了穆青的解释,七章激动的直点头。 “小的明白,少爷您也有您的不得已,如今看您努力读书,小的打心眼里替您高兴!” 穆青不明白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公子,七章怎么对他这么实诚。 “少爷您有所不知,小的并不是夫人采买的下人,是大夫人托大老爷从柳镇将小的送来给您的,小的是柳家的家生子,来之前大夫人就再三叮嘱过一定要忠心于您。” 原来如此。 这几日穆青读书之余,其实也梳理过有关原主的一些记忆,但原主是真的昏聩,许多事情他都不知情,说是浑浑噩噩过日子都不为过。 从原主断断续续的记忆中,穆青并不能得知太多有用的信息,一切还是得靠他的推断和猜测。 乞巧这日,穆家后院早早忙碌起来,阮氏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人准备乞巧的一应物什,柳氏陪侍在穆老夫人身边。 穆青和穆泽坐在一旁,穆泽熟络的跟穆老夫人凑趣儿,穆青则安静的待着。 “你姐姐的女红是咱们京城一等一的,每年乞巧这日她都能拔得头筹,也不知今年她又准备了什么新花样。” 提起自己这个孙女,穆老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小儿子已经跟她透过口风,如果没有意外,她这个孙女日后是要做皇妃的,想到日后她会跟太后一样被皇子和皇子妃叫祖母,脸上的笑容又浓烈了几分。 “姐姐素来最孝顺祖母,今日乞巧,她肯定会给祖母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的。” 知晓自己这个祖母最是虚荣,穆泽极尽能事的捧着她。 见自己和祖母一来二去的穆青都没有吭声,穆泽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穆青身子笔挺的坐在旁边,安静的不像话。 若在往日,穆泽跟穆老夫人说话逗趣时,穆青一定会想尽办法的插话,即便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也定要让旁人注意到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待在一边。 可分明穆青今日什么话都没说,穆泽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见鬼了,不过是装腔作势了几日,他怎就不安了起来? 穆泽心里的不安尚未消弭,管家便急忙来阮氏跟前回话。 “夫人,德妃娘娘身边的黄公公送赏赐来了。” 阮氏面上一喜,想到还有柳氏和穆老夫人在跟前,复又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将黄公公请去垂花厅喝茶,我们稍后就到。” 穆青心知肚明这个“我们”的范畴绝对不包括他,转身看向穆老夫人找借口回去。 “祖母,我……” 穆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氏打断。 “青哥儿,黄公公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得力之人,你替母亲去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好生准备茶点招待。” 阮氏说着,还不忘安抚穆青:“这事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唯有辛苦你替母亲跑一趟了。” “好,我这就去厨房亲自盯着。” 许是穆青应承的太顺畅,阮氏先是一愣,随后看向穆泽,目光里溢满震惊。 往日府里有客人来的时候,这个傻子总是兴冲冲的在客人面前上蹿下跳的,生怕旁人不知他愚蠢,没想到今日竟这般好打发。 这让阮氏早早打叠好的腹稿毫无用武之地,却也让她疑惑。 都说这个傻子如今转性了,难道他读了几天书,还真让他变得聪明了? 阮氏疑窦丛生,却没时间去追究真假。 毕竟德妃娘娘的五皇子已到了适婚年纪,眼下派人来穆府定有深意,她若分不清主次,只怕女儿要跟她离心了。 念及此,阮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垂花厅去。 4、处置 离开后院,穆青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他十分厌恶应付没有必要的社交,黄公公明显是带着目的来的,而阮氏殷勤的态度更让他觉得这中间定有他不知晓的内情,这些都跟他无关,与其在场时费心应付,倒不如回自己院子里待着。 为了避免阮氏以自己办事不利说嘴,穆青到了厨房将阮氏的要求吩咐清楚,又盯着厨娘们将茶点一一准备齐全,远远看着丫鬟们陆续将茶水和点心送进了垂花厅,才信步回了自己的青园。 这段时日除了必要的事情外穆青几乎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院子,自然无从知晓自己的院子在尚书府的准确位置。 今日时间充裕,他又是从垂花厅回来的,仔细打量之下,这才发现自己这院子当真是个好地方! 三面环水,唯一进来的方向路又窄又偏僻,偏偏他的院子四周还密密匝匝的种着树,难怪他白日里在书房读书时总觉得光线不好。 看到这个地势,穆青不由为原主捏了把冷汗,原主能安稳活到现在真的是命大。 穆青回到院子里时,七章立即迎了上来。 “少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往日您去给老夫人请安,定要陪她说大半日话才回来的。” 七章的话让穆青有些意外,瞧穆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丝毫看不出来他们祖孙有这么多话说,不过他也没傻到要将这话说出来。 “宫里来了人,祖母和母亲在招待客人,我回来歇歇。” 穆青这话一说完,坐在屋檐下嗑瓜子的夏荷便笑出了声。 “大少爷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又不要您招待客人,还能累着您不成?您回来倒是松快了,可外人哪能知晓咱们府里还有一位大少爷呢?” 夏荷的话让穆青忍不住皱眉,敢情原主不分场合的刷存在感,还有她的功劳在。 “知晓又如何,不知晓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旁人不知晓,就能抹灭我的存在?” 想到夏荷多次前往阮氏的院子,穆青愈发下定决心要尽快处置了她。 “大少爷,话不能这样说,您不想着自个儿的前程,总该为日后做打算吧?二少爷小小年纪就已经下场科举,前途不可限量,总不能你们兄弟都是尚书府的公子,却有云泥之别吧?” 夏荷是这么想的,自然就说出口了,可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眼里一闪而逝的冷芒。。 “我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丫鬟这般有上进心,是不是我这青园限制了你的发展?” 穆青的话终于让夏荷意识到这个主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想到府里最近传的,夏荷撇下手里的瓜子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委屈。 “大少爷这话可真是伤人心,奴婢一个下人能有什么上进心?左右还不是为着您这个主子打算?您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这般误会奴婢,不知情的还以为奴婢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夏荷不愧是阮氏的人,一番唱念做打俱全,若是不知情,还真让她哄骗了去。 偏偏穆青不吃这一套。 “是吗?那你好好说说看,你是如何为我这个主子打算的?你且一一道来,若我真误会了你,我跟你道歉,如何?” 夏荷一喜,若她真能让大少爷跟她一个丫鬟道歉,夫人知道了一定会高看她一眼吧? 这般想着,夏荷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奴婢想着您无一技之长傍身,可总是要过日子的,您在府里多走动一些,也好教外头的人知晓您,真有一日分家了,您不能科举的话,倒也可以让大老爷和大夫人一家教您经商,外头的人知晓您是尚书府的大少爷,多少得给您几分薄面,这生意不就来了吗?” 穆青笑了,这般颠倒黑白,不怪原主这么多年都被忽悠的团团转! “看来我日后的路子你已经替我想好了,你这般为我着想,看来日后我若真过得好了定得好好答谢你才是。” 以夏荷的资质,哪能看到这么长远的问题上去? 穆青明白了过来,看来他活下来的价值在于燃烧自己供养府里的其他人。 “大少爷,人各有命,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读书这碗饭的,您都是即将要说亲的人了,才开始读书,传出去了只怕要被人耻笑的,还不如安心学习经商,虽说商贾身份比不上官老爷,可手里不缺银钱,也不用拾人牙慧不是?” 穆青细细咀嚼夏荷的话,而后抬头问道:“‘拾人牙慧’这话从何说起?” 夏荷并没意识到自己在被套话,开口就回答了。 “您手头上的都是大夫人他们给的,可他们都是从穷乡僻壤来的,能给您什么好东西?偏您拿他们当个宝似的,若您手头宽裕,至于一副没见过好东西的模样吗?” “夏荷!” 夏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七章打断了。 “虽说咱们都尊称你一声“姐姐”,可我们都是做下人的,怎能妄议主子的事?老爷是掌管礼部的尚书,若是让人知道礼部尚书家里的下人这样没规矩,怕是要连累老爷丢了官职,恐怕真到了那一天,谁都保不住你!” 穆青敏锐的察觉到院子外面有人,跟七章交换了个眼色,便哀声开口。 “七章,夏荷是夫人安排给我的人,你怎么说话呢?仔细夫人知道了生气!” 果然如穆青所料,下一刻一道紫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狠狠一巴掌打在夏荷的脸上。 “小蹄子,上辈子祖上积了德才有机会来咱们府上做活,没想到竟怀着这样狠毒的心思,若真连累了向远的官职,我揭了你这狐媚子的皮!” 穆老夫人动作快到跟着她一同前来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就麻利的吩咐身边的婆子将夏荷绑了。 而后她转身看向阮氏,眉眼间的怒气丝毫没减分毫。 “阮氏,这就是你管的家?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放在青哥儿身边,你想做什么?” 穆老夫人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穆青一番,脸上的神色渐渐染上疑虑。 柳氏适时开口,将穆老夫人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我就说向远聪明,芸娘懂事,怎么青哥儿这么多年来始终不长进,身边放着这样的人,好好的孩子都被教坏了!” 穆老夫人有所顾忌,倒是没像柳氏那样直言。 “是啊,青哥儿一向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他再好也架不住身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教唆。” 婆媳两个话里话外都是阮氏故意将夏荷放在穆青身边,故意教坏了他。 阮氏气的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可她又不能怪别人。 提议来青园的是她的宝贝儿子,夏荷又是她亲自安排来青园的,刚刚那番话还是夏荷说出口的。 若穆青和七章顺着夏荷的话说,她也有本事圆回来,偏偏他们主仆两个一个从始至终在质疑夏荷,一个在拦她的话,话里话外都是不赞同夏荷的。 就在阮氏一展莫愁之际,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搭在了她的皓腕上,阮氏抬头就瞧见了女儿穆婉湘那张美的摄人心魄的脸。 “祖母、大伯母,这事也不能全怪我母亲的,夏荷是母亲安排来大哥院子里的没错,可她来大哥院子里已经这样久了,母亲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哪有空盯着一个丫鬟?” 穆婉湘两条好看的眉毛拧了拧,复又看向穆青。 “再说大哥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夏荷作为大哥身边的丫鬟,难免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她句句都是替大哥打算的,若大哥没给她希望,她又怎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难怪连宫里的人精都特意在乞巧这日派人送来礼物,穆婉湘确实值得。 眼瞧着她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症结重新扯到穆青身上,穆青淡淡瞥了一眼夏荷。 很明显,夏荷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不知阮氏许了她什么好处,肯让她这般卖命。 穆青依旧没用多高明的手段,当即便看向了夏荷。 “夏荷,你在我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心思该直接告诉我的,你我主仆一场,我自然会成全你的。” 穆青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夏荷就急的大喊出声。 “夫人,奴婢可没生出小姐说的心思,您答应过待事情办妥就放了奴婢的奴籍,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夏荷情急之下看到穆青似笑非笑的眼,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处置夏荷后,穆老夫人再不敢让阮氏安排青园的人手,目光一扫就瞧见了站在她身边的柳氏。 “老大家的,你弟妹这几日忙着,你且替青哥儿选几个趁手的下人罢。” 柳氏欣然应允:“弟妹忙不过来,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愿意搭把手的,只是府里的人手上都有各自的活计,我带青哥儿去牙行挑吧,正好教一教他如何选人用人。” 穆老夫人知晓柳氏和芸娘亲近,有她教导穆青她自然是放心的。 “也好,”穆老夫人转向另一边,“老二家的,回头你让人将出府的腰牌和银子拿给你大嫂吧,毕竟她是替你办事,你也不好让她再补贴银子吧?” 阮氏恨的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可今日这事确实是她不占理,再多的怒气和不甘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应答。 “是。” 5、寻亲 第二日一早,柳氏和穆志远夫妇亲自来青园接穆青一起出府。 三人乘马车出府,马车并没有径直去牙行,转了个弯,在京城颇负盛名的四方楼门口停了下来。 不等穆青询问,穆志远便开口解释道:“你大伯母难得来京城一次,听说四方楼的茶点在京中乃是一绝,我特意她来尝尝。” 穆青恍然大悟,当即便笑着应道:“那侄儿今日有口福了。” 很快就有小二过来安置马车,迎三人入内。 诚如穆志远所说,四方楼里生意红火,穆青几人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位置可供选择了,柳氏眼尖,当即选到了一个临窗的位置。 三人落座后,茶博士过来奉茶,又介绍了店里的特色茶点,三人各点了两样,便开始喝茶。 “这龙井我们平时也喝,不知四方楼是如何煮的,我喝着竟比之前的余韵更绵长一些。” 隔壁桌的人忽然开口,穆志远熟络的与他们搭话:“大约是煮茶的手法有讲究罢,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四方楼的招牌不是?” “听兄台的口音,似乎不是京中人?” 穆志远颔首:“兄台好耳力,我跟内子是来京中给家中长辈贺寿的。” 穆青只一心喝茶,并没有将穆志远和隔壁桌的搭话放在心上,待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隔壁桌的两个中年男子都怔怔的看着他。 穆青一时间不明所以,只得满脸疑惑的看向穆志远和柳氏。 “大伯、大伯母,这二位是……” 柳氏脸上扬起笑容,跟穆青说道:“这两位爱茶,你大伯也略有涉猎,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只管好好喝茶便是。” “瞧我,一遇见志同道合的人就忘性大,”穆志远往窗外看了看,复又看向柳氏和穆青,“映雪,你和青哥儿先喝茶,对面的八珍斋开门了,我去买些你爱吃的枣泥糕。” “兄台等等我,没想到咱们这样有缘,家父也爱吃枣泥糕,咱们一起去八珍斋吧!” 对面那个年长些的男子站起身来,跟他身边的男子说道:“二弟,茶点来了你趁热吃,不必等我。” 看着穆志远和隔壁桌的人一同出去,穆青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不过,以穆志远和柳氏对他的用心程度来说,他相信他们不会害他就是。 就在穆青故作不知埋头喝茶的时候,隔壁桌的人小心翼翼的在穆青身边坐了下来。 “你……也喜欢喝龙井?” 穆青自己对这些没有研究,前世一般是凉白开,就算是喝茶也是买超市里的茶包,但他知道原主是爱喝龙井的。 “是,不过我也是头一次喝到这样好喝的龙井。” 穆青话音刚落,那人眼睛就红了起来,穆青有些不明白,他也没多说什么,他怎么就眼红了? “你母亲小时候就爱喝龙井,你外祖父每每得了好的龙井,都给她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人声音带着哽咽,穆青一开始没明白过来,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人提起了他母亲! 穆青顿时警觉起来,迟疑道:“您认识我母亲?” 穆志远和另外一个中年人手里拧着糕点回来了,远远的,柳氏朝他们点了点头。 “我不仅认识你母亲,还是看着她长大的,”中年人声线颤抖,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穆青身上,“你的眉眼跟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穆青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坐在他对面的柳氏,就见柳氏朝他点了点头。 “青哥儿,如果没有意外,这二位应该就是你的舅舅了,”怕穆青无法接受,柳氏声音不由轻软了几分,“其中的曲折待稍晚些再与你说,我和你大伯在京中的时间不长,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此事,能替你娘寻着亲人,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穆大夫人,您别这么说,是我们周家应该感谢您才是,若不是您,我们家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芸儿的下落,我爹九泉之下都无颜去见我娘了。” 拧着糕点过来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点心,朝柳氏深深一拜:“这一拜是我替家父感谢您告知芸儿的下落,并引荐我们与青哥儿相认。” 穆志远立即扶起男子,低声道:“周将军,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委屈你们了,咱们去马车上再说罢。” 穆青还没有接受自己多了两个舅舅的事实,就被带到将军府。 坐在他旁边的大舅舅周瑞靖一把掀开马车的车帘,中气十足的吩咐将军府的门房:“开大门,去通知府里所有人前来迎表少爷。” 二舅舅周瑞清无奈看了眼自家大哥,跟穆青说道:“你大舅舅常年行走在军中,一惯粗犷惯了的,你别害怕。” 这一番下来看的穆青心里暖融融的。 他刚刚打眼一瞥,早就看清楚了门匾上烫金的“柱国将军府”几个大字,大舅舅让人开大门,是对他和他故去的母亲的尊重。二舅舅的解释更是抚平了他心头即将见到外祖一家人的紧张。 穆青摇头:“大舅舅是我的亲人,我亲近都来不及,怎会害怕?” “好孩子,不愧是流着我周家血脉的,只这份胆量就不是寻常人能及得上的。” 周瑞靖显然十分满意穆青的回答,他伸手拍了拍穆青的肩膀,一双锐利的眸子浑然没了初见时的威严,满满的都是作为长辈的慈爱。 “二弟,你也别小看青哥儿了,他跟他娘小时候一样,看着文弱,实则最是胆大刚强。” 提起故去的邹芸娘,穆志远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周将军说的极是,在穆家村时,多少人天一黑都不敢出门,那时候芸娘才不到十岁,知道我从镇上回去天色晚了,她就带着火把在村头等我。” 提起这个早逝的弟妹,柳氏不由一叹:“这么好的芸娘,偏老天爷不开眼让她早早没了,要不然如今你们一家团圆,该是何等欣喜的事情啊!” 柳氏的话说完后,马车里短暂沉默了一瞬后,只听得“吱呀”一声,柱国将军府的大门轰然洞开,紧跟着呼啦啦出来了好些人。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随行的两个年轻男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他颤巍巍的往外走着,口中喃喃自语。 “在哪儿呢?芸儿你可算回来了,爹爹等了你多年了……” 紧跟着,周瑞靖和周瑞清兄弟两个以穆青压根没看清楚动作的速度跳下马车,飞奔到老者面前。 “爹,不是妹妹回来了,是妹妹的儿子青哥儿,我们找到他了!” 被周瑞靖和周瑞清扶着的周老将军欣慰的点点头:“好,好,好!芸儿都已经成亲有儿子了,快抱过来我看看。” 穆青上前几步,正要行礼的时候被周瑞靖拦住了。 “青哥儿,委屈你了,”周瑞靖担心自家老爷子伤害刚寻回来的外甥,便如实与他解释,“你外祖父这几年记忆有些混乱,太医说他这是心病,你且待我和你二舅舅先稳住他,再与他见礼。” “大舅舅,无妨,外祖父的身体要紧,我知道的。” 穆青并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尤其是眼前的老人戎马一生,光是这份戍守边疆的伟大就值得他敬佩,更何况这是原主的外祖父,也是他的亲人,体谅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他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妻离女散,心疼他一把年纪了至今没有等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儿,却先等到了女儿的死讯。 周老将军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欣喜若狂的看着穆青,越看越欢喜。 “芸儿的夫君长得真好看,竟跟芸儿有六七分相似,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夫妻相了吧?” 又见穆青身后的柳氏和穆志远,周老将军笑的愈发和煦。 “想必二位就是亲家了吧?快请进,”周老将军侧过身子,剜了周瑞靖一眼,“快请亲家入内,他们初次登门,怎好让人在门口站着?” “爹,这是青哥儿的大伯和大伯母,”周瑞靖朝柳氏和穆志远夫妇露出一抹歉疚的神色,立即请他们入府,“是我招呼不周,二位快请入内吧。” 穆青几人正提步进府,周老将军却转过了身去:“芸儿呢?大伙儿都要进去了,芸儿怎么还不下马车?” 说完,周老将军朝穆青笑了笑,言语间满是为人父的自责:“芸儿从小就被我和她娘宠坏了,她两个哥哥也都事事依着她,她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多担待。” 闻言,周家众人齐齐红了眼圈,还是周瑞清上前扶着周老将军,哄着他先进门回府。 “爹,芸儿是女眷,她身子不适,坐着马车去了二门,咱们进去吧。” 进门后,周老将军甩开两个儿子搀扶着他的手,一路直奔二门。 这一幕刺痛了穆青的眼,也令在场的其他人动容。 “爹,我们先去垂花厅吧,”周瑞靖及时跟上周老将军的步伐,拦住了他的去路,“妹妹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来,刚刚在外面,儿子没跟你说实话。” 周老将军脚下的步伐一滞,浑浊的目光也跟着清明了不少:“不是说找到人了吗?怎么没回来?” 6、相认 众人连哄带骗的将周老将军带到了垂花厅,与此同时,一位圆脸夫人抱着一个檀木盒子急匆匆赶了过来。 “先喂父亲吃下清心丸吧,不然一会儿父亲若是晕了过去,身子骨愈发弱了。” 夫人将盒子递给周瑞靖,这才转身去看穆青。 “你就是青哥儿吧?我是你大舅母,刚刚我也该去迎你的,可走到一半,我瞧着你外祖父神色不太好,就回去替他取药了,万望你多担待。” 在来的路上大舅舅已经介绍了外祖父一家子的情况,穆青便知晓这位是大舅母唐氏了。 “见过大舅母,”穆青站起身来朝唐氏行了礼,才继续说道,“大舅母不必这样见外,都是一家人,相见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况且外祖父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您做的没有错。” 服下清心丸,周老将军的状况也稳定了不少,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再度打量穆青,复又将目光落在了周瑞靖的身上。 “瑞靖,你老实跟我说,芸儿她怎么了?” 周瑞靖跟周瑞清交换了个眼色,一番软言相劝,待回了垂花厅方才如实回话。 “爹,芸儿……芸儿已经没了,青哥儿就是她的儿子,”周瑞靖一手扶着周老将军,一边朝穆青招了招手,“青哥儿,快过来见过你外祖父。” 穆青看着周老将军双眼瞬间变得呆滞,而后又将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心中格外不忍,当即便大步走了过去,跪下磕了个头:“外祖父。” 这一声“外祖父”让周老将军潸然泪下,他再三打量穆青,方才伸出手去,“像,真像!” 周老将军拂开长子的手,弯腰扶起穆青。 “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回外祖父,我今年已经十五了,过年后就十六了。” 穆青就着周老将军的双手起身后,跟站在他的另一侧搀扶着他。 “你母亲两岁半的时候离开的京城,一转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周老将军感慨着,目光愈发清明,看向穆志远时便误将他当成了女婿。 “芸儿是什么时候走的?这些年辛苦你拉扯大青哥儿了。” 只听这话,周瑞靖就知道父亲不记得他之前介绍过的事情,当即郑重向他介绍了了穆志远:“爹,这是青哥儿的大伯,不是他父亲。” 周老将军瞬间了然:“好孩子,当真是令人心疼,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你放心以后将军府也是你的家,我们都会像你大伯和大伯母一样疼爱你的。” 穆志远并没有跟周老将军解释什么,而是顺着他的话叮嘱穆青。 “青哥儿,你外祖父年纪大了,日后你有空多来陪陪他老人家。” 这样的好日子,连穆志远这个亲大哥都没没提起穆向远,穆青也没提他。 “好,我定会时常来将军府看望外祖父的,”毕竟才刚认亲,穆青也怕自己来的频繁会招人不喜,“只到时候舅舅、舅母们别嫌我叨扰才是。” 不等周家兄弟开口,唐氏便率先回答了穆青。 “若是你大伯和大伯母同意,直接在将军府住下便是,这里也是你的家。” 无人提及除了穆志远夫妇以外的亲人,所有人理所当然的以为穆青是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 倒是周瑞清想起了柳氏跟他们说起过,他们夫妇这次入京是为着给家中母亲贺寿的。 “青哥儿,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周瑞清这话一问出口,就遭到好几个人的明里暗里的警告,他不慌不忙的道出了自己的理由。 “咱们找回了青哥儿固然欢喜,可也该问一问他家里得情况,省的回头走动时什么都不知道。” 尤其是看到外甥被养的白白胖胖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吃苦长大的孩子,但穆志远夫妇话里话外都说他在家里吃苦,他满肚子疑问憋得难受,只好问出来。 这次穆青没有等穆志远和柳氏替他回答,而是他自己回答了周瑞清的问题。 “二舅舅,我跟祖母、父亲和继母他们在一起生活,我父亲您和大舅舅应该也都认识的,是礼部尚书穆向远。” 穆青的话犹如一枚投入湖里的石子,顿时在所有人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唐氏是第一个想起来的,她看向穆青时,眼底顿时溢满心疼和怜悯。 “原来是礼部尚书穆家啊,”唐氏细细回想了一下两家的往来,不由有些自责,“我们家跟穆府也有往来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口中说的荒诞不经的大公子竟然是青哥儿……” “夫人,休得妄言!”周瑞靖轻斥了一声,立即看向穆青,“你大舅母是道听途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穆青并没有顺着大舅舅的话下台阶,反而十分坦荡的承认了大舅母的话:“大舅母说的没错,大伙儿口中那个荒诞不经的礼部尚书府的大公子说的就是我,我从前确实不堪了些……” “青哥儿,你别这样说,”柳氏开口打断了穆青,“不是这样的,这段时日我和你大伯在府里做客,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是有人有心将你养歪,你一个没有亲娘在身边的孩子,哪能分辨那么多?” 柳氏怕将军府因此嫌恶穆青,急忙开口替他正名。 “别人暂且不说,夏荷从旁唆使你,可是我们亲耳听到的,这做不得假吧?” 唐氏作为周家宗妇,又掌家多年,一听柳氏的话,就知道这穆家后宅只怕另有乾坤。 倒是一旁紧盯着穆青不放的周老将军,这会子神识清明,难得开口插了句话。 “那你娘呢?她真的是因病去世的吗?” 这话穆青还真不好回答,毕竟那时候他才刚出生不到三个月,哪能知道? 不过柳氏和穆志远对当年的事情倒是还记得清楚。 “回老将军,当年我二弟高中探花,爹娘在老家听说了喜讯,要带着芸娘和青哥儿进京,我和内子放心不下他们一行老弱妇孺赶路,便放下手里的生意送他们进京。” 穆志远略一回忆,便打开了话匣子。 “那时候青哥儿才两个多月,芸娘生产有些伤身子,是内子一路帮衬着照料青哥儿的,也是那时候,我们夫妻从爹娘口中知晓芸娘并不是饥荒年跟家人走丢的,而是京中御史邹家的女儿。” 周瑞靖点了点头,认可了穆志远的话。 “我母亲姓邹,外祖父一家乃是三朝御史,当年我和二弟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去边关了,时逢战乱,朝中无人愿押送粮草,我母亲担心一旦战场上断了供给,我们父子三人便都回不来了,她自告奋勇请缨押送粮草,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母亲为了粮草能顺利送到边关,她带着小妹芸儿引开了探子……” 这段往事是所有周家人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血和泪,但为了跟亲人相认,他们不得不扒开结了痂的伤口,重新面对曾经的鲜血淋漓。 “我母亲怕妹妹的身份暴露,被探子们找到了用来威胁父亲,故而说小妹叫邹芸娘,这些我娘在家书里都写了的。” 柳氏频频点头:“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会拿着芸娘的玉佩去邹御史府上相认,也亏得邹御史府上的门房好眼力,一眼瞧出那是将军府的玉佩,要不然还不知何时你们才能团聚。” 穆青虽然没有经历那一段战乱岁月,但听大舅舅简述,就能想见当时的危险重重。 更令他敬佩的是他的外祖母,能凭借一介女子之身,做出那样令他骄傲的功绩。 “后来我娘带着小妹东躲西藏,还是被探子找到了,不过探子也只找到了我母亲,并没有找到小妹。母亲临终前跟我们说了小妹还在,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妹。” 饶是周瑞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在提起自家的沉痛时,堂堂七尺男儿,依旧忍不住哽咽。 “后来战乱一结束,我们立即派人去母亲被探子抓到的大杨山一带寻找,寻了约莫有十来年,始终没有下落,加之父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才淡了寻小妹的心思。” 穆志远的话再度印证了邹芸娘就是周家幼女周瑞芸。 “周将军说的没错,我爹确实是在大杨山将芸娘捡回来的。” 这是周家的血泪,但对于穆家来说却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 “我记得那年我八岁,二弟向远五岁,那些年到处都在打仗,我爹书也读不下去了,可他又不会种地,只能去山上寻些吃的回来,偏偏穆家村一带早就被人翻了个遍,我爹抢不过其他人,只能去更远的大杨山。” 幼年时家中一贫如洗,穆志远至今都记忆尤深,那时的他不明白自家明明穷的连粥都喝不上,为何突然就能吃上米饭,现在他懂了。 “我记得那日天已经黑透了,我爹从大杨山带了个女娃回来,我娘起先要骂他的,可我爹将我和二弟赶去厨房后,他们在屋里嘀咕了好一阵,再叫我们出去的时候再三叮嘱这是饥荒年亲戚家跟家人走散了的孩子,我爹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就带回来了。” 知晓实情的穆志远对自己的爹娘早已失望透顶,可当他从周瑞靖口中听说当年的实情时,还是狠狠震撼了。 “当年我虽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芸娘的衣裳比我们好,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儿漂亮的镯子,这些都不像是我们家会有的亲戚,可我只问了两句就被我娘骂了……” 7、往事 穆青早就见识过穆老夫人的强势和市侩,大伯说的这些事确实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柳氏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将一对儿水头极好的镯子拿给穆志远:“你说的镯子是这个吗?” 时隔多年,穆志远一眼就认出妻子手里的正是当年戴在芸娘手上的镯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穆志远险些尖叫出声,他疑惑的看着柳氏,满眼不解,“映雪,芸娘的镯子为何会在你手上?” 柳氏将镯子重新包好放进了盒子里:“我们成亲前夕,你娘拿着这对镯子去我家的当铺死当,我爹想着这是我未来的婆母,正要将镯子还回去时,被我娘拦下了,我娘派人去打听过你家,便将镯子扣下来给了我。” 柳氏将收整好的镯子双手递给了周老将军:“老将军,这是芸娘的东西,晚辈理应归还给您的。” 周老将军颤抖着手从柳氏手里接过镯子,再度泪流满面。 他记得清楚,这对儿镯子是当年瞧见妻子怀孕的家书后,在边关买的。 当时家中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他和妻子都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故而他趁换防的时候去城中选了两对镯子,一对儿送给了妻子,另一对儿是给未出生的女儿准备的。 五个月后,果然如他们夫妇所盼,生下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虽然他没机会回家看看女儿,可他亲手选的镯子却按时送回了京中。 “这是芸儿的镯子,是我当年亲手为她准备的……” 周老将军哭的不能自已,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为女儿准备的镯子却被穆家拿去换银子给大儿子结婚,他就悔恨不已。 “当年我怎么就没想到拿些芸儿身上的有特点的东西去寻人呢?若是能想到这些,也不至于我们父女早早就生离死别了……” 垂花厅里静的只余周老将军撕心裂肺的哭声,谁都没有开口打断他。 穆青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滋味儿齐上心头。 他踟蹰了片刻,走到了周老将军身边,伸手附在周老将军苍老的手上。 “外祖父,您年纪大了,别这般伤怀。痛哭伤身,我娘最是孝顺了,她若在九泉之下知道您为了她这样不顾身体,怕是不能安心的。” 穆青的安慰说到了周老将军的心坎上,他记得女儿自小就孝顺,确实如外孙说的,他要是伤心太过,女儿定然放心不下的。 “青哥儿,外祖父是后悔,后悔没早些派人按周家的玉佩和这对儿镯子的样式去找你娘,要不然我们也能早些团聚的……” 周老将军说着,就拍了拍穆青的肩膀。 “如今我看着你,愈发怜悯我那苦命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我这个做爹的就不在她身边,她跟她娘分开后,我这个做爹的又没将她寻回来,我愧为人父啊!” 穆青知道这是周老将军一辈子的心结,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开解的。 与其让老人家心怀愧疚,倒不如将所有跟他母亲有关的事情如实相告,或许多少能缓解一些周老将军的郁结。 “外祖父,人与人的缘法各有不同的,我娘从穆家村来了京城,不到半个月就走了,听大伯和大伯母说,她当时水土不服,又加上生我时伤了身子,一病不起,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 周老将军皱眉,一双浑浊的眼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毕竟是多年沙场悍将,只定定看着穆志远和柳氏,就能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芸儿是在京城出生的,她自小身子就强壮,并不是寻常常见的病弱女孩儿,怎么去了穆家村,身子骨就变弱了?更不至于回京一趟,就水土不服吧?” 这些事穆青不知情,只能随着周老将军的目光去看穆志远和柳氏。 “当时我们初到京城,对京中一切都不甚了解,我爹和我娘一路来京城虽然累坏了,但芸娘病后,我娘还是主动承担了照顾青哥儿的重任,是内子帮着照顾芸娘的。” 穆志远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的脸色都肉眼可见的变了。 “映雪,你想起了什么没有?” 柳氏瞧穆志远寒着一张脸,陷入沉思的她立即将自己从往事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当时我照顾芸娘,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劲,唯一让我觉得烦恼的是芸娘的病白日里瞧着没什么大碍,可过一晚第二日又会加重几分,请来的大夫只说这是病情反复的缘故,药方换着换着,芸娘的病情却愈发严重,我跟二弟说过好几回要不要换个大夫瞧,没想到还没换大夫,芸娘人就没了……” 柳氏当年嫁入穆家后,跟邹芸娘这个小姑兼弟妹相处的极为和睦,说是闺中密友都不为过,她照顾邹芸娘更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 要说邹芸娘离开她的视线,也只有穆向远回府下值后。 穆向远! 柳氏陡然明白了刚刚穆志远看她时眼睛里的震惊。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旁若无人的表情变化都落在众人眼里,周瑞清趁机问道:“穆大哥和穆大嫂可是想起了什么?” 穆志远的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他想起这么多年来自己在爹娘心里跟芸娘一样像个外人,所以芸娘病了他们毫不犹豫的让柳氏照顾,恐怕也是为了日后方便推卸责任。 他又想起幼年时,穆向远去私塾里读书,他也曾天真的跟爹娘说过他也想读书,可他们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志远啊,你也知道咱们家穷,只能供得起你弟弟,你是家里的长子,早些去镇上做学徒,也能帮着爹娘一起分担家中的重担。” 事实呢?事实是自从芸娘去了家里,他们家连地都租给村里人种了,又怎会缺他读书的那点银子? 爹娘的偏心不仅造就了他和二弟人生际遇的不同,更是在关键的时候,连他的妻子都得跟他一起成为替穆向远背负罪名的人! “是,当年芸娘的病确实有诸多蹊跷之处,具体的让内子细述吧。” 多年的的忍让令穆志远对爹娘和弟弟失望透顶,他不打算替他们隐瞒任何事了,如果芸娘的死真的跟他们有关,他没办法再去原谅他们。 柳氏伸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双唇颤抖,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周大夫人将一盏温热的茶递给了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宽慰了她一番。 “穆大嫂,你不必紧张,且细细回想一下当年的情形慢慢说便是,咱们不着急,时辰还早呢,今儿有的是工夫。” 柳氏狠狠灌了一大口茶,这才满脸愧疚的去看穆青。 “当年我照顾你母亲时,每日照顾她吃药吃饭,陪她说话,按道理说白日里她能跟我有说有笑,是不至于一到晚上就病情加重的。” “这样的情况反复了七八日,有一日早上你娘突然跟我说让我多看顾你一些,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让我和你大伯看在她的份上接济一二……” “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般,果不其然,三日不到,芸娘人就没了……” 柳氏越说越心惊肉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芸娘肯定知道到底是谁不想她活下去! 自打她嫁去穆家,她是亲眼瞧过芸娘有多爱穆向远的,柳氏陡然转过头去看周老将军,“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将军,求您帮忙彻查当年芸娘的事情,晚辈怀疑芸娘并非水土不服因病去世的。” 柳氏知晓,以她和穆志远的本事,肯定无法查明当年的真相,眼下唯有请将军府帮忙,才能查清楚芸娘当年是怎么死的。 嘴上这么说着,柳氏伸手扯着穆志远和穆青,让他们一起请将军府帮忙。 “志远、青哥儿,快跟我一起请周老将军帮忙查明真相,芸娘她不能死的不明不白的!” 柳氏忽然又响起了什么,一双眼睛里满是愤恨。 “芸娘的玉佩是老爷子临终前给我的,当时老爷子再三交代我等青哥儿长大了才能拿着玉佩去邹御史府上,告诉他们青哥儿是他们外孙,这才有了我拿着玉佩去邹御史府上认亲的事。” 没想到误打误撞不仅替芸娘找到了亲人,也替青哥儿找到他外祖父一家,但让她愤恨的是公爹明明可以在当年芸娘来京城的时候就让她去寻亲人的。 这中间若说没有猫腻,她怎么都不信。 事情的发展一点一点的印证了穆青当初的猜测,所有的线索都表明原主的母亲是被穆向远他们害死的,穆青就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个狼窝。 如果他不为原主和原主的母亲做点什么,他无法心安理得的以原主的身份活下去。 穆青捏了捏拳头,抬头看向周老将军,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计划,至于细节,还需要花时间仔细推敲。 “外祖父,我娘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已经浑浑噩噩活了十几年了,如今真相就在眼前,恳请外祖父和舅舅帮我查明真相。” 周老将军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穆青,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沉痛:“查明真相后呢?” 穆青双眼直视周老将军,一字一顿:“待查明真相,若我娘不是因病而死,我定要凶手血债血偿!” 8、求证 乌金西坠,穆青一行人才从柱国将军府离开,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周老将军亲自给穆青安排了三个人手。 内院的两个丫鬟,名唤柳红和秋桂,还有一个小厮叫阿九。 三个人都是柱国将军府的家生子,为了做戏做的逼真一些,唐氏还给了穆青他们三人的卖身契。 柳红识文断字又懂账本,秋桂懂药理,阿九是军中探子出身,三人在将军府的时候都习过武,身手不说是一等一的,至少在内宅后院可以说罕有敌手。 柳氏和穆志远带着三人去穆老夫人院子里过了明面。 原本穆老夫人对他们三人晚归颇有微词,但听说这三个人出身戏班,只用了牙行一半的银子买回来的,立即消停了。 “你们今日出门也累了一整日,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不必再过来请安了。” “娘说的什么话?儿子和映雪在京中还能待几日?不过是走两步的事,这安还是要请的。” 面对亲娘这副老太君做派,穆志远的心已经麻木了,他现在只想尽快查清楚芸娘的事情。 “娘,中元节快到了,明儿我想带着映雪和青哥儿去宝华寺上香,顺道请高僧替芸娘超度,也好让她在那边过的好一些。” 提起故去的邹芸娘,穆老夫人面色沉了沉。 “志远,芸娘已经去世十几年了,现在超度有什么用,何必浪费银子?说不定她早就投胎转世去了……” 穆志远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拳头后,重新端起手边的茶。 “咱们又不缺那点银子,再说前两日我梦见芸娘,芸娘说嘴里苦,想吃二弟给她买的枣泥糕来着。” 柳氏飞快的接了穆志远的话茬:“志远,你说芸娘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牵挂着?要不然怎么会给你报梦呢?” “哐当”一声,穆老夫人手里的茶盏应声而裂,瓷片的碎裂声同时扎在三人心上,狠狠生疼。 若说之前只是他们的推测,穆老夫人的反应证实了邹芸娘的死真的另有蹊跷,要不然她怎么会听到这些的时候连手里的茶都端不稳呢? 穆老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开口找补。 “年纪大了,连茶盏都端不稳了,”她活动了一下手指,看向穆志远,“年轻时劳作的狠了,如今年纪大了这手指都不像是我老婆子的咯。” 但穆老夫人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作为她年轻时的见证人,穆志远开不了口去附和,他记得幼年时,村里的其他人确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抓住一切时间下地干活,但他们家早早就不自己干活了,哪儿来的劳作狠了一说? “不过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芸娘去世多年,是该做场法事好好超度她,”穆老夫人话锋一转,复又叮嘱穆志远和柳氏,“你们避着阮氏一些,不然她知道了又要跟你二弟闹腾,毕竟她如今才是你们弟妹,多少看你二弟的颜面顾及她一二吧。” 看穆老夫人丝毫没有半分愧意,穆青冷不丁开了口。 “祖母,明明夫人不是我娘,为何府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起过?” 穆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穆老夫人,不待她回答,他再次开口。 “前几年我经常做梦,梦里有个人站在我床边问我为何认贼作母,她还让我替她报仇,说她是我娘,死的可怜……” 穆青的话刚说完,柳氏就朝他露出一抹不赞同的神色,穆青回之以安抚的目光,一双眼睛落在穆老夫人身上,生怕错过她脸上的细微变化。 果然,听到穆青这样问,穆老夫人双唇颤抖了一瞬,便失态尖叫了起来。 “这个贱人,我们家好心收养她,将她养大,不计较她孤女的身份让她嫁给向远,没想到她死了都不安分,还要挑唆青哥儿跟向远离心!” “母亲!” 穆志远听不下去了:“当年为何收养芸娘,您心里明白,您不能因为芸娘去世无法辩驳就污蔑她。” “你这逆子……” 穆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穆志远打断了:“还是说,芸娘的死真的另有原因?” “当年芸娘病了,是你媳妇亲自照顾的,她的死是不是另有原因,你问你媳妇便是,问我做什么?” 穆老夫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看着面前的三人,拿出长辈的款儿。 “你们这是要倒反天罡不成?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你们频繁提起,也不嫌晦气!” 穆老夫人嫌恶的皱眉:“要怪就怪她自己没福气,向远高中探花,苦日子都已经到头了,是她自个儿接不住这泼天富贵!” 穆志远对自己这个母亲彻底死心,不管芸娘的事情她参与了多少,看她这副模样,至少她应该是知情人。 “母亲,芸娘也是您的女儿,她唤了您十七年“娘”,您一定要这么刻薄的说她吗?” “大哥、大嫂,这么巧你们也来给娘请安?”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胶着,穆向远适时走了进来,给穆老夫人请安后,他泰然自若的走到另一边的首位上坐了下来。 “老爷。” 在知道了陈年往事后,对于穆向远,穆青实在是叫不出那声“父亲”了。 穆向远并没有注意到穆青对他称呼的变化,左右这个儿子在他心里只是旺他的工具而已,他在他心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嗯,听说你这段时日在好好读书?” 穆向远看都没看穆青一眼,一手揭开茶盏撇着浮沫,一边随意的说着。 穆青忍下心头的恶心回道:“是,我想好好读书,日后也有机会科考入仕。” 穆向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唇角弯着,笑意不达眼底。 “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能识字就好,不要好高骛远。” 柳氏这个外人都听不下去了。 “二弟这话说的不对,青哥儿有目标是好事,你好歹鼓励一下他,日后他真的下场科举,跟泽哥儿一样都是你的助力不是?” 穆向远显然并没有将穆青的话放在心上,他无所谓的笑了笑。 “小孩子不懂事,随口夸下的海口,大嫂不要放在心上。” 柳氏顿时就沉下脸来。 “二弟,青哥儿是不是夸下的海口我们都长了眼睛,也会有自己的判断,”柳氏满腹失望,或许她从来就没了解过这个小叔子,“青哥儿日日勤学苦读,你自个儿瞧瞧这才几日,他瘦了多少?” 穆向远这才抬头去看穆青,印象里这个儿子满脸横肉,每次看到他,他都觉得丢人。 没想到短短数日,他清减了这么多,往日他穿着正好的衣服如今依然有些大了,腰腹处更是显得空荡荡的。 “不过才几日工夫,他若能像他弟弟一样数年如一日的勤学苦读,那才算真的下了功夫。” “二弟,”穆志远看了过来,“青哥儿有进步就已经很好了,他不像泽哥儿是被你疼着宠着手把手教大的,他既然下定了决心好好读书,你也该分一些时间指导他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青哥儿身上也流着你的血脉。” 穆向远皱眉,怎么今日大嫂教他做事,大哥也干涉起他的事情来了? 他堂堂礼部尚书,还需要两个粗人教导不成? 穆向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但穆志远和柳氏是他大哥大嫂,他不好将怒火发在他们身上,只好转向穆青。 “不过读了几日书,如今就敢唆使你大伯和大伯母替你出头了,这就是你读的书?” 这无妄之灾来的突然,但穆青一点都不奇怪。 穆向远虽然已经高居礼部尚书之位,但他骨子里却自私狭隘,丝毫没有觉得穆志远和柳氏的话是为了他好。 这话别说穆志远夫妇了,就连穆老夫人都觉得过了。 “向远,你在说什么呢?青哥儿从始至终都没说几句话,哪来的唆使他大伯和大伯母?” 穆老夫人并不是真的为穆青说话,说起来她也喜欢自己那个七岁就能当众作诗的神童孙子,穆青虽然不成器,但胜在对他一片孺慕之情。 “你大嫂说的也有道理,泽哥儿能成为你的助力,青哥儿为何不能?有他们兄弟做你的左膀右臂,何愁你的仕途不能更进一步?”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穆老夫人心里明白,若没有阮氏的娘家文远伯府,穆向远哪能这么快坐稳礼部尚书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文远伯府在穆向远的仕途上出人出力,穆向远在文远伯府始终低人一头。 这么多年来,穆向远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同样的,这也是他的心病。 “向远,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外人再如何好,始终跟你隔着心,哪里比得上你的亲儿子呢?” 不知是穆向远想通了,还是穆老夫人口中的仕途更进一步的诱惑太大,穆向远终于没有再挑穆青的不是了。 他远远瞥了一眼跟穆志远和柳氏坐在一起的穆青,淡淡说道:“你祖母、大伯和大伯母对你期望甚高,你好好努力,别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期盼。” 9、布局 穆老夫人留他们吃饭,穆青以读书为由,带着柳红、秋桂和阿九回了青园。 刚一回青园,章嬷嬷就笑着迎了上来。 “大少爷可算选到了称心的人手,夫人今儿派人来问过好几回了,既然您回来了,那老奴去回禀夫人一声。” 穆青那晚听到的就是夏荷跟章嬷嬷的对话,章嬷嬷这会子去回禀阮氏,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不过她嘴上说着去回禀阮氏,脚下却一步都没有动。 “趁着天色还早,嬷嬷早去早回罢,咱们青园三面环水,免得晚了路上蚊虫多。” 章嬷嬷面色一僵,脸上的笑容都瑟缩了几分:“老奴去回禀夫人,也该知晓这三人的身份来历才是,再则他们是外头买回来的,卖身契该给夫人保管的。” 这是穆青早就跟大伯母柳氏商量过的,他一脸懵的看了看身后的三个人,复又转向章嬷嬷。 “我们是在城里转了好几圈,在西市街口看到他们许多人自愿卖身,具体的是大伯和大伯母去谈的,我也不清楚内情……” 这般说着,穆青煞有其事的问他们三人:“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要卖身?” 阿九上前一步,将柳红和秋桂挡在身后,隔绝了章嬷嬷打量她们的视线,微微弯腰回话。 “回青少爷,我们三人从前是戏班的,我是武生,她们两个是打杂的,因戏班入不敷出,班主又患了时疾,我们只好卖身换些银子给班主看病……” 穆青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番。 “章嬷嬷,他们也是可怜,可还是愿意卖身给班主看病,可见他们善良,至于卖身契,这个我也不甚清楚,需得问大伯和大伯母。” 章嬷嬷不悦皱眉:“这儿毕竟是尚书府,大夫人只是帮衬夫人替您选人,您怎么事事让大夫人做主?人心隔肚皮,他们毕竟是大房的人,若是在您身边安插人,如何是好?” 穆青立即冷了脸:“章嬷嬷是在教我做事?” 看到穆青这副模样,章嬷嬷立即打了个哈哈:“奴婢也是怕您年纪小吃了亏,奴婢是夫人拨给您的管事嬷嬷,若您这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夫人少不得要拿奴婢问罪的。” 穆青没什么心思跟她打机锋,潦草点了点头便径直进屋了。 章嬷嬷自讨了个没趣,这会子明显她惹了穆青不快,就没跟着进去,跺了跺脚,一转身就往外跑了出去。 穆青收回目光,立即招了招手示意阿九和秋桂上前。 “秋桂,你去跟着那章嬷嬷,看看她去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安排好秋桂,穆青复又看向阿九,“阿九,麻烦你替我跑一趟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留了他们吃饭,饭后她定要跟穆尚书说话的,你留意一下他们私下有没有提起我娘的事情。” 穆青今日特意提起他娘,就是为了让他们自乱阵脚,这样他才有机会找到把柄。 倘若按照大伯和大伯母的意思,他要等到何时? 而且他今日当着穆向远的面说了他想科举,但穆向远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了。 儿子有出息,他这个当爹的反而拦着,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不管穆向远拦不拦着,这科举之路他势必要要走的,既然穆向远这么想断他前程,他自然要赶在他之前动手。 为原主,也为他娘,更为了他自己的前途。 “少爷,我呢?”看阿九和秋桂都领了命出去,柳红立即凑上前来,指了指她自己,“少爷,他们您都安排了活计,那我也不能闲着,您还有什么安排吗?” 穆青环视了自己的院子一圈,交代柳红:“好好摸一摸我这院子的底,我这院子可不简单,你替我将我这院子里的眼睛都弄走吧。” 闻言,柳红一怔,想到自打他们回来到现在,连杯茶都没人准备,看来这位少爷的处境还不如将军府得脸些的下人。 不过她是老将军亲自点名指派过来的,穆青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是,少爷放心,这几日我就替您将这院子里的人清理一遍。” 这头穆青院子里的晚饭刚送过来,阿九就急匆匆回来了,穆青吩咐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下去用饭,这才召阿九上前。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他们那边散了吗?” 以穆青从原主的记忆里对他们的了解,按说不可能这么快的,可阿九为什么回来了? “少爷,老夫人的院子里吵起来了,他们几人将下人都赶了出去,四个人在屋里吵的热闹,我听完他们吵架就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穆青目瞪口呆,他们连晚饭都不吃,就先吵上了? “他们吵什么?” 阿九从前是探子出身,言简意赅的将他们吵架的内容告诉了穆青。 “穆大老爷骂穆尚书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穆尚书骂穆大老爷鼠目寸光,不思进取。” 其实他们吵架时,骂的话远比这个难听多了,但阿九没说那些话污穆青的耳朵。 “还有穆大夫人骂穆尚书为了攀上文远伯府害死了您母亲,骂他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又骂穆老夫人没有心,说您母亲当年那样照顾她,伺候她,她却眼睁睁看着穆尚书害死了您母亲……” 穆青咋舌,看来他们大伯和大伯母是把穆向远和穆老夫人的老底都掀了,他们不吵个面红耳赤才怪。 他有些后悔自己回来早了,没亲眼看到他们吵架的场面,但他心里也清楚,他没走的话,他们是不会吵起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穆向远和穆老夫人是否有反驳。 “那尚书大人和老夫人是何反应?他们反驳了大伯和大伯母吗?” 阿九摇了摇头。 “他们没反驳,不过却替自己找补了几句,尤其是穆老夫人,一直在说当年您母亲是穆大夫人照顾的,与她无关。” 穆青嗤笑了一句,当初他们那样安排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让大伯母柳氏承担责任,如今吵起来,自然会拿当年的事情说嘴。 “还好穆大夫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她一语道破他们当年那般安排就已经起了要害死您母亲的心,这才堵住了他们的嘴,令他们再不敢乱说半个字。” 听到大伯母反驳的话,穆青这才换上一副笑脸。 “这府里,要变得有趣起来了!” 穆青屋里的饭菜前脚刚撤下,秋桂便皱着眉头回来了。 看秋桂愁眉苦脸,穆青没有多问,只让柳红将给她留的饭菜端上来,又安排七章和阿九去门外侯着,他在屋里跟秋桂说话。 “少爷,听说您妹妹明年及笄?” 听秋桂提起穆婉湘,穆青心里一咯噔,他想起了处置夏荷那日,穆婉湘三言两语就将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知道穆婉湘不简单,但没想到秋桂来尚书府,第一个发现不寻常的就是穆婉湘。 “我瞧着您妹妹身量骨架及言行举止并不像是没及笄的女孩儿,能有机会让我摸一摸她的骨吗?待摸过骨,我便能知晓我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了。” 若说在别的府上,闯入一个闺中姑娘的屋里摸骨自然是难事,但穆青知道穆婉湘那里此事手到擒来。 原因无他,穆婉湘跟德妃娘娘所出的五皇子私下有往来,甚至他们早就在夜深人静时在穆婉湘的院子里幽会过。 秋桂可以找机会去穆婉湘的院子里,趁机摸她的骨。 “你寻机会去便是。” 穆青既然打算彻查当年的真相,相关的一行人他都会彻查清楚,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不过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我跟着章嬷嬷去夫人院子的时候,尚书大人身边的长随去回禀夫人,说尚书大人在老夫人院子里跟穆大老爷和穆大夫人吵起来了,我听那长随的意思是希望夫人能过去一趟,但夫人听后却推脱说自己身子不适,并没有起身出门。” 阮氏为何不出门,穆青自然知道,她不想穆家内部的火蔓延到她身上。 但这把火真燃起来了,她能逃得了吗? “秋桂,你还听到了什么?” 穆青相信章嬷嬷今晚去阮氏院子里,她们定然有后手等着自己。 “夫人交代章嬷嬷,让她离间您跟我们三人的关系,将您架空成一个光杆主子,只有所有的下人都不听您的,大伙儿才能相信确实是您不堪。” 听到这个消息,穆青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都是做娘的人了,还秉承非黑即白那一套,难怪文远伯府急需助力报团取暖,就他们家这种认知,走下坡路是必然的。 “夫人还交代章嬷嬷,要盯紧您每日的日程,不许您再花大量的时间在读书上,她让章嬷嬷多给您些银子,就里应外合将您往秦楼楚馆引。” 穆青这会儿是真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个为项目忙到猝死的社畜,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好不容易穿个越,本来想着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混上铁饭碗后早日躺平,没想到却被人安排着要拉去秦楼楚馆? 不是,阮氏她有病吧? 10、上香 第二日一早,穆青如约前往二门,没想到穆老夫人也出来了。 柳氏跟穆青解释:“昨儿晚上在寿春堂吃饭时,你祖母心血来潮,说她也想去宝华寺给你娘祈福,咱们带上她一起罢。” 穆青自然不会拒绝,今日这一趟多个见证人是好事,免得日后翻出来,穆向远和阮氏觉得是大伯母和大伯在替他作伪证。 “也好。” 穆青略一沉吟,便应下了穆老夫人随行,他上前几步,忍着心里的不适伸出手来搀扶着穆老夫人。 “祖母,您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是,何苦您亲自去一趟?这一路颠簸,您可要受罪的。” 不知是昨日那一架吵的穆老夫人良心发现,还是她害怕因果轮回,她伸手拍了拍穆青的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娘是我一手养大的,她没了我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年来心里难受着,我也不愿多提,既然今日你们一起去宝华寺替她祈福做法事,我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若是不知情的,当真要以为穆老夫人慈爱,只可惜昨晚发生在寿春堂的事情穆青已经悉数知晓了。 “多谢祖母,若我娘九泉之下知道了,定会感念您的慈母之心的。” 一行四人倒也没讲究那么多,只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四人坐在马车里,谁也没开口打破沉默。 很快,耳边的嘈杂声就渐渐变的小了起来,紧跟着马车里也不似之前那么热了,穆青知道马车这是出城了。 即便是暑热正盛,前往宝华寺的香客并没有减少分毫。 小沙弥领着一行人入内的时候,听说是穆尚书府上的,立即将人领往后院里的一个小院子。 “这是贵府前来上香时歇脚的客房,诸位先歇下,小僧这就去安排茶水。” 安置好了穆青一行人,小沙弥便念了句佛号离开了。 穆老夫人脸上有隐忍的怒气,她打量了一圈屋里的摆设,脸色愈发变的难看起来。 “阮氏见天的哭穷,没想到在宝华寺竟还有咱们府上单独歇息的院落,这院子这般雅致,定然花费不低。” 穆青没接话茬,府里的用度不归他管,他也没进项,这种花钱的事情轮不到他开口。 很快,茶水和素斋就送上来了,一行人用罢素斋后,便提议出去走走,等正殿的早课结束后再去上香。 跟早上出门时一样,穆青和柳氏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穆老夫人,穆志远跟在柳氏身边。 谁知,他们刚出安置贵客的后院没多久,迎面就遇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那老者一见穆青便红了眼。 “靖儿,靖儿,你可算回来了……” 老者一边看着穆青,一边朝他伸手。 穆老夫人一声“晦气”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了跟在老者身后的中年夫妇,那男子她不认识,妇人她却在宴会上瞧见过,旁人唤她纪夫人。 穆老夫人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跟纪夫人打招呼。 “纪夫人,你们也来上香吗?” 纪夫人骄矜的点点头:“和我家老爷陪老爷子来上香,穆老夫人你们去过正殿了吗?” 纪夫人和穆老夫人说话的时候,那老者已经走上前来伸手去拉穆青了。 “靖儿,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不来看外祖父呢?” 站在纪夫人身边的男子愧疚朝穆青拱手:“老爷子年纪大了,糊涂了,将你误人成家中晚辈了,还请穆公子见谅。” “胡说,你才认错人了,这就是靖儿,靖儿我抱过许多次了,怎会认错?” 说话间,老者上前一把抓住穆青的手,攥住他就往回拉。 “走,咱们回去,不等他们了,让你舅舅他们走回去!” 穆青手足无措的看向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还记得那日在文远伯府,许多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夫人都会去跟纪夫人打招呼,想到此处,她朝穆青点了点头。 “你瞧这位太公跟比你祖父还年长,也是思念家中晚辈,你好生陪陪他,以解他老人家的思念之情罢。” 穆青正要点头,却纪夫人拦下了:“穆老夫人,并非家中老爷子认错人,实在是穆公子跟家中的外甥分外像,京中盛传穆大公子并非尚书夫人所出,此事当真吗?” 按说这话问的是有些无礼的,但穆老夫人不以为意,反倒以自己跟纪夫人搭上话为荣。 “是,青哥儿是向远前头的夫人所出,当初向远高中,我们刚到京城,她一病不起只留下青哥儿这么一个孩子,明翠是后来嫁进来的。” 穆老夫人正说着话,一枚玉佩从柳氏腰间掉了下来,柳氏弯腰去捡,却被纪夫人身边的人抢了先。 他捡起了柳氏掉的玉佩,怔怔的去看柳氏:“这……这玉佩,是夫人的?” 柳氏摇摇头:“这玉佩并不是我的,原是青哥儿母亲的,只因她去世的早,这玉佩交由青哥儿祖父保管,后来青哥儿祖父临终前转交给我,让我有机会拿着这枚玉佩做信物替青哥儿他娘寻家人的。” 中年男子拿着玉佩的手不住的颤抖,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质地和做工一模一样的玉佩。 “这是多年前我走丢的妹妹的玉佩,这玉佩我们家人手一块,夫人不信的话,您可以看的。” 中年男子说着,立即将手里的玉佩跟柳氏身上掉下来的玉佩一起递给了她。 “您仔细瞧一瞧,是不是一样的?” 不等柳氏对比,穆老夫人伸手一把夺过两块玉佩,仔细两厢一对比,顿时眉开眼笑。 “这两块玉佩只这么打眼一瞧啊,就知道是一样的!” 穆老夫人说着,看向纪夫人的目光愈发热切。 “我就说第一次瞧见夫人的时候为何这样眼熟,原来竟是一家子亲戚!” 纪夫人打量了一番穆青,又仔细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大爷,他当真是芸妹妹的孩子?” 纪夫人的夫婿点头后,踟蹰了一瞬,并没有及时搭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穆青身上。 “穆老夫人,晚辈邹一鸣,这是家中祖父和内子,还请老夫人移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邹一鸣态度谦卑,与纪夫人一起带着穆老夫人一行人往邹家歇脚的院落去。 虽说都是歇脚的院落,但邹家的院子明显比穆家的好。 穆老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儿,但一想到面前的老爷子是三朝御史,对面的纪夫人又是人人捧着的贵妇,她心头的那点子不快便荡然无存了。 “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家中原有个妹妹的,后来战乱时,妹妹不慎走失,刚刚这位夫人拿的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手一块的玉佩,所以我这块上有个“鸣”字,妹妹那块上面有个“芸”字,您瞧是不是?” 穆老夫人并不识得字,但当初她夫婿穆秀才将芸娘捡回来的时候,确实说过她叫邹芸娘,当即便忙不迭点头。 “是是是,这就对上了,青哥儿他娘就是叫邹芸娘!” 穆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拍着大腿:“哎哟喂,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啊,没想到我们家养了多年的芸娘竟是贵府走丢的姑娘!” 一想到邹芸娘竟是邹御史家的孩子,穆老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一叠声催促着穆青赶紧去认亲。 “青哥儿,你还傻愣着做什么啊?这邹大老爷是你的舅舅,你快去见过你舅舅舅母,还有太外祖父!” 穆青看着穆老夫人的反应,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朝邹御史三人行了礼。 “太外祖父、舅舅、舅母。” 穆青的反应落在穆老夫人眼里满是疏离,穆老夫人立即开口替他找补。 “这孩子多年都没有外祖家,一时间还有些懵,邹大老爷、纪夫人你们别生气。” 邹一鸣摇摇头,看向穆青时满脸疼爱:“他是芸妹妹的孩子,又是我外甥,我一个做长辈的怎会跟他计较?” “只可怜了芸妹妹,怎么好好的人就没了……”纪夫人适时出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记得母亲时常惦念着芸妹妹,说她是最乖巧孝顺的,怎么偏偏就走丢了……” 纪夫人说完,抬头去看穆青:“好孩子,既然知道我们是你外祖家的,往后就多来家里走动,你表兄正愁家里都是姐妹们,没个兄弟与他做伴儿呢!” 穆老夫人担心穆青会拒绝,立即开口应了下来:“如此正好,青哥儿他弟弟素来要去书院读书,家中只一个妹妹,这下他也好多去外祖家走动了。” 在场的人明显一怔,邹一鸣率先发问。 “穆老夫人,贵府怎么独独一个哥儿去读书,咱们青哥儿为何没有书读?” 柳氏忙接过话茬:“青哥儿也在读,不过他是在家里自己读,并没有去书院和学堂。” 纪夫人皱眉,言语间满是不赞同:“贵府怎么看都不像是使不出银子给家里孩子读书的,只兄弟两个,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从前的事我们做外祖家的不知道便不追究了,往后还往贵府一视同仁才是。” 纪夫人说着,目光落在邹御史身上。 “虽说祖父年迈,可我们家大爷和三爷都继承家中衣钵,父亲更是御史中丞,老夫人也不想穆尚书被人追究苛待原配之子的罪责吧?” 11、叮嘱 纪夫人的话明显震慑了穆老夫人。 以至于柳氏和穆志远张罗着跟邹家人一起给邹芸娘超度时,她全程就像是提线木偶,回到府中竟半点都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些什么。 穆青没急着回去读书,他安稳的坐在寿春堂里,等着穆向远下值回来。 与穆老夫人截然相反,柳氏和穆志远夫妇满脸红光,分外欣喜。 “如此正好,青哥儿也有外祖家了,往后就不必日日待在府里了,你年纪大了,还是要多出去走动才好。” 穆青低头藏起眼底的笑意,温声应道:“是,侄儿记住了。” “青哥儿是要去邹府多走动,走动的多了,你跟他们的情分才会更深,他们便是看在你的面上,也不会弹劾你爹的。” “谁要弹劾我?” 刚刚下值过来的穆向远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娘在说看在青哥儿面上他们也不会弹劾他。 他今日早起注意看了啊,太阳并没有打西边出来,他什么时候要靠这个不中用的长子来免遭弹劾了? 看到穆向远走了进来,穆老夫人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向远,我们今儿去宝华寺上香,遇到了邹御史家,没想到芸娘竟是邹御史家的孩子,他们已经认下青哥儿了,说是过两日办个家宴,要正式认回青哥儿。” 穆向远明显愣了片刻,很快他就做出了回应。 “芸娘是邹御史府上的?” 细细咀嚼了这一消息,穆向远脸上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对比穆老夫人,他眼底多了几分担忧,不过嘴上却还是叮嘱了穆青几句。 “你娘的家人找到了也好,往后你更要勤谨些,邹家乃是清流,你莫要丢了为父的颜面才是。” 穆老夫人比划着说道:“向远,这你就想岔了,邹大爷和纪夫人十分喜欢青哥儿,邹御史也见了青哥儿,很是满意,他们疼他都来不及,你这般说青哥儿,仔细邹家知道了不高兴。” 穆向远的目光落到了穆青身上,他一向不甚看得上自己这个长子,若是他的外祖家是邹家,情况就不一样了。 穆向远心里兀自权衡着轻重,看穆青的时候,神色跟着缓和了几分。 “你外祖家疼你固然是好,但你万不可因此生出不该生的心思,你是我穆家的长子,行事作为都得为穆家着想,切忌让人笑话。” 幸好穆青不是原主,对穆向远的话早就免疫了,要不然他都要被他的话气笑了。 从他出生起,穆向远就没管过他,后来他亲娘去世后,若不是宏远大师说过他的生辰八字旺穆向远,只怕他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一个对他不闻不问的人,有什么资格对他提要求? 生而不教、不管,他有什么资格当他父亲? 这会子知晓邹芸娘是邹家的人了,大言惭惭的来指指点点,显着他脸大了? 好在穆老夫人及时开口,打断了穆青的腹诽。 “向远啊,今日青哥儿跟他外祖家相认了,邹大爷和纪夫人还问起了青哥儿读书的事情,我想着青哥儿和泽哥儿都是你的儿子,泽哥儿去书院读书,没道理青哥儿就在家里读的。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想办法把青哥儿也送去书院罢。” 穆老夫人虽然说的委婉,但话里话外都在说邹家关心穆青读书的事情,穆向远但凡多想一想,就会知道穆老夫人话里头的意思。 穆向远不仅明白了穆老夫人话里头的意思,而且也清楚邹家必定是说了什么。 毕竟当初是他娘提议就让穆青在家里读书,免得浪费银子的。 不过这是他娘开口说的,穆向远自然不会拒绝。 “书院一般是年初时招收学子,眼下这个时节怕是不好找,不过我会多去问几家的,青哥儿在家里等我消息便是。” 那日在柱国将军府时,周将军就提起过这事,当时唐氏主动揽下了此事,他们早就帮他安排好了,只待穆向远这边去走个过场,他就能去京中最好的白云书院了。 不过眼下面子功夫还要顾着,穆青立即站起身来拱手答谢:“有劳老爷费心了。” 穆向远不悦皱眉:“我是你父亲,你从哪里学来的对着自己亲老子喊‘老爷’的?你让外人听到了怎么想?” 听到穆向远不高兴的诘责,穆青麻溜的将穆泽抖落出来。 “泽哥儿说外头都是这样叫的,以示做晚辈的对自己长辈的尊重,他说我换个叫法,父亲就不会像从前那样讨厌我了……” 穆青将语言的技巧拿捏得恰如其分,他只是一个想自己父亲不那么讨厌自己的孩子,他做错了什么? 从最初的生气到现在的麻木,柳氏已经懒得再看穆向远那副嘴脸了。 都说官位越高越如履薄冰,就她来京城的短短数日,见到的达官贵人并不少,可没人像穆向远一样在自己家人面前也要摆架子。 她愈发明白了那日周家二夫人陈氏说的,越缺什么才会越在乎什么,但看穆向远就知道了。 听到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说的,穆向远不仅没有追究穆泽的错处,反倒开始指责穆青。 “泽哥儿逗你的,你这么大个人了没有一点分辨能力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长脑子做什么的?” 柳氏嗤笑一声。 “你说的轻巧,青哥儿有人教吗?有人教他分辨这些吗?你与其有空指责青哥儿,不如好好想一想,倘若这事邹家知道了,你猜他们会不会弹劾穆尚书你苛待长子?” 柳氏往椅背上靠着,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向穆向远,说出来的话更是诛心。 “从前你可以对青哥儿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可往后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穆尚书你最好仔细想一想,邹家可没有青哥儿好糊弄的。” 柳氏的话让穆向远险些跳脚,但他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我是他父亲,该用什么态度对他不用大嫂提醒我,大嫂也不必处处挤兑我,青哥儿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会害他不成?” 穆向远的话一说完,就对上柳氏似笑非笑的眼,柳氏眼底盛满讥讽。 “是啊,你只会朝妨碍你前程的人下手,青哥儿的八字旺你,你自然不会害他的。” 穆青心里并没有多难过,毕竟穆向远是什么人他心里早就清楚了,不抱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既然大嫂这么埋汰我,想来定然是我这尚书府招待不周……” 穆向远气昏了头,只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老夫人打断了。 “向远,你今日忙了一天也累了,今儿是青哥儿找到外祖家的好日子,你们都在这儿陪我用饭,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往后跟邹家间的走动。” 穆老夫人为何及时打断穆向远的话穆青心里也清楚。 穆向远虽然贵为礼部尚书,可他跟那些早就在京中扎根的官宦之家不同,他在官场上的打点还得靠远在柳镇做生意的穆志远一家接济。 倘若今日他真的一怒之下将穆志远和柳氏赶走,那往后他打点官场的银子从哪里出? 阮氏的嫁妆固然丰厚,但多年来大多都贴补进了穆家,眼下穆家看着鲜花锦簇,实则内里早就捉襟见肘了。 穆向远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看向柳氏时咬咬牙,低头认了错。 “大嫂,刚刚是我一时情急,说话冲动了些,还请大嫂不要放在心上,今日是青哥儿跟外祖家相逢的好日子,我派人去外头置办一桌酒席送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言外之意,吃了这顿饭,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穆青冷眼看着穆向远低头认错却又不甘心的样子,差点笑出了声。 这才刚刚开始,穆向远就受不了了,以后还有他破防的时候呢,那时候他又该如何是好? 从寿春堂吃完饭出来,穆向远破天荒的提出来送穆青回去。 穆青本来想拒绝的,可一想他回去那么远的路程,这段路不能只辛苦他一个人啊,穆向远也该体验一下。 穆向远起初还装模作样的问了穆青吃住,可问着问着,便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走了这么远,还没到你的院子?” 穆青伸手虚虚一指:“绕过那个池子,再经由两个抄手游廊,穿过荷花池,就到了。” 穆向远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并不知道从穆青的院子到寿春堂有多远,但他们父子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听穆青的话,几乎可以断定才刚走了一半。 拒绝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可养尊处优多年的他确实走的脚都疼了。 穆青看出他不愿意再走了,便开口说道:“我今儿早上瞧见池子里有了几枝荷花,许是知道父亲今日要送我回来,特意选在今儿开的罢。” 穆向远最是附庸风雅,果然一听穆青这话,难得接了话茬。 “这个季节还有荷花,真是难得,你陪我去瞧瞧。” 穆青看着穆向远明显缓慢的速度,远远的朝他院子里看了一眼。 他今早出来的时候特意没带人在身边,也不知道章嬷嬷有没有动手,但愿她别辜负了阮氏的期盼。 12、算计 穆府的前院灯火通明,但越往荷花池走,路上越黑。 到荷花池附近的时候,若不是天上的繁星洒下细碎星光,说是伸手不见五指都不为过。 虽然穆向远手里不富裕,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察觉却是另一回事。 “这里怎么连灯都不点?晚上若是有人经过,失足跌进池子里了怎么办?” 穆向远压着心头的不快,转身交代他的长随义信:“明儿你记得去跟夫人说,池子附近需得点几盏灯,免得黑灯瞎火的,有人失足落水。” “点几盏灯,你嘴一张不费力,那灯油不是银子?” 章嬷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连人都没看清楚,劈头盖脸就开始指责穆青。 “我的大少爷哟,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咱们府里柴米油盐哪样不要花银子?左右这边只住了你一个人,你好歹懂事些,知道池子边容易落水,天黑了就该安分守己的待在屋里不出来。” “单为着你一人就点几盏灯,那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章嬷嬷说的唾沫横飞,俨然没注意到穆青身边还跟着穆向远。 “你今日去宝华寺上香,怎么天都黑透了才回来?那宝华寺有勾你魂儿的?整日里不归家,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连天黑了就得回自己的院子都不知道?” “我倒是不知,我这尚书府,何时由一个老婆子当家了,家里的主子要如何做竟要看婆子脸色行事,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 夜色掩映下,穆向远脸色黑沉如水,想起刚刚那婆子的手指险些戳到了他脸上,他脸都要气绿了。 章嬷嬷一向在青园耀武扬威惯了,从不曾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虽说穆向远是尚书府的家主,可跟着穆青这个不得宠的主子,她只知道自家主子是尚书大人,却甚少有机会见到人,更别说听到他的声音了。 这会子听到穆向远满含怒气的话语,章嬷嬷双腿一软,整个人犹如被丢进了油锅里一般煎熬。 她呐呐的想要跟穆向远解释一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老爷,不是……不是……不是您看到的这样,老奴……老奴……” 穆向远怒极生笑。 “当着本官的面你都如此嚣张恣肆,可见背地里你没少欺负青哥儿!” 章嬷嬷自然不肯认罪的:“老爷冤枉,老奴只是痛心大少爷不懂事,并没有欺负大少爷。” “青少爷,你快跟老爷解释,老奴平素待你只差挖肝掏肺了,哪有胆子欺负你啊?” 章嬷嬷上前想要请穆青替她说情,穆青下意识一瑟缩,往穆向远背后躲去。 饶是天已黑透,可穆青就站在穆向远身边,只要他不是瞎子,穆青的动作他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穆向远狠狠一脚踹在章嬷嬷身上,脸上怒气更盛。 “我把你个偷奸耍滑欺主犯上的老虔婆,当着我的面欺负青哥儿,此刻竟还想青哥儿替你说情?你哪儿来的脸?” 穆向远越想越气,本来他就担心邹家参他一本苛待长子,章嬷嬷的行径更是让他胆战心惊,她在自己面前都这般不知收敛,万一在邹家面前露馅,御史参本上定要为他添一条治家无方的罪名了。 “义信,记得跟夫人说,大少爷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也要换,这老虔婆连我这当家老爷都不放在眼里,我们穆家不敢用这样的下人,让夫人另外安排吧。” 穆青看着义信将章嬷嬷拖走,他这才站到穆向远跟前,朝他行了个大礼。 “多谢父亲为儿子做主,之前我读书的时候章嬷嬷就说我不该读书云云,可儿子不敢去劳烦母亲,又怕给父亲添麻烦,便一直没说什么。” 穆向远伸出来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到底还是落在了穆青肩上。 “我是你父亲,往后遇到什么事只管来跟我说便是,不必再忍这些刁奴们,更不必受这样的委屈。” 穆青微垂着头,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听着就带着几分哽咽。 “知道父亲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讨厌我,儿子就放心了,”说完,穆青仰起头来看向穆向远,“以后有什么事儿,儿子一定跟您说。” 因着这一段,穆向远趁夜色赏荷花一事自然作罢,不过他还是亲自将穆青送回了青园。 七拐八弯后,就在穆向远耐心耗尽前,终于到了青园门口那条小路。 “父亲要不就送到这里吧,前面的路不太好走,天黑了怕父亲走不惯。” 原本穆向远确实是打算回去的,但穆青这么一说,他反倒不肯就此折身了。 “我都送你送到门口了,去你院子里看看怎么了?你只管在前面带路就是,就差这几步路了?” 穆青忙做解释:“实在是路不好走,我想着父亲明日还要早朝,您少耽搁一会儿,就能早歇息一会儿。” 这番话让穆向远觉得熨帖之极,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有这番孝心就好,我没去过你院子里,也该去看看才是。” 穆青还准备了一场大戏,自然不可能再劝穆向远回去,当即便走在前面为穆向远带路。 几人走着走着,穆青就听到了身后一声“哎呀”,转身时,就瞧见穆向远倒在义信身上,穆青立即朝青园呼叫。 “来人啊,快来人——” 然而穆青的呼叫声就有如石沉大海,别说回应,连个响动都没有。 几息功夫后,才跑出来个提着灯笼的小丫鬟:“大少爷,怎么了?” 见来的人是柳红,穆青跟她对视一眼,便发了脾气:“怎么回事?怎么我叫了半日都没人出来?院子里的人呢?” “回大少爷,秋桂被章嬷嬷派去厨房提饭了,阿九和七章被章嬷嬷安排去捡柴火了,说是得提前准备过冬的物什……” 穆青脸色愈发不好看了:“可屋里不是还有其他人吗?没看见我父亲摔了吗?” 柳红打着灯笼上前,只看了一眼便低头回道:“那几个人只听章嬷嬷的吩咐,奴婢刚刚出来的时候她们还笑话奴婢呢……” “反了、反了,一个个真是要翻天了!” 穆向远在穆青和义信的搀扶下,一拐一瘸的走进了青园。 不同于其他院子的灯火通明,此刻的青园里只屋里点着灯,瞧那亮度,也不过是能看见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去把青园的下人都叫出来!” 看着领命出去的柳红,穆向远愈发没了耐心,刚一坐下就狠狠拍着手边的桌子。 不拍还好,这一巴掌拍下去,桌子顿时便散了架。 穆向远尴尬的看向穆青,又看了看散架的桌子,满眼皆是震惊。 “多点几盏灯,我倒要看看你这屋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青园里的下人们齐齐在穆向远面前排了一排,穆向远这才发现自己这个长子不仅用的东西不好,连下人都是些歪瓜裂枣,只刚刚提灯笼的那个略平头正脸些。 “大少爷刚刚在院子外呼叫,你们没听到吗?” 穆向远问完,离他最近的丫鬟秀梅直接翻了个白眼:“就大少爷那没吃饱饭的力气,我们哪儿能听得见啊?” 秀梅说完,上下打量了穆向远一番,眼角眉梢满是不耐烦。 “你又是哪个院子的管事?咱们大少爷院子里的事你少多嘴,显着你了?” 穆向远今日是大开眼界了,他儿子的院子里,他不仅不能管,还插不上嘴,被一个丫鬟教育。 义信正要开口呵斥,被穆向远拦住了:“让她说,我今日倒要看看她这张狗嘴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秀梅打了个呵欠,眼里的不耐烦消散几分,看穆向远时依旧皱着眉。 “我们可是夫人指派过来的,真有本事,你去夫人面前说嘴去,在我们跟前显摆什么啊?还真以为这尚书府是你当家做主不成?” 穆向远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往外蹦:“如果我说是呢?” 秀梅一扭腰,看向身后站在她身边的姐妹们,笑的前仰后合。 “就你?我虽是下人,却有几分眼力劲儿,你若是尚书大人,我还是宫里的娘娘呢!” 秀梅说完,跟她身后的姐妹们笑作一团,浑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穆青眼见自己的目的达到,适时开口终止了这场闹剧。 “秀梅,这是我父亲,他今日特地送我回来的。” 秀梅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的大少爷,你是在哪里吃了酒没醒吗?尚书大人会亲自送你回来?你做梦吧!” 穆青已经开了口,穆向远没有拦他,义信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放肆,尚书大人面前,岂有你胡言乱语的?” 穆青看着刚刚还大放厥词的秀梅顿时面无血色,一点同情心都升不起来。 她今日敢当着穆向远的面这般对自己,对原主的态度可见一斑,明明是靠着原主过日子的人,却倒反天罡欺负原主,不让她长个教训,还真当他是软柿子,可以一直捏。 穆青没理会穆向远难看的脸色,转身吩咐柳红:“去将我那个装药的盒子取过来,父亲刚刚摔了,我给父亲上点药。” 穆向远沉默了一瞬后便摆了摆手:“我回去再上罢,你今儿去上香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那我送送父亲。” 穆青刚从柳红手里接过灯笼,灯笼就被穆向远拿走了。 “你歇着便是,这几个丫鬟我带走了,你今晚先对付着用,明儿再给你送新的下人过来。” 13、选人 送走穆向远一行人后,穆青长长的舒了口气。 看着空旷的院子,眼下青园就只有他们三个从将军府过来的和七章了,也不知道明日阮氏会安排些什么人来。 不过这些穆青都不担心,穆向远今日肯低头送他回来,阮氏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再在人手上做手脚。 不过,也不好说,夏荷前脚才刚吃过的亏章嬷嬷也吃了,秀梅她们也是在同一个地方栽的跟头,不是吗? “大少爷,阿九让我先回来,他走得慢一些,需得晚一些才回来。” 七章当真背着一捆柴回来了,他环视了院子一圈,露出欣喜的神色:“章嬷嬷她们真的被带走了?” “那是自然,尚书大人亲自带走的,明儿院子里会有新人过来,咱们今晚好好拾掇拾掇,可别让新来的人看扁了大少爷才好。” 柳红麻利的将七章背的柴帮忙接了下来,跟他说道:“你先喝口水歇歇,秋桂去厨房提饭了,等她回来咱们就吃饭。” “秋桂姐姐快一点回来吧,眼下天都黑了,可别饿着大少爷了。” 穆青知道剩下的四人都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整个人不由放松了下来。 但这并不代表他在穆家的日子可以放松,或许知道邹家是他的外祖后,他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秋桂回来的时候,一扫初见时的活泼俏丽,整个人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吧蔫吧的。 “这是怎么了?” 柳红接过秋桂提回来的食盒,秋桂气恼的往桌边一坐,忍不住开始说起自己去提饭的境遇。 “厨房里的那帮子人简直狗眼看人低,明明我是最早去的,可所有提饭的人都领了食盒,才轮到我,我不过理论了几句,他们就含枪夹棒的埋汰我,以我的性子早晚要出了这口气的!” 穆青清楚他们跟着自己受了委屈,但这些只是暂时的,只有他这个做主子的先立起来了,跟着他的下人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跟着我委屈你们了,这些委屈我都替你们记下了,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辛苦你们再忍忍。” 秋桂忙摇摇头:“奴婢不委屈,奴婢只是觉得他们未免太欺负大少爷了,您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凭什么那些管事身边的人都比您先领饭?” 柳红拍拍秋桂的肩膀,示意她少说两句,毕竟这样的话听多了,大少爷心里也不好受。 “也就是尚书府没有规矩,在将军府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别说厨房的人,就连替那些管事去提饭的人都会受到惩处。” 穆青去过柱国将军府,他知道秋桂没有说谎,其实说到底,还是穆家底蕴不够,才会乱套。 再则,府里所有人都欺负原主,原主这么多年来逆来顺受惯了,所有人都觉得他好欺负,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他就是必须得让渡的那个人。 “你们说的没错,但这个家不归我管,所以这些事只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了,我的院子不许这样没规矩,其余的咱们不管。” 穆青没错过身边几个人眼底的无奈,话锋一转,他看向身边仅剩的四人。 “我的目标不在尚书府,尚书府只是咱们短暂的居所,所以它如何跟咱们没有关系,至于日后吃饭的事情,想来这两日就会有变化,咱们耐心等着吧。”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穆青才刚拿起书,就有婆子来请示穆青,说是阮氏让牙婆带了人,让他去挑。 穆青怕自己吃亏,立即朝秋桂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大伯母柳氏。 柳氏赶到垂花厅的时候,穆青正好也到了,阮氏瞧见他们两个一同来的时候,脸色沉了一瞬后便浮上几分笑意。 “大嫂、青哥儿快坐。” 阮氏没起身迎柳氏和穆青,只招呼他们坐下。 “昨儿老爷气冲冲的来我院子里,说青哥儿院子里的下人不像样子,让我安排几个人手过去,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这才让青哥儿自己过来挑。大嫂,你可要替我做个见证。” 穆青将阮氏不达眼底的笑意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个礼:“让夫人操心了,是我的不是。” “哎,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实在是章嬷嬷和秀梅太没有规矩了,老爷要发卖她们也是她们咎由自取,只是人毕竟是从你院子里出来的,我是怕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穆青知道,阮氏这是在点他呢。 可人又不是他做主要赶走的,开口的人是穆向远,阮氏不敢跟穆向远发火,就来点他,合着又是个捏软柿子的。 再则,阮氏心里清楚那几个是什么人,是她放任和纵容的,他这个苦主还没哭惨呢,她这个始作俑者竟先跳出来了。 “能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青哥儿院子里的夏荷以下犯上,章嬷嬷一个做下人做着主子的主,那秀梅更是冲撞了二弟,哪一样跟青哥儿有关?怎么就扯到他身上了?” 柳氏往椅背上靠了靠,似笑非笑的看着阮氏,说的话更是钝刀子一般剜着阮氏。 “京中的规矩我不知道,这要是在我们柳镇,这样的家奴打死都不为过,若真有一星半点儿传了出去,那也是掌家夫人本事不济,选不好下人,还管不好人,是该退位让贤,让有能力的人居之的。” 柳氏这番话让柳氏一张芙蓉面白了又青,青了又紫,最终并没有多说什么。 “真是苦了我们青哥儿,好好的长子,若是他亲娘还在,哪能被刁奴欺负成这样?” 穆青看着阮氏的脸黑沉如水,给柳氏使了个眼色,柳氏见好就收,朝牙婆招招手,示意牙婆带人上前。 那牙婆本是阮氏找来的,这会子正在原地踌蹰拿不定主意,就听见阮氏咬牙切齿的声音。 “大夫人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若都是些耳力不好的,日后如何在大少爷跟前当差?” 牙婆受了气也不敢吭声,只老老实实将带来的人跟前带,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柳氏靠在椅背上,将站在面前的一溜人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看了一遍,这才开口。 “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柳氏虽是商户人家出身,可她在柳镇自己家当家做主惯了,平素又在生意场上历练,一开口那股气势便令人不敢轻视。 “会针线的站左边,会识字的站右边,其余的人站中间。” 穆青虽然没将自己选人的要求告诉柳氏,但柳氏自己有一套用人标准,既然穆青请她帮忙,她自然要拿出看家本领来。 面前的丫鬟们顿时分成了三部分,柳氏并没有从左右先选,她看向中间的那一撮人,声音轻快。 “你们可有会做糕点和面食的?有的话站出来我瞧瞧,另外还要几两个会煮茶的。” 顿时,有五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站了出来。 “大夫人,我会做糕点。” “大夫人,我会煮茶。” 柳氏从五人中选了两个留下,便将目光落到了右边,不过这回她并没有开口问,而是站起身来,走到她们面前,让她们将双手伸出来。 穆青见柳氏的目光仔细的在她们手上划过,最后停留在她们脸上,心里便明白了,大伯母这是在替他寻书房伺候的人。 阮氏瞧见柳氏选中的人,顿时脸色难看。 “青哥儿,这个姑娘以后就在书房伺候笔墨,你瞧如何?” 穆青抬头去看柳氏选中的人,那姑娘一张圆脸,看着便让人欢喜,不过五官并不出众,只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个贞静的性子。 “大伯母说好,那自然不会错的。” 柳氏示意圆脸姑娘跟之前选中的两个站到了一起,最后才去选针线上的丫鬟。 这回,柳氏选了个年纪稍大些的,穆青随着柳氏停留的脚步看过去,是个稳重的,如此一来,他这院子里的人手也就齐全了。 人选确认好后,穆青也没多耽搁,跟阮氏告辞后就带着选好的人回了他的院子。 有柳氏在,这几个人的卖身契自然一并交给了穆青。 穆青想起临行前,阮氏竭力装作镇定的模样,便不由勾了勾唇角。 阮氏压着穆青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在这个长子身上栽跟头。 不过今日的事情还不是最让她糟心的,想起昨晚穆向远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便忍不住开始后悔,她该早些听父亲的话的。 垂花厅里,阮氏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后悔的同时,也有些责怪穆志远和柳氏多事,要不是他们闹着要去宝华寺上香,穆青哪有机会跟邹御史他们遇到? “夫人,那野种在您手下讨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这几日有人撑腰,倒显着他了,您别担心,大房的中秋后就回去了,您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陪嫁的蒋嬷嬷知晓阮氏的心病,忙不迭安慰着她。 “况且尚书大人跟夫人您伉俪情深,咱们二少爷又那般出色,那个野种即便找到外祖家了,也比不过咱们二少爷的,这尚书府压根没他立足的地儿!” 14、赴宴 穆青和柳氏带着选好的人回青园时,柳红已经带着另外三人将院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了。 这院子里如今没有管事嬷嬷,穆青也不打算安排了,这几日他暗中观察着,一切交给柳红就好,倒不必再费心寻人过来。 “这便是我的院子了,一会儿柳红会安排你们各自的住处,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柳红姐姐,需要什么就找七章。” 柳红是外祖父给的人,也是穆青打算重用的人。 七章是大伯母给他的,对尚书府最熟悉,所以七章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新来的需要什么就让七章帮衬着去府里领。 穆青的安排柳氏看在眼里,不由点了点头,他比她想的更聪明,也更会处事。 “大伯母,外头就交给柳红和七章吧,咱们进去坐。” 柳氏摇头:“人我给你选好了,日后他们就都是你的人了,趁着他们今儿都在,你好歹说几句了再进去坐。” 穆青还真没想到这些,不过柳氏既然提点了,他便顺势应承下来。 “我大伯母既然选了你们,我相信你们都是心灵手巧的,你们在我院子里当差,别的暂且不提,只一样,务必谨记在我这儿忠心是排在第一的。” “若是有别的心思,趁早回了我,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绝对不会耽误你们的前程。但若是被我发现有人背主犯上,可别怪我心狠。” “再则,我院子里只我一个人,事情不多,你们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只管忙自己的,平日不当差也不必来跟前,怎么自在怎么来。” 说完自己的要求,穆青看她们脸上都有喜色,便问了几个新来的名字。 新来的四个丫鬟穆青觉得好记,针线上的年纪最大本家姓杨,单名一个慧字,夫君早逝,她出来做针线养活自己和家里的孩子。 做糕点的叫翠儿,泡茶的叫翠茗,只伺候笔墨的让穆青赐名。 穆青略一沉吟,便问道:“翠墨如何?” 翠墨欠身行礼:“翠墨多谢大少爷赐名。” 柳红往前一步,笑着跟新来的四个丫鬟打招呼。 “我们大少爷最是仁慈,今日你们初来,大少爷让我给你们准备了见面礼,往后你们好生当差。” 四人收了秋桂递过来的荷包,又谢了恩,便跟着柳红去了自己的住处。 穆青和柳氏去了花厅,柳氏看着穆青行事,脸上的笑容这才舒展了几分。 “我瞧着这两日你行事愈发有章法,这样我和你大伯回柳镇也就放心了。” 穆青心里感激,若不是大伯母和大伯帮衬,他这一步步的哪能这么顺利? “大伯母放心,这些我早就想好了,我娘并不是真的因病去世,总会有迹可循的,不管是尚书大人,还是夫人,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穆青这话说的简单,但柳氏知道真正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当年的事情你不要轻举妄动,将军府会帮忙查的,你当务之急是好好读书,知道吗?” 穆青明白,在柳氏的认知里他还是要读书科举的,毕竟他也是穆向远的儿子,不可能对他的家业不心动。 他没打算跟柳氏解释的那么清楚,只点点头应了下来。 “大伯母说的我会记在心上,我定会好好读书的,绝不辜负大伯母和大伯的期望。” 柳氏揉揉泛红的眼,欣慰之极:“你娘若能看到你这样懂事,定然会十分高兴的,青哥儿,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娘,你一定要争气啊!” “大伯母,从前是我太老实了,总觉着只要我听话,这家里就有我一席之地,是我错了。” 这话从穆青脱口而出,等他说完方才愣了一下,大约这是原主的心声,所以才会不受控的说出来。 “其实我的存在对夫人来说就已经是错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对,那我索性选一条自己觉得对的路来走吧。” 原主不明白的,穆青明白;原主不懂的,穆青懂。 “这两日柳红查了院子,大伯母之前猜的没有错,老夫人寿辰那日我磕头晕过去确实是有人在我饭菜里做了手脚。” 穆青送走柳氏的时候,脚步一轻,整个人再也没有之前那种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的感觉了。 他在心里跟原主告别,他用了原主的身份,原主的清白他一定会还给他! 穆青以为邹家说的宴会不过是宴请相熟的人家,等他赴宴时才知道,这场宴会有多隆重。 跟穆青的震惊欣喜相反,阮氏恨不得掉头回去,但有穆老夫人跟着,她再不满意也不敢随心所欲。 穆家的人一到,穆青就被邹一鸣接到了邹御史跟前,今日来的都是达官显贵,穆老夫人根本没空理会穆青和邹家那档子亲戚关系,她恨自己只有两条腿一张嘴,不能结识更多的贵人。 倒是阮氏撇开到处交际的穆老夫人,笑盈盈的凑上前去跟纪夫人打招呼。 “纪夫人,往后我们就是一家子亲戚了,若是人手忙不过来,您只管吩咐,别的我或许做不好,跑腿待客倒是拿手的。” 穆青站在回廊下远远看着阮氏讨好的跟纪夫人说话,感慨道:“我还以为她跟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没想到在大表舅母面前竟是这副嘴脸。” “你大表舅母是安顺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女,又是邹家的宗妇,她自然不敢托大,”回答穆青的是大舅母唐氏,唐氏朝周瑞靖使了个眼色,“你且带青哥儿去见外祖父,我去会会穆老夫人她们。” “好,辛苦夫人了,那我先带青哥儿去给外祖父请安,回头再去寻你。” 穆青跟着周瑞靖和邹一鸣往邹御史院子里走,舅甥两个说着话,谁也没有隐瞒邹一鸣的意思。 周瑞靖仔细打量着穆青,满意的点点头:“我今日瞧着你的脸色比那日我们初见时好了不少,可是在家里顺心了?” “自打那日我和大表舅在宝华寺遇见后,尚书大人对我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不过夫人倒是愈发不待见我了……” 穆青的话刚说完,邹一鸣回头看了眼正在讨好纪夫人的阮氏,笑眯眯的安慰穆青。 “好孩子,这事儿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让你舅母在你那继母跟前提一两句便是,明儿再让人以你舅母的名义给你送些东西,保证你那继母不敢再怠慢你半分。” 穆青感受到了两个舅舅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心,心里感动至极:“多谢舅舅为我操心,其实继母待我如何我并不会放在心上。” “我听你大伯母说过,他们一家子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对你的,旁人我不管,但你是我周瑞靖的外甥,谁敢怠慢你,就是不把我周瑞靖放在眼里!” “可不是?你娘是穆向远的原配嫡妻,不明不白的就没了,只留下了你这么一个独苗苗,我们邹家若是什么都不做,这传承的御史之位,岂不是让人笑话?” 周瑞靖和邹一鸣相继开口,穆青也不好婉拒两位舅舅的好心,再加上原主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偏偏还是说不出口的那种。 穆青犹豫的空档,周瑞靖再度开口,他打量着穆青全身,满是愁绪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哥儿,你大伯母说你身子不大好,需得好好调理才是,回头我带军医过来一趟,仔细替你把把脉,你如今这样可不行的……” 邹一鸣也附和着点头:“你大舅舅说的没错,你如今这样看着就是虚胖,你还小,身子仔细调养还能调过来,再大些了便不好调理了。” 穆青何尝不知道自己体重超标? 他改变了原主的饮食习惯,可收效甚微,他现在已经加大了早晚得运动量,才只看到一丁点效果。 眼下大舅舅主动提出让军医帮他,穆青自然求之不得。 “多谢大舅舅,柳红已经替我准备了药膳,这几日我觉得读书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有军医帮忙,想来会事半功倍的。” 周瑞靖看着穆青,眼里又浮现了心疼。 “你娘是我们柱国将军府唯一的姑娘,若她活到现在日子不知该有多惬意,她的儿子自然也该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可惜世道艰辛,你娘没能得到将军府的荣光,你也跟着受罪……” 周家人的心情穆青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原主受的委屈他却实实在在感受过。 “舅舅,您不必自责,这不是您的原因,或许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呢?” 周瑞靖被穆青的话触动,他强忍住眼底的涩意,长长叹了口气。 “就当你说的是的,只可怜你娘,我们好歹还能补偿你一二,可你娘却没这个机会了……” 三个人正往邹御史的院子里走,冷不丁有个小厮急忙忙走上前朝三人行礼。 “大爷,老太爷请您带着人赶紧过去,他说有急事。” 邹一鸣颔首,双眼一亮,立即对周瑞靖和穆青说道:“肯定是父亲那边有线索了,咱们快过去!” 穆青跟着邹一鸣和周瑞靖到邹御史院子里的时候,邹御史旁边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邹一鸣立即引着穆青上前。 “青哥儿,这是许阁老,你快去给许阁老磕个头。” 穆青按着邹一鸣的教导,走上前端正给许阁老磕了个头:“晚辈穆青,见过许阁老。” 许阁老端详着穆青打量了许久,幽幽长叹:“瞧着就是个好孩子……” “老师,学生今日过来,确实是打听到了一些当年的消息,我想这些或许对你们有用。” 15、打听 穆青浑身一震,瞧许阁老的年纪,他说他打听到当年的一些消息,穆青一点都不怀疑话的真实性。 许阁老弯腰扶起穆青,仔细询问着他家里的情况。 “我记得穆尚书并不是京中人士,当年科举的时候,他是提前三个月左右入京的,那时他并没有投宿,而是在贡院临近的地方租了间屋子。” 许阁老捋捋胡须,显然对于这些多年前的事情印象深刻。 “我记得那几年的学子大多都是跟同乡一起投宿一间客房,似穆尚书这般手头阔绰的外地学子十分少见。” 穆青抿唇,这段时日他从穆家人和大伯母口中断断续续的知道了,穆家的银子几乎都是用他娘的东西换的,后来大伯成亲后家里得银钱就是大伯和大伯母给的。 按照时间先算,穆向远进京赶考的银子,应该是拿他娘的东西换的。 “阁老,容晚辈解释一二,穆家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的,应该是拿我娘的东西换的。” 许阁老默了默,便叹了口气:“既是拿你娘的东西换的银子,怎的穆尚书还这般不知足?科举期间就跟文远伯府搭上了?” 许阁老的话再次印证了穆青的猜测。 穆青吞了口口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颤音。 “可他进京前我娘就已经有我了,这消息他是知道的,他那时候搭上文远伯府……是在为自己日后筹谋吗?” 许阁老伸手摸了摸穆青的头,用长辈的身份慢慢为他分析。 “他是不是在为自己日后筹谋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文远伯曾亲自向当时我们翰林院的一位同僚打听过科举的情况,并且透露过他瞧中了一位新科举子。” 穆青忍不住捏了捏拳头,他娘果然为他人做嫁衣了! “按照这么算的话,当时穆尚书搭上了文远伯府,文远伯才亲自出面为他科举奔波,自古以来唯有姻亲最为可靠,所以穆尚书当年高中探花后不久,便迎娶了文远伯府的姑娘,成为京中一桩美谈。” 穆青苦笑:“所以,其他人连我娘的存在都不知道?” 穆青的话说完,屋里的人都满脸同情的看着他,谁都没有戳破最后那一层纸。 但他苦笑了一阵后,还是亲口说出了那个打听到的事实。 “这么多年来,其实在京中,我也是继母的儿子,只是生辰八字与她相冲,所以她离我远远的,甚至不管不顾也没有人怀疑……” 周瑞靖揽着穆青的肩膀:“青哥儿,这些都是传言,如今我们认了你,你的身份自然会一点点替你公开,你受的委屈也会替你讨回来的。” 穆青没有跟周瑞靖争辩,这份亏欠终究无法弥补,毕竟无论他们怎么做,他都不是原主,他亦无法替原主消弭这份委屈和不甘。 “瑞靖,此事你不要冲动,我听老师说过,青哥儿以后打算读书科举,他想要走这条路,那这件事更要处理的妥善得当,要不然日后就会留下把柄,影响他科举,更会影响他的仕途。” 许阁老一改初见时的温和,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看向穆青的时候更是势在必得。 “毕竟如今的穆尚书早已贵为礼部尚书,又有文远伯府这个得力的靠山,倘若不能一击致命,不仅是青哥儿,恐怕连你们都要深受其害。” 周瑞靖皱眉:“那有什么要紧?难道我还怕他一个不仁不义的伪君子不成?” 周瑞靖越说越气愤,不管不顾就将自己查了好些日子才查到的线索和盘托出了。 “按照青哥儿大伯母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找到了当年替芸儿看诊的大夫,那大夫拿了文远伯府的好处,没多久就离开了京城,这事一旦翻出来,文远伯府首先就要对那个大夫下手,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许阁老疑惑的看向周瑞靖:“这不太像文远伯的手臂,他为人狡诈狠辣,倘若大夫真是他们找的,他必然会做的不留痕迹的,瑞靖,你再仔细查一查罢。” 听到许阁老对文远伯的评价,穆青立即提起了兴致,看样子这个文远伯才是整个事件的掌舵人,穆向远不过是他谋划的一环。 不过以他对阮氏的了解,其实是有些奇怪的,那么狡诈狠辣的文远伯,怎么养出了这样一个目光短浅的女儿? 穆青没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许阁老却看懂了他的想法。 “你继母是文远伯唯一的女儿,传闻当年她是要入宫的,可文远伯不愿女儿吃后宫的那份苦,便斥巨资买通了选秀女的官员,说她有心疾,无法入宫侍奉。” 许阁老怕穆青不懂,为他解释的仔细。 “朝中许多人都想尽法子将女儿塞进宫里,他们即便知道后宫并不比前朝安稳,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将女儿流水似的往宫里送,文远伯这样的,当真是疼女儿的,所以他扶植了家世并不显赫的穆向远,且穆向远成亲后并不曾纳妾,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穆青点头,他还疑惑过为何穆向远后院里只阮氏一人,原以为他们是真爱,没想到都是利益算计。 “就连穆向远坐上尚书之位,也是文远伯府出的力。” 穆青明白了,许多他之前一直都没想明白的问题许阁老的话给了他答案。 “我能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了,其余的,请老师恕学生能力有限。” 许阁老规规矩矩给邹御史行了个礼,再看周瑞靖和邹一鸣时,目光里带着几分恳切。 “当年的事既然你们下定决心要查,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到穆尚书这般地位,些许小事不足以动摇其根基,若是不能一举扳倒他,受苦受罪的还是得青哥儿,个中轻重你们且仔细掂量。” 许阁老的劝导穆青都记在心里,如果没有查到穆向远是故意害死他娘的证据的话,穆向远反过来以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状告他们,连累的就不止是他两个舅舅了。 “我大伯和大伯母说过他们可以出面作证的,当年许多事他们都还记得的,现在是找到当年的大夫,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穆青在心里为此事规划过好几次,只是他对古代的律法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得多番请教。 “青哥儿,你太乐观了,即便找到了当年的大夫,也要他肯出面作证,倘若他不肯呢?又或者他不愿意出面呢?” 邹一鸣适时开口,他跟周瑞靖对视一眼,再度提出了一个问题。 “还有,你大伯和大伯母现在是看到你的遭遇心生同情,所以愿意出面替你作证,可到时候状告穆向远,那是要断你们穆家唯一读书人的前途,他们还会愿意吗?而且照顾你娘的人是你大伯母,如果穆向远和你大伯反咬一口,将一切推到你大伯母头上呢?” 这些穆青虽然想过,但并没有想的那样细致。 这会子听大表舅一提,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且我们派人查过,你大伯和你大伯母在你们一家入京后,他们就搬出去分家过日子了,眼下他们是跟着柳家一起做生意,听说家里一切都是你大伯母做主,你大伯会不会因此对你大伯母生出不满的心思,进而趁机对你大伯母动手?” 大伯和大伯母一家的事情穆青确实没有考虑到那么周详,不过既然大表舅提了,他自然会再打探大伯穆志远的口风。 “这事其实也好办,穆志远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他若是不想孩子们都恨他,自然不会对发妻动手,况且他自己也不满穆向远,不是吗?” 周瑞靖跟穆志远接触的多一点,那日在四方楼一起去买糕点时他也试探过,穆志远并不像穆向远那样精于算计,而且言行举止间并不像是很有成见的人。 “我大伯在镇上做学徒时,那家店铺是大伯母家的,是大伯母家的管家向大伯母的父亲举荐的大伯,后来大伯有幸入了大伯母父亲的眼,这才跟大伯母认识。” 穆青简单解释了柳氏和穆志远相识的经过,想起穆志远事事歉疚柳氏,穆青又笃定了几分。 “可以说,我大伯之所以有现在的舒坦日子,全靠大伯母和大伯母的娘家,兴许在我大伯心里,他岳父岳母远比自个儿的亲爹亲娘待他更真心。” 周瑞靖颔首,虽然他跟穆志远接触不多,但以他看人的眼光来说,穆志远并不像坏人。 “他明知柳氏是要替青哥儿寻亲人,可还是瞒着自己的亲娘和弟弟,由此可见他跟穆向远不一样。” 这是周瑞靖的看法,最主要的是,穆家现有的一家子长辈,只有他记得芸儿的好。 “他记得芸儿的好,也知道芸儿的委屈,他肯替芸儿出头这一点,就值得我相信他。” 许阁老并没有再去反驳周瑞靖,他捋了捋胡须,将目光落在穆青身上。 “你大舅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该提前安顿好你大伯和大伯母,因为事情一旦摆到明面上,只怕会牵连到他们,到时候他们反而会成为你的掣肘……” 16、做戏 穆青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正要再细细推敲的时候,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穆尚书,我们老太爷这会子不便见客,请您稍等片刻,容小的进去通传一声。” 今日穆向远沐休,一同前来赴宴,不过他是在前院,并没有跟穆青一起,这会子他来见邹御史,穆青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鸣儿,你带他们去东厢房吧,青哥儿去屏风后面。” 邹御史安排好屋里的人,便示意小厮领了穆向远进来。 穆青站在山水插屏后,只见穆向远十分恭敬的朝邹御史行礼问安。 “下官见过邹老前辈,”穆向远敛衽拱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谦卑,“下官特意前来拜会,是想跟您解释多年前不知芸娘是贵府走丢的千金,今日特来向邹老前辈领罪,还请您惩处下官无知之罪。” 邹御史摆摆手,面上的表情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思。 “既然你都说了你不知情,不知者无罪,我怎好惩罚你?” 穆青透过屏风,看到穆向远轻轻舒了口气,邹御史接着便看向了穆向远。 “到底是我们芸儿命苦,先是跟家里人走散,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还没安稳下来就没了……” 邹御史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说不出的惋惜:“也是我们家跟芸儿缘分浅,虽做了家人,却没有相扶相伴的福分。” 穆向远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邹御史往他身后看了看,不由皱眉。 “你既来见我,怎的一个人过来的?青哥儿呢?你怎么不把他一起带过来?” 听到邹御史问起穆青,穆向远后知后觉才想起来穆青是今日的主角,可他却忘了将他带在身边。 懊恼的同时,穆向远又有些责怪次子不分轻重,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他却一味痴缠着他,闹得他连正事都忘了。 眼下青哥儿不在他身边,让邹家的人知道了实情怎么办? “我是带着青哥儿一起过来的,进了府许是青哥儿贪玩,自个儿跑开了,晚辈这就让人去寻他来给您请安。” 邹御史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看向穆向远的时候,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探究。 “我那日在宝华寺见过青哥儿,他不像是这样不分轻重的孩子,到底是你对青哥儿漠不关心,还是他没来?” 邹御史这番话让穆向远汗流浃背,他哪里知道邹御史对穆青的印象这么好? “他是跟府里一起过来的,只是人并没有跟在下官身边,还请您稍等片刻,下官这就派人去寻他。” 穆青端起屏风后丫鬟奉上来的茶水,提步转过屏风,径直朝邹御史走去。 “太外祖父,舅舅让我给您送您最喜欢喝的大红袍,您尝尝看。” 将茶递给邹御史,穆青这才转身朝穆向远拱手:“父亲,您也来了。” 穆向远明显松了口气,立即端出了长辈的架子。 “青哥儿,你怎么一到你外祖家就贪玩到处乱跑,我派人寻了你好几次都没找到。” 穆青领教了穆向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没开口反驳,只淡淡开口解释了几句。 “大舅舅正好瞧见我了,就领着我过来了,未曾向父亲禀明,是我的不是。” 穆青见好就收,并没有跟穆向远硬碰硬,更没仗着有邹家这个外祖家就一改前态,让穆向远十分受用。 “既然是你舅舅带过来的,为父怪你做什么?你好容易寻到了外祖父家,是该多到老太爷跟前尽尽孝心的。” 穆向远说着,便抬手去擦拭眼角:“你娘去的早,你要记得替你娘将她那份孝心一并孝敬了才是。” 穆青拱手再度应下:“是,儿子记住了。” 邹御史喝了口茶,抬头又看了穆向远和穆青父子一眼,便将茶盏轻轻搁在手边,朝穆青招了招手。 “青哥儿,快到太外祖父跟前来,让太外祖父好好看看。” 穆青迟疑了片刻,转头去看穆向远,见穆向远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朝邹御史走去。 邹御史仔细打量了穆青一番,由衷感慨:“你这眉眼和下巴,跟你娘简直如出一辙,你娘打小就是个美人坯子,我记得当年她出生的时候,京中不少人想要与她结娃娃亲呢……” 邹御史年纪大了,努力回想往事的时候,谁也没有开口打扰他。 “你娘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倘若她没有走丢,定然也是如珠似宝的被呵护着长大……” 邹御史陷入回忆中,似乎忘了面前还站着其他人。 “我们芸儿是最小的孩子,上面几个皮小子闹得府里鸡飞狗跳的,阖府上下都盼着能得个乖巧贴心的女孩儿,没想到还真得偿所愿了,只可惜……” 穆青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穆向远一双手紧握成拳,连手指的关节都隐隐泛着青白色。 邹御史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邹芸娘幼时的趣事,穆向远最初还能应和几句,到后来邹御史问起邹芸娘去了穆家后的情形,穆向远支支吾吾的,回的前言不搭后语。 穆青隔得近,清楚瞧见穆向远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向远啊,芸儿不是在你家跟你们一起长大的么?你怎么都说不上来她从前的事?读书自是好事,但她是你妹妹,你怎能不关心她呢?” 邹御史的话看似在责怪穆向远,实则已经为他找好了借口,穆向远不蠢,自然也听了出来。 “那时候我们家在村里算不得好,我想着大哥将读书的机会让给了我,就不能让爹娘和大哥失望,唯有日夜苦读早日高中方能出人头地,日后也能让芸娘过上好日子……” 穆向远伸手揉揉眼睛,言语间带着哽咽:“只可惜待我高中,芸娘甫一到京城就水土不服了,竟是造化弄人,没过上几日好日子。” 邹御史伸手拉着穆青,满眼都是疼爱神色:“谁说不是呢?芸儿是我们家上下都疼爱的孩子,她若活着,我邹家必会护她一世无忧、一生荣华的。” 闻言,穆向远目光深邃,紧绷的下颚线出卖了他此刻的故作轻松。 穆青看向邹御史,趁机说出自己想要科举的打算。 “太外祖父,您是三朝御史,又是博才多学的大儒,日后我若是下场科举,能请您指点一二么?” 邹御史拍拍穆青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可以?你唤我一声“太外祖父”,你想学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教不了你也必会替你寻名师的,便是那翰林院里也有不少我的门生,将来科举你只管放心下场便是,有老头子在,你的前程自然高枕无忧!” 穆青回握住邹御史的手,感激涕零:“太外祖父,我定会好生学习,绝不会堕您的威名的。” 邹御史爽朗一笑,显然并不在乎这些。 “老头子我活到这把年纪,名声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了,能替你铺点子路,也不枉费老头子白活一场。” 穆青这边跟邹御史说着话,眼角将穆向远眼底的震惊和后悔尽收眼底。 当年他费尽心思才搭上文远伯府,可文远伯也只是帮他寻了一些往年会试的密卷罢了,没想到邹家一认亲,邹御史就允诺会帮穆青的前程保驾护航。 邹家虽然没有伯府爵位,可对比起朝中人脉毫不逊色,穆向远忍不住幻想,倘若邹家的人脉能为他所用,他的仕途又该是何等辉煌! 没有人在意穆向远的小心思,邹御史显然十分喜欢穆青,牢牢拉着他不肯撒手,就连外头有客人来访,也要将他带在身边。 “向远啊,今日客人多,我就不留你说话了,你且去吃茶去罢。” 邹御史说着话,小厮领着一位阁老进来拜访。 穆向远给前来拜会的任阁老见过礼,有心想要再多留一会儿,可任阁老只一心跟邹御史搭话,他即便有心也不好多留。 穆青看着穆向远不情不愿的离开,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才只是开始,等他知道邹芸娘本是柱国将军唯一的女儿后,有他后悔的。 “老师,这就是青哥儿罢?” 待穆向远走远后,任阁老含笑看着穆青,带着长辈特有的关怀和探究。 “之前就听说过青哥儿的名讳,竟不知是老师家的晚辈,今日见了,才知晓传闻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好好一个孩子,外头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青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以前他被拘在尚书府没法走出来为自己正名,如今他有机会走到所有人面前,压根不需要他自己开口解释,长了眼睛的人自然懂得甄别。 见穆青没有开口,任阁老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小年纪就这样稳重,是个能成事的孩子,老师,学生愿意教他,只是不知青哥儿是否已经有了心仪的先生。” 穆青转头去看邹御史,却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你以为我那些话是唬你老子的?这话我既然说出了口,自然会如实去办的,任阁老愿意教你,你还不去拜师?” 穆青喜出望外,立即上前几步,正要跪下磕头行礼的时候,任阁老笑出了声来。 “老师,青哥儿要拜我为师,自然不能只咱们三人知晓,这拜师礼我要办的隆重些,让人知道他是我的关门弟子!” 17、拜师 穆青眼底的震惊无以复加,任阁老作为朝中三阁老之一,不仅亲自开口要收他为徒,而且还是关门弟子,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你且看看青哥儿的天资再作打算吧,倘若他庸庸碌碌,你若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他为关门弟子,岂不是污了你如今的名声?” 邹御史自己不在乎名声,但任阁老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他不能不为弟子着想。 穆青不怕考校,听到邹御史这番话,他坦诚向任阁老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阁老,我之前只是略识得几个字,是最近才蒙智开始认真读书的,外头的传言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我确实是不如泽哥儿有天赋的。” “无妨,你知道自己的情况,好生努力就是。况且你家里的情形我也听说了一二,一个靠自己摸索,一个有当世大儒教导,有差距才是正常的,你别有心理负担。” 任阁老温和的安慰了穆青一番,便与他说起读书的事情。 “历朝科举,向来是一步步加大难度的,到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需要从头开始了,你听为师的话,平素好好练字,该背的要背熟,若背熟了,需得明白其中的释义,再进行拓展。” 穆青知道任阁老是在教他循序渐进的学习,左右他现在还没下场,时间还算充裕,他按照任阁老的教导一步步来准备,一切都来得及。 “好,学生谨记阁老的吩咐,定会先将基础打扎实的,”穆青恭敬行礼,而后提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学生若是想尽快下场一试,是否会太心急了些?” “如今七月,虽说快了些,但你抓紧时间温习准备,倒也够,只是我不知晓你家中对于你科举是何态度。” 任阁老既然打算亲自教穆青,自然也想好好教这孩子,便将自己的顾虑与他说了。 “你弟弟下场时声势浩大,又拿了前三,我担心你家里另有安排,你先跟你爹说一声,看看他怎么说罢,毕竟科举从报名到入考场需要的凭证你都要提前准备好的。” 这些穆青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他参加过中考高考和大大小小的各种考试,报名考试需要各种证件他清楚,但需要考虑穆向远的态度,他一时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先按你的想法去准备吧,其余的等问过你爹后再说。” 穆青一直陪在邹御史身边,邹御史将他介绍给陆陆续续前来拜会他的人,不到半天的功夫,京中的达官贵人都知道了他。 午宴开始前,邹御史带着穆青出了门,没走多远,就在院子外的拱门处遇到了等候多时的穆向远。 邹御史知道他等在此处的目的,却并没有戳穿,只笑吟吟的问道:“怎的还不入席?午宴要开始了。” 穆向远看了一眼跟在邹御史身边的穆青,收回目光后垂首回道:“没见到青哥儿,下官想着他初次到贵府赴宴,还是将他带在身边更稳妥些。” 邹御史摆摆手就拒绝了穆向远。 “今日是我邹府办的认亲宴,青哥儿自然要跟在老头子我的身边,也好让人知晓咱们邹家又多了个好孙子,你自去入席罢。” 从邹府归去时,穆青的马车里堆的满满当当的,纪夫人还特意送了两个管事嬷嬷给穆青一并带回去。 起初,穆家得下人并没有将邹家认亲太当一回事,毕竟只是办了场宴会,并向跟邹家交好的人表明穆青是他们家的外孙。 直到三日后,任阁老府上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邀请尚书府的人前往任府参加拜师宴,而拜师的主角正是穆青。 所有人才惊觉过来,往日那个他们从来没有看在眼里的大少爷,不仅有了外祖家,还寻了个有力的靠山。 毕竟任阁老是当朝三位阁老当中最早入内阁的,往日任府跟穆家不仅没有过往来,连穆向远这个尚书都没找到机会搭上任阁老,而穆青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朝春园里,阮氏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地上顿时溅起茶渍和碎裂的瓷片,下人们胆战心惊的,谁也不敢靠近。 “我就说那日从邹府回来,老爷对泽哥儿的态度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没想到那个野种不仅找到了外祖家,还攀上了任阁老,他凭什么?” 阮氏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唯一遇到的挫折就是她爱上穆向远时,穆向远已经有了妻室。 想到儿子这两日的抱怨,阮氏面色一沉,立即交代蒋嬷嬷:“替我备车,我要回趟伯府!” 蒋嬷嬷知道自己劝不住阮氏,立即一溜烟出了朝春园去吩咐车马,这边又立即交代丫鬟准备阮氏回伯府要备的礼。 阮氏怒气冲冲的坐上马车,等到了伯府时,已然满腹辛酸委屈,一见到自己的母亲邓氏,泪水便滚滚而落。 “明翠,你这是怎么了?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抹泪珠儿?可是在穆家受了什么委屈?” 听到邓氏关切的话语,阮氏的泪水流的更凶了,她抽抽噎噎的将邹府认穆青的事情与邓氏说了,又说起了穆向远这几日对她和穆泽态度的变化。 “母亲,您说向远他是不是后悔对邹氏下手了?” 阮氏正覆在邓氏肩头哭的伤心,文远伯便昂首阔步走了进来,瞧见阮氏哭的伤心,立即挥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下人退下。 “明翠,有什么委屈说给爹爹,爹爹帮你想办法便是,哪里值得你哭成这样?仔细哭坏了眼睛……” 阮氏看到进来的人是文远伯,哭的更凶了。 “爹,那野种的外祖家是邹府,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阮氏哭的梨花带雨的,未被岁月侵蚀的脸上带着柔弱和无助,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有邹府扶持,那个野种迟早会跟泽哥儿争家产的,爹,穆向远走到如今都是靠我们文远伯府,那野种有什么资格跟我的泽哥儿争?” 文远伯看着哭的难过的女儿,伸手替她顺了顺气,这才在她们母女身边坐了下来。 “明翠,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既然邹府认了青哥儿,那就当穆家多了一门亲戚,你须得知道,穆家以后不可能只靠泽哥儿一个人,青哥儿能有外祖家帮衬着出头也是好事,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穆字,他出头了也能帮衬泽哥儿不是?” 阮氏柳眉一竖,脸上立即浮出不忿来。 “爹,可他是那个贱人生的野种,我不能让他有出头之日,一旦他有了出头之日,那个贱人就得进穆家的族谱,牌位还得进穆家的祠堂,我年年都得去拜祭她,还要处处矮她一头,凭什么?” 文远伯看着女儿脸上的神色,冷不丁就想起了昨儿下早朝后,许阁老特意派人请他去吃茶时敲打他的话。 他派人打听过,许阁老是邹御史的门生,指不定许阁老敲打他的那些话就是邹御史的意思。 邹家那位老太爷虽说早已致仕,可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只要他动动嘴皮子,弹劾文远伯府的折子会像雪花一样落到御案上。 “明翠,爹疼了你三十多年,你从小到大没吃过半分苦,如今爹再教你一个道理,你问凭什么你要处处矮邹芸娘一头,就凭邹芸娘是邹家的女儿,是穆向远的原配妻子!” 文远伯脸上的厉色让阮氏脸色苍白了几分,但文远伯并没有就此打住。 “就凭你两个哥哥不争气,文远伯府一代不如一代!” 看着女儿脸上灰败的神色,文远伯到底还是不忍心,说话间声音不由软和了几分 “为父活一日,咱们文远伯府就还能维持一日的体面和荣光,一旦为父走了,伯府的爵位到你大哥这一代就没了,但邹家在朝中的根基深、人脉广,这时候得罪邹家,就等于将阮家推入火坑,你明白吗?” 阮氏的哭声渐渐止住,她看向文远伯,转头又去看邓氏。 “娘,可是我真的不甘心,那个贱人即便是嫁给了向远,也没有三书六聘,更没有十里红妆,她怎能跟我比?” 文远伯见阮氏魔怔,不仅没有再安慰她,疾言厉色斥责道:“为父的话,你是一句都听不进去,是吗?” 邓氏瞧阮氏通红的眼,心疼的搂着她,嗔了文远伯一眼。 “伯爷又不是不知道明翠自小就是我们的掌上明珠,那邹芸娘不过是个乡野长大的村姑,别说咱们明翠不甘心,伯爷您甘心吗?” “慈母多败儿!” 文远伯瞪了一眼发妻,又看着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长长叹了口气。 “甘心若是能解决问题,我不仅甘心明翠低邹芸娘一头,我更甘心以青哥儿的名头去接近邹家。如今东宫之位空悬,几位皇子都竭力向邹家示好,可邹家不偏不倚谁的好都不卖,等文远伯府哪日也能得皇子们如此青睐,你们的不甘心自然有人替你们去平息。” 文远伯警告的看了邓氏和阮氏一眼,声音更是满含严厉。 “在此之前,你们都得小心谨慎,伯府的爵位得来不及,可也只能承袭三代人,族中既没有肯勤学苦读的人,也没有愿意去沙场拼功名的,日后待伯爵之位没了,我们跟京城那些籍籍无名之辈有什么区别?” 18、学习 穆青虽然在青园,但是发生在文远伯府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得知文远伯叮嘱阮氏的那些话,穆青不由眯了眯眼,看来文远伯能将穆向远扶持到礼部尚书之位并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至少他识时务、懂进退,也愿意隐忍。 “少爷,文远伯的意思是让夫人日后好好笼络您,可小的瞧得分明,夫人只是嘴上应着,只怕背地里会阳奉阴违的。” 穆青摆摆手,浑不在意的说道:“她自然不会笼络我的,凭白欺压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让她处处待我好,别说她做不到,就连她身边的下人都做不到。” 穆青的话刚说完,秋桂便抚掌走了进来。 “少爷神机妙算,夫人从伯府回来后去了尚书大人的书房,尚书大人跟夫人在书房里吵了起来,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一大半……” 秋桂刚从书房那边看了热闹回来,想到穆向远书房里的热闹场面,秋桂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谁能想到人前温文尔雅的穆尚书,背后竟是个怕夫人的人呢?夫人只是凑近他耳朵边儿耳语了几句,他就脸色大变,立即跟夫人赔不是,也不知他平日办差是不是也是这样?” 秋桂兀自跟其他人说笑,穆青却敏锐从其中捕捉到了阮氏和穆向远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计策悄悄浮现在穆青脑海里。 “少爷,您说夫人跟尚书大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就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尚书大人前后的态度就判若两人了呢?” 穆青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含笑看向秋桂:“如果是你,别人能用短短一句话就改变你的态度,那会是怎样的一句话呢?” 秋桂抓了抓垂在胸前的辫子,细细分辨了一番穆青的话,摇了摇头。 “我若是知道的话,哪儿还能问少爷您啊?” “那我换一种问法,如果你有什么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呢?” 穆青的提示让屋里的几个人齐齐眼前一亮,这不就对上了吗? “原来如此,尚书大人跟夫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夫人手里握有尚书大人的把柄再正常不过了,所以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夫人以此来拿捏尚书大人,合情合理!” 秋桂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看向穆青:“少爷,夫人今日去了文远伯府,文远伯明明叮嘱她要好好安抚尚书大人,可她回来就跟尚书大人吵架,她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穆青还没正式见过文远伯本人,但是从许阁老和任阁老他们说的话中,他知道文远伯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阮氏是他的女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阮氏,明知道阮氏的性子,他还那样叮嘱阮氏,明显就是知道阮氏会怎么做。 “咱们才多大的人啊,怎么能猜得透文远伯在想什么呢?” 穆青暂时还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文远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见过他本人了,对他有一定的了解后再作打算吧。 跟身边秋桂他们又说笑了几句,穆青便回了书房,他没让翠墨在书房伺候,只留了七章跟在身边。 穆青按照任阁老的要求,将县试需要学习的篇目都罗列了出来,又拿了一张白纸出来,在白纸上将县试前的时间按月罗列出来。 七章看着穆青在白纸上画着大大的格子,好几次想要开口问一问,可看见自家少爷认真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穆青的毛笔字还是小时候在书法班作为兴趣学的,勉强算能写,但实在称不上好看,所以他第一张白纸是用他习惯的简体字,配以现代的日历方式来做的学习计划,具体到每一日的学习进度,都写的详细明白。 另外一张白纸也是写的从现在到县试的学习计划,不过是用繁体字写的,他写的很慢,但因为对毛笔的掌控力度不足,导致好几个字写的歪歪扭扭的。 若只看第一张纸,七章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的。 但看了穆青写的第二张纸,他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穆青写完后抬起头,就对上七章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他迟疑了片刻,便伸手拍了拍七章的后脑勺。 “我还在练字呢,时间还够,总会有成效的,我都没泄气,你沮丧什么?” 七章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少爷,二少爷头次下场县试,他是那场县试里年纪最小的,却拿到了县试第三名的好成绩,您看看您的字迹,别说前三了,不落榜都算好的……” 穆青看了看原主以前的字迹,决定为自己挽个尊。 “这不是有进步了吗?我再好好练练,待县试的时候,定会比现在写的好的。” 虽然他是这样安慰七章的,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毕竟写字这种东西是个长期坚持的活儿,不可能一蹴而就。 想起脑海里已经快要忘光的书法要领,穆青老老实实的坐回书桌前,认命的开始研墨练字。 穆青一开始觉得练字有些枯燥,慢慢写的久了,就开始掌握了写字的要领。 腰板挺直,笔握的端正,落笔时手不能颤抖,运笔力度因为练习的缘故渐渐已经能够掌握了,不过这具身体的腕力还是差了点,一时半会儿只怕难以练到满意的程度。 好在穆青对于字体的间架结构搭配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再加上他收笔的技巧,暮色四合时分,已经能一气呵成写好大字了。 从书房出来,穆青正准备吃晚饭,穆向远身边的义信过来请他。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穆青习惯性的准备自己一个人就跟着义信走的,义信一个眼刀子甩过去,阿九立即跟上了穆青的步伐。 出了青园,义信弯着腰上前两步,走到了穆青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开口跟穆青说着话。 “大少爷,您身边的这几个人着实忒没眼力劲儿了些,您是主子,现在天色又晚了,哪有让您一个人出门的道理?” 义信跟在穆向远身边,跟府里的其他下人相比他更敏锐一些,明显的能感觉到这几日大少爷身份的变化,连尚书大人都将大少爷的事情放在心上了,他自然也要早些去大少爷跟前露脸。 穆青“嗯”了一声:“从前章嬷嬷管着我院子里的人,也没有安排人跟着我一起出门,你说的这规矩是该立起来。” 肯定了义信的说辞,穆青看向阿九,温和交代着。 “阿九,记住义信的话,往后不管我去哪里你都得跟着,要不然别人会说咱们青园的人没规矩。” 书房里,袅袅香气从瑞兽香炉里飘散开来,穆青推门而入的时候,穆向远正坐在书桌后沉思,穆青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父亲,不知您派义信请儿子过来有何事交代?” 穆向远瞧见面前站的穆青时,立即露出一副慈父面容:“听说你这几日都在认真读书,可有什么缺的?” 听到穆向远询问自己,穆青也没跟他客气,张口就将自己的需求罗列了出来。 “儿子近来读书,才发现手头的书籍不甚详实,不知父亲手头是否有批注过的书籍,儿子想看一看。” “另外,儿子的字写的委实不能看,父亲可否借些您写的字帖给我临摹?若是父亲不方便,儿子去舅舅处借也是一样的。” 穆青一次并没有提多个要求,穆向远自然不会拒绝,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需要有批注的书,我这书房就有,一会子你直接带回去就是,至于字帖,我这里有许多,你一并拿走。” 穆向远看穆青的眼神早已不同往昔,话语间更是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怀。 “我跟你说过,缺什么只管派人来说,我是你爹,为你提供需要的东西是应该的,”穆向远眉眼间满是柔和,“况且你读书是正经事,我只会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不会嫌你多事的。” 穆青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以前习惯了装聋作哑。 腹诽归腹诽,面上的功夫穆青做的挑不出一点错处。 “多谢父亲,有父亲这番话,儿子就放心了,要是短缺了什么,儿子就过来父亲这里寻。” 穆向远点点头,便开口说起了任阁老收穆青为关门弟子一事。 “任阁老肯收你为关门弟子是你的荣幸,你拜入阁老门下后,记得勤谨好学一些,有什么不懂的及时向阁老请教,若是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去害怕,便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去。” 穆向远明面上说的好听,是他陪穆青一起去任阁老处,实际上他打的什么算盘,穆青心里清楚。 “阁老事情多,儿子也不好时常去叨扰,故而打算累积一定量的问题后再去请教阁老,以免去的频繁,阁老不喜。” 任阁老肯收自己为关门弟子,是为了邹御史,故而他没打算将这情分算在自己头上,更没打算让穆向远有机可趁。 穆向远痛心疾首,并没有斥责穆青,笑容淡了两分:“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你打算何时下场科举?” 19、推搡 丫鬟适时进来奉茶,穆青接过青瓷描金桂茶盏,轻抿了一口茶,并没有着急回答穆向远的问题。 待他将茶盏放回手边的矮几上,这才抬头看向穆向远,满眼皆是孺慕与恳切。 “儿子于科举上毫无经验,也不知道何时下场最为合适,还请父亲指点。” 穆青的回答令穆向远倍感欣慰,即便是让他最引以为傲的穆泽,在科举一事上都从未问过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他外祖父如何说他便如何做。 可以说,在此之前,穆向远这个做父亲的,在自己儿子科举的事情上,从来没有过参与感。 穆向远满意的捋了捋胡须,从头开始跟穆青说起科举的流程及要求。 “说起科举的经验,为父倒是颇有几分心得。就拿县试来说,你如今的户籍在京城,你参加的就是京城的县试。不过京城的县试并不在京城举办,而是在隔壁的万年县,等县试的时候,为父派人送你去万年县便是。” 穆青虚心的听着,穆向远说的格外起劲。 “等报名后,万年县会对你的资质进行筛查,确认你的户籍没有问题,你还需要跟一同下场的另外两个学子结保,既你们三个人一起结保参加县试,倘若一个人有问题,那么另外两个人会受到牵连,所以结保对象务必要可靠才是。” 这个穆青明白,就相当于是连坐,如果其中一个人的户籍跟本人不匹配,那么与之结保的另外两个人都会被取消参加县试的资格。 “结保一事你放心,你是任阁老的关门弟子,自然不愁结保的人选,到时候任阁老若是没有安排的话,为父也会替你安排好的。” 穆青听了穆向远的话,心里悄悄打起鼓来。 倒不是他不相信穆向远,而是县试关乎到他后面的科举,他不敢大意。 “儿子还没有报名,结保一事不着急,”穆青没有一口应下穆向远的提议,而是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地,“等确认了县试的时间,再考虑结保的人选罢。” 穆向远满意的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结保的人选务必得小心谨慎才是。” 听到穆向远的肯定,穆青愈发觉得自己谨慎一些是对的,当即便感激了穆向远一番。 “幸亏父亲跟我说这些,要不然我哪里知道科举还有这么多门道呢?儿子感谢父亲不辞辛劳的教导。” 穆青的感激穆向远十分受用,跟他传授起经验来,更是事无巨细,交代的一清二楚。 “其实县试不难,主要考的是科举基本的篇目,会将其写出来,明白释义,懂得其中的引申之意,字迹端正清晰,便十拿九稳了。” 穆青知道穆向远自己科举的时间相隔太久,没打算他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他是礼部尚书,知晓科举范围和内容并不难。 “阁老也是让儿子先背诵,再尝试自己默写,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从穆向远的书房出来,阿九怀里抱的满满当当,一路走过,连府里的下人们看穆青的眼光都变了不少。 然而穆青昂首阔步,并没有将他们的变化放在心上。 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在假山边被人拦住了去路。 穆泽带着小厮站在穆青回青园的路上,看着阿九手中抱的书册和字帖,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别以为父亲给了你几本书和一些废弃的手稿,你就能高我一等,告诉你,我可是京城最小下场的神童,七岁就在御前得皇上亲口称赞过,就算是你日夜苦读,也不可能追上我的!” 看着穆泽气鼓鼓的模样,穆青不由笑了。 “我读我的书,为什么要追上你?” 穆泽气的险些要哭出来了,看到穆青浑不在意的模样,更是伸手狠狠推了一把阿九。 “你急着下场,不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你不是废物吗?告诉你,就算是你考过了县试也没用,后面还要考作诗,你一个连背都背不会的人,如何会作诗?” 看到穆泽气坏了的模样,穆青想起他记忆里穆泽欺负原主的手段,不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当即便耸了耸肩。 “我以前不会作诗,不代表我以后也不会啊,更何况我是任阁老的关门弟子,阁老自然会教我这些。” 说完这些,穆青上下打量了穆泽一番,戏谑着开口。 “泽哥儿,你该不会是怕我下场科举,将你比了下去吧?” “不会吧不会吧,你一个人人称赞的神童,难道还怕被我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追上了?” 穆泽还是个小孩子,果然受不了任何刺激,穆青不过是说了几句,他便气的满脸通红。 “谁怕你追上来?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别以为找了个靠山就能跟我比,你拿什么追上我?” 说完这话,穆泽一跺脚就往另一条路上跑,只是还没跑几步,又折回来,双手齐齐使劲儿,企图将穆青推向假山突出来的石头上。 幸而穆青的体重并不是穆泽推一下就会倒的,这一推,见穆青纹丝不动,穆泽愈发气恼。 “死胖子,你怎么不去死!” 穆青看着穆泽眼里溢出的厌恶,忽然意识到他把穆泽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穆泽心里他却是挡了他道的仇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对他下死手,将他往石头上推。 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家生子的下人即便是被主人打死都没有人追究,穆青虽然寻回了外祖家,倘若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穆家已经折了一个儿子,必然会保住另外一个。 穆青顿时觉得不寒而栗,穆泽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搁在现代,他但凡出生时间没有那么精准,可能才上六年级,他无法将这么小的孩子跟恶毒这种字眼挂钩,可事实证明他就是恶毒的,甚至连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都不放过。 穆青深深吸了口气,缓和了一下心里翻腾的情绪后,重新正视穆泽,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 “泽哥儿,你刚刚推我,是想让我在假山上撞死吗?” 穆青收敛起平时那副伪装的唯唯诺诺,一双清澈的眼睛平视着穆泽。 “你可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你今日对我动手,倘若事情败露,你自个儿的前途也搭进去了,值得吗?” 穆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穆青没有跟他打起来,而是在跟他讲道理。 他呆呆的看着穆青,既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跟他争执什么。 穆青没有催促穆泽,他耐心的等着穆泽回答他。 “我……我……” 穆泽磕磕巴巴说了两个字,大约是明白他无论说什么都晚了,骄傲的少年低下头去,盯着直裰下露出的皂靴尖,一张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我不管给你出主意的人是什么心思,现在我告诉你,一旦我今日出了什么岔子,轻则你会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重则手上沾上人命。” 穆青的话掷地有声,穆泽愣愣的抬起头,刚刚还通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无论是你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还是手上沾上人命,你这辈子都将毁于一旦。” 看着穆泽脸色的变化,穆青并没有觉得畅快,只有满腔悲哀。 “朝廷不会录用一个名声有损的人为官,沾上人命即便你侥幸逃过一劫,也将终生良心难安,至死都将备受良心的谴责。” 穆青知道如果自己不抓住这一次好好教育穆泽,未来他还会被他危及性命。 “这些本不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人该说的,但很明显没有人教你这些,而我也不想有一个名声有碍的弟弟,更不想有一个手上沾染人命官司的弟弟,我不想日后因为你影响我入仕。” 穆青说完,理了理不存在褶皱的长衫,带着阿九转身就走,徒留穆泽站在原地。 回到青园后,阿九气愤的将手里的东西摆在穆青的书架上,想起刚刚穆泽的行径,更是恼火。 “小的万万没想到二少爷小小年纪,心思竟然这般恶毒,推我也就罢了,少爷您可是他的长兄,他怎么敢对你出手的?” 穆青苦笑了一下:“我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若不是找到了外祖家,别说是泽哥儿,这府里头略有些头脸的下人都比我日子好过些,他是被尚书大人和夫人捧在手里长大的心尖尖,你说他敢不敢?” 穆青清楚原主的处境,更清楚自己在府里的位置,所以他才想离开尚书府,去成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少爷,这事儿您还是跟老将军说罢,小的担心再这么下去,他们会变本加厉的……” 穆青摇摇头:“变本加厉倒不至于,不过阮氏多少会给我一点教训,端看尚书大人怎么做了。” 毕竟他住在尚书府,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去麻烦外祖父,况且他还没打算这么早将自己和柱国将军府的关系暴露,他想再试探一下穆向远的态度。 “可您不能一直被夫人欺负啊,他们总是给您使绊子,您也没办法认真读书,耽误的是您自己……” 阿九觉得既然少爷跟将军府已经相认了,就没必要事事自己去解决。 “若我事事靠外祖父他们,那之前的计划全部都白费了,到时候又得重新想对策,岂不是让所有人都跟着折腾?” 20、谣传 穆泽特意选了假山处对穆青动手,却忽略了那个时候府里的下人都躲在阴凉处纳凉,他们兄弟二人间的龃龉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不过半日工夫,已经传遍了阖府。 义信再次来请穆青时,是掌灯时分,穆青没有问原因,跟着义信径直去了寿春堂。 穆老夫人身边的邢嬷嬷一瞧见穆青,立即伸手替他打起了珠帘,笑着跟穆青打了个招呼:“大少爷,老夫人他们都在里头等您呢。” 穆青颔首,越过邢嬷嬷后便径直往里间走,老夫人的花厅里摆着满满的冰盆,穆志远和柳氏也过来了,穆向远寒着脸坐在一旁,阮氏拿帕子拭着通红的眼。 “孙儿给祖母请安,”穆青朝穆老夫人拱手请安,忙又唤了其他人,“大伯、大伯母,父亲、母亲。” 穆老夫人尚未开口,阮氏便一记眼刀子扫了过来:“你还敢来?谁给你的胆子欺负泽哥儿的?” 穆青哑然,熊孩子背后果然是有熊家长的。 “母亲这话说的我不甚明白,我是如何欺负泽哥儿的?可是泽哥儿亲口与您说的?” 穆青不慌不忙,没有直接回答阮氏的问话,反倒开口询问了她:“若是泽哥儿亲口与您说的,不若请泽哥儿过来,我与他当面对质?” 柳氏及时回答了穆青的疑惑。 “是府里的下人传的,说是在假山边,你跟泽哥儿起了冲突,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柳氏给穆青使了个眼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着你祖母和父亲的面解释清楚吧,免得下人话赶话的传岔了。” 穆青知道阮氏这是趁机想要拿他作筏子,可他偏不如她的意。 “下人们传的没错,我和泽哥儿是在假山那边起了冲突的。” 得了穆青这句话,阮氏立即站起身来,伸出手指指着穆青,咄咄看着穆向远。 “老爷,你听听,连他自己都承认了,哪里有什么误会,我就知道他如今有了靠山,容不下泽哥儿!” 穆青看着阮氏,愈发淡然:“母亲,我话还没说完,我和泽哥儿是起了冲突,可冲突的起因是我从父亲书房里带着书籍和字帖回去,泽哥儿不高兴,伸手就要将我推向假山里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去。” 穆青淡淡的陈述着穆泽的行径,并没有加以评判,更没有带任何偏颇,显得阮氏刚刚的跳脚更加可笑。 阮氏一怔,眼底的恼怒一闪而逝,随后就将一切罪责往穆青头上推。 “你回青园有那么多路走,为何偏偏要走到假山那里去?你就是诚心让泽哥儿心里难受的,是不是?” 穆青没有回答阮氏,柳氏替他回答了。 “虽说出了伏天,可那会子日头正晒着,假山那条路的树木最多,青哥儿回青园又远,自然要选一条凉快的路走,难道弟妹夏日里都是选又远日头又烈的路走的?” 阮氏显然没想到柳氏会这么回她,她下意识反驳:“可是……” “够了!”阮氏还没说出口的话被穆向远及时打断,他看向穆青,“你弟弟他还小,推你也不是有意为之,你是兄长,不要放在心上,为父会好好教导他的。” “儿子知道,”穆青当时没有跟穆泽计较什么,这会子在穆向远面前也是一样,“当时我已经跟泽哥儿讲过道理了,他是个聪明人,自己会想明白的。” 穆青给穆向远和穆泽留足了体面,然而阮氏还是喋喋不休的将一切往穆青身上推。 “说的好听,你懂什么?泽哥儿需要你跟他讲道理吗?你自己能分辨清楚什么是道理,还想着教导泽哥儿?你院子里是没有镜子吗?” 穆青并没有跟阮氏辩解什么,屋里除了下人,唯有他一人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挺拔如松,与从前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 “被我说中了?你不是喜欢跟泽哥儿讲道理吗?你倒是在我们面前好好讲啊,这会子你没话说了?” 阮氏言辞愈发急切,丝毫没有注意到在穆青的衬托下此刻的她形容泼妇,全然没了平时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形象。 穆向远看着阮氏,眼底的失落渐渐变成震惊和愕然,目光不经意瞥见跟穆志远并肩坐在一起的柳氏,陷入短暂的沉思。 穆青的沉默激怒了阮氏,阮氏顿时觉得自己底气十足,看穆青的目光更加气盛。 “在你弟弟面前你不是能说会道吗?怎么现在说不出半个字了?” “阮氏,青哥儿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了,你还听不明白吗?连我这个乡下婆子都知晓孰是孰非,难道你还没听懂?” 穆老夫人这会儿看阮氏的目光有些瘆人,只是一瞬,她就将目光落在了穆青身上。 “青哥儿,泽哥儿推你是他的不对,让你受委屈了。回头让他给你赔个不是,这事儿你爹也会好好说他的,你们是骨肉兄弟,祖母跟你保证以后泽哥儿不会再这样了,可好?” 穆老夫人这番话说出口,阮氏顿时尖叫出声。 “凭什么?凭什么让泽哥儿给他赔不是?他配吗?” 花厅里阮氏的声音格外尖锐,穆家是由穆向远带着摆脱农家子的身份的,阮氏这番话犹如一记重锤,将穆老夫人和穆向远自以为是的体面打回了原型。 穆向远换下儒雅的面孔,眉眼间恼怒和对阮氏的不满满溢。 “在道理面前做错了就得赔不是,泽哥儿如此,你……也如此。” 阮氏不可置信的看向穆向远,殷红的唇哆嗦了几下后,指着穆青的手指转向了穆向远。 “穆向远,我哪里做错了?是不是泽哥儿给这个野种赔不是不算,连我也得向他赔礼道歉?” 穆青双眼澹然无波的看向阮氏,阮氏倒没什么反应,穆向远抢先一步开了口。 “阮明翠,你一定要将话说的这么难听吗?泽哥儿是我的儿子,青哥儿也是,我知道你不喜青哥儿,可他也叫你一声“母亲”,你一个做长辈的,非要一口一个野种的说他吗?” 阮氏双瞳震惊,霎时间泪水潸然而下,此刻她再也不是穆青初见时华贵的贵妇人,甚至让人连一丝怜悯都生不出来。 花厅的沉默被穆向远打破,他目含歉疚的看着穆青,喉头滚动了几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才缓缓说出话来。 “青哥儿,你母亲只是太生气了,才这般说的,你是我的长子,只是你娘去得早,之前在你太外祖父跟前我解释过,当时你在场的,你莫要因此妄自菲薄。” 穆青抬眸,轻声道:“我知道,父亲不必解释,我娘只是去世的早。” 穆青和穆向远的对话犹如火折子,瞬间点燃了阮氏这个炮仗,她冷笑几声,再看穆青的时候满脸嘲讽。 “你娘只是去世的早?” 阮氏脸上的冷笑变得怪异,看穆青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你爹一如既往地好手段,你好好问问他,你娘真的是去世的早?” 阮氏说完这话,挑衅的看着穆向远,红唇轻启,说出的话顿时让花厅里所有的人脸色大变。 “穆向远,当年的事情,你该不会真以为所有人都不知情吧?” 阮氏说完这话,带着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扬长而去,穆青收回双眼,就瞧见了穆向远和穆老夫人铁青的脸。 “父亲,刚刚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穆青故作不知,一脸懵懂的看向穆向远:“是不是我娘当年去世另有隐情?” “青哥儿,休的胡说!” 穆向远疾言厉色的打断了穆青的话:“你娘当年来京城的时候水土不服,又加上刚生了你身子骨弱,这才一病不起的。” “当年你娘病后,是你大伯母亲自照顾的,”穆向远立即看向柳氏,求救般的朝她使了个眼色,“若是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大伯母,她总不会骗你吧?” 穆青并没有当着穆向远和穆老夫人的面将这个难题抛给大伯母柳氏,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父亲说的我都信,还问大伯母做什么呢?” 穆青瞧得分明,穆向远轻轻松了口气,就在他以为此事已经已经翻篇的时候,穆志远开了口。 “青哥儿,你爹虽然给了你解释,但你自己需得去印证才是,断不能因为你母亲几句话,就在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这样日后你跟你爹间有了嫌隙,别人就容易趁虚而入了。” 穆志远的话说的突然,穆青心头感激,大伯这话看似是在为他着想,其实是在提醒穆向远当年还有见证人。 若穆向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无辜,自然不会有什么动作。 穆向远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后,随即想到了什么,便跟着点了点头附和。 “是你大伯说的这个理,咱们父子间断不能有隔阂的,此事为父也会助你一臂之力,去证实当年的事情。”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想帮穆青弄清楚当年的事情,穆向远转头看向穆老夫人:“娘,当年芸娘吃的药的药方您还收着吧?” 21、回忆 穆青看着穆老夫人慌乱的脸色,心愈发沉了。 “当年我们才刚进京,那会子芸娘病来如山倒,青哥儿又还小,那药方子你是让我收着了,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哪儿还记得收在哪里?” 穆老夫人转头去问侍候在她身侧的邢嬷嬷:“当年青哥儿他娘吃的药方子,我给你收着,你回头去找找。” 穆青紧紧盯着邢嬷嬷,邢嬷嬷微垂着头,穆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她倒是应了穆老夫人的吩咐。 “是,老奴一会子就去库房找找看,不过时间太久了,不一定找得到,老奴尽力。” 从寿春堂离开时候,穆向远提出送穆青回青园,穆青没有拒绝。 父子二人并肩走着,穆青几次欲言又止,就在穆青再次抿唇的时候,穆向远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罢,我是你父亲,你不必害怕什么。” 穆青“嗯”了一声后,踟蹰着问出了口:“父亲,您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我娘?我没见过我娘,但想知道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青问话的时候,脑海里回想着柳氏和穆志远跟他说的那些话,一边等着穆向远的答案。 穆向远沉默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声。 “你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是你祖父捡回家的,那时候家里只我和你大伯两个人,你祖父和祖母就决定收养她了。后来长大了,她出落的比村里任何一个小姑娘都要好看,你祖母舍不得她,就替我和她定了亲事,等她及笄,我就娶了她。” “你娘不仅长得好看,学什么都快,村里的人学做衣裳要学许久,可你娘看别人裁一遍,就会自己做了,她学会后的第一件衣裳是做给你祖母的,当时你祖母欢喜的日日穿在身上舍不得脱下来。” “村里的人都说我们家好福气,自打捡了你娘回来后日子一日日好了起来,眼瞧着我中了探花,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可你娘一到京城,身子就不适了,京中的大夫日日都请来给她看诊,可病情还是时好时坏的,没过多久她就……” 回忆着往事的穆向远神色悲悯,若不是穆青知晓实情,当真要觉得他是个因丧妻难过的深情人了。 “我是府试后与你娘成亲的,当时村里的人都去吃了喜酒的,他们都可以作证,我是娶了你娘的。我跟你娘自幼一起长大,成亲后她体恤我日日读书辛苦,家里的事情她甚至都不让我插手,日日将饭菜茶水都送到我的桌上,好让我安心读书。” “可天妒红颜,你娘这样好的人却在来京城后不久就丢下我们父子两个撒手西去了。那时候我才刚入仕,朝堂家里两头心力交瘁,恰巧文远伯瞧中了我,便托人做媒,我想着家里头没个打理内宅的人委实不便,这才娶了阮氏……” 说完这些,穆向远侧过身来去看穆青,眼神灼灼:“可是青哥儿,你要相信,我是爱你娘的,心里头也是有你的,只是阮氏强势,许多事为父都是迫不得已啊!” 穆青看着穆向远迫切的目光,眼中一片茫然,紧跟着他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可是她们都说您这么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就是因为不将我这个儿子放在心上的缘故,若父亲心里是有我的,为何放任我自生自灭呢?” 像是没想到穆青会这么问一般,穆向远默了默,便给了穆青解释。 “你今日也看到了阮氏有多强势吧?为父那时候正在仕途关键时期,便想着先安顿后宅,待后宅稳固后再好生将你带在身边教导,可阮氏以无暇同时照顾你妹妹和弟弟为由,让为父教导你弟弟,为父又要当差,回府后还要教导你弟弟,就疏忽了你。” 穆青听着穆向远的解释,轻笑出声,所以他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穆向远连解释都懒得糊弄他。 “青哥儿,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是能体谅父亲的,对吧?” 穆青没有正面回答穆向远,依旧是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他:“父亲希望我怎么做?” 穆青这话问的很有技巧,他没有说自己会怎么做,而是反问穆向远希望他怎么做。 穆向远愣怔了片刻后,眼中露出狂喜来。 “我就知道你跟你娘一样善良,为父有为父的不得已,以前是没看穿阮氏的为人,只以为她强势些,可如今看穿了她,往后为父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以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了,可好?” 穆青顺坡下驴:“有父亲这番话,儿子就放心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乖巧的孩子,”穆向远露出满意的笑容,“咱们家中只你弟弟科举自然不够,我想过了,科举下场,宜早不宜迟,你好生准备着,年后就着手下场一试吧。” 穆青迅速在脑海里回顾着自己的计划,确实是年后下场最为稳妥,可他却不想等那么久。 “父亲,最近的县试是什么时候?” 穆向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想尽快下场?” “是的,我想先试一试,成不成不打紧,我想看看县试都考校些什么内容,也好看看自己到底还有哪些地方是花工夫好好学的。” 穆向远拍了拍穆青的肩膀,对他的想法给予肯定。 “青哥儿,你的想法是好的,可你如今才拿书本多久?你弟弟是京中年纪最小下场的,他下场就拿了县试前三,为父不求你跟你弟弟一样一鸣惊人,但好歹也该厚积薄发才是,这般贸然下场,只怕……” 穆青明白穆向远的意思,但他不想再等了。 等意味着他还要继续忍受穆向远和阮氏他们,意味着他不能那么快从尚书府独立出去。 “儿子知道父亲的意思,所以才想要更快下场,泽哥儿自幼就是得圣上亲口夸赞过的,他考得好别人只会觉得是应该的。可我不一样,我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那一个,若我考的好,才能证明是父亲用心教导了的,不是吗?” 穆青话音刚落,就看到穆向远的目光明显亮了一下。 “况且,京中一直盛传儿子是不学无术的纨绔,这种名声儿子没办法逐一去解释,这回县试,儿子也是想替自己正名。” 作为六部尚书,穆青绝对不信外头的传言穆向远不知道。 相反,他不仅知道,而且还有意放任不管,所以关于他的种种流言才会越传越离谱。 穆青这么说既有利诱穆向远的目的,其实也是真的想一改原主在京中留下的刻板印象。 只有他扭转了原主留给众人的印象,他后面的计划才会开展的更顺利。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你确定县试你有把握?” 归根结底,穆向远对原主并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他压根就不信这个被他放任不管的儿子能够顺利通过县试。 穆青并不是原主,所以他丝毫不怯场,更不会觉得县试对他来说难度过高。 “儿子不敢说有没有把握,但是会抓紧时间准备,尽力去考,至于结果,我相信不会辜负我的付出的。” 穆青没有像当初的穆泽一样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能考的多好,但他却保证了他会尽力去准备,穆向远的顾虑被一点点打消。 “也罢,你先下场试试看吧,左右任阁老是你的老师,一旦你报了名,他肯定会好生教导你的。” 穆向远说服了自己,即便这个儿子之前没有摸过书本,但他是任阁老挑中的关门弟子,兴许阁老有什么特殊的学习方法能让他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呢? “不过你要像你说的一样,好好准备,你此番下场,不仅关乎着为父的名声,也关乎着任阁老的名声,你知道吗?” “儿子明白,定会尽力而为的。” 得到了穆向远的允肯,穆青适时又提出了几个关于练字上的问题,以示自己和从前真的不一样,是在好好学习的。 “儿子近来练字,可是腕力总是无法得心应手,不知父亲可否传授练字的诀窍?儿子想先把字练好,方能更进一步。” 穆青的话虽然稀松平常,但对于一向没有得到过儿子在学业上请教指点的穆向远来说,十分意外。 他人生最得意的就是高中探花,可中探花至今,却从来没有人来向他讨教过如何读书写字,穆青此举,歪打正着,可谓正中他心底一直以来的遗憾。 “说起练字,你可算问到人了,”穆向远轻轻捋着胡须,“为父能从穆家村一路高中探花,并不是都靠运气,只说练字这一项,多年来便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想要将字练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儿现在醒悟想要好好练,为时不晚的。” “就说你腕力不够,回头我让义信给你送几个绑在手腕上练字的沙包,你写字的时候将沙包绕着手腕绑一圈,早晚各练半个时辰,旬余便能初见成效。” 穆青不知道效果是否真的如穆向远所说的那么快,但他见过穆向远的字,确实自成一格,他抱着学习的心态去尝试,未尝不可。 “多谢父亲指点,儿子回去就练起来。” 22、受教 穆青前脚刚将穆向远送走,不过半个时辰,义信就将练字的沙包送了过来。 随着义信一同过来的还有穆泽身边的小厮泓源,说是替穆泽过来道歉,送道歉礼物的。 当着义信的面,穆青大度的表示了他是长兄,不会生穆泽这个弟弟的气的,让泓源转告穆泽,此事就此翻篇。 待义信和泓源都离开后,阿九满是不解的看向穆青。 “少爷,您为何不利用二少爷的行径向尚书大人告状?您从前受了多少委屈?凭什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 穆青轻轻摇头:“穆泽推我固然不对,可说到底我并没有受伤,倘若我不依不饶,他们只会觉得我如今有了靠山,得理不饶人。” 穆青伸手摩挲着手边的沙包,眼中溢满嘲讽。 “相反,我息事宁人并不代表此事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了。尚书大人是个疑心重的人,我越是不追究,他想的反而越多,这才是对我更有利的,所以我为何要再去追究呢?让他自己一点点发现我以往的遭遇,比我直接跟他说,效果好多了。” 毕竟,人都是对别人的话半信半疑的,唯有对自己察觉的真相深信不疑。 阿九满眼同情的看着穆青,想到在将军府时老将军的叮嘱,他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不要觉得我吃了亏,今日我虽然明面上是做了退步,可夫人却失控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只要她和尚书大人间的嫌隙越来越大,我的机会就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阮氏以提起当年的事情,穆向远和穆老夫人齐齐脸色大变的原因。 阮氏拿当年的事情威胁穆向远,而穆向远早已不是当年的新科举子,他现在是身居礼部尚书之位的正三品官员,又怎能忍受自己被阮氏拿捏? 穆向远对阮氏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从前忍耐她是因为需要文远伯府的帮衬,而现在他已稳坐礼部尚书之位,阮氏对他的帮衬有限,他们的地位全然颠倒了过来,阮氏还用以前的态度去对穆向远,他自然不会愿意。 “阿九,你且看着吧,这府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呢!” 午后,穆青如往常一般回屋里小憩,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阮氏闹了个没趣儿,这会子正在收拾东西说是要回伯府小住,大张旗鼓的,闹得整个府里的人这会子都知道了。” 穆青听出来了,这是大伯母柳氏的声音,柳氏的声音听着轻快,穆青顿时便清醒了许多。 “大夫人您该歇一歇了再过来的,我们少爷刚歇下不久,他日日读书着实辛苦,奴婢也不好去叫他。” “让青哥儿好好睡一觉吧,我是看这孩子委屈,过来看看他,他在歇着我跟你说说话就好,左右我是个无事人等他醒便是。” 听到柳氏跟柳红说的话,穆青心中一暖,不管如何,柳氏始终是给予他温暖的那个人。 穆青穿好衣裳出来的时候,柳氏正在跟柳红讨论花样子,一抬眼瞧见穆青的时候,脸上顿时布满笑容。 “是不是我这破锣嗓子说话吵醒你了?” 穆青在柳氏对面坐下,正好翠茗奉茶上来,他接过茶递给柳氏,笑盈盈的。 “听到大伯母的声音我才安心呢,哪有吵醒一说?倒是这会子正热,大伯母怎么过来了?” 阮氏轻叹口气,眉头不由跟着皱了起来:“阮氏说话难听,我知你受了委屈,担心你,就过来瞧瞧。你大伯本来要一起过来的,半道上你爹派人请了他过去,我就先过来了。” “大伯母不必担心我,比起从前暗地里使绊子,她做在明面上反而对我来说没什么。” 毕竟暗地里吃的亏谁也不知道,现在阮氏闹在明面上的,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到,那他的受的委屈也算没白受。 柳氏递给穆青一张银票:“你如今读书,要置办的东西多,这五十两银子你且收着置办点什么罢,再过些日子就到中秋了,中秋一过我和你大伯就要回柳镇了,以后我们便是想要帮你,也鞭长莫及了。” 穆青看柳氏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便没有推辞柳氏给他的银票,他确实缺银子,现下大伯母接济他的,他都记在心上。 “我跟你大伯商量过了,回头你大伯会跟你爹说的,让他要么给你换个院子,要么把你院子门口的路再好好修整一番,年前棕哥儿进京送年礼的时候,你若是缺什么就告诉他,等开年后我再派人给你送来。” 穆青没见过堂兄穆棕,以前柳氏和穆志远派人送年节礼进京的时候,阮氏都千拦万阻的,穆青压根没机会见他们。 “大伯母,我还没见过棕堂兄,也不知到时候送年礼的时候,有没有机会见他。” 穆青并没有隐瞒,他将自己的忧虑提前告诉柳氏,就是想要柳氏帮忙他解决会阻挠他们见面的困难。 “这有何难?我会想法子解决的,”柳氏一愣,想到之前为穆青准备的年节礼,顿时懊恼,“我早该想到这些的,年节礼我都叮嘱了你的那份要给到你的,想必这么多年你也你没收到吧?” 穆青摇头:“从前的都不打紧,眼下大伯母和我见过面了,往后我们小心一些就好了。” 柳氏心里有了数,想起柱国将军府那边,她再度交代穆青。 “回头棕哥儿进京后,会以做生意的名义去接触将军府的人,若是你不好去将军府,到时候就以棕哥儿的名头去,这也是老将军的意思。” 穆青明白,这是将军府的人对柳氏和穆志远夫妇的报答,他们为将军府找回了丢失的女儿和外孙,将军府的人为他们提供生意。 “日后你不要再像今日一样,受了委屈也不吭声,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是有靠山的人,不必事事委屈自己。” 想到明明是穆泽先动手推的穆青,阮氏却要倒打一耙,柳氏便怒从心头起。 “泽哥儿虽说是你弟弟,但你也不必事事都让着他,免得日后他跟他娘一样左了性子,实情如何,你只管告诉你爹,再不济还有你祖母,他们若是都视而不见,你便去将军府,你也还是个孩子,没道理什么事都要委屈你来成全其他人。” 柳氏性子爽利,自然也不想穆青养成温吞的性子。 “不要怕别人说你有了靠山就作威作福,换做任何人,有了靠山,谁还乐意吃亏?” 柳氏的话令穆青振聋发聩,他原先想的是暂时息事宁人,以不打乱他们的计划为前提,忍耐只是暂时的,待真相浮出水面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可真相大白后的快意恩仇固然好,但在此之前他的事事退让,跟原主有什么区别? 或许到最后,他的结局跟原主相比,并不会好多少。 想明白这一切后,穆青真心实意的再度向柳氏道谢。 “多谢大伯母教导,原以为我一时退让会让真相快一些浮出水面,可诚如大伯母所说,我如今不必没苦硬吃,夫人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也该让她尝尝作威作福的苦头了。” “是这个理儿,老将军不是通过纪夫人的手给了你两个嬷嬷么?好好用起来罢,阮氏自个儿在邹府都说了,愿意替纪夫人搭把手的。” 穆青虽然跟阮氏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可看阮氏对纪夫人的态度,就知道她也有心攀高枝儿,只可惜纪夫人瞧不上她。 既然周嬷嬷和李嬷嬷是通过纪夫人的手给到他的,穆青自然要合理利用资源的。 当着柳氏的面,穆青让柳红请了周嬷嬷和李嬷嬷过来。 两位嬷嬷过来后,不仅着手整肃了青园,而且还清理了穆青的库房和手头可以使用的资源,到了穆青跟前,两位嬷嬷也规规矩矩的,一点都没有拿乔的意思。 “请两位嬷嬷过来,是有事想请二位帮忙。” 穆青使了个眼色,两个嬷嬷便在柳氏身边的锦杌上坐了下来,周嬷嬷较李嬷嬷年长一些,二人皆露出了然的笑。 “老奴们过来,就是帮衬您的,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便是,老奴当不起您这般客气。” “是这样,今日在祖母院子里,我惹怒了夫人,现下夫人闹着要回伯府,这事一旦传了出去,我的名声只会更差,不知二位嬷嬷可有什么主意?” 李嬷嬷顿时肃了脸色:“老奴不知当时您跟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好贸然出主意,烦请少爷告知详情,老奴再替您筹谋。” 穆青一听李嬷嬷这回答,就知道自己请教她们没问错人,当即便将在寿春堂发生的事情如实与她们两个说了。 “这般说来,倒也不是您的错,夫人闹这么一回,也不是冲您来的,她是等着尚书大人低头,您倒不必做什么。” 李嬷嬷一脸笃定的开口,不过穆青并不敢完全放松。 “不过夫人一旦回了伯府,伯府如何处置就很关键了,毕竟事情的起因是您和二少爷间的争执,但您是占理的那一方,不管伯府如何想,您都不要怕。” “况且,您也是有外祖家的,真闹起来,也是夫人没理。文远伯是个聪明人,此事到底如何解决,还两说呢!” 23、颠覆 听了周嬷嬷和李嬷嬷的话,穆青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柳氏也让穆青放心:“两位嬷嬷说得对,此事你放心吧,即便伯府来尚书府,那也是寻你父亲,你别自己吓自己。” “多谢大伯母和两位嬷嬷,此事我不怕,本来错的也不是我,只是夫人这般做,到底还是因我而起……” 周嬷嬷摇头:“刚刚大夫人不是说了么?夫人只是在大张旗鼓的收拾东西、准备马车,人还没走呢,老奴这就去夫人院子里走一趟,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形。” 周嬷嬷说完,从花厅的果盘里捡了几个颜色鲜亮的果子,拿果盘装了便出了门。 瞧着周嬷嬷走远的背影,穆青默默喝了口茶,李嬷嬷立即开口安慰他。 “我和周嬷嬷来青园后,夫人派人请了好几回,只是我和周嬷嬷都不得空,所以没有去过,这会子周嬷嬷主动去夫人院子里,她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再回伯府呢?” “况且,夫人在纪夫人面前保证过,我和周嬷嬷来了尚书府,有什么事儿只管去找她,周嬷嬷头次上门,她自然不会拂了周嬷嬷的面子的。” 诚如李嬷嬷所料,周嬷嬷端着果子去了阮氏的院子,前一刻还在大发脾气的阮氏一听下人回禀是周嬷嬷过来了,立即让人准备茶水糕点,将周嬷嬷请了进来。 周嬷嬷行过礼,瞧见丫鬟婆子们都在张罗着收拾,便笑的矜持。 “是老奴来的不巧了,夫人您是要出远门?” 阮氏立即摇头:“倒也不是,是许久没回伯府了,想回去小住几日,嬷嬷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倒也算不得要紧事,是我们少爷担心夫人您生了他的气,特意选了老太爷让人送来的桃子,让老奴过来走一趟送给您,还请您别生他的气了。” 周嬷嬷手里的桃子散发着馥郁的蜜桃香气,阮氏瞧着那盘品相不输贡品的桃子,心里升腾起来的怒气硬生生压了下去。 “周嬷嬷说的哪里话?青哥儿唤我一声“母亲”,我哪里能跟他一个孩子计较?” 阮氏冷不丁想起了父亲说的话,才意识到她再也不是文远伯府那个能随心所欲的阮明翠,别说生穆青的气,连周嬷嬷一个管事嬷嬷,她都不敢甩脸子。 “嬷嬷只管跟青哥儿说,此事既然老爷都说了不是他的错,我哪儿能将错处按在他头上?” 周嬷嬷眉头一挑,笑不达眼底:“夫人明白就好,老奴一个下人都晓得委屈的滋味儿不好受,更何况我们少爷?” “也亏得夫人识大体,若不然回头邹家大爷和夫人盘问起来,老奴还要担心落一个办差不力的名头。” 周嬷嬷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告辞:“扰了夫人午歇,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就回去复命,夫人好生歇着。” 周嬷嬷回去后,如实将她与阮氏说的话告诉了穆青和柳氏,听得阮氏的回答,穆青终于放下心来。 “老奴还以为她多厉害,不过是三两句话,就安分了,”周嬷嬷在柱国将军府做管事,自然见多识广,“少爷往后对上她也不必瞻前顾后的,自有老奴替您收拾。” “如此,我也就能放心了,青哥儿从前被阮氏欺负的厉害,往后有两位嬷嬷护着他,即便回了柳镇我也不必再担忧了。” 柳氏轻抚胸口,此番来京城,颠覆了她十几年的认知。 知晓穆青在府里被欺负的厉害,那几日她几乎夜不能寐,可这一日日的看到穆青的变化,又亲眼见过他外祖家是如何疼他的,她虽然稍稍放心了些,可一想到他还要在尚书府里跟他们一同生活,多少还是放心的。 可今日见识到周嬷嬷是如何跟弹压阮氏后,即便是即刻出发回柳镇,她也能放心了。 “大夫人您只管放心,老将军之所以将咱们都派来少爷身边,就是为了护着他,倘若我们几个护不住少爷,那便是辜负了老将军的托付,更是对不住早逝的姑太太与太夫人。” 柳氏又叮嘱了穆青一些琐事,穆志远便急急赶了过来。 才刚一坐下,穆志远便忍不住摇头:“还好青哥儿有了外祖这个靠山,他爹当真是……” 穆志远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不住的摇头,便可窥见对穆向远的失望。 “口口声声泽哥儿还小,泽哥儿还小,青哥儿就不小么?他们兄弟两个都是他的孩子,怎能厚此薄彼呢?两个都是他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偏向谁另一个都会失望的!” 听到穆志远的抱怨,穆青大约也知道他们兄弟间起了争执,当即便苦笑了一声。 “大伯,您也说了,手心手背到底是不同的,譬如有危险的时候下意识就会保护手心,手背理所当然是用来抵御危险的。” 穆青这番话令穆志远沉默了。 穆青有些后悔说话不经大脑,他跟大伯的处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伯,我不是故意的,您别放在心上……” 穆志远伸手摸了摸穆青的头,轻轻摇头苦笑。 “大伯不会放在心上,大伯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青哥儿这么聪明,小小年纪就比大伯通透了。是大伯过于执拗,这么多年来还没看懂,手心手背自然是不一样的。” 柳氏担忧的看着穆志远:“志远……” 穆志远手掌向外摆了摆:“我没事,青哥儿一个孩子都受得住,我一个大人哪儿能那般脆弱?” 周嬷嬷和李嬷嬷识趣的带着其他人离开,独留穆青和穆志远夫妇在屋里说话。 “二弟派人请你过去,说了什么?”柳氏言语间带着明显的不乐意,“他们夫妻两个没一个省心的,这会子让你去,该不会是让你来劝青哥儿吧?” “除了这个,他跟我也没别的话说了,左右我没答应他,青哥儿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我若答应了他,岂不是为虎作伥?” 这次入京,不仅颠覆了柳氏的认知,穆志远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跟穆向远差不了多少,但经过这次,他才清楚的认识到,在爹娘心里,他何尝不是另一个青哥儿? “他甚至还让我说服青哥儿,让泽哥儿跟他一起拜入任阁老门下,他倒是好算计,什么好事都想他一人占了,却要青哥儿出面。任阁老是看在邹御史的面上才收青哥儿为关门弟子的,泽哥儿凭什么?” 别说穆志远生气,柳氏听了这话,也气的青筋直跳。 “我还当他找你有什么事要说呢,原来又是嘴一张,跑断腿儿的是别人?这些年来他这般指使我们惯了,眼下青哥儿寻回了外祖,倒是为他提供了便利!” 穆志远和柳氏齐齐将目光落在穆青身上,穆青知道他们是怕自己迫于穆向远父亲的威信,贸然答应他。 “大伯、大伯母,你们放心,此事我不会开口的,阁老收谁为弟子是阁老说了算,我也不过是他看在太外祖父的面上才收的,我不会糊涂到替他做主的。” 穆青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穆志远犹不解气。 “他倒是端的一副慈父模样,一开口不是让我替他说项,就是让青哥儿跑路,向远他怎么成这样了?” 其实穆向远并不是现在才这样,穆青从原主的记忆里知晓,他一贯都是这样的,不过以前的对象是阮氏和文远伯府,眼下有邹府这个更有利的,阮氏和文远伯府自然就退场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得逞,要不然任阁老如何看青哥儿?外头的人如何想他?” 柳氏气愤不已:“青哥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外祖家,这才刚开始他就敢用青哥儿来为自己谋好处,日后如何,我都不敢往下想!” “最让人生气的还不是这个,娘她也劝我,说泽哥儿也是穆家的孩子,青哥儿和泽哥儿都出息了,才真正的是向远的助力。” 柳氏冷笑连连:“他要助力就靠自己的本事去培养,吸着青哥儿的血喂养他自己,算什么本事?” 柳氏越说越生气,当即“腾”的站起身来:“什么尚书府,我看是水蛭府,是蚂蟥府才是!若不是青哥儿在,这地方我真是半日都待不住!” 穆青瞧柳氏气的厉害,立即为她倒了杯茶,安慰着她。 “大伯母跟他们置气做什么?这么多年了,又不是一两次,您气坏了身子,我不仅心疼,还担心呢。” “青哥儿说的极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心里有数就好了,”穆志远也安慰柳氏,“将青哥儿的事情提前安排好,中秋一过完咱们就回柳镇吧。” 穆志远跟柳氏说完,复又看向穆青,眼神里皆是担忧。 “按说你这样,我和你大伯母是不应该离开的,可你也知道我和你大伯母不能久留,我们没什么人手能帮上你,只能多给你留些银子,等棕哥儿送年礼的时候到时候再给你送些。” “我们离开后,你爹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你若是拿不准,就派人去将军府问一声,要是怕暴露了将军府,就派人去邹府,记住了吗?” 24、激怒 诚如穆青所料,阮氏虽然没有回娘家,但她被穆向远冷落一事还是传到了文远伯府。 文远伯府第二日派了嫡长子阮明礼来穆府,不同以往,指明了让穆青出去见一见阮家舅舅。 穆青心知来者不善,躲是不可能躲的,而且躲过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穆青到前院的正厅时,正好听到穆向远再跟阮明礼说话。 “青哥儿拜了任阁老为师,既然他想下场,就让他下场试试吧。” 穆向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的笑意隔着屏风和珠帘,穆青都听出来了。 “青哥儿好福气,刚寻回外祖家,就认了个好老师,此番下场,说不得要名扬京城的。” 阮明礼明褒暗贬,穆青还没见到他人,就从他的话中闻到了浓浓的阴阳怪气。 义信适时打起珠帘,唤了声“大少爷”,而后侧身请穆青入内,“老爷和舅老爷已在里面了。” 穆青颔首,一撩长袍便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上首穆向远的身边坐着一个白面中年男子,眉眼跟阮氏有几分相似,眉眼间带着几丝倦意,看穆青时的恼意毫不掩饰。 穆青端肃身子,持正行礼:“见过父亲、舅舅。” “你舅舅说许久没见过你了,今日想见一见你,这才请你过来,”穆向远朝穆青点了点头,示意他入座,“让你过来走一趟,没耽误你读书吧?” 穆青在穆向远下首落座,听到他问话,立即站起身来作答:“没有,儿子在练字,练字不是三两日就能速成的,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话是这么说,可有的人聪明,先生只消稍稍点拨一番就能融会贯通,但有的人愚笨蠢钝,别说教了,便是日日练也是白费功夫,”阮明礼挑眉看向穆青,“是吧,青哥儿?” 穆青知道阮明礼是在指桑骂槐,不过他没点明,他就当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舅舅这么说原也没错,但人们常说熟能生巧,又说勤能补拙,所以万事万物,都不能一概而论,还是看人,毕竟水滴石穿。” 穆青的回答阮明礼满不满意穆青不得而知,但穆向远极为满意。 “是这个道理没错,青哥儿近来读书很是长进,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可见阁老教你用心。” 阮明礼不屑,借着喝茶的间隙,嘀咕道:“但愿别毁了阁老一世英名才好。” 穆青和穆向远齐齐忽略了阮明礼的小声嘀咕,倒显得阮明礼闹了个没趣。 “听你父亲说泽哥儿过了县试,你着急下场?” 阮明礼将茶盏放回黄梨木镂空雕福禄寿矮几上,抬眼打量着穆青:“你自小就不是读书的苗子,眼下你弟弟县试都已经过了,你才着急下场,是不是晚了些?” “不晚,我如今想科举,也算亡羊补牢,算不得晚,倒是舅舅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定然才名远扬罢?” 穆青这番话问的阮明礼一噎,他虽占着文远伯府嫡长子的名头,可文不成武不就的,至今还没有一官半职,别说才名远扬,他连书院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但是以他的性子,又不可能当着穆青的面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当即便梗着脖子要压穆青一头。 “别以为你如今读了两本书,就可以来我面前卖弄,我只是不想下场考罢了,倘若我真的下场,还有你什么事?” 穆青微微挑眉,眼角也跟着往上动了动:“竟是这样?不若这次舅舅跟我一起下场,不管咱们谁上榜,都是喜事一桩,若侥幸双双上榜,那就是双喜临门了,您觉得如何?” 穆青说的好听,阮明礼也觉得若是自己不敢应下,穆青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看他。 “下场就下场,我还能输给你不成?” “大哥!” 阮氏匆匆赶到,听到的就是阮明礼应下穆青要一起下场的话,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青哥儿是晚辈,他不知道你读书如何,难道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阮氏气的跳脚,阮明礼却浑然没放在心上:“不就是个县试吗?泽哥儿都能考过,这个傻……青哥儿也能下场,人人都能下场考,难道我就不能了?” “那是考科举,不是你打马过街!” 阮氏知道自己大哥不靠谱,但她万万没想到他会离谱到这个地步,他儿子都比穆青大,他竟还要跟穆青赌气一起下场科举,这不是胡闹吗? 穆青看着阮氏气的胸口起伏不定,阮明礼却不以为意。 “明翠,爹娘和你们一直以来都让我争气,这次我想通了要下场,你不支持我也就罢了,怎么还一副我丢了你人的表情?” 阮明礼越说越委屈,看穆青的眼神冷飕飕的,带着高高在上的审判。 “连你们家青哥儿都有勇气下场,难道我比他还差?” 阮氏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难看,穆向远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明翠,大哥说的也没错,他肯下场一试也是件好事,咱们应该支持他的。” 穆向远说的轻松,若不是他压不住的嘴角,穆青真的要以为穆向远是盼着阮明礼下场科举的。 身为当事人,穆青并不在意阮明礼怎么做,作为阮氏的大哥,阮明礼不想他的存在给自己的妹妹添堵他理解,但他一开口就想打压他,他不是原主,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受着。 这会子瞧见穆向远乐意之至,穆青自然也要添油加火的。 “舅舅好志气,我定当以舅舅为楷模,好生复习备考,绝不拖舅舅后腿!” 送走了志得意满的阮明礼,阮氏气冲冲的回了后院,穆青正要回去,却被穆向远叫住了。 “青哥儿,去书房里陪为父说说话吧。” 这是原主长大至今从未有过的待遇,穆青立即露出愕然的表情。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只是说说话罢了,”穆向远满眼复杂的看着面前的长子,“你今日让为父很是骄傲,所以想和你聊聊。” 言外之意,若是个不成器的,自然不值得他浪费时间,果然很穆向远。 跟着穆向远到了书房,穆向远闲适的落座,又让穆青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么些年来,因着为父当初科举时,文远伯曾接济过一二,为父在阮家人面前一直都矮一截,许多时候明明心里堵着一口气也不得不忍着,今日让你大舅舅栽在你手里,为父只觉得痛快!” 穆向远毫不隐瞒自己对阮家的不满,看向穆青时愈发满意。 “既然你阮家大舅舅要跟你一起下场,你更要努力才是,到时候你上了榜,他却落榜了,才更有意思。” 穆向远看着穆青,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表情,穆青一时间神色复杂,只好怔怔的回看他。 “你也不必太有心理负担,你阮家大舅舅多年来不学无术,别说科举,就是写字他都写不了几个,所以你只管按照之前的打算准备就是,若有不明白的,无论是来问我,或者是去请教任阁老,一定要及时解疑答惑。” 穆青一一应下,穆向远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穆青回青园。 从穆向远的书房出来时,穆青隐约听到了穆向远哼着一首轻快的小调,可见他今日心情着实大好。 得了穆向远允肯下场,穆青及时派阿九去回了任阁老,一同传给任阁老的还有阮明礼要下场跟他一较高下的消息。 知道最近的县试是九月后,穆青就马不停蹄的投入到日夜苦读的学习中去了,就连府里开始在为中秋忙碌都没有影响到他读书。 柳氏和穆志远得知穆青和阮明礼要一同下场后,也减少了去青园的次数,即便是想要去看穆青,也多是趁着他吃饭的空档带着他爱吃的菜肴过去的。 “阮家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即便阮明礼与你一同下场,文远伯肯定要将这笔账算在你头上的,青哥儿,你还是太稚嫩了……” 穆志远满眼愁绪的看着穆青,言辞间满是担忧:“这回县试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考,也让文远伯府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人瞧瞧,你并不是只靠你外祖家的。” “你这么长他人志气做什么?青哥儿又没扒拉着他阮明礼跟他一起下场科举,是他自己开口的,文远伯要怪就怪他自己没生个聪明的儿子!” 柳氏显然不赞同穆志远说的:“阮明礼若真是个有用的,何至于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还是一介白丁?他大言不惭的要跟青哥儿一起下场,就已经落了下乘。” “大伯、大伯母,此事我心里有数,正好也看看文远伯对我的态度,倘若文远伯想像当年对我娘一样对我,正好这就是个机会。” 穆青当时只是不想忍受阮明礼,事后再仔细一想,这也是个机会。 “而且父亲那日当着夫人的面,很是支持我,想必夫人对父亲会更加失望,前有我激怒阮家大爷下场科举,后有父亲偏袒我,即便文远伯坐得住,恐怕夫人也坐不住的,只要他们有人动手,我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25、嚣张 中秋后柳氏和穆志远就要回柳镇,穆青特意将中秋前这一日留了出来,专门陪他们在京城闲逛,顺便也给远在柳镇的堂兄和堂姐准备礼物。 “青哥儿,你自己手头紧,给他们准备什么?他们在柳镇缺什么我和你大伯自会置办的,你花这银子做什么?” 柳氏拦着穆青,不许他浪费银子,却被穆青劝住了。 “大伯母和大伯准备的,是你们的,我准备的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况且如今我也有月钱了,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也给了庄子和铺子给我,大伯母不用担心我的。” 前日晚上,穆青晚饭后正要去院子里散步,周嬷嬷抱了个小匣子去找他,说是周老将军送给他的中秋贺礼。 穆青原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没想到打开小匣子,就瞧见了里头的地契。 穆青原本是不想要的,可周嬷嬷转告了周老将军的话,说那些原本是要给他娘做嫁妆的,虽然他娘没了,但这是他们母子的,合该给他,若是他不肯收,九泉之下周老将军无颜去见他娘。 “将军府是真的疼你,只是你们现如今还不能相认,也不好正常往来,但他们对你的好,青哥儿你一定要记在心上。” 柳氏感叹着,只她见到的,将军府暗中为穆青做的,便能想到若是芸娘还在,周家该会多宝贝她。 “当年给你娘看诊的大夫,周家派人去寻了,说是前年有人在蜀中一带见到过那个大夫,再后来就销声匿迹了,此事你莫要太着急了,一切听你大舅舅的。” 柳氏和穆志远要回柳镇了,周瑞靖曾派人请他们夫妇去过茶楼,暗中将查询的进展告诉了他们,也请他们帮着安抚穆青,让他好好读书,其余的都交给他。 “眼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县试,我和你大伯到时候不能陪你参加,你定要仔细认真,断不能因为你是任阁老的关门弟子就大意,科举都是凭真才实学的。” 柳氏生怕自己哪里漏了,一路上都在不住的叮嘱穆青。 “你大伯母说得对,大伯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肯定都会记在心上,大伯只叮嘱你另外一件事,你定要牢牢记住。” 在穆家有些话不方便说,眼下出门在外,穆志远拉着穆青的手,殷切看着他。 “历来科举,营私舞弊查的最为严格,此番你下场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到时候去县试那段时日,你的吃食、衣裳、考试用具除了你外祖父派过来的人,断不许其他人经手,所有的科考都要如此,直到你高中为止。” 一直以来,都是大伯母柳氏嘱咐的比较多,故而穆青没想到穆志远会这般细致,听着穆志远提到的,穆青忍不住感慨自己这个大伯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大智若愚。 “尤其是阮明礼要跟你一起下场,你就更得处处防备,尤其是结保,任阁老安排你跟谁结保,你照做就是,千万不要跟阮明礼结保,保不齐他以一己之力害的你错失此次县试。” 穆青听着,将此事牢牢记在心上。 若他因为技不如人落榜,倒也罢了,倘若真的因为阮明礼的缘故失去县试的机会,别说其他人,他自己都觉得无法接受。 “多谢大伯提点,您说的我都仔细记下了,县试我本就没有经验,自然不敢擅自做主,一切只听老师安排就是。” 言外之意,穆向远的话都不好使,更别提其他人了。 “如此,我和你大伯母也就放心了,县试结束后,无论结果好与不好,都要记得写信告诉我们,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 穆志远和柳氏事无巨细的交代着穆青,穆青一时开心,一时又心酸。 这些原本应该是穆向远跟他说的,可是穆向远心里没有这个长子,自然不会花时间交代他什么,唯有大伯和大伯母不辞辛劳的教导他。 “大伯,您和大伯母放心,此次下场我必然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到时候我定会将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一想到中秋后他们就要离开柳镇,穆青心中万般不舍。 “此次在京中你们帮我诸多,只怕夫人心里多有不快,若是你们生意上有需要夫人帮衬的,只怕她会以此来为难你们,且文远伯府怕是也会从中作梗。大伯母,若是真遇到了什么难处,你们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年纪小,但人多力量大,我们力往一处使,总能解决的。” 穆青这番话说的熨帖,柳氏便没有推辞。 “我们青哥儿真的长大了,都知道替大伯和大伯母分忧了,”柳氏欣慰之极,“你放心,倘若真遇到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和你大伯一定会跟你开口的。” 穆青不疑有他,仔细跟柳氏和穆志远说起堂兄堂姐们的情形。 “大伯母,您和大伯虽然在柳镇,但堂兄和堂姐们若是能更进一步是最好的,柳镇虽好,但于堂兄和堂姐的前程来说却始终有限,倘若有机会,您们劝劝堂兄下场试一试罢。” 若是在从前,柳氏和穆志远自然不会将穆青这番话放在心上,但此次进京,见识过京城的富贵荣华后,他们夫妻的心境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你说的有道理,回去后我们会问棕哥儿和丹姐儿的意思,倘若他们愿意离开柳镇,明年开春后就让棕哥儿下场一试,若是顺利,待他会试前我们就来京中置办一处宅子,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京中团聚了。” 穆青听柳氏说的容易,其实他知道这一切做起来困难重重,尤其是他们家的根基在柳镇,若是要搬来京中,就说生意上的事情,都得花费巨大的精力,更别说其他的人情往来。 “大伯母,此事不急的,棕堂兄科举就要花不少时间,即便是会试后,也有可能外放,时间还长,您可以慢慢准备的。” 穆青跟柳氏聊着,马车冷不丁就颠簸了一下,就跟着外面就传来了一道嚣张的呵斥声。 “这是哪家破落户的马车,撞了本公子的马,你们赔得起吗?” 穆青和柳氏穆志远夫妇齐齐一怔,立即抬手掀开车帘往外瞧。 “表少爷,马车里坐的是我们大老爷、大夫人和大少爷,且咱们的马车并未撞着您的马,我们的马车已经拐弯了,是您突然冲了出来导致的马儿受惊,要说冲撞,也是您的马惊了我们驾马车的马儿,何来撞了您的马一说?” 驾车的车夫是穆府的老人贵叔,他从穆家村一路跟着穆秀才和穆老夫人宁氏来京城,这回柳氏和穆志远入京,他念旧便主动提出为他们驾车,这才跟着出来了。 对面的锦衣公子瞧着比穆青大几岁,眉眼间有着阮家人特有的肆意张扬,贵叔的话刚说完,他就扬起马鞭朝贵叔抽了过来。 贵叔是驾车的老手,自然不会被一个晚辈的马鞭吓坏,他一个后仰,马鞭擦着马车车辕扫过,马鞭落空而返,锦衣公子愈发气恼。 待看清楚马车里坐的是穆青时,锦衣公子脸上怒气更甚。 “我道是谁,原来是穆家的大傻子出来招摇过市了!” 贵叔皱眉,低声提醒穆青:“大少爷,这是夫人娘家大哥的嫡长子阮弘少爷,您小心些应付。” 原来是阮明礼的儿子,难怪他们父子拥有一脉相承的秉性。 “怎么?都出穆府了,却要躲在马车里当缩头乌龟吗?出来让大家都瞧瞧,让大伙儿开开眼呐!” 穆青按住穆志远和柳氏拉他的手,示意他们就在马车里等他,他掀开车帘,从容不迫的下了马车。 “刚刚贵叔已经解释清楚,并非我们的马车惊了你的马,是你的马突然冲出来吓坏了我们驾车的马。弘表兄若要找茬只管明说,不必拿贵叔一个老人家作筏子出气。” 与阮弘的跳脚相比,穆青说话条理分明,围观的人群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阮弘看见穆青当真下了马车,不仅没有像从前一样被他一骂就满脸通红、气红了眼,反而不疾不徐的跟他争辩,顿时就气上头来。 “谁是你表兄,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傻子表亲!” 阮弘看周围人并没有跟他一起指责穆青,慌不择言。 “你是故意激怒我父亲,让他跟你一起下场科举的吧?你且等着,你能不能考科举还两说,即便能,县试也不是你想考就能上榜的!” 穆青讶然挑眉,听阮弘这话的意思,他们会在他科举报名还是资格上做手脚? “弘表兄这话是何意?我朝男子年满十三即可参加科举,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能考科举了,可是有什么说法?还请弘表兄指教,为我解惑。” 阮弘一看穆青变了脸色,顿时恢复了初见时的嚣张跋扈,高高在上的抬起下巴,看都不看穆青一眼。 “就你这种傻子也配科举?你都不照一照镜子的吗?我朝男子是年满十三即可参加科举,可那是五官端正、身康体健的人才有资格,你一个傻子,够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