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名抵制师徒恋后》 1、第 1 章 今日清晨,仙羽门上下都在关心同一件事—— 阮萄师妹拎着壶酒,气势汹汹闯入素尘仙君洞府是为哪般? 众所皆知,阮萄师妹乃素尘仙君关门弟子,向来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唯独今日分外反常。 弟子甲说:“她跑得很急,一路跌跌撞撞,显然是喝醉了。” 弟子乙接着补充:“她发髻也凌乱,衣裳也不整,约莫是喝了一整宿的酒。” 再结合种种迹象来看……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屏住呼吸,纷纷扭头望向不远处的玉华峰。 不多时,悄悄潜入前线吃瓜的弟子丁也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阮萄师妹她……她……她把素尘仙君给睡了!!!” …… 同时间,玉华峰离霜苑。 齐齐站作一排的玉华峰弟子皆神色复杂地望着阮萄。 想不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师妹竟这般色胆包天,趁醉酒与师尊告白也就罢了,还差点就夺了师尊清白。 直到现在,因醉酒而面色驼红的少女仍在轻声呢喃:“师父,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少女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空间来回飘荡,被迫看了这么一出戏的玉华峰弟子愈发不敢吱声,都在斜着眼偷瞄自家师尊。 所有人都在等姬泊雪做出回应。 窗外风声大作,屋内依旧静到落针可闻,他垂着长长的眼睫,辨不清表情。 如此一来,愈发无人敢顶风作案,在这种时候替阮萄求情。 好在阮萄又唤了几声便停了,安安静静躺在榻上,一如初见时那般乖巧。 全程提心吊胆的弟子们可算是松了口气。这种事还是少来凑热闹,全权交由师尊处理便是。 理清思路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试图推出个代表去与自家师尊道别。 阮桃桃便是趁这么个节骨眼魂穿到九州界。谁都不曾发觉,短短一瞬之间,小师妹体内便多出了一条来自异界的孤魂。 阮桃桃这条来自异界的孤魂并未即刻苏醒,而是以做梦的形式回顾了原主阮萄的一生。 梦境中的阮萄是个孤苦无依的农家女,爹不疼,娘不爱,活似地里饱经雨打霜摧的小白菜,怎么凄惨怎么来。 好在命运的齿轮在她八岁那年开始转动。机缘巧合下,她被素尘仙君姬泊雪收做关门弟子。 素尘仙君姬泊雪何许人也? 乃当世第一的剑修,整个九州界最接近神的存在。 初见他时,阮萄刚满八岁。 小小的她裹着娘亲新缝制的袄子在常有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中捡果子。 可这冰天雪地的,哪有果子捡? 年仅八岁的她并不知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自己已然被亲人所舍弃。 她在漫天飞雪中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好似有千万片锋利的冰刃在刮她的脸,又冷又饿的小姑娘终是扛不住,倒下了。 风声不断肆虐,朦胧的余光中,她看见有人撑伞自茫茫大雪中走来。 素白的衣,雪白的伞,银白的发,玉白的面颊,恍若冰晶雪魄凝结而成的神祇。 自他到来的那刻,风雪消弭,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凝寂之中。 命运的齿轮亦是于此刻开始转动。 再次醒来,险些被冻死在荒郊野岭的阮萄已然跻身为素尘仙君座下第三百九十九名弟子。 素尘仙君姬泊雪人如其名,清冷禁欲莫得感情,却比隔壁修杀戮道的妖君还凶残,砍人如切瓜,活脱脱一玉面阎君,偏生修得是普度众生的同悲道。 于是,差点就要被冻成冰棍、且有家不能回的阮萄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姬泊雪捡回玉华峰来“度”。 又因姬泊雪的前三百九十八名弟子也基本都是这么来的。 故而,也无人觉得阮萄这小师妹来得过于草率,众弟子依旧是该干嘛干嘛,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施舍给这新来的小师妹。 刚来玉华峰的前八个年头,阮萄都过得分外低调。 提起她的名字,众师兄姐们会先愣上一愣,旋即露出个“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名字”的疑惑表情,再搜肠刮肚地想上许久,脑海中方才会浮现出一张漂亮却异常黯淡的脸。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存在。 人人都知她很美,但无人愿为她驻足。 她就这般默默无闻地在玉华峰上度过了八轮春秋。 直至十六岁那年春,她拎着一壶烈酒夜闯姬泊雪洞府,“阮萄”二字响彻九州。 人生在世,所行之事皆需付出代价。 阮萄失控捅破这层纸,与之所导致的结果是—— 他们之间连师徒关系都无法再维系。 姬泊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告白,并将她丢入玄晶秘境闭关。 然而,谁又曾想,这次闭关便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阮萄非但没意识到搞师徒恋是不对的,反倒由此滋生心魔,逐渐黑化疯魔。 阮萄虽疯了,但也变强了,一出关便对清冷师尊下药强制爱,师徒二人鬼打墙似的上演n轮你追我逃狗血戏码,最后作成个双死既he的苦逼结局。 全程以第三视角围观的阮桃桃莫名觉得剧情很熟悉,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分明就是她睡前看的那篇师徒狗血虐文。 剧情是毋庸置疑的离谱,却该死地吸引她这种想找刺激的土狗。 最妙的是,这篇文中所谓的“虐”字,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针对男主姬泊雪。 黑化后的女主变态得深得阮桃桃心。 她制服男主的方式很简单,不服就干,非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这篇文离谱中又能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香,在一众粘贴复制般的套路文中显得分外骨骼清奇,也正因如此,阮桃桃才能战略性忽视掉扯淡的剧情,一路看到结局。 哪知这作者压根就没想过要走寻常路,全程都在跟读者玩心跳。 熬通宵看到结局的阮桃桃只觉两眼一黑。 双死算个毛线的he! 更别说,男女主从头到尾都没互通心意,这叫哪门子的he?! 更令阮桃桃感到窒息的是。 现在,她不仅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漂浮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黑暗中漂浮了多久,却在某个瞬间,听见了这片黑暗之外所传来的声音。 “阮萄师妹喝了这么多酒,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了,既如此,弟子们便先行告退。” 阮桃桃瞬间抓住两个关键词。 阮萄?喝酒? 可“阮萄”不是那篇狗血师徒虐文中女主的名字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那人尾音的落下,萦绕在阮桃桃眼前的那团黑终于被驱散。 一丝丝微弱的光亮如柳絮般纷扬铺散开,当她双眼彻底能聚焦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好看到堪称过分的脸。 更过分的是,阮桃桃一眼便认出了,这张脸的持有者是姬泊雪。 这般近距离地与他对视,阮桃桃只觉呼吸一窒。 他生了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不言不语时显得分外威严,生生削弱了他过于精致而略显阴柔的面部轮廓,呈现出一种极具割裂感的视觉效果。 有别于梦境中第三视角看到的感觉,他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杵在阮桃桃眼前,如松鹤清霜轩然霞举,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惊艳,以至于阮桃桃以为自己又做了个套娃似的梦中梦。 过了好半晌,阮桃桃才晕乎乎地从他极具冲击力的美貌中抽回心神,并隐隐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环顾四周一圈,再结合“阮萄”,“醉酒”,“姬泊雪”等关键词…… 好的,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已然搞清状况的阮桃桃心如死灰地收回目光,并默默抬头,直视姬泊雪。 姬泊雪也在无声凝视她,自上而下的俯视。不论是微垂的眼帘,还是紧抿着的唇,都在宣告一件事。 ——阮桃桃要完。 阮桃桃也知道自己要完,按照剧情,她马上就要被丢进玄晶秘境挨虐。 原文对这段剧情描写得很是详细,清楚地告诉了每个读者,原主是如何从默默无闻的内敛少女进化成一言不合就爆炒师尊的疯批女魔头。 阮桃桃越想越觉恐惧。 像她这样的小菜鸡,怕是还没来得及朝变态的方向去发展,就已经嗝屁。 可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办? 天时地利人和皆要她亡,她又能苟多久? 时间在一片静默中缓慢流淌。 良久,姬泊雪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微微启唇。 阮桃桃见状,连忙挣扎着自榻上弹起:“师父!师父!别误会!我话还没说完!我话还没说完!我,我我喜欢你……” 要命的是,她这一急,脑子就给卡住了,压根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听闻此话,姬泊雪狭长的凤眼微眯。 眸中所隐含的恻隐一扫而尽,全然被愠怒所取代,“孽障”二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阮桃桃离他这般近,哪儿能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欲哭无泪的她双眼开始四处扫视,最后落在姬泊雪用以束发的玉簪上,顿时眸光晶亮:“师父!我喜欢你……的发簪!” “可否借徒儿用两日?” 此言一出,本就阒然无声的殿宇愈发寂静。阮桃桃犹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轻轻松松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好一会儿才发觉,从大师兄到398师姐,在场的每个人目光都变得十分微妙。 阮桃桃悄然翘起的唇角又生生被压下去,顿时变作惨兮兮的苦瓜脸。 她想起来了…… 这玉簪乃是姬泊雪师尊留下的遗物,只可赠道侣,原主就经常在他“不服”的时候用这玩意儿刺激他,可谓是相当重要的道具。 她开口与姬泊雪借这玉簪来戴,无异于是在向他讨要聘礼。 理清思绪的阮桃桃如遭雷劈,身形一晃,险些摔回榻上。 地狱开局,还越描越黑。 天是真要亡她啊…… 阮桃桃悲愤,阮桃桃不甘。 阮桃桃瞬间化悲痛为力量,扑向毫无防备的姬泊雪,抽走他用以束发的玉簪。 又趁所有人都懵逼的空当,如脱缰野狗般扑向离自己最近的66师姐,“吧唧”一口,啃她脸上,桀桀笑道:“我不但喜欢师父的发簪,还喜欢师姐你的漂亮脸蛋。” 语罢,松开呆若木鸡的66师姐,随机抓了个师兄:“呀,你这胸肌也不错~” 师兄反应快,连忙捂着胸口跑开,阮桃桃也不恼,展开手臂,如穿梭在花丛间的蝴蝶般奔向另一名师兄。 …… 短短几息之内,已有无数人惨遭阮桃桃毒手。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个清晨,阮桃桃愣是凭一己之力夺走了在场每个人的清白,再也无人记得,她是如何闯入离霜苑与姬泊雪告白。 而她亦在姬泊雪出声制止这场闹剧前,扑通一声倒地,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无所谓,只要她够疯,就一定有办法能苟住。 2、第 2 章(捉虫) 正如阮桃桃所预料,没有人会追究一个发酒疯的人做了什么。 她就这般有惊无险地苟过了第一波,且还美滋滋地被人扛回房躺着。 而此刻,闻讯赶来玉华峰的吃瓜弟子们则全都傻眼了。 “什么?阮萄师妹她非但夺走了素尘仙君的清白,还同时玷污了玉华峰上398名师兄姐!!!” “这是何等……” “何等的……”吃瓜弟子逐渐压低嗓音,喃喃自语:“何等的令人羡慕……” 聚众吃瓜乃全人类的天性。 人一多,嘴太杂,总会不受控制地朝某个离谱的方向去发展。 可由于今日这则“谣言”太过离谱,除却极个别大聪明对此深信不疑,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怀疑。 是不是阮萄师妹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以至于给她造这种离了大谱的谣? 瓜友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八卦。 若问向来低调的阮萄能与谁结怨?放眼九州还真就只剩一个白敛。 至于他们二人因何结怨?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不关阮萄的事,纯属白敛是个小心眼子。 这厢,小心眼子的白敛正怒冲冲赶往玉华峰,欲找阮萄吵架。 好巧不巧,补了一上午眠的阮桃桃正谨遵师嘱,在挨门挨户地与师兄师姐们赔礼道歉。 经此一折腾,师兄姐们明显都对她有了心理阴影。 这于阮桃桃而言,倒也算是个意外惊喜。至少从今以后所有人看见她都会绕道走,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阮桃桃还没想好。 总之,低调做人准没错,苟过一波是一波。 待阮桃桃拜访完最后一人,日暮已西陲。她站在十字路口踌躇不前,兀自纠结着,该回房继续瘫着,还是趁天色正好四处逛逛。 阮桃桃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前赫然现出一堵人墙。 她往左“人墙”也往左,她往右“人墙”也往右,如此拉扯了好几个回合,满腹心事的阮桃桃终于按捺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哪儿来这么凶的小白脸? 阮桃桃是半点都没夸大,这冷不丁杵她眼前的少年的确生得分外鲜嫩。 唇红齿白,鲜眉亮眼,哪怕他现在满脸阴鸷,也仍是一副奶凶奶凶的模样。 不足为惧,根本不足为惧。 阮桃桃收回悄咪咪打量那少年的目光,礼貌而不失优雅地朝他微笑:“我往右,敢问仁兄欲往何处走?” 仁兄皮笑肉不笑,后牙槽已然磨得咔咔作响:“少给我装蒜!你这般处心积虑地大闹离霜苑,究竟意欲何为?” 他越说越咬牙切齿:“还有!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究竟是不是真的?你当真对素尘仙君做了些什么不成?” 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 “就凭你,也妄图染指素尘仙君?” 阮桃桃:“……” 少年,你这出场方式很炮灰女配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姬泊雪,要跟我搞雌竞呢。 想是这么想,倒也一下就让阮桃桃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魔宗少主,白敛。 这厮在原文中相当有存在感。 明明是个男配,却活成了无数个恶毒女配的结合体,愣是以一己之力承包了至少五个恶毒女配的戏份。 他身而为魔宗少主,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心心念念想拜姬泊雪为师。 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不容易说服他那脑子有坑的爹,隐藏身份来仙羽门拜师,却不想,半路竟杀出个阮萄,成了姬泊雪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顾名思义师父收授的最后一个弟子,地位特殊,与开山弟子相当。 很多师父都会将关门弟子视做得意门生,即,自己此生最看中的弟子,倾尽传授一身本事。 如此一来,关门弟子资质即便不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身上也必然会有某个出挑的点,让当师父的对其另眼相看。 自八年前,姬泊雪宣布阮萄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时,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然而,结果很是令人失望。 除却生得好看,这小姑娘身上并无多少吸引人的地方,资质也平平,行事更是规矩到令人直呼无趣的地步。 时间一长,那些或是好奇,或是不怀好意的目光通通都从她身上移开了。 只剩白敛这小心眼子依旧阴魂不散地盯着她。 这小子脸白心黑,近些年来可没少给阮萄添堵。或者是暗中下绊子栽个赃陷个害,又或是四处散播谣言搅风搅雨。 得亏原主阮萄这神奇的透明体质,任凭白敛这小子如何折腾,都搅不起半点风浪,相安无事地在玉华峰上度过了八年。 否则,她可能会变成人品低劣的无耻之徒;也可能会变成世人口中水性杨花的□□,而不是像现在,连处了八年的同门师兄姐都摸不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在脑海中快速整理完与白敛有关的剧情,阮桃桃暗搓搓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厮长得倒挺纯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郎君,一心想着要低调做人的阮桃桃自得离他远些。 奈何白敛压根没打算要放过她。 他见阮桃桃想跑,又堵在她身前,微微俯身,恶意十足地朝她笑。 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别装了,你分明就是对素尘仙君意图不轨,纵是能拉所有人都下水又如何?我手中有你觊觎仙君的证据。” 他笑若烂漫春光,煞是好看。 只可惜那双眼睛像淬了毒似的,生生撕裂这份美感。 阮桃桃顿觉毛骨悚然。 仿佛看到那堆满尸骸的玄晶秘境变成一张血盆大口,欲将自己吞下去。 不,不,不…… 苟住!苟住!一定要想办法苟住! 她大脑飞快运转,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边翻肠倒肚地想着解决之法。 旋即抚平自己手臂上已然倒竖的汗毛,朝白敛冷冷一笑。 三分不屑,三分漫不经心,余下的四分尽是猖狂:“你说有就有,当我傻啊?” 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切勿轻举妄动,想法子诈出他的底牌才是王道。 这笑还真起到了它所该发挥的作用。 白敛见阮桃桃笑得这般嚣张,眉心微颦,眸中戾气更盛,少顷,冷着脸掏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在阮桃桃眼前晃。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姬泊雪的名字,最后还赋字一句:‘为何你偏偏是我师尊?’ 墨迹虽已干,依旧浓郁的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阮桃桃鼻腔,很明显,这些字写出来的时间未超过十二个时辰。 再结合原主夜闯姬泊雪洞府的异常行为,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对自己师尊姬泊雪是否真起了妄念。 阮桃桃:哦豁,他还真有…… 原本挂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转移到白敛脸上,三分不屑,三分漫不经心,余下的四分尽是猖狂。 天知道他等这刻等了多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盯着阮萄,就是为了将她从素尘仙君关门弟子的位置上拽下来。 八年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真的要结束了吗? 玄晶秘境化成的血盆巨口压境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阮桃桃吞噬殆尽。 阮桃桃晃晃头,不!!!她还能苟! 她心中慌得一批,面上却半点也不显,盯着白敛手中明晃晃的证据,言之凿凿:“假的,我的字根本不长这样。” “不信?我写给你看便是。” 阮桃桃的字当然不长这样,因为那是阮萄的字。 随着阮桃桃尾音的落下,几个鬼画符般的字赫然跃入白敛眼帘,着实丑得锥心刺骨,白敛不敢多看,唯恐损伤视力。 如此一来,他不禁有些动摇。 他不曾亲眼看见阮萄写下这些字,证物是安插在玉华峰的眼线偷回来的。 难不成是那小子在框他?否则怎会这么巧,蹲了八年都抓不到她的把柄,突然就弄来了这么一张纸? 白敛生性多疑,越想越觉这封信有问题。 好不容易又苟住一波的阮桃桃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那么接下来该做得是…… 她盯准时机,狗狗祟祟凑近…… 哪知白敛这小子竟有所防备,握证物的手一紧,冷声呵道:“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阮桃桃步伐一顿,摸摸鼻子:“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你牙上有菜。” 白敛:“……” 他身形微晃,白嫩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连忙转身去掏镜子。 说时迟那时快,阮桃桃一阵风似的冲来,待白敛缓过神来,手中早已空空如也。 阮桃桃蹭蹭蹭一连后退数十步,狰笑着将宣纸揉作一团,直往嘴里塞。 开玩笑,这可是修仙界,人被烧成灰都能原封不动复活,区区一张纸自不在话下,唯有吃下去最保险。 吞完证物,纯净的笑容终于又回到阮桃桃脸上,她歪着头,一脸天真烂漫。 “证物呢?证物呢?你可不能凭空诬陷人,光说有什么用,得拿出来让我看看呀~” 白敛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气得险些要吐血。他盯了她整整八年,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破绽,她竟敢,她竟敢…… 一时气急攻心,白敛说话都不利索了:“阮萄,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等什么?等我来找你告白吗?” 阮桃桃惊讶,阮桃桃垂眼,阮桃桃掩面,阮桃桃羞涩,一整套假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哎呀,讨厌~还以为我藏得很深,你怎知我暗恋你呢?” 白敛:“……” 他好像招惹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阮桃桃仍在忘我地发疯:“该死,我喜不喜欢你,你难道就感受不到吗? “呵,男人,你这是在玩欲擒故纵?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气泡音加长版)。” 白敛表情从==变成o.o? 然而他却还在试图唤醒阮桃桃:“阮萄,你是不是疯了?” 阮桃桃舌尖抵腮,狠磨后牙槽:“对,我是疯了,我要是没疯我就不会喜欢你。” “……#&*£” 白敛终于忍无可忍,拔腿就跑。 消除谣言的最佳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造一个更炸裂的谣来填补空缺,用以转移视线。好了,从现在开始,阮桃桃决定要一心一意去追白敛。 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苦恋白敛而不得,既能有效防止她被姬泊雪丢进玄晶秘境,又能先发制人,让白敛这小子没机会使坏。一举两得,完美! 理清思绪的阮桃桃歪嘴邪笑,麻溜跟上,一路桀桀狂笑。 “呵,男人,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手掌心!” …… 他逃,她追。 他们在夕阳下肆意挥洒汗水。 而另一边,聚众吃瓜的仙羽门弟子们仍在激情八卦,听那知情者声情并茂地阐述,白敛是如何明着暗着编排老实人阮萄师妹。 说到酣畅时,一连串杠铃般的笑声赫然砸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居然敢反抗?很好,男人你又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 只见“老实本分”的阮萄师妹手持扩音法器,撵狗似的一路撵着白敛跑,间或发出几阵抑扬顿挫的笑。 “哈↑哈↓哈↗哈↘哈↗我劝你还是从了我吧,你现在就算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众瓜友:o.o 这又是什么情况…… 阮桃桃示爱白敛不成,欲霸王硬上弓的消息很快传遍仙羽门。其间又演化出了多少个匪夷所思的版本暂且不提。 总之,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阮桃桃苦恋白敛而不得,其中自也包括白敛那便宜师尊,何长老。 之所以称何长老为便宜师尊,皆因他真实身份其实是白敛他二舅。 白敛时运不济,未能赶上最后一波,成为姬泊雪亲传弟子,而他又不甘心就这般回魔宗,索性赖在何长老这儿蹲守机会。 如今的魔宗可与从前不同,听着虽不大正经,实则与剑宗、丹宗、医宗这等传统门派无太大区别,只是修炼方式略有不同罢了。 这厢,正经门派·魔宗少主他二舅·何长老,擦着不断从额角渗出的汗,斟字酌句与姬泊雪道。 “阮萄这孩子的魂灯仍亮着,倒不像是被人夺了舍……” “只是……仙君您看我那徒儿白敛……瞧着是不是怪可怜的……?” 言外之意,我大外甥都快被搞死了,求你管管你那疯批小徒弟。 姬泊雪批阅公文的动作未停,目光掠过满院琼花,落至何长老所指的方位。 云雾缭绕的玉华峰下,被阮桃桃“追”了一下午的白敛累得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正满脸惊恐地捂着胸:“你,你不要过来啊!” 同为练气初期小菜鸡的阮桃桃亦不逞多让,她边喘着气,边向前逼近。 同时还不忘口出狂言:“你个磨人的小幺鸡,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自己挑起来的火,自己来灭!” 姬泊雪:“……” 他默默收回散在山脚下的神识,轻轻拂去一瓣落在书案上的琼花,缓声道:“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闻言,何长老又开始擦汗。 白敛对阮萄做的那些个破事,他这当二舅的自是心里门儿清。 他惜才,却也惜才惜到走了极端,俗称势利眼,压根瞧不上阮萄这资质平平的女娃娃。 素尘仙君亲传弟子乍一听很唬人,可懂的人自然都懂。 那不过是一群他随手捡回来的弃儿,鲜少有资质出众的苗子。 起先他以为姬泊雪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博个好名声,毕竟似他这样的大能哪儿有闲工夫来管这些个小喽啰? 既如此,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自家大外甥去欺负那小丫头。 不曾想,知晓此事的姬泊雪竟亲自找上门来了,当年他便是用这句“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搪塞了过去。 想不到时隔多年,姬泊雪又原封不动地将这话还了回来。 所以说,哪儿有什么所谓的透明体质?不过是为人师者在看不见的地方替阮萄挡住了风雨。 何长老神识缠着自家大外甥绕了一圈又一圈,思索再三,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一旁奉茶的38弟子见状,也忍不住出声道:“阮萄师妹近日的确太过异常,师尊,您……当真不要查上一查?” 姬泊雪手中朱砂笔仍在不停勾勾画画,这次他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不答反问:“你十六岁那年,非闹着要将镇妖塔中‘无辜’的妖族尽数放出,为师可曾怀疑你为妖族细作?” 弟子稍愣,旋即满脸羞愧地摇头。 “是弟子着相了,不该妄议同门师妹。” 姬泊雪这师尊当得向来随性。 只要不行恶事,不犯门规,他从来都不爱约束自己座下弟子。 有人愿学剑,他便倾囊以授,若是对剑道毫无兴趣也没关系。 既成了他座下弟子,他自有法子让他们学到自己想学的东西。 他虽从不与人亲近,却对每个弟子皆尽心尽力,只是偶尔会让人有所感怀。 除却一把伞一柄剑,究竟还有谁能留在他身边? 3、第 3 章(捉虫) 次日,清晨。 阮桃桃特意起了个大早,顶着两个硕大的眼圈在食堂排队吃早膳。 昨日她愣是追着白敛跑遍了仙羽门,临近半夜时,莫说跑,他们二人是爬都爬不动了,阮桃桃这才放过白敛,与他各回各家。 如此所导致的结果是,阮桃桃睡眠严重不足,偏生仙羽门门规严苛,筑基期以下的弟子皆需上早课,哪怕素尘仙君亲传弟子亦如此。 这厢,阮桃桃已然上完早课,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遂循着路标,一路摸来食堂。 原著中曾不止一次提起,仙羽门食堂菜乃是一绝,不少外派弟子花重金混入仙羽门,就只是为了蹭上一顿饭。 这不,食堂刚开门,便已人满为患。 人一多,阮桃桃理所当然地成了焦点。 甚至还有些个自来熟主动跑来调侃她:“今日怎不见师妹你去追白敛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听阮桃桃的回复。 阮桃桃眼睛边盯着阿姨正在抖勺的手,边配合那人,咬着后牙槽自言自语。 “这该死的男人又跑哪里去了!呵,放过你?下辈子吧!” 语罢,朝阿姨甜甜一笑。 “阿姨,手别抖哦,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追那个该死的男人。” 众瓜友闻言意满离,而阮桃桃也收获了满满一大盆她喜欢的菜。 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独自坐着,吃得正开心,突然打斜刺里冒出个不速之客,直勾勾盯着她看。 虽感受到了那股不算友好的目光。 阮桃桃全然没当回事,犹自沉浸在干饭的快乐之中。 那人又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冷不丁道了句:“阮萄,我知道你。” 是把全然陌生且柔软的女声。 阮桃桃不由放慢咀嚼动作,抬头望去。来者是个比她高了近半个头的姑娘。 细眉细眼瓜子脸,肤色白净,五官虽有些寡淡,但总得来说是个清秀佳人。 只一眼,阮桃桃便收回目光。 很是敷衍地“哦”了声,继续埋头干饭。 仙羽门认识她的人可多着去了,若每一个都得认真回应,她还要不要活啦? 比起和没礼貌的陌生人扯些有的没的,阮桃桃更愿意把时间花费在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上,譬如说吃饭。 那姑娘也是个暴脾气。见阮桃桃这般不给自己面子,二话不说便将她饭盆给抢了,一把拢在自己怀里,表情很是嚣张。 阮桃桃看了眼碗中所剩的配料,又看了眼抢她剩饭的姑娘,眼中写满怜悯。 她虽什么话都没说,那姑娘却莫名觉得浑身刺挠,有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憋屈。 那姑娘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索性将饭盆往桌上狠狠一掷。 开始自报家门:“我叫尤情,没错,太上长老尤靖正是我爷爷。” 尾音才落,她明显感受到了阮桃桃的神色变化,当即心中一喜,很是得意地想: 你乃素尘仙君关门弟子又如何?仙君曾受过我爷爷恩惠,哪怕是他本人,都得给我爷爷几分薄面,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阮桃桃又面目表情地瞥她一眼。 心中已然开始骂爹。 这才穿来第几天?正儿八经的恶毒女配就已经执证上岗了? 原著中尤情是个暗恋白敛的恋爱脑。 且还是个“我喜欢的男人既讨厌你,那我定要替他除掉你”的疯批恋爱脑。 阮桃桃现在只觉头秃。 起先她是真想不起还有这号人。 比起四处作妖的白敛,尤情在原文中可谓是毫无存在感。 也正因完全想不起她这号人,阮桃桃才敢这般对待白敛,否则,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招惹白敛啊。 生活不易,桃桃叹气。 疯批恋爱脑什么的,还是少沾为妙。 尤情看着阮桃桃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脸色,心中甚是满意,就等着她来给自己伏低做小。 哪知阮桃桃压根不上道,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然扭头,弯起眼角望着尤情身后笑:“咦,你也来吃早膳了?” 尤情果真上钩了,下意识回头,顺着阮桃桃的视线望去。 阮桃桃便趁这空当,拔腿就跑。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哪知她运气竟这般背? 才跑出食堂,竟好死不死与白敛撞了个正着。 阮桃桃脚踩急刹,目光呆滞地看着白敛,白敛也看着阮桃桃,两脸懵逼。 正当他们二人僵持不下时,发现自己上当了的尤情也气呼呼地追了上来。 “喂,我叫你停下来!你听见没!” 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前一秒还愁容满面的白敛足下一顿。 这可不巧了么? 尤情是他在仙羽门为数不多的朋友。 前些日子她与胞弟出了趟远门,这才使得他落入阮萄的圈套,孤立无援。 现下尤情既已回仙羽门……这一次,属于他的一切,他要全部拿回来! 见白敛笑容逐渐变态,阮桃桃心中一咯噔,心道不妙。 好家伙,好家伙。 这是想搞前后夹击男女混打啊。 论战力,三人皆为练气初期小菜鸡。 所谓的资质,在大家都很菜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总之,这等情形下,就是谁更生猛,谁更豁的出去,谁就能赢。 论豁得出去,阮桃桃这光脚的,还怕他们两个穿鞋的? 念及此,阮桃桃缓缓转身,望向尤情。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阮萄。” “第二,我没招惹你们任何人,我不知道你突然把我堵路上,是想问些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 她挺起自己吃得圆鼓鼓的小肚子,羞涩一笑:“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白敛:??? 尤情:o.o! 阮桃桃一语激起千层浪,暗中偷听的瓜友们瞬间沸腾了,一路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阮萄师妹之所以天天追在白敛屁股后面跑,其实是因为她怀了他的崽!”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白敛搞大了阮萄师妹的肚子,又不愿意负责,可怜那阮萄师妹哦,挺着这么大个肚子,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 “听说了没?白敛这厮当真不是个东西!平白无故搞大阮萄师妹肚子,不愿负责也就罢了,他竟还敢脚踏两条船!” …… “什么啊?白敛这狗东西平白无故搞大阮萄师妹肚子,脚踏两条船也就罢了,他竟还想逼阮萄师妹打掉肚子里的崽?这是何等的龌龊!何等的丧心病狂!” “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 “这可是我大师兄他朋友道侣手底下那对剑童,趴草丛里亲眼看见的。” “你是不知当时那情形。” “哦呦,真是作孽哦~照我说啊,阮萄师妹她就是太老实了。” “他们那对狗男女前后夹击,攻得阮萄师妹节节后退,她身后又好巧不巧是一排陡梯……就这样,她肚子里的崽也不知能否保得住,太惨了,太惨了,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呦~” 八卦逐渐朝离谱的方向发展。现如今,白敛连门都不敢出。 无他,顶着仙羽门陈世美的头衔招摇过市,着实怕被人砸臭鸡蛋。 这事白敛能忍,可不代表白敛他二舅何长老能忍。 他闻讯,急冲冲赶来离霜苑,哭丧着脸与姬泊雪告状:“仙君,您当真打算就这么放任阮萄不管?” “劣徒白敛从前的确做得不对,不该凭一己私心去毁阮萄那丫头的名声,我这当师父的先替他向您赔个不是。” “届时,我自当领他去与阮萄那丫头登门道歉。” “可今日之事,您非得帮帮我。” “我想,您也早就猜到了,白敛非但是我徒儿,还是我嫡亲的外甥,他是个好苗子,我不能让他因此而道心受损。” “他将来可是要继任宗主之位的,他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对得起我那已故的妹妹啊……” “更遑,尤情那孩子……” “她一门心思扑在我那不争气的外甥身上,听见阮萄这丫头的胡言乱语,险些背过气,至今都歪在床上哭哭啼啼。” “哪怕是为了这孩子,您都该管管阮萄那疯丫头啊!” …… 何长老这次当真是有备而来。 道德绑架什么的,一套接一套。 尚不知自己将要与姬泊雪独处的阮桃桃正在后山泡温泉。 她整个人都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任思绪如那漫天云霞般胡乱飘飞。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一句话,竟能掀起这般高的风浪。 怪不得都道人言可畏,很多东西以讹传讹,传着传着便面目全非。 她倒不后悔发这场疯,否则,就当时那情形,倒霉的必然会是她。 阮桃桃怕疼,比起实打实的肉.体伤害,她觉着,被人传个谣,着实不算什么,毕竟,她对这个世界仍无半点归属感。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仍在那场荒诞离奇的梦境之中。 醒来便能看见妈妈愠怒的脸,一遍又一遍催促着她起床,去吃早饭。 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觉难过。 阮桃桃从未这般想回家,能做的也只有甩甩头,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总之,这件事已告一段落。 小命既已稳稳苟住,接下来便要试试看,能否找到回家的办法,让这场梦醒来。 是了,她既能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世界,就一定有办法能离开! 阮桃桃思绪万千。 远方树林突然簌簌颤动。 起先,阮桃桃还不曾上心,直至看见了藏匿在树林中的那双眼睛。 她“哗”地一声从温泉池中站起,提剑奔去:“谁?是谁鬼鬼祟祟躲在那里!” 躲避不及的黑衣人:“……” 这种情况,不应该捂着胸口往水里躲么,她怎么还冲过来了? 阮桃桃若听见这话,怕是得笑死。 这口温泉属玉华峰女弟子公用物之一,为避免尴尬,大家泡汤时多少都会穿点衣物。 哪怕是穿得最少的阮桃桃,身上都有件抹胸与及膝长的胫衣。 既如此,她有什么好躲的?不得在第一时间砍死那偷窥狂? 黑衣人见阮桃桃来势汹汹,而自己又逃无可逃,索性破罐子摔破。 用手中留影石威胁她:“你别过来!再来我可就要将这段影像散播出去了!” 阮桃桃丝毫不为所动,仍在步步紧逼:“散播出去又能怎样?我又不会少块肉。” “是不会少块肉。” 黑衣人嘿嘿一笑:“不过,你的清白可就保不住咯~” 阮桃桃:“……” 不是,他有病吧? 都修仙了,还搞什么□□羞辱啊? 是我邀请你来拍得吗?你个偷拍人泡澡的死变态都不觉得羞耻,我一个清清白白受害者羞耻个屁! 阮桃桃狞笑着扑上去。 “是吗?挖了你眼睛,砸了这破石头,再将你灭口,我的清白自然就能保得住啦~” 黑衣人身形一晃,撒腿就跑。 “杀人啦!杀人啦!素尘仙君关门弟子行凶杀人啦!” 他不过是个拿灵石替人办事的路人甲,犯不着把命也搭进去啊! 这姑娘未免也忒凶残了些,这一单得加钱!得加钱! …… 这一日,阮桃桃愣是提着剑,砍了黑衣人近十里路。 眼看他们二人就要冲出这片幽静的桃林,一片绯红中赫然闯入一抹素白,如夜幕中熠熠生辉的皓月般耀眼,黑衣人见之,如获救星,简直涕泗横流。 “呜呜!仙君!救我!救我!快救我!你徒弟她要杀我啊!!!” 是了,那抹白正是静候在此处,等待阮桃桃走出桃林的姬泊雪。 正午的阳光穿透茂密枝叶的封锁,将星星点点的碎光洒落在他雪白的伞面上。 他瞥了眼哭哭啼啼的黑衣人,又飞快扫过衣不遮体、满脸凶相的阮桃桃。 藏于伞面之下的银灰色长睫颤了颤。 只一眼,就已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杀红了眼的阮桃桃尚未反应过来,忽觉眼前一白,一件浸染着冷香的外衫霎时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她神色茫然地攥住那件外衫,大脑有着一瞬间的空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这是与姬泊雪碰上面了? 她抬头望向姬泊雪,姬泊雪也正垂眸望着她,比银灰色长睫略浅一号的眼瞳剔透似琉璃,却叫人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现在,阮桃桃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在想他突然冒出来是要干嘛? 一会儿在想,她这两日是否闹腾得太过了,以至于被姬泊雪发现什么端倪? 一会儿在想,他若发现她芯子里换人了,会不会把她当做邪祟,一巴掌给拍死? 一会儿又在想,该不至于这么倒霉的罢?况且,他若真发现她不对劲,又岂会脱下自己的衣裳给她遮挡? 有一说一,他这件衣裳是真不错,轻如柳絮,还散发着淡淡清香。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是……姬泊雪的外衫? 姬泊雪的外杉正盖在她肩上? 他借她衣服,她势必要还他衣服,一来二去……这还不得搞在一起?! 阮桃桃突然觉得这外衫分外灼人。 灼烧得她片刻都不得安宁。 啊!不行!不行!瞬间脑补了一场大戏的阮桃桃越想越觉恐惧。 而此刻,姬泊雪亦收回了落在阮桃桃身上的目光,正欲开口说话。 忽闻“哗”地一声响,但见阮桃桃面色狰狞地将他外杉甩在地上。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 甚至都甩出了残影,仿佛上面沾着什么脏东西。 姬泊雪:??? 一旁,本就瑟瑟发抖的黑衣人抖得愈发厉害,别闹了,我害怕…… 4、第 4 章(捉虫) 长达十息的沉寂之后。 阮桃桃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只穿抹胸与胫衣在姬泊雪面前瞎晃悠,似乎比穿他的外衫更危险…… 阮桃桃顿时扭头。 两眼放光地盯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 他瞬间炸毛,直往姬泊雪身后躲。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阮桃桃一把揪住他命运的后颈,肆无忌惮地扒起了他的衣服。 不过短短两息,黑衣人便失去了他的上衣,惶恐无助地捂着胸,放声大哭。 “我又没杀人,又没放火,至于这么折磨我么?!” 正低头穿衣的阮桃桃:??? 不是,这年头,你们这些个当反派的,心里承受能力都这么差的么? 先是尤情尤大小姐被一句“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刺激得险些撅过去。 现在,你不过是被扒了件衣服,就还委屈上了?长得跟个熊似的,也有脸扮黛玉? 等等! 突然想起什么的阮桃桃又慌上了。 他哭得这么惨,姬泊雪该不会真以为她欺负他罢?她要不要也跟着哭一个? 阮桃桃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她装柔弱没经验,发疯似乎还行,要不,再给他们疯一个? 阮桃桃兀自纠结着该不该这么做。 尚未来得及酝酿好情绪,下一刻,姬泊雪的声音已然传来。 “窥视女弟子沐浴,当剜双目,你自行去刑法堂领罚,或可从轻发落。” 声音不大,却凛冽似寒霜,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黑衣人闻之,抖如筛糠,腿一软,径直跌坐在地,竟是连哭都忘了。 至此,阮桃桃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了地,连带紧抿着的唇都止不住向上翘。 挺好的,不是睁眼瞎,还挺能辨是非。 如此一来,她就不用专门去和姬泊雪解释。不用专门去解释,自也就减少了她与姬泊雪交谈接触的机会。不交谈不接触,他们压根就不可能会看对眼! 很好,今天的小命又成功苟住了! 可很快阮桃桃便笑不出了。 因为姬泊雪终于注意到了那件静静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外衫。 直至此刻,阮桃桃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然而,后悔已然来不及。 她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一阵风似的冲过去,抢在姬泊雪发话前将外衫捡起。 工工整整折叠好,双手高举,托于头顶,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师尊乃泠泠天上月,徒儿是地上淤泥,穿您的衣裳,恐是会污了您,徒儿不敢造次。” 姬泊雪:“……” 嘴上说着不敢造次,做出来的事却比谁都放肆。 他看了眼本不染纤尘、被扔在地上后明显沾了好几块污渍的外衫。 又看了眼正在努力扮演狗腿子的阮桃桃,依旧保持沉默。 明明从头至尾都未流露出半点情绪,阮桃桃却从姬泊雪那张玉雕般波澜无惊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丝嫌弃。 是了,嫌弃。 他甚至都不愿伸手去接那件已然被弄脏的外杉。 阮桃桃莫名有些心虚,连忙收回手。 清了清喉咙,开始转移话题。 忿忿不平地指着早已魂飞太空的黑衣人,脆声道:“师尊,他可不仅仅是偷看我沐浴!还用留影石录了下来,意图坏我名声!” 至此,姬泊雪神色方才有了些许波动,转眸望向努力缩成一团,可怜弱小但壮硕的黑衣人。 见姬泊雪注意力已被成功转移,阮桃桃边暗中观察他的反应,边阐述事实。 “首先,我与此人无冤无仇。” “其次,玉华峰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来的菜市场。” “既如此……” “他涉险跑来玉华峰,偷拍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女弟子洗澡是为何故?”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然很清晰。” “他分明就是受人指使,特意来玉华峰偷拍弟子沐浴!” 说到此处,阮桃桃稍做停顿,补充道:“至于那幕后之人是谁,弟子不敢妄言,还请师尊定夺,还弟子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原本神志不清的黑衣人猛然惊醒,狠狠打了个哆嗦。 偷窥女弟子沐浴,顶多也就是失去一双眼睛,他们这些个修士每进阶一次,便可重塑一次肉身。 照他如今这情况来看,纵是失去了双眼,撑死也就瞎个十年八载,便可复明。但他若招出了幕后之人,那可当真是生不如死! 毕竟那幕后之人非善辈,有得是办法整治他。素尘仙君则不然,虽威名在外,却不会太过为难他们这些个小喽啰。 黑衣人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权衡之下,还是觉得被剜双目更具性价比。 理清思绪的黑衣人当即决定,要毁去那枚被藏于袖中的留影石。 阮桃桃见他右手突然伸入左袖,便知不妙,连忙喝道。 “不好!他要销毁证物!” 几乎就在阮桃桃尾音落下的那霎,黑衣突然浑身一僵。 紧接着,他腕骨、指骨等十余处同时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就这么短短一瞬之间,那几处的骨骼均已寸寸断裂。 黑衣人已然疼得背脊冒汗面容扭曲,连藏于袖中的留影石都握不住,一路“咕噜咕噜”滚向阮桃桃。 从未见过这阵势的阮桃桃压根不敢去捡,小心翼翼观察着姬泊雪。 姬泊雪正迎风立于十米开外,撑着那柄雪白的伞,神色很淡。 自桃林深处刮来的风不时扬起他鬓角的发,与素白的衣袍,恍若一副隽永悠长的泼墨画。 阮桃桃甚至都不知他是何时出的手,任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谪仙般的大美人儿出手竟如此狠辣。 当真是菩萨面庞,雷霆手段。 阮桃桃无端想到了原文中那句。 “他慈悲而冷漠,温柔而强大,如皓月般普照世间,可偏偏不属于任何人。” 她暂时没看见姬泊雪的慈悲与温柔,倒是亲眼目睹了他的冷漠与强大。 再一想到原著中,他宁可自毁,都不愿跨过那条界限,去与原主搞师徒恋。 愈发坚定了阮桃桃要远离他的心。 总之,绝不能跟姬泊雪这厮看对眼! 和这种心中只有大爱,完全莫得感情的事业批谈感情,分明就是在找虐! 心中警铃已然敲响的阮桃桃只想找机会开溜。前一秒还在地上打滚的留影石却“刷”地一声落入她掌心。 姬泊雪那寒冰碾玉般的嗓音亦随之响起:“你方才所说的证物可是它?” 阮桃桃足下一顿,攥紧留影石,点头似小鸡啄米:“嗯嗯嗯,是的,是的。” 她表面恭敬,心中已然有些不耐烦,一心只想跑路,不愿与姬泊雪多接触。 奈何天不遂人愿,右后方花枝突然簌簌颤动,洒落一地绯红。 原是何长老率白敛匆匆赶了过来。 阮桃桃见之,心中愈发烦躁。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原先她还在白敛与尤情之间犹豫不决,不知是谁指使这黑衣人来偷拍。 现下真相已然很清晰,分明就是白敛这小子干的好事,说不定他就一直在桃林外蹲着,发现情况不对劲才去搬的救兵。 念及此,阮桃桃狠狠瞪了白敛一眼。 然,这小子竟像个没事人似的。 先是恭恭敬敬朝姬泊雪行了个礼,再又虚情假意与她打着招呼,表面功夫做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阮桃桃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小子头打歪,无奈还得维持表面上的礼貌。 只能耐着性子与他们师徒二人虚与委蛇。 至于,他们师徒二人为何会在此刻出现?阮桃桃又不傻,自是知晓这俩儿狗比玩意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随着他们师徒二人的出现,本还抖如鹌鹑的黑衣人瞬间膨胀了。 卯着劲儿将战火往自己身上引,歪在地上,抽风似的嚷嚷:“师妹生得这般貌美,又为仙君关门弟子,自是有不少男弟子觊觎。” “我们这些个外门弟子既无门派补贴,就没有不缺灵石的时候。” “又凑巧撞见师妹在此沐浴,一来二去便起了歹心,师妹莫怪哈,师兄我着实是手头紧。” 他的话阮桃桃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原本打算做个隐形人,默默退出众人视线的她愤而怒怼之:“骗鬼去吧你!” “留影石价钱不菲,你若真缺灵石,又怎用得起这般精贵的玩意儿?” 正如阮桃桃所说,留影石这玩意儿,在修仙界还当真不算常见。 相当于一台可摄影可录像的全画幅单反,用途不广,功能单一,又非生活必需品,偏生价钱还高昂,也只有那些个不差灵石的主会买这玩意儿。 有何长老与魔宗少主来替自己撑腰,黑衣人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着慌。 “我的确缺灵石,也确实用不起这么精贵的东西,所以……它是我捡回来的。” “实不相瞒,我原本是打算拿它去鬼市售卖,哪成想竟撞见了师妹你在沐浴。 “卖留影石与偷拍师妹沐浴,二者之间又无冲突,我先录一段师妹沐浴的影像,既能一饱眼福,又能再多挣一笔,岂不美哉?” 明知他在扯谎,阮桃桃却无法反驳。 没有人能证明留影石不是他捡来的,他若铁了心要抗下所有罪名,再与他纠缠下去也无任意意义。 白敛见阮桃桃吃瘪,乐得简直想要高歌一曲,犹自琢磨着该如何煽个风点个火,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姬泊雪给截了胡。 他撑着伞徐徐行来,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们二人来我玉华峰,所为何事?” 白敛唇角高翘,正要启唇,又被姬泊雪给截了话头,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何长老一眼,淡声道。 “莫不是特意来此,与阿萄致歉?” 此言一出,白敛笑容瞬间凝固,就连何长老都愣了好一愣。 登门致歉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何长老急匆匆赶来玉华峰,分明就是为了给自家大外甥白敛擦屁股。 姬泊雪又怎会不知他们二人在打什么算盘?他时间不多,还需回离霜苑处理公务,没空和他们折腾,直奔主题。 “不是也无妨,择日不如撞日,你们现在便可与阿萄道歉。” 这话听得阮桃桃满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她总觉得姬泊雪口中的道歉,与自己理解的有所出入。 何长老与白敛则是满脸憋屈。 两个时辰前,何长老为告阮桃桃的状,曾哭哭啼啼与姬泊雪说。 ‘劣徒白敛从前的确做得不对,不该凭一己私心去毁阮萄那丫头的名声,我这当师父的先替他向您赔个不是。’ ‘届时,我自当领他去与阮萄那丫头登门道歉。可今日之事,您非得帮帮我。’ 任谁都知道,这分明就是场面话。 何长老才不信,日理万机的素尘仙君竟有这等闲工夫,真盯着自己给一个炼气期小娃娃道歉。 可现在姬泊雪却猝不及防提起这茬,偏生他还无从辩驳。 憋屈,实在是憋屈! 何长老简直气得浑身都在抖。 让他堂堂元婴长老给一个炼气期小娃娃道歉,分明就是要他的命! 若传出去,他这老脸又该往何处搁? 何长老尚在纠结此事,姬泊雪已然撑伞逼近,与其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他身形修长,比何长老高了足有大半个头,随着他的到来,何长老只觉自己头顶的阳光随之一暗。 自密林深处吹来的风,搅得乱红漫山纷飞,于刹那间模糊了众人的视野。 何长老看不见姬泊雪被素白伞面所遮挡的眼,心却如这满山桃枝般,被风拨得七零八乱。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从前那些事是我徒儿做得不对,‘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这当师父的,理应向你赔个不是。” 阮桃桃这才反应过来,何长老道的“歉”的确与自己想象中有所出入。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姬泊雪,姬泊雪手肘微抬,遮挡住他双眼的伞面亦随之上升,露出一双无悲无喜的浅灰色眸子,静静凝视她。 “莫怕,你只需告诉何长老,你是否愿意原谅他的无心之举。” 嗓音虽冷淡,却带着几分不意被察觉的温柔,足矣安抚人心。 阮桃桃终于放松紧绷着的身体,扭头望向何长老,斟字酌句道。 “我虽不知从前那些事具体是指什么,可何长老既说是从前之事,我便也没必要死揪着不放。” “只是……”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定定望向白敛,“今日之事,何长老须得给我个交代,这黑衣人是否是您弟子白敛所安排?” 何长老自然知晓自家大外甥都干了些啥缺德事,他也觉得偷拍一个小姑娘泡澡着实令人不齿,可又能怎么办? 白敛是他唯一的外甥,纵有再多不是,他也只能护着。 他一下被逼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未免也忒不知羞!空口白牙污蔑我侄儿与你有染也就罢了,现在还整这出?莫不是以为有素尘仙君替你撑腰,便可胡作非为!” 这话可把阮桃桃给气笑了。 她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下一刻,便被姬泊雪护在了身后。 他来得分外突然,阮桃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觉自己身前好似平地砌起了一堵高墙,而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视线被遮挡地严严实实,目之所及处,只剩他宽阔的背脊。 姬泊雪冰冷的嗓音已亦在此刻响起:“何长老莫不是忘了她的身份?” 语速虽缓,落入耳中却无端令人胆战心惊。 阮桃桃很想知道何长老此刻是何表情,只可惜,十六岁的她头顶堪堪与姬泊雪肩齐平,这般被他护在身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偏生她又不敢在姬泊雪面前造次,只能乖乖站着,用耳朵去听。 很快,又闻姬泊雪道:“她既为我玉华峰弟子,纵有再多不是,也该由本座来管教,无需外人越俎代庖。” 还是那波澜不惊的语调。 乍一听,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起伏,平静到像是在与何长老闲聊今日的天气。 与他隔着空气相望的何长老却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要说出口的话在喉间滚了好几滚,终还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何长老在门中辈分颇高,可谓是看着姬泊雪长大的。 他这人心肠倒也称不上是坏,却也分外招人嫌。 早些年的时候,没少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给姬泊雪添堵。 直至近些年,姬泊雪渐渐有了正道魁首的风范,他方才生出些许敬畏之心。 方才被阮桃桃气到跳脚,一时火急攻心,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以至于,何长老都快忘了玉华峰的传统美德。 ——护犊子。 打姬泊雪师祖那代起便如此,到了他师尊云见殊这代,更是登峰造极。 既如此,打小就耳濡目染的姬泊雪自也不逞多让。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理亏又失言的何长老又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呼吸。 忙不迭与姬泊雪赔礼道歉,还不忘按着白敛的头,与阮桃桃说了好一通话,方才拽着自家大外甥悻悻离去。 当年云见殊力排众议,要收姬泊雪为关门弟子,何长老便是反对声最大的几人之一,与之所导致的结果是 ——他时不时被云见殊用各种理由堵着,挨了整整十年揍,可谓苦不堪言。 哪怕何长老始终耿耿于怀,觉得扶危剑传给姬泊雪着实有些不妥,却也实在被云见殊给揍怕了,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别看姬泊雪现如今装得人模狗样的,他年少时,可是云见殊那恶婆娘都压制不住的叛逆,打架斗殴样样精通,整个仙羽门被他搅得翻来又覆去,也就这些年才有所收敛。 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长老深以为然,生怕把姬泊雪惹急了,又要生出事端来。 何长老行如一阵风,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至于那黑衣外门弟子,自是让他顺带提溜着,送去刑法堂领罚。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阮桃桃心中仍有些许不忿。 偷拍的锅全让那黑衣外门弟子给背了,幕后黑手白敛是一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怎能教她不气? 阮桃桃神色变化全被姬泊雪看在眼里,却未开口揭破。 察觉到姬泊雪目光的阮桃桃顿觉心中一紧,秒怂:“弟子错了。” 此刻,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半臂宽的距离,稍一低头,便可触及。 姬泊雪不动声色与她拉开距离,撑伞立于一树繁花下,懒懒垂眼:“错在哪儿?” “错在……”阮桃桃只是习惯性认怂苟命,心底里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思索好半晌才道:“错在不该招惹白敛?” 这话说得阮桃桃自己都没底,惴惴不安地仰头望着姬泊雪:“弟子不懂,还望师尊指教。” 姬泊雪微微抬眼,耐着性子与她说:“你犯了两条致命性的错。” “其一,你错在不该留下话柄,让何长老以此为由,来找为师告状。” “修仙界虽与凡界不同,却有很多东西都相通。你用怀孕为借口,拿自己的名声来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其愚蠢。” “其二,懂得为自己争取公道,固然是好,可你需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 “凡事都该留有余地,把人往绝路里逼,从不是明智之举。” “何长老既给你台阶下,你又何需在这种时候去揭他的短?” “再者,何长老既为长辈,纵有再多不是,也不宜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他若让你受委屈,你大可在私底下与为师说,为师自当替你讨回公道。” “你以晚辈的身份去顶撞忤逆他,是白的也当会被说成黑的,反沾一身腥。” 阮桃桃心中百味陈杂。 她分得清好赖,也知姬泊雪是真心实意在关心自己。 原文中他本就是个称职的好师父。 倘若不是因为原文的存在,她当然愿意和姬泊雪好好相处。 奈何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 阮桃桃诚恳认错,同时还不忘与姬泊雪唱反调,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叛逆。 她梗着脖子,满脸桀骜:“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既为老不尊,徒儿纵是沾染一身腥,也要与他对抗到底!” “那外门弟子分明就是受白敛指使,他这般袒护一个仙门败类,何其无耻!” “他既无德无耻,我又何须尊他敬他?我丫的就该弄死他那傻叉外甥,免得再去祸害别的姑娘!” 阮桃桃一脸正气凌然,拍着大腿慷慨陈词,说得连自己都快信了。 姬泊雪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久到树梢上的桃花呼呼被风卷落一半。 他方才意味不明地道了句。 “但你没证据,没证据便无法给他致命一击,所说所行皆枉费。” 那声音很轻,似一片不经意擦过耳廓的柔嫩桃瓣,而他又从头至尾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阮桃桃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直至姬泊雪又道了句。 “无规矩不成方圆,纵是素尘仙君断案,也需证据,不可徇私。” 阮桃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真是姬泊雪在和自己说话。 可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被她的凛然正气所感染了? 阮桃桃觉得自己这想法很是荒诞。 但她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就没办法收拾白敛那厮?徒儿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姬泊雪唇角微翘,似冰雪初融。 “办法自是有。” 阮桃桃:!!! 她就随口瞎说,想不到还真有后续。 然而,下一刻,她却见自家那不染纤尘的师尊薄唇轻启,轻描淡写道。 “寻个月黑风高之夜,麻袋套头,揍他。” 阮桃桃:??? 你认真的? 5、第 5 章 可阮桃桃通过他那三百六十五度,度度皆透出“正经”二字的表情来判断—— 他的确是认真的。 这厢,他仍定定望着阮桃桃,浅灰色眼瞳剔透似琉璃。 “素尘仙君有仇必报,他弟子自当如此。” 仍是那并无多少波澜起伏的嗓音。 阮桃桃却莫名感受到了他想要她报仇的决心。 阮桃桃:“……” 她既不敢吱声也不敢动。 就这般默默盯着姬泊雪,希望他能透过她的眼神看明白。 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她压力是真的很大啊。 姬泊雪视若无睹,认真严肃且无比正经地接着说。 “女儿当自强,自己的仇理应自己来报。” 阮桃桃:“……” “实不相瞒,我……” 姬泊雪斜眼睨她:“嗯?你?” 阮桃桃咽下一口唾沫,牵强一笑:“我……当然是什么都听师尊的啦!” 姬泊雪微微颔首,甚是满意。 “很好,届时为师自当睁只眼闭只眼,必要时会替你销毁证据,记得下手莫要太重,留活口。” 阮桃桃:“……” 她怎么觉得,他比她还想揍白敛?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让她半夜套麻袋去揍白敛?疯了么? 原著中几乎没有姬泊雪与原主的日常描写,全程苦大仇深狂撒狗血。 故而阮桃桃并不知晓,在不撒狗血的情况下,他们二人是如何相处。 她内心震惊不已,却还得努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那个……弟子方才又认真想了想,还是觉这样不太好。” 闻言,姬泊雪目光刷地一下扫来。 好家伙,化神大能的派头可真不是盖的,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眼,看得阮桃桃只想抱头鼠窜。 她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迎上姬泊雪那莫得感情的目光,一鼓作气道。 “实不相瞒,弟子的心愿其实是六界和平,有道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故而……似我这般善良的姑娘,向来都是以德报怨,从不执着于报仇。” 姬泊雪盯着她看了片刻,无视她眼眸中明晃晃的挣扎,继而补刀道。 “既如此,那便在报仇与罚抄之间选一个罢。” 阮桃桃呆若木鸡。 什么情况?你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姬泊雪弯了弯唇角,凉凉一笑。 “若选罚抄,那便将‘尊师重道’、‘戒酒’、‘是的,我们有个孩子’各抄五万遍。” “切记,不可耽误日常课业。” 这一瞬之间,阮桃桃如遭雷劈。 她和阮萄字迹都不一样,若选罚抄,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么? 有道是识时务为俊杰,阮桃桃能屈能伸,自也能装能演。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满脸懊恼:“果然还是被师尊您发现了,我的确想报仇。”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弟子从不觉息事便可宁人!” “若有人谤你、欺你、辱你,你自当打他!揍他!扁他!万万不可放过他!”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忍气吞声从来都换不来尊重与感激,只会让人变本加厉地欺压你!”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如此!” “徒儿绝不会轻易原谅!”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 “所以……师尊您既想揍他,何不亲自动手?” 铺垫这么多,阮桃桃就想听句真话。 原本她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未抱多大希望,觉得姬泊雪会回答。 哪知,姬泊雪压根不把她当外人,如实说道:“以大欺小像什么话?” 阮桃桃:??? 因为你不好意思揍辈分比自己小的,所以,就使劲怂恿我来收拾他是吧? 还真看不出你做人这么讲原则…… 姬泊雪做人的确很讲原则,这种时候都不忘叮嘱道:“记住为师方才所说之话。” “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 阮桃桃:“……” 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做响。 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若是弟子打不赢,反被他给揍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养好伤,蛰伏静待时机,打回去。” 阮桃桃:“……” 好的,她可算明白了,这仇她是非报不可,且还只能靠自己。 但她还是想不通:“所以,这仇我为何就非报不可呢?” 姬泊雪神色未变,语气却明显放软了些:“你可曾想过,就算你不主动去找他,他亦会来找你。既如此,何不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 还有一些话,姬泊雪未曾说出口。 这本该是他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私事,他不该插手,可如今何长老既已搅合进来,他自得替她撑腰。 只是,白敛身份特殊,乃魔宗少主。 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于情于理,他不能出手责罚于他,否则,魔宗定会与仙羽门交恶。 可若从头至尾都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私人恩怨,那便又不一样了。 说白了,这件事只能让她学着自己去解决。 人终只能自渡,哪怕是他这个师尊,亦不可能护她一世周全。 况且,这是修仙界。 拳头大于律法,唯有自身强大,方能享一世安宁。 阮桃桃不傻,听闻此话,愣了许久,仰头巴巴望着他:“师尊……” 姬泊雪看着这个用一双湿漉漉杏眼望着自己的少女,不禁莞尔。 继而,又板着张棺材脸提醒她:“切记,此仇若报得不好,依旧要罚。” 阮桃桃:“……” 很好,她决定撤回上一条感动。 姬泊雪在此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今夜又有一故人会来,分配到处理公务上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他不再逗留,转身便走。 眼见姬泊雪就要走远,阮桃桃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外衫仍挂在自己臂弯上,遂小步追上去:“师尊等等,您的外衫还在我这里!” 山林间又起了一阵风,漫山绯红飘散在春风里,姬泊雪撑着伞缓步前行,步履未停,嗓音泠泠似清泉。 “洗干净,转交给你38师兄,他自会替你还给为师。” 阮桃桃足下一顿,搂紧衣服,看着他逐渐消失在桃林间的背影,喃喃自语。 “当真是个怪人。” “不过……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师父。” 她表现得这般明显,想必他也已然看出端倪,知她不想与他走得太近。 她既不愿说,他便也不问,还特意制造台阶给她下,既不干涉她的私事,又尽到了当师父的义务,心思不可谓之细腻。 不难怪原主会深陷其中。 只是…… 当真要按照姬泊雪所说去做吗? 阮桃桃有个更好的主意,保证经此一战,白敛再也不敢招惹自己。 …… 两个时辰后,势唳峰。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白敛正耷拉着脑袋在挨何长老的训。 昏暗的灯光下,何长老口沫四溅,喋喋不休:“你竟还敢跑去给阮萄下药?” “都说了让你少招惹她,你还偏要去!你还偏要去!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何长老满肚子气无处撒,又舍不得打白敛,索性反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继尔捂着被自己扇肿的脸,嘶嘶抽气:“我也是个蠢的,既知他们那一脉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就该早些制止你。” 可转念一想,何长老觉着…… 不对啊,此事也不能完全怪自己。 毕竟,谁闲着没事做,会一下收四百名弟子? 不管什么东西,一旦泛滥了,都像堆在地里的大白菜似的不值钱。 于是,何长老心安理得地把这口锅甩了出去。 对,分明就是姬泊雪的错! 叫他没事乱捡徒弟,活该他徒弟被人看不起! 何长老甩锅甩得正激动,连带着将姬泊雪也一并给骂了。 “若不是玉华峰一脉都殉了,哪儿轮得到他这么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上位?” “他现在还爬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没大没小的东西!纵是他师尊在世,也得唤我一声师兄。” 何长老越想越生气。 “云见殊那恶婆娘虽凶,到底也是修仙界近十万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存在,她目中无人眼高于顶也就算了。” “他姬泊雪又凭什么?拿什么去跟云见殊比?” 作为姬泊雪毒唯粉,白敛岂能容忍何长老这般诋毁自己的偶像? 闻言,如斗鸡般昂起头:“素尘仙君他怎就不如云见殊了?” “他三个月练气入门,十九岁筑基,又于五十年内结丹,百年内结婴,放眼六界,又有谁能与之比肩?” “论战绩,他更是早已将云见殊远远甩在身后!云见殊杀不了的赤龙被他杀了!云见殊封不了的妖皇被他封印了!” “就连徒弟,他都比云见殊收得多!” 白敛这么噼里啪啦一通话,气得何长老“刷”地一声站了起来,险些拖鞋去抽他。 “没大没小的东西!你以为这些全都是他一人的功劳?若无前人铺路,哪儿来今日的他,你倒好,将这些全都算在他一人头上了?” 白敛毫不畏惧,甚至面露讥诮。 “你所谓的前人铺路,怕不是指那些个世家大族沆瀣一气将云见殊给坑死?” “也是,云见殊若没被坑死,素尘仙君便也不会这么早上位。” “他若不这么早上位,整个修仙界怕不是还得像百年前那般,被妖界按在地上摩擦。” 这话可真是捅了何长老的肺管子,气得他目眩头晕,口不择言。 “他宁愿收阮萄那废物做关门弟子也不要你,你还胳膊肘子往外拐,在这替他说话!” 阮萄,阮萄,又是阮萄! 白敛当真恨毒了她,朝何长老大声吼道:“我亲爹健在,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不如管好自己!” 他一把推开满目惊愕的何长老,踉踉跄跄冲出去。已然开始在心中酝酿,下一次,又该如何去对付阮萄。 抹黑、造谣、甚至连雇人偷拍她沐浴都试过了,始终未有成效。 那么,接下来还能怎么办? 是找个由头栽赃陷害,将她逐出师门?还是说找人把她给糟蹋了,又或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给杀了? 不仅仅是为了成为姬泊雪亲传弟子,阮萄已然快要成为他的心魔。 再不拔去这根眼中刺肉中钉,他怕是得被逼疯。 白敛回到自个洞府,已是半刻钟后。 怒火中烧的他并未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直至他推开房门…… “哗——” 满满一盆秽物倾泄而下,浇了他满身,浓郁刺鼻的腥臭味直钻天灵盖,又似鼻涕般粘稠,糊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忽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本就心情郁郁的白敛愈发怒不可遏,仅存的理智已然被焚烧殆尽,他捂着眼睛大吼大叫。 “来人!快来人啊!” 仙羽门不似魔宗,从不提倡门中弟子挥霍享乐,纵是一峰之主,日常琐事也得亲力亲为,白敛却无视门规,斥重金雇了个外门弟子来充当奴仆。 这厢,他斥重金雇来的外门弟子有如凭空蒸发了般,半晌没个动静。 被污秽之物糊了满身的白敛,只能一路摸索着去后院温泉池。 他从未这般庆幸自己洞府小,不到半盏茶工夫便摸到了后院。 待感受到池中传来的氤氲热气,白敛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撕碎自己身上黏腻恶臭的衣裳,跃入温泉池。 也就是这个时候,白敛察觉到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水中,在朝他逼近。 他浑身汗毛倒竖,舀水洗眼睛的动作亦随之一顿,缓缓抬头,凝目望去。 “啊……” 尖叫声划破夜的宁静,白敛两眼一黑,直撅撅倒进温泉池里。 . 同时间,玉华峰,离霜苑。 冷月高悬于顶,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无声。 坐于姬泊雪对面的红衣男子名唤胡不归,真身是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某种程度上亦可被称之为姬泊雪的长辈。 这厢,他正单手支颐,眯着双狭长的狐狸眼打趣姬泊雪。 “想不到你竟勤政至斯,丧心病狂到连这点时间都不肯放过?可真是叫人开了眼。” 姬泊雪手腕微转,鲜红的朱砂在纸面上勾勒出饱满的一笔作为收尾。 厚厚一摞奏章终于被批阅完。 至此,姬泊雪才算是彻底抽出空来。 然而棋盘上大局已定,不论他往何处落子皆枉然,都摆脱不了一个输字。 胡不归见姬泊雪眉头紧拧,神色似有异,不禁朝他挑挑眉。 “我可没动棋盘上的子啊,是你非要一心二用边下棋边批阅奏章,输了又能怪谁?” 然而,姬泊雪压根就没打算搭理他。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棋盘,似是想要找到突破口。 胡不归身子微微前倾,颠着手中棋子,不禁啧啧称奇。 “看来这正道魁首果真是不好当啊,才多久不见,怎就把你给磋磨成哑巴了?” 姬泊雪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正道魁首的确是不好当,可再不好当也强过在这儿,受你魔音贯耳。” 这话听得胡不归可不乐意了。 “什么叫做魔音贯耳?还有,你方才那是什么眼神?你瞪我是吧!你竟敢瞪我这只未过门的师公是吧!” “很好,我记住了。” 胡不归嘤嘤啜泣,掏出一支炭笔,边在小本本上奋笔疾书边号丧。 「葵卯年,壬戌月,葵亥日」 「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见殊啊,你当年打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娃娃翅膀硬了。」 「非但不孝敬我,还敢瞪我。」 「他今日敢瞪我,明日就敢炖我!」 「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见殊啊,你泉下若有矢……」 一个「知」字尚未来得及写完。 胡不归便十分惊恐地发现,自己上下两瓣唇被姬泊雪以禁言术封住了。 “呜呜呜……” 他忿忿不平地瞪着姬泊雪,赶在他抢走小本本前,奋力补上最后一笔。 「口。」 一个知字方才成型。 姬泊雪对胡不归那本破日记压根没兴趣,随手丢到一旁,敲了敲棋盘,示意他专心下棋。 胡不归指着自己的嘴:“呜!呜!呜!” 姬泊雪撑着下巴,弯角漾出一丝笑意:“怎么?原来你下棋还得用嘴?” 从前,胡不归总嫌当上仙盟盟主的姬泊雪变得分外无趣,连笑容都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现如今,胡不归只觉这笑当真刺眼的紧,恨不得给这小子来一巴掌。 奈何他这前浪已然被拍死在沙滩上,压根不是姬泊雪这小子的对手。 遂,果断选择放弃这危险的念头,选择吃下哑巴亏,决定接受现状,好好下棋。 然而,当他定睛看到那些棋子的走向时,猛地一抬头,以眼神示意姬泊雪。 「你是不是悔棋了!」 姬泊雪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用最正经的脸说着最无耻的话:“是又怎样?” 旋即,他又笑笑:“你此刻一定在骂我罢?” “只可惜……” 「你没学腹语。」最后五个字,是姬泊雪双唇紧闭,用腹语说出的。 胡不归:“……” 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百年前,姬泊雪刚被推上仙盟盟主之位,言谈行止皆有约束。 时而有人说他这不符合规矩,那不符合规矩,渐渐地,他变成了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可那时的他年岁尚小,骨子里依旧是个狂放不羁的叛逆少年郎。 那群人既不让他轻易开口说话,他便真就不开口,苦练腹语数载,就是为了跳出规矩之外,骂那些个古板执拗的老东西。 当然,最后的结局也没多好。 万仙盟连夜修改盟规,赫然将「不许用腹语骂人」列入律法之中。 得知此事的胡不归嘲笑了姬泊雪足有数月,且此后的许多年,都时不时拿此事来调侃他。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姬泊雪终于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了。 就连胡不归都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该将学腹语列入行程了? 然而,当务之急,该将这欺师公灭祖的臭小子给痛揍一顿才是,哪怕明知打不赢,也该迎难而上! 胡不归盯着姬泊雪,姬泊雪也盯着胡不归,空气中火星子噼里啪啦炸开,战事一触即发。 然而,下一刻…… 弟子38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 “师尊,不好了!不好了!” “小师妹她!她,她抓了五十个猛男,一口气全给塞进了白敛师弟浴池里!!!” 姬泊雪:??? 胡不归:??? 6、第 6 章(捉虫) 单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却分外难以理解,姬泊雪眉心微颦:“你再说一遍?” 38弟子正欲开口,突然打黑暗中窜出个何长老。 他一把推开那名弟子,咬牙切齿,面色狰狞:“你那好徒弟阮萄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群肌肉盘虬的裸|男,全都给塞进了我侄儿浴池里!” 静,死一般的静。 隔了好半晌,姬泊雪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如何得知此事是她做的?可有证据?” …… 同时间,炼气弟子统一上早晚课的静心殿,五十个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猛男排排站,直勾勾盯着白敛。 猛男一号扭出妖娆的s型,媚眼如丝。 “讨厌,死鬼~没有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还害上臊了?” 猛男二号抹了把胸|肌上湿漉漉的钢丝球,啊不,胸毛,语气低沉,嗓子眼里仿佛卡了台正在奔腾的摩托。 “呵,男人,你看了我们,难道就不该负责?” 猛男三号人狠话不多,直接上手去推搡白敛:“你真以为我们五十兄弟是什么随便的人不成?你想看就看,想摸就摸,不想负责还就能拍拍屁股走人?” 白敛虽说是个黑心肝,可到底是个年仅十六的少年郎,哪儿经历过这种事? 他不忍直视这五十个奇形怪状的猛男,咬牙瞪着阮桃桃:“你究竟做了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阮桃桃瓜子也不磕了,嗖地一声站起来。 语气平静,甚至还带着盈盈笑意:“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可有证据?” 证据?阮桃桃玩得就是个死无对证。 既如此,又怎会蠢到留下证据? “就是!”猛男四号也站出来帮腔。 “玷污我们五十兄弟的可是你,和这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是想借此机会推卸责任罢?” 猛男五号也拍着桌,义愤填膺。 “我们五十兄弟冰清玉洁洁身自好!岂容你亵渎!你今日若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便闹去太上长老那儿!” 阮桃桃摇摇头,两手一摊。 “看来是某些人自己屁股不干净,与我无半点干系。” 眼看猛男六号也蓄势待发,想要参和进来,忍无可忍的白敛化身散财童子,往门外丢了个装满灵石的储物袋。 “这里是五百万中品灵石,滚!都给我滚!” 看见那鼓鼓囊囊的储物袋,猛男们眼睛都快直了,嘴上说着。 “我们的节操可不是区区五百万中品灵石就能买走的!” 腿却抡得比谁都快,都跑出了残影。 那可是五百万中品灵石啊,相当于五千万下品灵石,普通炼气期内门弟子的月供撑死也就二三十块下品灵石。 赶走这群见灵石眼开的五十猛男,白敛方才空出时间去与阮桃桃对峙。 “看这么久的戏,也该笑够了吧?” 阮桃桃这才收起往外呲的牙花,一本正经道:“笑够了,所以,你有事吗?” 语罢,满脸惊恐地掩着唇:“等等,你该不会是玷污完那五十位好兄弟,又想对我做些什么罢?” “还是说……” “你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污蔑我花灵石雇这五十个猛男来害你?” “天呐!天呐!你该不会是经常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害人罢?” “不然,哪个正经修士会懂这么多污七八糟的东西?你说是也不是?” 白敛气得脸都歪了,好端端一张小白脸愣是涨成了猪肝色,连带说话都不大利索:“你,你含血喷人!简直颠倒黑白!不要脸!”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空有一颗想要做反派的心,却无能与之相匹配的资历,一下就落入了阮桃桃的圈套。 阮桃桃等得可不就是这一刻?硬生生挤出两包泪,哽着嗓子打断他。 “我……真不知道师兄你这么开不起玩笑,对不起,你别骂我了……” “我再也不敢了,从今以后,我看见你,定会绕道走,绝不污了你的眼……” 好一招以退为进! 白敛能感受到周遭看热闹的人神色明显有了变化,一开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态度,现在无端对他有了敌意。 几番折腾下来,白敛所剩不多的理智已然被蒸发殆尽。 他气得双目猩红,浑身发抖,哪儿还顾得上所谓的冷静不冷静,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揍阮桃桃一顿。 几乎就在白敛冲上去的前一秒。 所有弟子都站了出来,义无反顾地挡在阮桃桃身前。 她被一群并不相熟的师兄姐护小鸡崽似的护在身后,整个人都有些懵。 然而,她所不知的是。 仙羽门门风淳朴,全门上下皆修入世之道,锄强扶弱早已深入每个弟子骨髓。 比起白敛这个从不拿正眼看人的大少爷,他们更喜欢低调内敛的阮萄师妹。 就算双方皆有错,他们亦会下意识偏向阮萄,更别说,如今阮萄师妹还在受他欺负。 好半天才回过魂来的阮桃桃莫名有些羞愧,因自己对这群纯良同门的利用而感到抱歉。 可转念一想,她其实并无坏心思,不过是借此机会在自保罢了。 于是,她从乌泱泱一群师兄姐身后探出脑袋,趁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朝白敛露出个挑衅的眼神。 用唇语说道:“你确定还要再跟我斗?” 白敛简直气得想吃人,可眼前这架势,他根本占不到半分优势。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账他先记下了,白敛狠狠瞪了阮桃桃一眼,愤愤离场。 见白敛是真走远了,那群师兄姐复又围成一个圈,将阮桃桃笼在中间。 叽叽喳喳说道:“师妹别怕,有我们替你撑腰,他若再敢找你麻烦,你就来找师兄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还有我!还有我!师姐我也很能打,保准他来一次揍他一次!” “那小子可真不是东西,连师妹你都好意思欺负!你非但是素尘仙君弟子,还怀……” 师姐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满脸担忧地盯着阮桃桃平坦的肚子,瞧着似还想说些什么,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显然是不想在这种时候给阮萄师妹添堵。 都说,说一个谎需要十个谎来圆。 阮桃桃此刻当真是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当日的傲慢。 因对这个世界毫无代入感,便理所应当地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试做没有生命的npc来看待。 殊不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鲜活的生命。 他们会哭会笑,亦会因她的一句无心之言而忧心忡忡,他们并非冰凉的数据,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阮桃桃即刻调整好心态,与帮助过自己的师兄姐们一一道谢。 再又态度诚恳地与在场所有人道歉,如实说道,前两日,她说自己怀孕是假,当时情况紧急,她太怕挨揍了,故而出此下策。 听闻此话,师兄姐们神色各异。 有人因此而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喃喃自语:“没被欺负就好,没被欺负就好。” 亦有人因此而生气,板着张脸,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说教。 甚至,还有人笑着打趣她机灵,说若非如此,她定然得挨上好一顿揍。 不论是夸是骂,阮桃桃皆坦然处之。 她从来就不是好面子之人,既知自己做得不对,便虚心接受,下次定然不会再犯。 不远处的玉华峰上,姬泊雪与胡不归并肩而立,刚好看完这场戏。 胡不归本就闲得慌,见这场大戏已然落幕,仍有些意犹未尽,不禁抚掌大笑。 “你这是打哪儿挖出来的活宝?” “精彩,实在是精彩。” 姬泊雪收回落在阮桃桃身上的神识,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轻描淡写道。 “她便是我八年前捡回来的关门弟子。” 胡不归挑挑眉:“哦~原来是她,那个比寻常人少一魄的小姑娘。” “瞧她如今这副模样,想必是魂魄已然归位了?” 胡不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仍未收回落在静心殿的神识,兀自弯起唇角笑笑。 “我喜欢这个小姑娘,有几分你年少时的风范。” 这话说得…… 姬泊雪颇有些疑惑地抬头望他。 但见胡不归弯起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笑得分外促狭。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师徒二人简直是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皮厚到堪称无人能及啊!” 姬泊雪:“……” 他却十分罕见地没回怼回去。 冷不丁道了句:“你觉得选她做扶危剑传人如何?” 胡不归只是稍稍一愣,便将话接上。 “尚不可知,不过,你既能选中她,自有你的原因。” 姬泊雪:“倒也不算是选中她,只是觉得,或许能试试。” 说来也是无奈,姬泊雪这些个年零零碎碎捡了近四百名弟子,撇开尚未开始规划修仙目标的阮桃桃,他前三百九十八名弟子中竟无一人适合修扶危剑。 或是心性达不到他的要求,或是吃不了这个苦头,又或是对练剑一事压根提不起兴趣。总之,是有三百九八个修不成扶危剑的理由。 瞧见这一幕,本对阮桃桃不报多少希望的姬泊雪突然燃起了些许希望。 扶危剑与旁的剑法流派大不相同。 修得是渡世之道,而非杀戮之道,也正因如此,每个扶危剑传人都将继任仙盟盟主之位。故而,修此道,心性大于一切。 同为扶危剑传人,姬泊雪与云见殊对“济世渡人”四字又有着些微不同的见解。 云见殊乃这世间至纯至真之人,她心怀大爱,想帮扶所有人,觉得这世间没有不能拯救之人。 也正因如此,方才有了今日的素尘仙君姬泊雪。 姬泊雪与家世显赫、未受过人间疾苦的云见殊不同,他生于深渊,尝尽人间百般苦,又曾亲眼目睹云见殊与众师兄姐的陨落。 故而,他的观点是。 渡人的前提是自身足够强大,若无金刚手段,勿行菩萨心肠。 对于那些个恶人的态度更是。 能渡则渡,渡不了,便杀。 某种程度来说,阮桃桃的行事风格与他的观念不谋而合。 不过,一切还得看她是否情愿。 · 于是,好不容易等来个休沐日的阮桃桃大清早就被人吵醒了。 来者是66师姐鲁轶姝,也就是阮桃桃穿来之日,第一个惨遭她毒手的漂亮师姐。 师姐生了张巴掌大的心形脸,眼睛大而圆,眼尾处似幼犬般无辜下垂。 她瞧见阮桃桃的第一句话便是:“师妹可想好了将来该往哪个方向发展?” 这话说得阮桃桃满头雾水。 姬泊雪是剑仙,身为他弟子,不学剑难道还去打铁? 鲁轶姝见阮桃桃面露疑色,连忙说道:“你一时间若是想不到学什么,不若随师姐我一同去打铁罢!” 阮桃桃:??? 她怕不是还没睡醒,以至于都出现幻了听? 然而,下一刻,师姐已然激动地撩起袖子,给她展示自己胳膊上健硕的腱子肉:“好看吗?这可都是我打铁练出来的!” 阮桃桃懵懵点头:“好,好看。” 听闻此话,师姐愈发激动了。 “我们小旭峰正缺人,需要师妹你这样的人才,择日不如撞日,不若随我一同去看看?” 阮桃桃连小旭峰在哪儿都不知道,却莫名其妙被66师姐给拽走了。 66师姐鲁轶姝有着与其外表极不相符的热情,一路上都在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小师妹你如今可是整个仙羽门风头最盛之人,有了你的加入,定然能为我们添砖加瓦,引来大批人才!” 阮桃桃点头似小鸡啄米,却仍有些晕乎。 阮桃桃之所以没拒绝,原因有三点。 一嘛,因为师姐生得好看,对于好看的人,阮桃桃总会多几分耐心。 二是因为师姐性子爽朗,很好说话,故而阮桃桃对她有所好感。 那日阮桃桃奉姬泊雪与之命,去与被自己夺走清白的师兄姐们道歉,鲁轶姝师姐便是所有人中态度最好的。 非但没责怪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告诉她,以后若有什么烦心事,直接来找她诉说便是。 三嘛则是…… 阮桃桃对自己的臂力毫无信心。 不抱有妄想,觉得自己能战胜师姐的肱二头肌。索性放弃挣扎,就这般被她夹着胳膊,一路拖去小旭峰。 小旭峰不是峰,本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土坡。自打鲁轶姝与她表弟,既阮桃桃的88师兄拜入姬泊雪门下,这小水沟上的破铜烂铁是越堆越高。 某日,他们姐弟二人天还没亮就跑来打铁,见旭日冲破重重暮霭,高悬于那堆破铜烂铁堆起的小土坡之上,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视。 从此,这破破烂烂的小土坡便有了自己的名字,小旭峰。 小旭峰海拔不足百米高,甫一踏入,便蹿出条钢筋铁骨打造而成的假狗,不停朝阮桃桃汪汪,且还伴有回响,好似在它胸腔中装了个3d立体环绕音响。 鲁轶姝边走边与阮桃桃做着介绍。 “此为旺财,身高八尺,既可看门护院,又能拿来当坐骑使。” “最为关键的是……” 鲁轶姝拍拍手,朝旺财下达指令:“来!给小师妹亮一个!” 她尾音才落,旺财那颗硕大无比的狗头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了过来。 铜铃般的大眼睛里霎时射出两道白得耀眼的光,青天白日下险些将阮桃桃闪瞎。 鲁轶姝那亢奋的嗓音再度响起。 “是的!最关键的是,它能用以照明!只需两百颗上品灵石便能亮一整晚,点亮整片夜空!” 阮桃桃:“……” 所以,都已经有两百颗上品灵石了,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点亮一双狗眼? 阮桃桃尚未来得及发表感想,耳畔又倏地响起一声鹤唳。 但见二十米开外的空地上,有只金属铸造而成仙鹤正在翩翩起舞。 阳光下,它泛着寒芒的羽翼根根分明,生动鲜活,仿佛真注入了鹤魂。 阮桃桃心生欢喜,忍不住一直盯着它看:“那它呢?它又有何特别之处?” 鲁轶姝笑而不语,朝那仙鹤打了个响指。 正在跳舞的仙鹤骤然停下,扭头望向她们所在的方向。 两条修长的腿“刷刷刷”似螺旋桨般“抡”起来,跑得一路火花四溅,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冲到阮桃桃面前。 鲁轶姝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了这两条腿,它日行千里不是问题。” “除此以外,它还有一项特殊技能。” 说到此处,鲁轶姝稍稍停顿,卖起了关子:“你不妨来猜猜,那项技能是什么?” 阮桃桃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她永远也别妄想跟上这对姐弟的脑回路。 遂,就不“自取其辱”了,如实说道:“猜不出。” 鲁轶姝也不勉强,拍拍仙鹤翅膀:“来,你也给小师妹表演个。”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只见那仙鹤昂起纤长的脖颈:“hetui!hetui!” 朝前方吐了两滩口水。 鲁轶姝那不大矜持的笑声霎时响起。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谁又能想到,似它这般高雅的仙鹤竟会向人吐口水!” 她越说越骄傲:“谁说水火不容?我们小旭峰上的仙鹤就能边放火花边吐口水!” 阮桃桃:“……” 不是惊喜,是惊吓。 算了,你们姐弟二人开心就好。 至此,阮桃桃整个人都麻了,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心累。 世界观与三观皆已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偏生此刻还不知打哪儿冒出了一只猫,是只肥嘟嘟的长毛三花猫,尾巴似鸡毛掸子般高高竖起,阮桃桃一时间看不透它究竟是只真猫还是假猫。 动作机械地指着它,问道。 “那它呢?它又有何过人之处?” “它啊?是少爷。” 鲁轶姝弯腰将猫抱起,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脑瓜:“是你88师兄牛敦的猫。” 本以为自己已然适应小旭峰的一切的阮桃桃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犹自纠结着“少爷”与“牛敦”这两个名字。 下一刻,那猫竟口吐人言:“不是少爷,我是牛敦啊,阿姐!” 这突如其来的浑厚男低音犹如一记惊雷,吓得鲁轶姝花容失色,险些将怀中的长毛三花猫丢出去。 与此同时,破铜烂铁堆中爬出一个面型方阔的硬朗男子。 他四脚着地,步伐既凌乱又轻盈,边向前逼近,边发出凄厉的“喵呜”声。 看得阮桃桃与鲁轶姝汗毛倒竖,拔腿就跑:“救命!这什么鬼东西啊!!!” …… 在离霜苑等了许久,都未等来消息的姬泊雪正觉奇怪,兀自斟酌着,是否该亲自走一遭。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弟子便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师尊,不好了!不好了!” “小师妹她,她,她……她正在被88师弟……” “啊不是,是88师弟的少爷……哎呀,也不是!是被猫附体的88师弟追杀!” 7、第 7 章 时光回溯到弟子尚未报信的半个时辰前。 …… 少爷飞檐走壁所向披靡,一路阴暗爬行,扬起尘埃滚滚乱石无数。 追得阮桃桃一行人抱头鼠窜,吱哇乱叫。 不知绕着小旭峰跑了多少圈以后,阮桃桃终于不堪重负,扯着嗓子大吼。 “那不是你养的猫吗?师兄你倒是想想办法,快让它停下啊!我实在跑不动了。” 牛敦猫亦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用的……它现在很生气,根本停不下来……” 阮桃桃:“……” 所以,哥们你这是给它吃了炫迈还咋地?怎就停不下来了? 阮桃桃无力吐槽,已不对牛敦抱有任何希望,开始思考,该如何化解此事。 那么,首先就该弄清前因。 她长话短说:“师兄可否告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牛敦猫稍稍思索:“少爷它脾气一直都不太好,近两日又非闹着要吃马蹄糕。” “马蹄糕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很甜的糕点,性寒,猫吃多了会拉肚子。” “它前几日就因吃多了马蹄糕而软便,我不让它吃,它便与我闹脾气,都已经整整五天没理我了!” 牛敦猫越想越委屈,泪流满面,几近哽咽:“你都不知道这五天我是怎么过的?” “我实在太难受了,便试着做了个能调换生魂的法器,想让它用我的身子一次吃个够。” “哪知,它更生气了……” “少爷它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怎么办?它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呜呜呜……” 阮桃桃:“……” 比起这个,你更该纠结这玩意儿会不会吃人。 这念头才打阮桃桃脑海中冒出,少爷又提速了,一个漂移,横在他们三人身前。 龇着牙,弓着背,方正敦厚的脸上堆满与其气质不相符的妖冶,口中不时发出一声声令人肝颤的尖锐吼鸣:“喵呜~” 怎么听都觉着,它像是要吃人。 阮桃桃都快被吓哭了。 恐怖谷效应诚不欺我。 果然,一切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最为可怕。 好在她脑子还没被吓到停摆,连忙稳住心神,提了个十分有用的建议。 “我和师姐负责转移它的注意力,师兄你赶紧跑,看能不能趁机和它换回来。” 牛敦如醍醐灌顶:“无需这般麻烦,你们跟我来,快!” 他怕阮桃桃听不懂,还不忘补充道。 “后山有片荆芥(猫薄荷)丛,少爷一见到那草,便迈不开步子。” 鲁轶姝也知道那片荆芥丛,她连忙接话:“所以,咱们只需将它往后山引,便可脱身!” 有了明确的目标,三人不再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直奔后山。 结果正如牛敦所预料,哪怕换了副身子,少爷仍难挡猫薄荷的诱惑。 它迟疑片刻,终还是选择踏入草丛间,翻开肚皮躺在地上蹭啊蹭,方正敦厚的脸上露出迷之微笑。 画面太美,有些不忍直视。 好在无需在此多做停留,众人纷纷收回目光,马不停蹄往生魂转换法器所在的峰顶赶。 不消片刻,阮桃桃便看见那台杵立在山坡上的庞然大物。 高约二十米,似一只巨大的钢铁蜘蛛,散发出一股子极具压迫性的森冷气息。 阮桃桃心跳骤然加剧,忍不住盯着它一直看,脑海中豁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一切还需等牛敦与少爷换回来再说。 阮桃桃就走了这么一会儿神,牛敦猫已然窜入钢铁蜘蛛内部。 随着“咔”地一声响,整座小旭峰都在颤动,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 不多时,阮桃桃便瞧见钢铁蜘蛛后方的地面开始下陷,旋即,又有个方方正正的钢铁大盒子似升降台般探出地面。 直至铁盒底部与钢铁蜘蛛背部平行方才止住。 而后,阮桃桃看见钢铁蜘蛛背部敞开一个巨大的口,方形铁盒中数以万计的上品灵石便如流水般倾入那道口中。 阮桃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叹息:“这得多少灵石啊……” 鲁轶姝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云淡风轻地道:“我也不知道,但约莫是一座中小型灵矿一整年的产量。” “一座矿一整年的产量?” 巨大冲击下,阮桃桃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你们哪儿来这么多灵石啊?” 鲁轶姝还真有问必答,冥思苦想老半天才道:“这种事我也不清楚,得问他爹。” 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阮桃桃微哂,在心中做出总结。 富二代,且还是家里有矿,专注搞科研的富二代。 可阮桃桃转念一想,不对啊。 姬泊雪座下弟子大多都是他外出游历时随手捡回来的,多为草根出身。 似他们姐弟二人这般能随手嚯嚯掉一座矿的,着实不像能随随便便捡回来的人。 面对阮桃桃的质疑,鲁轶姝也不藏着掖着,如实说道:“是这样的。” “你88师兄牛敦他平日里就很忧郁,甚爱思考人生。” “某日,他似往常那般,坐在树下探索人生与未来,不巧被一坨榴莲砸中脑袋。” “昏迷近半年后,终得以悟道,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虚度光阴。”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痛定思痛,决定离家出走。” “不想,半路上竟被人骗得只剩下裤衩,咱们师尊又恰巧从那条路经过,就顺手把他给捡了。” 阮桃桃:“……” 88师兄牛敦的人生经历竟与砸他脑袋的榴莲一般崎岖。 阮桃桃点点头,努力消化这个信息,复又道:“那师姐你呢?” 鲁轶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啊?和他一同离家出走,一同被骗,一同被师尊捡了回来。” 阮桃桃:“……” 卧龙凤雏竟在我身边。 二人谈话间,被荆芥绊住脚的少爷竟也追了上来,阮桃桃一看见它那张方正坚毅,却又无比诡异的脸,鸡皮疙瘩便如雨后春笋般嗖嗖往外冒。 好在它扑上来的前一秒,便已成功启动法器,“哐哐哐哐哐……” 那是一座中小型上品灵石矿燃烧的声音,每响一次,都有无数上品灵石化为灰烬。 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少爷,突然被一股神秘力量定住,有淡紫色电流在其身上流窜,两息过后,腾空扑来的它重重摔落在地,面部神态有了明显的变化。 那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豁然从他身上剥离,被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忧郁感所取代。 因紧张而不自觉挤作一团的阮桃桃与鲁轶姝也终于松开彼此。 阳光从未如此明媚,空气从未如此清新,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美好,除了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发呆的牛敦。 他心情无比沮丧。 颓然地望着湛蓝的天幕。 也不知经此一闹,少爷又要生上多久的气。 他甚至都没有勇气爬起来,去看它一眼,生怕会因此而遭它记恨。 若此生再也吸不了它香喷喷软绵绵的肚皮,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阮桃桃已从震惊中回过神,她不知牛敦这愁云惨淡的是在作甚,一把凑过去,两眼放光,难掩激动地道。 “师兄,你简直是个天才!这分明就是全九州界最伟大的发明!” “但我觉得它如今还有所欠缺,你完全可以在这个发明的基础上再做升级!” “譬如说,让两个不同时空的魂魄进行交换!” 是了,阮桃桃下意识觉得,原主定然还在,指不定穿到了她身上。 如此一来,牛敦与鲁轶姝便成了她回家的最大希望。 说起这个,牛敦可就不颓了。 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兴味盎然道:“师妹不妨展开来说说?” 鲁轶姝闻之,也来了兴致:“简直闻所未闻,我也想听听。” 阮桃桃正欲开口,忽又在想。 就这么把自己老底给揭了,是否有些不妥?会不会被当做夺舍他们正牌小师妹的异世邪祟? 阮桃桃半天都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思索许久,还是决定要现场编个故事。 此刻,牛敦与鲁轶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阮桃桃身上。 谁都不曾注意,恢复自由猫身的少爷正在生魂转换器操控室内忘我跑酷。 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踩得操控室内直冒黑烟。 待牛顿反应过来,为时晚矣。 “砰——” 震耳发聩的爆破声中,破破烂烂却又价值连城的小旭峰赫然被夷为平地。 姬泊雪赶来时,小旭峰已无峰,只剩一片狼藉与一个黑漆漆的坑。 报信弟子满目惊愕,久久不能语。 从他报信到小旭峰爆炸,这才隔了多久啊?怕是都还没半盏茶工夫。 震惊的同时,他又忍不住担忧。 “66师姐88师弟还有小师妹,他们都不见了……” 姬泊雪环顾四周一圈,泰然自若。 “莫慌,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似是为了应证他的说法,姬泊雪尾音才落,五米开外的废墟堆里便探出一颗头。是被炸得灰头土脸的牛敦,怀中还抱着瑟瑟发抖的始作俑者少爷。 比起狼狈的牛敦,它整只喵不可谓之油光水滑光鲜亮丽,连根猫毛都没掉。 不多时,鲁轶姝也从一堆破铜烂铁之中钻了出来,目光空洞地望着天。 唯独阮桃桃,不知在埋在了哪儿,半晌都无动静。 一连拔|出两名师弟师妹的报信弟子又开始念叨:“小师妹不过区区炼气初期修为,也不知可会因此而受伤。” 莫说他,连姬泊雪都忍不住开始担忧,他只能感受到阮桃桃仍活着,却不知她如今是怎样的状态。 然而,下一秒,姬泊雪所踩的这片地微微颤动,阮桃桃顶着头乱糟糟的发,地鼠似的打他脚边钻了出来,手掌还扣着他脚踝。 浅金色阳光肆意洒落在她脏兮兮的脸上,她握紧姬泊雪脚踝没松手。 眯着眼,仰着头,很是费劲地在凝视这个逆光而立的男子。 此刻的阳光太刺眼了,除却一片模糊的暖金色光晕,她什么也看不清。 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拽着那人的脚踝,借力将自己往上拔。 直至姬泊雪手中伞微微倾斜,挡在她头顶,那些散乱无序的光方才似薄雾般消散,阮桃桃终于得以看清来人的脸。 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因过于精致而略显阴柔的面部轮廓、辩不出情绪的浅灰色丹凤眼,以及不时扫过她面颊的银发…… 沉默是此刻的小旭峰。 阮桃桃默默松开手,往洞里缩了缩。 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要挣扎一下:“如果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姬泊雪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一大步,一切尽在不言中。 阮桃桃:“……” 8、第 8 章 因太过无语,阮桃桃都忘了要做表情管理,眼尾与嘴角幅度极大地抽了抽。 许是她的情绪太过外露,姬泊雪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又沉声道:“信。” 仍是面无表情,干巴巴的语气。 敷衍的同时还不忘保持礼貌。 阮桃桃:“……” 看不出你人还怪好的咧。 想是这般想,阮桃桃仍报之以微笑。 而后,脏兮兮的她便被姬泊雪隔空施法刨了出来。 阮桃桃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姬泊雪。 所以,你后退一步的动作不是因为嫌弃?而是为了方便捞我出来? 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阮桃桃真心实意向姬泊雪道了声谢。 然而,见姬泊雪仍无要离开的意思,阮桃桃又忍不住开始慌。 她虽是个被换了芯子的西贝货,可男女主之间的宿命感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搞不好就在什么时候看对眼了。 由此可见,时刻保持距离,尽量少接触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为了尽早和姬泊雪说拜拜,阮桃桃决定先发制人,仰着头,一脸乖巧地道:“师尊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姬泊雪微微颔首:“嗯。” 他懒得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你可愿随我学剑?” 啊这?阮桃桃很是费解。 鲁轶姝问这个就算了,怎连姬泊雪都来凑热闹了?她若不学剑,真跑去打铁不成? 可他特意跑来问,是否能说明,她的确还有第二条路可选? 于是,阮桃桃果断摇头:“不愿。” 她甚至都已经提前想好了理由,却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 姬泊雪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语气淡淡:“嗯,不愿也无妨。” 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多问一句,就这般草率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朝仍在发愣的鲁轶姝与牛敦招了招手,又简单交代了几句。 让他们三人先去医堂好好检查一番,再回来收拾小旭峰的烂摊子。 交代完该交代的,他便撑伞离去,不曾多看阮桃桃一眼。 此情此景,阮桃桃觉得自己多少都有些小题大做。 以姬泊雪的性子,在不被人霸王硬上弓的情况下,莫说搞禁忌师徒恋,能找到老婆都已是感天谢地。 总之,只要她不抽风去招惹姬泊雪,他们这辈子都绝无可能! 理清思绪后,阮桃桃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禁心生欢喜。 挺好的,从今以后,她不必再防贼似的防着姬泊雪,可以专心去探寻回家的路了。 哪知,这念头才打阮桃桃脑海中冒出,立马就遭到一记晴天霹雳。 为造出这台生魂转换器,牛敦已花光今年一整年的零花钱,想要重启小旭峰继续铸器,至少得等到明年年初,管家来送灵石的时候。 这下,可不仅是牛敦愁容满面。 阮桃桃也愁,她想回家,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思索片刻,小声询问道。 “你们可否估算下,再铸一台生魂转换器大概需要多少灵石?” 身为仙盟盟主亲传弟子,阮桃桃月俸倒是不少,加上原主也基本没怎么花,故而有一笔不小的存款。 阮桃桃虽不好意思去动人家之前存下的灵石,可若能想到什么灵石生灵石的好法子,她可以先借用,回家前再还清便是。 牛敦道:“重铸倒是花不了几个钱,九千五百八十七万上品灵石便可搞定,在这基础上进行升级的话…… 他粗略算了算:“至少得有个五亿上品灵石的预算。” 阮桃桃身形一晃:“多……多少?” 牛敦想了想,又道:“五亿上品灵石,且是最低标准。” 阮桃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冒昧问一句,你一年的零花钱究竟有多少?” “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牛敦抱着少爷,很是认真地思索一番:“我爹怕我饿死,去年又划了座灵矿到我名下,约摸就是三座灵矿加起来的产量罢。” 阮桃桃:“……” 全部身家加起来都不到三千上品灵石的她,当真穷到不敢说话。 她纠结半天,还是道:“我这儿有一笔很小很小很小……的钱,可做启动资金。” “与其在这儿干等,咱们不如一块去挣灵石?你们负责筑器,我负责找渠道推销售卖,赚到的灵石全都用于重铸生魂转换器上,你们意下如何?” 鲁轶姝一听便来了兴致。 “好呀!我这儿也有一笔小钱,不到两千万上品灵石的样子,也可以拿来当小师妹你所说的启动资金。 “所以,小师妹你那儿共有多少灵石,咱们合计合计,看要如何分配。” 阮桃桃:“……” 她决定撤回一条语音。 “师姐,你听错了,我没钱。” “你们若对这个项目感兴趣,我给你们打白工,当免费跑腿的小妹,当无偿实验的小白鼠……” 她表情认真且坚毅。 “总之,我没钱,只能出人。”不能丢人。 鲁轶姝愣了愣,仍十分爽快地应下。 牛敦也无异议,只要能让他继续搞发明,搞什么都是搞,更别说他对这玩意儿本就感兴趣。 至此,仙羽门合伙人正式成立。 …… 同时间,离霜苑。 胡不归见姬泊雪独自一人回来了,心中了然:“你那小弟子这是不愿学剑?” 姬泊雪微微颔首,姿态闲散地坐于案前,开始批阅奏章。 对于这个结果,他半点都不意外,否则也不会提前让人去问阮萄。 胡不归见他这副散漫样,当真无语至极:“你都收了近四百名弟子,竟无一人能继承你衣钵,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 姬泊雪懒得搭理他,仍在伏案批阅奏章,若无意外,接下来的几天都会很忙。 不提前将这堆东西批完,怕是会很麻烦。 胡不归又念叨了几句,到底还是压制住聒噪的本性,闭上了嘴。 他分得清轻重缓急,来此是为了替姬泊雪排忧解难,而非添堵,再不忿,也不该在姬泊雪做正经事的时候胡搅蛮缠。 眼看堆在姬泊雪身前的奏章越来越少,胡不归方才一拍大腿,道:“险些忘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尾音才落,他献宝似的抖出一件玄色连帽斗篷,并朝姬泊雪挑了挑眉。 “据我所知,接下来十日都是大晴天,这玩意儿的遮光效果可不比你那伞差,保你在阳光下畅通无碍。” 姬泊雪只稍稍抬首,飞快扫了一眼胡不归手中的斗篷,又投入到那仿佛未有穷期的办公之中。 · 三日后,晴,宜开市、交易、出行。 阮桃桃早早便来到离仙羽门最近的拍卖行送货。 三日前,她与鲁轶姝姐弟俩说完自己的计划,便在第一时间赶到这家拍卖行,旁听了一整天,且详细记录下哪些东西最适销。 撇开哪些个可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热度最高的,无非是一些防御性法宝。 毕竟,这玩意儿谁都用得着,在买对的情况下,无异于是给自己又续了条命。 其中一件花里胡哨的防御系法衣最为抢手,可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 几乎人人都想得到它,起拍价不过五万上品灵石,最后以三十万上品灵石的天价成交。 阮桃桃惊骇之余,连忙与鲁轶姝姐弟俩传讯说明此事,确认他们能复刻出低配版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拍卖行负责人,想与他谈下这桩生意。 拍卖行负责人自不是谁都能轻易见到的,然,阮萄亦非普通人。 素尘仙君关门弟子的身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好用。 登记完身份,阮桃桃摘去拍卖行统一发放的可隔绝神识窥探面具,被侍者引入拍卖行内部,再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负责人。 负责人姓李,真实姓名不详,盘踞在仙羽门所辖的兖州已有近百年。 生得十分高大英俊,不像满身铜臭的商户,倒有几分世家子的风姿,江湖人称李公子。 这厢,李公子正端坐于茶室,摇着手中折扇,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眼含笑望向阮桃桃:“阮姑娘这是来送货了?” 阮桃桃微微颔首,无视李公子那殷勤的目光,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取出六件防御法衣,朗声道: “这六件法衣共拍卖出九十万上品灵石,再扣去三成佣金与一半定金,您还需给我支付三十万上品灵石。” 李公子望着这个传闻中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剑仙关门弟子,眸中笑意更深。 三日前,这个自称素尘仙君关门弟子的小姑娘突然出现,信誓旦旦道:“我能等比复刻出千蝶法衣,除却只能用一次,与千蝶法衣无任何区别。” 起先,他还以为这个小姑娘是在诓骗自己,直至两个时辰后,她送来了粗锻版千蝶法衣,李公子方才确认,这个小姑娘当真没和自己开玩笑。 为此,他甚至临时在拍卖场上插入了一场表演,用以展示这件半成品法衣的威力。结果与他想象中不差分毫,虽是一次性用品,场上修士仍趋之若鹜,供不应求。 李公子收回自己胡乱飘飞的思绪,十分爽快地结了尾款,目光却从未移开阮桃桃的脸。 这是个典型的美而不自知的姑娘。 穿了身完全不适合自己土褐色衫裙,也不知她可是想以此来遮盖自身光芒,纵是如此,亦难掩其姿容,似一枝蒙了尘的明艳桃花。 资质普通,偏偏又生得这般貌美,年纪还小,当真是个修合欢禅的好苗子。 只可惜是姬泊雪弟子。 阮桃桃不知这位李公子心中所想,只觉他那眼神看得自己怪不舒服的。 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阮桃桃既不舒服了,自也不想让他舒服,于是,用同样的眼神盯回去。 不是盯他的脸,而是紧紧盯住他脐下三寸的位置,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同时还不忘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反正她三十万上品灵石尾款俱已到手,又是素尘仙君亲传弟子,谅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着,既如此,她自是不能白白受他这鸟气,定要全部还回去。 阮桃桃的眼神杀伤力过于强大,李公子被盯得整个人都不自信了,连忙展开折扇去遮挡某关键部位。 阮桃桃这才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在比“猥丨琐”这一赛道上,阮桃桃虽略胜一筹,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无他,以后她再也不会来这家拍卖行,待会儿还得花时间去找新场子,否则后面的货都不好卖。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谁都不知道明天与意外谁会先来,就好比现在。 阮桃桃才迈过门槛,刚转过身,门都没来得及关,下一刻,她眼角余光中的李公子鼻梁中间赫然现出一抹红。 那抹红不过寸许长,细如发丝。 莫名觉得鼻尖发痒的李公子抬手摸了摸鼻子,一滴血霎时从那道细如发丝的伤口中渗出,落于他指尖。 他瞪大眼睛看着指尖那滴血,瞳孔剧烈震荡,连面容都已然开始扭曲。 阮桃桃尚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更不知这位李公子又是在抽哪门子的疯。 不想惹事的她正要跑路,李公子鼻梁中间那抹红突然以一种快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速度纵向蔓延开,于顷刻间扩至全身。 “噗嗤——” 血似泉涌般自李公子伤口中喷薄而出,溅出的血花足有两米高。 而他本人亦在此刻生生裂成均匀的两等份。 呈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幕冲击力太强,阮桃桃吓得面色苍白,浑身血液仿佛被抽干,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跑…… 对!赶紧跑! 她忍住心中的不适,猛地一转身…… 尚未来得及撒开脚丫子跑,便撞在了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怀里。 那人身量颇高,活似一堵墙,硬生生堵住了阮桃桃的去路。 呛人的血腥味无孔不入,争先恐后涌入她鼻腔,从未与“死亡”二字贴得这般近的阮桃桃浑身都在颤抖。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那位仁兄的脸,闭上眼睛就开始认怂投降。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大哥!别杀我!!!” 裹在斗篷之下的姬泊雪:“……” 9、第 9 章【修】 阮桃桃觉着,比起作死后被虐杀,倒不如老老实实求饶,至少还能得到一具全尸,运气好的情况下兴许还能苟住小命。 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然而,这位大哥却不知怎么回事,始终都不吭声。阮桃桃心中愈发惶恐不安,要杀要剐好歹给个准话呀! 她纵是没有睁开眼睛去看,亦能感受到那位大哥身上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 不背个千儿八百条人命怕是都练不出这气质。 更要命的是,大哥正在俯身朝她逼近!压迫感如影随形。 阮桃桃甚至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光俱被他高大的身躯所遮挡。 当双眼不能视物时,一切其他感观俱在被放大,不论听觉、嗅觉、亦或是触觉……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惧感,连灵魂都在震荡。 阮桃桃从不知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有这般大,在他面前,她仿佛是只随手都能被摁死的蝼蚁。 近了,近了…… 随着时间的流淌,他离得越来越近了,连带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 一下又一下叩击在阮桃桃脆弱的鼓膜之上。 到了某个距离范围之内,阮桃桃能切身感受到,他停下了逼近的速度。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上,稍稍有些痒:“这么弱,还敢到处乱跑?” 嗓音是低沉的,语气是冰冷的。 “分明就是在找死!”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一柄泛着寒芒的刀骤然架在阮桃桃纤细的脖颈上。 她甚至都能嗅到萦绕在刀刃上的血腥味。 死亡将至,她思绪也变得极其混乱。 一会儿在想:她好歹也是个女主呀,怎就死得这般憋屈呢? 一会儿又在想:也不知她若是死在了这里,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可会见到她日思夜想的妈妈? 擦过肌理的刀刃好似又往里送了送。 阮桃桃绝望地在想:再过不久,她的皮肤、颈动脉乃至骨骼都会被切断罢? 也不知能否轻一些,别让她的脑袋像皮球一样砸在地上? 混乱之际,阮桃桃心中又生出一丝丝不甘来,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她这一生好似从未平顺过,可纵是如此,她从未放弃过哪怕一次。 实力悬殊又如何?螳臂当车蜉蝣撼树又怎样?左右都不过是个死字。 与其任他鱼肉,倒不如选个自己喜欢的方式、将他一并拖下水! 就这么短短几瞬,已然叫阮桃桃理清思绪。她紧攥成拳的手悄然摸向储物袋,速度快到姬泊雪这等化神大能都未能反应过来。 电光石火间,阮桃桃掏出了临行前,鲁轶姝姐弟二人强塞的保命法器—— 一朵拇指大的小蘑菇。 直至现在,阮桃桃都无比清楚地记得,他们二人是如何她收下这朵红伞伞白杆杆的小蘑菇。 姐弟俩儿苦口婆心,你一句我一句。 “小师妹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 “就是!就是!似小师妹你这般貌美且修为低下的小姑娘,若不带些防身用的法宝,无异于是块行走的肥肉,谁见了都想啃一口。” 起先阮桃桃并不在意那朵小蘑菇,何曾想,危急关头它竟真能派上用场。 她毫不犹豫地捏碎了这朵小蘑菇,霎时间,整个世界烟雾弥漫。 尔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出现了两名与阮桃桃生得一般无二的少女。 八个少女搔首弄姿异口同声:“来呀~来追我呀,若是能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说完,八个少女同时朝八个不同的方位奔去,“嗖”地一下消失不见,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徒留脖子上仍架着把刀的阮桃桃在这片迷雾中凌乱。 她甚至都不敢直视对面那位大哥的脸,认命般地仰起脖颈,闭上双眼。 “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那位大哥也不知怎么回事,握刀的手一直抖啊抖,阮桃桃被轻轻擦过肌理的冰冷刀刃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刻,她心如死灰。 非但逃不过,就大哥这帕金森发作般的握刀手法,怕是连死都得死得很难看。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刀刃被撤开,疼痛以一种不知被削弱多少倍的形式,在她脑门上炸开。 阮桃桃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她这是被人弹了脑瓜? 空气好似凝滞了片刻旋即,又开始轻轻荡漾,送来一阵被努力压制后的低笑。 闷闷的,自胸腔里散溢出,声音很轻,几近于无,却还是被神经高度紧张的阮桃桃成功捕捉到。 随之而至的,是大哥低沉的嗓音。 “你自行了断罢,我不杀蠢人。” 与那声忍俊不禁的笑截然相反。 他说话时的语气带着几分嫌弃的意味,很难想象,说这话时的他究竟是何种表情。 然而,阮桃桃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上面,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阮桃桃猛地睁开眼,轻声嘟囔着:“你什么意思?” 不带这么羞辱人的!修为高就了不起啊! 她目之所及处空荡荡,烟雾俱已散尽,大哥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只余阮桃桃一人捂着微微发烫的面颊杵在原地发愣。 浮动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尚未疏散。 若非脑门仍在隐隐作痛,阮桃桃怕是得以为自己坠入了一场诡谲迷离的梦境。 拍卖行的人陆陆续续被动静引来。 却在看见李公子的死相后,十分默契地保持着缄默,甚至,都无人在意杵在一旁的阮桃桃。 一切的一切都透出不寻常。 然而,再不寻常,也无法冲散阮桃桃心中的怨怼。 桃桃生气,后果很严重! 她纵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此人! 于是,她随手抓起一个路人,狠狠磨着后牙槽说道:“你可知那个把自己裹在斗篷下,连脸都不敢露的狗东西是谁!” 这可把被她随手抓壮丁的管事给整不会了,他心想:死的又不是你东家,你怎比我还激动? 不过,话一说回来,这倒是再次提醒了他,自己东家究竟是被何人所杀。 想起那人的手段,管事已然面色煞白浑身发颤。 他甚至都不敢提及那人的名讳,愁眉苦脸道:“小仙子你还是莫要管这些闲事,快快回门派才是,你若出了事,我们可没办法和素尘仙君交代!” 看管事说话时的神情便知晓,那斗篷大哥是个实打实不好惹的狠角色。 气愤归气愤,阮桃桃到底不是个傻的,立马打消要报仇的念头。 也不为难刚丢饭碗的打工人管事,安安静静走出拍卖行,权当这是个意外的小插曲。 经此一折腾,阮桃桃也算是见识到了修仙界的可怕之处。 回头得想法子学些傍身的本领才是,否则,怕是还没攒够回家的路费,就已经嗝屁。 不过,她也不打算就这么回门派,既已出了趟门,自是得好好利用剩下的时间,她得想法子再找一家能长期合作的拍卖行才行。 择日不如撞日,不能稍稍遇到点阻碍就选择退缩。阮桃桃稍稍整顿一番,给自己打完气,便乘着飞行法器,马不停蹄地赶往第二家拍卖行。 于是,半个时辰后…… 阮桃桃又撞见了这位大哥手起刀落在杀人。 阮桃桃看着大哥,大哥看着阮桃桃。 两两对视,相顾无言。 片刻的沉寂之后,还是阮桃桃先反应过来,她连忙转身,拔腿就跑。 哪成想,就一个转身的动作,便险些叫她被一具尸体绊倒。 那人死相与李公子如出一辙。 也是鼻梁上先现出一抹红,尔后整个人都裂成两半,瞧着十分骇人。 这般近距离的观看,阮桃桃人都快被吓傻了,大哥却毫无要停下来的意思。 见阮桃桃无恙,便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仍在大开杀戒。 不过须臾,阮桃桃身前便歪七扭八地躺下了三具对半开的尸体。 血一层一层向她涌来,眼看就要浸湿她鞋尖,浓郁的腥味直冲脑门,熏得阮桃桃几欲作呕,她捂住已然翻江倒海的胃,险些吐出来。 就在阮桃桃弯腰呕吐的那刻,有破风声自耳畔掠过,明明不是冲着她来的,她却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那迎面袭来的箭矢带着一击必中的狠戾,根本躲避不及。 阮桃桃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生死攸关之际,她脑海中十分不合时宜地划过一条科普,似她这般受到惊吓就僵住的行为,被称之为冻结反应,是绝大多数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阮桃桃内心无比急切,身体却半点也不听使唤,就这般生硬地僵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戴着黑革手套的大手伸了过来,拽住她衣领,往自己怀中一带。 下一秒,“噹——” 是箭矢插入墙体时所发出的巨响。 阮桃桃方才所站的位置赫然被崩塌的房屋所掩盖,尘烟滚滚而来,模糊了她慌乱的神情。 她心有余悸地望着正单手拎着自己后领的大哥,既后怕,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这是……被嫌她蠢的大哥给救了? 午时的阳光很烈,白茫茫一片洒落在他身上,从阮桃桃如今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大哥修长的脖颈,与一小截露在兜帽之外的精致下颌。 不知怎得,阮桃桃总觉这条下颌线瞧着分外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心随身动的她甚至缩着脖子,又拉低了些角度去看,然而,却始终看不全他藏于兜帽之下的脸。 许是阮桃桃目光太过炙热,匿身于斗篷之下的姬泊雪稍有些坐不住了。 他轻“啧”一声,不动声色拉开自己与小徒弟的距离。 阮桃桃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心道:她这怕不是被嫌弃了? 可阮桃桃心中的疑虑仍未消除,遂仰起头来,朝大哥甜甜一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木……” 倒数第二个字尚未溢出喉间,阮桃桃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是大哥拎着她,开始杀人了。 不知怎得,阮桃桃总觉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不让她把话说全。 奈何阮桃桃生来叛逆,她偏生就要将这话说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讠……” 最后一个字尚在舌尖打着转,大哥拎着她又斩一人。 被人这般拎着,阮桃桃很难生出旖旎的心思,甚至有些难受。 人家英雄救美都是公主抱转圈圈。 哪儿像这位大哥,俨然像是在拎一只犯了错的猫崽子。 从姬泊雪的角度去看,可不就是在拎一只不听话的坏崽子? 非但不长记性,到处乱跑,还敢调戏你师尊我? 厮杀声未停。 不,确切来讲,这本就是场单方面的屠杀。 胜负早在大哥出手的那刻便已定下。 生或是死,全由他来主宰。 阮桃桃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既恐惧,又对这股力量心生向往。 她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睁开眼睛,去直面这个与她认知中大相径庭的残酷世界。 眼前的一幕幕都在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既想看,又怕看,如此纠结半天,终于适应。 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起先,她以为这位大哥是在随心所欲地乱杀,观察片刻方才发现,他的杀戮从来就是有目的有计划的。 虽然一开始看不出规律,可渐渐地,阮桃桃便发现,若非他想杀之人,哪怕都举刀冲到面前了,他亦不会去动一下,只避不杀。 就好比现在这个蹦跶得最欢的合体后期大能。 他两次三番袭来都毫发无损,便误以为是自己有能耐,阴魂不散地围在大哥身边上蹿下跳。 可这大哥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几次三番被挑衅,耐心终于告罄。 一个翻掌,将那合体期大能扇出百米开外,方才有所消停,两眼发直地瘫在地上怀疑人生。 眼看该死之人都劈了叉,东倒西歪堆一地,无一幸存,大哥方才收刀入鞘,拎着阮桃桃一路御风而行。 两侧的景不断后退,失重感如影随形,挂在大哥手臂上晃啊晃的阮桃桃觉得自己像个将要脱轨的摆锤。 过山车都不带这么刺激的! 从未受过这种惊吓的阮桃桃八爪鱼似的缠着大哥,一路鬼哭狼嚎:“大哥!大哥!别飞那么快!我不以身相许了!不以身相许了!不行!我要吐了,真要吐了,yue!” 阮桃桃她是真害怕啊! 这可比她那小破飞行法器带劲,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莫过于此。 她大哥姬泊雪闻言,果真停了下来。 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阮桃桃扶正,又拍拍她脑瓜,光明正大地排挤她。 “小姑娘家家的,少看些话本子,不是随便遇见个什么人都能以身相许的。” 阮桃桃虽败,犹不肯服输。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就不能对你以身相许了?” 姬泊雪不答反问:“那你也倒是说说,我怎就值得你以身相许了?” 阮桃桃稍稍思索:“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加之话本子里也的确都是这么写的。 于是,她便想着以此来试探眼前这位大哥。 哪曾想,大哥远比阮桃桃想象中还要油盐不进:“正因我救了你的命,所以,我不准你以身相许。” 阮桃桃:“……” 好了,不玩了,她决定直奔主题:“你是不是认识我?” 大哥不假思索:“不认识。” 阮桃桃:“骗人,我才不信。” “你若不认识我,方才在拍卖行中又为何要吓唬我?” “是不是怕我乱跑会出事,故而,借此机会来让我长记性?” 大哥继续否认:“不是。” 阮桃桃锲而不舍:“既不是,那你现在又为何要救我?” 大哥双手抱臂,语气散漫:“我乐意。” 阮桃桃:“……”可真有你的。 至此,阮桃桃已彻底放弃从大哥口中套话。 爱咋咋地吧,反正好奇心不被满足也不会死。 她清了清喉咙,正要抱拳与大哥说再见,倏忽间,右后方的密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阮桃桃眼尖,一下便瞧见了藏匿于密林之后的人。 ——正是那被大哥一巴掌呼飞的合体期大能。 几乎是发自本能的,阮桃桃“蹭蹭蹭”退至大哥身后,紧张兮兮地揪住他衣袖。 “他来了,他又来了!大哥快打他!” 她大哥姬泊雪却是个分外讲原则之人,只揍该揍之人,从不伤及无辜。 尚未做好准备的阮桃桃猝不及防间又被拎起,吓得她手舞足蹈胡乱扑腾。 她小小一只,力气却非同寻常的大。 偏生此刻还被吓得失了智,扒在姬泊雪身上不肯松手也就罢了,还在使劲拽扯他的衣服。 混乱中姬泊雪用以遮挡阳光的兜帽被扯掉了,阳光肆无忌惮地散落在他脸上。 全然没意识到这点的阮桃桃也奇迹般地静了下来,瞳孔骤然一缩,睁大眼去看大哥的脸。 10、第 10 章 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呢? 这是一张五官平淡到叫人转瞬即忘的路人脸。 不,也不该说他是路人脸。 至少他还有双乍一看很普通,却无端勾人的眼,只是生在这样一张平凡的脸上,未免有些遗憾。 若说阮桃桃瞧了不失望,自都是假的。可很快,她便无暇纠结于此事。 本还好端端的大哥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刺目的阳光下,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苍白,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倏忽间,他双目放空,失去意识般,拽着阮桃桃一同下坠,吓得阮桃桃又发出一声惊呼。 藏身于树林之后的合体期大能见此状愣了愣,旋即狂喜。 有道是乘他病要他命!至于这般偷袭是否道德,暂且不论,总之,先除掉这恶名满贯的妖人再说。 大能说干就干。 霎时间破空声簌簌,罡风呼啸而来,几乎要将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卷平。 阮桃桃尚不知危险已然逼近。 只觉那刮过脸颊的风几乎就要将自己面皮撕扯开,当真痛不可言。 眼看那道风刃就要袭来,大哥方才如梦初醒,止住下坠的趋势。 睁开眼,勉力戴上隔绝阳光的兜帽,避开这一击,挥刀斩向虚空。 刚猛的刀风横扫而去,万顷密林皆被削平。明明是足以致命的一击,上一秒还呲着牙乐的大能却只是再度被掀飞,毫发无损地瘫坐在地上发愣。 直至他头顶那撮发如蒲公英般随风飘散开,稀稀拉拉散落一地…… 大能方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捂着锃光瓦亮的脑袋痛哭流涕。 阮桃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尔后,仰头去看大哥。 大哥的脸藏在兜帽里,看不清表情。 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甚至有冷汗顺着下颌往下滴落,可他的唇角偏偏是往上翘的,藏不住的好心情。 阮桃桃:“……” 原来你不是高冷酷哥,而是个立志于让地中海变光明顶的恶趣味熊哥。 回想起方才拽他兜帽的那一幕,阮桃桃突然有些紧张,顿觉自己头发不保。 然而大哥什么都没做,收刀入鞘,一改先前单手拎着阮桃桃后领的动作,紧紧扣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中,以防她又会乱动。 自知闯祸了的阮桃桃就这般任他抱着自己,一动也不敢动。 两侧的景不断后移,他搂得很紧,勒得阮桃桃有些透不过气。 纵是如此,她仍乖巧地靠在他怀里,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砰砰砰——” 仿佛有根细细的丝线从他心口探出,钻入她耳膜,一路下行,直至攥紧她的心脏,与他发出相同频率的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 耳畔的喧嚣声突然变得很大。 阮桃桃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于是阮桃桃忍不住在想,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 因紧张或是害怕而心速加快,于是,便误将这种心理反应视为心动。 理清思绪后,她又悄咪咪抬头,看了眼大哥。 大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被兜帽所覆盖,隐于黑暗之中,很酷,也很神秘。 可再神秘再酷也无用,她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不知该如何排解心中这股异样情愫的阮桃桃突兀开口。 “大哥,你遮着脸的时候还挺好看的其实。” 大哥表示不接受这种夸赞,并垂眸乜了她一眼,下意识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拎猫崽子似的拎着阮桃桃后领。 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瞬间烟消云散,挂在大哥手臂上晃晃悠悠的阮桃桃顿觉好受不少。 倒不是她喜欢受虐,只是那股子凭空冒出的异样情愫让她有些茫然与无措。 他们之间的暧|昧氛围就这般猝不及防出现,又突然被打破。 而后,又飞了近半盏茶功夫。 阮桃桃双脚方才落地,她环顾四周一圈,神色茫然地道:“这是哪儿……?” 她大哥姬泊雪:“……” “穿过这个小村庄,再走不到一里地,便能回到你的门派。” 阮桃桃:!!! 她眸光晶亮,闪烁着激动与睿智的光辉。 明明什么都没说,姬泊雪却透过她的表情收到了以下信息。 好啊!露馅了吧!你果然认识我! 果不其然,他很快便听见自家小徒弟道:“所以,你真不认识我?” 大哥姬泊雪选择睁着眼说瞎话:“不认识。” 阮桃桃轻声嘟囔着:“一听便是假的!” “你若真不认识我,又岂会到现在都不好奇我的身份?还特意将我送来仙羽门?” 大哥从善如流:“敢问姑娘芳名?” 阮桃桃:“……”她瓮声瓮气道:“刘翠花、沈二丫你看着选一个吧。” 大哥敷衍而不失礼貌,一本正经道。 “原来是沈翠丫姑娘,幸会,幸会,在下诸葛铁柱。” 阮桃桃:“……” 这天是真没法聊了。 她气鼓鼓的,转身便要走。 才迈出左脚,便被大哥拽住后颈,他单手扶额,甚是无奈:“走反了,是另一边。” 阮桃桃顺着大哥的牵引,边往反方向走,边斜着眼睨他,还不忘总结道。 “你非但认识我,且还对仙羽门了如指掌,我猜……你大概率是同门长老,亦或是哪位不世出的师祖?”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刹。 周遭空气瞬间冷却,气温骤然降至冰点,阮桃桃忽觉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仿佛身上压了座看不见的山。 冷汗涔涔滑落,浸湿后背,阴影兜头笼下,大哥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她。 “不该你知道的东西,少打听。”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方才悠悠散去,可阮桃桃仍觉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止不住颤栗。 阮桃桃还是头一回见这般阴晴不定之人,说不害怕,自是假的。 好在大哥并不打算伤害她,恐吓的成分居多。阮桃桃悻悻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言不由衷道:“好吧,我才不想知道你是谁呢,回家喽,大哥,咱们最好再也不见~” 大哥这才彻底敛息,收回外放的威压,下颌微抬,示意她快走。 这次,阮桃桃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奈何大哥姬泊雪却始终不放心,直至确认她安全踏入山门,方才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神识。 待姬泊雪换回一袭白衣回到离霜苑,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夜凉似水,他甫一踏入离霜苑,便听见胡不归在鬼哭狼嚎。 “你怎这么晚才回来?!” “你可知这六个时辰我都是怎么过得?” 他左手手抖开一封长达两米的奏折,右手抖开一封长达三米的奏折,撕心裂肺地哀嚎着:“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些啥玩意儿!” 两封奏章凑一块,近五万字。 五万字里愣是找不出一句有用的信息。 一个密密麻麻写了近三万字,阐述之考究,遣词之华丽,乍一看可谓是相当之牛逼,细细看去,分明就啥也不是,用记流水账来形容都不为过。 末了,还不忘补充说明。 此乃他游历手札中的部分节选,其实也无他事,就是想与素尘仙君述说他的所见所闻,顺道再问个好。 另一个则恨不得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通篇不知所云,看到最后方才发觉,他是想推销自己家乡的水果,拐着弯抹着角地问,能否将其运来兖州售卖。 胡不归从未如此心累,偏生还不能不回,若不回应,便有千万个弹劾你的理由。 说起这奇葩奏折,胡不归还险些漏了个奇葩中的战斗机。 思及此,他连忙将这两封万字奏折丢到一旁,抄起单独整理出的一摞,继续扯着嗓子嚷嚷:“还有这个!对,这个叫章发的!” “我若没记错,打十年前开始,他便日日上奏,逼你去捉拿砍一刀了罢?” 砍一刀,既姬泊雪行走江湖的马甲小号,他当年出道出得急,也顾不上给自己取个别称。 受害者们又不知其名讳,见他时常裹着一袭玄色斗篷来无影去无踪,杀人手法又这般简单粗暴,总是一刀毙命,故而江湖人称玄一刀。 可后来人们发现,他的品味也不是那么固定,时不时换几身行头来砍人,故而,弃去了那个玄字,简单粗暴地称其为一刀亦或者是砍一刀。 而提起后者时,人们又时常会添油加醋地给它加上一个固定形容词。 时常咬紧后牙槽骂道:这天杀的砍一刀! 起先姬泊雪也不是没嫌弃过这一听就很搓的绰号,奈何待他缓过神来时“砍一刀”这诨名已然响彻九州大地,纵是他想中途换名也无用,受害群众只认砍一刀。 传至今日,野蛮生长的砍一刀俨然成为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存在。 那名唤章发的修士也就是今日刚被姬泊雪削成光明顶的大能。 是个正儿八经的正派修士,俨然要将“铲除砍一刀”五字刻入墓碑,近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砍一刀的动态,让他头顶那片地中海愈发广阔无垠。 修士虽可在每一次晋级时重塑肉身。 可也架不住他那发量是在求仙问道前便已岌岌可危,故而也就做不到无中生有这等逆天之事。 于是乎,那稀稀拉拉几撮发便成了章发视之为生命般的存在。 削他发,倒不如削他脖子来得痛快。 前些日子,尚未升级成光明顶的章发日日奋笔疾书,以一天一封的频率上奏,章章近万字也就罢了。 偏生他还忒爱在一堆咒骂砍一刀的废话中插几句有用的讯息,根本没办法跳着看,只能耐着性子在一堆废话中捕捉关键信息。 姬泊雪可以说是苦他已久,特意将他这些天送来的奏折都归拢在一起,准备寻个不易暴躁的良辰吉日一次批阅完,哪成想胡不归竟成了最大受害者。 眼看胡不归还要絮絮叨叨地念,姬泊雪连忙出声截断他话头。 “行了,别念了,我来处理这些。” 他尾音才落,胡不归手中那摞专属章发的奏折瞬间被碾做齑粉飘散,吓得胡不归瞳孔骤缩,颤声道:“疯了么你?信不信他立马拉帮结派,一人送来一百封奏折烦死你!” 姬泊雪轻轻拂去落在肩上的碎屑,不甚在意地道:“放心罢,他现如今无暇来骚扰我,一门心思都扑在生发上。” 此言一出,胡不归悬着的心方才落了地,继而朝姬泊雪挑挑眉:“你该不会是又让他秃了罢?” 一想起那画面,胡不归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幸灾乐祸道:“你非要跟人家头顶那几撮毛过不去,人家不死盯着你才怪!” 姬泊雪不置可否,转身坐在书案前,继续批阅胡不归整理出的那摞正儿八经的奏事折。 剔除掉那些奇奇怪怪的垃圾奏章,正儿八经的奏事折不多,也就二十来封。 其中有五封在说妖皇封印加固之事,十六封在说三个月后的仙门招生大典,至于最后一封…… 姬泊雪逐字逐句将其看完,险些将那玩意儿揉成一团废纸。 这些都是胡不归整理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姬泊雪因何而动怒,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道:“我知道,你想说迟来的公道从来都算不得是公道。” “的确,人若是死了,再讨回所谓的公道已无半点意义,所以,我不拦着你去杀那些个禽兽,只是,在此之前也该好好睡上一觉。” …… 同时间,远在千米之外的阮桃桃正与鲁轶姝姐弟俩儿展示他们第一战所挣回来的灵石。 共六十万上品灵石,乍一看很多。 可若加上研发成本,到手的纯利润也不过十五万上品灵石。 于是,阮桃桃快咧到耳根的嘴脸又生生被压了下来。 做这个的确来钱快,可说白了是在投机取巧,运气好便能大挣一笔。 运气差,先不说卖不卖得出去,光是“复刻”这条路,就充满了变数,说不准复刻出一堆破铜烂铁,还得倒贴钱。 再就是拍卖行的佣金未免也忒高了些,他们所卖的既为复刻品,定价时便已占了下风,再被抽去三成,着实不划算。 阮桃桃思来想去,决定换个搞钱方案。 她斟字酌句地与鲁轶姝姐弟二人道:“我们也不一定非得盯着高端市场。” “能复刻出百蝶法衣本就有运气的成分在里边,且这个成本颇有些高。” “以后若遇到了难以复刻的法器,指不定砸进去的成本比挣得还多,终不是长久之计。” 鲁轶姝两姐弟也觉得阮桃桃说得有道理,况且,他们也不想反反复复去复刻别人做过的东西,只是多少有些迷惘。 鲁轶姝轻声叹道:“可我们做得那些东西……当真能卖得出去?” 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从前他们铸器,为得是取悦自己,故而从来都不计成本。 到了要以此谋生的时候,方才发觉,那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根本卖不出去。 一说起“华而不实”,阮桃桃心中突然又有了算计,她眼睛倏地一亮。 “明日是上元节可对?” 也就是修仙界的情人节,试问,还有什么节日比情人节更好卖那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 彼时的阮桃桃一心只想搞钱,从未想过,她与那位大哥会再度相遇,且还是以一种堪称匪夷所思的方式相遇。 多年后,她与姬泊雪再提及此事,亦要长叹一句: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11、第 11 章 黄昏时分,阮桃桃三人乘着飞行法器驶来,几乎要与将暗的天幕融为一体,鬼鬼祟祟停靠在整个集市最偏僻的一隅。 尔后,再趁无人注意到他们时,以最快的速度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霎时间人声鼎沸,各路小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仙羽门所在的武陵是座典型的水城,依山傍水而建,街道的一端是临水而建的吊脚楼,另一端是清澈见底的芷江。 而今正值上元,过往游人络绎不绝,将本就不算宽敞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不远处的拱桥上,有人在表演打铁花。 沸腾的铁水泼洒向夜空,霎时间流火似金,万丈光芒映天际。 岸上尚且如此,水中的热闹亦不逞多让,满目皆是划着独木舟叫卖解语花的摊贩。 解语花,即武陵芷江中一种水生奇卉,花未盛开时,生得圆圆鼓鼓,像个指甲盖大小的铃铛,盛开时也不过铜钱大小,在各路妖艳贱货花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它之所以能杀出条血路,成为上元节顶流,皆因它有着旁的花卉都没有的天赋神通——录音。 于是乎,这姿色平平,却有着一技之长能录音的不知名小花儿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解语花,又因恰逢上元时节绽放,渐渐地,变成了传递情话的工具花。 但凡与情情爱爱扯上关系的东西总能身价暴涨,这解语花自也不例外。 加之它价钱也称不上贵,穷困潦倒的单身狗全款购买亦无压力,故而,每逢上元佳节,这玩意儿都分外畅销,有对象的爱买,没对象的想要脱离单身,更是抢着来买。 阮桃桃此番便是打上了这玩意儿的主意。 别误会,她可不打算跟人卷生卷死去卖解语花,而是要卖能装一切礼品的盒子。 站在岸上观摩半天,阮桃桃终于锁定目标。 那是个瞧着三十岁出头的低阶女修,算是这片区域最早售卖解语花的人之一,虽说她的解语花比旁人要贵上好几枚灵珠,生意仍最兴旺。 阮桃桃耐着性子在一旁等着,待围在那女修身旁的客人少一些时,立马杀过去,堵住一个刚买完解语花的男修。 “道友且慢,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尾音才落,“刷”地敞开裹紧的斗篷,露出神秘微笑与一个华贵的锦盒。 “都说人靠衣装,礼物嘛,自然也得靠包装咯~” 那男修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神叨叨的小姑娘竟是来卖盒子的,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鲁轶姝与牛敦两个托就冲了上来。 “天呐!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盒子,哥哥,买它!” 浮夸到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演技,可不知怎的,那男修还真就想看他们继续演下去。 演是不可能演的,暂时就只能记得住这么句台词,既已成功将人留住,自得赶紧展示自家盒子。 阮桃桃清了清喉咙,连忙说道。 “这位道友可真是慧眼如炬,咱们家的盒子不单单是外观美,功能更是强到你不敢想象!” 他们三人这一唱一和的,还真吸引到不少爱凑热闹的围观群众。 阮桃桃见气氛炒得差不多了,连忙打开盒子,霎时涌出无数萤火蝶。 萤火蝶,蝶如其名。 是一种会发出微弱萤光的蝴蝶,极其娇弱名贵,从古至今都是权贵用以攀比的玩物,往往只能在拍卖行中能一睹其姿容。 牛家纵是富可敌国,也没办法一下弄来这么多萤火蝶,故而,这些蝴蝶都是假的。 是鲁轶姝与牛敦铸造盒子时刻入的一段虚幻影像,用来营造告白时的浪漫氛围再合适不过。 阮桃桃还未来得及展示其他盒子,那名被她随机抓壮丁的男修便已激动地道:“这盒子要多少灵石?我买了!” 一旁围观的群众亦纷纷开口:“我也要买!我也要买!” 阮桃桃连忙做了个禁音的手势,示意大家静下来,“莫急,莫急,待我把话说完。” 她又一连展示了好几个盒子,除萤火蝶盒外,还有打开会散落一地花瓣的花盒,会播放音乐的音乐盒……应有尽有。 况且阮桃桃弄这么大仗势,目的也并非是为了零售,而是—— 展示完这堆盒子的阮桃桃旋即笑意盈盈地望向一旁卖解语花的女修。 “实不相瞒,我们师兄妹今儿个来晚了,没能租到合适的摊位。” “可我觉得姐姐你瞧着怪面善的,这些盒子暂且寄放在你这儿售卖可好?” “但凡在姐姐你这儿买了解语花的,皆有资格购买此盒。” 被阮桃桃换做姐姐的女修满目惊愕,上一秒还脸色铁青,下一刻便已笑容满面。 “妹妹你可太见外了,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 成功拉到第一笔大单的阮桃桃趁机与那女修加上了传讯玉简。 再精巧的盒子单个也卖不出天价,一个个去零售多麻烦呀。 更别说,他们三人之所以这般鬼鬼祟祟,皆因入场太晚,连个像样的摊位都租不到,只能和城管打游击躲躲藏藏。 既如此,倒不如找个有固定摊位的摊主合作实现共赢。待知名度打上来了,也不愁接不到更大的单。 与女修加好传讯玉简的阮桃桃美滋滋地又去了第二条街,第二条街上销路最好的不是卖解语花的,而是卖发簪的。 阮桃桃故技重施,与鲁轶姝姐弟二人又演了出戏,顺利接下第二个大单,半个时辰不到,便已有近万上品灵石入账。 然而好景不长,待他们扫到第九条街时,客流量明显下落不少,人流量少了大半不说,就连这条街上的摊位也显得分外平平无奇。 本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的原则,阮桃桃来回筛选了三四遍,方才挑中个卖玉簪的摊位。 然而,她却漏了旁边还有个卖玉雕配饰的,这两个摊子的生意原本相差不大,自打有了阮桃桃盒子的加成,两家销量瞬间拉开差距。 生意一落千丈的玉雕摊摊主顿时气涌上头,眼红到连自家生意都不顾了,只想拖所有人一同下水,竟偷偷摇人去喊城管。 阮桃桃也是万万没想到,这整条街竟都是摆野摊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声:“监市来了,快收摊跑啊!!!” 霎时间,整条街一片混乱,随着“乒铃乓啷”一通响,众摊主纷纷呈鸟兽状散开。 飞天的飞天,遁地的遁地,还有一小搓收拾完东西直往水里跳,热闹到简直叫人不敢想。 混乱中,鲁轶姝姐弟二人也不知被人群冲去了哪儿,阮桃桃压根顾不得这么多,只得跟在与她合作的摊主身后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灵石!灵石!你还没付我灵石!” 那摊主瞬间变身八爪鱼,边分门别类地将扛在肩上的玉簪往储物袋里收,边拽着阮桃桃躲避就要追上来的监市。 这等情形下,竟还能分出心神往储物袋里掏灵石,一子儿不差地塞入阮桃桃兜里。 既已收到款,阮桃桃对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当即与摊主挥着手说再见。 “后会有期,待得了空,咱俩再一块合作!” 语罢,她御器升空,往和摊主相反的方向跑,哪知,那摊主比她动作更快,“啪啪”往腿上贴了两张极品神行符,“嗖”地一下消失不见。 不仅仅是这个摊主,所有还未来得及跑路的摊主都跟约定好了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阮桃桃乘着她那小破飞行法器慢悠悠地飞,这架势,与其说她是在跑路,倒不如讲她在观光旅游。 大过节的还被人摇来加班的监市们本就有些恼火,眼看那群摆摊的都要跑光了,心情是愈发暴躁,于是乎,慢悠悠在前方飞的阮桃桃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监市们默契地对视一眼,乌泱泱一大片,全都跟在阮桃桃屁股后面追。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阮桃桃欲哭无泪,头都不敢回,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催动飞行法器跑路。 武陵在仙羽门的管辖下向来安定闲适,许久未见过这么大阵仗的百姓们纷纷仰头望天,激动地看着那如蝗虫压境般黑压压的一大片。 “快看!好,好多人啊……” “嚯,这仗势,莫不是在追捕那传闻中的砍一刀?听说他今日又来砍人了。” 这可不巧了么? 刚砍完人的砍一刀还真正朝这个方向逃窜。 师徒二人狭路相逢之时,烟火升空,轰轰烈烈绽开,顷刻间火树银花万紫千红,绚烂缤纷到令人不敢直视,一如这场不期而遇的邂逅。 待到烟花落尽,他穿透烟幕与夜色而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时光仿佛要凝结。 阮桃桃一脸无语地看着姬泊雪身上尚未干透的血迹,及身后一长串追兵,心中泛起嘀咕:你这是有多爱砍人? 姬泊雪目光掠过阮桃桃身后乌泱泱一大片监市,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 你这是有多能惹事? 绚烂的烟火再次升空。 “砰——” 沉寂瞬间被打破,阮桃桃甚至都还未能反应过来,便已被姬泊雪拽入怀中。 他宽厚的手掌扼住她纤细的脖颈,目光落在紧追不舍的那两队人马身上,微微翘起唇角,看似漫不经心,嗓音中却隐含凛冽杀意。 “这小姑娘身份可不简单,乃姬泊雪关门弟子,你们若再敢黏上来……” 他没接着往下说,在场所有人皆心领神会。 唯独阮桃桃仍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扼住自己脖颈的动作很轻,甚至都未真正触碰到她的肌肤,阮桃桃脑瓜子一转,便已经开始演上了,声嘶力竭地吼着。 “你敢动我试试?我定会叫我师尊将你碎尸万段!”语罢,目光又瞥向那两队踌躇不前的人马,“别管我!一起上啊!快杀了他!” 大哥姬泊雪:“……” 他忍不住给阮桃桃传音:“演得很好,下次记得闭嘴。” 阮桃桃:??? 她忿忿不平地瞪着大哥:我都这么配合了,你竟还敢嫌弃我? 他们师徒二人你瞪我我瞪你好不热闹,追兵们可就开始犯难了,压根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城管大队”队长先反应过来。 谄笑着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仙子是素尘仙君座下弟子,还请仙子莫要怪罪,仙子福大命大定然能安全脱身,小的们就先行撤退了哈。” 语罢,那队长朝众小弟使了个眼色,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至于追姬泊雪的那群人…… 他们大多都是些亡命之徒,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可一提起姬泊雪,多少还是有些敬畏之心。 一部分人去仙羽门报信,另一部分则继续阴魂不散地跟在砍一刀身后追,只是不敢逼那么近,始终与他们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 阮桃桃这都第三次与大哥相遇了,自是半点也拘谨不了,悠哉悠哉靠在他胸口。 “大哥,你不是很厉害吗?” “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得了,何必四处逃窜?” 姬泊雪闻言,重重赏她一颗爆栗:“小小年纪,杀心竟这般重?” 阮桃桃捂着脑门哀嚎:“天地良心!就你那凶残的杀人方式,也好意思说我杀心重?” 姬泊雪之所以下这般重的手,为得是起到一个震慑作用,若非如此,世人又怎会提及“砍一刀”便胆战心惊? 但他懒得解释,语气散漫地敷衍着自家小徒弟:“反正都是死,横着死与竖着死又有何区别?” 阮桃桃:“……” 她竟无言以对。 既知吵架吵不赢这位大哥,阮桃桃便也不去自取其辱了,回头看了眼鬼鬼祟祟跟在他们身后的那群追兵,轻声叹道。 “他们可真够执着的,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姬泊雪搂紧她的腰,唇角上扬:“跑。”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风似倾倒般掠来,阮桃桃觉得今夜的自己成了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 路过繁华满城,彩灯数里,与漫天星辰一同浸没在灿烂辉煌的烟火之中。 光与声不断交织流淌,直至与贯穿整座城的河流融为一体,而她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亦在不断与他贴紧。 12、第 12 章 风声不断在耳畔肆虐。 那股子令人无法适从的悸动又出现了。 阮桃桃从未发觉,自己的心脏竟能跳动得这般快。 某个短暂的瞬间,她甚至因此而心生惧意。 多么怕被他发现。 她捂紧自己的心脏,偷偷仰头去望他。 夜色沉沉,他的脸藏于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兜帽之中,只余一小截下颌露在外面,在皎皎月色的照映下,透出玉一般光洁的清冷质感。 不知为何,阮桃桃仍觉得他身上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仿佛在哪儿见过。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般地呢喃:“我们从前当真没见过?” 大哥没接话,甚至连眼睫都不曾眨一眨。 阮桃桃也不恼,本就知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 于是乎,她又开始转移话题。 “你为何不杀了那帮人?” 姬泊雪哪儿知道阮桃桃是在没话找话说,见自家小徒弟杀心这般重,也是分外头疼,决定要好好纠正她这混乱的三观。 他不答反问:“你为何觉得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杀掉他们?” “他们的确不算是好人,却也非穷凶极恶之徒。” 他拿离得最近的独眼龙为例。 “譬如说他,本是个因先天残缺而遭遗弃的孤儿,每日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就是为了养活巷子里那群无依无靠的弃儿,他行此事或许也怀有别的目的,可终归是在行善。” “他与你并无血海深仇,之所以紧追着你不放,不过是为了完成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这样一个人,你觉得该不该杀?” 阮桃桃不假思索:“自是不该杀。” 姬泊雪微微颔首,又接着道。 “不仅仅是他,他所带的队伍中,还有偷偷脱队去替你报信的人。” “某种程度来讲,这群人是否要比那些个拿着官家银钱,以守卫武陵为本职,却对你见死不救的监市好?” 阮桃桃仍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却被姬泊雪弹了脑门,他恨铁不成钢道。 “好什么好?他们平日里欺男霸女的混账事可没少做,不过是替你报了个信,就成好人了?” “同理,那群监市的确是对你见死不救’可这就能抹去他们平日里的功绩?” 阮桃桃连忙接话:“我倒也没觉得他们对我见死不救就是恶人,趋利避害本为人之本性,只是……” 她话尚未说完,悬在腰上的传讯玉简便亮了,是大师兄在与她传讯。 很是急切地道:“方才临武监市给徐长老传了讯,说你被砍一刀掳走了,小师妹你现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安全?” 阮桃桃见之,连忙回信报平安,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甫一挂断传讯,耳畔便传来大哥的声音。 他嗓音低沉,像是特意放缓了语速。 “世间之事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而人,更不是好或是坏二字能用以概括。” “那群监市确有失职之嫌,可也正如你所说,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纵是要解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也该先让自己活着。” 似是震惊于大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阮桃桃愣了许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有些时候,我真觉得你像极了我师父。” 说完,她又即刻否定自己前半句。 “我只是突有此感,你可别当真!别当真哈!你跟我师父那可太不一样了。” 说到此处,她双眼又倏地弯成月牙儿的形状:“不过!我就知道!大哥你果真是好人!” 话虽是好话,姬泊雪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么容易轻信于人,怕是被卖了还得替人数钱,他挑挑眉,皮笑肉不笑道:“哦?是么?” 阮桃桃不答反问:“难道不是么?” 她见大哥神色有异,连忙解释道:“我可不傻啊!就实话跟你说了罢,那日回到仙羽门后,我也并非什么都没做,反正,嗯……就是……去调查了一番!” “结果也是万万没想啊,那些被大哥你所杀之人竟皆为穷凶极恶之徒!” “如此一来,以一己之力制裁他们,而不伤及无辜的大哥你又岂会是坏人?” 姬泊雪这个当师父的闻之,心中颇有些欣慰,面上却半点也不显。 故意拿腔作调道:“倒有几分机灵。” 阮桃桃一听这话,可就来劲了。 “那可不止是有几分机灵,分明就是十分、百分、万分的机灵!” 阮桃桃也就只是打个嘴炮,早就做好了被大哥反驳的准备,何曾料想,大哥竟这般给她面子,还真顺着她的话往下夸。 “嗯,的确是十分的机灵。” 阮桃桃愣了愣,直勾勾盯着大哥,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与戏谑。 奈何一贯不大正经的他表情从头至尾都很真挚,不似开玩笑,倒像是由内而外的赞叹。 阮桃桃突然就慌了:“我给你两息时间撤回方才那句玩笑话,不然,我可就要当真啦!” 姬泊雪闻言,又敲了敲她脑门,没好气地道:“我寻思你这脸皮瞧着倒挺厚的,竟还受不住这等程度的夸赞?” “什么叫做我这脸皮瞧着倒挺厚的?” 阮桃桃气鼓鼓的:“有这么说女孩子的么?” “脸皮厚总好过脸皮薄,我这是在夸你。” 语罢,姬泊雪垂眸看了眼脚下的绚烂灯火,突然岔开话题:“这个点,你们门派怕是也吃不上饭了。” 这话听得阮桃桃一脸莫名,全然摸不着头脑。 “所以……你夸我和我吃不吃得上饭有何关联?咱就是说,大哥你说话可否别这么跳跃?” 大哥没接话,只垂着眼帘睨她。 然而阮桃桃也是万万没想到,下一刻,她肚子便已然开始咕咕作响。 至此,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然一整天没吃饭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哎呀,被发现了,我还真饿了。” 姬泊雪笑而不语,熟练地将她捞入怀中。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侧的景不断从眼前掠过,阮桃桃仰头巴巴望着大哥:“你怎知我今日粒米未沾?” 她大哥姬泊雪闻言没好气地道:“我只猜到你定然没用晚膳,倒不知你竟这般扛饿。” 好巧不巧,姬泊雪尾音才落,阮桃桃那空空瘪瘪的肚子又开始大唱空城计,她手搭在肚子上,嘴嘟得老高:“嗐,这年头为了挣两个灵石,着实不易。” 这话说得……姬泊雪忍不住低头瞥她一眼:“据我所知,姬泊雪弟子月俸着实也不算低?你怎就穷成了这样?” 阮桃桃不禁长叹一口气。 “哎,此事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 说话间,二人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条几乎要被灯海给淹没的繁华街道,过往行人络绎不绝,脸上皆洋溢着餍足后的倦怠感,显而易见,这是条美食街。 这美食街街长不过百来米,一眼便能看到底,唯独看不清街道的尽头那家水气氤氲的店铺是在卖什么。 待那蒸腾的热气在夜色中散尽,阮桃桃与姬泊雪也已然走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瞧着颇有些破败的馄饨铺,与这繁华的街景格格不入。 阮桃桃见之,轻声嘟囔着。 “我好歹也叫你一声大哥,你这未免也太抠唆了!就只请我吃一碗馄饨啊?” 她大哥姬泊雪神色未变,语调依旧懒散,端的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样。 “今日你纵是管我叫爹,也只有一碗馄饨。” 阮桃桃:“……” 某种程度来说,他可能还真就觉得脸皮厚是种美德。 不过,此处的生意可真不错。 他们二人等了足有半炷香工夫方才有了空座。 大哥一看便是这里的熟客,点了两碗馄饨并几样小菜,还不忘打包一份带走。 阮桃桃一下就看懂了,连忙把脑袋凑过去:“你请我吃是顺带,打包的那份才是关键罢?” 姬泊雪挑挑眉,不置可否。 阮桃桃脑袋又凑近了些:“那这碗馄饨是给谁带的呀?你哥哥?你姐姐?你弟弟?你妹妹?还是说……你夫人?” 姬泊雪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此事说来也话长,我就不说了。” 阮桃桃下意识拧起眉,轻声嘟囔着:“我就从未见过你这般小心眼的男人。” 竟一字不差地将她说过的话都还了回来。 然,她大哥姬泊雪的脸皮比想象中还要厚,仍是稳如老狗:“现在可不就看见了?” 阮桃桃:“……” 她是真不想跟这位大哥说话了。 奈何大哥仍不打算放过她。 “论小心眼,男人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别对男人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切记切记。” 此情此景,阮桃桃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偏生他们点的馄饨也半晌不来,索性跑去灶台旁催促,这不催不知道,一催吓一跳,竟有人插队抢她馄饨! 阮桃桃从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顿时就怒了,叉着腰撸起袖子与满脸心虚的老板理论,一副要干架的架势。 “明明是我先来的,我都等了近半炷香工夫,你现在什么意思?因为你跟她认识,便要把我的馄饨给晚来不知多久的她?” …… 姬泊雪闻讯赶来,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灶台旁的剧情已然大变样。 阮桃桃正咬着牙往外掏灵石,像个小大人似的拍拍“抢”她馄饨的姑娘的肩。 “喏,这些灵石你们姐弟二人先拿着,给自己找个住处,买几身衣服,收拾收拾,再想法子学门手艺找个活来干,爹娘没了,咱靠自己也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抢”她馄饨的小姑娘年仅十二,前阵子刚没了爹娘,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养个刚学会走路的弟弟,今日姐弟俩儿着实是饿到不行了,才觍着脸来这馄饨摊讨食。 摊主见她姐弟二人饿到都快昏厥,想也不想便将原本是阮桃桃的那份馄饨端给了这对苦命的姐弟,于是便有了阮桃桃讨馄饨的那一幕。 前一刻还在狼吞虎咽的小姑娘听到阮桃桃的话,连刚讨来的馄饨都顾不上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活不肯收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姐姐的灵石。 阮桃桃见之,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莫名联想到了自己,她明明亲妈尚在,却被困于这方书中世界,也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她在这边尚且有门派庇护,日子倒也过得滋润,可她妈妈要怎么办? 阮桃桃妈妈是个典型的恋爱脑,年轻时光顾着看脸,不惜与父母决裂,都要嫁给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桃桃她爸。 当荷尔蒙散尽,激情不在时,桃桃妈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段婚姻已然满地狼藉,可为时晚矣,因为她已经生下了孩子。 她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一生的勇气都掷在了与桃桃爸私奔这件事上,哪怕她的婚姻充满了不幸,她仍无勇气离开那个婚后便暴露出真实面目的男人。 如果说别人家的女儿是贴心小棉袄,那么桃桃定然是上天赐予她的铠甲,她永远都会冲在最前方保护她这个性子软弱的妈妈。 随着女儿一天一天长大,她也终于鼓起勇气,做出人生中第二个大胆的决定 ——离婚。 眼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阮桃桃却莫名来到了这个世界。 阮桃桃越想鼻子越酸,却故意恶声恶气道:“推脱什么呀?我的灵石可不是白给你花的,是借给你的。” “以后,我会时常来这条巷子看,你若好逸恶劳,我便把灵石统统都收回,你若能自立,等将来手头宽松了,再将灵石还给我便是。” 那姑娘攥着桃桃给的灵石无声落泪。 她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世间冷暖,自她爹娘意外离世以后,那些从前慈善的亲戚纷纷都变了张脸,非但不照料他们姐弟二人,还变着法子搜刮她家家产。 她与幼弟在街上晃荡数日,实在饿的不行了,才腆着脸来这家从前常光顾的馄饨摊上乞食。 这些天来,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又岂会看不出阮桃桃的好心? 于是,哭得愈发汹涌了。 目睹了全程的姬泊雪就这般看着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姑娘哭着抱成一团。 而那馄饨摊摊主也是个性情中人,压根看不得这种画面,一想到自己和妻子若是死了,自家娃娃定然也得沦落到当街讨食,便悲从中来。 悲伤的氛围酝酿到最浓时,他那好大儿好死不死窜了过来,蹑手蹑脚打他身旁晃过。 瞥见自家娃这副鬼鬼祟祟的猥琐样,摊主顿时就不悲了,肚子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邪火,说不出的烦躁,特意拔高了音调,阴阳怪气道。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自家老爹阴嗖嗖的嗓音听得好大儿猛地一哆嗦,见鬼似的拔腿就跑。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把你私房钱翻出来给娘发现的!” 摊主老爹哪儿遭得住这种刺激? 身形一晃,险些撅过去,好半晌才稳住身形,霎时怒火中烧,连生意都顾不得做了,抄起锅铲,一把冲出去,愣是撵着自家孽子跑了三条街:“老子今天不砍死你个小兔崽子,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从未见过这架势的阮桃桃连哭都忘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老板追杀他儿子去了,那谁来给她煮馄饨啊? 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怕是都能生啃老板他儿子。 阮桃桃兀自纠结着,自己是该追上去,还是该去求助不知真身在哪儿的老板娘。 下一秒,一阵残影刮过,不知打何方冒出来的老板娘随手抄了把菜刀,也嗖地一声冲了出去。 尖锐高亢的嗓音在巷尾来回缭绕,刮得人耳膜生疼。 “好你个王根良!胆子肥了是吧,啊?偷藏私房钱就算了!还敢打我儿子!老娘今天不把你剁成馄饨馅儿就跟你姓!” 阮桃桃:“……” 得,看来她与这馄饨是真无缘,也就不强求了。 笼罩在她头顶的悲伤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被吃不到馄饨的郁闷所取代。 阮桃桃朝那姐弟二人挥了挥手,正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座位,不远处的灶台忽又水汽弥漫,腾腾热气与深夜里的风相碰撞,霎时白茫茫一片,朦胧了她的视线。 她眼角余光中隐隐瞥见一双手在包馄饨,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却全然没有拔刀砍人时的恣意流畅,瞧着略有些笨拙,很是勉强地才包出一颗像样的小馄饨。 阮桃桃转身的动作就这般生生被止住,下意识扭头望去…… 水雾在夜色中如轻纱一般飘荡,氤氲了那人的轮廓,让他的脸在一片乳白雾气中若隐若现。 尔后,不知打哪儿刮来的风吹散了浓浓雾气,他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变清晰。 仍是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路人脸,却在月色与满街璀璨灯火的晖映下显得分外勾魂夺魄,以至于都叫阮桃桃怔了好几瞬。 全世界的风都仿佛在这一刻消弭,过于安静的世界里,阮桃桃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自己仿佛就要冲出胸腔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一定不能让他发现。 好在未过多久,大哥那低沉的嗓音便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你吃不吃香菜和辣子?” “吃……”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 话一出口,她便惴惴不安地抬头去看大哥。 今夜的他与从前分外不同,端着碗穿透夜色而来,眉眼缱|绻道不尽的温柔,见她仍傻乎乎地杵在原地不动,不禁失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阮桃桃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座位上,直至她舀起第一口馄饨送入嘴里。 “yue……” 她干呕一声,险些将馄饨吐在大哥脸上,突然耷拉着脑袋,像棵被霜打焉儿的小白菜。 姬泊雪见她垂着的脑袋半晌没抬起来,眼泪却吧嗒吧嗒不停往桌上砸,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 他第一次给人煮吃食,竟把人给吃哭了,未免也太…… 他颇有些不安地伸出手,阮桃桃却突然起身,一把扑进他怀里,死死将他抱住,不肯撒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姬泊雪眉头紧蹙,下意识想将她推开。 然而,耳畔却传来了她的啜泣,姬泊雪手中动作一顿,就这么任由她抱着自己。 他轻叹一口气,用自以为最温柔的嗓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阮桃桃又吸了吸鼻子,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没怎么……” “就是……就是,吃你煮的馄饨时突然想到了我母亲……” “她手艺和你一样差劲,第一次做菜时的鱼还是我动手杀的,我好不容易杀了条鱼,她既没刮鱼鳞也没掏内脏,甚至烧了半天都没熟……就像你这碗夹生的馄饨一样难吃到吐。” 姬泊雪:“……” 他只能默默说服自己,这孩子不容易,今日姑且让她放肆一回。 然而,却不知怎得,阮桃桃仍盯着他欲言又止,眼眸中流淌着他所看不懂的情愫。 姬泊雪压制住心中的异样感,不禁挑眉:“怎么?这么难听的话你都说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说的?” 阮桃桃这才鼓起勇气:“你是除了我母亲以外,第二个给我煮东西吃的人,所以,我……” 她越说嗓音压得越低,白皙的面颊上浮现出两团红晕:“所以我……” 姬泊雪见她这般扭捏,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所以,你……?” “所以!我能不能管你喊一声妈!?” “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亲切,从前死活想不通我见了你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直至现在方才发觉,原来是因为你像我妈啊!!!” 姬泊雪:“……” 13、第 13 章 阮桃桃见姬泊雪半晌都没接话,小心翼翼道:“不可以吗?” 姬泊雪淡淡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 阮桃桃瞬间收回星星眼:“好叭,我觉得是有些不妥。” 话是这么讲,阮桃桃仍不死心。 “可不妥,就当真不能这么做吗?退一万步来讲,我就喊你一声妈,你非但没损失,不还占了我便宜嘛?” 姬泊雪:“……” 他都不知这姑娘脑子是怎么长得。 阮桃桃见大哥半天没吭声,以为这事还有戏,暗搓搓在心中酝酿着,该如何将他拿下。 阮桃桃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老板娘已然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正提溜着老王耳朵往铺子里拖。 这架势,围观群众们一看便知老王有难了,纷纷扯长了脖子去围观。 万众瞩目之下,老王那叫一个心如死灰。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途径阮桃桃那桌时,他十分眼尖地瞧见了姬泊雪煮得那碗馄饨,顿时一蹦三尺高,借力挣脱自家娘子的桎梏,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端起那碗一看就不是自己煮的馄饨,嘴里念叨着。 “哎呀,罪过,罪过,竟忘了今日还来了生客,两位客官稍等,老王我立马去给你们重新煮两碗!” 老板娘还能不了解自家老王? 这分明就是在找机会开脱!她正要撸着袖子将老王拽回,眼前霎时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灵石。 这完美的形状,这如玉一般润的光泽,直叫老板娘两眼放光。 她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扭头去看姬泊雪,连声调都压低了好几个度。 “不知客官你这是……?” 姬泊雪弯起唇角,朝她笑笑: “方才舍妹实在是饿急了,我这才自作主张去灶上煮了碗馄饨,老板娘莫怪。” 说到此处,姬泊雪侧目瞥向正竖着耳朵偷听这边动静的老王,又接着道。 “奈何在下手艺不精,煮得馄饨着实无法下咽,还请王老板快些将馄饨煮好,我家妹子实在饿得不行了。” 老王顿时热泪盈眶,满脸感激地看着这位男菩萨,不待自家娘子接话,便已迫不及待地应下:“好嘞~客观稍等,老王我立马就把您的馄饨给端上来。” 一块灵石于修士而言算不得什么,却够老王一家三口数月的开销,老板娘自也懒得追究此事,美滋滋拿着灵石充入自个小金库。 眼看这场闹剧终于结束,阮桃桃简直叹为观止,都忘了还要哄骗大哥当自己临时妈,颇有些感慨地道:“他们一家三口一直都这么热闹的么?” 姬泊雪笑笑:“岂止是他们一家三口?一家三代都是这么鸡飞狗跳。” 这馄饨铺看似简陋,却是个已然传承数代的老字号,打老王爷爷那代起便已扎根在这条街。 这王氏馄饨可谓是一绝,非但卖得便宜,还时常给吃不起饭的街里邻居送温暖,故而,这间看似破破烂烂的馄饨铺永远人满为患。 姬泊雪第一次来这间馄饨铺是在百年前,那时摊主老王尚未出世,就连他爹都还只是个青涩少年郎,一家三口的日常可谓是鸡飞狗跳,每次来吃馄饨都能看见不同的狗血在上演。 那时候他们玉华峰师兄姐修炼之余最爱来这间铺子,边吃馄饨边看老王他爹挨揍,顿觉枯燥的修炼生涯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们就这般一遍遍看着老王他爹挨揍,然后不断惹事挨揍的少年人渐渐长成了有娃可揍的中年人,中年人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布,孩子也一天天长大,长出了一副扛得住他揍的健壮身子骨。 彼时的师兄姐们还在打趣,尚是个少年郎的老王会在多少岁挨上他亲爹的第一顿揍,可还未等到老王也挨他爹的揍,玉华峰的师兄姐们便都已经不在了。 他们本为仙羽门黄金一代,随着他们的陨落,传承了近万年的仙羽门也险些覆灭,于一夜之间沦为三流门派。 以仙羽门为首的正统修仙门派自此一蹶不振,魔宗、合欢宗、阴尸宗那些从前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则趁机上位,开始自诩正统。 比起要劳其心智苦其筋骨方才有所收获的正统仙门,这些个歪门邪道深谙人性的弱点,不断挤压已然式微的正统门派生存空间,让本就没落的正统门派愈发衰败。 修仙界曾有一段堪称黑暗的历史,甚至在某一年整个仙门的仙门弟子新增数万人,却无一人愿习得正统仙术扶危济困,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正统仙门险些断了传承,是姬泊雪的横空出世强行扭转了这个局面,否则这世间怕是已然魍魉横行。 阮桃桃很喜欢大哥这般一本正经地与自己说话,是一种与他那张淳朴面孔截然不同的感觉,不急不缓,看似轻描淡写却又字字珠玑,自带一股子令人心安的沉稳气度。 起先阮桃桃听得十分上头,觉得玉华峰的师叔祖与老王家这三代都有趣极了,听到后头仙羽门乃至整个正统仙门的衰败时,她亦不禁开始跟着难过。 仙羽门的历史不过是原著中寥寥数笔带过的背景设定,阮桃桃却记得分外清楚,只因这便是横在姬泊雪与原女主之间最大的鸿沟。 姬泊雪肩上背负着复兴仙门正道的重担,纵是对原女主有情,也需得强行压下去。 看小说时,阮桃桃只觉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设定刺激带劲,可当她真正入了局,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时,又开始唾弃那个龌龊的自己。 月亮本就该高悬与苍穹,用他的光亮照耀每一个溺于黑暗之中的人,而非自私地将他拽下神坛拢在怀里,任他凋零。 感叹完之后,阮桃桃顿觉不对劲,一脸警觉地盯着大哥。 “不是……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大哥笑而不语,侧身接过老王刚煮好端来的馄饨,放在阮桃桃身前,一脸高深莫测。 “实不相瞒,我瞧你骨骼清奇,是个练剑的好苗子,遂决定向素尘仙君举荐你,让你继承扶危剑。” 啪嗒—— 阮桃桃吓得手里的勺都掉了:“大哥,你认真的……?” 她大哥姬泊雪笑得愈发高深莫测:“比真金还真。” 于是,次日清晨,阮桃桃刚上完早课便被大师兄郝仁抓去练剑了。 说起这位大师兄郝仁,阮桃桃也与他有着短暂的接触。 那日阮桃桃被少爷追杀,便是大师兄郝仁跑去与姬泊雪报的信。 郝仁人如其名,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且还是姬泊雪近四百名弟子中唯一修剑的,虽说他修得不是扶危剑,可好歹也是剑,故而被暂时抽不开身的姬泊雪派来教阮桃桃基础剑术。 而阮桃桃却震惊于,她与大师兄竟是玉华峰上唯二修剑的弟子。 震惊之余,脱口而出:“那其他师兄姐们都是干什么的?” 阮桃桃话一出口便慌了,还以为自己要露馅。 好在姬泊雪弟子实在是太多,由于大家兴趣爱好也都不尽相同,平日里又无多少交集,就连郝仁这个大师兄都没能弄清每个师弟师妹具体都在修啥,特意统计了一番,方才心中有数。 故而他并未怀疑这个本就孤僻的小师妹已然被换了芯子,缓声道。 “师尊向来包容,从不约束座下弟子,故而你那些师兄师姐是修什么的都有。” “譬如说你二师姐修医,已然是整个兖州最顶尖的医修。” “你三师兄则寄情于山水,绘得一手好丹青,以画入道。” “你四师兄痴迷音律,以琴入道;五师姐擅舞,以舞入道;六师兄喜食猪肉,修剑修到一半改行做屠夫去了,如今咱们仙羽门所食的猪肉皆为他所屠,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声望。” “而你七师姐本是个普普通通的丹修,后来发现自己在算账上有天赋,于是改行去放高利贷了。” “师尊自是容不得她去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罚她守了近三十年的灵矿,数灵石数得眼睛都快花了,年初才给放回来。” “现如今,她是看到灵石都直犯恶心,小师妹你可万万莫要学她,师尊平日里虽宠着咱们,可若是犯了原则上的错误,他亦丝毫不会手软。” “还有你八师兄,他啊是个食修,做菜好吃归好吃,却要命!” “好在有二师姐妙手回春,那些吃了他菜的人打鬼门关转了一圈,又都生生被拽了回来,说来你二师姐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还真得多亏他,现如今他也正在考虑是否该转行去做毒修。” …… 前面几个还算正常,后面的是越说越离谱。 巴拉巴拉说完一堆,大师兄郝仁最后做出总结:“所以,小师妹你且放宽心,除了你二师姐和三师兄,大家都很没用。” 阮桃桃:“……” 虽说她练剑是在大哥半逼迫半诱惑的情况下就范的,可既选择了它,又岂能半途而废?更别说用剑本就是威力最强成本最低的苟命法宝,有道是一剑在手走遍天下都不怕。 于是阮桃桃义正言辞地拒绝:“既已选择了这条路,便无回头的道理。” 想不到小师妹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觉悟,大师兄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并郑重其事地交给她一个剑匣。 剑匣中躺着的是把无名剑,剑长三尺,浑身漆黑。 可别看它生得这般平平无奇,每一位扶危剑传人正式成为扶危剑剑主前,使的可都是这玩意儿,某种程度来讲,它亦算得上是扶危剑的一部分。 然而,它的脾气却与扶危剑截然相反。 这不,阮桃桃才打开剑匣,小黑剑便按捺不住地围着自个的新主人绕了一圈,边打量边发出尖锐的剑鸣。 明明它就一块铁疙瘩,既没长眼睛也没长鼻子更没长嘴巴,可阮桃桃就愣是从它一块铁疙瘩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嫌弃。 好似在说:就你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片子竟也妄想当我主人? 被剑鄙视还是头一回,阮桃桃可不打算惯着它,毫不客气地开口反击。 “师兄,我不想要它,它又丑又黑嘴还碎,一直嗡嗡嗡吵个不停,用这种剑,出门定然是会被人笑话的。” 小黑剑嚣张跋扈一辈子,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它头上动土。 十分暴躁地发出尖锐的爆鸣,一个爆冲,就想要冲上去捅死阮桃桃。 好在大师兄反应够快,立马拽住阮桃桃避开这一击,于是那小心眼子的小黑剑便将大师兄给一并记恨上了。 大师兄也不过是堪堪金丹初期修为,又怎敌这身经百战的小黑剑? 才打一个照面,便被这小黑剑撵狗似的撵着一路狂窜。 师尊又恰好不在,放眼整个仙羽门怕是也只有太上长老能镇得住这柄剑。 理清思绪的大师兄毫不犹豫地劝说阮桃桃与那剑祖宗道歉。 并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它就是这么个性子。 要么,凭实力将它踩在脚底,要么,被它踩在脚底。而这,也恰恰是扶危剑传人所要面对的第一个挑战。 道歉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阮桃桃轻声嗤道:“说白了,这小破剑就是欺软怕硬呗。” 说起“硬”,阮桃桃这辈子就还没碰到过一个能硬过她的。 思及此,阮桃桃一个急刹车,缓缓转身,朝那小黑剑诡异一笑。 14、第 14 章 阮桃桃的笑着实太过诡异,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小黑剑顿时泄了气,猛地一刹车,停在她身前两米开外,警惕地四处张望。 阮桃桃则不慌不忙地掏出个巴掌大的透明容器,容器中装着粘稠的黄绿色液体。 瓶子拿出来后,不论大师兄还小黑剑都明显慌了神,大师兄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小师妹,你这是……” 不待他将余下的话说完,阮桃桃已然传声过去:“师兄,你快封住嗅觉!” 几乎就在阮桃桃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一股子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恶臭飘飘然自瓶口钻出,霎时间天地为之失色。 阮桃桃笑眯眯地与那小黑剑介绍起了瓶中液体的来源。 作为一个贪生怕死,啊不是珍爱生命的柔弱女修,又接连数次与砍一刀大哥这等危险人物相遇,阮桃桃自是得钻研些厉害的保命手段。 此刻被她拿在手中的绿色小瓶便是,她近些日子钻研出的保命秘法之一。 可别看这瓶子小,容量却大得惊人,几乎可以装下一整片池塘的水。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阮桃桃手中这粘稠的黄绿色液体多到足矣淹没小黑剑。 至于那黄绿色液体的成分都是些什么,阮桃桃也很乐意与小黑剑分享。 “无非就是用了些手段加快那些臭鱼啊烂虾啊什么的腐败速度,再又添了些气味重的腐尸什么的,总之,现如今我手上是有整整一池塘的尸水,想怎么玩都行。” 说到此处,她笑容愈发璀璨。 “我这玩意儿也没别的厉害之处,无非就是沾上后两三年内都别想让这味儿散尽罢了。” 听完此话,本就被熏得头晕眼花的小黑剑立马掉头就跑。 阮桃桃岂能这般轻易地放过它?自是一路跟在它屁股后面追。 于是,闲暇之余想看看自家小徒弟剑练得怎样的姬泊雪神识甫一放出,便瞧见了这样一幕—— 阮桃桃将大名鼎鼎的小黑剑逼至墙角,笑得像个臭流氓。 “你还是好好想想,要不要就这么从了我罢?” 她边说边晃动着手中黏稠的尸水,表情逐渐狰狞。 “我呢,顶多就是再换一把剑,可你就不一样了,非但会沾染上几年都散不尽的尸臭,我还很记仇呢,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偷走,连着剑匣一同被丢进粪坑。” 姬泊雪:“……” 他沉默半晌愣是没能憋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胡不归可真真儿是叹为观止,不禁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姬泊雪眼光独到。 “你这小徒弟可真真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论作妖,她果真是最强的。” 不过小黑剑之所以这么快就被阮桃桃收服,某种程度来说,还得多谢姬泊雪这个当师父的。 当年他尚未继承扶危剑时,小黑剑亦是这般张狂,然后下一秒就被叛逆的姬泊雪连剑带匣丢进了潲水桶,泡了足有三日之久。 若非当年已然尝过潲水的滋味,它小黑剑断不会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逼至如此境地。 总之,欺软怕硬的小黑剑就这般迫于阮桃桃的淫|威,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臣服。 小黑剑既已被收服,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阮桃桃很快便能御剑升空。 当最后一缕天光也要散尽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大师兄见阮桃桃练得不错,终于放开手,不再时时刻刻都盯着她。 笑道:“你最后再绕整个门派飞一圈,今日便到此为止,可以回去歇息了。” 阮桃桃等得就是大师兄这句话,她展开手臂,似一阵轻盈的风,划过已然暮色四合的天空。 这是一种与乘坐飞行法器时截然不同的感觉,阮桃桃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一只自由的小鸟,挥一挥翅,便能去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阮桃桃第一个要去的自是小旭峰。 也不知鲁轶姝姐弟二人见她不到一日便学会了御剑,是否会惊掉下巴? 入夜后的仙羽门极美,有一种与白日里的清冷肃穆截然不同的热闹喧哗。 每个人都卸下了白日里的伪装,在夜色的遮掩下大大方方做回自己。 就譬如说牛敦,他脸上早已没了那股子忧郁感,正满脸谄媚地在给少爷表演节目,试图以此来哄它吃饭。 于是,阮桃桃隔着大老远便瞅见牛敦用他那敦实的身板旋转跳跃下腰劈叉。 他动一下,少爷方才勉为其难地吃上一口,若不动,少爷便全程都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他。 就很离奇…… 阮桃桃站在剑上,纠结半晌都不敢下去,生怕被会被传染点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长叹一口气,决定拐个道,先去隔壁房找鲁轶姝。 而此时的鲁轶姝显然也没空搭理阮桃桃,正忘我地在镜前欣赏自个胳膊上的腱子肉。 本已踏入房门的阮桃桃又默默缩回了脚。 也罢,还是赶紧飞完一圈,早点回自个洞府歇息罢。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有些失落。 她甚至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大哥,他若知晓自己不到一日便学会了御剑,是否会笑着夸赞她聪明呢? 奈何大哥死活都不肯与她交换传讯符文,他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下一次相见会是何时? 阮桃桃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只知自己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念一个素味平生的陌生男子,着实是件很奇怪的事。 可于现在的她而言,谁又能称得上是相熟呢?为了不露馅,她甚至都不能大大方方做自己,倒不如在大哥面前自在。 所以说呀,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她的归属,唯有回到原来的世界,她才会是阮桃桃,才能做回自己。 阮桃桃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小旭峰,慢悠悠地御剑绕着整个宗门飞行。 眼看就要兜回玉华峰,竟好死不死撞见白敛正在召集小弟,准备下一个报复她的动作。 阮桃桃:!!! 好家伙!这还不得偷听一下? 阴郁的心情霎时散到九霄云外,她顿时敛息凝神,悄咪咪往树林里躲。 树林很密,能完完全全遮掩住她的身形,却也距白敛等人隔着稍远的距离,以至于阮桃桃非但没能听清白敛的阴谋是什么,注意力还全程都被一旁的尤情所吸引。 说来,此事也怪不得阮桃桃。 无他,只因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见尤情正满脸陶醉地在偷吻白敛垂落在她臂弯上的发。 暗搓搓躲在树林里的阮桃桃表情瞬间从 ̄へ ̄变作(⊙…⊙)。 她突然想起原著中尤情的那些病娇事迹,或是偷偷收集白敛掉落的发;或是半夜翻窗去收集白敛的指甲、血液、乃至是唾液……不论哪一件,单拎出来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尤情吻得着实太过忘我,一副要将白敛头发都嗦进去的架势。 此情此景,连被阮桃桃收服后便一直保持沉默的小黑剑都忍不住吐槽:“好,好变态的女人!!!” 它说的话虽只有阮桃桃一人能听见,旁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因情绪波动太大而散溢出的剑气波动。 时刻都保持警惕的白敛猛地起身:“谁!?是谁鬼鬼祟祟躲藏在那里!” 随着他的起身,骤闻“刺啦”一声响。 尤情神色懵怔地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那片假发,又看了眼少年在月色下依稀可见头皮的稀疏发量,终于缓过神来,顿时发出尖锐暴鸣:“啊~~~~~~” 霎时间惊起鸦雀无数,阮桃桃亦趁着这个空当赶紧开溜。 溜出势唳峰时,她似还隐隐听见何长老拍着桌发飙:“什么?此次招生大会竟不让我参于?没大没小的东西!都是群没大没小的东西!!!” …… 何长老的声音逐渐远去,眼看就要飞回玉华峰,至此,阮桃桃方才抽出心神来收拾小黑剑:“要死啊你!方才险些害死我知不知道?” 小黑剑当然知道,可它才不会承认呢,骂又骂不赢,打么……倒是打得过,只是这代价,它怕是付不起。 既如此,小黑剑索性开始装死,可阮桃桃又岂会轻易放过它? 眼看阮桃桃又要掏出那瓶粘稠的液体来恐吓自己,小黑剑索性也不装死了,一个爆冲,直往姬泊雪所在的离霜苑冲。 小黑剑的想法很简单。 它着实受够了这个动不动拿尸水威胁自己的臭娘们,决定抢先一步,找她师父去告状。 然而,它显然是高估了阮桃桃这个小菜鸡的御剑技术。 这等情形下,她既要保住那一池塘的“尸水”不外撒以免殃及无辜,又要稳住身形不摔下去,可谓是比登天还难。 两相权衡之下,阮桃桃还是决定牺牲自己,要优先保住那堪比生化武器的“尸水”,否则整个仙羽门怕是都要笼罩在这杀伤力爆棚的腐臭之下。 于是,失去飞剑的阮桃桃整个人便犹如秤砣般往下坠。 而此刻,位于她正下方的离霜苑,姬泊雪恰在沐浴更衣…… 15、第 15 章 只闻“哐当”一声响,阮桃桃瞬间砸穿屋顶,似秤砣般垂直往下坠。 下落的速度太快,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已落入姬泊雪怀里。 时间仿佛要冻结在这一刻。 水池中氤氲的雾气如薄纱般向上飘荡,丝丝缕缕拂过阮桃桃面颊,旋即又争先恐后地涌出破洞的屋顶,不知飘向何方。 待那雾气将要散尽,眼前的景方才逐步变清晰,险些被摔懵了的阮桃桃顿时敛回心神,梗着脖子,动作僵硬地往右上方瞟。 她目之所及处,是姬泊雪那张放大了的俊脸,此时的他们隔得如此之近。 近到阮桃桃都能透过他的瞳仁看见自己的倒影,只需再前进半寸,他银灰色的长睫便能扫过她鼻尖。 阮桃桃一动也不敢动,就这般傻愣愣地任由他抱着自己。 不断自池底涌上的热气一点点浸湿他们的衣与发,过于安静的环境里是谁的心脏在砰砰跳个不停?阮桃桃一时分不清。 时光在一片死寂中缓慢流逝,又不知过去多久,师徒二人方才有了点儿想要改变现状的意思。 于是……两两对视,大眼瞪小眼,依旧相顾无言。 到最后,还是阮桃桃先打破的沉寂,她纠结半晌,方才憋出一句:“好,好巧啊,师尊您这是准备沐浴呢……” 姬泊雪银灰色的长睫颤了颤:“嗯……在沐浴。” 短暂的对话之后,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一股名为尴尬的氛围在师徒二人之间流淌。 阮桃桃那叫一个愁啊,愁得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尚在思索,该说些什么才能礼貌而不失优雅地让姬泊雪将自己放下。 殊不知,看似云淡风轻的姬泊雪也与她有着同款烦恼。 他目光已然离开阮桃桃面颊,瞥向屋顶上被砸穿的破洞,又看了眼正潜在池底装死的小黑剑,冷不丁开口:“是它故意让你摔的?” 突然被点名的小黑剑瑟瑟发抖,并悄咪咪向外挪了好几寸,自欺欺人地觉着,自个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换做平日里,阮桃桃定会添油加醋的告状,现如今她可没空去指证小黑剑。 满脑子都在想:完了,完了,一个不留神,又和男主搅在一起了,果然!她就不该答应大哥来跟姬泊雪学剑! 阮桃桃一慌,便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只想快些挣脱姬泊雪怀抱的她张嘴便道:“师尊……您看是不是该放我下来了……?” 姬泊雪也知该放,可问题是……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气息,沉声道:“闭上眼睛,为师说你何时能睁开再睁开。” 阮桃桃虽不解,却从未质疑姬泊雪的人品,仍在照做。 闭上眼后,整个世界都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可偏偏除视觉以外的每个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原先她都不曾发觉,自己被水浸湿的春衫竟这般轻薄,隔在她与姬泊雪的胸膛之间恍若无物,她甚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热度,乃至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心跳。 意识到这点的阮桃桃无端感到心慌。 先前她之所以答应大哥来与姬泊雪学剑,就是因为她笃定自己能把握住与姬泊雪相处时的度,而姬泊雪又显然是个需要人霸王硬上弓方才能破戒的正经师尊…… 阮桃桃也是万万没想到,她与姬泊雪之间的孽缘竟这般难斩。 这厢,慌了神的阮桃桃犹在胡思乱想,全然未发觉,躲在池底的小黑剑正在蓄力准备跑路。 当阮桃桃脚掌触地的瞬间,狗狗祟祟蛰伏在一旁的小黑剑亦抓住最后的机会,开始行动了,“嗖”地一声自阮桃桃脚边掠过。 猝不及防被吓一跳的阮桃桃猛地睁开眼,整个人都往前栽,晃了好几晃方才稳住身形。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穿衣的姬泊雪连忙捂住胸口。 却见自家小徒弟双目空洞,如丧考妣般地颤声道:“师尊……你,你捂错地方了……” 下一秒,她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弯成勾,毫不犹豫朝自己眼睛捅去。 “为保师尊清白,我还是先把自己戳瞎吧!” 姬泊雪:“……” 连忙扣住她手腕:“大可不必……” 话是这么说,阮桃桃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他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凌冽杀意。 也不知是想杀她还是想杀小黑剑。 溜至一半便僵在原地的小黑剑也有所察觉。 早些年它跟少年姬泊雪混的时候可没少受罪,回想起从前种种,小黑剑顿觉剑生疾苦,是半刻都不想在这对师徒面前停留。 痛定思痛的小黑剑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离家出走,又“嗖”地一声划走。 这次,它显然是有备而来,晃了个假动作直袭阮桃桃下盘。 于是,好不容易站稳了的阮桃桃又直挺挺往前扑,好死不死怼在姬泊雪壁垒分明的胸腹上。 与他胸腹相触的瞬间,阮桃桃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旋即,两道鼻血蜿蜒直下,嘀嗒嘀嗒溅入浴池中…… 姬泊雪:“……” 至于小黑剑,自是早已趁乱跑路。 阮桃桃则愣了足有两秒,方才反应过来,迅速擦干鼻血,并以最快的速度推开姬泊雪:“啊!啊!啊!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她拔腿就跑,连滚带爬地往外冲。 好在离霜苑向来清冷,并无外人看见这一幕,可纵是如此,阮桃桃仍满脑子都是姬泊雪。 一会儿想到他与自己对视时的眼神,一会儿又想到自己于混乱之中睁眼所见到的那一幕…… 还有他的呼吸…… 他掌心所传来的温度…… 还有许多许多,先前被她所忽视的小细节。 如今回想起来,她甚至都能想起水是如何从他湿漉漉的发间低落,滑过腰腹涌向起伏有序的人鱼线…… 啊啊啊啊—— 忘不掉!根本忘不掉! 阮桃桃越想越觉头秃。 她痛苦,她焦虑,她不安,她抓狂。 她翻来覆去整整一宿都睡不着。 于是,索性决定不睡了,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摸出藏在枕下的小本本,开始写写划划: 「我命由我不由天!」 「纵是我与姬泊雪之间的孽缘再难斩,亦不能坐以待毙!」 写完这行字,阮桃桃拳头攥紧,又往小本本上添了几笔。 为苟住小命顺利回家,从现在开始,她得想尽一切办法与姬泊雪拉开距离。 她思索片刻,在小本本上写道: 「苟命第一式,自己的谣自己造」 「把宗门上下所有师兄都追一遍,全方位堵死我与姬泊雪看对眼的可能√」 「苟命第二式,时刻与姬泊雪拉开安全距离」 「他往东我一定往西,他指天我定要说地,不论灵魂还□□,俱不能同频!」 「苟命第三式……」 “第三式……该怎么做来着……” 阮桃桃笔尖一顿,挠了挠头,算了,暂时想不到。 总之!走一步是一步! 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一个莫得感情、到处乱搞对象的渣女! 阮桃桃说干就干,立马从储物袋里掏出近万张用以传信的破封纸。 破封纸顾名思义,能够破解一切封印的纸,是用一种堪称bug的神奇存在,故而,修士们时常用这玩意儿写信,再折成纸鹤寄出去。 这玩意儿操作起来虽比传讯玉简麻烦,但由于身价低,以及自带的“破封”技能强大,至今都十分畅销。 阮桃桃愣是花了一晚上的工夫写了上万封情书。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那上万封情书便如漫天飞雪般散落在仙羽门每个雄性生物枕畔。 破封纸叠成的纸鹤倒是有“寻人”功能,奈何阮桃桃的要求太过笼统,纸鹤也分不清哪些是师兄哪些是师公。 于是,仙羽门中除姬泊雪以外的每个雄性生物都收到了一封情书。 …… 翌日,卯时一刻。 第一批起床的仙羽门雄性生物豁然发现了阮桃桃寄来的情书,每个人的反应各有不同。 就比如阮桃桃的死对头白敛。 自打他被发现发量堪忧后,尤情已经很久没拿正眼瞧他了,他甚至因此而心生自卑,不敢出门。 现如今阮萄给他送这玩意儿是几个意思?挑衅? …… 同时间,白敛隔壁的隔壁的何长老也发现了阮桃桃送来的情书,他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猛地将那封信揉成一团废纸。 “没大没小的东西,连老夫她都敢肖想!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何长老横眉竖目骂骂咧咧,待一旁接晨露炼丹的女弟子走后,又扯着脖子东张西望一番,确认没人后,方才偷偷将揉成团的纸摊开熨平。 小姑娘家家的痴想他这么个德高望重的长老确是不对,可退一万步来讲,他就没错吗? 怪就怪在这残酷岁月非但未能夺走他的俊美皮囊,反倒更添几分时光沉淀后的儒雅与醇香,奈何他岁数已大,不能耽误了这么个小娃娃。 哎,有道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啊~~~~~~ …… 至于仙羽门上其他男弟子…… 但凡是与原身接触过的,都觉这姑娘还挺讨喜的,生得好看,性子也软,还是素尘仙君亲传弟子,是绝大多数普通弟子都无法拒绝的存在。 卯时三刻,天已然亮透,阮桃桃尚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第一批收到情书的雄性生物们早已收拾打扮好,前往阮桃桃住处。 刚执行完任务,回到玉华峰的38师兄又好巧不巧撞见这一幕,吓得他脚底一滑,麻溜往离霜苑跑。 “师尊!不好了!不好了!小师妹她……她被一群奇怪的男人包围啦!!!” 离霜苑外的墙垣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却不见师尊。 师尊当然不在家,因为有仇必报的他正在抓捕离家出走的小黑剑。 这不,姬泊雪才押着罪剑小黑回到仙羽门,便有只犹豫不决在空中打转的纸鹤嗖地一声冲来,啪叽一声撞在小黑剑的剑柄上。 16、第 16 章 阮桃桃是被人吵醒的,甫一睁开眼,便发现窗外密密麻麻都是男人。 一个个面容扭曲,使劲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窗,宛若丧尸攻城,吓得她一激灵,险些滚下床。 她昨夜忙于写情书,一整宿没睡,到现在脑子都昏昏沉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些男人都是来作甚? 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总之一看就不是好事,阮桃桃决定要开溜。 说起开溜,便不得不夸一夸她有先见之明,早早便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提前将自个洞府底下给挖空了。 虽说她这暗道尚未竣工,可不管怎样,都足矣让她逃出这群男人的魔爪。 阮桃桃果断拉上窗,麻溜钻入提前挖好的地道。 只是她想破脑袋都没想到,自个才打地洞里钻出来,便与姬泊雪撞了个正着。 阮桃桃硬生生止住自己想要钻回地道的念头,动作僵硬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与姬泊雪视线撞上。 姬泊雪亦垂眸注视着她,雪白的伞面将阳光统统都隔绝在他身后,只在阮桃桃眼底留下一抹光影错杂的剪影。 明明离得那么近,阮桃桃却一点也看不清流淌在他眼底的情绪。 阮桃桃看着姬泊雪,姬泊雪也看着阮桃桃,师徒二人就这般静默无语地对视了足有三息。 三息过后,阮桃桃决定认栽,钻出洞“噗通”一声跪下:“弟子错了。” 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认错第一,想尽一切办法苟住小命方才是硬道理。 却不想,姬泊雪竟一点儿恻隐之心都无。 淡声道:“既已知自己错了,那便将这封情书一字不漏地抄上五百遍,三日后查收。” 阮桃桃目光愈发呆滞:“啊?” 她发情书的时候明明特意避开了姬泊雪,怎还是让他收到了? 姬泊雪见阮桃桃这副呆样,没好气地道:“情书不是你自己写的?惊讶什么?难不成你还做了别的坏事?” 阮桃桃闻言,摇头似拨浪鼓:“没有!没有!” 话是这么说,她心中却有些窃喜,原来他不是因为“清白”被毁而来找她麻烦。 话一说回来,他可真厉害啊,都发生了昨夜这样的事,竟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那她这上万封情书岂不是都白写了? 只能说阮桃桃是慌乱中被吓破了胆,从而忘了姬泊雪本就是这样的人。 原著中都被原主这样睡那样睡,仍能死撑着说他们只是一般的师徒关系。 比起原著里的花式爆炒,被看光什么的,还真不叫事儿。 阮桃桃心情那叫一个千回百转。 只要不是姬泊雪恼羞成怒要把她丢去玄晶秘境,亦或者是突然心血来潮,想和她来场惊天动地的师徒恋,一切都好说。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心情好到藏都藏不住,姬泊雪却像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冷不丁又道了句:“险些忘了昨日之事。” 说到此处,他微微俯身,一瞬不瞬盯着阮桃桃:“你有什么想说的?” 阮桃桃先是一愣,旋即头皮都快炸了。 昨,昨,昨日那,那,那件事……? 昨日那件事是什么来着? 是指他被她看光了还咋滴? 倘若他所指就是这件事,那她哪有什么想说的?此情此景又能说什么?! 是重复一遍‘我不会对你负责的?’还是实话实说,师尊你屁股可真白? 阮桃桃是个藏不住事的,脸上表情在不停变换,时而咬牙,时而眉头紧皱,又时不时露出几分慌张与纠结,总之,就是没有娇羞。 试探结果倒也与姬泊雪所猜大差不差。 她的确对他没有觊觎之心。 倒不是姬泊雪自恋,而是阮桃桃所行之事着实引人遐想。 不论醉酒告白,还是夜闯浴室,乃至这莫名其妙的群发情书……桩桩件件凑一块,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否存着别的心思。 现如今姬泊雪既已确认她没别的心思,便也没必要紧抓着此事不放,况且他也大致摸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说来说去,还真只能怪那柄小黑剑。 现如今,成功洗刷犯罪嫌疑的阮桃桃在姬泊雪看来无疑是最大受害者。 已然得到答案的姬泊雪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昨夜之事,是个意外,你无需介怀。” 虽不知姬泊雪的态度怎突然来了个大翻转,然,阮桃桃焦灼的心情终于得以缓解,她长吁一口气,用十分平常的语气道。 “多谢师尊谅解,可弟子也的确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当以此为戒。” 此时,姬泊雪若多嘴问一句:‘哪里不妥?’,阮桃桃定然半天都答不上来,好在他并无逗弄她的心思,只淡声道: “若非要争出个对错来,也是我这个当师父的错,未能在第一时间处理好昨夜之事。” 语罢,还不忘体贴地问上一句:“你?可有被吓到?” 阮桃桃在心中狂点头:有!有!有! 怎么会没被吓到?简直要被吓得原地飞升了好嘛? 但她可不敢这么说,一脸乖巧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眼神不好,只看见白花花一片水雾,旁的,啥也瞧不清!” 打开了话匣子的阮桃桃索性一股脑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师尊您都不知道我昨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生怕会冒犯了您!可谓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何时去给您赔个礼道个歉呢!” 姬泊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唔,所以你就趁失眠,连夜给仙羽门上下所有男子都写了封情书?” 阮桃桃:“……” 她险些忘了,还有这茬。 阮桃桃好不容易舒展开的小脸又皱成了苦瓜,就连那悄咪咪挺直的脊梁也一点点弯了回去:“那是因为,因为弟子着实过意不去……” 姬泊雪再度颔首。 “你既这般过意不去,我这个当师尊的自是于心不忍。” “那便这样罢,即日起,你每天写一封不低于千字的情书,于戌时一刻朗诵给玉华峰上所有师兄姐听。” “如此一来,也就不会成日想着这件事,到处祸害同门扰乱秩序了。” 阮桃桃闻言险些厥过去,“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却在姬泊雪眼风扫来之时气势全无,又“噗通”一声跪下。 “弟,弟子没有不服,就是腿有点麻……” 然,她的这些小伎俩又怎瞒得住姬泊雪? 他沉声道:“你可曾想过,你的一时兴起,亦会有人当真?” 阮桃桃还真没想这么多,在她看来,不过区区一封情书罢了,从前也不是没人跟她开过这种玩笑,她亦不曾放心上。 现如今,有了姬泊雪的点拨,方才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与她原本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 而今阮桃桃纵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逃不脱应有的责罚。 阮桃桃倒不觉得自己全然无辜,错了就要挨打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是…… “弟子罪有应得,能接受一切惩罚,只是当众诵读情书,还是自己手写的……” 阮桃桃越说越觉羞耻,连带声音都开始颤抖:“未免也太……太……” “师尊!您罚我什么都行!” “唯独诵读情书,我求您了!换一个罢,呜呜呜,真的,我还要脸的!!!” 任凭阮桃桃如何哀嚎,姬泊雪亦稳如老狗:“面子是靠自己挣的,你加油。” 阮桃桃仍眼巴巴瞅着他:“可是我丢人,师尊您面上也无光啊!” 然,姬泊雪丝毫不为所动,已然撑伞离去:“无妨,为师从不在意这些虚名。” 阮桃桃哪儿能这般轻易放弃?连忙从地上爬起,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她见感情牌打不动,又试着换了个战略。 “啊~师尊!我听闻刑法堂来了批新刑具,其中有种名唤鬼哭藤的,据说随便一抽,便可使人皮开肉绽,伤口久久不愈,能疼上数月,但又不会伤及筋骨。” “这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搭配上徒儿的惨叫,岂不是妙上加妙?” “所以,咱能不能以此来替代当众诵读情书?能疼上数月呢!弟子定然能铭记一生!” 姬泊雪回之以微笑:“不能。” 遭到自家师尊的拒绝,阮桃桃毫不气馁,仍像个根小尾巴似的黏着他。 “徒儿又想起来了!听闻咱们兖州,啊不!是整个九州近来似不大太平,时有少女失踪,弟子自愿请缨彻查此事,不破此案势不回宗门!” “所以……”她朝姬泊雪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所以!师尊,您看我能不能借此机会将功补过呀?” 姬泊雪笑容未变:“不能。” “啊?这都不能呀?” 阮桃桃轻声嘟囔了句,旋即眸光一亮。 “师尊!我,我,我又想起来了!听闻……” “不能。” “不是!师尊!您怎么这样?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还有!您别走这么快啊!弟子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您说呢!” …… 17、第 17 章 挣扎有用吗?当然没有。 阮桃桃心如死灰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的姬泊雪,终于决定放弃。 不就是每天写一封不低于千字的情书吗? 不就是当着所有师兄姐的面大声朗诵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更羞耻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阮桃桃安慰自己向来很有一套,不消片刻便已平复好心情,开始做正经事 ——攒钱回家。 她按照日常惯例去了趟小旭峰。 今日的小旭峰好似分外热闹,阮桃桃尚在半山腰上,便听见了牛敦的嚷嚷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话听得阮桃桃步伐一顿,下意识放慢脚步。 什么情况?向来敦厚老实的牛敦竟也会用这种语气与人交谈? 是哪个不长眼的跑来小旭峰滋事挑衅了不成? 得加把劲走快些才是,她若不在,这老实巴交的姐弟俩还不得吃大亏? 可很快,阮桃桃又听见了牛敦的后半句话。 “都说我们姐弟二人长大了,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你还跑来送灵石作甚?” 不待阮桃桃细想,鲁轶姝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就是!今年的零花不是才给完么?” “我们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们了,还不快快拿走你这六亿上品灵石!” “夺……夺少灵石?” 阮桃桃足下一顿,旋即,一阵风似的冲向山顶:“啊~~~~使不得!使不得!留下灵石!快快留下灵石!!!” 与此同时,小旭峰峰顶之上。 一个香肩半露的男子正瘫坐在地上撒泼。 他撒着撒着,索性直接躺地上。 一会儿往左滚,一会儿往右滚,滚得他那身本就不大得体的松垮衣裳都快滑至腰际,露出大片壁垒分明的胸腹肌。 不知情的,怕得以为是哪只男妖精公然跑来仙羽门求偶。 可若有个懂行的恰巧从此经过,定会发现这“男妖精”的一身行头可谓是“壕”无人性。 就拿他那身已然被滚出好几个破洞的脆弱外衫来说。 乍一看不甚起眼,细细端详一番后……是愈发摸不着头脑,这玩意儿凭啥要卖近万上品灵石一尺?也就是所谓,懂的人才懂的低调的奢华。 而现在,这败家玩意儿非但在地上使劲蛄蛹摩擦,还不忘口出狂言:“你们这破破烂烂的宗门是人能住的地方么?” 他又蛄蛹完一圈,终于躺平不动了,直勾勾盯着天,开始指指点点:“这天也不蓝,云也不白,草也不绿,气候也……” 不待他将余下的话说完,一只绣鞋卷起残影,赫然从他脸上碾过,那些尚在嗓子眼里打转的话就这般生生被咽了回去。 险些被踩死的他好半晌儿才回过魂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就连你们这儿的小姑娘都分外没素质!!!” 刚被人剥夺走素质的小姑娘阮桃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地上竟躺了个人,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一邋遢男子趿着木屐,正气势汹汹朝她奔来。 男子比她高了足有一头,还是个在修仙界极少见的黑皮,先前因离得太远,未能看清他的脸,待走近了,阮桃桃方才发觉这哥们生得挺好看的还。 他面部轮廓极深,隐隐带着几分异域感,本该是偏硬朗的长相,偏偏生了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 以至于阮桃桃都险些以为他是要来找自己提亲,而非寻衅。 阮桃桃忙不迭后退一大步:“抱歉,方才是我跑得太急了,没看见你躺在路中间。” 那人闻言,也逼近一步,冷声哼道:“道歉若有用,捕快都是拿来做摆设的不成?” “不过……”说到此处,他垂下了直勾勾盯着阮桃桃的眼,扭捏道:“如果是你,可以接着踩,用不着道歉。” 阮桃桃:??? 她尚在懵逼中,那男子又栖身逼近,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道。 “忘了做自我介绍,鄙人姓牛,单名一个奋字,字牧野,你唤我牧野哥哥便好。” 他越说神情越羞涩:“不知姑娘芳名?可曾婚配?” 阮桃桃:“啊?” 不待阮桃桃反应过来,牛牧野又殷殷切切道:“你相信缘分吗?相信命中注定的一见钟情吗?如若不信,请现在立刻马上随我回牛家村成亲?” 阮桃桃:“啊?啊?” 下一秒,紧握住她手不放的牛牧野便被鲁轶姝一记勾拳拍飞。 “呔!你个下流坯子!快放开我小师妹!!!” “什么下流胚子?!” 牛牧野呸出一口血沫子,立马飞扑而来,与鲁轶姝扭打成一团:“你个脑子里塞满肌肉的女人懂什么是爱情吗?啊?” 阮桃桃见情况不对,生怕鲁轶姝会吃亏,正要上前劝架,却被牛敦拉了回来。 “没事,没事,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我赌这次又是轶姐赢。” 语罢,他竟放下手中活计,抱着少爷一本正经地观起了战。 阮桃桃:“……” 此情此景,她都不好意思开口问,方才在半山腰上听见的六亿上品灵石是怎么一回事。 牛敦却不知慢了多少拍,忽而扭头望向阮桃桃:“噢,说来你方才似乎跑得很急?是有什么急事吗?” 阮桃桃愈发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而另一边,鲁轶姝大战牛牧野,首战已然告捷。 这厢,她正掐着腰,用鞋尖碾着牛牧野高高撅起的屁股墩,趾高气扬道。 “还不快快带上你的六亿上品灵石滚!” 阮桃桃:!!! “六亿上品灵石!对,就是这六亿上品灵石!它能让咱们提前至少一年开启生魂转换器!” 牛敦闻言,忙不迭点头,鲁轶姝也不知何时挤了过来,甚是激动地道。 “我们竟没想到这茬,小师妹,你果真是个天才!” 阮桃桃:“……” 所以,到头来就只有她把开启生魂转换器放在了心上?而你们之所以这般拼命搞钱,纯粹是因为兴趣使然? 可不管怎样,这六亿上品灵石兜兜转转,终还是进了鲁轶姝姐弟二人口袋里。 灵石既到位,那么,接下来一切都好说。 鲁轶姝姐弟二人已然切换成工作模式,马不停蹄地忙活了起来。 生魂转换器是牛敦一时兴起铸造出的玩意儿,故而也没想过会重复利用,因此,复刻此物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眨眼间,已是深夜,生魂转换器却仍只有个雏形。 一连熬了两个大夜的阮桃桃终是扛不住,在一片嘈杂的“锵锵”声中沉沉入睡。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阮桃桃好似听见有人在说话。 是把敦厚的男声:“小师妹睡着了,莫说喊,是摇都摇不醒。” “这可该如何是好?”女声接话道:“生魂转换器已然启动,根本停不下来。” 对话进行到此处,又赫然插入一把难掩激动的男声:“嘻嘻,要不……我先把萄妹抱上去试试?” 女声轻啐一口:“重点怕不是在这个‘抱’字上罢?你个下流坯子敢动我小师妹试试?” 她尾音才落,阮桃桃便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抱她之人大抵是鲁轶姝,能隐隐嗅到萦绕在她发丝间的馨香。 再往后的事,阮桃桃已无半点印象。 只朦朦胧胧在想:生魂转换的条件是要两个人同时在场,亦或者是要有沾染上其中一人气息的物品方才能进行。 她都拿来了整整一筐沾有原主气息的物件,两姐弟总该不会搞砸罢? 思及此,本就昏沉的阮桃桃再也撑不住,就这般陷入黑甜乡。 …… 阮桃桃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何时。 入目是足矣将她淹没的荒草,若有似无的酒香与植被腐化后的气息始终萦绕在鼻端。 她躺在茂密的荒草丛间,茫然地望着高悬于头顶的冷月。 这是哪儿?她是在做梦?还是说已经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世界? 阮桃桃不知道。 回应她的,只有一条涎水四流的野狗。 阮桃桃看着野狗,野狗看着阮桃桃,并狠狠“舔”了她一口。 或许,它原本是想用咬的,奈何合体期大佬肉身着实坚硬得超乎想象,非但啃不动,还险些崩断它牙。 阮桃桃:“……” 很好,她终于知道自己脸上这黏糊糊的感觉是怎么来得了。 只是阮桃桃仍有些许迷茫。 当真不是在做梦吗?她怎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儿? 不待阮桃桃理清思绪,那不屈不挠的野狗对着月亮“嗷呜”一声嚎,又龇牙扑了上来,吓得阮桃桃拔腿就跑。 …… 而此刻的小旭峰又是另一番光景。 “酒?荒坟?挽联?” 鲁轶姝看着眼前这个明显神志不清的“阮桃桃”,不禁陷入沉思。 这三者看似毫无关联,她却认识个能让这三样东西完美融合在一起的人。 ——热衷于给人写挽联的太上长老尤靖。 理清思绪后的鲁轶姝当机立断,一拳将明显被换了芯子的“阮桃桃”砸晕,并朝操控室中的牛敦大喊:“错了!错了!重来!” “轰隆隆”雷鸣般的声响划破夜空,生魂转换器再次被启动。 同时间,千里之外的不知名坟山上。 被野狗撵着跑了足有二里路的阮桃桃忽觉眼前一白,再缓过神来时,“她”已然坐在一张书案前。 这是一间全然陌生的书房,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是,满满当当摆放在书案上的破封纸,这些分明就是她前日刚发放出去的情书。 除此以外,她还瞧见好几摞塞得鼓鼓囊囊、分门别类写着“证据一”,“证据二”、“证据三”……诸如此类字眼的油纸封。 放眼整个九州界,除却白敛,还会有谁这般惦记着她? 阮桃桃心中已然有数,只是觉着奇怪,原女主那儿怎会有沾染了白敛气息的东西? 既如此,那白敛现如今岂不是在她体内? 思及此,阮桃桃顿觉一阵恶寒。 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殊不知,千里之外的白敛亦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恶寒。 他不知自己是熬夜熬昏了头还怎得,何故会生出一种自己正在坟山中奔驰的错觉?且还是四脚着地,宛如野狗撒欢般的奔法? 与此同时,小旭峰上。 才被鲁轶姝一拳砸晕的“阮桃桃”也猛地睁开了眼,神色迷茫地环顾着四周。 鲁轶姝见状,连忙飞扑而来,一把搂住阮桃桃:“方才生魂转换器好似出了点故障,你没事吧小师妹?” “阮桃桃”半晌没接话,直勾勾盯着鲁轶姝看了许久。 这眼神…… 鲁轶姝直觉不对劲,该不会真是太上长老罢? 紧张之余,鲁轶姝右手已然紧攥成拳,准备故技重施,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他砸晕再说。 然而,未等她施展行动,“太上长老”便已紧皱眉头,气沉丹田,发出一个单音节:“汪!” 鲁轶姝:“汪???” 重要的事强调三遍,阮桃桃体内某不知名生物又皱紧了眉。 “汪!汪!汪!” 叫得一声更比一声响。 鲁轶姝:“汪?汪?汪?” 每复述一遍,她表情便狰狞一分。 至此,鲁轶姝终于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踉踉跄跄奔向生魂转换器,操控室门被她砸得“哐哐”作响。 “乱套了!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操控室内的牛敦亦是分外急切。 他也知道乱了套,可现如今,生魂转换器压根不听他使唤,在不断重启。 于是,才将白敛桌上那堆证据销毁干净的阮桃桃顿觉眼前一白。 她周遭的场景亦在不断变换。 时而在雨中漫步,时而在竹林间练剑,时而蹲在窗外听墙角,时而又趴在床底捉奸…… 直至生魂转换器中那六亿上品灵石将要被耗尽,阮桃桃方才放慢与人“互穿”的节奏。 待始终笼罩在眼前的那片白雾将要散尽时,阮桃桃又发觉,自己正立身于一片骇人的血泊之中。 阮桃桃以为,频繁与人互穿的自己早该习惯这件事。 直至夜风吹散遮蔽皓月的积云,照亮一地对半开的破碎尸骸。 她心口为之一震,瞳孔骤然放大一圈:“大哥?” 18-20 第18章 第18章再遇 大哥究竟是何人? 为什么原女主这儿连沾染大哥气息的东西都有? 阮桃桃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匪夷所思。 同时间,小旭峰上。 “阮桃桃”再次睁开了眼,不待“她”将眼前景象看清,鲁轶姝便已扑了上来,一把捂住“她”眼睛,粗声粗气道。 “快说!你现在是谁!” 这一夜,阮桃桃穿了不下十个来回,鲁轶姝从最初的惊恐到如今的麻木,只花了不到半盏茶工夫。 现在的她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拳击手,只要来者不是小师妹,统统都砸晕再说。 被强行捂住眼睛的“阮桃桃”尚未来得及说话,生魂转换器中的灵石便已彻底消耗殆尽,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几乎就在这一瞬之间,所有乱窜的人都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其中自也包括仍在纠结原主与大哥究竟是何关系的阮桃桃。 某个瞬间,似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她抓不住,始终不得其所。 直至鲁轶姝捂住她眼睛,粗声粗气道:“快说!你是谁?” 阮桃桃这才回过神来,用不甚确定的语气道:“我这是又回来了?” 与阮桃桃有着同款疑惑的白敛亦满目惊惧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桌面,凭空冒出一身冷汗。 恐怖如斯!阮萄!一定是阮萄! 她发现了我的秘密,还把我变成了狗! 至于其他几人,或是如太上长老那般本就醉得神志不清。 又或是从头至尾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女人贴在耳畔问:“你是谁?” 当他们说出自己名字后,莫名其妙挨了一拳,便醒了过来。 唯独阮桃桃她大哥姬泊雪分外倒霉催,神魂甫一归位,便挨了一刀。 虽说他反应快,及时避开了要害,却也着实伤得不轻。 阮桃桃当然不知道,她的无心之举又教大哥受了伤,犹自沉浸在更大的悲伤之中。 ——六亿上品灵石竟一下又让他们嚯嚯完了。 阮桃桃看着生魂转换器旁堆积如山的废弃灵石,突然陷入沉思。 普通修士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多灵石,而她却让这些灵石在一夕之间消耗殆尽,沦为废土。 她已然开始迷茫,当真值得吗? 这分明就是个无底洞,砸入再多灵石皆如石沉大海般未起一丝波澜。 鲁轶姝却全然未发觉阮桃桃的失落,兴致勃勃地握住她的手:“咱们已然向成功迈进一大步了!” 牛敦也难得露出笑脸:“再来个两三次,定然能成功。” 鲁轶姝掐着指头算了算:“唔,也就是说,再来个五亿上品灵石,便可达成目标!” “这样罢小师妹!你若实在心急,咱们可以向管家提前预支明年的零花。” 阮桃桃闻言,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心中亦愈发不是滋味,她如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回家,不遗余力帮她的鲁轶姝姐弟俩却至今都蒙在鼓里。 虽说他们也玩得 很开心,可阮桃桃始终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坎。 甚至,连阮桃桃自己都不愿承认,因为鲁轶姝两姐弟的缘故,她已然对仙羽门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感情。 明明早就下定决心,要以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待这里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不受控制地陷了进去…… 阮桃桃纠结许久,终还是决定,要冒着被当做邪祟的风险将实话说出来。 既出钱又出力的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咳咳。”阮桃桃清了清喉咙。 “师姐,师兄,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鲁轶姝与牛敦齐刷刷扭头,目光灼灼望向她。 阮桃桃到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就变成了:“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鲁轶姝、牛敦:“朋友?” 阮桃桃硬着头皮点头:“对,朋友。”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箭既已在弦上,又岂能不发? 只能磕磕巴巴道:“我有一个朋友,对朋友,嗯……她的魂魄是不小心从异世穿越而来的,占用了另一个姑娘的肉身。” “但她不是故意的!也不曾用那个姑娘的名义做任何坏事!” “后来……她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与母亲团聚,还是借用了那个姑娘的身份,哄着姑娘的哥哥姐姐替她出钱出力办事。” “可哥哥姐姐其实也乐在其中!并因此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因为她是这世间唯一能欣赏他们,愿与他们共事之人。”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她没有告诉他们,待那件事完成,她便将弃他们而去,或此生都不复相见。” “她也曾想过要大大方方说出真相,却因害怕会被当作夺舍的邪祟,而选择将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在心底。” 说到此处,阮桃桃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浊气:“倘若你们是这对姐弟,你们愿意原谅我那个朋友吗?” 鲁轶姝与牛敦沉默半晌,不约而同摇头:“不愿意。” 阮桃桃:“……” 她决定挣扎一下,“为什么不呢?她也是身不由己呀,一旦说出真相,极有可能会被宗门抹杀。” 牛敦神色郁郁,似回想起了从前不好的经历,咬牙道:“我生平最恨骗子!” 鲁轶姝亦将后槽牙磨咬得咯咯作响。 “骗灵石也就罢了,竟连感情都不放过,这是何等的龌龊!何等的丧心病狂!” 阮桃桃:“……”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她仍决定要再挣扎一会儿:“那个……其实,我朋友她没想过要骗感情和灵石来着……” 牛敦对此表示怀疑:“真的吗?我不信。” 鲁轶姝则从从前被骗的经验中复盘,得出如下结论:“当一个骗子说她感情和灵石都不要时,定然是有更大的阴谋!” 阮桃桃:“……” 算了,还是继续瞒着他们吧。 阮桃桃本欲转移话题,鲁轶姝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道。 “等等!小师妹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朋友,才与我们一起钻研生魂转换器罢?” 阮桃桃都不知该如何接话,鲁轶姝便当她默认了,笑着道。 “我们虽讨厌骗子,但喜欢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倘若那骗子是小师妹你所认定的朋友,纵是被她利用也甘之如饴。” 从未想过鲁轶姝竟会说出这种话的阮桃桃当即愣在原地。 那一瞬之间,她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说,到头来却只是吸吸鼻子,闷声道。 “仓库里还堆积了许多陈年旧货,待我寻个良辰吉日,将它们统统都卖掉换做灵石!” “真的?”鲁轶姝笑得嘴都快合不拢:“我还以为它们要烂在小旭峰了呢!果然还是小师妹你识货!” 牛敦的反应虽没鲁轶姝大,却也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若实在卖不出去,小师妹你也别勉强,有你能欣赏我们的手艺已是生之大幸。” “才不会呢!”阮桃桃拍着胸脯,大言不惭道:“凭借你们的巧思与手艺,再加上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这世间就没有卖不出去的货!” 鲁轶姝当即挥臂高呼:“我就知道小师妹你果真是个天才!” 牛敦亦随之高呼:“天才!” 不需要任何煽情的话语,他们姐弟二人是真正至纯至真之人,最好的报答方式便是,让他们的心血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也就是——把它们统统都卖出去! 于是,两个时辰后…… 阮桃桃盯着面前这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陷入了沉思。 当真会有人愿意花灵石买吗? 思考间,又有个猎奇的修士被阮桃桃摊位上那堆奇奇怪怪的物品所吸引。 细细扫视一番后,她指向全摊看起来最正常的那根发簪:“这个怎么卖?” 阮桃桃却是头也不抬,有气无力道:“两百上品灵石,概不还价。” “两百上品灵石!!!”女修陡然拔高音调:“疯了吗你?” 然而阮桃桃早已习惯这样的质疑。 甚至都懒得去解释,这根嵌满不同属性宝石,制作工艺都花了八十好几种,却只有在夜里会发光这等鸡肋功效的簪子,光成本就已达到199.99上品灵石。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会花这等天价来买个美丽废物,那女修自也不例外,骂骂咧咧走了。 阮桃桃又开始捂着脑袋怀疑人生。 她错了,不该被夸几句就得意忘形。 摆摊卖这堆玩意儿是压根指望不上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去拍卖行吗?拍卖行虽说卖得上价,可有这么多傻子吗? 更别说拍卖行有那么高的抽成,纵是能侥幸卖出去,怕是也得亏本。 再怎么都不能糟践他们姐弟二人的心血。 阮桃桃越想越愁。 愁到都想以头抢地。 隔壁摊主瞅见她这张都快皱成苦瓜的小脸,禁不住笑出声。 “你这些玩意儿啊,在咱们这儿的确是不大好卖。” 阮桃桃十分擅长抓重点,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世间竟存在好卖这些玩意儿的地方?” 隔壁摊主笑而不语。 阮桃桃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隔壁摊主捋捋胡子,波澜不惊:“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又岂会诓你?” 阮桃桃心道:也没多久吧,不就是上元节那日加上的传讯玉简么? 可转念一想,她与鲁轶姝姐弟二人相识亦称不上久,可人家又是怎么待她的? 更别说这摊主大叔人的确不错,与他合作期间从未拖欠过货款。 再者,她将姬泊雪弟子的身份隐藏得很好,大叔与她之间又无半点过节,着实没坑她的动机。 阮桃桃正要询问那个地方在哪儿,便闻大叔又补充道。 “只是那地方鱼龙混杂,最近又这般多无故失踪的小姑娘,似你这般貌美的,着实危险得紧,还是快快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罢。” 大叔这欲言又止的,反倒勾起了阮桃桃的好奇心,在她的纠缠之下,大叔终还是把什么都给交代出来了。 原来那地方名唤暗域,位于妖界与修仙界的交界处,如大叔所说,是个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 正因鱼龙混杂,故而那里黑市云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得卖。 上至天材地宝,下至素尘仙君的头发丝,可谓是应有尽有。 阮桃桃犹在纠结,该不该冒这个险。 隔壁的隔壁摊位上的大叔二号也闻讯而来,神秘兮兮道:“你们该不会是在聊暗域罢?我前些日子才打那儿回来的,正琢磨着何时要再去一趟呢!” 隔壁大叔一听可就来劲了,又压低了些嗓音道。 “暗域当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挣钱?我可是听人说小郑去了这一趟便挣够了一辈子的灵石啊!” “自是挣钱的,但这种事也得看运气,可不管咋样,都比咱们在武陵做正经生意强不是?”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语罢,隔壁大叔又凑了上去:“所以,你这一趟到底挣了 多少?” “不多,不多。”大叔二号竖起两根手指:“也就这个数。” 隔壁大叔咽了口唾沫:“二……二十上品灵石?” 大叔二号目露不屑:“区区二十上品灵石也值得我跑这么一趟?是两千上品灵石!” 不止隔壁大叔,连阮桃桃都瞪大了眼。 虽说她在鲁轶姝姐弟二人的影响下早就对灵石数额失去了概念,可若连一个普通修士在哪儿都能挣到两千万上品灵石,那她去了岂不是能翻个十倍? 破天的富贵摆在眼前,哪怕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都很难不叫人心动。 阮桃桃思考了很久,除却这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手中其实还有很多待售的货物,若能售往暗域,无疑又多了个强有力的渠道,那么,她便能早日攒够五亿上品灵石回家。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阮桃桃思索再三,终还是决定要去闯上一闯。 巧得是,姬泊雪恰也在这节骨眼上发来传讯,道他近几日有事外出,让阮桃桃自行修炼。 至于她胡乱给人写情书的惩罚,也需他这个当师父的在场,方可进行。 既如此,阮桃桃岂有不去的道理? 她当即收拾好行礼,直奔暗域,并于当日傍晚抵达。 黄昏将白日里的暗域与入夜后的暗域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果说白日里的暗域是金碧荧煌的销金窟,那么入夜后的暗域便是魍魉横行的诡谲魔域。 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地,一群群杀气四溢的阴晦路人如百鬼夜行般在这片暗无天际的空间内游荡。 阮桃桃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冷脸接受从四面八方扫射而来的各种目光。 她知自己因何而遭人围观,说白了就是有些用力过猛,十分想当然地以为,把自己乔装成一个浓妆艳抹的妖艳贱货,便能轻松融入这个世界。 哪成想,此处的常客一个个是恨不得将自己从头裹到脚,如若可以,怕是连眼珠子都不愿露出来。 反观阮桃桃,非但画了个浮夸到亲妈都不认的烟熏妆,还穿了条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及膝短裙,只差在脑门上顶着“老娘是邪修”五个大字。 一连顶着巨大的压力走了近千米后,阮桃桃着实遭不住了,钻进一家相对而言“朴素”的馆子,开始打探消息。 掌柜的是个自来熟,不待阮桃桃开口,便已笑着道:“我说小姑娘,你这一看就是头一回来暗域的正道修士啊。” “咱们这些个捞偏门的,是生怕会暴露自己,也只有你们这些个初出江湖的小年轻才会打扮得这般招摇了。” 阮桃桃:“……” 谁说不是呢。 调侃完,掌柜话锋陡然一转,开始切入正题。 “咱们这儿的规矩,不管你是不是想要打探消息,都该坐下来吃顿饭。” “呐,最低消费五块上品灵石,一个问题一道菜,老娘想给你吃什么,便上什么菜,没得选的啊。” 于是,阮桃桃只能乖乖掏出十块上品灵石,双手交叠,正色道。 “我想知道拍卖行怎么走,以及,有何注意事项?” “好问题。”掌柜的往桌上拍了张羊皮卷:“这是咱们暗域的地图,你照着上面找,不出半盏茶工夫便能找到。” “至于注意事项……” 她垂下眼帘,笑盈盈地将阮桃桃扫视一番:“姐姐我劝你还是买件严实些的斗篷裹身上。” 语罢,她晃晃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弯起眼角笑:“不巧,姐姐我这儿恰好有现成的,两百上品灵石一件。” 阮桃桃又咬咬牙,掏出两百上品灵石。 灵石既已到位,掌柜的也不再藏着掖着:“咱们这儿的拍卖行规矩与地面上的大差不差,唯二的区别是佣金收取方式不同,及没有那么繁杂的手续。”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只要你手头上有货可卖便能去,无需登记身份。” “至于收取佣金的方式……你还是自个去选罢,太复杂了,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掌柜尾音才落,菜就上来了,一荤一素,还送了小半碗汤。 阮桃桃虽不饿,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顿饭好歹也花了十块上品灵石,不吃未免也太浪费。 她正要开吃,街上突然闹哄哄的。 原来是有店家拿老鼠肉冒充人肉被食客发现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骂战便已升级为群殴,再由群殴发展成互砍,霎时间整条街血肉模糊一片。 出门看热闹的掌柜还趁乱捡回了一条热乎的大腿,偷偷藏入自家冰库。 “yue……” 阮桃桃干呕一声,连忙收起羊皮卷跑路。 临跑时,还隐约听见掌柜的娇嗔。 “哎?跑什么呀?就你这么点儿灵石,老娘哪儿舍得给你放人肉?” …… 阮桃桃闻言,跑得愈发快了。 好在拍卖行离这儿不远,也的确如掌柜所言,没有半点繁杂的手续。 都说暗域能挣钱,当真不是空穴来风。 起先,阮桃桃还担心鲁轶姝姐弟二人所造之物不好卖。 哪知,当她掏出那枚成本价199.99上品灵石的废物发簪,还未发一言,管事便大手一挥,在标签上写道: 「筑器大师勾玉夫人遗作」 「199999上品灵石起拍」 阮桃桃一连数了六遍,方才确认自己数对了,没眼花。 她合上自己张得快要能塞进一枚鹅蛋的嘴,稍稍斟酌一番,方才道:“就这,当真有人会信?” 管事笑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过,咱们这儿可不预付灵石,不论拍出什么价都是五五分。” 得,阮桃桃好像明白了。 他们这是打着骗一个是一个的理念来开店,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能坑才会赢。 她当即压下心中的惊骇,继续往外掏待售的商品。 结果很是令人震惊,不论多奇葩的物品,管事总能想办法与过世的筑器大师们扯上关系,并标以天价。 阮桃桃简直叹为观止。 黑市不愧是黑市,哪个有良心的正经人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今日她既是为鲁轶姝姐弟二人而来,自不能让他们的心血冠以他人之名行诈骗之事。 阮桃桃选择不卖,当即决定收拾东西走人,管事也不拦着,由着她去,反正这世间从不缺投机取巧之辈。 阮桃桃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心情分外沉重。 既是因为今日的所见所闻,更是为鲁轶姝姐弟二人被埋没的才华而感到惋惜。 拍卖行管事心肝虽黑,眼却不盲。 他既敢拿鲁轶姝姐弟二人的作品冒充大师,自是能从侧面说明,他们二人当真天赋过人。只可惜,除她以外无人能识。 阮桃桃心中藏了事,从而未发觉,自她走出拍卖行那刻起,便有人一路尾随。 待她察觉到不对劲,已然被人前后包抄,逼入窄巷。 前方已无路,阮桃桃猛地一抬头,目光扫过两张熟悉的面孔,已然得出结论:“看来,你们是故意将我引来暗域的。” 这两张熟悉面孔不是旁人,而是白日里与阮桃桃一同摆摊的大叔。 他们和阮桃桃说得可都是真话,暗域的确是个能挣灵石的好地方,只不过挣得都是些黑心钱。 就拿阮桃桃这等品貌的小姑娘来说,至少能卖两千上品灵石,这不比做正经生意划算? 计划是堵在阮桃桃前方的大叔二号想出来的,也就是声称自己前些日子才打暗域回来的那位大叔。 而他前些日子卖掉的“货”,自也是似阮桃桃这般鲜嫩的小姑娘,而今他又故技重施,串通大叔一号一同来坑骗阮桃桃。 既是要拿去卖,自不能下死手,大叔二号开始拿自己的经验说教。 “记得避开脸、脖子、还有手腕这些看得着的部位,否则当心卖不上价。” 大叔一号捋捋胡子,一脸不耐烦:“我省得了,少啰嗦,快上!” 尾音才落,两大叔便如炮弹般射来,好在阮桃桃灵活,及时避开了这一击,却也不慎将 身份牌落在了地上。 她正要回头去捡,却被大叔二号抢了先。 身份牌,身份牌,顾名思义能够证实自己在门中身份地位的玉牌。 大叔二号甫一看见“素尘仙君”四字,当即吓得面如金纸,颤颤巍巍指向阮桃桃。 “你,你是素尘仙君座下关门弟子?” 阮桃桃还未来得及作答,大叔一号便急冲冲抢话:“这可该如何是好?素尘仙君向来护短,这下怕不是捅到马蜂窝了!” 阮桃桃也是万万没想到,姬泊雪竟这般好使,早知道如此,她就早些摊牌了。 然而下一刻,却见大叔二号道。 “听闻素尘仙君近日正在调查此事,若是被他知晓,有人想将他关门弟子卖去修合欢禅了,你猜咱俩还能不能好好活着?” 换而言之也就是,他们既在阮桃桃跟前露了脸,便只有一条路可走——灭口。 大叔一号瞬间反应过来,咬牙道:“看来是没办法留活口了!只能杀了她!” 阮桃桃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时闹不明白,本还好端端的,怎就发展到要灭口这一步了? 思索间,两大叔已祭出法器,罡风迎面扑来,直袭阮桃桃面门。 然,阮桃桃虽犹在发懵,她的剑却远远快于她的脑子。 一道寒芒撕裂黑夜,又闻两声闷响。 “噗嗤……” “噗嗤……” 是铁片刺入血肉之躯时所发出的声响。 虽只是普通飞剑,却也能轻易收割修士性命,阮桃桃随手挽了个剑花,动作利落地收剑入鞘。 她整个人依旧很懵,甚至都还未能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将剑拔出来的,那两大叔便已瞪着眼,倒在血泊间。 夜风拂过,洒在唇畔的血微凉。 阮桃桃独自一人在巷子里站了很久很久。 哪怕这两具尸体已然凉透,她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这般冷静的杀了人,且还是两个曾与自己谈笑过的熟人。 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被现实上了一课,多少有些伤感。 某种程度来讲,她的确完全适应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可不知怎得,她仍打心底里抵触这种感觉,好似一旦彻底适应这边的生活,便再也回不去了。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 阮桃桃只莫名觉得烦闷。 她轻声叹了口气,拍拍自个脸颊,正欲转身离去,却闻右后方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暗域的夜很静,是那种趋近于死的寂,这等环境下,衬得那突然冒出的掌声分外诡异。 阮桃桃就此止住转身的动作,当即捏紧手中剑,猛地一回头。 但见前方月色迷离,张牙舞爪的歪脖子树下斜斜倚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裹着一袭漆黑如夜的玄衣,几乎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气息似有些不稳,说话声犹如拂过面颊的夜风般缥缈,以至于阮桃桃都未能在第一时间辨明他的身份。 “你方才做得很好。” “可暗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杀人不得留全尸。” 几乎就在男人尾音落下的瞬间,倒在血泊间的那两具尸体便已被碾做齑粉,散落在天地间。 夜色太浓,他们又隔得这般远,阮桃桃根本不知来者是何人,只能暗自警惕。 直至那人踏着一地破碎月光而来,阮桃桃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脸,不禁高声惊呼:“怎么又是你!?” 虽说能与大哥再次相遇,阮桃桃多少有些欢喜,奈何阮桃桃迷信,深知遇见他准没好事。 于是,不想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遇见一个危险人物的阮桃桃拔腿便跑。 然而,她才迈开腿,大哥便长臂一伸,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肩上,语气依旧散漫,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危险性:“怎就不能是我?” 第19章 第19章吻他! 大哥就这般猝不及防地压下来,阮桃桃着实有些遭不住。 正要将他推开,却摸了满手黏腻。 是血。 阮桃桃骤然拔高音调。 “你受伤了?怎么受伤的?你这么厉害,又有谁能伤的了你?” 大哥姬泊雪把她当拐杖,借力稳住身形后,便直勾勾盯着她,缄默不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阮桃桃突然心虚。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他们互穿的时候吧? 否则,很难解释有谁能将大哥伤成这样。 阮桃桃下意识伸手去扒拉大哥衣裳,想看看伤口,指腹才触及衣领,便被他冷着脸拍开手。 阮桃桃无视大哥的警告,继续伸手去扒拉,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 “不是,你别误会,我们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大多都很肤浅,像我呢就不喜欢年纪大的,而且只喜欢脸好看的。” “所以,你且放宽心啦,我对你当真没有非分之想,就是想看看伤口,否则,我会一直都很在意。” “还有啊,我来暗域之前准备了很多药,应该有你能用得着的。” “你若害臊,我可以转过身去,但你不能一直拖着不上药,让血就这么一直流。” 阮桃桃边说边往外掏药,直至堆成一个小山丘,方才朝大哥努努嘴。 “喏,你自己去挑选罢,我不会偷看的。” 她这堆药里可谓是治啥外伤的都有,是临行前觍着脸去找二师姐讨来的,皆为上品。 大哥果真从里面挑选出了合适的药膏,却没用在自己身上,神色不明地道。 “看来你的确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彼时的阮桃桃尚未听出他话中有话,扬起下巴,甚是自豪。 “那可不,我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瞬间,有破风声袭来,大哥一把拎起她后领,还不忘替她戴上兜帽,遮挡住本就被夸张烟熏妆遮得几乎要看不出本貌的脸。 并扭头,朝她挑挑眉:“那么这场仗呢?你可做好了准备?” 当飞扬的尘烟散尽时,阮桃桃终于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那是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彪形大汉,满脸横肉,肌肉虬扎,毫不夸张地说,光他一条胳膊都比阮桃桃腰粗。 莫说与他对打,光是站在那儿,都令人感到窒息。 阮桃桃忙不迭摇头。 “饶了我吧大哥!我这区区炼气期的小菜鸡又怎打得过元婴期的体修?” 大哥:“哦?原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既这般有自知之明,又哪儿来的勇气敢孤身一人来暗域?” 不待阮桃桃作答,大哥便已挥刀斩向那名体修,血雾“噗”地一声炸开。 史前巨兽般骇人的体修轰然倒地,如他来时那般扬起滚滚尘烟。 可这场杀戮仍未停歇。 阮桃桃看向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的人,欲哭无泪:“遇见你果真没好事。” 她大哥姬泊雪亦不甘示弱:“彼此彼此。” 音落,又连斩数人。 阮桃桃见他连杀这么多人,却仍无要离开暗域的意思,不禁慌了。 “所以,大哥,咱都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也该回家了罢?” 她大哥姬泊雪左手拎着她后颈,右手挥刀,又斩一人,气定神闲道。 “不急,还未杀到我真正想杀之人。” 阮桃桃:“你不是受伤了吗?既然受伤了,咱就先回家,下次再来行不行?” “不行。” 阮桃桃深吸一口气:“行,那我走,您老继续?” 她尾音才落,大哥便一改拎的动作,将她圈入怀中:“你也要留下。” 阮桃桃:??? 她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因为我比你厉害,我说了算。” 阮桃桃:“……” “大哥,我错了。” “我不该瞎开启生魂转换器害你受伤,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回家吧……” “你这错认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还有,你当暗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菜市场?你再这般肆意妄为,几条命都不够折腾。” 阮桃桃:“是,是,是,我错了!” “可你一直在流血,真的很吓人啊,暗域这个地方又不是一生只能来一次。” “下次再来杀你真正想杀之人,不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他多活一日,便要多死数以百计无辜之人。” 况且,姬泊雪既为正道魁首,自不是日日都有空,若不趁这次将其一举歼杀,又不知该等到何时。 阮桃桃从未想过,竟是这个原因。 她突然就不闹了,清了清喉咙,朗声道:“既如此,那还不抓紧时间去杀他?让他在世间多活一秒,都是咱们无能!” 明明早就习惯了她这比翻书还快的变脸速度,姬泊雪却还是没能忍住,道了句:“怎么?不吵着要回家了?” 阮桃桃叹气:“你都已经这么说了,我若还不识抬举,那岂不是显得我这个人很没良心?哎,哎,哎,遇见你果真没好事。” 姬泊雪弯了弯唇:“那你下次出门记得看黄历。” 阮桃桃继续叹气:“谁说不是呢,还得走哪儿带到哪儿才行。” …… 师徒二人抵达目的地,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阮桃桃仰头望向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惊声叹道:“原来这儿便是大本营,感觉很有钱的样子嘛,果真是暴利,怪不得少女拐卖案频发。” 正如算计阮桃桃的那俩儿大叔所说,仙盟近日的确是在调查与合欢禅有关之事。 而姬泊雪之所以披着马甲前来砍人,皆因走正常程序有着诸多不便。 此事牵连甚广,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若想将与此事有关之人连根拔起,至少还需十年。 十年,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将命丧于此? 将来纵是能讨回公道又怎样?人都不在了,要这公道又有何用? 阮桃桃自是不知这些个辛秘事。 只在想,她从前便对合欢禅三字有所耳闻,现在终于要见识到了。 合欢禅三字,听着就不咋正经。 实际上也的确不是个啥正经玩意儿,是一种将妙龄少女炼制成炉鼎,供某些修士吸取阳寿的邪术。 当然,那是创建之初。 现如今,它的邪恶程度又将升级,已然成为专供某些变态大佬享乐的秘术。 难得热血一回的阮桃桃摩拳擦掌,颇有些激动地传音给大哥。 “这栋楼瞧着很难攻破的样子,咱们就这样杀进去能行吗?” 从前都是大哥拎着她一路嘎嘎乱杀,现在要并肩作战了,想想还有点激动呢。 她虽菜,可来之前便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加之大哥这么能打,想来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然而,下一秒,大哥揽住她腰,往肩上一扛,言简意赅。 “你别说话,装死或是装晕皆可。” 阮桃桃:“……” 说好的杀进去呢? 不过,装死什么的,阮桃桃也算专业对口,她没意见。 虽说闭上了眼,什么也看不见,阮桃桃仍能感受到大哥的轻车熟路。 他约莫是绕去了后门,装作要卖“货”的样子在与谁攀谈。 于是,阮桃桃忍不住在想。 倘若没遇见她,他又该如何混进去? 或许就不会选择混,而是直接杀进去罢? 就像从前,她与他的每一次偶遇那样,闹得声势浩大,再被一群压根打不过他的人到处追杀,搅得满城风雨。 阮桃桃思绪飘飞间,大哥已然扛着她进入这栋楼的某间房,与那名管事“细谈”。 管事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话,与大哥讨价还价拉扯老半天,终于妥协。 道了句,还需专人来验“货”方能拟价,便匆匆离去。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渐远,房中终于只剩他们师徒二人。 阮桃桃悄然睁开眼,恰与大哥目光相撞也不闪躲,压低嗓音,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要开杀了么?要开杀了么?” “我可是做好充足准备而来的,筑基期以下的统统都可以交给我,大哥你且放心去杀!千万别让那贼人跑了!” 她大哥姬泊雪扶额,既有些无语又有些无奈:“连楼外那条看门狗都已是金丹修为,筑基期以下的……” 他瞥向阮桃桃,目露怜悯:“怕是只有你。” 阮桃桃闻言,果断倒回榻上:“行,那我躺着替大哥你加油。” 大哥点点头:“唔,那你便好好躺着。” 阮桃桃:??? 她又刷地从床上弹起:“所以,我能冒昧问一句,大哥你抓我来这儿究竟是做什么的么?” “很简单,躺着。” 不待阮桃桃接话,大哥又补充道:“待会儿兴许会有些混乱,你混入被卖来的姑娘之中,尽量稳住她们的情绪,让她们别乱跑,以免被误伤。” 语罢,他俯身,摸了摸阮桃桃毛茸茸的脑瓜,带着些许笑意。 “自你踏入暗域的那刻起,我便有所察觉。” “你,是个胆大妄为,却有勇有谋的好姑娘。” “若有变故,无需勉强,优先保命。” 虽说他们之间抱也抱了,拎也拎了,可猝不及防被摸头杀的阮桃桃仍是一僵。 倏忽间,心跳如鼓,一股子异样的情绪涌上心间。 她侧目避开大哥含笑的眼眸,莫名有些别扭,想说些什么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 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我就说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刚杀完人你便站在那儿鼓掌。” 原来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确切来说,是一直都守在暗处护着她,否则姬泊雪早就杀完那该杀之人,扬长而去。 但他只是笑笑:“小姑娘不错,我很欣赏你,待得了空,定会去你师尊那儿夸赞你。” 阮桃桃白眼都快翻破天际:“求您了,可别!” 师徒二人交谈间,管事也终于领来了验“货”的专人。 于是,半刻钟后,售价三千五百上品灵石的阮桃桃躺在了集中关押少女的地下仓库。 包括阮桃桃在内,此处共关押了107人,皆是今日刚到的“鲜货”。 大多数姑娘都似阮桃桃这般一动不动地躺着,也有极个别精力旺盛的在大声哭闹。 许是此处所燃的香掺了点什么东西,那些哭哭啼啼的少女们被关不到半个时辰便都安静了。 阮桃桃也觉四肢无力,晕乎乎地在想,大哥终还是失策了。 大家都很稳,根本用不着她来稳住她们的情绪。 可这里实在太安静了,被香熏得昏昏沉沉的阮桃桃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也不知大哥杀得怎样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血,也不知可会影响发挥? 他怎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明明刚遇见他的时候还站都站不稳。 阮桃桃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心跳快的像是随时都能冲出胸腔。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脑海中挥之不去,都是大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还有他说得那句话:自你踏入暗域的那刻起,我便有所察觉。 她脸上的妆容厚重到像是重新画了层皮,他又是如何做到一眼便能认出? 还有,他手轻轻揉过她发顶时那股子微妙的感觉,如电流游过般,激得她头皮止不住发麻,但又分外愉悦。 也不知那时的他又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 时光在阮桃桃的胡思乱想中缓慢流淌,又不知过了多久,这死一般凝滞不动的寂方才被“轰隆”一声巨响所打破。 不断在回想她与大哥之间种种的阮桃桃猛然惊醒,用力咬破舌尖,又往口里塞了把清心丹,方才勉力维持清醒,终于不再满脑子都是大哥。 许是有人在斗法,那震耳发聩的“轰隆”声仍在继续,仿佛未有停歇。 在这般强大灵力的冲荡之下,整座楼都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便将崩塌。 阮桃桃越看越觉不妙,不论是能干扰人思绪的迷香,还是这栋摇摇欲坠的楼。 当即起身,挨个去摇醒那些昏昏沉沉的少女。 可除她以外,竟无一人能保持清醒。 仓库里的香越焚越浓,已然变作一股子诡异的腥甜。 偏生还找不到源头,不知是从何处飘来。 …… 阮桃桃所猜不差,楼上的确是在斗法,却 远比她想象中激烈。 此楼名唤摘星,乃暗域第一高楼,共九十九层,而现在却被姬泊雪削得只余不到十层。 曾经的温软销金窟已然化作人间炼狱,纵是暗域里土生土长的邪修也没见过这般骇人的打法。 砍一刀之凶残,当真令人发指。 待楼毁了,该死之人也死得差不多之时,姬泊雪方才收刀入鞘,直奔阮桃桃所在的地下仓库。 厚重的铁门甫一被砸开,便有滚滚浓烟扑面而来。 仓库里的香已然浓到连前方的道路都看不清,却有一抹纤细的身影如箭矢般刺入他眼帘。 是阮桃桃。 她逐个安置好昏迷不醒的少女后,便一直握剑守在这里。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她有着一瞬间的懵怔,尔后,空洞的眼眸终于找到焦距,满心欢喜地扑向姬泊雪。 揽住他脖颈,踮脚,吻他。 第20章 第20章告白 这个吻很轻。 似鹅绒般落在他唇畔,微微有些痒。 姬泊雪瞳孔倏地放大,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半晌都未动弹。 他原本可以躲开,却不知何因,未能躲开。 枝枝蔓蔓如海藻般勾缠住她的少女似仍觉不够,又努力踮起脚,绷紧脚尖,想再度贴上他的唇,却被他偏头避开。 他一手扣住少女胡乱扑腾的胳膊,一手轻轻推开她还要凑上来的脸,神色如常:“你中了迷香。” 少女却什么也听不见,一心只想和他贴贴,绯红着脸,似猫咪般轻蹭他略带薄茧的掌心。 他轻叹一口气,只能改推的动作为掐,固定住她下颌:“别乱动。” 语罢,就着这个姿势,开始给她输送灵力。 虽有所缓解,可吸入大量迷香的阮桃桃仍觉难受,总想对他做些什么。 就像呼吸是本能,进食是本能,她想贴紧他,亦是发自本能。 近了,近了,又近了。 只差一点点,她便能再度贴紧他的唇。 明明彼此的呼吸都已交缠在一起,他却又将她的脸推开了些,目光凉凉:“忍着。” “除非你想嫁给我。” 阮桃桃糊成一团的脑子有着瞬间的清明,半眯着眼,反复在心中咀嚼“除非你想嫁给我”七个字。 然后,勉力睁开眼,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路人脸,如此“普”又如此冷淡。 阮桃桃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刀,赶在酿成大错前将自己劈晕。 姬泊雪:“……” 他看着软软瘫在自己怀里的小徒弟,只觉一言难尽。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迷香非但没变淡,反有愈烧愈浓的趋势。 阮桃桃晕了,先前被她安置好的106名少女却有着要醒来的迹象。 她们吸入的迷香比阮桃桃只多不少,而姬泊雪又一贯是个怕麻烦的,随手结了个结界罩住她们,便挥刀斩向虚空。 “轰隆隆——” 只余九层的摘星楼就这般硬生生被劈做均匀的两半,在一声声巨大的轰鸣声中崩然倒塌,整个暗域都为之震荡。 捡了一辈子漏的妙玉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死于贪小便宜。 看着飞速自空中坠下的那一大块残垣断壁,妙玉如是想。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妙玉没被压成肉饼,千钧一发之际,她好似听见了一连串细碎的脆响。 妙玉睁开了紧闭着的眼,举头望天,只见那小山丘般庞大的断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龟裂瓦解。 而后,变作拇指盖大小的石块,纷纷往她脑袋上砸。 虽痛,但不致命。 妙玉捂着被砸出满头包的脑袋,犹自懵怔着:这是咋的一回事? 下一刻,又往她脑袋上招呼了块分外大的,疼得她直抽气。 她正要张嘴骂娘,眼前却赫然现出一抹人影。 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裹着暗域居民人手一件的黑斗篷,遥遥立于夜风里,那身姿,当真称得上是风华绝代,只可惜生了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路人脸。 性子,亦称得上是恶劣。 “替我做件事。” 平平无奇路人脸的男子如是说:“你且好好守着这些姑娘,待仙盟的人来了,方可离开。” “至于报酬……” 他目光落在她脚下:“这些都是你的。” 妙玉顺着男子视线望去,这才发觉,方才砸她脑袋的“那块大”的,竟是灵石袋。 虽说这男子救了自己一命,可妙玉仍觉他简直可恶至极。 这不,她尚未来得及蹲身去捡灵石袋,斗篷里揣了个什么宝贝、正欲匆匆离开的男子忽又止步,回头瞥她一眼。 “若敢动歪心思……” 他弯起唇角,清浅一笑。 忽闻“砰”地一声响,被妙玉藏于储物袋里的“菜”们,豁然炸做一团团血肉模糊的肉浆。 妙玉抖如糠筛,待那男子一走,便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天可怜见的,她就想趁乱来捡些“菜”存入自家冰库,怎就惹上了这尊煞神? 妙玉唉声叹气,直呼倒霉。 让她这开黑店的猫妖去与仙盟交涉,简直想死。 她骂骂咧咧捡起落在自个脚边的灵石袋,打开一看,当即眉开眼笑,突然又活了过来。 阮桃桃若是醒着,便会发觉,这名唤妙玉的猫妖分明就是那个开黑店偷人肉的女掌柜。 也不知她瞧见黑心掌柜被大哥砸了满头包,会作何感想. 阮桃桃这一晕,便是五个时辰之久。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守了她一整夜的姬泊雪仍在给她输送灵力,用以祛除余毒。 按理来说阮桃桃早该醒了,实际上她也早就醒了,却无睁开眼去面对大哥的勇气。 她当然什么都记得。 记得自己是如何扑向大哥。 记得自己是如何踮脚撅嘴索吻…… 可若仅仅只是这些,也没让她觉得有多丢人,真正丢人的是…… 她好似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喜欢这位神秘大哥的。 判断依据很简单。 便是这个能扰人心智的迷香。 她曾偷喝过她爸的酒,且还成功将自己灌醉了,人人都道酒后会乱性,可醉后的她却分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与其将“会乱性”这一帽子扣给酒,倒不如讲酒只是一个宣泄口,那些平日里想做却又不敢去做的事,统统都能通过醉酒这一行径发泄出来。 扰乱她心智的迷香亦有着同样的效果,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所谓的迷烟不过是将她心中的“欲”,将潜藏在她心底里的“妄”用另一种方式宣泄出来罢了。 她喜欢他,想贴近他,想亲吻他。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 怪不得她总会莫名其妙想起他,怪不得一想起他便会满心欢喜。 还有与他邂逅时,那一阵又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 原来,真的是喜欢啊…… 哪怕,她对他一无所知。 哪怕,他生得这般平平无奇。 哪怕,他年纪一大把,性子还有些恶劣,指不定沾点什么毛病在身上…… 她仍难以抑制地因他而心动。 …… 姬泊雪见阮桃桃眼睫颤了又颤,却死活不肯睁开眼,莫名觉得好笑。 “既醒了,就起来用膳。” 阮桃桃其实早就装不下去了,眼睫又颤了好几颤,方才睁开眼,对上大哥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他很淡定,确切来说,阮桃桃就没见过他慌乱的时候,不论何时何地,皆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这使得阮桃桃心中有些不悦,并愈发觉着别扭。 凭什么她都在这里纠结了老半天,他却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大哥却选择性无视她的扭捏与纠结,淡声道:“你身上情毒已被解。” 阮桃桃点点头,仍缩在被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也不知是想盯出些什么。 大哥被她盯得莫名其妙,却只是弯了弯唇角。 “第一,我生得平平无奇。第二,我年纪一大 把。似你这般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纵是不小心亲了我一下,也不该放心里去。” 所以,这算是变相的开导吗? 阮桃桃不知道。 而大哥却已端来了一碗热乎的青菜瘦肉粥,一如既往的从容:“既肯睁开眼了,那便开始用早膳吧,再不吃便要凉了。” 语罢,还不忘补充说明:“粥,我还是会熬的,很鲜很稠,可以下咽。” 阮桃桃没接话,仍一瞬不瞬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脸盯出一个窟窿。 而后,谁也没说话,师徒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时光缓慢流淌,可能是过去五息,也可能是过去了十息。 在他耐心将要告罄时,阮桃桃冷不丁开口。 “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你。” “啪嗒……” 那碗熬得很鲜很稠的粥就这般泼洒在地上。 静,死一般的静。 世间万物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只余那碗黏稠的粥在缓缓流淌,直至沾湿姬泊雪鞋尖。 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目光依旧平静,却从始至终都未看阮桃桃一眼,只盯着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碗, 语气中带着几分久违的疏离:“我再去盛一碗。” 他正要转身,却被阮桃桃一把拽住袖角,小姑娘仰起素白的脸,静静凝视着他,一字一顿。 “我说,我喜欢你。” “嗯,听见了。” 他直视阮桃桃双眼,极尽耐心。 “可你知道吗?这并非真正的喜欢,是受迷香影响所产生的错觉,不消几日,你便会发觉,我仍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大哥,无甚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阮桃桃却摇头:“起先,我也这么觉着,可我一番分析之后,方才发觉并非如此。” 她越说越苦恼,连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可能爱情什么的本就是个不讲任何道理的玩意儿罢。” 语罢,她又弯了弯眼角,一改先前的烦闷,很是郑重地道:“不过,我会试着把这份感情压下去。” 因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她想要回家的决心。 “所以……” 她朝大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这大抵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以后见着我可得躲远些啊,否则,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就此缠上你。” “毕竟……你也不想娶我的吧?” 爱情这玩意儿虽说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可阮桃桃永远都无法理解,那些相识不到半年的人怎就能爱得这般死去活来? 在她看来,绝大多数人爱的其实都是自己心中那份执念。 她既将此事说了出来,那执念也就散了,此事便能就此揭过。 果不其然,大大方方说出心里话的阮桃桃顿觉舒坦多了,当即笑道:“哎,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真有些费体力。” 她歪头望向大哥,眉眼俱弯。 “所以,大哥,咱能否好好吃顿散伙饭?” “不用折腾别的了,就再来一碗粥罢,吃完,我可得想法子去挣灵石。” …… 胡不归有个重大发现。 今日的姬泊雪瞧着似乎分外不对劲。 不,确切来说,自他打暗域回来就变得尤为古怪。 无心办公便也就算了,还时不时伸手去触碰下自己的唇,俨然一副良家夫男惨遭抛弃的怨夫模样。 于是,胡不归贼兮兮地凑过去。 “你这是在作甚?该不会是被人给强吻,又惨遭抛弃了罢?” 姬泊雪面无表情:“嗯。” 胡不归:!!! “真的假的?是谁?是谁?快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不待姬泊雪接话,分外亢奋的胡不归又开始自言自语。 “不不不,你先别说,还是让我来猜猜。” “首先,那人肯定是女的,若是男的,怕是得被你灭口。” “其次,她还得能轻易近你的身。” “这世间能轻易近你身的女子……” 他掐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越算眉头拧得越紧。 “等等!” 胡不归又重新算了好几遍遍,最后神色古怪地望着姬泊雪。 “该不会是你那小徒弟罢?” “这未免也太……” 他正要接着往下说,却被姬泊雪用禁言术封住嘴,丢出门外。 任胡不归将门砸得震天响,姬泊雪亦丝毫不为所动,。 只懒懒靠在躺椅上,望着天花板。 心,很乱。 20-30 第21章 第21章二穿 胡不归砸了小半个时辰的门,突然没了动静。 姬泊雪还以为他终于肯消停了,然而下一刻,他竟翻窗爬了进来,指向山门所在的方向,在不停比划着什么。 姬泊雪不咸不淡撂下一句“看不懂”,便扭过头,懒得再搭理他。 胡不归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偏生他传的音还统统都被姬泊雪那狗比给屏蔽,只能掏出自个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写下五个大字。 「你小徒弟,危」 …… 阮桃桃没马上回到仙羽门,又在外滞留了好半天,待确认那些陈年旧货的确卖不出去,方才一脸挫败地回到宗门。 此时距离她到处发放情书已过去整整三天,都快忙成陀螺的她自是早已忘了这茬。 直至俩儿装扮得花里胡哨的男弟子守在山门口堵她,她方才想起自个身上还背了不少“情债”。 在外摸爬滚打数日,折腾得灰头土脸的阮桃桃与那两名光鲜亮丽的男弟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却是六目相对,三脸懵逼。 最后还是其中一男弟子先反应过来,颇有些娇嗔地道:“我们是来找你讨要说法的。” 有人起了头,另一名弟子也不羞涩了,当即帮腔道:“你对我们究竟是不是认真的?还是说,又是那白敛在搞鬼?” 阮桃桃的沉默震耳欲聋,好想逃,可是逃不掉…… 于是,她气沉丹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鞠躬,朗声道。 “此事与白敛无关,但也的确是场误会,还请二位师兄把它给忘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语罢,不待这两名男弟子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然而祸不单行,她才跑不到百米,前方又蹲守了数名花枝招展的男弟子,瞧那架势,似是在寻人。 阮桃桃深吸一口气,当即调转方向,继续跑。 要命的是,正前方又聚集了一堆男弟子,一个个穿得倒挺正常,却吵得面红耳赤,几乎就要打起来。 弟子甲:“她一口气给这么多人写了情书,分明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弟子乙:“哼,我早就说过她不安分,偏生你们还都不信。” 弟子丙:“你们休得再胡说!单单一封情书又能说明什么?阮萄师妹向来安分守己,定然又是白敛在折腾什么幺蛾子,欲栽赃陷害她!” 弟子丁:“白敛,白敛?怎么什么锅都甩给白敛?你纵是要舔阮萄师妹也得有个限度哇!” …… 阮桃桃:“……” 算了,此方位也不宜跑路。 悄咪咪听完这段对话的阮桃桃脚下一个急刹车,随机挑了个方向,继续跑。 然,这次她可没那么好运。 还未跑出五十米远,便与一群花孔雀似的男弟子迎面相撞。 很明显,这群人也是来找她讨说法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 “快看!那不是阮萄师妹吗?” 阮桃桃当真是绝望至极。 当即捂着脸,调转方向,卯足了劲向前冲。 然而,随着那一嗓子的响起,便已堵死阮桃桃所有退路。 散落在各个方位的男弟子纷纷闻讯而至,以包抄之势自四面八方涌来。 被团团包围的阮桃桃无语凝噎,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有这么一天,犹自思索着,怎样才能死得更 体面些。 那些上一秒还如饿虎扑食般的男弟子突然安静如鸡。 或是拘谨,或是惊愕,又或是恭敬地向后退一大步,并整齐划一地朝阮桃桃立于阮桃桃身后之人行了个大礼。 “弟子拜见素尘仙君。” 阮桃桃怔了片刻,亦猛地一回头。 但见自家师尊如神邸降世般立于一树琼花下,白衣飘飞,恍然若仙。 如久旱逢甘霖,如他乡遇故知。 她迈着小碎步,两眼泪汪汪奔向他:“师尊啊~” 姬泊雪:“……” 他与阮桃桃对视片刻,便神色冷淡地别开眼。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便叫阮桃桃察觉到姬泊雪今日好似分外奇怪。 虽说他从前也有些高冷,却不似现在这般冷漠,多少还是有些人情味。 现在怎么回事? 像在故意避嫌似的。 难不成,他是在生她的气? 可这件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要罚她每日写一封情书且当众诵读来着。 阮桃桃胡思乱想之际,这群男弟子中已然有胆大的开始向姬泊雪告状。 道她是如何如何的孟浪,又是如何如何的薄情寡义…… 总之,没一句好话。 简单翻译下来就是说她不知检点,乱搞男女关系。 于是,一直暗中观察姬泊雪的阮桃桃十分敏锐地发现,他脸色变黑了。 阮桃桃倒是想狡辩,可撇开那些过于浮夸的形容词,男弟子说得皆为事实。 任她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毕竟,给宗门上下所有男弟子写情书的是她,写完情书后对他们不闻不问的还是她,说渣也是真渣。 阮桃桃只能被动选择沉默。 既有人起了这个头,其他男弟子也都纷纷效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阮桃桃只觉自己身边像是围了一群聒噪的鸭子,简直吵得她脑仁疼。 姬泊雪却十分耐心地听完了他们的控诉,并道,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然后,这群男弟子便都欢欢喜喜地散开了,只余他们师徒二人仍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阮桃桃直觉不妙,当即决定先认个怂。 “弟子错了,马上就回去写今日份的情书,定然能赶在戌时一刻诵读给所有师兄姐听。” 姬泊雪却仍是缄默不语,拧着眉看了她许久,看得阮桃桃都有些心慌,愈发整不明白他这是怎得了。 终于,姬泊雪薄唇轻启,没头没脑地道了句:“你可知,男女之间理应保持适当的距离?” 姬泊雪好不容易想通了,大哥是大哥,师尊是师尊,身而为师尊的他理应用平常心去对待自家小徒弟,结果阮桃桃又整了这么一出。 如此,让他不得不怀疑,他这小徒弟是否压根就不懂男女之事? 否则哪个正经姑娘会似她这般,为与师尊避嫌,便给宗门上下所有男子都写了封情书? 还有,她与大哥的那声告白。 她是当真不知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阮桃桃不知他怎突然提起这个,是愈发觉着今日的他当真古怪得紧。 而她偏生又是个藏不住事的,心中所想统统都展露在了脸上,一览无余。 姬泊雪见她神色这般慌乱,终还是有些心软。细细想来,她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般任性妄为的模样,他这个当师父的自也脱不了责。 她幼年便与父母分离,身边也没个年长的女性去引导,本就是他之失职。 现如今,他纵是想矫正其混乱的三观,也有些晚了。 况且她已不是稚童,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他们虽为师徒,终是男女有别,有些话自不方便由他去说。 姬泊雪稍稍斟酌一番,忽又道:“即日起,你搬去二师姐院里住。” 他嘴上虽说是因那处距离霜苑近,方便她来练剑,实则,是想让同为姑娘家的二弟子代他去教授阮桃桃两性方面的知识,至少得让她别那么胡来。 听闻此话的阮桃桃却两眼一黑,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明明都已经躲开了玄晶秘境那段剧情,后续发展怎么又和原著接上了? 原著中,姬泊雪对原主的态度很值得玩味,他对她其实是有一份愧疚在的。 只因她是因他而堕魔,所以,他生出了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执念,明明都已经被这样睡那样睡,仍十分固执地觉得自己能度她。 而他之所以会被原主这般花式睡,说来也话长。 总之,就是原主中了某需要进行生命大和谐方能解的毒,且那毒分外阴险,需与同一人和谐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解除。 毒,当然是原主为了逼他就范,自导自演给自己下的。 自那以后,原主便一直住在二师姐院中掩人耳目,白日里他们看着是对普通师徒,夜里极尽缠绵。 …… 阮桃桃凭空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双手,在推着他们往原定的剧情线上走,怎么都无法挣脱。 阮桃桃整个人都很恍惚,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与姬泊雪道别的,只知收拾完东西后,她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小旭峰。 想回家,想脱离这操蛋的剧情。 本已放缓回家步伐,并对这方世界生出感情的她从未如此急切。 她这一路走得分外匆忙,可尚未登上峰顶,便瞧见牛牧野隔着大老远在与自个打招呼。 阮桃桃其实与他不熟,仅一面之缘罢了,奈何拿人家的手短,只能笑着应了句。 “牛奋?你怎还在仙羽门,不是说要回牛家村了么?” 牛牧野一听这话可就不高兴了。 “什么牛奋不牛奋的?都说了要叫我牧野哥哥。” 语罢,还不忘抖抖他身上的弟子服,甚是嘚瑟地道:“萄妹不妨再仔细瞧瞧我这身衣裳?既得了这身衣裳,我自是得好好留在仙羽门与你长厮守。” 阮桃桃这才知晓,牛牧野已然靠钞能力成为太上长老关门弟子,论辈分,她还得管他叫一声师叔。 他又笑眯眯地说:“萄妹若是不好意思唤我牧野哥哥,叫我一声师叔也不错。” 阮桃桃:“……” 她以沉默表达拒绝。 牛牧野却还蹬鼻子上脸了,期期艾艾道:“为了你,我都已经砸了整整十二亿上品灵石了,你怎还这般冷淡,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阮桃桃:“……” 本就心烦意乱的她都懒得跟这厮掰扯。 直言不讳道:“行了,少跟我装,你根本不可能喜欢我。” 牛牧野抹泪的假动作一顿,又嬉皮笑脸道:“怎就不可能了?” 阮桃桃白眼都快翻破天际。 “我虽没谈过恋爱,可我也知道,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该是怎样。” “你嘴上虽说着喜欢我,可看我时的眼神并无半点爱意。” “反倒是看我鲁师姐时有股子欲语还休的复杂情绪。” “你喜欢我鲁师姐,也是为了她,才绞尽脑汁留在仙羽门,我说得可对?” 猝不及防被人戳穿心事,牛牧野瞳孔剧烈震荡,隔了好半晌,方才收起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道。 “给你五千万上品灵石,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五千万哪儿够?” 阮桃桃狮子大开口:“我要一个亿。” 牛牧野倒吸一口凉气:“一亿上品灵石?你怎么不去抢?” 阮桃桃冷笑:“我现在可不就是在抢么?谁叫你明明喜欢她,却还故意来招惹我?” “你是故意想让她吃醋还怎的?” “我和她之间若是有个心眼小的,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是我的精神损失费外加背锅费,赶紧拿来吧你!” 换做从前,阮桃桃便也就由着他去,可现在不一样,他撞枪口上了。 她想回家的心是一发不可收拾,生怕会被卷入那场旷世狗血师徒恋,既如此,可不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整点经费出来? 于是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牛牧野只能含泪掏出一亿上品灵石。 灵石既已到位,便能再度开启生魂转换器。 这次,阮桃桃很谨慎。 特意翻找出一件在原著中被反复提及数次的物件,并满怀期待地躺进了置换仓中。 夜已深 ,微弱的电流在她身上缓慢流窜,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正在剥离肉.身,飞往另一个世界。 …… 姬泊雪今日醒得分外晚。 他不知自己何故这般疲倦,勉力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不断在晨风中飘扬的绯色纱幔。 片刻的失神之后,他神色自若地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环顾四周一圈。 这不是他的房间。 又低头看了眼那双骨骼纤细、明显是女子的手。 也不是他的肉.身。 于是,迅速得出结论。 定然是他家小徒弟又开始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再匪夷所思的事连着经历两遍,都会似姬泊雪这般淡定。 直至,他从阮桃桃枕下摸出一沓厚厚的本子。 第22章 第22章掉马 由于身边有个热衷于写日记的胡不归,压根不用翻开去看,姬泊雪便知这是什么。 他虽不是什么正经人,可到底还是做不出偷看小姑娘日记这般无聊之事,正要将它放回去,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阮萄!你果然回来了!” 来者是万能背锅侠白敛,矜傲如他,自是咽不下这口气,苦蹲数日,终于将阮桃桃给蹲回来了。 只是,门甫一被踹开,白敛便愣在了原地。 但见“阮萄”穿着露出大片锁骨与雪肌的松垮寝衣,侧坐于床畔,正冷眼注视着自己。 他敛去眸中的惊愕,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红,正要说些什么,便被“阮萄”给一脚踹了出去。 虽在檐外滚了好几滚,白敛的脸仍在隐隐发烫。 他最厌恶阮萄那副唯唯诺诺、仿佛全世界都欺负她的窝囊样,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可“她”方才那副冷若冰霜,视他为蝼蚁的模样倒还不错,颇有几分素尘仙君关门弟子的风范。 但不知怎得,白敛忽又回想起了她裸.露在松垮寝衣外的那一大片锁骨,脸愈发烫了。 忿忿不平地在心中想着,她果然是个不知检点的女人。 也罢,待她穿好衣裳,再来找她麻烦好了。 姬泊雪听着檐外渐远的脚步声,随手抓起挂在床头的外衫,正欲出门去找阮桃桃将身体换回来。 下一秒,他便瞧见那日记本大喇喇敞开在自己眼前。 首先跃入视野的,是阮桃桃那手潦草的字。 「葵卯年,××月,××日」 姬泊雪稍稍回想了下,也就是她脚滑摔下浴池,连夜写情书的那日。 思及此,他又往下扫了几行。 「我命由我不由天!」 「纵是我与姬泊雪之间的孽缘再难斩,亦不能坐以待毙!」 很莫名其妙的话,可一想到这是阮桃桃写的,便不觉奇怪了。 「于是,我痛定思痛,想出以下苟命方式」 「苟命第一式,自己的谣自己造」 「把宗门上下所有师兄都追一遍,全方位堵死我与姬泊雪看对眼的可能√」 「苟命第二式,时刻与姬泊雪拉开安全距离」 「他往东我一定往西,他指天我定要说地,不论灵魂还□□,俱不能同频!」 「苟命第三式……」 「暂未想到,待续……」 姬泊雪看得一脸莫名。 什么玩意儿? 但日记中既提到了他,且还用了这么敏感的字眼,姬泊雪当即决定要从第一页开始,好好将它看完。 第一页第一行赫然写着: 「这是一封写给阮萄姑娘的互穿手札」 「阮萄姑娘你好。」 「我和你一样姓阮,名为桃桃。」 「是因生于阳春三月,恰逢桃花盛开时,故得此名。」 「我现在正寄居于你体内。」 「我了解你的一切,知晓你与师尊姬泊雪的未来。」 「很遗憾,你们之间注定没有结局,再如何刻骨铭心轰轰烈烈,最终结果都是场死局。」 「所以,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想活下来。为了活下来,我会不余遗力地破坏你与他之间的感情。」 「同时,我亦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上。」 「自今日起,我会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我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竭尽可能地减少你将来的困扰。」 …… 姬泊雪翻阅手札的同时,阮桃桃也已悠悠转醒。 她记得昨日生魂转换器又出了点故障,电流在她身上游走了数十趟,仍未成功让她与远在另一个时空的原主互穿。 大哭一顿后,她便回到自个洞府,蒙头呼呼大睡。 所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阮桃桃仰头望向头顶全然陌生的素色帷幔。 又低头看了眼那双修长且骨骼分明的大手,这分明是男人的身体。 生魂转换器怎这般不靠谱?这次又是让谁和她互穿了? 阮桃桃在脸上一顿乱摸,摸了半天都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这人皮肤很滑,眉骨很高,鼻梁很挺拔,约莫是个长得帅的。 直至一缕银白色的发自她肩头垂落…… 阮桃桃整个人都僵住了。 三息过后,她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弹起,连鞋都顾不得穿,如脱缰野狗般直奔向镜子。 光滑的水镜里赫然倒映出一张清冷出尘的脸。 没错,是姬泊雪。 她笑,姬泊雪也笑。 她拧眉,姬泊雪也拧眉。 甚至,她能让镜子里的姬泊雪跳肚皮舞和芭蕾。 阮桃桃两眼一黑,揉着太阳穴碎碎念:“莫慌,莫慌。” “生魂转换器质量这么差,肯定能马上换回来,就像前几次那样。” 而她最多就是再写一封检讨给姬泊雪赔罪,反正她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呸,是债多不压身! 然而,一盏茶工夫转眼即逝,阮桃桃仍与镜子里的姬泊雪大眼瞪小眼。 不行,她头好像又开始晕了。 要不,再回床上躺一躺吧? 指不定躺着躺着就能换回来了呢! 阮桃桃说干就干,才躺下又“刷”地一声弹了起来。 啊!啊!啊!躺什么躺!!! 还是趁姬泊雪发现前,赶紧去趟小旭峰,再整点灵石换回来吧! 思绪混乱一段时间后,阮桃桃终于能正常思考,当即扒开姬泊雪身上寝衣,准备换身常服直奔小旭峰。 然而,很快她又发现一个华点。 她那打遍九州无敌手的师尊姬泊雪胸腹上竟然有一道十分骇人的伤疤。 自左侧锁骨位置开始,一路蜿蜒至右侧胯骨,几乎要将他斩做两半,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看得阮桃桃心惊胆战。 究竟是谁,能伤他至此? 这是打阮桃桃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伤得如此重,又该有多疼? 阮桃桃摇摇头,指尖轻轻抚过那依旧很新鲜的疤痕。 不是…… 等等…… 电光石火间,似又有什么东西自阮桃桃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轻声默念:“新鲜的疤痕?无人能敌的他却险些被人斩做两半?” 这两要素叠加在一起,无端让阮桃桃想起了某个不该被想起的人。 ——大哥。 阮桃桃没法淡定了。 又如脱缰野马般直奔向镜子。 那日她曾扒开过大哥的衣裳,隐约看见了点他的伤口。 她边回想边模拟那日的场景,将原本大敞的外衫系紧,又学着那日的自己,一点点将外衫扒开,直至与回忆中的角度重合…… 阮桃桃倒吸一口凉气。 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打开方式不对,一定不对……” 阮桃桃又重新模拟一遍。 悲伤的是,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能与她记忆中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相重合。 她甚至还特意压低了些角度,模拟自己的身高,半蹲在镜前扒拉衣 裳,于是,变成了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和她记忆中的那道疤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重合。 阮桃桃目光空洞:“哈哈哈……” “肯定是我想多了,说不定世上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事呢……” 于是,下一秒。 悬在姬泊雪腰带上的传讯玉简亮了。 传讯玉简那端的声音并不陌生,阮桃桃总觉在哪儿听过,是把分外有风情的妩媚女声。 “仙君,可在?” “我是您前日在暗域摘星楼下所救的猫妖妙玉。” “仙盟已将那106名少女统统安置好,我来与您通报一声,不知您是否方便抹去印在我识海中的那抹印记?” 妙玉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狗的男人。 那日,她欢欢喜喜打开灵石袋,才高兴不到三秒,便有一道神魂印记烙在了她识海中。 她几番纠结,终还是决定要用那狗男人特意留在灵石袋中的传讯玉简与他通讯,结果,她就莫名其妙成了他留在暗域的卧底。 非但要守着仙盟的人安置好那些少女,还要时刻替他盯着有没有落网之鱼。 传讯玉简那端的妙玉仍在事无巨细地做着报告,阮桃桃悬着的心却已经死了。 大哥是姬泊雪,姬泊雪是大哥。 所以,她向大哥告白,等同于是向姬泊雪告白。 所以,她费力折腾这么久,还是义无反顾地搞了场师徒恋?且还是苦逼兮兮的单恋? 也不,虽说她告白了,但也立马就斩断了这朵桃花。那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阮桃桃自己也说不清。 而现在,当务之急是她需弄明白她对大哥/姬泊雪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 大哥只是个平平无奇路人脸时,身而为颜控的她亦能为之心动。 那么,当大哥升级为顶配神仙颜值时,她又当如何抵挡? 阮桃桃不知道,阮桃桃哐哐撞墙。 阮桃桃只想砸死这个骗她感情的狗男人,奈何疼在她身。 于是,她只能停止撞墙,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继续思考问题。 现在,她还需要弄清楚一点。 她会不会把对“大哥”的情移至姬泊雪身上? 喜欢是可以分为很多种类型的。 那么,现阶段的她对“大哥”又是种怎样的喜欢呢? 大抵就是稍有些好感,但远远到不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觉得,只要自己及时干预,便能轻松将这段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举个不是那么恰当的例子。 买衣服的时候,她很容易被一些贵价且不日常的裙子所吸引,但她预算有限,且只是个普通少女,既没机会穿着它旅拍,也没穿着它参加晚宴的可能。 所以,哪怕是再喜欢,她也会选择放弃,因为不合适。 已然与大哥相融合的姬泊雪显然就是这样一条漂亮昂贵且鸡肋的裙子。 她自当理智地选择放弃。 现如今,她对大哥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冲动,是荷尔蒙爆发所形成的产物,是动物的本能在作祟,而人之所以是人,皆因与旁的生灵不同,能控制住躁动的本能。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深吸一口气。 很好,她已经有答案了。 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使尽浑身解数来抵制这场师徒恋,并努力搞钱回家! 阮桃桃思考完人生之际,姬泊雪也已看完她藏于枕下的互穿手札。 他的选择与阮桃桃如出一辙。 装作不知道。 只是相比较乐天派的阮桃桃,他神色较为凝重。 阮萄的魂灯从始至终都未灭过,而在阮桃桃出现前,她又明显少了一魄。 便也就说明,她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至于阮桃桃在手札中所写的师徒恋…… 姬泊雪突然猛地一抬头。 他险些忘了,传讯玉简!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阮桃桃也赫然想起了那本被自己藏于枕下的互穿手札。 不行!她必须得赶在姬泊雪发现前,将它转移! 师徒二人同时起身,同时奔向各自的洞府…… 第23章 第23章(捉虫)禽兽 阮桃桃才冲至门外,被头顶明晃晃的太阳一晒,顿有种微妙的眩晕感。 像是肌肉记忆在作祟般,她就这般呆愣愣地杵在原地,寸步难行。 她险些忘了,姬泊雪畏光。 这设定,说白了就是为了赋予他美强惨的属性。 十岁那年,他被云见殊从暗无天日的地下斗兽场捡了回来。 由于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光,外加营养不良等诸多因素,导致他小小年纪便满头华发,甚至,都无法在阳光下正常生活。 这是一种很难在后天调节过来的心理创伤。 就像大象无法挣脱栓在它们脚踝上的那根细链,只因它们从小就被那根链子拴着,长大后纵有千斤重,仍无法挣脱那于它们而言细如发丝的枷锁。 姬泊雪亦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他常年伞不离身,却不知那看似炫酷的伞竟只是用来遮阳。 太久没晒过太阳了,哪怕芯子已然换成阮桃桃,这副躯壳仍从毛孔乃至每根头发丝都在抗拒阳光。 阮桃桃只能原路折返,抄起那把他常用的伞。 而另一边的姬泊雪,亦在看见檐外的烈阳时翻找出了一把油纸伞。 奈何今日注定不安宁。 姬泊雪前脚才撑伞走出这方小院,下一刻便瞧见了蹲守在门外的白敛。 白敛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竟还真一直守在院外等“阮萄”穿好衣服出来。 他满目惊愕地望着撑伞而来的“阮萄”,只觉今日的“她”瞧着分外不同,恍若画中人般冷傲出尘。 那一瞬之间,他好似从“阮萄”身上看见了素尘仙君的影子。 当即展臂拦在“她”身前:“你,给我站住!” 话一出口,便又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只满脸别扭地望着她,似是在期盼她亦能像从前那般与他吵起来。 如此,或多或少都能缓解些他的尴尬。 然而,这可恨的“阮萄”却只是神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既没回头,也不曾搭理他。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他好似比平日里还要生气,又一个箭步冲上去,堵在“她”身前,将“她”上下扫视一番,似是想看清楚今日的“她”究竟有何不同。 为避嫌,姬泊雪压根就没换掉阮桃桃那身松垮的寝衣,只在外罩了件同样很素的外衫。 虽说他这穿得着实有些潦草,可比起每日风风火火搞钱、整得自己灰头土脸的阮桃桃本桃,竟像是特意打扮过一番。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她底子太好,再加上姬泊雪甫一回到仙羽门,便自动切换成孤傲清冷的气质,可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出尘不染的味道。 白敛见“阮萄”仍无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作死程度再度升级,当即冷笑连连。 “怎么?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又是赶着去勾引谁不成?” 急于取回传讯玉简的姬泊雪只想一巴掌呼死这小子。 可他到底是小辈,姬泊雪纵是再不待见他,也不好做什么,只淡声道: “嗯,对,勾引你爹。” “你若识相,就滚远些。” 冷淡的语气,厌世的表情,偏生说出来的话语这般粗俗,白敛一愣,愈发兴奋了。 眼看他还要往自己跟前凑,姬泊雪只觉头疼,顿觉被他纠缠了这般多年的小徒弟当真不容易。 偏生打又打不得,连早上踹的那一脚,也是在符合逻辑的情况下,控制住力度才踢出去的。 于是,姬泊雪只能循着回忆,在那本互穿手札中搜索阮桃桃与白敛相敌对的日常,在他二度缠上来之时,冷不丁道。 “别说话,你牙上有菜。” 白敛:“……” “我又不是傻子,岂会再上你的当?” 姬泊雪微微颔首:“嗯,那你假发掉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白敛赶紧抬手去摸自己脑袋,脸也瞬间涨红 :“这不是假发!” 语罢,他忽又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是假发,当即改口:“我不秃!说来说去,还不是拜你弄来的那五十个猛男所赐……” “不对,你怎知我戴假发……” “好啊!那夜果然是你!” 再一抬头,哪儿还有“阮萄”的影子? 同时间,离霜苑。 撑着伞,火急火燎往外跑的阮桃桃甫一出门,便被何长老给堵了个扎扎实实。 自打上次因阮桃桃与白敛之事找姬泊雪告状无果后,何长老也已是破罐子摔破,都懒得在姬泊雪这小儿面前做形象管理,一来便吵嚷嚷地道。 “你们凭什么不让老夫参加这届仙门招生大会?” “论资历论辈分,放眼整个仙羽门,又有几人能与老夫比肩?” 阮桃桃着实被他吵得头疼。 她哪儿知道什么招生大会不招生大会的?加之,现在又急着要去转移她那本互穿手札,只能先嗯嗯啊啊地应和着。 待何长老甫一放松,突然盯着他身后,正色道:“太上长老?你怎来了?” 何长老果真中计,阮桃桃便趁这空当逃之夭夭。 隐约间,她似还听见了何长老气急败坏的骂声:“兀那小儿!简直阴险至极!” 阮桃桃则十分不以为然,反正骂得是姬泊雪,与她无关。 甩开何长老,她这次学聪明了些,特意挑了条人迹罕至的小道。 心想,这下总该不会杀出所谓的熟人了罢? 然,天不遂人愿。 这念头才打她脑海中冒出,胡不归那把聒噪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阮桃桃没见过胡不归,他在原著中也鲜少露面,既如此,自是不识得他。 她只见一妖娆红衣男子怒冲冲地朝自己奔来,凭良心来说,这男子当真生得极好,肤白胜雪,长发曳地,一张精致到近乎造孽的脸,美得不沾一丝活人气息。 奈何他一张嘴,画风就跑偏了,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站住!” “你这是打算躲哪儿呢?嗯?” 阮桃桃当真绝望至极。 她就想和姬泊雪见上一面,顺带把那本互穿手札好好藏起来,怎就这般难呢? 更让阮桃桃意外的是,胡不归接下来所说之话。 “终于不躲了是吧?既如此,还不快快告诉你师公我,你那日究竟是被谁给强吻了?又是被谁给抛弃了?你都已在屋子里闷了一天一夜了,还想怎样?” 短短两三句话所含的信息量着实大到阮桃桃无法消化,正谋划跑路的她不自觉停了下来,神色怔然地望着已然向自己逼近的胡不归。 是她出现幻听了还怎的? 姬泊雪这种人竟也会因她而烦恼? 兴许是担心会被她给缠上罢? 可很快,这念头又被阮桃桃给否决。 她气姬泊雪隐藏身份骗自己感情是一回事,那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刀却是扎扎实实落在了他身上。 如此致命的伤,他非但没责怪她,甚至都不愿让她知晓。 阮桃桃想,若能重来一次,她大抵还是会对大哥动心,至于姬泊雪,他这个师尊也当真做得称职至极。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怨的? 又不是姬泊雪故意隐瞒身份来勾引他,是她非要喜欢人家的。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男女主之间的孽缘是当真难斩啊! 胡不归不知阮桃桃心中所想,只觉姬泊雪今日瞧着好似有些奇怪。 可若问他具体是怪在哪儿,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再凑近了些,盯着阮桃桃看了一眼又一眼。 阮桃桃心都快悬到了嗓子眼。 她虽不认识此人,可此人既自称是姬泊雪师公,想来便是原著中那只红衣男狐狸精罢? 原著里有他与云见殊的番外,好像还挺虐来着,而他与姬泊雪的关系则称得上是亦父亦友,算是姬泊雪为数不多的朋友。 既如此,该不会被他看出姬泊雪壳子里已然换芯子了罢? 果不其然,阮桃桃才这般想,便见一直明着打量她的胡不归骤然敛去笑意,肃然道:“你不是小姬。” 这话听得阮桃桃心中一“咯噔”。 胡不归与姬泊雪关系好,只是她单方面的猜测,实际如何,她又怎知道? 既如此,阮桃桃自是不能轻易暴露她与姬泊雪灵魂互穿之事,平日里闯闯小祸无伤大雅,大祸她可是万万不敢去闯的。 可怎么办?她又该如何应答?胡不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呢? 阮桃桃简直心急如焚。 然而,下一秒,便闻胡不归道:“你都已是大姬了,有了喜欢的姑娘竟连师公都不告诉~~~” 语罢,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小本本,边奋笔疾书边号丧: 「癸卯年,×月,×日」 「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见殊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娃娃翅膀硬了。」 「他明明有了喜欢的姑娘,竟还要瞒着我。」 「他今日敢瞒我,明日就敢抡我!」 「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见殊啊,你泉下若有知……」 阮桃桃:“……” 他这又是抽得哪门子的风? 就在阮桃桃被胡不归缠得焦头烂额之际,才摆脱掉白敛的姬泊雪又遇上“熟人”了。 来者是牛牧野,他顶着一对硕大的眼圈,直勾勾盯着姬泊雪。 “我找了你很久,也想了很久。” 他长叹一口气,沉默半晌之后,突然声嘶力竭:“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能发现?为什么她与我相识数十载,却始终都未能发现?” “为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姬泊雪:“……” 白敛他尚且能忽悠,但这个满嘴“为什么”的人又是谁?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姬泊雪从未如此无力。 甚至生出了干脆一剑了结此人的阴暗念头。 而另一边,被胡不归折磨的苦不堪言的阮桃桃也再次使出了必杀绝技。 她突然抬手指天:“看!飞天狐狸!” 尔后,拔腿就跑。 …… 半盏茶工夫后,历经千辛万苦的师徒二人终在一树海棠花下得以相见。 彼时正值黄昏,滚烫的夕阳肆意泼洒在天际,整个世界都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调。 身心俱疲的阮桃桃撑着伞一路疾行,却不知怎的,在途径某株海棠花树时,如福至心灵般骤然放慢了脚步。 几乎就在这一瞬之间,有个同样撑伞的“少女”与她擦肩而过。 时光的流淌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缓慢,他们隔着空气遥遥对望,眸中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似震惊,似不敢置信。 而此刻恰又卷来了一阵风,吹得海棠花纷飞似雪,模糊了阮桃桃的视线。 这大抵是她穿书以来,第一次直视原主的脸。 说实话,真的很美。 以至于她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样一张注定不属于自己的脸。 而今,这般与“她”擦肩而过,又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以阮桃桃视角看着自己的脸,姬泊雪心中亦涌出一股子道不清的微妙感。 原来,她需把头抬得这般高,方才能看见他的脸。 师徒二人就这般安静地对望。 又不知过去多久,那些外人所不懂的繁杂情绪终还是被压入眼底。 最终化作两声轻笑,散入氤着淡淡海棠花香的春风里。 “我……” “你……” 师徒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头,凝视着对方。 当那股子玄之又玄的微妙感淡去,从自己眼中看到自己的脸,又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 可到嘴的话终是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又打斜刺里涌出一群男弟子。 男弟子们的视角看不见立于海棠花树下的他们,仍在自顾自地议论着些什么。 “也不知素尘仙君何时才会替咱们讨回公道?他该不会故意偏袒阮萄师妹罢?” “休要胡说!素尘仙君一贯大公无私,他既说到,便定然会做到,又岂容你们在这里胡乱嚼舌根?” “这可说不准啊, 你们可曾见他对哪个弟子似阮萄师妹这般上心?所以啊,咱们还是得想想法子多去催促催促。” …… 阮桃桃这一路走来可谓是心力交猝,是万万不能再被这群男弟子给缠上的。 眼看这群男弟子就要绕过转角处,向他们走来。 阮桃桃连忙收伞,一把拽住姬泊雪,动作生猛地将其拖至一旁的蔷薇花丛后。 此处的蔷薇生得极好,花繁枝茂,足有两人高,能完完全全遮挡住他们的身形。 阮桃桃还在探头探脑的偷听着,注意力全在那群男弟子身上,从而未发觉,他们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他整个人几乎就要陷入她怀里。 当然,此情此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分明就是姬泊雪这个为师不尊的在强抱自家小徒弟。 真实情况却是,身娇体软版姬泊雪被高大挺拔版阮桃桃搂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他锤了锤阮桃桃胸口,示意她松手。 阮桃桃这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般当真是大大的不妥。 然而,为时晚矣。 在一旁围观了不知多久的胡不归突然爆冲而来,强行将他们二人分离。 胡不归满脸惊恐,颤颤巍巍指向自己眼中的姬泊雪(阮桃桃):“你要对她做什么?” 不待阮桃桃作答,他又双手掩面,痛心疾首道:“我没养过你这样的禽兽!” 姬泊雪:“……” 阮桃桃:“……” 第24章 第24章敲打 胡不归越骂越悲愤:“她才十六啊!还是你徒弟!你怎么下得了手?” 阮桃桃:“……” 她实在绷不住了,频频扭头去看姬泊雪,向其发出求救的眼神:师尊,怎么办?我该不该解释一下啊? 姬泊雪只缓缓摇头,传音道:「不必。」 阮桃桃愈发觉得头秃。 遂传音回复之:「不解释,就让他这么一直曲解下去吗?总该有个应对措施罢?」 姬泊雪:「有,骂他。」 阮桃桃:???大哥?你认真的? 然,姬泊雪那表情瞧着还真挺认真的,不似做伪。 好在阮桃桃适应能力向来很强,她只纠结片刻便想通了。 反正是以姬泊雪的名义去骂,整件事都与她无关,既如此,哪怕出了事,锅也轮不到她来背。 那么,问题来了。 她要怎样骂,才会不崩人设? 阮桃桃想了半天,姬泊雪私底下也会像大哥那般毒舌吗? 还是说,他只有在扮演大哥时,方才会暴露本性? 阮桃桃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姬泊雪的声音却冷不丁在她脑海中响起:「你这样回复他。」 「我是禽兽,那你又是什么?」 末了,还不忘补充说明:「表情要狠,眼神要冷,不能输气势,切记。」 阮桃桃:“……” 能不能别一本正经地教我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是这般想,阮桃桃仍乖乖照做,只是她不大相信自己的演技,全程面无表情。 好在姬泊雪这张脸本就气势很足,纵是面无表情,也十分具有震慑力。 胡不归当即愣在原地,仿佛天都要塌了:“你就是这么跟我这个师公说话的?” 阮桃桃:“……” 连忙传音给姬泊雪道:「他要哭了,他好像真要哭了!」 世人皆知,狐族出美人。 而胡不归正是这美人中的美人,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当真看得阮桃桃心肝发颤,哪儿还舍得骂他? 姬泊雪却道:「无视他,继续骂。」 于是,阮桃桃依只能继续当个莫得感情的传话筒。 “师公?家师心系天下终身未嫁,我可没你这种整日撒娇卖痴摇尾乞怜,连自己主人都不放过的……” 她稍稍停顿,加上重音:“师公。” “你简直太过分了!” 胡不归“哇”地一声哭出来,当即掩面奔去。 阮桃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当真是万分感慨,她算是明白了,这玉华峰上还真就没个正常人。 而姬泊雪则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暴露了本性般,开始强行挽尊。 “人妖相恋,本为禁忌,你当引以为戒。” 阮桃桃会意,当即点头称是。 只是既已说到了这儿,她多少有些好奇胡不归与云见殊之间的故事。 哪知,姬泊雪竟这般上道? 不待阮桃桃问起,他便已自顾自地说起了胡不归与云见殊的故事。 他们的故事很平淡也很俗套。 心怀天下的仙子捡到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自那以后,小狐狸便缠上了仙子,日日跟在她身后,或是叼来瓜果,或是衔来花枝。 如此持续了大半年,仙子终是心软,决定要留下这只小狐狸。 自此,一人一剑一狐闯天下。 仙子出身名门,早在花信之年便已名动天下,而小狐狸却只是一只血脉普通的赤狐,除却美貌一无是处,却在这漫长的陪伴中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他们之间隔着门第、种族、主仆三重禁忌,是一个注定没有结局的故事。 小狐狸自是知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只将那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意藏入心底,直至仙子香消玉陨。 听完故事的阮桃桃久久不能语,实在无法将胡不归代入到这样一个悲情故事里。 毕竟,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 阮桃桃在心中将这个故事的脉络梳理一遍,仍觉这个故事里的胡不归多少有些可怜,于是又多嘴问了句。 “那……师祖可曾喜欢过胡不归?” 姬泊雪摇头:“不知道。” 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漫长的陪伴中,或许她也曾动过心,可也仅仅只是动心。 明知没有结果,又何必飞蛾扑火,徒增伤悲? 而姬泊雪之所以会突然对阮桃桃说起这个尘封已久的故事,说白了就是在敲打她。 未过多久,他又着重强调一遍。 “人既活在这世间,便要受各种规矩所约束,切莫被一时的欲念冲昏了头脑,从而蹉跎一生。” 阮桃桃瞬间明白他的用意,当即点头表明立场:“弟子只求安稳,不喜刺激,将来定然只会找个与自己兴趣相投门当户对,所有人都看好的夫婿。” 姬泊雪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甚好,你一贯是个聪明姑娘。” 尔后,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说来,你可曾看见为师的传讯玉简?” 阮桃桃早就猜到他定然会问起此事,当即还回去。 这传讯玉简与某信的功效大差不差。 共有三种传讯方式,即,文字传讯、语音传讯、实时通话传讯。 幸运的是,妙玉用的是语音传讯而非实时通话传讯。 更妙的是,这传讯玉简功能也相对单一,不会提示哪些语音听过哪些没听过,全都堆在一起,阮桃桃这才得以躲过一劫。 她表现得这般坦荡,着实没有让人怀疑的余地,姬泊雪当即收起探寻的目光,神色如常地收好玉简。 殊不知,阮桃桃全程提心吊胆,紧张到连内衫都快湿透。 她暗自松了口气,也顺势问了自己的互穿手札。 姬泊雪闻言,面不改色。 “似有些印象,可是被你垫在枕下了?” 阮桃桃点头,并一瞬不瞬盯着他。 见姬泊雪神色无任何异常,方才放心。 至此,她多少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着实想象不到,什么情景下,姬泊雪才会偷偷翻阅她的日记。 第一场戏落幕,双方都演得很自然,未有纰漏。 只是不知怎得,师徒二人之间的氛围莫名变得有些尴尬。 也不知可是因为交换了身体所致? 于是,阮桃桃果断开口:“师尊,咱们现在便去小旭峰把身体换回来罢?” “唔。”姬泊雪微微颔首。 此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再无人说话。 好在去小旭峰的路程并不远,只是甫一登上峰顶,阮桃桃便傻眼了,鲁轶姝姐弟二人竟不在。 “岂止不在?”比阮桃桃师徒二人早到一刻钟的牛牧野咬牙,狠狠 说道:“他们二人竟抛下我,提前回家祭祖了!” 鲁轶姝姐弟二人生于富得流油的青州大地,青州人重宗族与传统风俗,每年清明,哪怕是天塌了,都需提前半月乃至数月回家祭祖拜太公。 而今距清明节尚有半月之久,便也就是说…… 阮桃桃侧目,与姬泊雪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绝望。 便也就是说,他们师徒二人至少还得在对方身体里待上大半个月。 只一天,便将阮桃桃折腾得怀疑人生,若将时间拉长到半个月…… 阮桃桃无端冒了身冷汗,真是光用想的,都觉窒息。 眼看牛牧野也满脸哀怨地走了,阮桃桃与姬泊雪仍杵在原地,出神地望着那台如钢铁蜘蛛般杵立在峰顶的生魂转换器。 器虽在,阮桃桃却不知该如何操纵。 回想起从前种种,她还是觉着别乱动为妙,否则,也不知整个仙羽门得乱成啥样。 可当真只能如此了吗? 阮桃桃有些不甘心,遂,又朝姬泊雪投去求助的目光。 姬泊雪淡定依旧,只道:“先回离霜苑。”仙门招生大会在即,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阮桃桃点头。 纵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先这样了。 旋即,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那师尊您既已与徒儿交换身体,可还要再搬去二师姐院中住?” 姬泊雪摇头:“不必了。” 此后,师徒二人商议好,姬泊雪每日卯时三刻借着要练剑的由头来离霜苑批阅奏章。白日,他们尽量待一块,晚上为掩人耳目,各回各家,用传讯玉简联系。 待阮桃桃回到离霜苑,这惊心动魄的一天也终要过完。 她躺在姬泊雪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怎的,阮桃桃总觉四面八方皆是姬泊雪的气息。 床上是,被子上是,就连空气里也漂浮着他的气息。 阮桃桃越想越清醒,又于某一刻觉着自己约莫是脑子有坑,“他”那么大一个人躺在这里,自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他甚少整些花里胡哨的,从不薰香,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可他偏偏是那种很容易沾香的体质,细细嗅去,领口上似还染上了海棠花与蔷薇的味道。 越是睡不着,越容易胡思乱想,阮桃桃思来想去觉着可能是因为没洗澡,故而,她才会觉得整个人都不得劲。 虽说有避尘诀这种法术可用以清理身体,可没洗就是没洗,阮桃桃焦躁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滚至一半,她突又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 虽说姬泊雪是正人君子,阮桃桃绝对相信他不会趁机占自己便宜,可万一他有非洗澡不可的毛病呢? 原著中虽未着重强调这点,但都已经是男主了,他怎好意思不沾点子洁癖?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当即坐不住了。 火急火燎地拿起传讯玉简,给姬泊雪传音:“师尊,在吗?在吗?在吗?” 一连发了三个“在吗”,足矣见得她此刻的急切,正在伏案办公的姬泊雪当即停下手中工作,捏着眉心道:“何事?” 阮桃桃:“就是……那个……” 话明明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毕竟,她也不能张嘴便道:你可千万别洗澡,趁机占我便宜啊? 多少都有些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阮桃桃纠结半晌,又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就是,那个……徒儿觉得夜里风寒,着实不宜洗澡。” 姬泊雪瞬间听懂她话中之意,顺着她的话道:“嗯,那便不洗。” 话一出口,阮桃桃又觉自己是个傻子,他们可是要长达半个月的互穿呢! 单单说今夜又怎够?况且,那可是整整半个月啊……哪个正经人能做到半个月不洗澡? 眼见阮桃桃那边半晌都没动静,姬泊雪方才放下传讯玉简,继续低头办公。 然而,三息不到,阮桃桃又发了条传讯。 “那个……就是……” “徒儿方才夜观星象,发觉明日、后日、大后日、大大后日……这半月内,统统都不宜洗澡。” 姬泊雪:“……” 他揉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已然不想搭理阮桃桃,只敷衍地回了个“嗯”字。 尚未来得及放下传讯玉简,又双叒叕传来了阮桃桃的声音。 这次,她明显有些心虚,弱弱说道:“可徒儿我就偏不信这些封建迷信。” “所以……” 她一鼓作气,噼里啪啦将余下的话说完,“我现在能不能蒙着眼睛去洗个澡?” “我很快的!在水里滚一遭就上来!” “但师尊你答应了我的!这半个月都不洗澡!真男人就该说到做到,说不洗咱就真不洗!” 姬泊雪:“……” 第25章 第25章难眠 传讯玉简那边沉默了半晌。 尔后,阮桃桃便听见姬泊雪道:“不巧,我现在是真女人。”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似还传来了“哗哗”水流声,阮桃桃不禁开始紧张:“你要做什么!” 玉简那端仍是气定神闲。 “如你所想,做真女人该做之事。” 阮桃桃瞬间炸毛:“你若敢背着我洗澡,那我现在就去外面裸奔!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见人!!!” 姬泊雪依旧稳如老狗,嗓音未起半点波澜:“无妨,做你想做的便是,若有阻拦,为师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阮桃桃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没掉马之前,怎就没发现这厮脸皮竟这般厚! 她纠结半晌,忽又改口:“算了,你想洗就洗罢。” 细细算来,姬泊雪也算是被她给拖下了水,她再这般矫情扭捏,着实不地道。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总之,师尊您先别动,等我过来!” 姬泊雪稍稍思索:“好,你出门时谨慎些,切莫让人看见。” 虽明知这般做有些不妥,可洗澡的确是个迫在眉睫的难题,毕竟半个月不洗澡,还真非常人能做到之事。 语罢,姬泊雪放下传讯玉简,继续往杯盏中注入浓茶,用以提神,而阮桃桃方才所听见的水流声便是这般来的。 阮桃桃来得却比想象中还要快,气喘吁吁地趴在门框上,险些累成狗。 姬泊雪手中朱砂笔一顿,于百忙之中抬头瞥她一眼,淡声道。 “书房右侧第三排架子上有教御风诀的书简。” 阮桃桃好半晌才缓过来:“好,弟子明日就去学。” 姬泊雪手中朱砂笔又开始勾勾画画,继续投入工作之中:“再等我半盏茶工夫。” 阮桃桃看了眼他身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又看了眼他不知打哪儿翻出来的茶具。 心道,恐怖如斯,都已经修仙了,竟还这么卷。 她没敢打扰姬泊雪,只道了声好。 好在姬泊雪时间掐得很准,阮桃桃果真只等了半盏茶工夫。 他随手整理了下书案,复又抬头望向阮桃桃:“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解决之法?” 阮桃桃当即点头:“对!师尊您蒙着眼睛,我来帮您洗!” 姬泊雪:“……你确定?” 阮桃桃无比认真地点头:“确定以及肯定。” 姬泊雪沉默半晌,又问了句:“这半个月以来日日皆如此?” 阮桃桃继续点头:“刚才来的路上弟子就已经全都想好了,反正您每日都会去离霜苑,走之前我帮你洗好便是。” 既如此,姬泊雪已然没什么好说的了,阮桃桃忽又补充道:“当然 ,师尊你也可以趁此机会帮我洗!” 姬泊雪:“……不必了,你随意。” 悬在阮桃桃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她当即眉开眼笑。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师尊你继续忙你的,我去给您备水。” 为图方便,阮桃桃平日里都是去那口公用温泉沐浴,玉华峰上大多数女弟子皆如此,长此以往,那口公用温泉附近设施越办越好,甚至还配备了淋浴。 既如此,阮桃桃洞府中自是没有多余的洗浴设施,她折腾老半天,方才弄来一大桶热水,当即神秘兮兮道: “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 “接下来还请师尊您封住五感~” …… 搓澡工桃桃来也风风火火去也风风火火,回到离霜苑后,还不忘封住五感,给自己也洗了个澡。 然,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和姬泊雪互穿,再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阮桃桃仍瞪着眼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着实不应该啊…… 阮桃桃颇有些不解地想,按理来说,她躺床上一闭眼再一睁眼,天就该亮了。 睡眠质量一贯好到逆天的阮桃桃生平头一回感受到失眠的痛苦。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的她又拿起传讯玉简,给姬泊雪发传讯。 “师尊,你睡了吗?睡了吗?” 隔好半晌,姬泊雪才回消息:“何事?” 阮桃桃稍稍斟酌:“是这样的,我睡不着……可在此之前,我一贯都很能睡来着。” 否则,她前几次与人互穿,也不至于会在睡梦中进行。 她想问姬泊雪,他那边又如何了,之所以出现这种异常情况,是否因为刚换身体,神魂还未完全适应所致。 却不想,不待她开口,传讯玉简那端的姬泊雪便道:“床头右侧有个暗格,暗格中有瓶丹药,你每日睡前服用一颗。”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阮桃桃已然打开暗格,取出丹药,拿在手中轻嗅。 心道:为何要每天睡前服用呀?他这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想是这般想,阮桃桃嘴上却没敢多问,只应了声好。 服用完丹药,前一刻还精神到近乎不正常的阮桃桃顿时犯起了困。 只是,她根本没睡多久,卯时一刻便醒了。 阮桃桃两眼发直地盯着头顶的帷幔,心中无限惆怅。 这便是传说中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么?姬泊雪这过得都是些啥日子啊…… 无限惆怅的阮桃桃又给姬泊雪发了条传讯,这次是文字版。 「师尊,我睡了又醒了……」 意外的是,姬泊雪竟给她回了条消息,同样是文字版。 「你若实在想睡,那便再吃一颗。」 阮桃桃:“……” 她很是严肃认真地质问姬泊雪:「师尊,跟我说句实话罢,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姬泊雪没回消息。 而阮桃桃亦是问完便开始后悔,她怎莫名其妙用这种语气和“师尊”聊了起来,还在把他当“大哥”不成? 于是,连忙改口,带着些许谄媚:「师尊,师尊,你就不困吗?都已是这个时辰了,您怕是一夜都未眠罢?」 姬泊雪依旧没回消息。 许久以后,方才回了个「困」字。莫说继续熬夜办公,确切来说,他困到回复阮桃桃传讯都有些艰辛。 至此,阮桃桃只觉匪夷所思。 这未免也太神奇了,各自的生物钟与生活习惯竟都留在了原本的身体上。 可为什么她和原主的生活习惯会这么贴?阮桃桃没细想,又给姬泊雪发了几条传讯,皆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阮桃桃便只能作罢。 她很了解自己的身体,如若真完全按照她的作息来,姬泊雪能撑到这个点才犯困,已是逆天。 虽说身体是姬泊雪的,不会对她造成太大影响,阮桃桃也不愿胡乱嗑药。 索性起床,开始认真探索离霜苑。 她统共来过两次离霜苑,头一回对这里压根没什么印象,光顾着害怕去了。 这一次,她认真逛了起来。 说实话,比想象中乏味。 除却前院那片浩渺如云烟的琼花,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而姬泊雪大抵也不常去除书房与寝室外的地方,故而整个离霜苑和她洞府一样,没什么生活气息,像个样板房。 然,阮桃桃洞府之所以这般寒碜,说白了就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回去,便懒得置办多余的东西,随时都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可姬泊雪又是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他都在此住了上百年了,就没半点把这里当家的意思?阮桃桃百思不得其解。 可一想起他白天正道魁首、夜里砍人狂魔的超高负荷生活方式,阮桃桃又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心想:他要不是真修了仙,怕不是早就猝死了罢? 不过,这与她又有何干系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这种事尚轮不到她来操心。 阮桃桃当即决定,不再去想姬泊雪的事,又在心中泛起嘀咕,也不知鲁轶姝姐弟二人何时回。与姬泊雪互穿的第一天便这般难熬,余下的十来天又该如何度过? 生活不易,桃桃叹气。 当她无聊到蹲在琼花树下画圈圈的时候,一道人影豁然朝她逼来。 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反应,阮桃桃猛地抬眸,恰与一娃娃脸修士目光相撞。 阮桃桃眸中闪过一丝惊愕,这是张全然陌生的脸,他脸虽嫩,周身所散发出的威压却不容小觑。 所以,让她好好想想,这是哪个角色来着? 阮桃桃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娃娃脸修士便露出了见鬼似的表情。 目光时而落在她抱着膝盖、高高翘起的兰花指上,时而落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他怎会觉着,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仙道馗首素尘仙君瞧着竟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 姬泊雪这一觉睡得极沉。 甫一醒来,便收到了阮桃桃发来的近百条文字传讯。 「师尊,您睡了么?」 「您睡了么?您真的睡了么?」 …… 前五十条,几乎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垃圾信息,一看便是她失眠时闲得发慌的产物。 姬泊雪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翻。 五十条之后,垃圾信息开始朝“甜言蜜语”拍须溜马的方向发展。 「徒儿今晚彻夜难眠,免不得多想了些,思来想去,当真觉得您是这世间最最最……最好的师尊!」 「试问还有谁能似您这般尽职恪守?试问还有谁能似您这般无私奉献?」 「您分明就是照亮我人生道路的那束光,是指引着我前进的启明星,是我灰暗人生中从天而降的甘霖!」 …… 「所以……」 「师尊,我若闯下了弥天大祸,你还会继续选择原谅我吗?」 姬泊雪:“……” 第26章 第26章拉客 倒也称不上什么弥天大错。 是阮桃桃故意把事情夸大,提前给姬泊雪打了一剂预防针,想着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届时,见了面兴许就没那么震惊了。 开弓便没有回头箭,阮桃桃收好传讯玉简,深吸一口气,决定大干一场。 时光回溯到四个时辰前。 …… 阮桃桃与那娃娃脸修士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方才确认,此人大抵便是太上长老尤靖。 说来,这太上长老尤靖亦能被称作姬泊雪的第二个师父。 八岁那年,姬泊雪被云见殊捡回仙羽门,由于天资分外出众,彼时的太上长老也打上他的主意。 与云见殊商量道,你已经有不少弟子了,反正也教不过来,既如此,可别浪费了这么个好苗子。 云见殊自是不肯松口,甚至,还扬言道要收姬泊雪为关门弟子,传他扶危剑 于公于私,太上长老都持反对意见。 姬泊雪天赋虽高,到底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可扶危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来整个仙门都将唯他马首是瞻,既如此,云见殊的决定未免也太过草率。 于是,愈发坚定了太上长老想要撬墙角的心。 时常趁云见殊不在时,溜上玉华峰,或是给姬泊雪开小灶,或是给他送各 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又或是偷偷带他出去玩。 末了,总不忘捎上一句:“你师尊都已捡了百来号弟子了,她对你决计不是真心,来我天机峰吧,我保证此生只收你一个乖徒儿。” 是了,姬泊雪这乱捡徒弟的习惯也是一脉相承。 云见殊虽不似他这般丧心病狂到收了近四百名亲传弟子,却也不逞多让。 光记在名下的亲传弟子便有百余人,门外那些不曾挂名的露水弟子,更是多不胜数,用桃李遍天下来形容亦不为过。 直至在死人堆里扒拉出姬泊雪,她方才有了要收手的意思。 太上长老这墙角自是没能撬成功,毕竟姬泊雪这娃打小就是个黑心肝的,收了太上长老几次好处,转头便告诉云见殊。 云见殊当即提剑杀上了天机峰,那一架可谓是打得山崩地裂,天地都为之失色。 最后自是云见殊胜。 然,太上长老虽败犹不服输,仍是我行我素,常趁云见殊不在时偷摸跑来玉华峰见姬泊雪。 临走时,总免不得要说一番云见殊的坏话,被抓包了,少不了又得挨上一顿揍,如此反复,直至云见殊玉陨,他凭一己之力排除万难,扶持姬泊雪登上仙盟盟主之位。 捋顺剧情的阮桃桃连忙起身,敛去面上多余的表情,学着姬泊雪平日里的模样,摆出一张讨债般的棺材脸。 她虽觉自己演技不错,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也不知尤靖可会看出端倪? 然,尤靖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收了回来,弯了弯眼角,用他一贯和煦的嗓音道:“大家都在德政殿等你。” 大,大家都在等? 听闻此话,阮桃桃愈发慌了。 她本欲找借口再拖延点时间出来给姬泊雪发传讯,奈何尤靖一直都在催促。 偏生他修为还只在姬泊雪之下,是个一等一的大能。 既如此,阮桃桃又怎敢在尤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 路上,阮桃桃一直偷偷观察传讯玉简,想看姬泊雪可有给自己回信。 结果很是遗憾,打她遇见太上长老、再到迈入仙羽门各长老开会议室的德政殿,始终都未亮过。 阮桃桃那叫一个愁啊。 以她不睡满八个小时天塌了都决计不会醒的习惯,天快亮才入睡的姬泊雪怕是得睡到黄昏方才能醒。 思考间,阮桃桃已随太上长老一同来到德政殿,大门甫一被推开,便有二十来双眼齐刷刷扫来。 端坐于殿中的这二十来人,有男亦有女,共同特征是,一个个的瞧着都很难忽悠,显然皆为身居高位者。 不论眼神还是周身气压都分外骇人,隐隐透着压迫感。 那一刻,阮桃桃只觉膝盖发软,下意识想逃,是仅存的理智生生让她定在了原地。 正当阮桃桃焦虑头秃之际,下一刻,这二十来号大佬便已自动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以掌门为首的保守派道。 “选拔弟子当最该看重心性,那般心志不坚、易受外界影响之人招来仙羽门,又有何用?” 以太上长老为首的创新派则道。 “心性固然重要,然,这些都是后天所能培养的,当务之急是要保住那些好苗子,可别被奉正宫给抢了。” 掌门闻言当即冷笑连连。 “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拐走,这种弟子要来又有何用?” 太上长老则十分不以为然。 “十来岁的孩子又能懂什么大道理?关键还是后天的教育,现如今奉正宫带头在抢生源,而今年偏生又有几个分外出挑的,掌门你若还固执己见,好苗子怕是都要被撬走了。” …… 两派吵得昏天暗地,阮桃桃围观了好一会儿,方才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仙门招生大会在即,而今年恰好又是定在仙羽门所辖的武陵举办。 按理来说,这是一件利好仙羽门的事。 奈何仙羽门的死对头,也就是当今第一的宗门大派奉正宫带头搞事,领着一帮小弟(其他宗门)提前跑来武陵搅风搅雨。 奉正宫本为一三流门派,当年若不是以仙羽门为首的正统仙门受重创险些断了传承,也轮不到它来上位。 奉正宫的上位史本就堪称龌龊,现如今见仙羽门因出了个姬泊雪,又将重返巅峰,竟联合其他几个门派暗中搞小动作抢生源。 生源何其重要?关乎着整个门派未来的发展,从前奉正宫也不是没做过这等下作事,可那时好歹也有所遮掩,尚未嚣张到跑正主面前来舞的程度。 也不知可是因他们今年换了个掌门的缘故,这作风是越来越疯魔了。 两波人仍在没完没了的吵。 若是姬泊雪在,自能镇得住场子,可现如今这副壳子里是阮桃桃,阮桃桃又哪有这个狗胆去招惹这群大佬?忍着没跑路已是极限。 一群长老叽叽歪歪吵个没完,又因无人约束,吵着吵着竟打起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忽闻“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德政殿屋顶竟被生生掀去大半。 霎时间,刀光剑影,飞沙走石,桌椅杯盏统统都不要钱似地往外飞。 正在发愣的阮桃桃吓得连连后退,她跑又不敢跑,正打算趁乱掏出传讯玉简给姬泊雪报信。 德政殿这一战便已落幕。 胜者毫无悬念的是太上长老。 他左脚踩着掌门的肩,右脚碾着阮桃桃先前都未注意到的何长老的脸,扭头望向阮桃桃,笑得一派纯良。 “险些忘了问,素尘你又是如何看待此事?” 阮桃桃:“……” 实不相瞒,我想站着看。 她连忙松开传讯玉简,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不知奉正宫与其他几个门派分别都做了些什么?” 太上长老收脚,长叹一口气。 “哎,一言难以道尽,你去武陵主街逛上一圈便知,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语罢,还不忘再问一遍:“所以,素尘你究竟是怎么看?” 阮桃桃:“……” 怎莫名有种她若不好好站队,也会挨揍的既视感…… 阮桃桃掌心背后直冒冷汗,又不动声色瞥了眼传讯玉简,姬泊雪仍未回消息。 可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她…… 此时此刻,她若不说些什么,岂不是更奇怪? 阮桃桃只能硬着头皮发表感想。 “时代变了,世人的思想也都发生了改变,保持初心固然好,却也应顺应时代,不可再似从前那般默守陈规……” “所以,我觉得太上长老说得对!” …… 正如阮桃桃所预料,姬泊雪这一觉当真扎扎实实睡了五个时辰,期间来了好几个女弟子敲门,他都不曾听见。 直至睡到日暮西垂、阮桃桃所提的几个“馊主意”一一被太上长老提上日程。 他方才看见阮桃桃发来的最新传讯—— 「所以……」 「师尊,我若闯下了弥天大祸,你还会继续选择原谅我吗?」 姬泊雪当即回复传讯:「你又做什么了?」 阮桃桃那边的消息比他想象中回得还慢,却是模棱两可道:「也没做什么……」 姬泊雪愈发觉着不妙,皱眉道:「没做什么是什么?」 「就是……就是……」 阮桃桃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姬泊雪解释,她一个不留神,便被太上长老带进了阴沟里。 这厢正忙着梳洗打扮,准备去武陵主干道上“勾引”自四海而来的仙门准考生,与奉正宫打擂台。 她纠结半晌,方才憋出一句: 「师尊若实在好奇,不若亲自过来看看罢,我此刻就在离霜苑。」 回复完这条消息的阮桃桃却是连看玉简的勇气都无,扭头望向同样背负着“勾引”考生之大任的 胡不归。 心道:还好她机灵,及时把胡不归也给拖下了水,有人作伴一同丢脸,姬泊雪纵是生气怕也气不到哪儿去。 只是,以他那小心眼的程度,只拖胡不归一人下水便够了吗? 说来,白敛好似也生得分外不错,若以姬泊雪之名邀他前来,他定然会欣然应允罢? 还有牛牧野,险些忘了他。 他若还没回牛家村,索性把他也一并给骗来罢? …… 于是,姬泊雪甫一推开离霜苑院门,便瞧见了这样一幕。 他那向来清冷的院子里塞得满满当当都是人,还都是些面容姣好的男人。 而阮桃桃正站于中心位置,苦口婆心地劝说胡不归穿女装:“没办法,你和天机峰上那小弟子撞型了。” “现如今,咱们仙羽门什么类型的美男都有了,女子组那边恰又缺了个似你这般妖冶入骨的,相信我,你换上这身衣裳,定能艳煞四方!” 不待胡不归接话,阮桃桃便莫名觉着后背发凉,似有一股寒意自脚底腾起,穿过背脊,直蹿天灵。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抬头,朝某处望去。 但见姬泊雪斜斜倚在墙角,正含笑望着自己,笑意却未达眼底。 “师尊,你且过来一下,弟子有话要对你说。” 第27章 第27章(捉虫)天真 阮桃桃双目圆瞪,摇头似拨浪鼓。 什么意思?他这什么意思?她才不要过去,打死都不要过去!谁知道过去之后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看着她明显抗拒的表情,姬泊雪再未说话,只一双眸子晦暗不明,沉似墨色,偏生唇角的弧度丝毫未变,仍是向上扬。 阮桃桃试着翻译了下这个表情,相当于是在说:给你一个表情,你自行去体会。 于是,那股子抓心挠肺般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了,阮桃桃左思右想,索性狠狠一咬牙,已然决定要慷慨赴死。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也躲不过,不如早日安息。 她屏退一众不相干之人,声若蚊呐般地应了声“好”,撑着伞,一路磨磨蹭蹭挪出离霜苑。 阮桃桃想过姬泊雪会生气,却未想过,他竟这般生气。 说来也是怪,如今的他明明只有自己胸口高,气势怎还这般足? 阮桃桃越看他越觉膝弯发软,恨不得扭头就跑。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眼看师徒二人就要碰面,下一刻,白敛便不知打哪个角落弯里窜了出来。 生平第一次收到素尘仙君邀约的他整个人如坠梦里,走路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在飘。 直至,他看见了倚在墙角下的阮萄(姬泊雪)。 夕阳将落未落地挂在枝头,被满树繁花切割得七零八落的余辉洒落在“她”身上,明明是极暖的色调,“她”却如一柄泛着寒芒的利刃,以一种恣睢的姿态撕裂整幅画卷。 那一刻,白敛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了,眼中只能容得下一个“她”。 不知白敛心中所想的阮桃桃则如获救命稻草般紧紧盯着他。 而姬泊雪又一瞬不瞬地望着阮桃桃,整个画面呈现出一股子难言的荒诞狗血感。 若有不知情的恰从此经过,怕是得以为他们在上演什么大型伦理剧。 此时的阮桃桃显然已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白敛身上,只盼着他能把水搅得再浑一些。 水一浑,姬泊雪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注意力被转移,便也就顾不上和她生气,顾不上和她生气,她便能逃过一劫。 阮桃桃算盘打得“啪啪”响。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从前见了她便跟疯犬似的白敛,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娇羞起来。 阮桃桃:“……” 不是!你没事娇羞个锤子啊! 她当即清了清喉咙,在一旁疯狂咳嗽,用以提醒白敛。 在阮桃桃这般努力的提示之下,又隔了好一会儿,白敛方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一旁的“素尘仙君”。 当即换了副神色,双手交叠,难掩激动地朝她行礼:“弟子拜见素尘仙君。” 礼毕,还不忘扭头望向阮萄(姬泊雪),昂起下巴,鼻孔朝天地发出个单音节:“哼!” 阮桃桃所不知的是,在这声冷哼响起前,白敛便已偷偷传音给阮萄(姬泊雪)挑衅道: 「素尘仙君说他很欣赏我,你一时是他弟子,可不代表一世都是他弟子。」 不明所以的阮桃桃看着姬泊雪逐渐冷下来的脸色,当真是头皮发麻汗如雨下。 偏生白敛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刺激着姬泊雪。 「怎么?不信我?」 「那么,我且问你,他可曾亲自发传讯与你促膝长谈?」 「可曾说过你是整个仙羽门最俊俏的少年郎?又可曾殷殷切切请我来离霜苑为仙羽门做贡献?」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和你说,既如此,你拿什么和我争?又凭什么觉得你能守住素尘仙君关门弟子之位?」 …… 眼见阮萄(姬泊雪)脸色已然黑如锅底灰,白敛这才满意地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一脸乖巧地望向阮桃桃,眸中尽是钦慕之情:“不知仙君邀弟子来离霜苑有何要事?” 阮桃桃若还没发现姬泊雪神色变化与白敛有关,那她当真是个傻的。 理清思绪后的她连忙找了个借口,将白敛哄入离霜苑。 白敛前脚才走,她便已态度诚恳地开始认错:“师尊,我错了!但我可以解释!” “我发誓,我没甩锅!我也当真是迫不得已啊!” 姬泊雪没接话,只静静注凝视着她,阮桃桃也摸不准他心情究竟怎,只当他是默认了她的狡辩,当即把闷在肚子里的话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说。 “起因是这样的,今日清晨,我因睡不着,在院中逛了一圈,哪成想,太上长老二话不说便将我带去了德政殿,与长老们一同商议招生大会之事。” “期间,我也曾多次想过要给师尊您发传讯,奈何天不遂人愿,我非但没能抓住这个机会,还莫名其妙被太上长老带进了阴沟里。” “弟子实在是不敢多说,只怕多说多错,会被太上长老看出端倪。” “于是,在他的步步诱导下,弟子嘴一瓢,便答应了……” 阮桃桃边说边观察姬泊雪神色,磕磕巴巴说出余下的话。 “要,要……用师尊您这男女通吃的绝世容颜为仙羽门引入大批优质弟子!” 阮桃桃是真的已经尽力了,说实话的同时,还不忘夸大其词拍须溜马。 奈何姬泊雪根本不吃这套,冷着脸替她补充道:“所以,你为了不让为师孤军奋战,便又一口气拖了这么多人下水?” “嗯,嗯……” 阮桃桃动作极缓极慢地点点头,却答得模棱两可,故意把话往另一个方向引导,仍在奋力挣扎:“所以!弟子撑死就只是个从犯,绝非主谋!” 言下之意,姬泊雪应当对她从轻发落。 然,姬泊雪可没这么好忽悠,一针见血道:“拖不相干之人下水的人是你,又非太上长老,你这叫哪门子的从犯?” 阮桃桃心里哇凉哇凉的,她避重就轻地阐述着事实,却还是一下就被姬泊雪给抓住了重点。 由此可见,姬泊雪的雷点从来都不是她对他做了什么,而是她对不相干之人做了什么。 阮桃桃那叫一个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便不多此一举了。 可阮桃桃并不打算就这么束手就擒,她决定再苟一苟,并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转移话题。 当即面不改色道:“还有那位太上长老,弟子觉得他很奇怪,也不知他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总故意给弟子,啊不对,应该是总给您挖坑……” 阮桃桃这说得可都是大实话。 可别看这太上长老瞧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也是个笑里藏刀的黑心肝。 姬泊雪闻言只微微颔首。 “这倒是为师的疏忽,忘了提醒你,如若可以,尽量离他远一点。” 阮桃桃大为不解:“为什么呀?太上长老不是看着您长大的吗?” 姬泊雪斜睨她一眼,缄默不语,显然是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他又怎会不知阮桃桃是在故意拉偏话题,先前那些于姬泊雪而言也算是有用信息,阮桃桃既要拉偏,便也由着她去了,现在这个完全是在闲聊,姬泊雪自是不愿接茬。 阮桃桃见他不说话了,莫名又有些心慌,以防他提起惩罚之事,当即又抛出第三个话茬。 “还有一事,弟子险些忘了与您汇报。” “太上长老之所以想到要以美色回击奉正宫,盖因奉正宫暗中与合欢宗勾结,以美色为饵,公然在仙羽门眼皮子底下蛊惑自四海而来的仙门准考生。” 阮桃桃曾亲眼目睹当时情形。 就在会议结束后不久,她便被太上长老提溜着在武陵主干道上逛了一圈,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今年共有二十七个门派来武陵参加招生大会,每个门派都在城中设有相应的报考点,唯独奉正宫门前人满为患。 其中也不乏慕姬泊雪之名而来,却稀里糊涂被软玉温香给勾了魂的正经弟子。 这叫仙羽门如何能忍?太上长老又如何能忍? 于是,在方方面面的刺激下,阮桃桃头脑一热,便答应了太上长老的提议。 彼时的阮桃桃想法很简单。 堂堂仙道第一宗奉正宫既能以美色为饵抢生源,仙羽门怎就不行? 正如太上长老所言,一群十来岁的小屁孩能有什么判断力?他们根本不会发觉奉正宫有何不对,只会凭直觉被它所吸引。 与其教他们这样那样的大道理,不如先想办法抓住他们眼球,歪门邪道有歪门邪道的弄法,正道亦有正道的玩法。 奉正宫从合欢宗请来的那些个庸脂俗粉又算得了什么? 有姬泊雪,我们仙羽门简直强得可怕! 再回过神来,阮桃桃方才发觉,自己竟一声不吭把姬泊雪给卖了。 奈何世间根本没有后悔药…… 于是,为了填上这天坑,她心越来越横,索性将所有人都一并给拖下水。 这便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真与太上长老的诱导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姬泊雪可会信。 姬泊雪虽不知阮桃桃心中所想,却分外了解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对他好是真好,坑也是真坑。 故而他对太上长老所行之事表示分外不赞同:“你们简直是胡闹!” 阮桃桃鲜少见姬泊雪露出这般冷厉的神情,一看便知,今日这顿责罚算是勉强躲过了。 毕竟,他说得是“你们”而非你。 那么,很明显,担大头的显然是太上长老而非她。 总之,她已是成功脱险。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皆与她无关,该如何去与奉正宫对打抢生源,是姬泊雪与太上长老该费心的事,尚轮不到她来操心。 阮桃桃运气从未似今日这般好,她犹自琢磨着该如何在姬泊雪眼皮子底下开溜,太上长老尤靖便已怒冲冲地来到离霜苑。 一贯见人三分笑的他,此刻可谓是面色铁青,不待阮桃桃反应过来,便闻他道。 “素尘,快随我一道去武陵主街,我看中的那个好苗子就要被抢了!” 太上长老是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阮桃桃还什么都未来得及与姬泊雪说,便被他拽上飞行法器。 阮桃桃心中免不得一阵窃喜,却还得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频频回头去看已然被她甩远的姬泊雪。 他仍立于自墙角探出的那枝琼花下,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阮桃桃只能在风与风的罅隙里看见他瓣唇轻启,好似在说:“无妨,你先随他去。” 阮桃桃当即收回目光,对这个结果表示很满意。在苟命方面,她已然混出了极其丰富的经验。 就拿那一万封情书来说,距事发当日都已过去了这般多天,她还不是稳稳苟住了? 总之,只要突发事件够多,姬泊雪便无暇去与她翻旧账,无暇去与她翻旧账,便也就意味着,她能安然渡过此劫。 直至,传讯玉简亮起,闪烁着姬泊雪发来的文字传讯。 阮桃桃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第28章 第28章(捉虫)演戏 「若能将功补过,为师也不是不能考虑免你责罚。」 阮桃桃咬牙看着玉简上不断闪烁着的字,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 什么都不懂的她又要如何将功补过? 也顾不得太上长老就在一旁看着,阮桃桃当即回信: 「实不相瞒,弟子只会胡闹,着实做不来将功补过之事。」 姬泊雪那边消息回得很快。 「如何做不来?」 他本想说,你在暗域便做得很好。 却恍然想起,那是她与“大哥”的回忆,他心中泛起些许异样的情绪,终只是道了句:「为师相信你。」 阮桃桃:“……” 但她不相信她自己。 姬泊雪却未继续这个话题,话锋陡然一转,又补充了句。 “太上长老若再敢坑你,而你又着实躲不开,放开手脚把他给坑回去便是,切莫让他占了便宜。” 阮桃桃:「……行。」 她收起传讯玉简,扭头望向仍在为某好苗子被抢而发愁的太上长老。 心道,想不到你们竟是这种关系。 既如此,那她便知该如何应对了,自也就不会似先前那般束手束脚。 约莫半盏茶工夫后,掩去真容的阮桃桃方才与太上长老一同抵达武陵。 奉正宫游街的花车恰巧从他们身边经过。 那辆缓缓驶去的花车装饰得宛若神仙楼阁般,雕楼画栋金碧辉映,一群修了合欢宗魅术的弟子装作神仙扮相穿梭其间,或是身披羽衣、或是云髻峨峨衣袂飘飞。 乍一看,端的是宝相庄严宛若谪仙,可若再细细端详一番,便会发觉,这哪儿是神仙?分明就是一群披着神仙皮子的妖邪。 多看一眼,阮桃桃都觉浑身不舒坦。 魅术,放在从前分明就是不入流的玩意儿,莫说名门正派,连邪修都看不起它,属于邪门歪道中垫底的存在,现如今合欢宗非但成了正经门派,就连魅术都能堂而皇之被当做招生手段,何其可哀。 更让阮桃桃感到不舒服的是,花车离开后所留下的那股子腻人甜香,总觉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阮桃桃这愣才发至一半,便被一群蜂拥而至的考生给挤开,他们犹如受到蛊惑般,亦步亦趋跟在花车后面,直至来到奉正宫报名点前。 太上长老敛去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扭头望向阮桃桃:“奉正宫又折腾出新花样了,素尘你怎么看?” 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派一群美貌弟子蹲守在城门,到处拉人头,不过短短半日,奉正宫的套路便已升级。 太上长老是越想越愁,不禁长叹一口气:“你不若真按我所说,好好收拾下自己,再拿个扩音法器往大街上一站,多吆喝几声,定能把人统统都抢回来。” 阮桃桃:“……” 怪不得姬泊雪让她离他远一点,他可真是不舍得放过半点排挤姬泊雪的机会。 阮桃桃才不想惹祸上身,脑子有坑才会依姬泊雪所言,与他拉扯不清。 她选择性无视太上长老方才的话,清了清喉咙,道:“比起这个,我反倒有个更好的主意。” 太上长老眉头一挑,登时来了兴趣:“哦?说说看。” 阮桃桃笑而不语,一脸高深莫测,好半晌才道:“你照我所说,去与掌门做好准备,很快就能知道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 原本只想“看戏”的姬泊雪,被阮桃桃死缠烂打给拖来了武陵主干街道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服下易容丹后,变作女儿 身的阮桃桃,只觉一阵无语。 阮桃桃却理不直气也壮:“师尊你说过你相信我,那么,便请真相信我,总之,我不是胡闹,请配合我演戏!” “毕竟,您不准我折腾别人,而鲁轶姝又恰好不在,那我便只能请师尊你来帮这个忙了。” 姬泊雪没接话,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阮桃桃便已拽着他衣袖,来到已然排起长队的奉正宫报名点前。 一番张望后,阮桃桃终于锁定目标。 ——一个生得略有些阴柔的清瘦少年,他便是太上长老口中的那个“好苗子”,假以时日定能长成无数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姬泊雪不知阮桃桃为何无端盯着那少年发笑,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阮桃桃便与他扮做成一对恰从此处经过的好闺蜜。 她跟早就计算好似的,停在距少年两步开外的位置。 待确认这当真是个搞事的绝佳风水宝地后,阮桃桃突然捂着嘴,一脸嫌恶的模样:“你快看那男的!”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控制在能让那好苗子听清楚的程度。 语罢,阮桃桃还不忘给姬泊雪传音道:「师尊,师尊,要开始了!」 「他们都看过来了,你快问我,是哪个男的!」 姬泊雪:“……” 他好像明白阮桃桃想要做什么了。 阮桃桃见姬泊雪半天未动,再次传音催促道:「师尊,你快点嘛!我真没胡闹,这是在曲线救国啊!」 「现如今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说过的,你相信我!真女人也要说到做到!你说信我就得真信我!」 姬泊雪:“……” 只能说,为了免除责罚,她是真的很拼,姬泊雪这个当师尊的亦不好再置身事外,隔了好半晌,方才道:「我该说些什么?」 阮桃桃:「很简单,你就顺着我的话去问,是哪个男的?」 姬泊雪当即面无表情地演了出来,却言简意赅,将其简化成一个字:“……谁?” 阮桃桃也不挑,立马接茬:“就那个穿月白色外衫,马尾高束,并饰以红绳的男的呀。” 如此明显的相貌特征…… 八卦乃人之本性,纵是修士亦无法幸免,但凡能听见阮桃桃声音的,皆齐刷刷扭头,朝那“好苗子”望去。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好苗子脸瞬间涨红,阮桃桃却无要放过他的意思,再次重复一遍,用以提示围观群众,他们没看错,当真是那个人。 “对!就是那个穿月白色外衫,马尾高束,并饰以红绳的男的!” “我方才瞧他跟丢了魂似的,一路盯着花车上妖艳女修的脸和口口。” “小小年纪竟这般不知羞!听闻他还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哩,这般肤浅重欲,又怎对得起爹娘与家族的教诲?” 姬泊雪继续面无表情地配合着:“……你说得对。” 有了回应,阮桃桃又自顾自地演上了:“反正我将来找道侣是一定会避开这种人的。” 姬泊雪颔首:“嗯,是这么个理。” 那好苗子羞得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连忙开口解释:“不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那女修瞧着分外亲切,有些神似我表妹……不知不觉间便跟到了这里。” “我本为剑修,要选也该选剑宗或是仙羽门,断不会选奉正宫这种毫无底蕴的门派。” 阮桃桃闻言,再次捂唇露出震惊脸。 “啊?原来你不是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误会你了。” 她这么一道歉,让原本憋了一肚子火的好苗子反倒不知该咋整。 只觉这姑娘好似并不坏,又见她态度诚恳,生得也分外有亲和力,当即卸去敌意,有了想要与她好好交流的意思。 阮桃桃便趁这好苗子松懈的空当,朝他抛出橄榄枝并一顿夸夸。 “我瞧你仪表堂堂气质不俗,想必眼界也是极高的,若非要在剑宗与仙羽门之间选一个的话,自是得选仙羽门了。” “剑宗虽是无数剑修梦寐以求的修道圣地,可仙羽门毕竟是出过云见殊与姬泊雪这等剑道至尊的门派,两相权衡之下,我觉着还是仙羽门更具发展潜力。” “况且,论正统,论道心,论底蕴,谁又能比得过仙羽门?” “它前有云见殊开辟仙道盛世,后又有素尘仙君力挽狂澜,封印妖皇将妖族驱赶回妖界十万大山,这般人才辈出的门派,谁见了能不心生向往。” “虽说它如今是有些青黄不接,可别忘了,是什么造成它今日的局面?” “是仙羽门黄金一代弟子的牺牲,是玉华峰上下近两百人以险些要断了传承的决绝,方才换来今日的太平,若无它,你我二人哪有机会这般淡然地面对面畅所欲言?” “更遑还有素尘仙君在门中坐镇,想来仙羽门重返巅峰也只是时间问题,既如此,还犹豫什么?自是要选仙羽门!”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的阮桃桃语罢,朝那好苗子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不巧,我也想去一睹仙羽门的风姿,咱俩儿既这般投缘,不若一同前往?” 好苗子当即疯狂心动。 他心中原本也是更偏向仙羽门,毕竟,那里有个素尘仙君。 之所以犹豫,皆因素尘仙君已不收亲传弟子,而仙羽门门中高阶修士又几乎都葬送在那一战之中,只余一个太上长老尤靖尚且能打。 仙羽门早些年虽也凭借素尘仙君的名气招收到不少天赋绝佳的弟子,可到底年纪都还小,尚需一定的时间方才能成长起来。 于是,便造成了仙羽门这尴尬的现状。 六界第一姬泊雪与仙门第二尤靖皆在此门,年轻弟子们的资质也都十分不错,偏生在腰部断层。 而这,这便也是大多数资质尚可,却又称不上天赋绝佳的考生对仙羽门望而生畏的最大原因。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到遥不可及的素尘仙君与太上长老,既如此倒不如脚踏实地找个更为靠谱的师父。 阮桃桃所说之话,分明就是在卖情怀,故意提醒在座的各位,当年如日中天的仙羽门是因何而变成这副模样。 好苗子无端生出一腔热血,当即点头应是。 一旁围观的群众亦有不少有情怀的,虽一时被魅术所蒙蔽双眼,内里仍怀揣一颗赤诚之心,听见阮桃桃那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般,纷纷扬言要去仙羽门看上一看。 或道:“想拜入仙羽门门下,一睹见殊仙子风采,本是我太爷爷的遗愿,我这个当孙子的既来了武陵,自得替我太爷爷走上一遭。” 或是道:“我儿时的心愿便是拜入素尘仙君门下,而今他虽不收徒了,能见上一面也是极好的。” 或又道:“我没什么理想和抱负,也没什么崇拜的大能,可听闻仙羽门门中伙食极好,光冲着这个,我也得去瞧上一瞧!” …… 这于阮桃桃而言,当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她原本只想挖一个,万万没想到,竟一下挖走一大片。 人,她倒是给挖走了。 至于能否留住这些考生,还得看掌门是否能充分展示出仙羽门的千年底蕴了。 阮桃桃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奉正宫又不是吃素的,当即派出一队精英弟子来与阮桃桃“说道理”。 他们自是不敢在仙羽门的地盘上先动手挑事,可阮桃桃敢。 她随机挑了个拦在自己身前的精英弟子,夹枪带棒地嘲讽着:“怎么?你们这是眼见使完所有下三滥招数都无效,黔馿技穷准备来抢了?” 奉正宫弟子这些年本就嚣张惯了,又接二连三遭阮桃桃挑衅,那弟子可谓是怒火冲天,当即拔剑出鞘。 “奉正宫精英弟子前你也敢放肆?当真是活腻了!” 此人嗓音洪亮,气势倒挺足,奈何那剑尚未被拔出,便断在了鞘里。 他这般举着个剑柄慷慨陈词,当真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围观群众纷纷笑出声。 “哈哈!原来你们精英弟子是用剑柄戳人的!” “精英!真不愧是精英!吾等凡人苦练十辈子怕是都无法望其项背!”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没点特殊技能又怎能被称作精英?” …… 吃瓜群众议 论纷纷,阮桃桃则下意识扭头去看从始至终都保持缄默的姬泊雪。 毫无疑问,定然是他动的手。 既有姬泊雪在背后撑腰,阮桃桃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当即拔高音调,摇头长叹:“好一个仙道第一宗,精英弟子竟连剑刃断在鞘中都不知,你们若能把修旁门左道上的心思放一半在修道上,也不至于这般丢人现眼。” 那断剑的弟子连忙与自家人解释:“它方才明明还好好的!怎突然就断了?” “我知道了!定然是那两妖言惑众的妖人在从中作祟!” 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又有一精英弟子提刀向阮桃桃袭来。 这次刀刃倒没断在鞘中,却在他剑风扫来之时,“锃”地一声断在了空中。 裂做数截的刀身则如长了眼睛般,追在另外五名精英弟子屁股后面跑。 这六名所谓的精英弟子气焰瞬间熄灭,一路鬼哭狼嚎,抱头鼠窜,哪儿还有半点“精英”的影子? 那些未能听见阮桃桃长篇大论的考生见此状,也都纷纷弃奉正宫而去。 管你仙道第一宗不仙道第一宗,奉正宫精英弟子这般丑态百出,谁看了还想去? 不消片刻,奉正宫报名点前长达数百米的长队便这般散了,甚至到了人人见之,皆绕道避远的地步。 计划实施地比阮桃桃想象中还要成功,其中自少不了姬泊雪的鼎力相助。 阮桃桃心中五味杂陈。 她原以为姬泊雪肯与自己演上一场戏便已是极限,何曾料想,竟还能做到这种程度,亏她之前还这般防着他,当真过分至极! 她犹豫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师尊,你明知我肆意妄为,为何非但不拦着我,还要帮我?” 姬泊雪仍是那副不想与她瞎折腾的冷淡模样,状似随意地道。 “小事上你虽喜肆意妄为,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自有自己的考究。” “既如此,我为何不能帮你?” 阮桃桃闻言,愈发感动了。 人非草木,与姬泊雪接触了这般久,她又怎会毫无感触? 他们之间若不是隔着一本原著,阮桃桃是当真愿意奉之以真心。 她这人一旦流露真情,便免不得有些扭捏。 阮桃桃难得做一次反思:“那……那师尊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太好?” “我是不是该像别人家的弟子那般听话一点,乖巧一点?少给师尊您添麻烦?” 她从来都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唯独对姬泊雪,她好似分外苛刻,总带着防备之心去与他相处,连带他为她所做之事,亦因为了提醒自己切莫动心,而莫名其妙被打上几分折扣。 这样,对姬泊雪而言何其不公平? 她或许真该放弃某些偏见,以平常心去对待姬泊雪,至少,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胡来,至少得让姬泊雪这个当师尊的少操些心。 姬泊雪只淡声道:“你便是你,你很好,无需像旁人一样。” 阮桃桃愈发眼泪汪汪:“师尊啊……” 那一刻,她脑海中突然划过很多东西,好似有许多话想要说给姬泊雪听。 可很多时候,人便是这样,愈是心绪难平,愈无法集中精力,阐述出自己心中所想。 阮桃桃搜肠刮肚组织感谢辞时,忽又闻姬泊雪道:“你这次也做得很好,算将功抵过,可免责罚。” “嗯!嗯!嗯!” 阮桃桃点头似小鸡啄米,她就知道姬泊雪当着是个顶好的师父! 然,那些情绪与想要说给他听的话语尚未酝酿成型,姬泊雪嗓音忽又幽幽响起。 “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每日一封不低于千字的情书,写了几封了?” “至于当众诵读情书……” 他笑笑:“等你我师徒二人换回来,再补上。” 阮桃桃:“……” 她当即撤回一条感动,并n条尚在酝酿中的甜言蜜语。 狠狠在心中咒骂一声狗逼,遂又仰头,朝他甜甜一笑:“师尊,我们打个商量行不行?” 姬泊雪亦回之一笑:“不行。” …… 第29章 第29章活爹 这般折腾完一圈,夜已幽深似墨。 武陵街上人群俱已散尽,一阵风刮过,卷起落英,拂过阮桃桃面颊。 她轻轻拨开被风吹乱的鬓发,又扭头去看姬泊雪,姬泊雪仍在笑,笑意清浅,却让人瞧着觉得分外欠揍。 不行就不行。 阮桃桃垂下脑袋,果断选择放弃,揉了揉已然被折腾空的肚子,轻声道:“夜深了,该回家了。” 可是好饿,虽说姬泊雪这副身子比她抗饿很多,可她今日近乎是粒米未进。 加之她这人嘴又馋,若不在相对应的时间进食,便总觉着胃也空得难受,嘴也寂寞得紧。 若姬泊雪没在,她倒能借这易容丹大大方方在武陵逛上一圈,直至吃饱喝足再回仙羽门。他既在,阮桃桃便只想赶紧回离霜苑。不为别的,只怕他又在一旁阴阳怪气。 姬泊雪不着痕迹收回落在阮桃桃肚子上的目光,缓声道:“不急。” “再等等看,兴许奉正宫还会折腾点什么出来。” 他嘴上说着防火防盗防奉正宫,却尽带阮桃桃往人多的地方跑。 就好比他们此时所在的这条街道。 这条街名唤聚荟,阮桃桃曾与“大哥”一同来过,依稀记得是条美食街。 此街长约千米,一路灯火通明,不论何时来,皆是人满为患。 阮桃桃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间,边伸长脖子张望,边在心中质疑。 不是说好的打探敌情吗?怎又逛起美食街了? 不行,街道两旁的小吃着实太诱人了,本就饥肠辘辘的阮桃桃哪儿经得住这种诱惑? 趁姬泊雪不注意,连忙掏出灵石,以最快的速度买下最近的食物。 ——青团。 清明将至,街道上兜售青团的摊贩随处可见,阮桃桃运气不错,随手买下的团子仍热乎着,咬一口,糯叽叽的。 先是艾草的清香在口腔中弥散开,微微泛着些带甘味的苦,恰如其好地中和了红豆馅儿的甜。 这一口下去,阮桃桃吃得分外满足,眼睛都亮了。 眼看一个青团入腹,阮桃桃正要低头去吃第二个,忽然察觉到某个人的视线。 她当即进入防御状态,猛地一抬头,发现姬泊雪正望着自己。 被吓一跳的阮桃桃下意识将剩下的青团往身后藏,她以为自己要挨批。 却闻姬泊雪道:“这家青团只有红豆馅,远不如巷子里那家好吃。” 原来不是要责备她贪吃,阮桃桃莫名舒了口气,把藏于身后的青团拿出来继续吃,十分自然地接话道:“师尊对这儿似乎很熟?可是经常来的缘故?” 姬泊雪颔首:“算是。” 他这话说得可就不实诚了,岂止是算是? 儿时云见殊、胡不归、尤靖三人时常轮番带他来这条街上玩。 这条街每家店铺的祖上三代他都曾见过,故而,说起每家店的特色亦如数家珍般。 “你若喜食甜,定不能错过林记樱桃酥酪;若喜食酸,定要去尝尝老蔡家酸角糕;若喜食辣,街尾那家炙肉店断也不会叫你失望……” 他越说,阮桃桃嘴张得越大,到最后都快变成了o型,在姬泊雪目光扫来时,不禁长叹:“师尊你果真是在仙羽门长大的。” 语罢,又不禁苦恼起来。 “可该怎么办呢?除却苦,不论酸还是甜又或是辣,我皆爱。” 她手中糯叽叽的红豆馅青团瞬间就不香了,从未觉着这几个小团子竟这般碍眼。 阮桃桃虽贪吃,食量却称不上大,是万万做不到将它们统统都塞进肚子里。 于是,她又朝姬泊雪露出个讨好的笑:“师尊若不嫌弃,不若与我同食?” 结果可 想而知,自是遭到了姬泊雪无情的拒绝。 他言简意赅:“我不吃,你想清楚了再去买。” 既如此,阮桃桃便只能含泪舍弃酸枣糕,果断选了樱桃酥酪与炙肉。 选好了是一回事,买不买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条街好似从未有过人少的时候,阮桃桃向着炙肉的方向前行,仿佛随时都会被汹涌的人潮所吞噬。 彼时的阮桃桃心心念念只想吃肉,从而忘了姬泊雪还跟在自己身后,突然意识到这点的阮桃桃当即回头,恰与姬泊雪目光相撞。 原来他一直都在,始终与她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于是阮桃桃再无顾虑,一心向炙肉前行。 姬泊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为了跟上阮桃桃的步伐也当真累得够呛。 眼看她又要走远,姬泊雪正欲提速,忽然被人拽住袖角,一把难掩激动的轻灵的少女音霎时落入他耳中。 “原来真的是你啊姐姐!” 那是个颇有些面生的小姑娘,年龄很小,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姬泊雪对这张脸似有些印象。 下一刻,又闻那小姑娘道:“自上元一别,我找了你很久,想不到竟能这这里相遇。” 如此一来,姬泊雪便想起了她的身份,正是阮桃桃在上元夜曾援助过的小姑娘。 小姑娘瞧着似有些赶时间,尾音才落,便往姬泊雪手中塞了几枚灵珠,笑盈盈道。 “我如今过得很好,非但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院子,还有余钱供弟弟去私塾读书,真得多亏你了。” “余下的钱我每月还一次,姐姐你每月十五都来聚荟街找我便是,我会在那间馄饨铺里等你。” 根本不给姬泊雪用以反应的时间,那小姑娘还完灵珠便跑得不见人影。 倒是阮桃桃一回头,突然发现姬泊雪不见了。 她犹自纠结着,该不该主动去找他,消失不到五息的姬泊雪又重新出现在她视野中。 不待阮桃桃说话,掌心便无端多出数十枚灵珠。 阮桃桃当即愣住:“这是?” 姬泊雪道:“有人要还你灵石,还到了我这里。” 阮桃桃身边皆是些壕无人性的二代,唯一比她穷,还找她借过灵石的…… 阮桃桃冥思苦想许久,方才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一百枚灵珠方可兑换一颗下品灵石,算是修仙界最小的货币单位,而阮桃桃那日共送给那小姑娘百枚下品灵石。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遇见那个小姑娘,更没想过,她送出去的灵石竟会以月结的方式回到自己手中。 阮桃桃握着那沉甸甸的三十颗灵珠,心中亦是万分感慨,原来,不知不觉间便已过去这么多天了。 那些不断从她身边途径的人、不断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已然融入这方世界。 姬泊雪见阮桃桃半晌没接话,只呆呆望着前方发愣,忽启唇道。 “夜深了,我们该回家了。” 阮桃桃是个藏不住事的。 特别是在姬泊雪面前。 那一刻,她分明满脸都写着“我想回家”,至于是哪个家,姬泊雪心中自也再清楚不过,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没头没脑地道了这么一句话。 入夜后,师徒二人本该各回各家,可姬泊雪白日里睡了一整天,堆在书房的奏折已然有半人高,若不连夜加班带回阮桃桃洞府批阅,怕是得出大麻烦。 除此以外,他们今日还有个洗澡任务尚未完成。 换做平常,姬泊雪也不是不能将就一下,可今日显然不能。 他身上沾染了太多复杂的味道,既有聚荟街各路美食飘香,又有几缕尚未散尽的甜腻熏香,着实无法将就。 搓澡工桃桃第二次上岗搓洗自家师尊,已然是稳如老狗,与“生涩”二字全然不搭边。 而离霜苑的温泉池也显然要比桃桃洞府的小木桶舒适,氤氲热气自池底腾起,熏得本就有些犯困的姬泊雪昏昏欲睡。 阮桃桃当即扶稳险些滑入池中的姬泊雪:“坚持住啊,就快洗完了!” 她可太了解自己这副身子骨了,哪怕白天睡了一整天,一旦到了睡点,仍是该睡就得睡。 有时候睡眠质量太好也是种罪过,阮桃桃第二次将姬泊雪从浴池中捞起,拍拍他面颊:“醒醒,师尊你快醒醒,洗完了,该回家啦~” 然,姬泊雪毫无反应,睡得与昏死无异。 阮桃桃:“……” 她现在就很惆怅,该怎么把姬泊雪送回去? 送的过程若一个不留神被人给撞见了,他们师徒二人又该如何去与人解释? 阮桃桃思来想去,总觉这样不甚安全,还是先把他抱去侧殿藏一晚上罢,至少离霜苑一贯清冷,不会有人莫名其妙跑来做什么。 念及此,她耐着性子替已然睡熟了的姬泊雪换好衣裳,又解去她用以遮掩的白绫,动作利索地将他打横抱起。 阮桃桃很谨慎,没马上出去,而是扯长脖子张望一番,待确认院中无人后,方才抱着姬泊雪,鬼鬼祟祟地摸了出去。 她对离霜苑其实还不太熟,只记得姬泊雪住在主殿,胡不归则住在朝东的侧殿,而他似乎也不是长期在此居住,故而时常不见其踪迹。 哎,反正不管怎样,避开东边,先送姬泊雪去向北的那间厢房好了。 可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厢,阮桃桃才将姬泊雪抱来靠北的厢房,黑暗中便骤然闪过一道红影。 是胡不归! 他这般突如其来地窜出来,险些将阮桃桃吓得心脏停摆。 好在她反应够快,连忙侧身,躲在花繁枝茂的琼花后。 眼看胡不归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阮桃桃方才吁出一口浊气,却已不敢再冒险,犹自纠结着,该如何处置自己怀中的活爹。 下一刻,又无端刮来一阵风,琼花似雪,簌簌落了她满身。 她一咬牙,一闭眼。 算了,还是别再瞎折腾,趁夜色将他送回去好了,若再让胡不归撞见,他们师徒二人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阮桃桃拂去不断飘落在自己肩头的花瓣,正要离开离霜苑,太上长老的声音赫然自头顶传来。 “素尘,你怀里这是抱了个什么东西?” 第30章 第30章共寝 阮桃桃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动作极缓极慢地抬头望去。 但见一袭青衣的太上长老侧卧于遒劲的琼花枝干上,手中拎着一壶酒,眼波流转,唇角噙笑:“怎得?还不愿给你爹看?” 阮桃桃:“……” 这人怕不是喝了假酒?还是说,他与姬泊雪私底下一贯都玩得这般大? 阮桃桃不敢掉以轻心,又不动声色拉了拉出门前特意换上的斗篷,将怀中睡如死猪的姬泊雪遮挡得更为严实。 她半晌没接话,犹自思付着,也不知自己能发挥出姬泊雪几成功力,能否在三个呼吸间将太上长老打趴? 可一想起武陵街道上姬泊雪不露声色将那精英弟子剑折断的场景,阮桃桃又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以她本身的实力,决计做不到这等程度,显然是姬泊雪的神魂对她修为有了加成,既如此,是否也就说明,她这区区炼气期的神魂大大削弱了姬泊雪的实力? 阮桃桃不敢赌。 倘若对方是胡不归这等好忽悠的笨蛋美人便也就罢了,偏生是修为与智商皆不容小觑的太上长老。 这厢,阮桃桃当真是进退两难。 时间在纠结与犹豫中悄然流逝,太上长老见她半晌没接话,纵身跃下树,直接上手去扒拉她斗篷。 太上长老的剑向来以快著称,阮桃桃稍一愣神,便被他得逞。 溶溶月色下,原本被藏匿于斗篷中的少女的脸一览无遗。 空气瞬间凝滞。 一切都 发生得太过突然,只在须臾之间,阮桃桃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呼……” 穿过枝头的风声愈发大了,满树繁花摇曳,紊乱无序的声响与阮桃桃几欲冲出胸腔的心跳声逐渐融为一体。 “砰砰砰……” “砰砰砰……” 犹如击鼓雷鸣,每一下都掷地有声地砸在阮桃桃脆弱的鼓膜之上。 她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如今不是慌神的时候,尚有转圜的余地,定不能轻言放弃。 她掌心紧攥成拳,屏息凝神,飞快在脑海中组织语言,电光火石间,便想出了不下五个方案,很好,接下来就看太上长老是如何质问她。 阮桃桃目光直勾勾钉在了太上长老脸上,一瞬不瞬盯着他,不愿放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变化。 先前漾在太上长老唇畔的那抹笑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阮桃桃所看不懂的情绪。 似震惊,似不敢置信。 许久许久以后,他方才收回目光,沉声道:“原来是个人啊!” 阮桃桃:??? 这话说得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是人还能是个什么?她寻思自己也没抱头猪啊。 哦,若非要称他为猪,也不是不可以,她还挺乐意。 说话间,太上长老又凑近了些,盯着阮桃桃怀中的姬泊雪看了好半天,再次做出总结:“还是个好看的女人。” 于是,深感欣慰地拍拍阮桃桃的肩:“你小子出息了,竟学会了抱女人。” 许是欣慰过了头,他忽又大手一挥,用灵力在空中写出两排金灿灿的大字: 「生无媚骨,死留芳名;忠魂不泯,浩气长存」① 这操作是愈发让人看不懂了,阮桃桃顿觉头秃,搞半天是喝醉了在发酒疯。 不过这玩意儿咋瞧着这么眼熟? 总觉着像是在某个坟堆前的花圈上看见过似的。 阮桃桃倒没记错,这幅挽联还真就是太上长老从人家花圈上抄回来的。 且还是“集百家之大成”,这户人家抄一句,那户人家抄一句,硬生生拼凑出来的产物。 素闻太上长老醉后有给人写挽联的癖好,阮桃桃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无端被吓出一身冷汗的阮桃桃只觉无语至极,是半点都不想搭理这疯疯癫癫的太上长老,扭头便走。 哪知,她才走不到两步,一阵风似得跑走的胡不归又如穿花衣之蝶般飘回来了。 隔着大老远便偏见他的阮桃桃再次僵住,是一动也不敢动。 急冲冲跑来的胡不归却视阮桃桃为空气,死死盯着她怀中睡得正“安详”的姬泊雪。 阮桃桃:“……” 累了,真的累了,这一个个的,到底有完没完啊! 然而,下一刻,胡不归却摇着尾巴,嘿嘿笑道:“小姬啊,你这是要抱着你家媳妇儿晒月亮吗?怪不得我们找了一晚上,都没能找到你。” “自见殊走了,咱们许久都不曾这般开怀畅饮了,甚是怀念啊……” 阮桃桃:“……” 得,又是个不省人事的醉鬼。 这两人既已醉得神志不清,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阮桃桃暗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在思付,该如何摆脱这两个醉鬼的纠缠。 下一刻,太上长老也黏了上来。 他仍是笑眯眯的:“你爹我今日当真欢喜得很,咱们仙羽门许久没收到这么多出挑的弟子了,这一切还真得多亏你。” “说来也怪,你在这方面明明固执得像个老古董,比掌门还冥顽不灵,这次怎就突然开窍了?” 阮桃桃闻言,很是诧异。 姬泊雪竟也是守旧派吗?倒一点也看不出来。 醉酒后的太上长老分外能叨叨,仍在喋喋不休:“你这孩子是外冷内也冷,却出奇的死心眼,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扛,就不能让你爹我分担分担吗?嗯?” 阮桃桃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从自己肩上扒拉开,胡不归又挤了过来。 他也是东倒西歪的,站都站不稳,偏还要在嘴上占姬泊雪的便宜。 “还有你师公我,虽说是未过门的,可未过门的师公也是师公啊……” 两醉鬼你一言我语,抢着与阮桃桃说话,阮桃桃只觉自己跟前像是围了两百只鸭子,简直苦不堪言,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回姬泊雪寝殿。 有道是吃一亏长一智,今晚她是哪儿都不准备去了,索性把姬泊雪放床上,一起躺着,她就不信,姬泊雪寝殿内还能凭空多出个人来。 事实证明,姬泊雪寝宫内的确不会凭空多出人来,可阮桃桃依旧无觉可睡。 她都不知道姬泊雪究竟是个什么体质,都这个点了,竟依旧精神抖擞,毫无睡意。 难不成修为高的便不用睡觉吗? 可显然不符合原著中低魔世界观的设定。 她借自窗外弥散而来的清冷月光,狠狠盯着姬泊雪的睡颜看了许久。 嫉妒,非同一般的嫉妒。 这般得天独厚的优质睡眠本该是属于她的。 如若可以,她真想把这厮给摇醒,与她一同体验失眠的滋味,奈何她怂,遂,只能老老实实躺着。 阮桃桃这一躺,愣是盯着床顶的流苏看了一整夜,直至姬泊雪醒来,她亦未眠。 彼时距离天亮尚有半个钟,室内仍有些许昏暗。 一觉睡了六个多小时的姬泊雪缓缓睁开眼,恰与阮桃桃目光相撞。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俱从对方眼中得出如下讯息。 姬泊雪:震惊,大写加粗的震惊。 孤男寡女竟共处一室至天明? 阮桃桃:疲惫,难以言说的疲惫。 活爹,您可算是醒了? 天知道她这一夜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因始终无法入睡,她愣是爬起来一口气写完了三封情书,那可是整整三千字啊!一滴水都没掺的那种。 向来从容的姬泊雪却十分罕见地露出了些许窘迫,他清了清喉咙,颇有些严肃地道:“你莫不是在这里和我同床共枕,躺了一整夜?” 他自是记得睡前所发生的事,记得自己在沐浴途中是如何睡得不省人事。 故而,也不奇怪他怎会从自己寝宫中醒来,但阮桃桃若就这般与他共寝至天明,终有些不妥。 阮桃桃语气飘忽,目光幽怨:“怎可能?我压根就睡不着。” 语罢,她在姬泊雪复杂难明的目光中将一摞信纸呈一字排列开。 “喏,这便是我呕心沥血一整夜的心血。” 姬泊雪目光在她瞪如铜铃的眼,与八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笺之间梭巡一圈,有着片刻的失语。 “我不是说过,你若实在睡不着,便可服用丹药?” 那药一颗能管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仅占阮桃桃正常睡眠中的一半时间,阮桃桃若想一觉睡到天亮,需得服用两颗。 虽不知姬泊雪究竟有何隐疾,可直觉告诉阮桃桃,此物断不是什么好药,故而,阮桃桃选择拒绝。 怪不得他专挑晚上出门砍人。 搁她,似这般天天睡不着,只能靠嗑药维持基本睡眠,怕是也得疯得到处去砍人。 阮桃桃身心俱疲地摇了摇头。 “是药三分毒,区区半个月而已,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似是从未想过阮桃桃竟会说出这种话,姬泊雪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也不仅仅是惊愕,还有一丝连累她失眠后的愧疚,与几分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的芜杂情绪。 可很快,那些外泄的情绪便统统都被压下去,他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平素的从容,又或者说是恶劣。 “给你两个选择,吃药,好好睡上一觉,亦或者是……” 他弯了弯唇角,不紧不慢说出余下的话语:“趁热打铁,一口气写完这一整年份的情书。” 阮桃桃登时就坐不住了,痛心疾首道:“听听,你这说得还是人话吗?我这般为你着想,换来的又是什么?” 姬泊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所以说,不要心疼男人,心疼男人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阮桃桃:“……” 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磨着后槽牙,瓮声瓮气道:“你这算是哪门子的男人?分明就是活爹。我若叫你一声活爹,你敢答应吗?” 姬泊雪神色未变:“有何不敢?” “都说师者如父,你纵是管我叫一声亲爹,我也应得。” 阮桃桃:“……” 讲真,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阮桃桃还能怎么办? 自是现在立刻马上选择嗑药,至少有四个小时可以不用看见他。 这药丸见效很快,不出片刻,阮桃桃便有了些许困意。 而后,那些如涓涓细流的困意便如海潮般袭来,瞬间将她淹没。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好似听见了一声极尽温柔的轻叹。 “好梦。” 30-40 第31章 第31章旧梦 可阮桃桃这一觉睡得分外不踏实。 她好似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暗,身下似有流水缓缓淌来,带着与她体温相近的热度与浓浓腥气。 下一刻,她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穿透黑暗、自一片死寂中传来。 似刀子扎进肉里的声音,喑哑沉闷,复又变作黏糊的搅合声,“吧唧吧唧”黏稠潮湿得像是有人在用手拖扯谁的肝脏。 一声高过一声…… 伴随着几道微弱如幼猫般的呻.吟。 尔后,呻.吟止住。 取而代之的,是针线刺透皮肉所发出的钝响,像是在缝制一张新剥下、尚未风干水分的羊皮卷。 “沙沙沙”的缝线声在封闭的石室中来回缭绕,直至有人低啐一口。 “真晦气,又死了一个。” 至此,那缝线声方才止住。 再往后,阮桃桃便听见“砰”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似一团烂肉般被丢弃在她左侧。 她勉力睁开眼,想一探究竟,恰与一双逐渐失焦的眼瞳对上。 向来能言善道的她,甚至都不知该用何样的言语来形容这样一双正在缓步走向死亡的眼。 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寸寸淹没,她只觉浑身冰凉。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些不断在喉间打着转的尖叫,终还是被她生生压回去,死死抑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堆在她右边的人越来越少,反之,被丢弃在左边的则越来越多。 很快就轮到她了…… 她被人从地上捞起,被牢牢按在冰冷的石台上,完全无法动弹。 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死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泛着寒芒的刀刃逼近…… 那一刻,比恐惧更为浓烈的。 是不甘,满满当当充斥着她的心房。 眼看刀刃就要刺入她身体。 阮桃桃却不知何故,豁然惊醒,喘着粗气脱离这场荒诞离奇的梦境。 梦醒,寝宫中也仍是一片昏暗。 梦中那股子阴暗黏湿的压抑感仍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她猛地自床上弹起,“刷”地一声拉开床幔,却无一丝光透进来。 床帘外,未染色的素色纱幔在晨风中飘扬,一层叠着一层,仿若连绵无尽头般一路蔓延至窗边,将窗外原本刺目的光削弱得有如萤火般。 阮桃桃心脏猛地一缩,恍然想起,这不是她的房间。 为尽快驱散萦绕在心中的阴霾,她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足向前奔去,一层一层拉开那些半透的纱幔。 直至最后一层被掀开,阳光似针一般刺来。 如同惯性般,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好几步,明明是趋光而来,却不知怎得,又躲去了阳光所晒不到的暗处。 蜷缩着手指,怔怔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日光。 这些,分明是姬泊雪身体所做出的本能反应,阮桃桃有些茫然,隔了许久方才稳住呼吸。 为什么她畏光的感觉会越来越强烈? 是因那场疑似姬泊雪过往的旧梦,勾出了这副身躯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还是说,她神魂与他肉.身融合太久,已然有了要被同化的趋势? 阮桃桃不知道。 她晃了晃脑袋,竭力让自己脱离这种状态,复又深吸一口气,换了身干净衣裳,撑着伞直奔院外。 她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反正,再过十来天,她便能与姬泊雪换回来。 届时,他是姬泊雪,她是阮桃桃。 再也不会纠缠不清。 就像冬日的雪永远也不会与灼灼盛开在阳春三月里的桃花相遇,他们的人生本就该是两条互不相见的平行线。 而阮桃桃之所以直奔书房,盖因她早早便与姬泊雪约好,要在每日卯时三刻相见。 昨夜那两个醉鬼也不知怎样了,他们若还赖在离霜苑,姬泊雪怕是也无法去书房办公。 阮桃桃以最快的速度将离霜苑扫视一圈,见无那两个醉鬼的身影,正要联系姬泊雪,传讯玉简便亮了起来。 自是姬泊雪。 这个点除了他,也没人会和她联系。 原来太上长老与胡不归早早便醒了酒,被掌门拽去主峰一同操持招生大会了,不出意外,近半月都不会有闲工夫来折腾幺蛾子。 而姬泊雪,则早早便去了书房办公。 阮桃桃匆匆赶来书房时,姬泊雪正坐于书案前批阅奏折。 他书房虽不似寝殿那般昏暗,布局却十分巧妙,阳光从书案对面那扇窗投射进来,却只能填满半间房,与他所在的办公区划分出一条显眼的明暗交界线。 从前阮桃桃满心满眼都想着要搞钱回家,从未在意,又或者说是刻意忽视了这些生活中的细节。 今日却不知怎得,分外在意。 连同那些光所途径的路径,她都看得分外清晰。 她看着阳光穿窗而来,由浓转淡,到最后只剩薄薄一层,如轻纱般笼在他书案前一寸。 不知怎得,又想起了梦中那间逼仄的石室。 原来,自小便不见天日的人是会被阳光所灼伤的。 姬泊雪见阮桃桃一来,便耷拉着脑袋杵在门口发呆,只觉奇怪。 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瞥她一眼:“没睡好?” 阮桃桃点点头。 “做梦了,还是很可怕的噩梦。” 姬泊雪握在手中的笔一顿,鲜红的朱砂滴落在纸上,瞬间晕染开,他嗓音却依旧平静:“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阮桃桃摇摇头,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反正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嗯……好像梦见我们换不回来了,我只能以泪洗面,天天哭着熬夜替你办公。” 姬泊雪:“……” 不待他接话,阮桃桃话锋陡然一转,忽又道:“师尊,将来我若是继承了扶危剑,是否也要一并继承这仙盟盟主之位?然后,似你这般天天熬夜加班?” 看原著的时候,阮桃桃只知他不是在被强制爱就是被赶着走剧情的路上,从不知,他的私生活是这般枯燥且卷,简直比996的打工人还惨。 而这又是一个分外值得思考的问题,倘若任凭她如何折腾都回不去,便也只能被动接受现实留在这里过日子。 可若真让她似姬泊雪这般日夜不停歇地“拉磨”,倒不如赶紧离家出走,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 姬泊雪手中朱砂笔又开始勾勾画画,却是头也未抬地道:“不一定。” 阮桃桃一喜:“那这扶危剑倒也不是不能继承……” 不待她将余下的话说完,忽又闻姬泊雪道:“你可以自己争取。” 阮桃桃:“……” 这都什么废话文学?若非逼不得已,她才不信,世上真有人热爱工作。 也不知姬泊雪究竟来了多久,原本堆积至半人高的奏折已然只剩薄薄一层,光是用看的,阮桃桃都觉肩颈疼。 她突然凑过去道:“师尊,你还要多久呀?” 姬泊雪:“尚不可知,批完这些,戌时左右还会来一批新的。” 阮桃桃闻言,只觉窒息:“这哪是仙盟盟主?分明就是头不停拉磨的驴。也不是,驴尚且能歇息,可师尊你呢?你又可曾歇过?” 姬泊雪:“……” “再吵,让你也试着做一次驴。” 阮桃桃突然乐了:“师尊你竟没反驳?那是否说明,你也认同弟子这个说法?” 姬泊雪掀起眼帘,幽幽瞥她一眼。 自知不能得意忘形的阮桃桃连忙敛去笑,正色道:“弟子这话虽说得不好听,却也是真真切切在关心您!” “公务再繁忙,亦需保 重身体。” 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若非与他互换了身体,打死阮桃桃都想不到,姬泊雪的日子竟过得这般水深火热。 当然!最最关键的一点是!熬夜是美容的天敌!原身这般肤白貌美,可不能叫他糟践了去。 姬泊雪弯了弯唇,收下她这不甚真挚的关心:“好。” 复又道,再过十日,招生大会结束,重头戏门派比斗便要开始,届时,他也要出席,不可似招生大会这般避不见客。 阮桃桃一下便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当即道:“弟子前日便给鲁轶姝姐弟二人发了传讯,他们道,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提前回仙羽门。” 姬泊雪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一番简短的交谈之后,阮桃桃随手在书架上拿了本御风诀,便十分知趣地离开书房,不再打搅姬泊雪办公。 接下来几日师徒二人并无过多交集。 为避免再出现那日的尴尬,搓澡工桃桃也提前下岗了,由亲自替姬泊雪洗澡改为远程监控。 操作方式很简单,只需她与姬泊雪结个契,而后,便可通过消耗灵气打远程视频电话。 尔后,阮桃桃便只需每日定时定点,通过“视频电话”来监看姬泊雪沐浴。 当然,依旧是要封住五感,并以白绫遮住眼,方可进行。 说实话,这种感觉还真挺变态的。 于是乎,阮桃桃只坚持了两日,便以“弟子百分百相信师尊的人品”为由,终止了这场奇怪的play。 而胡不归与太上长老也的确如姬泊雪所说,再未来离霜苑骚扰阮桃桃,想必是在忙招生大会之事。 时光不疾不徐地流淌着,阮桃桃原以为日子能一直似这般平静地过下去。 直至太上长老发现那丸她每日睡前必服用的丹药。 …… 第32章 第32章师父 一切还得从昨夜说起。 夜深,阮桃桃睡前按照日常惯例,从暗格出取出一枚丹药,尚未来得及咽下,那丹药便“咕噜咕噜”不知滚去哪里。 阮桃桃一下既找不到,便懒得去找,又从瓷瓶中取出第二枚咽下。 窗外风声大动,一连睡了几个好觉的阮桃桃今夜不知怎的,睡得分外不安生,她又开始做梦。 仍是那间石室,仍是那个场景。 宛若第一场梦的续集。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泛着寒芒的刀落下,屋外却传来了嘈杂的打斗声。 “乒铃乓啷”还不时传来几道震耳发聩的爆破声,震得头顶那扇灯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她脸上。 举刀之人明显有所顾忌,不敢在这等情形下继续。 梦中的她便趁这空当突然爆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藏于袖中的针插入他喉管。 再往后所发生的事,已非阮桃桃所能控制。 她更像是寄居在这副壳子里的一个见证者,麻木且茫然地看着自己如提线木偶般,强撑着再次站起,近乎固执地走下这张染满血污的石床。 脊背挺不直了,便佝偻着身子继续前进;腿站不稳了,便趴伏在地上,用前肢的力量继续爬行…… 直至彻底脱力,倒入那堆有如烂肉般的尸堆之中,死死盯着那扇从未因他而打开的石门。 石室内已然静得落针可闻,外面的嘈杂声却愈演愈烈,直至那扇紧闭着的石门被人从外踹开。 光,亦随之洒落下来。 是瞧着并不算太温暖的冷白色日光,过去的几年里,她也曾见过几回。 她静静躺在尸堆里,从所未有的平静,哪怕意识模糊到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她仍拼命睁大眼睛…… 看着那束微弱的光随着石门的敞开而逐渐向前推移,直至落在她努力向前延伸的指尖上。 比想象中温暖。 却又微微刺痛着她从未接触过光的肌肤。 与那束光一同闯入石室的,是一声轻叹:“来晚了,全都死了。”是把温柔的女声。 “纵能及时赶来,怕也救不了他们。” 这次是把男声。 “听闻这些孩子尚在襁褓中便被抱来圈养,日日输入妖兽之血被养到这么大,他们这样的,还能算作人吗?” “或许,于他们而言,死才是最好的归宿。” 男声说罢,长叹一口气,复又骂骂咧咧道:“某些大人当真连禽兽都不如。” “为满足一几变态私欲,竟能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把凡人改造成半人半妖的怪物,再去与妖兽角斗,究竟是怎么想的!” 始终保持缄默的女声终于接话。 “所以说,这世间最可怕的,既不是满心算计的人,也不是诡谲擅杀的妖,而是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此后,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咱们既来晚了,那便将他们都葬了罢。” 男声应了句“是”,正要动手,忽又“咦”了声,并朝阮桃桃所躺的方向吸了吸鼻子:“没全死,还有活着的,我嗅到了活人的气息。” 他尾音才落,半掩于尸堆中的阮桃桃便感觉到自己被人给扒拉了出来。 她勉力掀开眼皮,恰与一人四目相对。 那是个算不得传统美人的女子。 眉眼锋利,自带英气,面部轮廓较一般男子还要凌厉,偏生有一把极其温柔的嗓音:“没死,果然还活着。” 这话显然是对她身旁的男子所说。 男子闻言,似也有些许感叹:“都伤成这样了,竟还能活着,这小子命可真硬。” “既如此,又该如何处置他呢?” 男声颇有些苦恼地道:“这般小的年纪,又无爹娘照料,纵是勉力养好了伤,怕也无法在这乱世中存活。” “他若未被输妖血,倒能带回仙羽门,当个外门弟子养着,可现如今这情况……着实有些棘手啊。” “外门弟子?”女子骤然拔高音调,一脸不敢置信:“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竟还这般眼盲?你可知他是何资质?” 男声有些委屈:“又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为收徒,习了那观气之术,现如今是连灵根测量仪都不如你这双眼睛好使。” 他越说越委屈,似还带上了几丝颤音:“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小狐狸,若不是遇上了你……” 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几近哽咽,已是潸然泪下。 “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那你去养别的狐狸好了!上次不是还有一只鬼鬼祟祟的九尾雪狐跑你跟前献媚?” “反正你徒弟是一堆一堆的收,狐狸自也能一窝一窝的养……我既是个多余的存在,那我走便好了!” 女子全程都未搭理那独自上演苦情戏的男狐狸,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阮桃桃。 彼时,恰有一束光落在她头顶,她弯眼朝她笑:“你可愿随我回玉华峰,做我的第197名亲传弟子?” “你可知,何为亲传弟子?” “就是每日吃好喝好,当一个被我捧在掌心里的小宝贝。” ……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被人捧在掌心的小宝贝,却听懂了吃好喝好四个字,于是欣然应允,成为女子第197名弟子,亦是最后一名弟子。 玉华峰上的生活分外热闹,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不为过。 而她,显然未适应这样的热闹。 师门上下近两百人,像看什么珍稀动物般将她团团围住。 有人说:“他好漂亮,像个小姑娘!” 还有人趁机挤了过来,想上手去摸她,却被那个将她带回玉华峰、名唤云见殊的女子一巴掌拍开。 轻声斥道:“含蓄些,莫要吓到小师弟。” 唯独那只男狐狸,抱着尾巴,蹲在地上哼哼唧唧:“有了新徒弟便不搭理我了,每次都这样。” 入夜后,她蜷缩在干净宽敞的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仍有些茫然与无措。 一切的一切,犹如梦一般。 那么,她若闭上了眼,这场绮梦是否会消失? 她不敢睡,不想回到那间不见天日的石室,就这般蜷缩在床上,睁眼至天明。 翌日清晨,云见殊来得很早,满脸歉意地望着她:“本想让你再适应一段时间,可我着实拗不过掌门,只能提前安排你换血。” “换血”二字一下唤醒了她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她瞬间失了智,奋力挣扎,一口咬在云见殊右手手腕上。 这一口咬得深到几可见骨,殷红的血顺着她嘴角流下,她目光狠厉,像只野性未泯的狼崽子。 而云见殊却一动不动,就这般任她咬紧自己,神色温柔依旧。 “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将你体内的妖兽血排出去。” 她不敢直视她双眼,神色慌乱地松开嘴,转身便跑,躲进幽暗的柜子里,紧紧抱住自己,直至亲眼目睹云见殊离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未离开这个柜子,饿得几欲昏厥,最难熬之际,云见殊又来了。 可这次,她什么都没说,放下一碗热乎的饭便走了。 眼见云见殊离开,她方才推开柜门,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三息过后,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是那只男狐狸。 他一来便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 “是你吧?是你这白眼狼把见殊手咬成这样的罢?她可是剑修啊,剑修的右手何其重要,再咬重些,她筋脉都该断了!” 她不知道什么剑修不剑修,筋脉不筋脉,只觉眼前这只花里胡哨的男狐狸当真烦人得紧。 于是,一口咬住他险些戳到她鼻尖上的手指。 “啊~~~~”惊叫声响起。 男狐狸捂着险些骨折的手指,满脸惊恐地跑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往后一连数十日,云见殊都来送饭,未有停歇。 她不懂,她为何这般执着。 心中的恐惧,却被时间与云见殊变着法子挑选出来的可口菜肴所冲散了。 当即推开紧闭着的柜门,定定望向她:“你为何要这样做?” 本欲转身离去的云见殊步伐一顿,缓缓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只是温柔地笑笑:“你可知,师父是什么?” 她不懂,遂摇头。 云见殊笑得愈发温柔:“不知道没关系,时光会替我告诉你。” …… 这场梦长得超乎阮桃桃想象。 连带梦醒时,她都有些怔然,一时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不待她多想,耳畔传来了太上长老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他一贯温和的脸上带着几分愠怒,阮桃桃犹自摸不清头脑之际,他突然摊开掌心,露出那枚被她不慎掉落在地上的丹药,冷声诘问道:“你究竟吃了多少。” 未彻底脱离那场梦的阮桃桃本就有些懵怔,经太上长老这么一问,是愈发迷茫。 她知此物不好,可姬泊雪说,只吃半个月而已,不会有太大损伤。 但此物既都能惊动太上长老,那是否能说明,整件事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见姬泊雪(阮桃桃)半晌没接话,太上长老面上也不禁流露出了几分不忍 作为一个看着姬泊雪长大的长辈,他自是知晓姬泊雪身上的那些个不为人知的隐疾。 自玉华峰这一脉覆灭,这孩子便从未睡过一个好觉,纵勉强能睡得着,亦是噩梦缠身,倒不如不睡。 于是,他那天赋异禀的医修二弟子便潜心炼制出了一种能用以助眠的丹药。 新炼制出的丹药使倒是好使。 奈何姬泊雪体质特殊,幼时被圈养于地下斗兽场,输了整整八年的妖兽血。 这也是当年绝大多数人都反对云见殊将扶危剑传给姬泊雪的最关键原因。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在将来的某一天,他是否会受这妖兽之血所干扰。 若只是被换了一两次血尚可解,而他却持续了整整八年,他究竟还能不能被称之为“人”都尚不可知。 哪怕后来他换了无数次干净的血,亦无法彻底清除,那些妖兽血早已随着他心脏的每一次律动渗入他的每一寸骨肉。 而这助眠的丹药中恰又有一味药,能激发他体内的妖血。 未与阮桃桃互穿前,姬泊雪甚少服用此物,只有实在撑不住时,方才会服用半枚,其余时间皆靠硬撑,由于他修为深厚,倒也能撑得住。 可阮桃桃就不一样了,与姬泊雪相比,她的神魂太过孱弱,也正因如此,才会导致她既疲倦又无法入眠。 太上长老嘴不停张张合合,阮桃桃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如遭雷击般僵于原地。 她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妖兽血不妖兽血的。 不知道区区一枚小丹药竟有可能会让姬泊雪堕妖。 更不知姬泊雪为何要对她做到这等程度? 她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姬泊雪…… 她只知心口处隐隐传来的痛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想见他。 想当面质问他,为什么? 明明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为什么又要让她心生动摇? …… 太上长老又念叨了好一通,见姬泊雪(阮桃桃)仍是那副死样,终还是摇着头走了。 论自制力,谁又比得过这位素尘仙君?若连他都觉无法忍受,这世间怕是也无人能忍。 而阮桃桃,明明想要当面质问姬泊雪,却连踏出这间寝殿的勇气都没有。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终只是传了一段音给他。 “你明知长期服用那丹药会带来怎样的后患,为何什么都不跟我说?又为何要这样做?” 玉简那端姬泊雪嗓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了些许温柔笑意。 “你可知,师父是什么?” 第33章 第33章(捉虫)交心 “你可知,师父是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时光会替我告诉你。” …… 阮桃桃脑海中忽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仿佛在不同的时空与姬泊雪的嗓音交叠在一起。 前一刻还在踌躇的阮桃桃忽又释然地笑了笑。 原来,时光真的已将答案告诉他。 那么,她也不会再迷茫和逃避。 师父便是师父,为师为父为母①,唯独不会为夫。 她纵是知晓全文又如何? 原著是原著,现实是现实,她若非要将二者混为一谈,那才叫拎不清。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当即弯起眼角,恢复成从前那般模样,朗声道。 “师尊,你是否还在书房?你在那里别动,我来找你。” 她用了刚学会的御风诀,速度比平日里快了近十倍不止,几乎是尾音才落,人就到了姬泊雪跟前。 这几天若非必要,他们都很少再碰面,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的脸,不论阮桃桃还是姬泊雪,皆有着一瞬间的怔然。 果然,再过多久都无法适应这种事。 姬泊雪阖上刚批阅完的奏折,捏了捏眉心,好整以暇地望着阮桃桃:“何事?” 阮桃桃清了清喉咙,煞有其事地道:“实不相瞒,我是来与师尊请罪的。” 语罢,她又斜着眼偷瞄了下姬泊雪,见他神色无太大变化,复又道:“因为我说谎了。” 姬泊雪神色当然不会有太大变化,因为他早就习惯了,直至阮桃桃道: “我做得那场噩梦根本不是什么天天熬夜替你加班,而是……梦见了师尊你的过去,梦见了那间不见天日的石室。” “乃至昨夜,我也做了同一场梦,不,确切来说是同一场梦的续集,我梦见师祖与胡不归将师尊你带回了玉华峰。” “还梦见了师祖问你‘何为师父’,而这场梦便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她越说神色越凝重:“也不知这梦可是那助眠的丹药所带来的副作用?” 姬泊雪见她一脸紧张兮兮的,不免觉得好笑,摇头道:“不完全是。” 助眠丹药虽为导火索,可阮桃桃之所以会做这种身临其境的梦,说白了就是一种变相沉溺的幻境,追根溯底,皆因他仍执着于过去。 但他不会让阮桃桃知道这种事。 阮桃桃闻言,仍有些不放心:“真的?” 话一说完,她又觉自己对姬泊雪的关心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些。 她不知徒弟与师父之间的亲昵程度该把握在什么度以内,只是头一回与姬泊雪说出这样的话,尚有些不习惯。 当即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调侃道:“说来,师尊你分明就是在抄袭师祖的台词啊,竟连字都不带改的。” 姬泊雪向来脸皮厚,故而,不论何时何地皆能稳如老狗,坦然自若且有理有据:“她既是我师父,我学她,自是理所当然。” 不,确切来说。 他一直都在效仿她。 若无云见殊,一个从出生到整个童年都在角斗场地下室度过的怪物,哪能生得出所谓的慈悲心? 他这话反倒勾起了阮桃桃的好奇心:“只可惜,第二场梦在师祖将你感化的那刻便戛然而止,也不知后来怎样了?” 她越想越好奇,当即将眼睛瞪得溜圆:“所以,后来的发展是……师尊你一路发愤图强,终得以超越师祖,成为一代传奇素尘仙君?” 这话听得姬泊雪有些忍俊不禁,心道,也不知她私底下偷看了多少话本子,嘴上却只在说:“自是没有。” 彼时的他虽的确被云见殊所感化,后来也乖乖去换了血,可想要改变一个人何其艰难? 他对云见殊只是卸下了防备,仍算不得亲近,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像一只昼伏夜出、整日躲在暗处观察人类的幼猫崽子,一有风吹草动便马上藏起来。 倒是那只笨蛋狐狸,是他唯一见了不会躲的,偶尔来了兴致,还会与他掐上几架,一来二去,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混熟了。 渐渐地,也就与云见殊和玉华峰上每一位师兄姐都混熟了。 只是,与他最亲密的,仍是那只笨蛋狐狸。 笨蛋狐狸且菜且粘人,每日见了他,张嘴闭嘴都是云见殊。 或是兴致勃勃地与他说:“昨日你唤了她一声师父,她高兴得近半宿没睡,你再多唤她几声,让她高兴高兴呗~” 或又是满脸不岔、像个妒夫般在他跟前碎碎念:“她今日出行时,盯着御兽宗那只不要脸的公狐狸看了好多眼。” “你倒是说说,红毛狐狸当真没有白毛狐狸诱人吗?” “她若当真是更喜欢白的,我要不要将这身红毛给染白?” 诸如此类,十句话里至少有八句是云见殊,姬泊雪着实被他给吵得头大。 现如今,他留在玉华峰上的目标很明确——混饭吃。 混饭就要有混饭吃的觉悟,譬如说,理应下早课后第一个跑去食堂干饭。 偏生这狐狸总缠着他,念叨个没完。 除笨蛋狐狸外,仙羽门中还有个甚是阴险的娃娃脸也总爱缠着他。 那娃娃脸自称是云见殊嫡亲的师叔,却总偷摸溜来玉华峰,时不时给他洗脑,说上几句云见殊的坏话。 “瞧瞧,瞧你这身衣裳,堂堂关门弟子用得竟是最普通的流光布?我们天机峰最次等的弟子都开始用上等流光步制足衣了,你师父怎就不能对你再上点心?” “照我说啊,你师尊都已捡了百来号弟子了,她对你决计不是真心,来我天机峰吧,我保证此生只收你一个乖徒儿。” 诸如此类的话,听得姬泊雪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自是丝毫不为所动。 虽不大愿意承认,某种程度来说,云见殊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然与母亲齐平。 他虽是个不大听话的逆子,却还没叛逆到要出卖自己的母亲,转而投靠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阴险娃娃脸。 见姬泊雪完全不上套,太上长老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人啊,可不能太老实,机会来了,便得想法子抓住。” “你若去了我天机峰,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每日快活似神仙。” 姬泊雪只默默将他送来的好东西往自个储物袋里收,依旧没搭理他,并转头便将此事告诉了云见殊。 次日,被云见殊揍得鼻青脸肿的太上长老又来了,磨着后槽牙,桀桀怪笑着:“人呢,也不能太不老实,太不老实,是会要挨揍的。” 尾音才落,他便瞧见姬泊雪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心中直呼不妙,正要跑路,转头便瞧见了早早提剑埋伏于此的云见殊。 于是,在姬泊雪的围观下,他又结结实实挨上了第二顿揍。 自那以后,太上长老便与这黑心肝的小子杠上了,日日来行拐骗之事,却日日被这小子连坑带骗。 …… 这样的日子倒也惬意。 直至玉华峰满门覆亡,扶危剑终还是被他所继承。 而他,亦生生将自己从一个只想混饭吃的逆子活成了世人眼中不怒自威的素尘仙君。 这便是姬泊雪的过去。 与阮桃桃在原著中所看到的只言片语大相径庭。 听完这些,她沉默了许久。 有很多她从前所不懂的东西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姬泊雪身上的割裂感,与一丝若有似无的自毁倾向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目光沉沉,问了姬泊雪一句本不该由弟子说出口的话。 “那么,师尊你可否告诉我?你现在究竟是在为谁而活?” “是为了你自己?还是玉华峰已故的196名师伯与师祖?” “又或者说是,在为整个仙羽门而活?” “我从未见过似师尊你这般不要命之人,若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何至于此?” “可若是为了玉华峰已故的196名师伯与师祖而活,便更不该视自己的命为草芥。” 说至此处,阮桃桃又陡然拔高音调:“还是说,你从始至终都未将我与玉华峰上的398名师兄姐当一回事?” “逝者已矣,你若仍沉溺过去,于我们这些仍活着的人而言,又何其公平?” 阮桃桃从未这般生气。 既是在气后知后觉的自己,更是在气全然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姬泊雪。 “师尊你又可曾想过,倘若那助眠丹真吃出事了,弟子便成了亲手给您喂毒的凶手?” 姬泊雪收回落在阮桃桃身上的目光,又翻开一本未批阅的奏折,不甚在意地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让你吃的。” “对,是你让我吃的。” “可我为什么要吃这个,师尊你难道不知道吗?” “若非我胡乱折腾,你便也不会莫名其妙与我互换身体,若没互换身体,便也不需要吃这么个玩意儿。” “我才是那个把事情搅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这等情形下,你竟还瞒着我,让我用你的肉身服用这么危险的丹药?” “你真以为我只会闯祸,不懂愧疚吗?” 姬泊雪终于停下手中动作。 抬眸,颇有深意地瞥了阮桃桃一眼:“能从你口中听到‘愧疚’二字,为师当真甚感欣慰。” 阮桃桃:“……” “别故意扯开话题,我们现在是在说丹药!丹药!” 姬泊雪又不说话了,眼见书案上最后一封奏折也被批完,随手拿了本书握在手中翻阅。 只是,他那本书若没拿反,便能演得更逼真。 阮桃桃险些被气笑。 正要迈步上前,撕破他的丑恶嘴脸。 忽闻“砰”地一声响,原本紧闭着的书房门豁然被人踹开。 不知多久未露面的38弟子急匆匆跑来,直奔向书案:“师尊,不好了!不好了……” 他跑至一半,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端坐于书案前的并非师尊,而是小师妹。 他一脸莫名地愣了好几愣,才转身望向正立于自己身后的师尊(阮桃桃)。 “师尊,不好了!不好了!” “66师妹和88师弟被妖怪抓走了!” 第34章 妖怪 同时间,武陵郊外某不知名洞窟中,鲁轶姝正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大胆妖孽!你竟敢抓我们!我们二人师尊可是素尘仙君,素尘仙君你知道吗?他可是有仇必报的,你死定了!” 同样被五花大绑的牛敦则愁容满脸,一副“你若再嚷嚷,死定了的必然是我们”的惆怅模样:“别骂了……你别骂了啊……” 而此次的绑匪妙玉,心中的惆怅比牛敦只多不少。 她也很烦啊,原本只想骗点灵石来着,怎就把素尘仙君弟子给绑来了? 她勤勤恳恳扣扣索索攒了大半辈子灵石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还不是为了去易隐宗算上一卦,找到那个人。 她好不容易才攒够灵石,并打探到易隐宗今年也会来武陵参加招生大会,谁又曾想,易隐宗算卦算得最准的神算子昨夜竟突然破瓶颈,晋升元婴。 神算子修为涨了,身价自也跟着水涨船高,卦金从妙玉咬咬牙勉强能付得起,变作望尘莫及。 正当妙玉一展莫愁之际,半路竟杀出了两只肥羊。 毫无疑问,那两只肥羊便是鲁轶姝两姐弟。 姐弟二人正打牛家村匆匆赶往仙羽门,也正因走得太急了,一贯低调的两姐弟身上仍穿着牛家村拜太公时统一发放的祭服。 牛家村出品,必属精品。 且不论那上万灵石难买一寸的火蚕丝布,光他们姐弟二人蹬在脚底的那双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屐都够妙玉算上数次卦。 妙玉心动了,开黑店哪儿有傍土大款来灵石快? 而妙玉恰好又生了副好皮囊,肤白、腿长、杏眼桃腮,连嗓音都娇滴滴的,掐得出水的嫩,是个实打实的大美人。 这一路走来,哪怕是戴了幂篱,都有无双眼睛往她身上缠。 也正因如此,妙玉对自己的相貌可谓相当自信,这辈子还就只在一个男人身上吃过亏。 那男人不提也罢,总之,她现在已然恢复自由身,不用再替狗逼办事。 妙玉既有了目标,早早便埋伏好,蹲守在进城的那一段路上暗中观察。 尚不知自己被人给盯上了的姐弟二人仍在奋力赶路。 招生大会于今日午时结束,各个宗门之间的切磋交流则紧随其后,届时,非但姬泊雪要出席,他们姐弟二人亦要抽签去与别的门派比试。 往年倒是先进行宗门大比,充分展示各门派弟子之间的实力后,再借此机会来招收新弟子。 可由于近几年仙羽门新招收的弟子质量越来越高,夺得魁首的次数亦是越来越多,奉正宫便不肯干了,率众小弟(其他依附于它的门派)一同闹事,愣是将宗门大比与招生大会给换了个序。 若非如此,姐弟二人也无需这般急匆匆地赶回牛家村拜太公。 这厢,妙玉正在暗中分析牛敦与鲁轶姝的关系。 在她看来,这姑娘虽也生得貌美,但很明显,这两人不是一对,瞧着更像是两兄弟,完全擦不出火花的那种,故而,不足为惧。 既如此,她最后的顾虑也被清除,只需大胆向前勾引即可。 于是,眼看就要踏入城门的牛敦与一女子迎面相撞。 女子“哎呦”一声跌倒,层层叠叠的裙摆在风中划出一道惊艳的弧度,恰似一朵凌空绽放的木芙蓉。 这凭空出现的女子自是妙玉。 她本以为牛敦会似话本子中写得那般将她拉起、一把捞入怀中。 然而,牛敦是谁? 是头一回走出牛家村,就被骗得连裤衩都不剩的钢铁直男。 已将防诈意识拉满了的他下意识躲开,结果可想而知,精心装扮后的妙玉直挺挺摔倒,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拥抱。 可她仍未死心,在千钧一发之际,摘下幂篱,掀起一阵香风,并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落入牛敦怀里。 牛敦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幂篱,又看了眼跌坐在地上泫然欲泣的妙玉,缓缓扭过头,与鲁轶姝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得出如下讯息。 ——【碰瓷!】 对!一定是新型诈骗手段碰瓷! 姐弟二人表情逐渐失控,拔腿就跑,徒留妙玉一人兀自瘫在地上怀疑人生。 刚刚才脱离危险的姐弟二人是越想越后怕,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连武陵都有人来搞碰瓷这套了。 好在时间还早,离午时尚有一段时间,赶了一天一夜路的姐弟二人终于放缓脚步,想着在街上买点吃食垫垫肚子再回去。 牛敦在吃的方面不甚讲究,从不挑嘴的他最近的摊位上随便拿了包肉饼,正要付灵石,便有一只纤纤如嫩笋尖的手探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肉饼:“这包饼是我先看中的。” 牛敦看也不看那人,默默放下肉饼,手又伸向另一处。 这次,他挑中了一袋石子饼,尚未来得及伸手去拿,石子饼也被那手的主人给抢走了。 牛敦叹了口气,不吃了。 他正转身欲走,耳畔便传来一声娇斥:“站住!你不许走!” 牛敦便这般杵在原地,眼见那眉眼含煞的女子往自己跟前凑:“你给我看仔细了,老娘到底可怕在哪里?是会吃了你还怎的?” 牛敦愈发惆怅了,那女子忽又笑盈盈地道:“我叫阿妙,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牛敦没说话,放下石子饼,仍是拔腿就跑,一旁的鲁轶姝见之,也连忙跟着跑,这可险些将自负貌美的妙玉给气炸。 于是,一怒之下便将姐弟二人给捆了,这过程又恰好被总能从八卦的全世界路过的38弟子撞见。 38弟子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将整个过程说与师尊(阮桃桃)听。 “那妖身高八尺有余,浑身披毛硬如钢针,是只很可怕的大妖!弟子亲眼看见它拖着66师妹与88师弟往郊外走!” 如今是和平年代,人妖两族虽算不得交好,却也无甚纷争。 故,妖在人族地盘上溜达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人族若愿意,亦可去妖族遛弯。 当然,只限那些个无甚攻击力的好人与好妖,可38弟子口中之妖显然是个危险角色,竟没被护城大阵给拦下? 护城大阵,字如其名,便是一座用以护城的阵法,自上云见殊那一代陨落后,仙羽门所辖的地界中皆设有此阵,能在第一时间镇住邪祟,拉响警报,最大限度保护孱弱的凡人。 按理来说,身怀凶煞之气的妖邪是会被此阵困于城外的,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阮桃桃听完,当即端起素尘仙君的架子,望向姬泊雪:“你既是我钦定的扶危剑传人,今日便与我一同去会会那邪祟罢。” 姬泊雪亦十分上道,闻言,恭声道:“弟子遵命。” …… 武陵郊外某不知名洞窟中,鲁轶姝仍在骂骂咧咧。 牛敦见劝他不动,便也就懒得再劝了。 倒是妙玉,越想越头秃,偏生又急着用灵石,着实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她盯着牛敦看了许久,终是咬牙道:“我对你们没恶意,把灵石交出来,我就放了你们。” 换做平日里,灵石这等身外之物,姐弟二人自是说给就给了,可今日不同,他们身上灵石是好不容易才从七大姑八大姨身上捞来,要用以重启生魂转换器的。 小师妹早早便通过传讯告知他们,她与师尊生魂互穿之事,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灵石。 牛敦自是不肯就范,鲁轶姝又开始骂骂咧咧。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妖怪,打劫竟打到你姑奶奶我身上来了!非但我师尊素尘仙君不会放过你,我们整个牛家村都不会放过你!” “我记住你了!从此以后,你休想在九州大陆上买到任何逞心如意的法宝、丹药、和衣裳!” “不!就连大米饭你都休想再买到一碗!!!” 妙玉闻言,愈发焦头烂额。 这两人究竟什么来头?一个素尘仙君就已经够让 她头痛,若再来个牛家村……她还要不要活了!? 牛家村虽是个村,然,九州界近七成的灵石都产自那里。 牛家村人非但矿多,还极擅经营,村中不论是做灵草生意的还是做别的什么生意,皆能做成行业中的翘楚。 偏生牛家村人还分外团结,得罪一个牛家村人便是得罪整个牛家村,故而,妙玉还真有可能面临连大米饭都买不到一碗的困境。 她思索再三,终还是决定要以身犯险,她已经等了二十年了,再等下去,那个人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 已然下定决心的妙玉懒得再跟这两姐弟废话,当即抢了他们的储物袋,扬长而去。 好巧不巧,阮桃桃与姬泊雪正循着38弟子所指的方向而来,与妙玉撞了个正着。 三人擦肩而过时,皆是一愣。 阮桃桃看着妙玉:!!! 这不是那坑了她两百一十块上品灵石的黑心女掌柜么? 姬泊雪望向妙玉,亦是神色不明。 自他与阮桃桃互穿后,便将各自的传讯玉简换了回来,妙玉既替他办完了事,他自也信守承诺,抹去了烙在她识海中的印记。 她不好好待在暗域开黑店,跑来武陵是要作甚? 向来情绪稳定的姬泊雪却不知怎的,莫名有些紧张,无端担忧因妙玉的到来,会让他在阮桃桃面前暴露大哥的身份。 妙玉先是盯着目光更为炙热的姬泊雪(桃桃版)看了好一会儿。 心道:这小姑娘身上的气息嗅着似有些熟悉,是在哪儿见过呢? 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她复又扭头去看阮桃桃(师尊版),吓得险些撅过去。 银发、白伞…… 啊这,这,这分明就是素尘仙君啊!!! 他这么快就杀过来了么! 第35章 第35章孝徒 妙玉下意识想跑。 可理智告诉她,需得稳住,素尘仙君不一定知道她绑了他弟子,稳一稳,指不定还能蒙混过去。 念及此,她屏住呼吸,紧张兮兮地盯着素尘仙君(阮桃桃)。 本还很淡定的阮桃桃被她这么一盯,也莫名开始紧张。 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电光石火间,阮桃桃突然想起来了。 “大哥”之所以掉马,还得多亏那位名唤妙玉的猫妖传讯,送来雷神之锤。 彼时,阮桃桃整个人都惊呆了,从而未发觉,那位自称妙玉的猫妖的嗓音听着颇有些熟悉。 是那种辨别度极高,落在耳朵里能叫人骨酥筋软的娇媚。 阮桃桃穿书以来,统共就只听过两次,一次是在暗域,一次是在姬泊雪的传讯玉简中。 而暗域黑店女掌柜与妙玉又恰好都是猫妖……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黑店女掌柜便是妙玉,那位替姬泊雪潜伏在暗域办事的探子。 所以…… 她现在这眼神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她那日既在传讯玉简中说: ‘我是您前日在暗域摘星楼下所救的猫妖妙玉。’ ‘仙盟已将那106名少女统统安置好,我来与您通报一声,不知您是否方便抹去印在我识海中的那抹印记?’ 那么,是否也就说明,妙玉知道大哥便是姬泊雪,且被迫在替他办事? 阮桃桃越想越觉头秃。 妙玉既知大哥便是姬泊雪,那这场戏她又该如何演下去? 她定然不能在姬泊雪面前暴露自己已然知晓他掉马之事,否则,一切岂不是都要被打回原点? 现下,她与姬泊雪只要不捅破这张纸,便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师慈徒孝。 可平衡一旦被打破,谁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阮桃桃不敢赌。 既如此,便得想法子做些什么。 密切关注着素尘仙君(阮桃桃)的妙玉,自是不会错过这短短两息内“他”的神色变化。 她浑身僵直,头皮发麻,不断在心中挣扎,该不该主动出击来破此僵局。 而姬泊雪也显然与阮桃桃想到了一块,自妙玉出现的那刻起,便已拉响警报。 他虽不觉妙玉能识破自己的易容术,可这世间有着太多意外。 不论怎样,都不该让她们走得太近。 然而,下一刻…… 妙玉竟主动向阮桃桃靠近!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姬泊雪当即挡在她们二人中间。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为自己争取时机的妙玉神色微怔,低头看着这突然挡在自己与素尘仙君中间的少女。 这少女俨然一副护食的表情。 嗳……? 妙玉突然来了兴致。 心道:她这般紧张作甚?莫不是喜欢素尘仙君? 当即笑吟吟地与少女姬泊雪道。 “小姑娘你且放宽心,姐姐不是来和你抢男人的。” 语罢,还不忘悄咪咪给姬泊雪传音。 「小姑娘眼光不错嘛,就是得再加把劲了,毕竟这男人可是常年霸占九州女子最想嫁的男子榜首。」 「要不,这样?」 「你去替姐姐求个情,让她放姐姐一马,然后姐姐再传你纵横情场百余年从未失手的追男秘籍,保你三年内便能将他弄到手?」 姬泊雪闻言,面无表情望向阮桃桃:“师尊,这妖怪说她活腻了,但求一死。” “然,上天既有好生之德,你象征性捅她两剑,砍个半死便好。” 阮桃桃:??? 这又是抽得哪门子的疯? 妙玉:!!! 她连忙开口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姬泊雪依旧面无表情,语气中带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哦?既不是活腻了,何故这般急不可耐地往素尘仙君身上凑?” 妙玉:“因为,我……” 说至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那黑心肝的死丫头分明就是在套话。 在暗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妙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连忙止住话头,急中生智道:“因为,因为!我发现前方有个行踪可疑的大妖!” “大妖?” 姬泊雪与阮桃桃同时出声。 旋即,阮桃桃又道:“那妖可是身高八尺有余,浑身披毛硬如钢针?” 妙玉闻言一愣,她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只大妖,却忙不迭点头:“啊!对!对!对!” 可一想到素尘仙君那两名弟子还被自己绑在洞窟中,也不知会不会遇上那可怕的大妖,她连忙又补充了句。 “说来,我方才似还看见那大妖拖着两名仙门弟子往洞窟中拖,穿过这片树林,再往西走五百米,你们便能瞧见。” 阮桃桃当即与姬泊雪对视一眼。 “大妖,还拖着鲁轶姝姐弟二人走,没错,都对得上。” 时间紧迫,师徒二人与妙玉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倒是妙玉,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得赶紧溜。 既是怕素尘仙君发现,绑他弟子的妖怪便是自己,更是急着去找神算子给自己卜上一卦。 待阮桃桃师徒二人找到那洞窟,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 师徒四人合计一番,方才发觉,他们竟被一只猫妖给耍得团团转。 更为关键的是,鲁轶姝姐弟俩儿好不容易捞来的灵石都被抢了。 因为他们姐弟二人的失误,害得师尊与小师妹生魂互穿,他们自是不好意思让师尊出这笔灵石, 可现如今,他们备的灵石被抢了,宗门大比在即,师尊又不得不出席…… 阮桃桃、鲁轶姝、牛敦三大孝徒齐刷刷望向姬泊雪。 ——师尊,只能您自己出灵石了。 而姬泊雪亦是此刻方才知晓。 原来开启一次生魂转换器所需要消耗的灵石,竟高达一座中小型灵石矿一整年的产量。 三大孝徒仍眼巴巴瞅着他。 他唇角一翘,绽出个礼貌而不失优雅的微笑:“听闻仙道第一宗奉正宫一整年的营收净利也就勉勉强强能达到这个数。” “所以,你们觉得为师在不偷、不抢、不贪的情况下,如何能一下攒够这么多上品灵石?” 阮桃桃闻言,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非但每天卷生卷死,到手的灵石竟还没一座中小型灵石矿多,拉磨的驴都没你惨。 一眼便看出阮桃桃在想什么的姬泊雪耐着性子纠正她逐渐被带偏的金钱观。 “切莫以 牛家人的标准来衡量灵石,全九州所有巨贾加一块都抵不过半个牛家村,故而,灵石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 阮桃桃摇头,长叹一口气:“没有,我是以我自己的标准来衡量。” “毕竟,只要我愿意,我一天便能挣好几十万上品灵石。” 姬泊雪:“……” “那你很厉害,是为师看走眼了。” 阮桃桃摆摆手,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哪有,哪有,我也就这么点特长了。” 师徒二人正聊着,刚清理完生魂转换器的牛敦突然拿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道:“险些忘了,小师妹你东西还在这儿。” 这木盒便是阮桃桃在与姬泊雪互穿前精挑细选的、沾染了原主气息的东西。 原文中曾不止一次提及此物,阮桃桃便理所当然地将它视为原主之物。 直至姬泊雪看见这盒子,轻声道了句:“你竟还留着这东西?” 阮桃桃一愣,这话说得? 难不成此物是他送给原主的? 那怪不得她会和姬泊雪互穿。 而阮桃桃之所以不知道,皆因这玩意儿第一回出场是在水剧情的回忆杀里。 她看得心烦,便一口气全给跳了,如此,才会漏了这么一段剧情。 阮桃桃捂脸,在发大水的章节里随机插入有效剧情点当真害人。 为证实自己的猜想,及顺带补完剧情,阮桃桃试探性地问了句:“师尊你可还记得此物是什么?” 姬泊雪莞尔:“自是记得。” 八年前,他在冰天雪地中捡到一个险些被冻死的小姑娘。 他虽也酷爱收徒,却与云见殊不甚相同,云见殊是一旦看上了,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带走。 他则不然,几乎没有主动收过一个徒,都是徒弟们自己缠上来的。 唯独这个小姑娘,是被他骗走的。 她躺在雪地里冻得神志不清时,便不停在念叨:“我要爹爹,我要娘亲,我要回家……” 醒时,仍在边哭边念叨。 “我要爹爹,我要娘亲,我要回家……” 可刚被爹娘抛弃的她,哪有家能回? 于是,姬泊雪便想着,不若先带回玉华峰养着罢,398与399本就无甚区别。 只是这姑娘明明信了他随口编的说辞,仍是日也哭夜也哭,着实哭得人头疼。 姬泊雪便只能既当爹又当娘,每日绞尽脑汁哄她开心,当祖宗似的供着。 这哭了一路的小祖宗,终在抵达武陵的那个夜晚想通,止住了哭声。 那夜,恰逢上元佳节。 彩灯辉煌,火树银花,连着漫天星河一同倒映在她眼眸。 她驻足在一个卖通草绒花的小摊前,久久不愿离开。 姬泊雪见之,轻声询问着:“可有喜欢的?” 小姑娘垂下眼眸,摇头,复又乖巧地牵着他衣袖:“时辰不早了,师父,我们回家吧。” 姬泊雪目光在小摊上梭巡一圈,道了声“好”。 翌日清晨,小姑娘空荡荡的梳妆台上便多出了个巴掌大的木盒。 木盒曾被她打开过无数次。 盒中之物,却从未被她取出。 直至八年后的今天,木盒再度回到姬泊雪手中。 盒盖被掀开,露出那枚被妥帖收藏好,从未被佩戴过的绒花。 姬泊雪指尖轻轻抚过绒花:“可你一次都没戴过,还以为我买错了,你不喜欢。” 阮桃桃下意识接话:“怎会不喜欢呢?” 姬泊雪又弯了弯唇:“既喜欢,那便戴着罢。” 话一出口,他便对上了阮桃桃那古怪的目光,她指着自己鼻子道:“师尊,你觉得我现在这副模样,戴一朵桃花在头上……合适吗?” 话是这么说,可阮桃桃即便没和姬泊雪互穿,也不会碰它,因为它是原主所珍视的东西,她不会轻易去动。 姬泊雪却不知怎得,一直盯着她看。 那双黑沉沉的眼看得阮桃桃莫名有些心虚,无端生出一股子自己的心事全然被看透的荒谬感。 她正要劝说姬泊雪将绒花还给自己。 姬泊雪便已将其取出,戴在髻上,还不知打哪儿摸出了一面镜子,颇有些自得地欣赏着:“不错。” 阮桃桃:“……” 她下意识扑上去,想抢,却被姬泊雪轻巧躲开,厚颜无耻道:“既是我买的,我想戴就戴。” 末了,还不忘去问正在围观的鲁轶姝姐弟二人:“为师好看吗?” 鲁轶姝、牛敦点头似捣蒜:“好看!好看!” 对此接受良好的鲁轶姝甚至还兴致勃勃地道:“不过,师尊你这身衣裳显然与桃花不搭,该换身鲜艳些的衣裙,再重新挽个发髻。” 她越说越激动:“届时,宗门大比,您就这么往场上一站,定能冠压群芳!” 阮桃桃:“……” 她险些忘了,还有这茬。 当即朝姬泊雪投去求助的目光:“师尊,咱俩既一时换不回来,我能假装受伤,不参加宗门大比吗?” 姬泊雪笑容核善:“自是不能。” 第36章 第36章止血 阮桃桃:“……” 她狠狠磨着后槽牙,默默在心里想:那你就别怪我让你丢人现眼! 这念头才打心中冒出,她便对上了姬泊雪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当即甜甜一笑:“弟子定不辱使命!” …… 此刻距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武陵主干道上,各大门派使劲浑身解数在做最后的努力,抢生源。 易隐宗术业有专攻,报名点前赫然拉起横幅。 「报名,即送一次解签机会。」 人人皆知易隐宗算卦准,偏生那价钱贵得让人望而却步。 而今既有了这么个机会,那些本就犹豫不决、不知该报哪个门派的考生纷纷涌来,扎堆往易隐宗报名点挤。 其他门派亦不逞多让,纷纷拿出自家看家本事。 神医谷:考上本派,随机帮你医好一个人,修士与大限将至者除外。 仙蛊教:考上本教,随机帮你下个蛊,下蛊对象仅限筑基期以下。 合欢宗:报名即送《采阳补阴驻颜大法》与《金枪不倒神功》。 阴尸宗:报名即送丧葬一条龙服务,有效期十年。 仙乐门则有样学样,大手一挥,包了报名弟子的喜宴。 不论你是头婚二婚还是四婚五婚,十年内纵是成上百回亲,他仙乐们都照包不误。 …… 这可苦了打一开始便牢牢锁定目标,报名即送鸡蛋的魔宗。 它虽与合欢宗、阴尸宗、仙蛊教等邪门歪道通过岁月史书强行洗白了自己,可内里仍有些发虚,知道自家本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遂,早早便锁定那些个年纪尚小、好洗脑的考生,而这群年纪小的考生又往往都是阿公阿婆带来报名的。 于是,他们便针对这群老人,制定了报名即送鸡蛋的战略,不论考不考得上,人手皆能分到一提鸡蛋。 起先,这战略很好使,引来不少贪小便宜的老人,直至易隐宗带头发大招…… 于是,魔宗彻底豁出去了,边送鸡蛋边在暗中搞破坏。 或是调包易隐宗的签纸,统统换做下下签。 或是精准撕去《金枪不倒神功》中最为关键的那几页。 又或是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将神医谷横幅上的“随机帮你医好一个人”改成“随机帮你医死一个人”。 其他抢不到生源的门派见之,纷纷效仿魔宗。 然后,全都乱套了。 …… 当然,这与今年最大获利者仙羽门没半毛钱关系。 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经阮桃桃那么一折腾,他们早早便收到一群心仪的好苗子,早在昨日黄昏便已收摊。 现如今,放眼整个仙羽门,也就只剩阮桃桃、姬泊雪师徒四人在犯愁。 清明一过,整个兖州都已放晴,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 而姬泊雪既要代替阮桃桃上场比斗,还需解决一个问题。 ——如何有效遮光。 打斗场地皆为室外,为保证当日晴朗,更利于弟子间 的交流切磋,仙羽门甚至有专门负责击散雨云,维护天气的长老。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每个参赛弟子都要挨晒。 姬泊雪若莫名其妙撑把伞与人对打,不论礼节方面还是别的什么方面怕是都会受人诟病,指不定还会因此而暴露他与阮桃桃生魂互穿之事,从而引出一大堆麻烦事。 于是,大孝徒桃桃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绝世妙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咱们可以研制出一种能百分百反射阳光的液体,将其涂抹师尊全身,从而达到防晒的效果!” 鲁轶姝闻言,眼睛倏地一亮:“说起这个,咱们小旭峰后山上有一大片俗称鼻涕虫的蛞蝓,它们虽为凡虫,却是吃着二师姐种下的仙芝草长大的。” “我曾听二师姐说,从它们身上萃取的黏液冰凉润滑可用于治疗灼伤,有一定的防晒降温功效。” 听至此处,牛敦也按捺不住了:“说来,我这儿还有好几瓶玄冰兽的涎水,将其与鼻涕虫液混合,定然能制成小师妹口中的防晒液!” 语罢,三大孝徒弟同时扭头,直勾勾盯着姬泊雪。 姬泊雪:“……” 阮桃桃撇撇嘴:“好吧,又是黏液又是口水的,好像是有点恶心。” 尾音才落,她忽又一拍大腿,眸光晶亮:“我又知道了!” “师尊你可以用我的身份去故意激怒白敛,且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他胖揍一顿,如此一来,你便能光明正大地用纱布裹满全身去应战,从而达到物理防晒的效果!” 阮桃桃语罢,三大孝徒再度齐刷刷望向姬泊雪。 姬泊雪:“……” 他只觉头疼,遂开口婉拒:“此事为师自有主张,你们不用再想了。” 阮桃桃正欲说出第三个方案,姬泊雪腰间传讯玉简亮了。 原来,招生大会已因某不可抗力提前结束,现如今,各个门派的长老都在往玉华峰德政殿赶,素尘仙君亦要入席。 明知结果是什么,阮桃桃仍不死心,直勾勾盯着姬泊雪:“师尊,我可以不去吗?” 姬泊雪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阮桃桃叹气:“好吧,我知道了。” 语罢,她万分怨念地瞥了姬泊雪一眼,终还是在他冷酷无情的注视下匆匆离去。 阮桃桃既走了,姬泊雪自也不会在小旭峰久待,正要离开,鲁轶姝姐弟二人同时开口挽留。 “师尊,您好不容易来趟小旭峰,可要再去别处逛逛?” 不知怎得,小师妹一走,鲁轶姝便觉他们师徒三人间的氛围莫名变得有些沉闷。 好不容易与他们亲近些的师尊也变回从前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 “不了,为师下次再来。” 鲁轶姝看着姬泊雪撑伞离去的背影,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觉不觉得师尊待小师妹和咱们是不同的?” 具体怎么个不同法,鲁轶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隐约觉得,他在她面前似乎更为放松,不再端着师尊的架子,有一种卸下伪装,回归本源的既视感。 不过,谁会不喜欢小师妹呢? 念及此,鲁轶姝又释然了,不再纠结于此事,继续投入到今日的研究之中. 德政殿中,双目呆滞端坐于主位的阮桃桃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自她入席的那刻起,各派便在吵个不停。 掌门吵完长老吵,长老吵完太上长老吵……吵得她脑瓜子嗡嗡响个不停。 她不知,若是姬泊雪在场会如何应对?反正她只想跑,奈何跑又跑不掉,只能配合自家掌门“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这会开了个啥,阮桃桃是一概不知,只能通过他们这一场场掐头去尾的骂战中依稀分辨出。 约莫是在招生大会将要结束时起了摩擦,最后变成了一场惨不忍睹的混战,倒也不关仙羽门的事…… 于是,阮桃桃选择继续发呆。 直至她无端察觉到一股带着杀意的凛冽目光。 阮桃桃下意识朝那方向望去。 除了三个口沫四溅的秃头长老,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阮桃桃摇了摇头,止住自己的臆想,心道:大抵是幻觉罢。 约莫两个时辰后,这场混乱的骂战方才结束,各门派一改先前那副泼皮样,正儿八经地商议起了明日的宗门大比。 好在这玩意儿年年都有举办,且年年都办得大差不差,故而也就用不着她补充说明什么。 只需按照姬泊雪所说,时刻冷着张脸,在其他门派挑事时,似笑非笑地问上一句:“是么?” 在自家掌门询问时,正色道:“那便依掌门所言。” 这场会议就这般轻轻松松被糊弄了过去。 会议甫一结束,阮桃桃便麻溜往姬泊雪寝殿跑,寝殿门尚未被关上,悬在腰间的传讯玉简又亮了。 根本不用想,传讯之人定然是姬泊雪。 然而,当阮桃桃听到姬泊雪的声音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下意识问道。 “为何你声音听上去这般虚弱?” 姬泊雪隔了半晌才接话,声音听着是愈发孱弱了:“你来书房找我。” 阮桃桃只得马不停蹄往书房跑。 甫一推开门,便瞧见姬泊雪倒立靠在朝西的那面墙上。 画面冲击感过于强烈,阮桃桃简直一脸懵逼:“师尊,您这是……” 姬泊雪言简意赅:“倒立,止血。” 阮桃桃闻言愈发懵:“哈?” 姬泊雪面色苍白,小腹坠坠,甚是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阮桃桃:“……” 她好像懂了。 第37章 第37章掌心 一般情况下,阮桃桃是不会尴尬的,但现在,她真的好想挖个洞钻进去。 可偏偏姬泊雪还在问她:“这血为何怎么都止不住?” 阮桃桃:“……” 她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走路都在飘:“师尊,你好好休息,我去替你准备月事带。” 这事还真怪不得姬泊雪。 他日常能接触到的女子多为高阶女修,金丹期以上的女修又基本都已斩赤龙,根本不会来葵水,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姬泊雪清洗完,已然躺在床上。 阮桃桃还在持续尴尬中,有种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的跼促感。 反倒是刚从某典籍上补完生理知识的姬泊雪在开导她。 “月事一月一行,如月亏月盈、潮起潮落,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何须自扰?” 阮桃桃捂脸,哐哐往枕头上撞。 来月事她是没什么好尴尬的,可问题在于,是他在帮她来啊!!! 于是,姬泊雪也沉默了。 连带时光的流淌也变得分外滞涩,师徒二人之间的氛围陷入一种难言的尴尬之中。 又不知过去多久,阮桃桃方才勉力摆脱这种窘态,开始转移话题。 “那明日的宗门大比又该怎么办?师尊你本就畏光,还来了葵水,无疑是雪上加霜,要么……别参加算了?” 姬泊雪摇头:“自是得参加。” 阮桃桃叹息:“我来葵水倒是只会痛前半日,你一觉醒来指不定又能活蹦乱跳了,可遮阳的事又该怎么解决?” 她说罢,定定望向姬泊雪。 “师尊,你一定要这辈子都躲着光吗?” “或许,这次互穿于你而言,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太久未接触阳光,你的身体的确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可师尊你现在用得是我的身体呀,我很喜欢晒太阳的,你要不要借此机会,试着去接触下阳光?” 这个问题,姬泊雪也曾想过。 困扰他多年的失眠,既能因互穿而被解决,那么,畏光呢?是不是同样能有所改善? 姬泊雪既没说话,阮桃桃便当他默认了,轻声道:“师尊,你不若再相信我一次。” 阮桃桃兴致勃勃道:“来~我们先把眼睛闭上。” 姬泊雪还真随着她一同胡闹,当真闭上了眼:“然后呢?” “然后,放松身心,一切都听我来安排。”语罢,她牵着姬泊雪衣袖,一点点往窗边挪。 此时,正前方的窗是敞着的。 微风拂来,掀起层层悬于床前,用以遮光的素色纱幔。 阮桃 桃压低嗓音道:“现在,我们穿过了你房中的第一重纱幔。” “师尊,你能感受到吗?有淡淡的阳光似轻纱般笼在了你脸上。” “它是浅金色的,很温柔。” “是不是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姬泊雪眼睫轻颤,用心去体会阮桃桃所说的那道阳光。 她的肉.身不似他那边常年隔绝阳光,故而,对光并不敏感,根本察觉不到这么细微的变化。 姬泊雪摇头:“未能感受到。” 阮桃桃了然,又牵引着他穿过第二重纱。 第二重纱后的阳光明显比第一重更盛,可姬泊雪仍未感受到有任何不适。 在阮桃桃的牵引下,继续向前,直至来到第五重纱前。 感受到阳光热度的他心中的恐惧不自觉涌了出来,他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宛若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可也只是片刻的犹豫,他步履未停,在阮桃桃的牵引下继续前行。 第六重纱后的阳光已然有了些许炙热,这次,姬泊雪稍有些迟疑,耳畔便传来阮桃桃的声音。 “感受到它的温度了吗?是不是很温暖?就像冬日里的一碗热汤般暖心熨帖。” “别害怕,也别奋力去抵触它,放松身体,试着去接纳它。” 姬泊雪抿唇,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再度向前…… 不知不觉间,他们师徒二人已然穿过九重纱幔,来到窗边。 这是一扇靠东的窗,窗外风声有些喧闹,逐渐向西偏移的阳光被缀满枝头的琼花切割得七零八落,只余一缕,倔强地穿过满树繁花的封锁,悠悠洒入窗。 阮桃桃柔声道:“早晨的时候阳光才会直射进来,现如今它正在向西沉,兼之窗外还有一株高大的琼花,所以,现在窗外只有一束光。” 她尾音才落,便握住了姬泊雪紧攥成拳的手,一点点让其展开,探向窗外。 眼看就要触碰到那束光,姬泊雪却下意识要将手缩回。 阮桃桃态度强硬地将其扣住。 尔后,松手。 掌心缓缓划过他手背,五指弯曲,插入他指缝,继续牵引着他将手探出窗,直至抓住那束光。 “感受到了吗?” “它落入了你掌心。” 姬泊雪猛地睁开眼。 看见了那束光,也看见了他被她扣在掌心的手。 很烫。 不知是那束光,还是从他手背所传来的温度。 偏生他们此刻又隔得这般近,几乎可以用近在咫尺来形容,不论姿势还氛围,都分外古怪。 窗外风声似乎愈发喧闹了。 师徒二人四目相对,皆觉得…… 自己果真生得好,离这般近,都依旧很是耐看。 暧昧是不可能暧昧的,脸红心跳什么也压根不存在,毕竟,对面是自己的脸。 于是,师徒二人又默默分开。 阮桃桃轻咳一声。 “师尊你方才抓住那束光了,有何感觉?” 姬泊雪避而不答,十分突兀地转移着话题:“你要不要像别的小姑娘那样,试着穿些漂亮衣裳?” 阮桃桃:??? 大佬,你这思维是否有些太过跳跃? 然而,很快,阮桃桃便明白了。 他是在回答,更早以前那个该如何避光的问题。 因为姬泊雪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条苏梅色衫裙。 苏梅色,即,一种比粉色鲜妍、略带紫调的明媚色彩。 从看见它的第一眼,姬泊雪便觉得,那是属于阮桃桃的颜色。 他看过阮桃桃手札中那一封封饱含深情的信,也看过她凌乱中略带一丝整洁的衣柜。 柜中,整齐叠放在角落里的皆为阮萄旧衣,胡乱塞放在触手可及之处的,皆是她日常所穿的新衣裳。 新衣裳俱长得分外随心所欲。 有种不论何时何地将它们丢弃,都不会心疼的迷之丑感。 也便是那个时候,姬泊雪方才明白,她是真的很想回家。 他甚至,因此而生出了一股不该有的好奇心。想知道她那缕残魄究竟在异世经历过什么,何至于这般执着? 奈何直到现在他都没想好,该如何告知她真相。 或许,她也会像当年那样,逐渐长大后便会明白,那个家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阮桃桃盯着姬泊雪手中那件苏梅色连帽衫裙看了许久,方才露出个了然的表情。 姬泊雪常年披着马甲在外砍人,又不能撑伞遮阳,自是早就备好了各种遮光物,这裙子怕是与“大哥”身上那件黑斗篷有异曲同工之妙。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忿忿不平道:“太过分了!师尊你既早有准备,为何还要看着我们出丑!” 姬泊雪竟还倒打一耙:“为师只是不想辜负你们的孝心,哪知一个靠谱的法子都没有,着实令人失望。” 阮桃桃:“……” 她又不想和他说话了. 次日,宗门大比照常举行。 阮桃桃全程都冷着张脸端坐于高台之上,只觉腰疼,脖子疼,屁股也疼。 台下花里胡哨的开幕表演已然结束,接着便是各宗门弟子入场,除东道主仙羽门外,其他宗门入场顺序皆由抽签决定。 阮桃桃对这些统统都不感兴趣,一直在偷瞄姬泊雪。 他果真穿了那件苏梅色连帽衫裙,这般鲜妍明媚的颜色混在人群中分外扎眼,自她出场的那刻起,便有无数双眼睛往他身上瞄。 其中自也包括原主曾经的死对头,白敛。 白敛与阮桃桃同为亲传弟子,又都是炼气修为,入场时,自就站在了一块。 可阮桃桃十分敏锐地发现,自姬泊雪出场的那刻起,这厮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耳根更是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鸡皮疙瘩顿如雨后春笋般爬满胳膊,阮桃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好似有什么东西打一开始便被她给忽视掉了。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阮桃桃现下离得这般远,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白敛那厮分明就是在害臊! 所以,白敛何故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究竟在娇羞什么?又害得什么臊? 阮桃桃头秃且窒息。 该不会是姬泊雪做了什么,让他误会了罢?那……这误会可真够大的。 待她与姬泊雪换回来,还不得被烦死? 阮桃桃一下慌了神,那毫不遮掩的目光恰又落进了一旁的太上长老眼中。 太上长老何许人也? 一个励志于要狠狠坑姬泊雪一把的阴险娃娃脸。 他目光一会儿落在阮桃桃身上,一会儿又看看姬泊雪,神色颇有些微妙。 尔后,突然凑近,与阮桃桃道:“你近日似乎分外关注这名弟子。”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阮桃桃愣了一下,当即收回目光,正色道:“我既有意传她扶危剑,对她的关注自是比寻常弟子多。” 太上长老了然一笑。 他都没说是哪位弟子,素尘便不打自招了。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说,仍在暗中观察这对古怪的师徒。 台下第一轮比斗已然结束 姬泊雪气势如虹,短短两个时辰内便已七连胜,正被观战的弟子团团围住。 弟子们满脸倾羡,七嘴八舌道: “小师妹,你方才那记劈剑可太厉害了,明明是最基础的剑势,怎就能发挥出这般大的威力?” “素尘仙君果真厉害,才短短两个月,小师妹你便进步这般神速!” “小师妹,你今晚若得空,能否指点指点我们?我始终悟不透劈剑的精髓。” …… 其中,竟还有他座下排行398的亲传弟子李玉书。 李玉书是他弟子中为数不多有剑道天赋的,他曾想过 要将扶危剑传于他,奈何悟性太低,难堪此任,终是不了了之。 姬泊雪不知他来此是为何故,轻声询问:“那你呢?也是想向我请教剑道方面的问题?” 李玉书满脸羞赫地点点头。 “师尊曾给过我一本剑诀,可我学不会,又不敢去问他,许是嫌我愚钝,自那以后,师尊再也没来找过我。” 李玉书所说皆属实。 然,非他悟性差,而是姬泊雪这种天赋堪称妖孽的旷世奇才无法理解,怎会有人看了剑诀依旧学不会? 加之,他威名太盛,除却阮桃桃,也没几个敢缠着他问。 既无人缠着他问,他每日又这般忙,自是抽不出空去主动询问弟子们的课业,于是,玉华峰上的弟子们便都这般放养着,全靠自觉。 这厢,李玉书既壮着胆子来与他讨教,他自是一口应下。 他本还想对李玉书说些什么,阮桃桃的传音突然刺入脑中,听着分外急切。 「师尊,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38章 第38章为难 姬泊雪有些不明所以,仍道了声“好”。 待姬泊雪抵达演武场外那片竹林,已是半盏茶工夫后的事,阮桃桃早早便蹲守在了这里,为掩人耳目,她甚至还特意换了身衣裳。 看见姬泊雪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肚子疼不疼?还有……” 她顿了好几顿,复又道:“月事带至少两个时辰一换,若能一个时辰一换,便更好……” 姬泊雪:“……” 自诩脸皮厚的他也莫名脸颊发烫:“好。” 阮桃桃又道:“那个……我方才帮你煮了点红糖水,你记得要喝,然后……不能受冻,否则下次我也会遭殃。” 姬泊雪接过阮桃桃递来的红糖水,又道了声:“好。” 阮桃桃心中直嘀咕:奇了,怪了,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怎又尴尬起来了? 总之,不管了,正经事要紧。 念及此,她清了清喉咙,又道。 “那个……除了给师尊您送红糖水,还有一件与我而言分外分外重要的事!” 她一连用了两个“分外”,神色亦是尤为凝重,连带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格外严肃。 “师尊,请你务必如实告诉我,这些天,你都对白敛做了些什么?” 许是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强硬,阮桃桃又放缓语气,补充了句。 “他近些日子瞧着有些奇怪,似总在对师尊你脸红,我寻思着,他该不会是对你有什么想法罢。” 姬泊雪险些被红糖水呛死。 当即努力回想了一番,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与阮桃桃互穿的第一天,便踹了白敛一脚,再往后,无非就是花式忽悠他。 暧昧不存在的,吊着他更是不存在的。 阮桃桃倒不觉得姬泊雪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却仍觉奇怪。 闹不成是她眼花了? 还是说,白敛其实一直都暗恋原主?走得是悔不当初追妻火葬场路线? 但也不应该啊。 原著中根本没有他和阮萄的感情戏。 一时既想不通,阮桃桃便也不打算把时间耗在这上面了,又着重与姬泊雪强调了句:“总之,那小子不大正常,师尊您可得好好防着他!” 姬泊雪点头,复又道:“说来,为师也有话要问你。” “我平日里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学着可费劲?” 阮桃桃闻言一脸懵逼:“啊?师父,你有教过我什么吗?” “剑是大师兄教我的,御风诀是我自学的,您只亲自惩罚过我啊。” 阮桃桃越说越觉姬泊雪神色不对劲,他沉默许久,方才道:“看来我这个师父当得的确不甚称职。” 阮桃桃下意识点头附和,复又摇头:“不是!不是!倒也不能这么说,凭心而论,师尊你对我还挺好的,对其他师兄姐亦称不上是不称职。” “可你真的太忙了,这么个活法,又如何照顾得到我们这群弟子?” 所以,她想说,归根结底,还是徒弟收太多了,只是,这话不好说。 她甚至能想象姬泊雪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收了这么多弟子。 姬泊雪并未接上这话茬,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夜里我会在这片竹林中替师兄姐们解惑,你也来听。” 听是不可能听的。 她还得想法子去挣灵石呢! 阮桃桃正要开口拒绝,姬泊雪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刻,太上长老便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直勾勾望向素尘(阮桃桃)。 “下一场就要开始了,其中有八个是你弟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只盯着女弟子的比赛,从而忽视男弟子。” 语罢,又望向阮桃桃(姬泊雪):“你说,是也不是?素尘的关门弟子,我若没记错,你好似是叫阮萄罢。” 姬泊雪当即向他行礼:“弟子拜见太上长老。” 随着太上长老的出现,阮桃桃莫名有些紧张,这厮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打第一场比斗开始,他便有些不对劲,隐隐像是在向她套话。 阮桃桃犹自心慌,脑海中便传来了姬泊雪的传音:「莫慌,稳住心神。」 阮桃桃脑海中的声音才响起,姬泊雪便已扭头望向她,恭声道:“多谢师尊方才的指导,弟子心中已然有数,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阮桃桃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回道:“如此甚好。” 说完,便与太上长老一同回到观战台. 宗门大比期间,整个仙羽门都对外开放,只要登记身份,便能来此观战,也是展示门派实力的一种方式。 妙玉便这般趁机混入了仙羽门。 不过,为了有效避开素尘仙君,她这次是变成原形偷溜进来的。 昨日,她斥重金找神算子算了一卦,方才知晓,她要找的那个人竟就在仙羽门玉华峰。 易隐宗卜卦之所以贵,皆因它非但算得准,还从不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废话。 就譬如说似妙玉这般要找人,卜卦之人非但能告知妙玉那人身处何方,还能给出“那人生于巨富之家,筑基修为,才能出众,是个多愁善感的阔少爷”等关键信息,替求卦者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算是贵得有道理。 这厢,妙玉正在玉华峰山脚下打转,犹自思索着,该不该贸然闯进去。 却见一只几乎与她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公猫竖着尾巴朝她跑来,俨然一副很兴奋的模样。 母猫中的三花多为大美人,就譬如说她妙玉,公猫中的三花则多是些没有生育能力的太监,就譬如说眼前这只,明明是个天阉,竟还对她发情? 妙玉毫不犹豫,一巴掌扇飞了那只三花公公。 几乎就在妙玉将三花公公扇飞的下一秒,她便被一只大手捞起。 然后……对上了一张分外忧郁的国字脸。 “少爷,你怎又偷偷溜出来了?” “是我做得饭不好吃吗?” 妙玉整只喵都不好了。 啊……这方头方脑的苦瓜脸,不是素尘仙君那不解风情的弟子么? 这都什么孽缘啊……. 演武场上,各派弟子的比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眨眼间,第二轮也已结束,又开始抽第三轮上场比试的弟子的签。 姬泊雪再次被抽中。 这次,他的对手是来自奉正宫的王剑仁,恰是奉正宫那位新掌门的关门弟子。 王剑仁名字不大好听,生得也勉强只能被称作周正,偏生他分外自信。 甫一上场便拿鼻孔看人,语气傲慢道:“我认识你,素尘仙君座下那个废物。” 语罢,浑浊的眼珠在框中转动一 圈,将姬泊雪从头扫到脚,最后定在他被兜帽遮去大半的脸上,目露淫邪。 “倒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有几分姿色,想来,你师父对你也是满意得紧。” 他特意将重音压在“姿色”与“满意”四字上,其用心不言而喻。 换做别的女修怕是早已愤而拔剑。 然,这个名唤阮萄的女修却不知怎么回事,依旧淡定得很,俨然一副没听见的架势。 王剑仁当然是在故意激怒“她”,好从中找到“她”的破绽。 “她”在第一场比试中的七连胜堪称史无前例,既如此,王剑仁又岂会眼瞎到没注意到? 原本,王剑仁有至少九成的把握能杀入炼气期前三甲。 哪成想,第三轮便抽中了这个怪物般的阮萄。 对上阮萄,他心中着实没底,只能来阴的,便想着先下手为强,用言语激怒“她”,再趁机抓住“她”的破绽,一举攻破。 王剑仁算盘打得很响。 剑修最看心性,若心都不稳了,便也就握不住剑了。 可“她”为何这般无动于衷? 王剑仁越想越心急,开始口不择言:“怎么?被我猜中,心虚到不敢说话了?” “哼,我看你和你那师父分明就是……” 他话才说至一半,便被截断。 姬泊雪却是看也懒得看他,语气散漫道:“若有疯犬乱吠,我不会骂它,只会打到它张不开嘴。” 随着姬泊雪尾音的落下,小黑剑闪亮登场,拖着长长的剑气在空中划过,发出阵阵暴躁的嗡鸣,不停骂骂咧咧。 「终于舍得放老子出来了!看老子如何大干一场!」 它“咻”地一声划到王剑仁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当即不满地嚷嚷。 「嗯?怎么是个炼气期的菜鸡?」 随着小黑剑的逼近,王剑任只觉眼前阵阵发晕。 既是被它身上强大威压所“压”得,更是被它身上所散发出的阵阵恶臭所薰得。 小黑剑当日既害得姬泊雪丢了清白,被捉后的日子自是没那么好过,愣是被悬在阮桃桃定制的“尸水”瓶上方薰了足足一个月。 王剑仁正要封住嗅觉,却被姬泊雪抢先一步,他立于不知何时架起的隔臭结界中,对小黑剑发号施令:“揍他!” 小黑剑早就憋坏了,自是卯足了劲来整治这个嘴臭的王剑刃。 演武场上一时间惨叫连连。 王剑仁一路被小黑剑追杀,莫说分出神来封住嗅觉,现如今是一个留神,衣服怕是都要保不住。 这剑也忒阴险,专攻他下.体不说,每一次进攻都是冲他衣服来的。 弄得他浑身恶臭不堪就算了,现如今,他的道袍已然被削成头发丝粗细的流苏,风一吹,不是露大腿就是露屁股蛋。 已然成为全场最醒目的焦点不说,更有好事者直接掏出了留影石。 王剑仁苦不堪言,端坐于观战台上的阮桃桃神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怪不得姬泊雪找她要走了那瓶“尸水”,原来是要用来惩罚小黑剑。 王剑仁叫得越惨,阮桃桃表情越是凝重,也不知她与姬泊雪换回肉.身时,小黑剑上的臭气能否彻底消散? 怪不得前几场都不见姬泊雪祭出小黑剑,原来是早就挖好了坑来等她踩,好在先让王剑仁这么个倒霉蛋先撞上了,否则,倒霉的定然是她。 演武场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太上长老也不时刻观察阮桃桃了,转而去盯姬泊雪,好半晌以后,他冷不丁道了句。 “你这弟子当真是越看越眼熟。” 这话说得…… 阮桃桃莫名有些紧张。 莫不是姬泊雪暴露了些什么日常小习惯,以至于让太上长老心生怀疑了? 阮桃桃正想着该如何圆回去,尔后,又听他状似呓语般地念叨了句:“该不会是我某日醉酒时见过罢?” 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阮桃桃耳中如击鼓雷鸣般震耳发聩。 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动作极缓极慢地扭头望向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亦正望着她,眼眸弯弯,人畜无害:“你知道的,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唯独记性比寻常人好上一些。” “一时想不起来,不代表永远想不起来。” “素尘,你可别让我为难啊。” 第39章 第39章桃桃 阮桃桃顿觉背脊发凉。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他还记得那日醉酒时所发生的事?记得她深夜公主抱姬泊雪? 阮桃桃顿时心乱如麻。 太上长老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又笑得一脸无辜:“哎呀,你这脸色瞧着似不大好看啊?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啊。” 语落,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收回落在阮桃桃身上的目光,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姬泊雪。 此刻,比阮桃桃心更乱的,是远在小旭峰的妙玉。 就在方才,她终于发现。 自己一直在找的人,竟就是眼前这个满脸忧愁的苦瓜脸——牛敦。 虽说她们这些个当妖精的向来朴实,不怎么看脸,可也不能这么不看脸。 毕竟,“丑”这种东西是会祸及三代的,牛敦虽称不上丑,可他那张一看就很会耕地的方正阔面着实让妙玉无法消化。 她越想越惆怅,不禁开始怀疑妖生。 明明他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怎长着长着就成了这副模样…… 妙玉与牛敦的故事始于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牛敦尚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每日最爱坐在一棵开满紫花的苦楝树上发呆。 苦楝树高达数十米,能将整个牛家村的景尽收眼底。 牛家村夜色很美。 摇曳在八角宫灯中的,是千年不灭的鲛人油烛,拳头大的夜明珠成串成串地挂在道路两侧用以照明。连空气中都漂浮着灵石的气息。 牛敦却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眼看时辰不早了,管家提灯而来,扯着喉咙在树下大喊。 “少爷!少爷!时辰到了,该上晚课了!” 生在大富之家,又是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牛敦的日常生活不可谓之曰枯燥。 他的人生,是打母亲受孕的那刻起,便已被安排好的。 何时起床,何时用膳,何时沐浴,何时上课……桩桩件件都有人替他提前安排好,而他,与其说是继承人,倒不如讲是个提线木偶。 真正属于他的时间少得可怜。 只有天黑后的这一小段。 他不舍地从苦楝树上跃下,与管家一同回到那间牢笼般的华丽府邸。 夜里,教他算数课的夫子有事需外出片刻。他便趁这空当,又溜去了那棵苦楝树上。 唯有藏在这棵树上,让茂密的花枝遮挡住自己的身形,那些不断响彻在耳畔,或是语重心长,或是疾言厉色,又或是阿谀谄媚的声音方才会消停。 而他,亦能感受到片刻的安宁。 可今夜却不知怎得,才坐上枝头,便听见树下传来一阵嘈杂。 原来,是一群狗撵着一只猫上了树。 那是一只尾巴大如鸡毛掸子的三花长毛猫,生得分外好看,却被一群狗吓得瑟瑟发抖,眼看它就要脱力而摔下树。 他及时伸手捞了它一把:“来我这里,别怕。” 这漂亮的三花长毛猫正是妙玉。 她遭同族暗算,身受重伤潜入牛家村,是为偷一件能迅速提升修为的宝贝。 不料,宝贝还未被偷到,她便被一群狗撵到了树上。 牛家村家家户户基本都养了狗,且还不是普通的狗,是混了妖兽血的魔犬,就她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掉下去定然会被撕成碎片。 故而,再是不情愿,妙玉仍忍辱负重,使劲浑身解数向这小小少年撒娇,想让他带她走。 他是一个安静得有些过头的少年,犹豫了很久,终还是摸摸她毛茸茸的头。 “我可以带你走,但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他性子很柔,喜欢各种毛绒的小动物,爹娘却以“玩物丧志”为由,将他的小猫小狗统统都送走。 眼前这只猫,是他一眼便喜欢上的漂亮,他不想放手。 于是,妙玉便这般被少年偷偷养在卧房里。 作为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少年每日都很忙,只能抽出一点点时间来陪她。 而他又偏生是个话少到接近于无的锯嘴葫芦。 每日只是 抱着她坐在那棵苦楝树上眺望远方,偶尔,自言自语般地道上一句:“你说,外面的世界与牛家村又有何不同?” 妙玉自是懒得搭理他,白日里找东西找累了的她躺在他怀里,嗅着漂浮在风中的苦楝花香,呼呼大睡。 这样的日子除了平淡,再也想不出第二个词能用以形容。 却意外地不让人觉得讨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时光缓缓流淌,直至半年后的那个夜晚,妙玉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宝贝。 宝贝名唤帝流浆,一甲子现世一次,妖族服之大有裨益,正藏于少年家宝库中,是少年父亲欲与妖族某位大佬交好所备的厚礼。 可妙玉顾不得这么多。 她想报仇,想变强,想要不再受制于那个疯疯癫癫的猫族族长,一口吞掉了帝流浆。 警报声拉响,撕破夜色,刺痛耳膜。 少年赶来时,满院狼藉,刚吞下帝流浆的小猫疼得满地打滚,似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想来,是她尚未弄清帝流浆的服用步骤,贸然吞食,被反噬所致。 少年见之,连忙往她口中塞了枚丹药,护她筋脉。 未过多时,牛家家主也率众护卫匆匆赶来,少年当即捞起小猫,将她往窗外一抛。 “一路往东跑,快走,别回头。” 她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走便是二十年。 遭帝流浆反噬所致,那夜之前所发生的事,在她脑海中被搅得七零八碎。 她只记得自己是只天生地养,意外化形的猫妖,曾在猫妖族长手下干过活,后又遭贼人暗算,险些丢了命。 再然后呢? 再然后,她便记不清了。 好似被谁给救了,尔后功力暴涨杀了那暗算她的贼人,脱离猫族,独自一人去了暗域讨生活。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总反反复复在做同一场梦,梦里有个寡言却温柔的少年,轻声在她耳畔说:“快走,别回头。” 少年的脸与声音如同烙在了她脑海中,每逢夜深,便会在迷雾中与她相会。 可她始终想不起,他是谁。 随着做梦的次数变多,找到那个人变作困了她二十年的执念。 …… 飘飞的思绪逐渐回笼。 妙玉看着牛敦那张写满忧愁的苦瓜脸,再次怀疑喵生,并无比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那一大笔卦金。 有些东西,果真就该让它活在回忆里。 她们这些个女妖精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所谓的报恩,无非就是像话本子写得那般,以身相许。 如今,人倒是找到了,这恩是一点也报不来。 妙玉长叹一口气,正琢磨着该在何时开溜,牛敦便端来了一碗精心烹制的猫饭。 和二十年前一样。 鱼挑了刺,鸡拆了骨,甚至还用红白二色的萝卜雕成花摆了盘。 妙玉有些神思恍然。 牛敦温柔地揉了揉她耳朵:“还是没有胃口吗?” 妙玉:“……” 算了,勉为其难地吃一口吧。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妙玉没忍住,又多吃了几口。 妙玉这厢吃得正欢,鲁轶姝突然抱着一堆破铜烂铁,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咋咋呼呼道:“你快帮我算算!若将这些都卖了,能换多少灵石回来?” 牛敦看着那堆被鲁轶姝“哗啦啦”摔地上的破铜烂铁,又耷拉着眉毛长叹。 “省省吧,你纵是把整座小旭峰都搬空了拿去卖,怕也凑不齐五百万上品灵石。” “可开启一次生魂转换器,至少得□□千万上品灵石。” 前一秒还打了鸡血般斗志昂扬的鲁轶姝也焉巴巴地耷拉着脑袋。 “这可该如何是好?今年一整年的零花都被嚯嚯干净了,牛奋那儿亦是一滴也榨不出来,小师妹和师尊又该怎么办?” 他们姐弟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妙玉耳朵里,她很是纳闷地在想。 他们竟这般缺灵石吗? 说来,她那天抢走的储物袋中共有一亿上品灵石。她找神算子卜卦花了近三百万上品灵石,如今,人既已经找到了,这些灵石于她而言也没什么用。 她若将灵石还回去,也算是报了当年之恩,便也就不用再纠结,是否该以身相许了。 念及此,妙玉趁鲁轶姝两姐弟不注意,偷偷将灵石袋掏了出来。 随手丢到一个显眼的位置,等着被他们发现。 然而,姐弟二人合起来共四只眼睛,长得就跟摆设似的,明明眼睛都从灵石袋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愣是没发现它的存在。 妙玉着实看不下去了,又跑过去踢了灵石袋一脚,这下,还真引起了牛敦的注意。 然而,牛敦的注意仍只在她身上。 那张方方正正的苦瓜脸皱得愈发厉害了,全然一副愁得不能再愁的模样。 “这次才两口便腻了吗?那你等一等,我再去给你做份牛肉口味的。” 妙玉:“……” 她着实遭不住了,一把叼起灵石袋走到他跟前,拿毛茸茸的大尾巴扫他腿:“喵呜~” 时间凝滞了片刻。 齐刷刷望向她的牛敦与鲁轶姝同时发出尖锐爆鸣。 牛敦:“少爷!少爷!你终于肯主动投怀送抱了!!!” 鲁轶姝:“灵石!好大一袋灵石!” “快!快开启生魂转换器!在烈日下爆晒了这么久,师尊怕是要撑不住了!”. 同时间,演武场上。 被小黑剑追得满场乱窜的王剑仁真真是顾得了头便顾不了腚。 他挡着了脸,不让人拿留影石来拍,屁股蛋又露了出来。 捂着了屁股,那张表情扭曲的脸又被人放大无数倍录入留影石中。 他好歹也是奉正宫掌门座下关门弟子,这般遭人羞辱,与直接打奉正宫的脸有何区别? 奉正宫那位久久未露面的新掌门甫一出现,便瞧见了这样一幕,气得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当即拔剑,斩向仍对王剑仁紧追不舍的小黑剑。 “轰——” 刚猛的剑风横扫而来,险些将整个擂台移为平地。 她看似是冲小黑剑而去,实则,将剑气一分为二,直逼姬泊雪面门,分明是想置这小弟子于死地。 姬泊雪见之,正要避开。 下一秒,他与端坐于观战台上的阮桃桃同时僵住。 小旭峰上,尘封已久的生魂转换器已然开始启动。 微弱的电流在他们师徒二人身上流窜,再回过神来,错位的一切俱已归位。 已然回到观战台本体中的姬泊雪猛地起身,瞳孔骤缩:“桃桃!” 阮桃桃则茫然地看着那道剑气逼近,根本来不及躲避,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 这场变故来得着实太过突然,临近昏迷时,阮桃桃都未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身上好疼。 怎么能这么疼?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好似看见姬泊雪在朝她奔来,没撑伞。 “桃桃!桃桃!桃桃……” 大抵是幻觉吧,她扯了扯唇角,在一声声近乎颤抖的低喊中昏厥。 第40章 第40章旧怨 谁都没想到,此事竟会惊动素尘仙君,方才被他一掌掀飞的奉正宫新掌门亦是满目惊愕。 她伤得比阮桃桃只重不轻。 光肋骨,都断了足有三根,究竟受了多重的内伤尚不可知,每呼一口气都如针扎般地疼。 她竭力调整好呼吸,擦去不断从唇角渗出的血,冷声诘问姬泊雪。 “素尘仙君这是何意?你座下弟子羞辱我弟子在先,现在,你这个当师父的还要仗着自己修为高,连本座一同欺辱了不成?” 姬泊雪直接视她为空气,连眼皮都不曾撩一下,又往阮桃桃口中塞入一枚护心丹,确保她无碍,方才抽空,瞥了奉正宫掌门一眼。 “辱你又怎样?她是我弟子,纵是有错,也该由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何时轮得到你来插手?” 这一眼看似轻描淡写,奉正宫掌门却觉自己周遭空气像是瞬间被抽空。 又好似有双透明的大掌在不断挤压着她的身体,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骨骼相互挨擦时所发出的 “咯咯”声。 仿佛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的她“哇”地一声吐出大滩混杂着内脏碎屑的血,“轰”地一声瘫倒在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王剑仁见状,目眦欲裂,当即向她奔去:“师父!” 本就奄奄一息的奉正宫掌门嗅到他身上的恶臭,又yue地一声吐出大滩鲜血。 奉正宫其他长老也都坐不住了,纷纷祭出法器。 仙羽门许久都不曾这般热闹。 万尺高空上负责控云的长老吃着瓜,都险些忘了自己的本职。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天幕上便已是层云密布,遮蔽了灼灼烈日。 而天幕之下,亦是风云巨变,俨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四周一片沉寂,空气稠得像是凝固了的油膏,围观群众纷纷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定会有一场恶战,却不想,一切竟结束得这般快。 姬泊雪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右手指节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顷刻间,风起云涌,奉正宫众长老的法器竟在他的威压之下寸寸断裂。 “噗——” 吐血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奉正宫全军覆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因此而修为暴跌。 他们这些年发展得太过迅猛,本就嚣张跋扈惯了,而仙羽门又向来讲究中庸之道,在众仙门面前俨然一副很好讲话的样子,从而让人忘了,他们本是一个以剑为本的仙门。 剑道最是刚猛,剑修亦都是些宁折不弯的硬骨头,仙羽门纵是没落了,亦还有个当之无愧的仙道第一姬泊雪。 胜负既已定,这顿瓜便也就吃完了,突然想起自个主职的长老连忙将堆积在天幕之上的云层击散。 被积云所遮蔽的日光当头罩下,如滚烫的岩浆般泼洒在姬泊雪身上。 直至此刻,他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撑伞。 对阳光的恐惧与身体本能的反应,使得他在热辣的日光下微不可查地晃了下。 所幸,有胡不归与太上长老及时赶来,将伞撑在了他头顶。 他扭头望去,恰对上太上长老的眼,太上长老将伞塞入他手中,又朝胡不归使了个眼色,示意胡不归先带姬泊雪与阮桃桃走。 待做完这一切,他方才笑吟吟地打起了圆场。 “既是弟子之间的交流切磋,若不涉及生死,咱们这些个做长辈的自不该插手。” 说至此处,他语气蓦地加重。 “甭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奉正宫掌门既对我派弟子动手了,我派自不能坐视不理。” “若有异议,还请贵派堂堂正正与我派下战帖,切勿再拿不懂事的炼气期弟子撒气,若无异议,比试继续!” …… 另一边,胡不归也已敏锐地察觉到,姬泊雪今日很是不对劲。 他并非这般冲动之人,方才在演武场上,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就连他这未过门的师公见了都瑟瑟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堕魔了。 胡不归纠结半晌,欲言又止道。 “听尤靖说,你近日吃了许多助眠丹药,你方才的失控可是因为这个?” 姬泊雪没接话,只垂眸望向被胡不归抱在怀中的阮桃桃。 胡不归察觉到,立马转身挡住阮桃桃的脸,防贼似的防着他:“看什么看?你个为师不尊的,还又想强抱自己弟子不成?” 姬泊雪:“……” 他缄默半晌:“她是因我而受的伤。” 胡不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他显然误会了:“也是,想不到奉正宫新上任的掌门竟是她,怪不得奉正宫近两年是越来越疯魔了,还处处与咱们仙羽门作对。” 姬泊雪仍未接话。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失控,并非是受丹药所影响。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却又不知是因何而乱,便只能告诉自己,定然是愧疚在作祟。 她因他而受伤,他这个当师尊的自是会心生愧疚,既生愧疚,故而忧心忡忡,既忧心忡忡,故而心神不宁,既心神不宁,故而无法自控。 于是,他一把夺过胡不归怀里的阮桃桃,抱着她御风而去。 “你太慢了,待你把她抱过去,人都要没了。” 胡不归:??? 多大点伤啊?不是才吃了三枚护心丹?至于慢一点就会死么? 死是不可能会死的,阮桃桃也的确伤得不重,在神医二师姐的医治下,昏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已悠悠转醒,只是身上仍有些痛。 彼时正值黄昏,她闭着眼哼了两声,下一刻,便感觉到有个柔软且温热的物什从她脸颊上轻轻擦过。 她下意识喊了声:“妈妈。”勉力睁开眼,对上了姬泊雪那双泛着寒意的眸子。 她顿时打了个激灵,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连忙改口唤了声:“师尊。” 姬泊雪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饿不饿?粥和红糖水先喝哪个?” 阮桃桃受宠若惊。 这么贤惠的嘛? “弟子简直惶恐!” 她嘴上说着惶恐,眼睛却十分不客气地瞄向了粥碗,全然看不出她惶恐在哪里。 姬泊雪将粥碗递来的同时,脸也突然凑近,冷不丁道了句:“你看我有几分像你妈?” “噗……” 阮桃桃险些把粥喷他脸上。 她一阵剧烈咳嗽,好半晌才缓过来。 姬泊雪轻叹一口气,轻轻拍打着她背脊:“慢一点,别急。” 他越是这般,阮桃桃越觉不对劲,遂,捧着粥碗,往后缩了缩,弱弱道:“师尊,你……该不会是吃错药了罢?” 姬泊雪非但没反驳,反倒神色郑重地道了声:“抱歉。” 阮桃桃顿觉头皮发麻。 完了,定然是那台破烂生魂转换器又出故障了。 所以…… 现在待在姬泊雪壳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阮桃桃此刻的表情着实太过生动,只差把“何方妖孽竟敢冒充我师尊”这行大字顶脑门上,本欲与她好好谈上一番的姬泊雪瞬间被逗笑。 笑声震动胸腔,低低传入阮桃桃耳中,阮桃桃耳根莫名有些泛红,轻声嘀咕着:“有什么好笑的?” 姬泊雪这才止住笑,正色道。 “抱歉是因为,我这个做师尊的未能尽好责,让你因我而受伤了。” 说至此处,他稍稍停顿片刻,复又道:“除此以外,也是在为助眠丹药之事与你道歉,无端牵连他人受伤的滋味,果真不好受。” 全然未料到他竟这般坦诚的阮桃桃怔了许久,旋即,摇头似拨浪鼓:“哪有,哪有,分明就是那奉正宫掌门自己没度量。” 至于助眠丹药之事,阮桃桃亦是甚感欣慰,老气横秋道:“至于后者,师尊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我这个做弟子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语罢,她低头小口小口喝起了粥。 粥碗见底,姬泊雪又递来了擦嘴的帕子与被他又热了一遍的红糖水。 虽说,明知姬泊雪这般反常是因对她有愧,阮桃桃仍莫名觉得心里发毛,勉强挤出一个笑:“师尊,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呀?” 姬泊雪也不藏着掖着,当即点头:“是。” “为师还想告诉你,奉正宫那新上任的掌门名唤王霸天,曾与为师交好,算得上是半个朋友……” 二人同为仙门年青一代的翘楚,王霸天却始终活在姬泊雪的阴影之下。 后来王霸天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悲催的是,那姑娘也爱慕姬泊雪。 甚至明里暗里告诉王霸天,除非他能胜过姬泊雪,否则他们之间绝无可能,结果可想而知,王霸天因这个姑娘与姬泊雪生出了嫌隙,二人逐渐形同陌路。 彼时的他们远达不到相互仇视的地步,转折出现在姑娘玉陨的那一夜,原来,她是妖族细作,故意挑拨王霸天与姬泊雪。 王霸天却不管不顾,只看得见是姬泊雪杀了那姑娘,自此以后,他便视姬泊雪为眼中钉, 处处与姬泊雪作对,但凡是姬泊雪的东西他都要抢。 却不想,到头来竟坑了自己…… 阮桃桃闻言,骤然拔高音调。 “所以,那次秘境中,他费力抢夺师尊你的机缘,却抢错了东西,误服了八百年开花八百年结果,世间仅此一枚的混元果,然后,就从男的变成了女的???” 信息量太大,一时无法消化,阮桃桃觉得自己需要静静:“怪不得了,怪不得她一来便对我下死手……” 音落,阮桃桃忽又想起什么。 尖声道:“不对!师尊你与我道歉定还有另一层深意!” “你不但弄死了她的姑娘,还让她也变成了姑娘,此等血海深仇……” “她还会来找我对不对!!!” 姬泊雪颔首,倏地一笑:“所以,你想不想先下手为强?” 40-50 第41章 第41章欢喜 阮桃桃一听这话可来劲了,连忙放下喝到见底的红糖水碗,就要下床。 足尖尚未触到脚踏,便被姬泊雪戳着脑门推回床上,没好气地道:“想什么呢?这是以后的事,你现在先养好伤再说。” 况且,他对整一个半死不活之人也不甚感兴趣。 阮桃桃果然乖乖躺在了床上,见姬泊雪要走,又连忙拽住他袖子:“师尊,你要走了吗?” 姬泊雪回头,一脸了然地望着她:“还有何事?” “那个……就是……”阮桃桃欲言又止:“我昏倒前好似听你唤我桃桃?”姬泊雪面不改色:“幻听。” 阮桃桃闻言点点头,觉得挺有道理。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复又指着姬泊雪面颊上那几道浅浅的晒痕:“还有,师尊你脸上这是晒出来的痕迹吗?” 这次,姬泊雪没否认,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嗯。” 阮桃桃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他笑笑:“好啦,没事了,师尊你忙你的去罢。” 嘴上这么说,阮桃桃却始终对那声“桃桃”耿耿于怀。 忽又想起,自己的手札还在姬泊雪那儿,连忙起身,正想要追上去,便闻“啪”地一声响,原来手札早已被他还回,压在了枕下。 她连忙弯身将其捡起,不自觉吁出一口浊气。她依旧相信姬泊雪的人品,不至于做出偷看小姑娘日记这般没品之事。 昏了四个小时的阮桃桃已无半点睡意,奈何身子依旧虚,做不来别的事,便只能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呆了会儿,她忽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房间是这个样子的吗? 原主日子过得简朴,闺房中东西少到像是被人洗劫过般,她虽喜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到底是个心心念念要跑路的人。 故而,也没添置什么东西,省得走的时候舍不得。 可现在不一样,一眼望去满满都是少女心。 被褥、床单、枕套、床幔是搭配和谐的粉色系,窗前、梳妆台与桌上摆着新折的花枝,还有甫一推开窗,便“泠泠”响的风铃。 阮桃桃僵了几秒,直奔衣柜。 果不其然,连衣柜里的丑衣裳都被清了出去,放眼望去全是些色彩明媚的衫裙,或是鹅黄、或是苏梅、又或是暮山紫……倒都是些适合她的颜色。 就连妆奁盒里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钗環耳珰璎珞手镯一应俱全。 阮桃桃懵懵地坐在镜前。 不知怎得,忽又想起了姬泊雪在大比前夕对她说的话。 “你要不要像别的小姑娘那样,试着穿些漂亮衣裳?” 阮桃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大好的念头,他该不会是…… 有一个女装大佬梦罢? 藏得倒还挺深。 为了保全姬泊雪的颜面,阮桃桃决定不戳穿他,认真欣赏起了他留在这里的小裙子和饰品。 谁会不喜欢漂亮小裙子和精致首饰呢? 更别说,他眼光还真挺不错。 阮桃桃开始快乐地试穿。 最先被排除的,是苏梅色,毕竟,她已经看姬泊雪穿过了。 既如此,那便从最左边的鹅黄色开始吧~ 阮桃桃换完小裙子,又给自己搭配了套珍珠嵌葡萄石的发钗。 站在水镜前,甚是满意地点点头。 浅绿与鹅黄果真乃绝配,衬得她就像一枝刚抽芽的嫩柳。 阮桃桃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舍不得脱下。 都快忘了有多久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了。 她思索再三,终还是决定要给姬泊雪传讯:「师尊,在吗?在吗?」 姬泊雪消息回得很快:「何事?」 阮桃桃:「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那些裙子和饰品你还要吗?」 姬泊雪:「看心情。」 阮桃桃:??? 不是,看什么心情?你个大老爷们要这些小裙子做什么? 该不会…… 真是个隐藏的女装大佬吧? 那她还是不要夺人所爱了…… 正当阮桃桃犹豫不决之际,姬泊雪又问了句:「你想要?」 阮桃桃仍有些纠结。 一开始她是挺想要的,可一想到,这些统统都带不走,便又不那么想要了。 毕竟,从未属于自己和曾经拥有却失去,怎么看都是后者更让人心碎。 不待阮桃桃回话,传讯玉简又亮了。 「不对,你只喜欢穿丑衣裳,既如此,还是统统都打包还给为师罢,纵是穿不了,也能挂着欣赏。」 阮桃桃:“……” 她磨了磨后牙槽:「谁说我只喜欢穿丑衣裳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 审美这种东西,是无法用灵石来买的。 外衫与内衫的配色,暗纹与绣花的搭配,乃至不同质感的布料与颜色放一起是否和谐……统统都在考验一个人的功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阮桃桃当真没见过这般适合自己的裙子,仿佛每个暗纹每朵绣花都是为她量身定制。 她终是觉得难以割舍这些漂亮小裙子,当即回道:「师尊你又没女装癖,留着这些衣裳作甚?」 “不如送给我呀”六个字尚未发出去,姬泊雪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你想要?」 阮桃桃这次没再犹豫:「对,我想要!」 姬泊雪:「晚了,你方才若老老实实说想要,便也就送给你了,现在,我又没那个心情了。」 阮桃桃:“……” 敢问您老是什么品种的狗逼? 她一时气极,恶向胆边生:「你不想送也得送!反正它现在是我的了!我就不还,有本事你来抢!」 发完消息,她“啪”地一声收好传讯玉简,又从妆奁盒里翻出对配套的耳珰,哼哼唧唧道:“我不但要穿你的衣裳,还要把身上都戴满!” 同时间,德政殿中。 各派掌门均是一脸莫名地盯着姬泊雪。 其中,刀宗掌门是个藏不住事的直肠子,坦言道:“素尘仙君方才笑什么?” “没什么。” 姬泊雪不动声色收好传讯玉简,正色道:“只是不甚赞同汪掌门所言。” …… 阮桃桃戴好耳珰,又翻找出一条同色系珍珠璎珞,站在镜子前欣赏了许久,正要将首饰一件件拆下,回床上继续躺着,敲门声蓦地响起。 原来是鲁轶姝姐弟二人来探望她了。 门被拉开的那一刻,二人同时看直了眼,其中鲁轶姝反应最为夸张,摇着阮桃桃的肩,道:“快说!你是打哪儿来的仙女?我小师妹呢?” 阮桃桃“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她去看姬泊雪留下的小裙子与首饰。 纵是见多识广的鲁轶姝都不禁感慨:“师尊眼光是真好。” 阮桃桃手一挥,财大气粗地道:“反正都是从师尊那儿薅来的,若有喜欢的,你拿走便是。” 鲁轶姝盯着那些衣裳与首饰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摇摇头:“还是不拿了,这些衣裳虽好看,却不适合我。” 鲁轶姝所言不假,她虽也生得好,却完全穿不来阮桃桃的衣裳。 阮桃桃比她高了小半个头,明明不属于很瘦的类型,却因骨骼细,而 显得整个人都很纤弱,实则不论脸颊还身上俱藏了不少肉,瘦而不见骨,加之她肤色又极白,配上那双大且圆的杏眼,当真只能用娇憨明艳四字来形容。 而鲁轶姝,忽略她胳膊上扎实的腱子肉,不论脸还是身形,皆能用楚楚可人四字用以概括。 鲁轶姝既不拿,阮桃桃也不勉强,二人坐在梳妆台前聊起了天。 鲁轶姝先是问阮桃桃身上可还有不舒服之处,旋即,又意兴盎然地道,姬泊雪是如何替她讨回公道暴揍奉正宫掌门王霸天,奉正宫又是如何找借口开溜。 “哼,鬼才信他们所说的门中有要事不得不提前走,分明就是因为举全派之力都敌不过师尊一根指头,无颜留在咱们仙羽门继续参加大比罢了。” 阮桃桃与鲁轶姝聊得热火朝天之际,牛敦正忙着哄“少爷”。 春天到了,少爷又开始发情,到处找小母猫,以防它走丢,牛敦特意连夜赶制了个防走丢项圈,现如今,正稳稳当当套在妙玉脖颈上。 她但凡离牛敦超过五百米,便会被定住身形,不消片刻,牛敦就会顺着“导航”找来,把她强行抱回去。 一连逃了三次皆无果的妙玉心如死灰,只能一动不动地瘫在桌上装死。 天色渐黑,鲁轶姝见阮桃桃依旧活蹦乱跳,不见半点病容,便提议一同去外面逛逛,今日是宗门比斗第一天,武陵街道上定然热闹非凡,指不定能找到什么新商机。 德政殿中的会议仍在继续,两个时辰后方才结束。 此时,夜已深。 姬泊雪回到自己寝宫,正要沐浴,却习惯性地拿出了那根用以覆眼的白绫。 他怔了好几瞬,方才想起。 错位的一切俱已归位,他们皆已回到原轨。 不知为何,总觉有些心神不宁。 他揉了揉太阳穴,浸入浴池之中,伸手去拿皂角,到手才恍然发觉,皂角已然被她换成兑了花汁的香胰子。 不仅如此,就连叠放在托盘中的丝帕都被换成了藕粉色。 她大抵是喜欢边泡澡边吃东西,右后侧一臂远的位置多了个摆放糕点零嘴的小柜子,打开还能看见好几块未用完的糕点。 这间浴室处处皆可看见她所留下的痕迹,姬泊雪已无心沐浴,草草清洗一番,回到了寝殿。 寝殿倒是一如从前,无甚变化。 他的睡眠质量也一如从前,辗转反侧近半宿都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换上那身他穿惯了的黑斗篷,融入夜色之中。 …… 今夜的武陵果真很是热闹。 许是今日穿得分外好看的缘故,阮桃桃头一回生出了,“暂停搞灵石,放缓脚步去逛逛”的念头。 人潮汹涌,她挽着鲁轶姝胳膊,龟速向前挪动:“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那家馄饨铺了,我没骗你,它当真比咱们食堂中常排起长队的徐氏馄饨还好吃!” 尾音才落,天幕之上骤然绽开一朵绚丽的烟火,本就汹涌的人群瞬间分成两拨。 一波继续向前,一波改道往回走,想找个好地方赏烟火。 不巧的是,阮桃桃与鲁轶姝恰立于中间位置,便这般生生被人群冲散。 彼时的阮桃桃就好似一叶漂浮于海面的孤舟,不断被人浪拍打拥挤,重心一个不稳,径直向前扑。 眼看她就要与大地亲密拥抱,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拽住她后领,将她从茫茫人海之中打捞出来。 阮桃桃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多谢这位……” 话才说至一半,阮桃桃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大哥?” “啾砰砰——” 又是一朵烟火升空,照亮半个夜幕。 他面露不虞,两瓣唇开开合合,似在说什么,却又那么恰如其好地被烟火所遮盖。 阮桃桃听不清,只隐约看见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欢喜。 第42章 第42章选择 阮桃桃:“……” 你欢喜个毛线球球! 想着,她拔腿就跑,却被姬泊雪一把揪住后领,他语气散漫道:“跑什么?既来了,不吃碗馄饨再走?” 阮桃桃不知他怎就能这般淡定,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可是,我师兄师姐不见了。” 姬泊雪恍若未闻,已然揪着阮桃桃走进馄饨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这般出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传讯告诉他们你在馄饨铺,等着便是。” 阮桃桃:“哦……” 连忙低头给鲁轶姝姐弟二人发传讯。 她发完传讯,便耷拉着脑袋。 双手交叠,板板正正地坐着,从始至终都未抬头去看大哥一眼。 心却很乱,直泛起嘀咕。 奇怪,明明知道他与姬泊雪是同一人,为何一面对大哥,便这般手足无措? 就连心跳,也快得像是随时都能冲出胸腔。 他突然叫我来吃馄饨,是有何居心?既叫我来吃馄饨了,又为何从始至终都没说话?此时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 阮桃桃还是忍不住抬头,偷瞄了大哥一眼。 他恰也在看她。 两道视线不期然相撞,连空气都凝滞了。 尔后,他笑了笑,平平无奇一张脸似闪着某种奇异的光芒,耀目得让人挪不开眼。 阮桃桃听见他说。 “小姑娘本就该穿得似这般朝气蓬勃。” 阮桃桃:“啊?” 大哥当即敛去笑意,神色如常:“你馄饨来了。” 阮桃桃:“哦……” 她视线不知该往哪儿放,还好,还好这碗馄饨来得足够及时。 她越吃越觉耳廓发烫。 头都快埋进了碗里。 他方才…… 大抵是在拐弯抹角地夸她好看罢? 不是!她在想什么?! 突然察觉到自己心思的阮桃桃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心乱跳个什么呢? 世间本无大哥这个人,他分明就是你师父! 阮桃桃拼命拉回自己胡乱飘飞的思绪,当大哥与姬泊雪的脸重叠在一起时,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也是,她与姬泊雪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视他为亦兄亦父亦友的师父了。 既是师父,又怎会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阮桃桃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姬泊雪既没说话,也没再看她,安静地望着屋外的烟火,也不知在想什么。 馄饨很鲜,屋外烟火璀璨夺目,点燃整个夜幕。 师徒二人就这般静默无言地对坐着,谁也没说话。 未过多时,姬泊雪的馄饨也来了。 端盘子的老板娘记不住大哥的脸,但记得住他给的灵石,与身边那个漂亮到堪称扎眼的小姑娘。 遂笑着与阮桃桃调侃着。 “又和情郎一同来吃馄饨了?” 闻言,师徒二人皆是一愣。 不待姬泊雪说话,阮桃桃便已开口反驳:“你见过年纪这么大的情郎吗?” 姬泊雪挑眉,睨她一眼。 “没错,我是她爹。” 阮桃桃又岂能让他占了自己便宜,狠狠瞪了姬泊雪一眼。 “呸!哪儿来的活爹,我还是你娘呢!” 老板娘:“……” 这年头打情骂俏都时兴拿爹娘来开涮了吗? 自觉跟不上时代潮流的老板娘十分自觉地溜了。 阮桃桃却不知怎得,看见大哥这副贱兮兮的模样便觉窝火,十分不客气地道。 “不是说,让你离我远点吗?” 姬泊雪未接话,朝她伸手。 阮桃桃一脸莫名:“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泊雪神色自若:“我救了你一命,给多少灵石你自己看着办。” 阮桃桃气得直瞪眼,一巴掌呼他手上:“给个屁!” 倏忽间,姬泊雪又笑了。 阮桃桃持续炸 毛中:“笑什么?” 姬泊雪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你我二人当真是有点缘分在的。” 否则,又怎会一低头便在茫茫人海中瞧见快要跌倒的她? 阮桃桃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也忍不住点头:“是有那么点子孽缘在的。”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说这话时的姬泊雪似也有些许迷茫,旋即,朝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不过是想告诉你,这碗馄饨之后,你我二人便就此别过了。” 阮桃桃有些费解地看着他,只觉他这人当真奇怪极了。 既答应了不再出现,又突然冒出来救她,救完她又不让她走,不让她走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就此别过便就此别过! 好似她有多稀罕他似的! 不仅是阮桃桃,连姬泊雪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可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 绝不能再以大哥的身份与她相见,一切都该止在这里。 …… 鲁轶姝姐弟二人赶来的时候,阮桃桃早已吃完馄饨,正托着下巴发呆。 迟钝如牛敦都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 于是,姐弟二人同时开口:“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阮桃桃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 “人生的道路上布满了选择题,且还往往都是单选,不能既要又要。” “我既想要得到某样很重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学会放弃相对而言不是那么重要的那项,不是么?” 终于将自己说通了的阮桃桃拍拍脸颊,朝鲁轶姝姐弟二人笑了笑。 “我没事,这里的东西都好好吃,你们随便点,我买单。” 语罢,又朝老板娘招招手。 “老板~再给我来一份虾仁馅儿的小馄饨,就照方才那位活爹吃的那样做,去香菜多葱,不加辣子。” 人生的道路上大多时候都只有单选。 可美食的道路上就不一样了,往往是取决于你的胃和钱袋子,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 暴饮暴食所导致的结果是…… 阮桃桃撑到扶墙出,再也吃不下别的东西,只能满脸艳羡地看着鲁轶姝姐弟二人继续吃吃逛逛。 大半夜撑到睡不着的她,索性也不让鲁轶姝睡了,缠着她一同在玉华峰山脚下遛弯。 皓月高悬于顶,洒落一地清晖。 这个季节的玉华峰简直美得不可思议,从山脚到山顶,不同品种的花卉次第盛开,一路延绵到天边。 阮桃桃只觉奇怪,明明这些花一直都在,为何她从前像是没看见般? 鲁轶姝也觉奇怪,不过是觉得今日的阮桃桃奇怪,从前她们二人虽也算得上是亲近,却总觉得像是隔了层什么。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会与她一同分享漂亮裙子和首饰,会拉着她一同逛街,还会缠着她一同遛弯消食。 隔在她们中间的那层东西好似正在一点点消失。 鲁轶姝仰头凝视着正在四处张望的阮桃桃,而她,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二人又溜了近半炷香工夫,正要散伙各回各家,恰与姬泊雪迎面相撞。 许是刚砍完人回来的缘故,他身上气息有些凌冽,目光扫来的那一霎,不论阮桃桃还是鲁轶姝俱觉背脊一寒。 许是两次相遇的时间太短,未能彻底把身份转换过来的缘故。 姬泊雪看见阮桃桃的第一反应竟是要躲,倒是阮桃桃,大大方方朝他唤了声师尊。 没错,大哥是大哥,师尊是师尊。 看见大哥她会心神不宁,会小鹿乱撞,会胡思乱想,可师尊不一样,她只莫名觉得心安,就像……在妈妈身边一样。 鲁轶姝也跟着唤了声师尊。 这才让姬泊雪彻底从“大哥”的身份中剥离出,他面色如常地朝自己座下两名弟子颔首:“这么晚了,你们怎还在此闲逛?” 语罢,目光重新落在阮桃桃身上。 “既能到处乱跑,岂不是说明,你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阮桃桃没听出姬泊雪话中的深意,潇洒地摆摆手:“本就没伤得多重,又有二师姐妙手回春,自是活蹦乱跳吃嘛嘛香。” 姬泊雪弯了弯唇:“既如此,你早些做好准备,明日戌时三刻,记得去演武场外的竹林给师兄姐们解惑。” 阮桃桃:??? 不是说好的你去教他们么?怎就变成我了?我又能懂个啥? 自知拗不过姬泊雪的阮桃桃决定换个策略拒绝,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精准跌倒在鲁轶姝怀里。 “哎呀,头好晕,我好像又不行了……” 傻乎乎的鲁轶姝还真信了她的邪,撸起袖子,就要将她打横抱起。 “小师妹!你要挺住啊!我马上就送你去二师姐那儿!” 阮桃桃忙不迭摇头:“不了!不了!师姐你送我回房便行。” 语罢,一脸娇弱地望着姬泊雪:“咳咳,师尊,那我就先回去了……” 姬泊雪:“既如此,那你便回罢。” 阮桃桃直觉不对劲。 他怎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闻姬泊雪一脸惋惜地道。 “为师本想着,你若能以这种方式将功补过,便免了每日诵读情书之罚,你身子既不利索,也罢……” 若非要在当众诵读自己亲手写的情书,与替人解惑之间选一个,怕是傻子都会选择后者。 阮桃桃觉得自己非但不傻,还很机灵。 当即挣脱鲁轶姝的怀抱,右腿微屈,前展双肱二头肌,做了个健美先生展示腱子肉的动作。 “啊~师尊,我好像突然又行了。” 阮桃桃与姬泊雪打哑谜般的对话听得鲁轶姝满头雾水,当即压低嗓音问道。 “小师妹,你和师尊这是在说什么呀?” 鲁轶姝又不是外人,阮桃桃略去某些不方便透露的信息,将师尊为何要罚自己抄写情书及诵读;师尊又是因何答应那群师兄师姐,要在演武场外竹林中传授他们心得……统统都告诉了鲁轶姝。 鲁轶姝闻言,也来了兴致。 “是在明日的比斗结束后开始吗?那我也要去听?” 阮桃桃一口应下“好呀,好呀,那你今晚干脆别回去了,有些地方我还需向师姐你请教。” “我那地方虽不大,床却不小,睡咱们两个绰绰有余,且才换了新被褥,香香软软的,睡着可舒服了。” “衣裳的话……反正才打师尊那儿薅来了这么多新的,满满一柜子呢,总有一件是你能穿得来的。” …… 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弭于夜色之中,姬泊雪亦收回目光,正要转身离去。 耳侧突然传来一把阴嗖嗖的声音:“还看!还看!你该不会是真对那小姑娘动了歪心思罢!啊?” 原来是胡不归不知打哪儿窜了出来,恰好瞧见这一幕,便理所当然的误会了。 喋喋不休地在姬泊雪身后一直念叨,对自家弟子心生邪念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云云。 姬泊雪嫌胡不归聒噪,故技重施,又封住了他的嘴,并淡声道:“你所担心之事,绝不可能会发生。”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师父二字意味着什么。” 胡不归:“呜呜呜……” 那你倒是别封我的嘴啊! 换做平日,姬泊雪或许也就放他一马了,很不巧,他今日心情不大好。 目光怜悯地拍了拍了拍胡不归的肩:“瞪我也没用,谁让你这么多年依旧没点长进,连个腹语都学不会。” 胡不归:“……” 你小子到底要用这个嘲讽我多少遍??? 第43章 第43章噩梦 纵是折腾到这个点,姬泊雪仍无法入眠,索性唤出扶危剑,如过去的无数个夜晚般,抱着它,坐在院中最大的那株琼花树下。 这般扭曲的姿势反倒让他有了些许困意,只是这个觉依旧睡得分外不安稳。 他又梦见了从前。 那是他来到仙羽门的第五个月。 云见殊见他已然融入玉华峰,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绞尽脑汁劝他学剑。 起先,她也曾一本正经与他讲着世俗间的大道理,郑重其事地道。 “你想不想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就像拯救曾经的你那样?”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姬泊雪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 没有人比他更 清楚,被圈养于地下斗兽场的那群孩童真实面貌是怎样。 纵是被救出来又如何? 还不是似他这般,剥去一身人皮,内里仍与妖兽无异。 云见殊愣了一下,见此招行不通,便开始用哄的:“你难道不觉得为师握剑的样子很是帅气?那你要不要也……” 姬泊雪仍是面无表情:“不要。”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接下来的日子,云见殊仍在换着法子循循诱导。 连带着玉华峰上的师兄师姐们都开始演上了。 最爱带他量体裁制新衣的大师姐阴魂不散地在一旁晃荡,与迎面走来的二师姐打着配合,一唱一和道。 “大师姐何故满面愁容?” “此事说来话长。”大师姐边拿眼角余光偷瞄姬泊雪,边叹道:“听闻师尊近些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啊呀呀~这可该如何是好?听闻是在为找扶危剑传人而犯愁?” 二师姐背完台词,便与大师姐一同斜着眼偷瞄姬泊雪。 但见那小子依旧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所动。师姐妹对视一眼,连忙撤下,换第二波人上。 第二波人早早就蹲守在了姬泊雪的必经之路上,远远瞧见小师弟走来便演上了。 “咦,这不是33师兄吗?你怎也改行练剑了?” “师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年头漂亮小姑娘都喜欢英姿勃发的剑修,师兄我啊从前压根没有女人缘,自打练了剑,我这是腰杆也直了,人也精神了,小姑娘们都排着老长的队偷瞄我哩!” 姬泊雪:“……” 他闻言,隔着大老远便拐弯跑了。 身后还隐隐传来两位师兄闹内讧时的争吵声。 “都怪你出的馊主意!小师弟才多点大?他这个年纪,拿吃的诱哄他,都好过那所谓的漂亮小姑娘!” “这下好了,他跑了,后面的还怎么演啊?” …… 演是没得演了,于是,又有师兄大半夜跑去姬泊雪卧房,蹲他床头催眠。 “快去和师尊学剑……快去和师尊学剑……” 施了半天法的师兄直泛起嘀咕。 “咦,小师弟,你怎半点反应都没有?” 姬泊雪:“……” 他果断将这半吊子师兄赶了出去。 好巧不巧,云见殊恰又从此经过。 理清来龙去脉后,她哭笑不得地将肇事弟子统统都罚了一遍。 并郑重提醒他们。 不得再骚扰小师弟,做怎样的选择,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一直隔岸观火的太上长老又岂会放过这等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他趁云见殊不注意鬼鬼祟祟将姬泊雪拉至一旁,压低嗓音道。 “你与其跟她学剑,倒不如跟我学。” “他们这一脉啊,修得是同悲道。” “同悲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玩得啊是普度众生的那一套。” “你看她一天天的,像个老妈子似的,非但要一口气养197个娃,还时不时得下山去度化几个凡人,这日子,一般人是真没法过。” “你还是来我天机峰吧。” “同悲道那玩意儿你修不来的,你这种黑心肝的小鬼哪有所谓的慈悲心?还不如来我天机峰,随我一同吃香喝辣。” 姬泊雪深以为然,觉着这是太上长老说得一堆废话中唯一有道理的。 莫说那所谓的慈悲心,他甚至都无法理解,云见殊与玉华峰上的师兄姐们何故要做到这种程度? 他这条命既是云见殊捡回来的,胁迫他学个剑岂不是轻而易举? 强者为尊,弱者没有反抗的资格。 这是他在地下斗兽场被圈养八年学来的真理,可在玉华峰上显然不适用。 云见殊从未强迫过他任何事。 哪怕,她强大到一根指头便能碾死他。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方才适应这边的规矩,于是,当云见殊再次来问他时。 他不答,反问:“为何别的师兄姐可以学他们喜欢的东西,偏我不能?” 云见殊收的弟子大多资质绝佳。 然,他们资质好归好,却仍未达到她心中能继承扶危剑的标准。 除此以外,玉华峰上还有不少天赋佳却不适合修剑的弟子。 是云见殊惜才,将他们统统都捡回了仙羽门。 她本意是想替门中其他长老觅良才。 奈何,被她捡回来的弟子大多都固执得很,宁愿耽搁自己也要留在玉华峰。 云见殊向来心软,既舍不得赶他们走,又不愿耽搁他们,便只能将他们继续留在玉华峰,做他们名义上的师父。 实则,每个不适合学剑的弟子她都一一找好了相对应的师父。 如此一来,便也导致了她座下纵有196名亲传弟子,仍无一人能继承扶危剑。 云见殊便是这样一个人。 从不勉强任何弟子,哪怕她明知自己再也找不到比姬泊雪更合适的人选,仍打心底里尊重他的选择。 虽失望,她仍勉力在笑:“那你可有想学的东西?” 姬泊雪思索片刻:“刀。” 剑乃百兵之君,可他既非君子,亦无救世之志,只想潇洒恣意地度过此生,比起剑,刀显然要更适合他。 “好。”云见殊一口应下。 奈何姬泊雪天赋异禀,纵是云见殊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他的师父。 出乎云见殊意料的是,不过稍稍耽搁了数日,他便照着藏经阁中的典籍学得有模有样。 许是仍对他抱有一丝期许,云见殊生生止住了要为他另觅良师的念头,转而找来了不少修刀术的秘籍。 彼时的她想法很简单,刀剑本就相通,故而九州大陆上同时修刀与剑的修士也不在少数,只要她持之以恒,定能等来他愿意继承她衣钵之日。 只是,谁都没想到,变故竟来得这般快。 那一年,姬泊雪尚未满十九。 蛰伏一甲子之久的妖皇正式向人族发难,仙羽门金丹期以上弟子皆要出战。 整个玉华峰,除了筑基期的他与胡不归,俱要出征。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艳阳天。 云见殊仰头望着已然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姬泊雪,笑如初见。 “再过半月,便是冬至,为师自当提前凯旋来为你庆生,你与胡不归切莫乱跑,要好好守着玉华峰。” 他看似乖戾冷僻,可云见殊知道,他其实比谁都盼着过生辰。 第一年,刚到玉华峰的时候,每逢别的师兄姐过生辰,他皆神色冷淡地看着。 尽管想装得不在意,可一个八岁稚童的心事又怎瞒得过她这个当师父的? 于是,那年冬至,他刚醒来,便发现床头多了把簇新的伞。 再掀开床幔一看。 云见殊与众师兄姐将他那间小小的卧房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窗外与檐下都满满是人。 在他目光扫来的那霎,近二百人一同齐声高唱:“小师弟,生辰快乐~” 师兄姐们太过热情,挤得云见殊都快摔在了床上,她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与姬泊雪解释道:“今日乃冬至,冬至在人间素有团圆之意,为师既不知你生于哪一日,那么,从今往后,冬至日便作为你的生辰可好?” 她说罢,又拿起姬泊雪床头那把簇新的伞:“凡间赠人油纸伞亦有团圆美满、吉祥平安、消灾辟邪之意。” “这伞上的每一根竹骨,皆由为师亲手所劈;伞上的每一片油纸、每一针每一线俱由你师兄姐所裁所缝。” “愿你所行的每一步皆顺遂,愿我们能似这柄伞般能替你遮风挡雨。” 她笑着将这柄新制好的伞撑开,递给姬泊雪一支笔:“而今,只差最后一步。” “由你亲手绘出锦绣前程。” 姬泊雪不会画画,便有擅丹青的师兄自荐,握着他的手在伞面上绘出一枝红梅。 他这么一画,便有人不乐意了。 “红梅报喜?这么俗气的东西又怎衬得上咱们粉妆玉彻的小师弟?” “照我看,该绘兰,兰高洁典雅俊雅脱尘,小师弟长大后定然会是这般好相貌。” “绘什么兰?这么清苦?小师弟年岁尚幼,就该花团锦簇富贵吉祥!” “哪有男孩子顶着一伞花开富贵出门晃悠的?绘竹,自是得绘竹!竹高洁,性雅朴,清泠泠一片,瞧着也清爽,再适合咱们小师弟不过了!” …… 众师兄姐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谁也不服谁,直接上手画了起来。 不消片刻,姬泊雪便收获了一把五彩缤纷的大花伞。 他嘴上说着,谁会要一把这么花里胡哨的伞,却走哪儿撑哪儿,连吃饭都不愿放下。 冬至在一片喧闹中悄然流逝。 眼看夜色渐浓,年纪最小的姬泊雪最先撑不住,抱着他的大花伞沉沉睡去。 云见殊将他送回卧房,盖好被子,转身朝其他弟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同熄灯离去。 自那以后的每个冬至日,云见殊都会提前与其他弟子共制一把素白的新伞送给姬泊雪,再由他亲手绘上各式各样的花纹。 第一年,他尚未学会丹青,伞面上乱七八糟挤满了师兄姐们的画。 第二年,苦练丹青初有小成的他在伞面绘了一枝青竹。 第三年,教他绘画的师兄,将他的山水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迫不及待地绘了副山水图,四处与人显摆。 第四年,他沉迷于写意画,在伞面上画了几条谁也看不懂的线,与若干瞧着分外抽象的墨点。 胡不归也是意外从他口中撬出,这画得竟是玉华峰上的师尊、狐狸与玉华峰上的196名师兄姐。 …… 而今,是第十一年。 他需好好想想,该在伞面上绘些什么。 他笑着与云见殊道了声:“好。” 复又补充道:“弟子祝师尊与众师兄姐连战皆捷大获全胜。” 冬至日的前一夜,前线上果真传来了云见殊凯旋的消息。 姬泊雪高兴地近半宿没睡,早早便梳洗好在离霜苑候着,甫一踏入院门,便瞧见了同样失眠,已然化身为盼“妻”石的胡不归。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坐在了院中最大的那株琼花树下等。 一直等啊等,却只等来一把素白的伞与留影石。 伞,是云见殊留给姬泊雪的。 留影石亦如此。 太上长老沉着脸把东西转交给姬泊雪,却在他指尖即将触到留影石时,徒手将其捏碎。 他冷笑着道:“留影石中所储的影像没什么好看的,她这个人啊,仍是这般无趣。” “她说,你虽是她捡回来,你的命却不属于她,你想过怎样的人生,从来都取决于你自己。 “她还说,不论你想或是不想继承扶危剑,皆有此段留影为证,无人能强迫于你。” 说至此处,他定定望向姬泊雪。 “可我若告诉你,她是为了能提前回来给你庆生,才会中妖皇的埋伏,你又当如何选?” …… “师尊,师尊~” 姬泊雪是被一把熟悉的女声给唤醒的。 当眼前那团朦胧的光影逐渐汇聚成型时,他眼瞳中倒映出了一个紫衣少女。 少女撑伞立于琼花树下。 雪白的伞面微微倾斜,替他遮挡住自枝头倾泻而下的日光。 见他睁眼,她俯身贴近,发梢轻轻扫过他面颊。 很痒。 他怔了一瞬,大脑慢半拍接听到她的声音。 “是做噩梦了吗?” 第44章 第44章夸夸 姬泊雪恍若未闻,银灰色眼瞳中仍泛着些许空洞与迷惘。 纵是什么都没说,光凭姬泊雪一个眼神,阮桃桃便已确定,自己所猜测不假。 他定然是又做噩梦了。 她曾亲身经历过,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下意识道。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师尊您定然是太执着于过去了。” 说这话时的她正逆着光,微风拂过,雪白的琼花在她头顶招摇,有种令人心定神安的美感。 姬泊雪瞳孔微缩,不动声色挪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望向那枝不断在她头顶摇曳的琼花枝,开始转移话题。 “你竟也有起得这般早的时候,倒是稀罕。” 阮桃桃斜着眼觑他,没好气地道:“师尊,你这话题转得未免也太过生硬了些!” “生硬吗?”姬泊雪扯了扯唇:“那你一定是没见过更生硬的。” 说至此处,他眸中笑意又加深了几分,目光也终于重新落在了阮桃桃身上。 “何故来找为师?可做好了竹林授课的准备?” 这可不巧了么,阮桃桃刚好是为此事来找姬泊雪的。 姬泊雪倒是成功转移开了话题,可阮桃桃一点也不觉得被为难。 她当即脆生道:“昨夜,我提前做了功课,虽与鲁师姐请教了几处地方,仍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又不敢误人子弟,故而,特意早起来请教师尊您~” 话一说完,阮桃桃方才反应过来,他们方才明明是在说噩梦来着…… 可她大早上的不睡觉,特意跑来找姬泊雪,也的确是为了竹林授课一事。 阮桃桃尚在纠结,要在何时将话题重新拉回来,姬泊雪已然开始替她解惑。 这下,哪儿还有时间去纠结别的? 生怕漏掉一个知识点的阮桃桃连忙掏出纸和笔,开始做笔记,已然将还要与他继续掰扯“噩梦”一事抛之脑后。 姬泊雪看着阮桃桃一脸认真地在簿子上做着笔记,亦是甚感欣慰。 他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让阮桃桃去给师兄姐们授课,自不是为了躲懒。 说白了,是想让她对这方世界有着更强的参与感,不再似从前那样,像个过客般对一切都置身事外。 唯有亲身参与,她才会对这个世界生出感情。 阮桃桃自是不明白姬泊雪的良苦用心,做完笔记,她仍未离开,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有一事,弟子也有些不解。” “弟子昨晚想了一整夜,着实想不通,师尊您何故就这般看重我?” 甚至,她都想不明白,姬泊雪究竟是看上她哪儿了,为何会这般执着于让她继承扶危剑? 起先,她都不曾深想,只理所当然的觉着,这便是所谓的主角光环。 觉得男主看重女主,实乃天经地义之事,从而忽视了背后的逻辑。 直至现在,当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方才发现有很多地方都说不通。 论天资,她也没好到让姬泊雪觉得非她不可的地步,还一天到晚瞎折腾,闯下这么多祸。 既如此,姬泊雪又为何对她这般另眼相待? 姬泊雪不答,反问。 “你觉得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阮桃桃思索许久,方才如实摇头:“不知道……” 姬泊雪又问:“你觉得怎样的人才适合继承扶危剑?” 阮桃桃这次思考了更久。 “首先,得看修剑方面的天赋,其次……心性与人品俱要在线?” 姬泊雪闻言颔首,说了。句让阮桃桃感到分外震惊的话。 “你便是这样一个符合标准之人。” “但论天资,你或许不是最佳的,可扶危剑剑主看得从来就不只是修为这一项。” “你看似胆大妄为,实则心思细腻,行事有自己的底线与原则。” “最难能可贵的是,你能正视自己所犯下的错,并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善良而不失锋芒,勇敢而不莽撞,既如此,为师为何不能看重你?” 阮桃桃简直瞠目结舌。 她都不知自己在姬泊雪心中竟这般优秀。 说得她都怪不好意思的…… 然而,阮桃桃所不知的是。 姬泊雪还藏了许多未能说出口的话。 起先,他的确是对她存了些私心,被她的性子所吸引,想让她来弥补他年少时的遗憾。故而,才对她青眼有加,一再包容她。 真正对她改观,是在暗域。 那日,她踏入暗域遭人围观时,他恰巧从一旁经过。 于是,原订的计划便因她的出现而发生 偏移。 他本该因她的胡来而感到生气,却不知为何没揭穿她,反倒鬼使神差地跟了她一路。 结果很是令人欣喜,这个姑娘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 哪怕是在暗域这等鱼龙混杂之地,仍能守住本心,未做任何出格之事。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临时起意,邀她一同去摘星楼。 她总能一次次给他惊喜,如果说,从前他还有些动摇。 那次以后,他便坚定了信念,要让她继承扶危剑。 …… 谁会不喜欢被夸夸呢? 阮桃桃被姬泊雪夸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干起活来,是愈发有动力了。 她昨日才挨了王霸天一掌,尚未完全养好伤,又有姬泊雪替她创下的七连胜记录,便破格拿到了进入总赛的名额。 故而,无需与人打架的她整个白天都很闲,将精力俱花在了戌时三刻后的授课准备上。 从未做过这种事的阮桃桃越准备越觉紧张,早早便去了演武场外的那片竹林,想提前踩个点,最好是能排练几遍。 哪成想,竹林中早就堆满了人。 自她出现的那刻起,便有好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往她身上盯。 这些显然就是昨日与姬泊雪约好的那群弟子。 阮桃桃顿觉压力山大,下意识想跑出竹林透透气,下一刻,鲁轶姝的声音便从左前方传了过来:“小师妹!这里!” 有熟人作伴,阮桃桃的紧张终于得以缓解,她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步伐一顿,当即朝鲁轶姝走去。 哪成想,阮桃桃甫一调转方向,那些弟子竟也亦步亦趋跟在她屁股后面走。 压力瞬间给到鲁轶姝,从她的视角望去,分明就是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修士在朝她逼近。 鲁轶姝连忙朝阮桃桃使眼色,示意她注意身后。 阮桃桃当即停下脚步,转身望去,与离她最近的那位师姐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 半晌以后,方才憋出一个相对而言不那么尴尬的笑。 “不知这位师姐于剑道方面,有何不解之处?” 这位师姐也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阮桃桃话音才落,她便祭出剑,当着她的面舞了一套剑法。 这位师姐也是筑基期修士,属内门弟子,资源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总之,就很缺一个能给自己指导迷津之人。 不待师姐发话,阮桃桃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不足之处。 “师姐的剑极快,以快制胜无疑是种好战略,然,太过依赖瞬间的爆发力,若遇上了耐力与防御皆高的对手,难免要落下乘。” “故而,我的建议是,适当加强体能方面的锻炼,先将‘不持久’这一短板补上,再求突破。” 师姐当即满脸感激地道了声谢。 很快,又有一名弟子上前,与阮桃桃诉说起了自己练剑时的困惑。 见阮桃桃被缠住了,鲁轶姝便托腮坐于原地等,时不时与牛敦发上几句传讯。 “没事,不用担心,小师妹一开始瞧着是有些紧张,可现在,显然已入佳境。” 她又和牛敦闲聊了两句,身后竹林突然簌簌做响,似来了一阵风。 她正要扭头望去,视野中赫然闯入一抹白,鲁轶姝见之,正要起身唤“师尊”。 姬泊雪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藏身于暗处,望着阮桃桃。 天色已然不早,金乌将落未落地垂挂于天边,眼看最后一缕天光也要散尽,被内门弟子团团围住的她却如朝晖般耀眼夺目。 鲁轶姝看了眼阮桃桃,又看了眼姬泊雪,心道:师尊对小师妹果真是有所偏爱的。 换做旁人,或多或少会有些眼热。 可鲁轶姝不一样,她天生少根筋,见姬泊雪这般看得起自己喜欢的小师妹,与有荣焉。 当即收好传讯玉简,蹭蹭挪至姬泊雪身边,压低嗓音道:“小师妹很厉害!明明一开始还很紧张来着,这么快就适应了。” 姬泊雪微微颔首,侧目望向鲁轶姝:“你也很厉害。” “你虽对剑道不甚感兴趣,于筑器方面的确颇有建树。” 猝不及防挨了顿夸的鲁轶姝先是一愣,旋即热泪盈眶,当即发了条文字传讯给牛敦。 「叫你不来陪小师妹,天天蹲在小旭峰撸猫,方才师尊夸了我!」 「说我是个聪明且厉害的姑娘!」 牛顿见之,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两个字:「羡慕……」 又接着去哄他家“少爷”了。 …… 阮桃桃虽做好了齐全的准备,可难免也会遇见自己不懂的。 就譬如说眼前这位名唤李玉书的师兄所问的问题。 若没记错,他应当是她亲师兄。 所以,放着那么大个师尊姬泊雪不问,跑来为难她个当师妹的作甚? 然而,李玉书压根没看出阮桃桃的窘迫,仍殷殷切切望着她。 阮桃桃犹自纠结着,该不该破罐子摔破,说她不会,脑海中突然响起姬泊雪的声音。 她下意识扭头望去,恰迎上姬泊雪的目光。 他正望着她笑。 那一笑虽短如昙花一现,却似新雪初融般,用温柔二字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阮桃桃只觉大脑白了一瞬。 这下好了,姬泊雪方才与她说啥来着,全都不记得了。 她当即冲李玉书努努嘴,示意他大胆去找师尊。 却不想,下一刻姬泊雪便已消失不见,她“呀”了一声,正要提着裙子追上去,又有变故横生。 许久未露面的尤情出现了,展开双臂,拦在她身前。 这架势,显然是要来找麻烦。 阮桃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阮桃桃了,纵是要掐架,她亦奉陪到底。 当即拿出十二分的气势来,也学着尤情的模样,昂着头,拿鼻孔来看人。 心中却在想,从以前的经验来判断,尤情定然又是为白敛而来。 也不知白敛这厮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着实令人心烦。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闻尤情道:“你给我离白敛远一点,不要以为他近些日子总来缠着你便是好事。” 不待阮桃桃反应过来,尤情忽又凑近,压低嗓音,贴着她耳朵说。 “他是秃子,在月色下后脑勺都能透光的那种秃子!” 语罢,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原地,继续昂着下巴,明明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却不知怎得,声音有些发虚。 “用这个秘密作为交换,所以,所以我下次也能来请教你剑术吗?” 她越说,表情越扭捏。 “你昨日……当真很厉害!” 阮桃桃:??? 第45章 第45章胡搅 开玩笑,原著中尤情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病娇,时时刻刻都想替白敛干掉原主来着。 阮桃桃才不想和尤情沾上半点关系,当即开口婉拒。 “你爷爷不是太上长老尤靖?既如此,怎还轮得到我来教?” 尤情闻言,耷拉着脑袋,嗓音又压低了些:“他是教过我,但我学得不好,不管怎样,我今年都要进入决赛……” 况且,又不是亲爷爷。 确切来说,尤靖是她亲爷爷的弟弟,乃整个尤氏家族天赋最出众之人。 尤情打小便视他为毕生偶像,甚至,因此而敌视处处皆压过他一头的姬泊雪,也正因敬重他,故而,才不想被他看轻。 阮桃桃才不管这么多,换了种方式继续婉拒。 “这个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你下次换个我不知道的再来。” 尤情当即双目圆瞪:“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来找茬的?还是说,你在故意找我茬?” 阮桃桃两手一摊,笑眯眯道。 “是不是找茬,我不知道,总之,你得想法子拿出诚意来打动我。” “若打动不了我,我也没办法。” “况且,我可是很忙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愿救济。” 尤情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你!” 不待她发话,一旁围观许久的鲁轶姝当即撸起袖子走 了过来,秀了秀自己胳膊上的腱子肉。 “你怎么还不走?想打架啊?师姐我可从没输过。” 没有哪个要“脸”的弟子敢疯到敢去招惹体修。 毕竟,他们揍起人来是拳拳到肉,一场架打下来,被揍得鼻青脸肿是小事,时有整张脸都被揍歪的修士。 偏生还是用丹药也调整不回的顽疾,得丑到下次升级,重塑肉身后方才能恢复原本的相貌。 尤情吓得花容失色,是半刻都不敢停留,麻溜跑了。 她自是不会这般轻易放弃,总之,一切仍需从长计议。 至此,这场竹林授课便这般结束了。 见危机已解除,鲁轶姝也挥着手与阮桃桃道别。 昨夜她陪阮桃桃做了一晚上的准备,以至于都没空去撸铁淬体,总觉着浑身都不得劲。 与阮桃桃打完招呼,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竹林中只剩阮桃桃与李玉书。 阮桃桃颇有些头秃地瞥了眼仍杵在原地的李玉书,实话实说道。 “师兄方才所问之事,我不太清楚,还是去问师尊会比较好。” 李玉书垂着眼睫,面色颇有些苍白。 “可是师尊嫌我愚钝……” 阮桃桃可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李师兄的心态大抵就和尤情一样,越是在意越小心翼翼。 她不禁叹了口气。 “师尊又岂会是这种人?他平日里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又收了这么多弟子,你若不主动去找他,他哪儿还记得了这么多?” 李玉书仍犹犹豫豫的。 阮桃桃着实看不下去了,当即给姬泊雪发传讯。 “师尊,在吗?在吗?你有空吗?” “我在演武场外的竹林中遇见了李师兄,他说有事要找你。” 她尾音才落,李玉书脸色便已涨红,下意识去抢传讯玉简:“小师妹你!” “我什么我?” 阮桃桃微微侧身,轻巧躲过,并拿着传讯玉简在他眼前晃。 “看见没?师尊回复了,他有空。” 语罢,不待李玉书反应过来,便已拽着他御剑升空,前往离霜苑。 李玉书既期待又紧张,不停问阮桃桃:“似我这般突然找上门,会不会对师尊造成困扰?” “我……我要不还是改日再登门罢,都已经这么晚了……” 阮桃桃只觉头疼,仍耐着性子道。 “安啦,别担心,你就该似我这般脸皮厚一点,不管怎样,脸皮厚都总比脸皮薄好。” 话一出口,她又莫名有些恍惚。 ‘脸皮厚总比脸皮薄好’这话是大哥说得还师尊说得来着? 算了,不管了,阮桃桃再次强调一遍:“总之,师尊他就喜欢脸皮厚的!” 李玉书这才稍稍安心,既有些奇怪,又有些诧异地低头瞥了阮桃桃一眼。 怎会有小姑娘这般坦然地说自己脸皮厚呢? 不过,师尊大抵真的很看重她罢…… 那日她被王掌门重伤,师尊竟这般失态,还露出了他此生从未见过的表情。 李玉书胡思乱想间,二人已然抵达离霜苑。 比起李玉书的拘谨,阮桃桃如入自家庭院般闲适,隔着老远便对书房中的姬泊雪道:“师尊,李师兄来啦~” 音落,抬手拍拍李玉书的肩,将其往前一推,笑吟吟地道。 “胆子大一点,想要就去争取,既成全了你自己,也成全了师尊。” 李玉书踉踉跄跄前进两步,又回头看了阮桃桃一眼,终还是鼓起勇气进了书房。 阮桃桃没走,她还有话想要对姬泊雪说,便这么在院子里等着。 院中琼花堆积似雪,刚与太上长老喝完酒的胡不归哼着小调回到了离霜苑,正要吊着嗓子嚎一声小姬。 却猝不及防看见了立于花丛间的阮桃桃。 他一个急刹车,连忙躲在暗中观察。 只觉,一日不见,这女弟子好似又变漂亮了些。 不对,不对,非常不对! 她平日里不是总穿得灰扑扑的么?怎突然盛装打扮了起来?且还大半夜的穿成这样来找自家师尊? 胡不归越想表情越惊恐。 瞬间脑补了十万字师徒断禁文学,且还是充斥着大量脖子以下描写,一大片口口的那种。 于是,胡不归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凑近了些,想将这女弟子看得更为仔细。 心想,这女弟子漂亮归漂亮,但也没到摄人心魄、能扰乱小姬心智的地步罢? 胡不归有些不确定。 忽又回想起她与小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被他撞破时,那小子是什么表情来着? 惶恐?对! 那日小姬非但在蔷薇花架后强抱了这丫头,被撞见后,那做贼心虚般的惶恐表情才更令人寻味啊! 哪怕小姬后来再如何抵死不从,都无法洗脱他下意识的反应。 语言能骗人,但眼神不会! 一说起眼神,胡不归又想到了这女弟子被王霸天所伤后,小姬的种种异常行为。 竟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她整整一下午!又是煲粥又煮红糖水,他这未过门的师公都没这等待遇,这小丫头是何德何能? 胡不归眼神着实太过炙热,阮桃桃只觉自己背上像是被人给盯出了个洞,想要假装不知道都难。 偏生她又不知道胡不归是想要作甚,只能继续仰头望天,假装不知道。 然而,胡不归仍在眯着眼步步逼近。 眼看都要怼至自个跟前了,阮桃桃再装瞎未免也太假,索性猛地一抬头,佯装出一副惊愕的模样。 胡不归当即轻咳一声,拿腔作调道:“惊讶什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狐狸精吗。” 阮桃桃也没反驳,当即乖乖点头。 胡不归甚是满意:“还挺有眼光的,你们这些个新入门的弟子想来也没见过我几次,便唤我胡长老罢。” 阮桃桃乖乖唤了声:“胡长老。”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书房中姬泊雪与李玉书的谈话也已结束。 紧闭着的房门被打开,李玉书从中走了出来,与阮桃桃对视一眼。 悬在檐下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忽明忽灭的灯火映在他脸上,他眸光晶亮,望向阮桃桃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与几分感激。 阮桃桃亦回之一笑,视线在他那张过于清秀、而略显女气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瞬,突有所感。 “师兄,你额发若能短一点,别遮着脸,兴许会很好看。” 不曾料到小师妹会突然夸上自己的李玉书一时无所适从,紧张到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只能不停扒拉遮挡住自己面颊的额发。 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声,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阮桃桃简直一脸莫名。 她的思绪是被姬泊雪的声音给拉回来的:“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阮桃桃当即将李玉书之事抛之脑后,兴冲冲地冲进书房。 姬泊雪见她这副欢喜的模样,亦不自觉弯起唇角:“何故笑得这般开心?今日竹林授课可还顺利?” 阮桃桃道:“自是顺利的,师尊你不是亲自去看了么?” “师兄姐们都很热情,能帮到他们,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姬泊雪唇角弧度又扩大了几分:“如此甚好。” “你平日里只与鲁轶姝姐弟二人有来往,不若借此机会多结交几个朋友。” 阮桃桃突然反应过来。 “师尊,你该不会是看我朋友少,担心我在八日后的团队赛上找不到人组队,故才让我竹林授课广结善缘罢?” 八日后的团队赛,是在比出各宗门前二十的基础上新增的项目,成绩将会并入这次大比的个人考核之中,可以说是非常重要。 姬泊雪不置可否,只问:“你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阮桃桃如实摇头:“没有。” 鲁轶姝与牛敦俱为筑基期弟子,自是不可能会与炼气期的她组成一队。 姬泊雪稍稍沉吟:“若无合适人选,可考虑你李师兄,他悟性与资质皆不差。” 旋即,又道:“自明日起,你卯时来离霜苑练剑,戌时三刻仍去演武场外的竹林替师兄姐们授课解惑,能否找到合适的伙伴,便看你自己了。” 阮桃桃点点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便闻姬泊雪道:“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他说 这话的时间卡得极好,尾音才落,阮桃桃还真感受到了阵阵困意,当即“咦”了声。 “师尊,你怎知道我该犯困了?” 姬泊雪笑而不语,再次示意她快些回去歇息。 阮桃桃前脚才走,胡不归后脚便溜了进来,直勾勾地盯着姬泊雪。 姬泊雪直接视他为无物,垂着眼帘开始办公,鲜红的朱砂笔在奏章上勾勾画画,语气平淡未起一丝波澜。 “偷看这么久,还嫌不够,开始光明正大地盯了?” 胡不归演都不演了,哼哼唧唧道。 “我偷看一下怎么了?这不是担心你会犯下滔天大错?我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见殊么?” “明日开始,她要来离霜苑练剑对吧?你若问心无愧,便老老实实放我来盯着!” 姬泊雪都懒得搭理他。 只懒懒道了句:“你随意。” 胡不归似还嫌不够,又摸着下巴思索半晌,突然一拍大腿,道:“哦!险些忘了!” “还有那个叫李玉书的娃娃,你不若将他一并喊来。” “我瞧他与你那宝贝女弟子似看对了眼,你这个当师尊的,不若趁此机会撮合他们?” “一个年方十六,一个年方十九,正值青春年少,有道是青涩年华情意长,年轻人本就该和年轻人在一起,不是么?” 姬泊雪手中动作一顿。 鲜红的朱砂滴落在纸面上,层层晕染开。 他掀起眼帘。 神色不明地瞥了胡不归一眼。 第46章 第46章好骚 胡不归无端被姬泊雪眼神吓一跳。 立马大声嚷嚷:“好啊!你瞪我!你瞪我!心虚了是吧?啊?” 姬泊雪懒得搭理他,收回目光,继续批阅奏折,轻描淡写道。 “我只是不喜,你用给牲口配对般的口吻说着这种话。” “她的事该由她自己决定,她若真有心上人,我这个做师父的定不会阻拦。” “至于练剑之事,李玉书亦是我徒儿,她若愿再多加一人,加便是。” 于是,次日清晨。 阮桃桃刚到离霜苑,便瞧见胡不归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她顿觉头皮发麻。 心道:这男狐狸精究竟怎么一回事?笑得她心里莫名发慌。 然而,下一刻,胡不归便冷不丁道。 “小萄萄啊~你要不要让你李师兄来陪你一同练剑啊?” 阮桃桃:“啊?” 这又是抽得哪门子的疯? 她当即扭头去看姬泊雪。 姬泊雪只神色淡淡望着她,没说话,一副“要或不要,俱由你来定,与我无关”的淡漠模样。 阮桃桃着实不懂他们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又盯着姬泊雪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摇头。 “不要!我跟那李师兄又不熟,一起练剑什么的,多尴尬啊?” 况且,她年纪轻轻,不想给人当妈。 而这位李师兄,显然属于要被人不断提供情绪价值的类型,偶尔鼓励他两句倒无伤大雅,可若时时刻刻都需如此,得多累啊。 也算意料之中的答案。 姬泊雪一改先前那副冷淡的模样,无意识弯起唇角。 他的微表情统统都被胡不归看在眼里,胡不归心想:好啊!又被我发现了罢! 他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忽闻阮桃桃道。 “若非要找人陪我练剑,那我推荐牛牧野!” 姬泊雪与胡不归同时开口:“牛牧野?” 阮桃桃点头:“对!牛牧野!” “也就是太上长老前些日子新收的那名男弟子。” 牛牧野此人,姬泊雪自也有所耳闻。 是个吊儿郎当的阔少,愣是靠砸灵石砸成了太上长老首徒。 前些日子明明都请假回家拜太公了,又靠砸灵石拿到了仙羽门前二十的内定名额。 姬泊雪对这种事颇有些反感,偏生太上长老执拗得很。 张口便道,今年收了多少新弟子,又要新建多少房屋,新购多少装备云云。 总之,就是说没牛牧野不行。 仙羽门当真需要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金主爸爸来为门派做贡献,造福大众。 也正因如此,姬泊雪对牛牧野印象不甚好,当即问阮桃桃:“你与她很熟?” 话一出口,姬泊雪又觉得自己这话多少有些逾矩,他本不该干涉弟子的私生活。 阮桃桃却不知想到什么,垂下眼帘,粲然一笑:“以前是和他不熟,但现在……” 我和他的灵石很熟! 时光回溯到六个时辰前。 阮桃桃才离开离霜苑回到自个洞府,便被堵在门口的牛牧野给吓一跳。 他仍趿着木屐,穿成一副松松垮垮的浪荡子模样,那张俊脸却像是无端被人给吸干了精气,憔悴二字都不足以用来形容。 见此状,阮桃桃只觉晦气,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正要绕过他进门。 他便已开始抱头痛哭:“我爹非逼我去相亲,你若不帮我,我就死给你看!” 语罢,直挺挺趴地上,咬破指尖,在门槛上写下四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凶手是阮……」 阮桃桃:“……” 她默默把刚要迈过门槛的腿收了回来,并一脚踩在牛牧野背上,狠狠碾了碾,阴恻恻道:“要死死一边去!” 牛牧岂能轻言放弃?野猛地一翻身,死死抱着她小腿,继续放声大哭。 “你不是鲁轶姝的好姐妹吗?就忍心看着她与幸福擦肩而过?就忍心看着她失去我这么一个集美貌与财富于一体的金龟婿?” 阮桃桃丝毫不为所动,笑眯眯道:“自是忍心。” “毕竟,她值得更好的,所以,劳您死远点。” 牛牧野:“我不!你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我非但不死远,我还要拖着你来垫背!” 溶溶月色下,两个修为旗鼓相当的菜鸡一个使劲抱大腿,一个拼命甩开,愣是折腾了近半炷香工夫。 半炷香时间后,困得无以复加、只想躺床上呼呼大睡的阮桃桃着实顶不住了。 “好,好,好,你赢了,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说一下。” 牛牧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开始说人话:“实不相瞒,轶姝乃我表妹, 她因爹娘早逝,自幼养在牛家村,与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从很小的时候,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便喜欢她。” 阮桃桃:“……” “劝你放弃吧年轻人,近亲结婚不会有好结果的。” 牛牧野恍若未闻,仍在絮絮叨叨。 “若她有心上人便也就罢了,可偏偏……” 他的最大竞争对手是撸铁!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牛牧野又开始放声大哭。 “为何她就不能丢开那些破铜烂铁,多看我一眼?” “这些年来,为引起她的注意,我什么法子都用过了。” 语罢,他定定望向阮桃桃:“你一定要帮我!” 阮桃桃一时语塞:“我拿什么帮?” “毕竟,连我都觉得你是个不守男德水性杨花的渣男。” 牛牧野闻言,突然静了下来。 那双仿佛时时刻刻都噙着笑意的桃花眼中满满都是落寂,良久,他牵起唇角,自嘲般地笑了笑:“是么?” “可我分明就是因她而活。” 他嗓音轻得仿佛风一吹便会散,阮桃桃一时没听清,愣了许久,方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她长叹一口气,勉力撑着因犯困而频频往下耷拉的脑袋。 “说吧,你和她之间的故事,看能否打动我。” 牛牧野开口便很炸裂:“我是私生子,曾是所有人都不齿的存在。” 就连牛奋这个名字,也是带着侮辱意味的,否则,谁家爹娘会缺心眼到给自家孩子取这么个糟心名字? 说罢,他又露出个发自肺腑的笑。 “唯独她,待我一视同仁。”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萤火漫天的夏夜。” “她像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打跑了所有欺负我的人 ,牵着我的手,在开满雏菊的乡道上走了很远很远……” 那是他们的初见,始于十二年前某个燥热的夏夜。 自那以后,他生命中便多出了一个名唤轶姝的姑娘,她勇敢强大,永远挡在他身前。 “是她告诉我,挨打要还手,也是她告诉我,想要便去争。” “于是,我争了整整十二年,终得以成为我爹最疼爱的儿子。” “只是她从不知晓……” “我所做一切,俱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 听完此话,阮桃桃颇有些动容,又忍不住叹息:“可感情这种东西呢,就是很不讲道理,你虽能打动我,但未免能打动她。” “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说,你加油咯。” 牛牧野又笑笑:“无妨。” “只要你能替我在这次比斗中夺得前三甲,我便有底气拒掉那门亲事。” “至于报酬……” “我家那老头说,我若能夺得前三甲,非但不会再逼我与人相亲,还额外给我送五亿上品灵石。” “这五亿,统统都给你!” 阮桃桃:!!! 她眼睛瞪得溜圆,顿时就不困了,当即一口应下。 “你这个忙,我帮定了!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亦在所不辞!” …… 阮桃桃一想到那五亿上品灵石,笑得着实有些荡漾,很难不让人多想。 姬泊雪不动声色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语气有些冷淡:“他非我弟子。” 胡不归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 “尤靖难道是外人?你忘了当年是谁教你用剑的?又是谁扶你上位的?他弟子还不是你弟子?嗯?” 阮桃桃闻言,也连忙跟着附和。 “对!对!对!如此一来,牛牧野自也不算不得外人了!” 毕竟,他的灵石和我可亲了。 从未见阮桃桃这般偏向某个人的姬泊雪不禁皱眉:“你这么想和他一起练剑?” 阮桃桃为了那五亿上品灵石,是真豁出去了,选择性无视姬泊雪明显变难看的脸色,点头似捣蒜。 “他乃弟子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绝世好搭档,若非要找个人一同来练剑,自是非他不可!” “弟子除他以外,谁也不要!” 胡不归也没闲着,趁他们师徒二人说话的空当,已然开始给太上长老发传讯。 “尤靖在吗?你那个叫牛牧野的弟子啊,小姬很是看好他!想让他来趟离霜苑。” 阮桃桃见之,也马上给牛牧野传讯:“你快来离霜苑,我师尊要教你练剑!” 起先,她还不确定能让牛牧野夺得前三甲,现如今有姬泊雪亲自指导,这五亿上品灵石岂不是妥妥进入她口袋了? 光是用想的,阮桃桃嘴角都止不住上扬。 只是,她尾音才落,便没由来得感到背脊发凉,抬头一看,恰对上姬泊雪的眼。 阮桃桃当即反应过来,朝姬泊雪甜甜一笑。 “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况且我知道,师尊深明大义知恩图报,定然不会吝于给恩人之徒授课!” “故而,便自作主张,将他一并喊来了。” “是师尊你教我的,要广结善缘多交朋友,所以,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姬泊雪:“……” 于是,不消片刻,牛牧野便现身于离霜苑。 他今日穿得更招摇,脚上仍趿着那双价值连城的木屐,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件绛紫色绣凤尾蝶外衫。 光是站着不动,便已露出大片胸膛,随便抬个手,连腹肌都清晰可见。 阮桃桃见他的第一眼,便忍不住吐槽:“你好骚啊,赶紧把衣服给我穿好。” 他则趁机朝阮桃桃抛了个媚眼,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波光潋滟:“常言道,男人不骚,女人不爱,我偏不好好穿~” 阮桃桃白眼都快翻破天际:“赶紧穿上吧大哥,我怕我长针眼,你再多动几下,怕不得出现一大片口口了,会被锁章的。” 牛牧野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你既这么在意,那亲自动手来帮我啊……” 他这股子骚劲连正儿八经的男狐狸精胡不归都自叹不如。 拍着姬泊雪的肩叹道:“我当年若有他一半的风骚,怕是早已上位成为你正牌师公了。” 太上长老对他所说之话不甚苟同,目露鄙夷:“我那师侄纵是再无趣,也瞧不上你这种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狐狸精。” 他语罢,无视胡不归的怒火,饶有兴致地望着姬泊雪。 “你不觉得他们二人很是相配吗?” 他细致入微地看着姬泊雪的神色变化,眸中笑意更甚。 “我那徒儿虽骚了点,可他家有矿啊,既是牛家村第一首富,更是九州第一首富,你徒儿和他一起倒也不亏。” 姬泊雪恍若未闻,一瞬不瞬盯着正与牛牧野拉拉扯扯的阮桃桃。 此刻的他撑着伞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可尤靖能感受到,他撑伞的手似比方才握得更紧了些。 第47章 第47章异样 牛牧野犹自缠着阮桃桃,非要给她展示自己的腹肌。 “你不看一眼怎知道是不是好东西?” “这可是你鲁师姐最爱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它练成八块,若不时时刻刻把它展露出来,我岂不是白费这个劲了?” 阮桃桃着实被缠得没办法了,忍无可忍道:“亏你还记得鲁师姐啊……” 她尾音才落,忽觉头顶一暗,原本绚烂的阳光似被什么给遮挡住了。 抬头一看,方才发觉是伞。 一柄伞面素白,什么都没绘的伞。 她愣了片刻,视线顺着伞面向下移,首先跃入阮桃桃眼帘的,是姬泊雪银白的发,再是比发色略深一些的眼。 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一点也看不穿他眸中的情绪,宽大的伞面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在阴影之下,莫名有些压抑。 他来得突然且突兀,像是故意横在她与牛牧野之间,偏生表情又很自然。 似是不经意从此经过般。 可谁会信,上一秒还在十米开外的他莫名其妙就“经过”了这里,且还跟瞄准好了似的,恰好挡在了她与牛牧野中间。 尔后,轻描淡写瞥牛牧野一眼。 “你去换双鞋,穿木屐定然是无法练好剑的。”说至此处,语气稍顿:“还有这衣裳,也需好好穿。” 突然被素尘仙君搭话的牛牧野受宠若惊,连忙拉好大敞的衣襟,板板正正地站好,恭声应了句“是”,便乖巧跑去偏殿换鞋。 牛牧野到了姬泊雪面前竟这般乖觉,可把一旁围观的太上长老给醋坏了。 不禁碎碎念道:“你小子这么听他话作甚?到底谁才是你师父啊!平日里叫你好好走路你都不听,现在他叫你换鞋,你还真去换?” 牛牧野浑然不觉自家师尊已然喝上醋,犹在傻乐中。 哪个正经剑修会不仰慕素尘仙君? 更别说,打一开始,牛牧野其实是想拜在姬泊雪门下的。 奈何他家老头拿灵石也搞不定,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拜在太上长老门下。 太上长老自不知其中曲折,犹在生闷气,便也就无暇去盯阮桃桃与姬泊雪。 牛牧野既已换鞋去了,现下院中便只剩阮桃桃与姬泊雪二人。 阮桃桃神色颇有些不自然,既是因为姬泊雪的突然出现,更是因为他们此刻离得太近。 倒是姬泊雪,夷然自若地问了句。 “在发什么呆?” 虽只有短短五个字,阮桃桃却不知怎得,突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大哥的影子。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虽说,姬泊雪从前与她的相处中也会隐隐透出些大哥的影子。 可自打上次与大哥一别后,她能明显感受到,他已然藏起一切与大哥有关的特质,不再与她嬉闹,只像个普通的师者般督促她修炼。 阮桃桃压下心中的异样,大抵是错觉罢,她不动声色拉开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神 色如常地道了句:“没什么。” 姬泊雪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本该说出口的话在舌尖一转,变成了:“能否告诉为师,你为何偏要选牛牧野?” 阮桃桃不答反问:“师尊不喜牛牧野?” “倒也不是……” 姬泊雪神色如常:“我只是觉得你李师兄比他更为合适。” 阮桃桃:“这还不简单,那把李师兄也一同叫来便是,反正离霜苑这么大,也不怕容不下他。” 姬泊雪一时无语:“离霜苑又不是教养所。” 阮桃桃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还真与他杠上了。 “反正,我只要牛牧野一人,师尊若不想教他,那我也不来了。”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觉着这话说得着实任性了些,连忙替自己找补:“师尊,你别带着偏见去看他嘛~” “他这人呢,表面上看着是有些孟浪,但人其实挺不错的,多接触接触,你定然会发现他的好!” 她不说倒好,越说越觉周遭气温在悄然变冷。 当即闭嘴,惴惴不安地盯着姬泊雪。 他抿着唇没说话,也没看她。 似是……生气了? 这可就难办了,阮桃桃本还想替牛牧野解释几句,他便已换好鞋回来了,分外热情地望着姬泊雪:“尊上,我回来啦!” 姬泊雪只冷淡地瞥他一眼,没接话。 这可把一直紧张兮兮盯着这边动静的胡不归给乐坏了。 连忙扯着嗓子嚷嚷:“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想法,你自己多大年纪心里没点数?非要插手年轻人的生活作甚?” 他嫌没说够瘾,本还想再冷嘲热讽几句,下一刻,便发觉自己嘴又被封上了,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呜”声。 太上长老前一秒还在幸灾乐祸,下一秒,姬泊雪眼风便扫到了他身上,他当即将气得直跳脚的胡不归给拖走。 笑吟吟道:“此处已然没什么好看的了,走,陪我喝酒去!” 胡不归哪肯走?仍在他的桎梏下使劲扑棱,并恶狠狠传音道: 「你拉我作甚?我家小姬若从此走向了一条不归路,我绝不轻饶你!」 太上长老又岂会怕他区区一只狐狸精?仍笑眯眯地拖着他往院外走。 “什么饶不饶的,你先打赢我再说。” 眼看就要拖着胡不归走出离霜苑,他还不忘回头朝牛牧野挤挤眼,意有所指地道:“为师很看好你啊牧野。” 牛牧野简直一脸莫名,他不过换了双鞋,回来怎就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他刚想凑上去问阮桃桃都发生什么了,还未来得及迈步,姬泊雪便侧目扫来,吓得他一激灵,腿都在打颤,自是不敢再与阮桃桃交头接耳。 不喜归不喜,姬泊雪倒也没刻意为难牛牧野,只是从头到尾都端着素尘仙君的架子,连阮桃桃都没能收到个好脸色。 好在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战战兢兢练了一早晨剑的阮桃桃若还感受不到姬泊雪对牛牧野的不喜,那她当真是个傻的。 她收剑入鞘,犹自纠结着该不该与姬泊雪解释两句。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总不能说,她这是在收牛牧野的灵石替他办事罢? 她踌躇不决地望着立于琼花树下拭剑的姬泊雪。 似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手中动作一顿,微微抬头,与她目光相撞。 而此刻,又恰有一阵风自院外吹来,拂过堆满琼花的树梢,似雪一般“簌簌”落了他满身。 也不知可是被落花给迷了眼,阮桃桃隐约感受到,他目光变柔软了些,望向她时似带着几分隐秘的期盼。 阮桃桃当即不再纠结,正要上前,身后便传来了牛牧野的声音。 “走咯,回家!” 于是,阮桃桃又止住了要上前与姬泊雪解释的念头。 若被姬泊雪知晓她收灵石替牛牧野办事,指不定得挨罚。 也几乎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姬泊雪突然启唇唤了句:“阮桃……” 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生硬且突兀。 阮桃桃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又回头看了姬泊雪一眼,他似也有些惊愕,隔半晌,方才言笑自若:“别忘了,今日戌时三刻还要去竹林授课。” 阮桃桃乖巧点头:“知道啦,多谢师尊提醒~” 立于她身后的牛牧野又凑了上来:“竹林授课?谁授课?不会是你罢?那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阮桃桃闻言,没好气地道:“你这半桶水去什么去?给我好好待家里练剑,不把我师尊今日教的学会别想出门!我可是会请鲁师姐时刻盯着你的!” …… 戌时,三刻,演武场外的竹林中。 阮桃桃一脸无语地看着早早便在此处占了座的尤情:“你怎又来了?” 尤情下巴一昂,甚是倨傲地道:“不是你说的要拿出诚意来?我可是没那么容易被打发的女人!” 阮桃桃点点头,又望向正霸占另一侧的白敛:“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情况?” “我啊……”两日未见阮桃桃的白敛边在暗中观察她身上的伤可有痊愈,边目露不屑地道:“听闻你重伤……自是来看你死没死。” 话虽这么说,他其实是亲眼目睹阮桃桃受的伤,却碍于死对头的身份,一直未能寻到合适的机会来看她。 今日清晨又听某些内门弟子说她会来演武场外的竹林授课解惑,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重伤初愈后的她瞧着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可是换了穿衣风格的缘故,她看倒是比从前好看了,却少了那股子凛然不可犯的冷傲感。 于是,他决定坐下来再好好观察观察。 至于尤情,他们二人很是默契地视对方为空气,谁也没跟谁说话。 毕竟,一个深觉自己受骗,尚未扫尽自己暗恋多年的美少年竟是个秃子、需得靠假发片来维持颜值的阴霾。 另一个,则被对方的冷漠无情伤透了心,小小年纪便看透世间冷暖,遂立誓,被薅掉的头发长出来后定要在那个女人面前倒立洗头,一洗雪耻。 曾经牢不可破的盟友便这般形同陌路,还一同盯上了阮桃桃。 对此,阮桃桃只觉头秃。 然而,更令她头秃的,还在后面。 说好了会在家好好练剑的牛牧野也偷偷摸了过来,身后还套娃似的跟了个姬泊雪…… 第48章 第48章冷落 这厢,牛牧野已然狗狗祟祟靠近竹林,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使劲给阮桃桃使眼色。 阮桃桃对他视若无睹,不禁皱起眉,扭头望向别处。 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关于劈剑的技巧,我昨日已说得差不多,你们若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一一提出来。” 今日来得皆是些新面孔。 一部分真想和小师妹学点东西,另一部分则如白敛这般是想来凑个热闹。 偏生,真想学东西的弟子大都内敛,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肯做那只出头鸟。 尤情自也属于真想学点东西的那批,她倒是想问,然,在座的大多都是普通内门弟子,她这么个精英弟子若是头一个开口去问,岂不是得掉价? 再三犹豫纠结之后,她终还是鼓起勇气,把手举了起来。 也是万万没想到,竟半路杀出个牛牧野。 自牛牧野现身的那刻,阮桃桃视线便牢牢定在了他身上,压根没发现尤情也举了手。 牛牧野这厮依旧风骚的很,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亦是恨不得直接将上衣敞到肚脐,弯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笑意盈盈望向阮桃桃。 “都不问是吧?那我恰好有一事想问小师妹。” 阮桃桃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便闻他道。 “不知小师妹可否告知,倘若我喜欢的姑娘身边围了一圈心怀不轨的男人,当如何应对?” 牛牧野尾音才落,便已掀起轩然巨波。 在场的各位既有男也有女。 男的下 意识代入自己,并莫名其妙开始心虚,怀疑自己是否是他口中那群“不怀好意的男人”。 女的则纷纷支棱起耳朵尖尖,饶有兴致地吃起了瓜。 如此一来,谁还有心情听课? 倒也不怪吃瓜群众们会误会。 牛牧野这般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还笑得这般暧昧不明,望向小师妹的眼神俨然都快拉出丝来,任谁都会下意识以为他口中的“那位姑娘”是指小师妹。 也就只有当事人阮桃桃听出来了,那个“她”定是指鲁轶姝。 此情此景,阮桃桃只觉头秃。 毕竟,她只答应替牛牧野拿到前三甲,没答应要帮他追求鲁轶姝。 阮桃桃又怎知晓,她就愣了这么几秒的工夫。 吃瓜群众们便已在心中将此事盖章,认定她就是牛牧野口中的那位姑娘。 奈何牛牧野才来仙羽门不久,又是个连宗门比斗初试都没参加的关系户,在座的内门弟子们多数不认识他。 只能通过他那身一看就很贵的穿着依稀判断出,定然是哪位峰主的亲传弟子。 唯一认识他的尤情已然恨得牙痒痒。 她好歹也是太上长老血亲,连她都没找后门去当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老老实实从精英弟子做起,想着有朝一日定然会被太上长老看上收为首徒。 哪儿知竟会半路杀出个牛牧野!愣是靠砸灵石砸成了太上长老首徒! 尤情那叫一个恨啊,她本就看牛牧野不顺眼,碍于没机会发作出来,现如今这厮还变本加厉,连她的发言机会都要抢? 有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尤情当即冷嘲热讽道:“我道谁呢?原来是牛家村里出来的大少爷。” “怎得?又想给谁送灵石了不成?也是,你除了拼爹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牛牧野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反击道:“呦~我道谁呢?原来是那个整日缠着我家师尊的‘孙女’啊。” “怎么?都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生出要收你为徒的念头?看来,你还是不行啊。” 被戳中肺管子的尤情怒不可遏,“锃”地一声拔出剑,横在胸前。 “我再不济,也比你这个除了灵石一无是处的败家子行,有种和我打一场!” 牛牧野才懒得搭理她,一把扼住阮桃桃手腕往竹林外拽。 “此处说话不方面,走,咱们换个地儿详谈!” 见此状,前一刻还在淡定看戏的白敛也稳不住了,急匆匆起身,拦在牛牧野身前,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阮桃桃。 “随便来个男人都能把你牵走?我都替你爹娘蒙羞!” 阮桃桃是真觉白敛这厮脑子有坑。 说他喜欢她吧,他偏又绞尽脑汁来针对她;说他对她没意思罢,他偏又总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对待这种正值中二期的别扭少年,最好的方式便是不搭理,否则,越理他,他怕是得越来劲。 阮桃桃索性视他为空气,但也不打算就这么跟牛牧野走,至少得先给鲁师姐发条传讯问清来由。 她当即甩开牛牧野的手,并朝白敛翻了个白眼,一副老娘都懒得搭理你的架势。 阮桃桃既已表态,这可给尤情提供了个“拿出诚意”的好机会,当即将炮火对准白敛,阴阳怪气道。 “你算老几?还替人家爹娘蒙羞上了?该不会是醋上了罢?故而才这般口不择言?” 单单一个“醋”字,便叫白敛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觉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他当即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有没有瞎说,怕是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此言一出,众瓜友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在了阮桃桃身上。 无辜躺枪的阮桃桃:“……” 她就知道,跟这几人搅合在一起准没好事。 现下,牛牧野是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想起鲁轶姝身边正围着一群肌肉盘虬的猛男便心急如焚。 又扣住了阮桃桃手腕,想趁乱将她带走。 然而,他才迈出左脚,上一刻还剑拔弩张的前盟友便已停战,开始一致对外,异口同声道:“放开阮萄!” 牛牧野正急着带阮桃桃去赶跑那群围在鲁轶姝身边的野男人,哪儿肯轻易放手? 于是,白敛、尤情二人的对峙瞬间变成了他们三个人的混战。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胡乱飞舞的剑气险些将这片竹林削平。 围观群众早已保命弃瓜而去。 唯独阮桃桃,仍在斟酌,可有劝架的可能? 毕竟,眼下已然从三个人的混战发展成有组织有目的的二打一。 牛牧野显而易见的是挨打的那个,阮桃桃既要收他灵石办事,自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这般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阮桃桃犹在思索,该如何加入其中。 又有一道剑气跑偏,直朝她面门袭来,她就愣了小片刻,便有罡风擦颊而过。 身体的本能反应使得她纵身向后一跃,险险避过这一击。 危机关头,没多余的时间环顾四周,阮桃桃便也就不曾发觉,自她跃起的那刻,恰有一抹白向竹林逼近。 某个瞬间,她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香,好似……是她用惯了的苍兰香胰子? 她正欲扭头去看,下一刻,便已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略带冷感的苍兰香似一张密网,自后向前兜来,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这下,嗅得更清晰了。 没错,的确是她最爱的那块苍兰花香胰子,与姬泊雪互穿的那段时光,她都不忘将其带走。 那么,身后之人是…… 阮桃桃正要回头去看,姬泊雪便已松手,轻轻将她往前一推,不露声色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纵是早已猜到身后之人是谁,阮桃桃仍欣喜地道了句:“师尊!” 姬泊雪含笑望着她,尚未来得及说话,牛牧野的传音便已传入阮桃桃脑中:「你还杵在那里看什么戏?我若被打死了,你一块灵石都拿不到!!!」 阮桃桃:!!! 也顾不得姬泊雪了,她连忙向前冲。 哪成想,她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就已被拽住后领,半寸都不得前进,只能杵在原地瞎扑棱。 她当即回头,费解地望着姬泊雪。 此时,天色已然黑透,他仍撑着那柄伞,伞面压得很低,从阮桃桃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一截形状优美的下颌,与他隐隐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明明看不见表情,阮桃桃却莫名觉得他在生气。 她又唤了声:“师尊?” 姬泊雪仍未松开拽住她后领的手,待牛牧野被揍得鼻青脸肿时,方才出声止住这场闹剧。 不知怎得,阮桃桃总觉姬泊雪是故意的,可当她对上他的目光时,又觉自己约莫是想多了。 连忙收回试探的目光,奔向牛牧野,轻声叹道:“完了,你本就只剩这张脸能看了,现下连脸都没了。” 牛牧野疼得边抽气边还要骂骂咧咧:“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阮桃桃心虚地闭上了嘴,并偷偷给他传音:「行,那我就将功补过,陪你走一趟。」 牛牧野这才哼哼唧唧应了声好。 也顾不得身上疼了,拽着阮桃桃便要跑。 阮桃桃才将步子迈开,下一刻,后领又被人拽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姬泊雪,只能回头,朝他甜甜一笑:“师尊,麻烦你替我收下尾,我与小师叔还有要事要处理。” 不待姬泊雪说话,她便已挣脱桎梏,火急火燎地朝小旭峰奔去。 姬泊雪方才那只拽住阮桃桃后颈的手缓缓垂落下来。 他仍撑着伞,微微倾斜的伞面遮挡住了他的眼,辨不出情绪。 许是月色太过皎洁,白敛莫名觉得他撑伞的手握得分外紧,好似……连指骨处都微微泛着白。 不待他深思,姬泊雪眼风已然扫来,很冷,不带一丝温度。 私下斗殴暴揍同门的惩罚就这般降下。 听闻此讯的尤情当即哭丧着脸哀嚎:“都怪 你!我非但没学到剑,还要跟你一起在这里种竹子!!!” 白敛没接话。 只若有所思地望着姬泊雪逐渐远去的背影。 方才,约莫是错觉罢? 第49章 第49章勾引 夜色渐浓,月华似水般淌入窗格,洒落满地斑驳。 与过去的无数个午夜般,姬泊雪亦未眠。 时间缓慢流逝,直至月上中天,堆积在他书案前的奏折仍是纹丝未动。 他犹豫许久,终还是拿出传讯玉简,给阮桃桃发了条传讯:「在否?」 消息发出已有半炷香之久,向来秒回的阮桃桃却迟迟未回。 姬泊雪迟疑片刻,又道了句:「你与牛牧野的事可否办好了?」 依旧无人应答。 院外更声响了三回,与呼呼灌入门窗的风声交叠。 姬泊雪便这般握着传讯玉简,垂着眼帘,一动不动枯坐至天明。 次日清晨,卯时刚到,阮桃桃便行色匆匆地赶来了离霜苑。 她昨晚被牛牧野纠缠了大半宿,非但替他赶跑了围着鲁师姐的那群男人,还被迫与他闲扯到深夜。 聊来聊去都围绕着一个鲁师姐。 牛牧野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想再出笔灵石,让阮桃桃做助攻,替他追到鲁轶姝。 纵是再缺灵石,阮桃桃也不会随意应下这种事,偏生与牛牧野拉扯了大半夜,仍未扯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最后不欢而散,折腾到后半夜的阮桃桃是又困又烦,故而也就漏看了姬泊雪发来的传讯。 直至晨时洗漱完,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一直晾着姬泊雪未搭理。 意识到这点以后,阮桃桃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照她家师尊那小心眼子的程度,怕是又得整出点什么幺蛾子来折腾她。 于是,阮桃桃连头发都来不及束,便匆匆赶来离霜苑。 彼时的她颇有些忐忑地望着姬泊雪。 如实说道:“弟子不是故意要晾着师尊您的,昨晚着实太累了,故而抽不出空来看传讯玉简。” 姬泊雪一下便抓住重点,一字一顿道:“昨晚,太累?” 他语气严厉,眸光泛着些许寒意:“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被他这般审视着,阮桃桃莫名觉得背脊发凉,可她该如何解释昨夜之事呢? 牛牧野展开行动前,定然不想被人知道他对鲁轶姝的心思。 加之,她已对那五亿上品灵石发誓,绝不会将此事透露给第三人。 可姬泊雪的眼神越来越冷…… 阮桃桃已不仅仅是觉背脊发凉,整个人都如坠冰窖般。 她索性把心一横,拽着姬泊雪袖子撒娇:“师尊,你该不会这般小心眼罢?我才一个晚上没回你传讯,你就气上了?” 姬泊雪凉凉瞥她一眼,冷酷无情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抽走,嗓音与脸色皆有所缓和:“岂止是昨晚?自前日清晨你便……” 阮桃桃腆着脸又拽住他袖子,仰头巴巴瞅着他:“前日清晨我便……怎么了?” “你便……”说至此处,姬泊雪自觉失言,当即止住话锋,生硬地转移开话题。 “你近些日子可还睡得好?” 阮桃桃虽不懂话题咋转得这般突然,仍乖巧点头:“自是睡得极好,师尊你呢?” 姬泊雪又把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面无表情地道:“不好。” “啊?师尊你这是又失眠了不成?” 阮桃桃垂着脑袋,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甜言蜜语来将功补过。 很快,便听见姬泊雪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很轻,轻到她险些以为是幻听。 “我借你肉身才睡了几个好觉,再换回来便已觉无法适应,向来躺着便能睡着的你那些日子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阮桃桃也是万万没想到,姬泊雪会突然提起这个,下意识朝他摆摆手。 “还好啦,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能屈能伸,故而,再险恶的环境亦能适应,失上几日眠罢了,着实算不得什么。” 语罢,把头仰得更高了些,直视他双眼,朝他露出个讨好的笑。 “师尊既这般心疼弟子,那昨日之事,定也不会再追究了罢?” 姬泊雪闻言,一本正经地颔首。 “你倒是提醒了为师,宗门比斗非儿戏,自是得配一把好剑。” 阮桃桃当即满头问号,心道他今日说话怎这般颠三倒四? 直至小黑剑携着阵阵恶臭,横空出世。 阮桃桃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分明就是话中有话啊! 将其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我本来都要忘记了这茬,是你非要提醒我还未惩罚你,那便如你所愿,罚你用恶臭尚未散尽的小黑剑参加宗门大比。 理清思路后的阮桃桃那叫一个惊慌失色,连忙捂住鼻子,忿忿不平地道。 “师尊!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姬泊雪早已闪至十米开外的檐下。 他双手抱臂,神色坦然地点点头:“是又怎样?” 这一瞬之间,阮桃桃好似又从他身上看见了大哥的影子。 然而,这点痕迹却稍纵即逝,消失的速度快到阮桃桃险些要捕捉不住. 因昨夜睡太晚的缘故,牛牧野今日请了假,没来练剑。 阮桃桃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 眼看就要到戌时,消失一整天的牛牧野忽又出现。 他今日倒穿得挺良家,非但没袒胸露乳,就连脚上那双万年不变的木屐也换成了正经的皂靴。 只是神色依旧风骚,花蝴蝶似的在阮桃桃跟前转了一圈:“好看么?” 不知他又在抽哪门子疯的阮桃桃满脸冷漠:“起开,你当着我路了。” 牛牧野当即啧啧称奇:“你凶什么?不就是没谈妥么?我若能进前三甲,那五亿上品灵石自不会少你的。” “可你真觉得你想要做的事,五亿上品灵石便能达成?你有没有算过,迄今为止,你们在那生魂转换器上究竟花了多少灵石了?” “呐,你看,你刚好缺灵石,而我呢,最不缺的便是灵石,就偏偏缺一个能在轶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我也不强求你替我在她面前做什么,今晚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可你若不去,她便也不会去。” “故而,想请你帮个忙。” 语罢,他掏出个沉甸甸的灵石袋放于阮桃桃掌心:“这三千万上品灵石作为定金,事成后,我会再付你另一半灵石。” 他见阮桃桃仍有些犹豫,又接着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做半点出格之事,就想和她一同去街上逛逛,再不济,你时刻盯着便是。” 他见阮桃桃仍无反应,又眯着眼磨着后槽牙道:“你若不答应……哼哼!那我便从现在就开始追求你!保证不消半日便能闹得人尽皆知!!!” 阮桃桃:“……” 她现在是真后悔搭上了牛牧野这条贼船,半晌才憋出三个字:“算你狠……” 宗门大比期间的武陵街道上,不论何时皆很热闹,道路两侧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鲁轶姝挽着阮桃桃的胳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停穿梭。 这可气坏了特意花灵石雇阮桃桃来当电灯泡的牛牧野。 莫说与鲁轶姝单独相处共赏他提前备好的烟火,现如今是直接视他为空气,全程只顾着与阮桃桃姐妹情深,压根不搭理他。 这厢,他又费了老大的劲方才扒拉开密密麻麻的行人,追上这两姑奶奶。 姑奶奶们仍手牵着手,在一家卖酥酪的店铺前排起了队。 眼看就要轮到她们二人,姑奶奶桃桃却纠结上了,在樱桃酸牛乳酥酪与桂花蜜糖酥酪之间犹豫不决。 她都想吃,偏生胃容量有限,得多腾出些地方装别的美食才是。 遂,弯起眼角望着鲁轶姝:“鲁师姐,你想吃哪种口味的?” 鲁轶姝纠结片刻:“桂花蜜糖。” 阮桃桃嘴角弧度又向上扬了些:“那我买樱桃酸牛乳味的,咱们待会儿换着吃。” 鲁轶姝闻 言一喜,也笑弯了眼。 “好呀!好呀!我刚好在这两个口味之间纠结呢,这样,咱们就能同时吃到两种不同的酥酪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两姑奶奶言笑晏晏你侬我侬之际,杵一旁充当电灯泡的牛牧野险些气红了眼。 阮桃桃自己都还没开始吃,便舀起一勺混了碎樱桃果肉的酥酪往鲁轶姝口中送:“师姐,啊~” 牛牧野冷笑一声,一个瞬移闪过去,“啊呜”一口吞掉阮桃桃勺中的樱桃酥酪。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阮桃桃手里的勺都掉了,已然被妒火焚尽理智的牛牧野却不管不顾,将呆若木鸡的阮桃桃揽入怀中。 并朝鲁轶姝挑挑眉,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不好意思,我要先将你小师妹借走了。” 阮桃桃当即反应过来,一把将其推开:“发什么疯呢你!” 牛牧野似笑非笑地勾起唇:“我发什么疯,你难道还不知道?” 他嗓音中带着几分狠劲:“你若再这般视我为无物,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做发疯。” 他这话说得十分暧昧不明,也的确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阮桃桃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已然陷入沉默之中。 而鲁轶姝也显然有所误会,欲言又止地望着阮桃桃。 她见阮桃桃表情逐渐变复杂,当即判断出,定然是牛牧野对小师妹做了些什么。 她撸起袖子,就要去揍牛牧野,却被阮桃桃一把拽住。 阮桃桃已然陷入两难的困境之中。 五亿上品灵石她也不是挣不到,然,所花费的时间需得以“年”为单位计量,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甚至……若时运不济,兴许还得花费个五十年。 她当真等得了吗? 眼下有条捷径摆在眼前,她只需装上半个月的孙子,便可毫不费劲地得到这笔灵石。 到底该如何选? 此刻的阮桃桃当真心乱如麻。 牛牧野显然已将她的沉默视为默认。 他这人心眼倒不坏,说白了就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世界就该围着他转。 他也不想将自己与阮桃桃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 见好就收,当即又给阮桃桃传音道:「方才我是有些冲动,可你难道就没错吗?你既收了我的灵石,自得好好替我办事。」 阮桃桃甚是无语地回了他一个白眼:「我只答应替你争得前三甲,至于今天晚上……」 「首先,我是被你威逼利诱来的,其次,你那三千万上品灵石只能买到我出场,除此以外,我可没答应你任何附加条件。」 「至于鲁师姐为何不搭理你,你就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牛牧野倒还算有自知之明,没反驳。 旋即,又一把扣住阮桃桃手腕:「我就是找不到问题,才需要你帮忙。」 “总之你跟我过来一下。” 语罢,他又直勾勾盯着鲁轶姝:“轶姝师侄想必是没意见的罢?” 鲁轶姝有没有意见不知道,阮桃桃是半点也不想和这脑子有坑的大少爷独处。 阮桃桃正要将牛牧野手甩开,忽觉头顶的灯光暗了暗,她下意识侧目望去,眼角余光中只来得及瞥见一抹黑。 似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她身边经过,挡住了自头顶传来的光,故而才会忽明忽暗。 阮桃桃没太在意,回过神,想继续与牛牧野对峙。 然而,下一刻,那男人便像算计好了般,不偏不倚撞在牛牧野肩上。 牛牧野身量也算高的那批,可这男人比他还要高出小半个头。 纵是不言不语,牛牧野亦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威压,无端让人感到窒息。 牛牧野已然开始觉得喘不过气,竭力稳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在鲁轶姝面前出丑。 他能从私生子跻身为他爹最宠的儿子,自不会是个傻的,瞬间反应过来,此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牛牧野不敢轻举妄动,一番斟酌后,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总之,出门在外,切莫逞一时之强,遇见打不过的,还是先装把孙子,待回家再找回场子也不迟。 于是,他连忙松开扼住阮桃桃腕骨的手,诚惶诚恐道:“晚辈多有冒犯,还请前辈莫怪。” 男人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微微侧身,目光状似不经意般落在阮桃桃身上。 说话语气亦是他一贯的散漫:“又见面了,好巧。” 阮桃桃:“……” 巧个锤子,鬼才信你不是故意的。 他左手边还有那么宽的路不走,非要擦着她的肩而过也就罢了,最后这一撞,着实匪夷所思。 阮桃桃若不认识这位大哥,怕是也得似牛牧野这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大哥见阮桃桃半晌没接话,又凑近了些:“怎么,不认识我了?” 阮桃桃:“……” 当初是谁莫名其妙窜出来说,他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来着? 阮桃桃都懒得揭穿他。 他也不知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仍在拉近他与阮桃桃之间的距离。 从隔着一臂远逐渐缩短到近在咫尺。 阮桃桃大脑有着瞬间的空白,一动也不敢动,当即屏住呼吸,瞪大眼看着他逼近。 街道上那些喧闹的嘈杂声统统都散去了,与她雷鸣般的心跳混合在一起。 他实在太过高大,这般俯身袭来,压迫感如影随形。 阮桃桃眼睫不停地颤,手早已不自觉紧攥成拳。 她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紧张全都写在了脸上,一丝遮掩都无。 可若问她为何紧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眼前这位“大哥”亦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想靠近她。 只觉梳着道髻,头发乱糟糟的她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她此刻的表情亦是分外生动有趣,五官都挤作一团,尚未褪尽婴儿肥的面颊鼓鼓囊囊,像颗软乎的糯米团子。 看得他喉间发痒,想伸手去戳一戳。 阮桃桃不知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忽闻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闷闷的,但又极轻,以至于阮桃桃都在怀疑,是不是幻听。 她皱做一团的脸终于松开了,下意识循声望去,却未见他眸中噙有半丝笑意。 阮桃桃不禁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他抬高快要戳到她面颊的手,俯身探向她发间,神色如常道:“你发簪歪了。” 阮桃桃:??? 她一脸莫名地看着大哥替她“扶正”头顶那枝根本不可能会歪的木簪,又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转身离去。 仿佛这真只是一场不其然的偶遇。 牛牧野与鲁轶姝亦是满目惊愕,扭头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得出以下讯息: 「那男人怎么回事?看小师妹/她的眼神可一点也不清白。」 不仅仅是旁观者,连阮桃桃这个当局者都有所察觉。 于是,向来好眠的阮桃桃破天荒的失眠了。 她半夜睡醒,猛地从床上弹起,眼睛瞪如铜铃。 “不是,他该不会是特意跑来勾引我的吧?” 第50章 第50章逃避 阮桃桃越想越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大哥回眸时望向她的眼神。 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那个眼神呢? 阮桃桃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 只觉自他望来的那一眼,万籁俱寂,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统统都消失不见。 她在他眼中只能看见她一人。 除此,再无旁物。 先前还不曾注意,直至夜深人静,摒除其他杂念、脑子彻底静下来时,阮桃桃方才回想起许多从前被她所忽视的细节。 他为何总能在汹涌的人潮中,一眼精准找寻到她? 为何从初识到现在,他仿佛无处不在,是偶然还是早有预谋? 为何他明明和她说了这么多次再见,却还要一次次贴上来? 他在她面前不再端着师尊的架子,逐渐嬉闹成一团,究竟是因为混太熟,不慎暴露了本性? 还 是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面前,他更愿意做“大哥”而非师尊? 与其说他是来勾引她,倒不如讲,那是他不受控的真情流露。 理清思绪后,阮桃桃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又不敢去细想。 只能抱着膝盖,不停在心中默念。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别想了,别想了,什么都别再去想了…… 她是一个迟早要回家的人,莫说搞断禁师徒恋,哪怕大哥不是她师父,他们之间亦不会有结果。 既是注定没结果的事,又何必去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可很多时候,想是一回事,真正落实下来又是另一回事。 倘若每个人都能说到做到,世间便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 阮桃桃便这般抱膝坐于床上,睁眼至天明。 眼看卯时将近,窗外灰蒙蒙的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她却不知如何面对身而为自己师尊的姬泊雪。 “大哥”昨夜那缠绵悱恻的目光,与那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仍挥之不去地在她脑海中萦绕。 她思索再三,终还是拿出传讯玉简,给姬泊雪发了条传讯。 「师尊,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就不来练剑了。」 姬泊雪消息向来回得很快,几乎在她消息发出的第二秒,便有了回应。 阮桃桃却不敢看,躺回床上,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她脑瓜子向来灵活,很多事只要稍稍一想,便能找到正确答案。 唯独眼下这件事,她完全没有深思的勇气,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 未过多久,牛牧野也发来了传讯:「你今日怎不来练剑?」 「嘶~素尘仙君看我的眼神有些许吓人,该不会是你对他说了些什么罢?」 「阮萄!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还不回消息,我就来找你了!」 阮桃桃被他吵得愈发心烦意乱,当即回道:「你别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老娘不干了。」 消息甫一发出,她便将传讯玉简丢至一边,并掀开被子,甩了甩脑袋。 目光逐渐由迷茫转为清明。 没什么可纠结的。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回家。 不论是谁挡在她身前,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推开。 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阻拦她回家,大哥不能,姬泊雪不能,这无聊的感情游戏更不能! 她一定会回去! 还有,牛牧野那边的灵石她也不要了,靠人终不如靠己。 不论五年还是十年,亦或者是五十年,她都一定有办法挣到这笔灵石。 阮桃桃说干就干,当即将一切烦恼都抛至脑后,动作利索地开始收拾自己,准备去小旭峰看看,能否再想一个挣灵石的新路子。 光靠卖盒子,定然无法在五年内赚够回家的路费。 奈何计划跟不上变化。 牛牧野的执着全然超乎阮桃桃的想象。 他竟二话不说,直接从离霜苑杀了过来,正气喘吁吁地堵在她洞府前。 甫一瞅见阮桃桃便拔高音调,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不能这样!” 阮桃桃现如今是看见牛牧野便忍不住皱眉,不答反问:“我怎就不能这样?” “你那五亿上品灵石,恕我是真没这个命来挣,所以,老娘不干了,你自求多福吧。” 语罢,还不忘送他一句忠告。 “念你出手还算大方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 “你若真喜欢鲁师姐,最好少折腾些有的没的。” “似你昨日做得这种事,非但追不到鲁师姐,还会将她越推越远。” 牛牧野闻言,神色骤变。 少顷,冷冷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与她相识这么多年,该做的全都做了,偏她是个不解风情的,满脑子只有修炼。” 阮桃桃是真不懂他的脑回路,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倘若你所谓的‘该做的’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姑娘暧昧,那你还不如别做。” “不是我说你,正儿八经地和她告个白就有这么难吗?” 牛牧野仍是那个表情仍是那句话。 “所以!我都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她爹娘是怎么死的?” “她爹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慑于牛家村的权势,不得不娶她娘。” “强扭的瓜能甜到哪儿去?” “她爹始终忘不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二人一直有往来,直至那未婚妻暗结珠胎,他们决定一同私奔。” “结果,你猜怎么着?” “临近约好的那一日,未婚妻没来,地上只有一个血淋淋的死胎。” “也就是那个晚上,她爹把她娘给杀了,复又自尽,给已故的未婚妻殉情。” “听我爹说,那年轶姝才六岁,藏于窗后,目睹了全程。” “不然,你以为她生得这副模样,岂会无人觊觎?” “牛家村中,曾有个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玩伴,那哥们虽是小门小户出身,相貌与人品俱不俗。” “因没按耐得住与她告了个白,她便连夜收拾东西,与牛敦那个榆木脑袋一同离家出走,被尊上捡回了玉华峰。” “她分明就是惧怕情爱之事,若知晓我也喜欢她,必然也会躲我躲得远远的!我们之间怕是连表面上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听闻此话,阮桃桃久久未缓过神来。 竟不知,看似万事皆不上心的鲁师姐有着这样的过往。 她忽又想到了自己,同样是原生家庭不幸,可她好歹还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鲁师姐却什么都没有…… 牛牧野见她神色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走寻常路,去与她告白。” “你信我,我当真是有苦衷的!” 我信你个鬼…… 阮桃桃丝毫不为所动,并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本想说:追求鲁师姐的正确方式应当是,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直至陪她走出阴霾,让她不再畏惧情爱之事。 可转念一想,牛牧野这厮脑子有坑,根本讲不通,便神色冷淡地道了句。 “你和我说再多也没用,这是你们的私事,既是私事就该自己去解决,反正我不掺和了!” 她说完,拔腿就跑。 牛牧野本还想追上去,却不知怎得,忽觉背后一凉。 这种感觉就像是燥热的三伏天突然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冻彻心扉。 他下意识扭头,朝某个方向望去。 竟是素尘仙君! 他何时来的? 牛牧野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也不知方才的话被素尘仙君听去了多少。 偏生牛牧野又不敢贸然开口去问。 只能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杵于原地,眼看着他徐步迫近。 他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神色是一如既往地疏离淡漠,撑着那柄素白的伞,一步一步,如闲庭信步般迫近。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随着他的步步迫近,牛牧野只觉骨寒毛竖,无端生出一股千军万马踏境来般的压迫感,压得他双膝发软冷汗涔涔,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眼看牛牧野就要因支撑不住而跪倒在地,他终于停下了,停在了两米开外的那株桃树下。 敛目望来,嗓音与神色皆很淡:“作为一个师父,本座希望你能离我弟子远一点。” 牛牧野只觉耳膜隆隆作响。 待他缓过神来,已是 汗流浃背,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瘫在地上。 素尘仙君方才是在警告他,莫要再纠缠他的弟子。 不知其中是否也包括轶姝…… 倘若真是这个意思。 那他又当如何? 与此同时,阮桃桃已然抵达小旭峰。 牛敦正忙着绘图,想赶在宗门大比总赛前替阮桃桃炼制出几套有用的法器。 鲁轶姝正忙着打铁,抡着铁锤挥汗如雨。少爷(妙玉)则趴在桌上,焦虑地舔着毛,仍在苦苦思索脱身之法。 虽许久未来,但小旭峰上一切如故。 比起竹林授课那种高调引人注目的行径,阮桃桃还是更喜欢找个舒适的地方,安安静静做自己喜欢的事。 重新找到目标的她,心情雀跃地走进筑器室,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自今日起,我就不再去竹林授课了,需得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能否造出比盒子销路更好的法器。” 当当当的打铁声骤然消弭,鲁轶姝当即停下手中动作,面露喜色:“真的?” 比起那所谓的竹林授课,她自是更想让小师妹多来小旭峰上待待,可师尊的心意她也明白,纵是再不舍,也只能放手让小师妹去物色团队赛的队友。 牛敦更是欢喜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连连拽着阮桃桃去品鉴他的最新发明:“小师妹,你快来看这个!” “不对!”鲁轶姝闻言,也跑了过来:“你该先给小师妹看那个!这几件法器相互之间都是有关联的,弄混顺序可就不妙了。” …… 时光在鲁轶姝姐弟二人的更唱叠和下悄然流逝。 转眼间,天色已暗。 关于新品的铸造,阮桃桃虽尚无头绪,心情却分外得好,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到自家洞府。 玉华峰虽大,因弟子众多,平均分配到每个弟子头上的房屋面积便也只有个千来平。 就拿阮桃桃如今住的这间小院举例。 一室一厅的小平楼只占了百来方,余下的都是院子。 但她又没空去侍弄花草,故而,她这院中除却一株不知何时便已出现的野生野长的桃树,放眼望去光秃秃一片。 正因如此,阮桃桃才会一回来便瞅见了立于桃树下的姬泊雪。 清明一过,天气逐渐转暖,眼看三月将至,桃花也快开了,他一身雪白立于桃树下,当真扎眼得紧。 阮桃桃脚下一顿,生生止住自己想跑的念头,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方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 “师尊,您这是?” 姬泊雪挑了许久,方才挑中一枝含苞待放的桃枝。 稍作修剪,将其插入陶罐之中,又耐着性子调整了几遍花枝倾斜的角度。 待做完这一切,方抬眸望向阮桃桃。 “我瞧你窗上的花开败了,便自作主张替你换了枝新的。” 语罢,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番,缓声道:“看来你身子好利索了,既如此,为师便回去了。” 阮桃桃半晌没接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他,似是想从他脸上寻出点大哥的影子。 很遗憾,这厢他神清气正,俨然一副德高望重的慈师模样。 寻不出半点破绽的阮桃桃终于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鞋尖,在心中暗骂:好你个道貌岸然的狗男人,精分很开心是吧? 演戏这种事,又不是独他一人会。 阮桃桃当即朝他扬起笑脸,神色自若:“弟子恭送师尊。” 眼看姬泊雪就要走出她的小院,她忽又补充道。 “啊~险些忘了,接下来这几日我都不去练剑了,师尊只管教牛牧野一人便是。” 50-60 第51章 第51章赞助 果不其然,姬泊雪步伐一顿。 当即转身望向阮桃桃。 阮桃桃承认,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带了些别的情绪,想故意激怒他。 可话甫一说出口,她又开始后悔,纵是激怒他,又能怎样? 不待姬泊雪开口询问,她便下起了逐客令:“我累了,想休息了。” “师尊若有疑问,待我歇息好了,自会用传讯的方式来与您解释。” 她根本没打算要给姬泊雪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一大通话,又自顾自地回到了屋子里。 姬泊雪便这般拧眉立于原地,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月华似水,洒落一地斑驳。 前来送羹汤的胡不归满脸狐疑地望着姬泊雪。 心道:这小子究竟是怎么了? 都已发了半个时辰以上的呆了,身前的羹汤非但凉透了,桌上的奏章亦是一封未动。 这般消息怠工,着实有些异常啊。 于是,胡不归清了清喉咙:“你这是在作甚?思春了还咋地?” 姬泊雪恍若未闻,仍是一动不动。 好半晌以后,突然站起,没头没脑地道了句:“还漏了几条鱼,我出去一趟。” 胡不归:??? 什么情况? 他慌手忙脚地追了出去,哪儿还见姬泊雪的身影? 只能满头雾水地回到书房,收走那碗姬泊雪从头到尾都没碰过的羹汤,碎碎念道:“当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反观阮桃桃,这一夜睡得极好,直至日上三更方才醒来。 睡得好,脑子便清醒,脑子清醒头脑就开始变灵活。 经此一睡,她仿若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鲁轶姝姐弟二人昨日给她展示的那堆奇葩玩意儿中,还真有个能好好开发的沧海遗珠。 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想法是否正确的阮桃桃随意清洗了下,正要往小旭峰赶。 然而,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 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甫一出门,便发觉自个院外围满了人,细细望去,俱是在前两日的竹林授课中见过的师兄师姐。 见阮桃桃目光扫来,这伙人连忙推出个代表阐明来意。 原来,他们是来“请”阮桃桃继续回竹林授课的。 看着师兄姐们真挚且热忱的目光,阮桃桃心中亦是有所触动。 但也仅仅只是触动。 她非圣贤,比起授业解惑这种利他性的事,她更想优先考虑自己,遂婉拒。 师兄姐们虽失落,倒也知晓此事勉强不得,便也就不再强求,转而又问起了阮桃桃总赛时的组队一事。 经过那场七连胜,现如今是人人都想与小师妹一同组队参加总赛。 阮桃桃不假思索道:“都行,反正我也没什么相识的熟人,你们不若自己去商量,抽签也好斗法也罢,最后不论是筛选出哪四人,我皆无异议。” 语罢,麻溜赶往小旭峰。 让阮桃桃灵光一闪的“沧海明珠”是个鸡蛋大小的吸盘。 对阵时将这玩意儿抛出,它会牢牢吸附在对手身上,源源不断地吸附对方身上的灵气,以达到使其动作变缓慢的作用。 阮桃桃先前之所以觉得这玩意儿鸡肋,原因如下。 一是鲁轶姝姐弟俩至今都未攻克的技术难题——太耗灵石。 二是这玩意儿着实太过显眼,这么大个玩意儿,你朝人家丢过去,除非是人家眼下,否则不可能不会躲开。 三则是,花这么多灵石,折腾出这么大的仗势,所要达到的目的竟只是让对手动作停滞几下,着实有些小题大做。 于是,阮桃桃朝牛敦提出如下建议。 “我觉得师兄你可以试着做下这几个方面的改良。” “首 先是这玩意儿的体积,将其做得越不显眼越好。” “再便是这玩意儿的功效,师兄你看不能不能想法子增强它的威力,譬如说,甫一贴上修士的身,便能使其动作减慢。” “再厉害的招式,若猝不及防被减速十倍乃至百倍都必输无疑。” “至于灵石消耗方面……” 阮桃桃已不对这两姐弟抱任何“节能”方面的希望,稍稍思索一番,道:“尽可能地减少消耗,最好是能让此次参加比斗的弟子们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是了,她此番的目标正是来参加宗门比斗的各派弟子,便也就不用费劲巴拉地到处跑,替自家产品做宣传。 语罢,她难掩激动地道:“年轻弟子的宣传能力可比咱们强,若真能铸造出符合我说要求的法器,兴许,你们便能打响第一炮!至此,在筑器界小有名气!” 鲁轶姝姐弟二人闻言俱是满脸激动,很快便又重新忙活了起来。 上午的时光在仿佛未有停歇的敲打声中悄然流逝。 午时刚过,鲁轶姝便急匆匆拿来了2.0版本给阮桃桃过目。 2.0版本已然缩至指甲盖大小,虽仍未达到阮桃桃一开始设想的芝麻大,却已不知比初版好上多少倍。 外形方面倒是勉强过关,接下来便该开始测试2.0的威力。 至于该如何测试…… 阮桃桃与鲁轶姝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将目光投向某处。 于是,本还好端端趴桌上思考喵生的妙玉便无端遭了殃。 她没由来得感到背脊发凉,下意识抬头望向阮桃桃与鲁轶姝。 但见这两姑娘直勾勾望着自己,笑得分外不怀好意。 妙玉瞬间炸毛,正要逃。 倏忽间,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脑门上,吓得她使劲甩头。 然而,降速器2.0已然稳稳黏她脑门上,她甩头的动作瞬间被减缓一百倍,整只喵犹如定格动画般,脑袋逐帧逐格地向右挪动。 花了近半盏茶工夫,方才完成一个甩头的动作。 随着她动作的完成,降速器2.0骤然化作齑粉散开。 没错,这玩意儿还是一次性消耗品。 在阮桃桃看来,非但不是缺点,还是个优点。 否则,于修士的修行定然不是好事,指不定得沉迷于此物。 再者,一次就消耗完,也更利于阮桃桃挣灵石。 实验既已做完,那么接下来便该找个“托”,替他们好好宣传宣传。 阮桃桃盯上了本门一个实力稍弱,但在此次比斗中运气爆棚,侥幸进入第三轮比试的弟子。 弟子名唤锦里,是个与阮桃桃年龄相仿的清秀姑娘。 她资质极其普通,能入仙羽门已是侥幸,却不知怎得,误打误撞拜了个师父,自收她为徒以后,她那位半桶水师父亦是运气爆棚,莫名其妙突破瓶颈不说,还突然就被提拔为一峰之主。 锦里便这般一跃成为亲传弟子。 与她相识之人皆知,她就是个踩了狗屎运的废物,此番宗门大比本想看她出丑。 哪知,她仍是一路运气爆棚。 初赛时,还未开打,她的对手便因睡过头,而惨失上场机会。 次日,复赛中,她那位来自阴尸宗的对手又因控尸不当,惨遭反噬。 第三场比试更为夸张,她对手甫一上场,便因对空气过敏而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不停。 而今是第四场,她的好运似要见底。 抽到了臭名昭著的合欢宗少主柳飞絮。 柳飞絮这厮无疑生了副好皮囊,白衣胜雪衣襟拂地,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 若不知其底细,定然要被他这副皮囊给骗了去。 然而,这厮出手却极其狠辣。 与其对战者,姿容若胜于他,定会被他毁去容貌。 姿容若不如他,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脏腑俱裂,纵是不死,也需得在鬼门关走上一遭方才能捡回一条命。 除合欢宗以外的仙门弟子可谓是苦他已久,皆想看看,当蛇蝎郎君遇上气运之女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这场比斗可谓是万众瞩目。 仙羽门演武场很大,足有五万平,场中设有擂台五十座,可供五十对弟子同时进行比斗。 平日里没多少人关注区区两个炼气期弟子的比斗,今日炼气期弟子所在的区域早早便被堵得水泄不通。 连阮桃桃这个赞助商都费了好大的劲,方得以挤进前排。 眼看比斗就要开始,她朝明显有些紧张的锦里招了招手,示意她加油。 锦里深吸一口气,朝对面比自己高了足有一头的柳飞絮拱拱手。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这场比斗正式开始。 柳飞絮对锦里之名亦是早有耳闻,他这种在“常在河边走”的邪门歪道自是不信邪,毕竟,他自己就是最“邪”的那个。 柳飞絮当真不负毒蛇郎君之“盛”名,在他面前,连锦里的气运光环都不甚好使。 前两招他有意试探,尚未使尽全力。 纵是如此,仍叫锦里挂了好几处彩。 也就是这时候,柳飞絮方才意识到,眼前这姑娘是真全靠气运进入复赛,一点实力都无。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气运又算得了什么? 柳飞絮冷笑一声,决定速战速决。 殊不知,他摸清锦里底的同时,锦里亦已摸清他的底。 她不再犹豫,知眼前之人是自己不论如何都胜不过的,当即祭出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降速器2.0。 由于已然知晓锦里是废材的缘故,柳飞絮甚至都未设防,直至降速器2.0牢牢黏在他握扇的那只胳膊上…… 众目睽睽之下,柳飞絮的动作突然慢如蜗牛,光是一个挥扇的动作都耗了近五分钟。 满场哗然,锦里亦是瞪大眼盯了他足有五分钟之久。 眼看降速器2.0就要化作齑粉散开,锦里连忙举剑抵住他脖颈。 “当——” 锣鼓声一响,胜负已决。 围观群众愣了足有十息之久,旋即,全场都沸腾了起来。 谁不想看毒蛇郎君吃瘪? 围观群众只觉神清气爽。 阮桃桃则在台下疯狂给锦里使眼色,提醒她“广告时间”已到,该履行承诺来替她做宣传了。 锦里当即会意,正要收剑入鞘。 毒蛇郎君柳飞絮眸光一暗,藏于衣襟中的手动了动,密切关注台上动静的阮桃桃察觉到不妙,连忙喊道:“锦里小心!” 可也几乎就在阮桃桃尾音落下的那一霎,柳飞絮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一抖,被他藏于衣襟中的毒针便这般插入了自己胸膛。 待锦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厮已然口吐鲜血,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莫说没见过这等大世面的阮桃桃,已然观了锦里三四战的熟人俱是目瞪口呆,气运之女果然名不虚传。 好在锦里反应了过来,连忙替阮桃桃打起了广告。 “这一战还得多亏小师妹你所赠的法器,否则,我纵是能险胜,怕也伤得不轻。”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 围观群众们纷纷扭头去看阮桃桃,露出个了然的表情。 原来是有小师妹在暗中协助。 怪不得那毒蛇郎君动作突然慢成了蜗牛。 也是,任锦里气运再逆天,也无法改变柳飞絮实力胜过她数倍的事实,纵是有气运加成,遇上这么个人怕也够呛。 阮桃桃见气氛炒得差不多了,当即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神神秘秘道:“若想知晓锦里的取胜秘诀是什么,随我来演武场外的竹林走一遭。” 第52章 第52章“分赃” 凑热闹,本就是人之本性。 此言一出,瓜友们全都一窝蜂跟着阮桃桃跑了。 鲁轶姝与牛敦则早早便在竹林中候着,支了个摊,摊位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他们今日特意赶制出的第一批降速器。 数量不多,只有五十个。 故而,优先售卖给仙羽门 的同门,其他门派弟子若是想买,需得交定金预约。 有了先前那场比斗作为宣传广告,阮桃桃与鲁轶姝姐弟二人再次挣得盆满钵满。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日,演武场上随处可见降速器的身影。 又因几乎人人都在用,放眼望去,擂台上的比斗就像是两只乌龟在打架,着实有碍观瞻。 到最后众门派长老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一致赞同要禁了这玩意儿。 谁都没想到减速器竟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偏生阮桃桃手中还压了一大批货,未能赶在被禁前卖出去。 前一刻还在笑嘻嘻展望未来的仙羽门合伙人们瞬间愁云惨淡。 阮桃桃粗略算了下,他们手中这批货光成本都有近百万上品灵石,若能成功卖出去,至少能有个八九百万上品灵石的毛利。 办法总比困难多,阮桃桃稍稍思索道:“定不能让这批货烂在手里。” “它既能在仙门比斗上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外界定也有所耳闻,咱们得趁热打铁把最后一批货脱手卖出去,指不定能卖出更高的价。” 她在搞钱这条路上向来风风火火,说走便走,纵是鲁轶姝姐弟二人在后面追,劝她歇会儿也不好使。 阮桃桃去的第一站便是曾与她合作过多次的某家拍卖行。 行长对仙羽门所发生之事亦是早有耳闻,他早早便联系过阮桃桃,有意与她合作,奈何那时价钱没谈拢。 现如今降速器被禁一事已然传遍兖州大地,人的劣性便也就显露出来了,理所当然觉得这玩意儿定然是有何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被禁。 普通群众倒还好,那些个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豪客显贵偏生就吃这套。 越猎奇越难得到的东西越能彰显他们的尊贵,故而今日有不少人与行长打探过此物,并明确表达出了自己想要购买此物的意愿。 如此一来,也算因祸得福。 到最后,阮桃桃以比上次议价时高出三倍的价钱将这批货卖了出去。 细细算来,赚了近一个亿。 行长将灵石袋摆在阮桃桃面前,看她的眼神比看亲闺女还亲切。 “仙子若还有好东西,千万要记得第一个来找老夫啊!” 阮桃桃忙不迭点头应好。 却只收了一半的灵石,并在行长不解的目光中缓声道。 “我既选中你,皆因你这儿如今是整个兖州最大的拍卖行,而你之所以愿意与我合作,皆因我这儿有许多旁人都没有的好货。” “合作这么多次了,我所售的货成色如何,你心中定然十分有数。” “既如此,咱们何不联手捧出位只与您合作的筑器大师?” 阮桃桃虽铁了心要走,却还仍惦记着,要将鲁轶姝姐弟二人打造成人尽皆知的筑器大师,让他们二人的才华得以施展。 若直接狮子大开口让行长出力捧人,他定然不乐意。 可现如今,阮桃桃都这般有诚意了,加之她背后之人也的确是才华横溢,若真能捧出一个筑器大师,且能保证,此后都优先与他合作,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行长心中虽有所松动,面上却表露半分,只淡声道:“你想让我以何种方式来捧?” 阮桃桃:“很简单,只需在售卖他们的作品时,与大师的作品一样,对他们的生平做个简短的介绍。” 行长闻言满脸惊愕:“就这么简单?” 阮桃桃颔首:“对,就这么简单,无需整些花里胡哨的,他们的作品便是最好的宣传,你所需做的,仅仅是把他们的名字说出去。” 这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毕竟拍卖行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灵石,故而,也就只有成名已久的炼器大师会有这个待遇。 其他无名小卒所铸的作品能被拍卖行选中已是大幸,故而也就不奢望什么能借此机会名扬天下。 而阮桃桃要的,偏生就是让他们姐弟二人名扬天下。 行长斟酌许久,方才收下那一半灵石,郑重其事地道了句:“好。”. 待阮桃桃回到仙羽门,天色已暗透。 她如往常那般,走得距玉华峰较近的东侧偏门。 偏门外有一片茂密到堪称遮天蔽日的树林,纵是白日从那片树林中经过,亦会莫名觉得心里发毛。 阮桃桃为了抄近道,倒是走惯了这条路。 然,今日却不知怎得,她莫名觉得心里发慌,总觉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会突然蹿出个人。 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越往前走四周的树木越是密集,枝叶交错间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栖息在林间的老鸹因阮桃桃的靠近,而发出几声凄厉的嘶鸣,冷风不知从何处漫来,吹得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纷纷钻出手臂。 阮桃桃已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节省时间而选了这么条破路,奈何现下已无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眼看就要抵达山门,她搓平不断冒出鸡皮疙瘩的胳膊,几乎是用跑的,一路向前猛冲。 随着密林的消失,她的视野也开始变开阔,远远便瞥见山门石阶前立了道修长的人影。 人影颀长且挺拔,纵是只裹着一袭黑漆漆的斗篷,亦能让人联想到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 阮桃桃举目望去时,人影似也有所察觉,微微侧目,看向了这边。 明明隔得这么远,甚至都无法看清他的脸,阮桃桃却觉得,此刻的他定然在笑。 笑得阮桃桃只觉头皮发麻。 她又盯着那抹人影愣了片刻,旋即,头也不回地往那片能吓死人的密林中跑。 悲催的是,阮桃桃才跑不到半米远,又被揪住了后领,只能绝望地在原地瞎扑棱。 大哥那散漫的嗓音悠悠自头顶传来:“你跑什么?” 阮桃桃:“……” 实不相瞒,我现在宁愿撞见鬼都不愿意看见你么? 当然,话不能这么讲。 在大哥面前,还是该保持应有的礼貌。 阮桃桃毅然转身,决定直面大哥。 于是,几乎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又愣住了。 大哥也不知抽得哪门子的疯,二话不说往她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灵石袋。 阮桃桃简直一脸懵逼。 虽然她做梦都想发一笔横财,可当财真来了,她又莫名感到不安。 直至大哥超她弯了弯唇,柔声道:“打开看看。” 大哥有令,桃桃莫敢不从,麻溜将神识探入其中愉快地数起了灵石。 然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十……十亿上品灵石?” 她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手中的灵石袋突然就成了个烫手山芋。 待她缓过神来,连忙塞回大哥手中:“我!不!要!”她一字一顿,“谁知道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赃款!” 开玩笑,不是十万也不是百万,这可是整整十亿上品灵石!一个子儿都没少。 他姬泊雪若是个不偷不抢不贪的清官,打哪儿才能弄来这么多灵石!怕是不吃不喝攒个四五百年都不一定能攒够。 既如此,这灵石,她能要吗! 大哥:“……” 他甚是无语地望着阮桃桃:“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语罢,他不答反问道:“你可知九州大陆中有多少无主的仙家洞府?” 阮桃桃稍稍思索一番,如实道。 “不知道,但若以修仙界十万年的历史来计算,怕是多不胜数。” 姬泊雪颔首:“故而,九州的规矩是,只要能凭本事进去,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确切来说,不仅仅是仙家洞府,修仙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只要实力够强,不怕被报复,一切能抢得到的东西统统都能合法使用。 素尘仙君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倒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他本就是个无甚物欲与野心之人,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皆因“责任”二字。 故而,他对这些个身外物从来都不甚上心。否则,就以他这么个“杀”法,所积攒的身家怕是早已跻身九州富豪榜前列。 就拿前段时间才被他一刀削平的暗域摘星楼来说,仙盟足足从残迹中搜出了近亿上品灵石,若将其他被损毁的宝贝核算在一起,怕是能折算出近两亿上品灵石。 一个摘星楼便如此,而姬泊雪每年至少得销毁掉三四个这种 规模的魔窟。 他若想以此发家致富,怕是不消百年,九州第一首富就得移位。 阮桃桃自是不知其中缘由,但不妨碍她能不懂装懂。 她点头似小鸡啄米,复又道:“所以说,你特意跑去洗劫了几个仙家洞府,就是为了来和我分赃?” 尾音才落,阮桃桃便觉不对。 怎么觉得……这话说得怪暧昧的。 甚至,她还发散性地想到了很多东西,如此说来,她好像是有许多天都没见到姬泊雪了。 原来是偷偷跑去敛财了…… 可他为何要一下塞给她这么多灵石…… 答案其实很明显。 阮桃桃的心突然又有些乱了。 她努力控制住胡乱飘飞的思绪,让自己别再瞎想。 姬泊雪却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分什么赃?这么难听。确切来说,我是来贿赂你的。” 阮桃桃:??? 你认真的?确定贿赂不比分赃更难听? 她对姬泊雪所作所为是愈发摸不着头脑了,只能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位大哥。 大哥亦俯身望着她,逐渐与她视线齐平,柔声道:“我想知道,你为何不练剑了?” “仅仅是因为缺灵石?” 第53章 第53章坦白 姬泊雪之所以这般笃定地认为阮桃桃缺灵石,共有三方面原因。 他曾看过她的手札,知她一直在攒灵石,想要回去。 再结合牛牧野与她之间的种种异常,故而得出此结论。 阮桃桃闻言,心情分外复杂。 他既觉得她是因为缺灵石才放弃练剑,那便真当是缺灵石罢。 她脆声应道:“是。” 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又补了句:“但也不完全是。” 阮桃桃反应着实有些异常。 姬泊雪盯着她看了半晌:“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因何而不想练剑?” “你师尊……” 他忽弯起唇,笑了笑:“似正在为此事头疼。” “他还会为我头疼?” 此言一出,阮桃桃当即愣住,连忙替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似他这般繁忙的大佬,又岂会为我这么芝麻点儿大的事上心?” 姬泊雪道:“你既为他选定的扶危剑传人,他对你自是比对寻常人更上心。” “既如此,因你而伤神岂不是很正常?” 事已至此,阮桃桃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对她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而阮桃桃却能隐隐透过“大哥”,感受到他对她定然不止是师徒之情,具体是什么,阮桃桃仍不敢细想。 她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动摇。 她沉默了许久,在姬泊雪耐心将要耗尽时,直视他双眼,一字一句道。 “倘若我告诉你,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继承扶危剑的想法,完全是被迫无奈,才开始学剑,你有何感想?”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再这般让自己不停摇摆,不如早些绝了他的念头。 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既如此,她自是挑不起继承扶危剑的重任,再拖延下去既是浪费自己的时间更是浪费姬泊雪的时间,不若让他去找个更合适的人。 姬泊雪神色微怔,显然未料到阮桃桃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并未责怪阮桃桃,下意识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给了她太大的压力? 师徒关系本就有着一定的不对等性,她又如何拒绝得了他的指令?纵是不喜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学。 强人所难非姬泊雪所愿。 他亦不想以师尊的名义强迫她去做她所不喜的事。 况且,继承扶危剑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合适”二字便能胜任,需得发自内心喜欢乃至认同,方能扶危济困仗义行仁。 姬泊雪稍稍沉吟道:“倒是我倏忽了,只一味觉得你合适,却从未考虑过你是否喜欢。” 月色倾泻,如水一般泼洒在他身上,他又俯身,向她靠近了些,揉了揉她的脑袋,漾出一抹阮桃桃从未在大哥脸上见过的温柔笑意。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未能顾忌你的感受。” 银白月光在他发梢与眉眼间跳跃,使得那张原本平淡的脸皎如皓月,阮桃桃一时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发觉,此时的他们竟离得这般近。 近到她只需稍稍抬头,便能与他鼻尖相抵。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心跳忽又乱了节奏,垂着眼睫,不敢再去看他。 好在这个姿势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收回了轻触她发丝的手,仍在笑。 “你无需因此事而困恼,我自会替你去与素尘仙君说清楚。” 阮桃桃紧攥成拳的手终于得以松开,她悄然松了口气,仰头望向已然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姬泊雪:“还有你的灵石……” “如你所言是分赃。” 他唇角笑意又扩大了些:“就当是耽误你这些日子的补偿。”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灵石袋又被重新塞回阮桃桃手中,而他,则似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 阮桃桃怔怔望着自己手中这袋灵石,突然有些难过。 如果她就是阮萄,从一开始便注定回不去,会不会比现在这样要好上很多? 奈何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她既选择了这条路,便该摒弃一切,心无杂念地走下去。 阮桃桃回到家,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她隔着大老远便瞅见四个笋一样杵在自家院门口的同门。 那四人分别是李玉书、尤情、锦里以及白敛。 这么诡异的组合,阮桃桃还是头一回见,心中犹自纳闷着,尤情便已挥着手与她打招呼。 “明日就是总决赛了,你怎一点也不上心,还慢悠悠跑去外面闲逛?” 阮桃桃愈发摸不着头脑。 “所以……?” 与她半生不熟的锦里连忙接话。 “所以,我们四人脱颖而出击败其他同门,成为了你的队友。” 正如锦里所说,今日便是半决赛里的最后一场。 已然选拔出了包括阮桃桃在内的前二十强,前二十强中,又几乎人人都想与阮桃桃组队。 既都是前二十强,实力自都不弱,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且能以最佳状态应对明日的团队赛,大家决定用抽签的方式来“定生死”。 轮运气,锦里从未输给过任何人,自是如愿以偿地抽到了与小师妹组队的机会。 李玉书打一开始便与阮桃桃捆绑好了,至于尤情和白敛…… 尤情愣是靠威逼利诱,换来了与阮桃桃组队的名额。 白敛更是早早就做好了要与阮桃桃组队的准备,故而,他是第一个提出要通过抓阄来做决定的人,亦主动提供了抓阄所要用到的工具,便理所当然地抓到了这次机会。 当然,他才不会承认这种事。 在阮桃桃用狐疑的目光扫来时,心口不一地道:“你这什么眼神?你以为我很想和你组队不成?还不是看大家都在抓阄,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去试了一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用一种“你当我们是瞎了还是失忆了”的眼神对他的话表示质疑。 他也知自己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索性就不说了。 反正目的已达到,他开心就好,旁人才管不着。 尤情看他的神色尤为复杂。 虽说他早就在她心中塌房了,可到底也曾是真心实意喜欢过的,见他这般赶着往曾经的死对头身边凑,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阮桃桃继续选择性无视白敛,十分敏锐地发现,李玉书果真依她所言,把遮挡住眉眼的额发统统都梳上去了。 他本就生得极其清秀,这般大大方方把五官都露出来,简直比寻常姑娘家都秀丽,看得阮桃桃一愣一愣的。 许是阮桃桃目光太过直白,他登时又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小,小师妹你说得对,这样的确要好很多……” 好到从师尊到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在夸,只可惜,未能在第一时间让小师妹看到他把额发梳上去的模样。 他见阮桃桃半晌没说话,只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紧张到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下意识伸手去扒拉那簇额发,却捞了个空。 于是,他发觉小师妹眸中笑意更甚,心也渐渐静下来,不再扒拉那簇已然不存在的额发。 默默在心中想,她既笑得这般开怀,想必是不会觉得难看的罢? 他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统统都落入了白敛眼中。 而白敛打量他时的神色,又一点不露地被尤情看在眼里。 这群人中最靠谱的还得是锦里。 主动与阮桃桃说起了明日团队赛的规矩。 团队赛乃今年新增项目,其目的是为了考验众弟子的道心,与各门派之间的协作能力。 既已角逐出前二十,明日的团队赛便不再考验武力值,而是进入“问心”环节。 即,五人一组进入幻境,历经人性五毒,贪、嗔、痴、慢、疑等重重考验。 每个人的心魔与执念俱会通过幻境呈现出来,他们非但要打破自己的妄念,还必须在幻境中协助自己的组员,但凡有一人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醒来,整个组都将会被判出局。 值得一提的是,因这是今年新设的考核项目,故而,无人知晓幻境会以怎样的方式呈现出来。 第54章 第54章问心 阮桃桃听完锦里的话,稍稍沉吟道。 “听起来像是所有人都会进入同一场幻境,此番二十七个门派,共五百四十人,能负荷得过来么?” 密切关注着她动静的李玉书连忙接话:“自,自是能!” 眼见小师妹目光又扫了过来,他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毕竟咱们宗门中有豢养蜃妖。” 阮桃桃目露疑色:“蜃妖?” 白敛瞥仍在结结巴巴的李玉书一眼,赶紧抢过话茬,只是他依旧没能学会好好说话,面露讥诮地望向阮桃桃:“也就只有你不知道蜃妖……” 话才说至一半,尤情的声音又插了进来,皮笑肉不笑道:“呦呦呦,就你知道得多,你总这般针对她作甚?谁知道你存得是什么心思啊” 白敛已经忍尤情很久了,终于在此刻爆发:“我还想问你存得什么心思呢?总莫名其妙针对我!” “我针对你?” 尤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罢?” 白敛亦不客气地反击:“同样的话也送给你,别动不动就瞎揣测!” “我可没瞎揣测!你分明就是……” “停!停!停!”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阮桃桃忙不迭喊停:“你们的私事我管不着,但若是要吵,麻烦去外面吵。” 语罢,继续问李玉书关于蜃妖的事。 李玉书摇摇头,不断摩挲着指节,情绪也渐渐稳了下来,说起话时不再磕磕绊绊。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它们是一种形似蛤蜊,能吞吐雾气引人入幻的妖物,传闻修为高的蜃妖有偷天换日之神通。” “蜃妖本就罕见,又曾因它的内丹可致幻,而遭人大肆猎杀,现如今世间就只剩两只蜃妖了。” “小师妹你若想了解更多,可去藏书阁翻阅山海册,其中定有详细记载。” 说至此处,他动作极快地瞥了阮桃桃一眼,垂下眼睫。 “那个……时间不早了,明日还需早起,小师妹你也早些歇息,我便不继续打搅你了。” 阮桃桃笑着道了声:“好。” 复又补充道:“晚安。” 目睹这一切的白敛暗自磨着后牙槽,狂瞪李玉书,心道:男子汉大丈夫的,装什么纯啊! 他眼风似刀,简直想一片一片将李玉书的脸皮给刮下来。 但不知怎得,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扭头一看,尤情果真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眼神中赤裸裸写着“还说你不喜欢她?” 吓得白敛赶紧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道:“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我也该走了。” 语罢,还不忘殷殷切切瞥阮桃桃一眼,哪知,阮桃桃就跟没听见一样。 气得他当即瞪大眼,正要出声质问,尤情又找到机会了,瓮声瓮气道:“怎么?你这是想要人家也跟你说声晚安?” 白敛的心事就这般无情地被人戳破,他脸瞬间涨得通红:“你少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 “我才不想听她说什么晚安呢!” 说完,看也不看阮桃桃,一把将尤情拽走。 远远的,阮桃桃好似还听见了他气急败坏的声音。 “给我好好说说,你这人究竟怎么一回事?这么针对我到底是想要作甚?” …… 二人逐渐走远,锦里也笑着与阮桃桃挥手说再见:“那么,我也走了,咱们明日再见。” 至此,这鸡飞狗跳的一天可算要过完了。 同时间,离霜苑。 姬泊雪自打回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胡不归也跟着长吁短叹。 “真真是一报还一报啊,你现在知道见殊当年为求你学剑,有多不容易了罢?” “你那小徒弟既不肯继承扶危剑,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咱们是否该开始物色新的人选?” 姬泊雪神色郁郁:“凉拌。” 胡不归一脸无语:“我跟你说正经事呢!少贫嘴!” “不急,走一步看一步。” 姬泊雪是不急,可胡不归他急啊。 急得就像那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似的:“什么叫做走一步看一步?你这副散漫的态度对得你师父,对得你师祖,对得你们这脉的列祖列宗吗?” 姬泊雪充耳不闻,权当他在放屁,却突然放下手中奏章,站了起来。 胡不归见之,忙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姬泊雪神色淡淡:“明日是宗门比斗的总赛。” 胡不归不明所以:“所以呢?” “也不知她可曾备好了防身物品。” 说话间,姬泊雪便已推门往外走:“我去给她送些东西。” 胡不归:“……” 他一把扣住姬泊雪的肩,义正言辞道:“你觉得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个当师父的么?” 姬泊雪不答反问:“如何不像?” 这话听得胡不归险些要被气笑:“你莫不是忘了,除她以外,你还有好几个弟子都将参赛,你为何只记得她,却不记得他们?” 此言一出,姬泊雪如遭雷劈般僵于原地。 隔半晌,复又道:“她既是我所选中的扶危剑传人,我对她自是要比旁的弟子上心。” 胡不归冷笑着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一连道了三个好。 “现如今,你既已被她所拒,她便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扶危剑传人,你为何还要去见她?” 姬泊雪没理他,但也不似方才那般急着要出门,心乱如麻地坐回了书案前。 偏生胡不归仍在他耳旁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再这般执迷不悟下去,你迟早会害了自己。” 姬泊雪烦不胜烦,堵上耳朵,将他“请”了出去,盯着书案上密密麻麻的奏章。 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天一亮,众人便来到了豢养蜃妖的碧青潭外。 碧青潭不单单是指一个小水潭,而是仙羽门中一处占地近十平方公里的禁地。 阮桃桃属于平常可以懒散,可一旦有正经事便会分外上心、绝不拖人后腿的那类人。 故而她此番特意提前了近半炷香工夫在碧青潭外等着。 哪曾想,李玉书竟比她来得还要早。 今日的他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远远瞧见阮桃桃便已带上七分笑意。 待阮桃桃走近了,那七分笑意反倒被敛得只余三分,颇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袖口:“小师妹早。” 阮桃桃亦回之一笑,大大方方道:“早。” 阮桃桃本就生得分外明艳娇憨,笑时愈发璀璨夺目,李玉书只瞧了一眼,便如触电般收回目光。 借低头找东西来掩盖自己的慌张:“师,师尊昨夜来找我了。” “他给咱们送了些东西。” 语罢,拿出一个簇新的储物袋递给阮桃桃:“这个,是他叫我转交给你的。” 阮桃桃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拿着储物袋久久未语,连白敛是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白敛狐疑地盯着他们二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眼角余光瞥见尤情也来了,连忙挪开目光。 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看阮桃桃。 纵是如此,他仍努力支棱着耳朵尖尖去偷听他们二人的动静。 锦里则是最后一个到的,就时间来说,她并不算迟到,却因他们都到得太早,而使得她生出了一种自己分外散漫的既视感,莫名有些心虚。 此番参加宗门比斗的皆是金丹期以下的弟子。 筑基期弟子上午进碧青潭,炼气期则要等到筑基期的全都出来,方能进去。 对此,阮桃桃颇有怨言,轻声嘀咕着。 “咱们炼气期明明要下午才开始,干嘛这么早就把我们拖过来?” 好不容易起了个早床的锦里深有所感,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忙不迭点头。 这么早把他们拖过来就算了,还抠门到连碧青潭里的时事“投屏”都不给看,就这么让他们干坐着。 好在除了不能乱走以外,也没别的限制,他们不论聊天也好睡觉也罢,都没人管。 于是阮桃桃便与锦里闲聊了一上午。 这姑娘也是个很神奇的存在,看似文静实则是个话痨,是个话痨,但又依旧文静。 除此以外,还是个厨艺绝佳的吃货,别人储物袋里装的都是保命法器,她则不然,非但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甚至还有刚出炉的热乎烤鸭与冰镇饮料。 在众人或是震惊或是惊讶的目光下,她怡然自得地讲述起了烤鸭的十一种做法。 阮桃桃震惊之余心生感慨:原来你是这样的锦里。 闲聊一上午,阮桃桃也算对队友们有了初步的了解。 又过近半炷香工夫,筑基期弟子们的问心方才结束。 结果,也正如所有人预料的这般,正统仙门弟子的道心明显要比修偏门的稳,这场比试分明就是正统仙门单方面的碾压。 筑基期弟子们陆陆续续出场,终于轮到阮桃桃这群练气弟子入场。 阮桃桃只觉眼前倏地一花,闪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宛若电脑死机般。 下一刻,她便与众队友现身于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 这里每棵树都高达数丈,放眼望去藤蔓虬结,树影重重,每挪动一步,脚都会陷入及膝深的腐叶之中。 不远处,似还有薄如轻纱的瘴气自密林深处飘来。 从未见过这仗势的五人面面相觑,不是说好的会进入幻境之中么?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他们就这般杵在原地发愣。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一只拇指粗细的旱蚂蟥,它如同水滴般“啪嗒”一声落在尤情额上。 不明所以的尤情只觉额上一凉,抬手一摸,竟摸了片冰凉黏腻。 她整个人都僵了僵,将吸附在额上、不停蠕动的柔软物什猛地一拔…… “啊——” 尖叫声如利刃般划破宁静。 阮桃桃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安抚她:“是旱蚂蟥,别紧张,这玩意儿没什么好怕的,南方潮湿的林中常有分布,只需撒点盐,便可使其溶解。” 阮桃桃是个在cctv10看着《自然传奇》栏目长大的孩子,尤爱看蛇虫篇,故而懂得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语罢,她望向众人:“你们谁身上有带硫磺?将此物涂抹于身上可防包括蚂蟥在内的绝大多数蛇虫。” 一般情况下,哪个修仙的会带这玩意儿? 李玉书却突然应道:“师尊给咱们准备的储物袋中似有此物。” 他尾音才落,阮桃桃便翻找了出来,当即分给众队友。 众人才涂抹好硫磺,密林中便“沙沙沙”落起了雨。 不,确切来讲,是密集如雨的旱蚂蟥雨,它们有如一群嗅到腥味的苍蝇,源源不断向他们五人涌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尤情偏偏就怕这些个黏腻软乎的软体动物,当即被吓得失了智,口不择言道。 “你这玩意儿究竟是拿来防蚂蟥的还是引蚂蟥的?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她脑海中骤然刺入一把冰冷的女声:“疑。” 短短一个字,带着无尽的威压与凛然,当即将尤情定于原地。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密林间。 带着“疑”心融入蜃妖精心为她所编织的幻境中。 第55章 第55章大哥(2.0) 随着尤情的消失,队友们亦接二连三地沦陷,不消片刻,这片瘴气弥漫的森林中就只余阮桃桃一人。 到底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阮桃桃有些许慌乱,亦有些许迷茫。 此后,又过约莫两息。 她听见一把熟悉的嗓音在唤自己的名字:“桃桃,桃桃你在哪里?” 阮桃桃循声望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唤了声妈妈。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弥散在林间的瘴气倏地被风吹开。 一道修长纤细的人影破雾而来,直奔向阮桃桃,一把将其搂在怀里。 用仍带着颤音的声音说。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乱跑?吓死妈妈了。” 被搂在怀里的阮桃桃猛地一颤。 原来真的是妈妈…… 直至此刻,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缩小了。 需得把头仰很高,方能看清妈妈的脸。 妈妈双眸噙泪,又哭又笑地望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 可不知为何,阮桃桃总觉眼前之人瞧着有些陌生。 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妈妈。 为何她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 她盯着妈妈看了许久,方才知晓,违和感究竟是出在哪里。 眼前的妈妈音容笑貌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可偏偏穿着古装。 不仅仅是妈妈的衣着,此时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场景也分外抽象,有种洋不洋土不土的扭曲丑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活在了某国费尽心思偷来的中华元素所拼凑的MV中,乍一看似有点奇怪,细细望去,处处皆是漏洞。 阮桃桃瞬间明了,这定然是蜃妖为她所编织的梦境。 倒也不能怪蜃妖技艺不精,毕竟阮桃桃是穿来的。 蜃妖既对阮桃桃原来的世界一无所知,便只能通过她的潜意识、再结合自己的理解,构建出了这样一歌违和感满满的场景。 既知自己身处幻境之中,阮桃桃便不动声色戒备起来。 同时在心中想,为何她总觉这个场景莫名有些熟悉,好似她八岁那年曾走丢过一次,甚至因此而惊动了全家。 几乎就在阮桃桃这念头冒出的一瞬之间,迷雾之中又走出了好几个同样身穿古装的妇人。 其中一名妇人直奔阮桃桃而去,捂着胸口,带了几分真心:“还好找到了。” 旋即,眼风一扫,落在阮桃桃妈妈身上,神色骤变:“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女儿都看不好!” 妯娌之间亦是欺软怕硬的。 谁性子软,又无丈夫撑腰,便会沦为人人皆可欺的底层。 阮桃桃妈妈显然便是 这样一个软弱可欺之人。 有人起头,其他人纷纷跟着数落起来。 或是说她这母亲当得如何不称职、平日里又是如何如何懒惰,又或是借踩低她来抬高自己…… 每张看似“为你好”的面孔后皆包藏祸心。 妈妈却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只垂着脑袋,紧紧抱着她,什么也没说。 多数情况下,沉默都换不来尊重,只会叫人得寸进尺。 那些数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明知一切皆为假象的阮桃桃都按捺不住。 她挣脱妈妈的怀抱,伸手指向第一个出来数落妈妈的妇人:“根本不是我妈妈的错,我之所以会走丢,分明是因为姑姑你!” “是你让我妈妈……” 她嘴里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姑姑粗暴打断:“你什么你?是谁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长辈?”阮桃桃没由来被逗笑。 “你既知道你是长辈,就别当着我这种小孩的面继续颠倒黑白。” “分明是你不想伺候奶奶,故意指使我妈去。” “你嘴上答应我妈要照顾我答应得好好的,到了饭点还跑出去打牌,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走丢?” 许是没料到阮桃桃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姑娘怎这般牙尖嘴利,姑姑愣了许久,长达十息的沉默之后,她开始胡搅蛮缠,倒打一耙。 阮桃桃自也不是个吃素的,姑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眼看姑姑就要落下风,一旁围观许久的姑父终于按捺不住,抄起凳子,就要打阮桃桃。 始终保持沉默的妈妈终于“活”过来,径直冲向人高马大的姑父,咬牙道:“你今天要是敢动我女儿,我要你死!” 空气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那一霎,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妈妈。 谁都不曾想,平日里低眉顺眼,对谁都温声细语的她气势竟能盖过人高马大的姑父。 短暂的沉寂之后,看戏的亲戚们终于意识到,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于是,自发分成两拨人拉架。 饭桌上,姑姑边抹着眼泪边诉说自己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一张嘴机关枪似的“哒哒哒”说个不停,旁人根本寻不到插话的契机。 入夜后才到奶奶家的爸爸只是沉默。 既没替妈妈撑腰,也没偏向姑姑,阮桃桃则躲在房门后听着屋外的动静。 眼看姑姑那张嘴终于停下了,很快便有不知其因的搅屎棍开始胡说八道,先将委屈到无法自理的姑姑安抚好,再振振有词道。 “今天这件事显然是桃桃不对。” “不过她还小,你这个当姑姑的当然不能跟她计较,都是一家人,吵吵就过去了。” 阮桃桃在房中听得直磨牙,在听到姑姑虚情假意地道。 “我这做大人的当然不会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我就是越想越委屈啊我,街里街坊谁不知道我的为人?我……”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便被阮桃桃刻意折腾出的推门声所打断。 她边抹着眼泪,边向姑姑走去,抽抽搭搭道:“姑姑,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我只是不想看着妈妈被欺负。” 猝不及防被将了一军的姑姑愣了愣,自是只能选择原谅。 阮桃桃则借由此机会开始指桑骂槐,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又复述了一遍。 大家看姑姑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 但也仅仅只是微妙。 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审判员来替你主持这所谓的公道。 只要事情不波及到自己身上,很多事情的解决方式,往往都是让老实人继续吃亏,以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此事依旧不了了之。 待所有人都走以后,沉默了一天的妈妈终于对爸爸说出心里话:“你为什么一声不吭?你难道不知道你那个妹妹是什么性格?” 爸爸长叹一口气:“你也知道她是我妹妹,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好插手?” “怎么就不能插手?” “谁对谁错,你心里难道就没一杆秤?” “你明明知道每次都是她起的头,我吵架又吵不赢,为什么就不能偏向我一次?” 她越说音调拔得越高:“这些年你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归家,一分钱都没挣回来,我有没有说过什么?” “当年全家都不让我嫁到你们这穷地方来,我不听,我就图你对我好,到现在我是真后悔!” 阮桃桃看见爸爸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黑。 她记得那个夜晚。 爸爸给了她五块钱,把她支开去买零食吃。 再回来,爸爸已然消失不见。 妈妈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哭了很久很久,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和她闲聊。 当她躺在床上时,听见了屋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知道,是妈妈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娘家。 记忆里的她跌跌撞撞追在妈妈身后,一直哭一直喊。 而今再回顾这一幕,她只静静躺在床上流眼泪。 长大后的她也时常回想起这个夜晚,不停问自己,倘若那一夜她没有哭着跟上去,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心软?是不是就不会被耽误这么多年? 她宁愿至此孤身一人,也不愿让妈妈继续重复这样的人生。 屋外的窸窣声在某刻戛然而止,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只差一点就要走出家门的妈妈丢下行李箱,紧紧拥抱着她。 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怎么办?妈妈还是舍不得你。” 明知是幻境,阮桃桃仍止不住落泪,却在努力将她推开:“别管我,你有你的人生,本就该为自己而活。” “倘若因我的出现而束缚了你,我宁愿我从未出现。” 只闻咔地一声轻响。 一个“痴”字彻底在阮桃桃头顶散去,蜃妖所编织出的幻境正在寸寸龟裂,四周的景也在以极快的速度重组。 当然,这只是碧青潭外姬泊雪等旁观者的视角。 姬泊雪望着“投屏”中的一幕幕神色不明,倒是胡不归一直晃着脑袋啧啧称奇。 “一个性情软弱的妈,一个毫无作的爹,怪不得你那小徒弟会养成这种性子。” “不过,话一说回来,这姑娘是何方人士?他们那儿的风土人情瞧着还怪别扭的……” 阮桃桃所不知的是,她已然通过第一轮考验。 第一轮考验的场景是蜃妖通过她心中残念所编织出的,主体既是她母亲,或多或少都会沾些现代的影子。 故而也就让阮桃桃生出了些许违和感。 接下来这个场景则彻彻底底变为古代背景。 短短几息之间,身陷幻境之中的阮桃桃脑海中已似流水般划过匆匆数十载。 幻境中的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为了不耽误妈妈,这十年她一直跟在爸爸身边,却未断掉与妈妈的联系,时常书信往来。 明日便是休沐日,既,休假日。 刚从私塾放学的她,一回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隔壁镇见妈妈。 与爸爸和离后的妈妈并未回娘家改嫁,自立门户做起了小生意,而今已是隔壁镇小有名气的贾人。 活得比从前不知快活多少倍,时不时托人给阮桃桃送些金银细软,让她年纪轻轻也活成了个旁人高攀不起的小富婆。 收拾好行囊,小富婆桃桃如往常那般登上了前往隔壁镇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除她以外,还坐了五六个同样要去隔壁镇的熟面孔,阮桃桃一一与他们打好招呼,乖巧地坐在自己座位上。 明日恰是上元佳节,已有不少按捺不住的富人打今夜开始,便已放起了烟火。 车轮轱辘碾过开满雏菊的乡道,阮桃桃趴在窗口,出神地望着不断在夜幕绽放的璀璨烟火。 上元佳节本是男女互诉衷情的好日子,如阮桃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都有心仪的男子。 偏她是个例外,她一心只想读书,将来能入京考取功名当个女官,带妈妈一同搬入更大更宽敞的宅子,最好是能替她讨个诰命的称号来傍身。 阮桃桃犹自胡思乱想着,原本匀速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正当所有人都在诧异,拉车的马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再往后,阮桃桃好似听见了水流迸射的声音,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气息隐隐在空气中浮动。 车厢内的人面面相觑,前一刻还在说笑的他们不知何故突然就静了下来,如临大敌般地盯视着前方。 长达十息的沉默之后是死一般 的寂,就连不断在夜幕中绽放的烟火也突然熄灭,狭小的车厢内,众人皆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无人敢探出头去看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反倒是阮桃桃这个年仅十六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马车已行至荒郊野岭,高悬于顶的月只堪堪照亮车厢前方那匹生生被啃去头颅的马,与显然被吓破胆、已然陷入昏迷的马夫。 除此以外,四周一片黑暗。 可阮桃桃明显能听到某种自野兽喉中散溢出的低吼。 它可能躲在前方十米处,也可能就藏在马车后面的阴影之中,想到这点,阮桃桃只觉头皮发炸。 她咽了口唾沫,正要将身子再往外探出些,黑暗中突然现出一只手,盖住她头顶,生生将她塞回车厢之中。 阮桃桃一惊,正要把头再探出去。 一柄泛着寒芒的弯刀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怔了片刻,视线顺着刀尖一路向上移,恰与一双微微上挑的凛冽丹凤眼相撞。 寒意顺着脊椎骨直往上蹿,被那人目光冻得一哆嗦的阮桃桃连忙缩了缩脖子,低呼:“大哥饶命!” 第56章 第56章敬重 碧青潭外共设有百余枚“投屏”。 即,各门各派长老身前各有一块两掌大的法器,名唤水棱镜可随时观看幻境中弟子们的实时情况。 大哥的脸甫一在月色中显现。 莫说姬泊雪,连时刻关注着阮桃桃动静的胡不归都是一愣。 作为姬泊雪亦父亦友的好伙伴,胡不归自是知晓他闯荡江湖的马甲小号长啥样。 当即缓过神来,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自己身侧的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这厢正忙着看自家徒儿牛牧野。 牛牧野这娃拳脚功夫平平,欲望倒是大得很,看得太上长老直皱眉,生怕他挺不过第一关。 眼看到了关键时刻,太上长老正烦着呢,突然被胡不归这么一捅,险些骂出声来。 可当他看到胡不归身前水棱镜所展示的内容时,双目倏地睁大,瞬间忘却烦恼,乐呵呵地吃起了瓜。 作为姬泊雪的半个师父,他是除胡不归与阮桃桃外,世间唯三知道姬泊雪马甲小号之人。 现如今出现在幻境中的那位“大哥”,乍一看与姬泊雪的马甲小号砍一刀生得一般无二。 可若细细观察,便会发觉这厮的脸明显是被阮桃桃的记忆美颜过的。 虽说乍一看平平无奇,但若盯着看久了,可别说,竟还有股子迷之帅气。 蜃妖织梦之所以容易让人沉迷,皆因它只负责构造场景,剧情走向乃至各个细节,皆由“入梦者”自己编造。 说白了,它就是个能将人困在欲念中的造梦者。 云见殊所在的时代,也曾是妖皇麾下一员猛将,而今却沦落成了考验低阶弟子心智的工具妖。 太上长老与胡不归的区别在于,他实力更强,且更贱兮兮。 姬泊雪之所以会养成这般恶劣的性情,可以说有一半来自他的言传身教。 既如此,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能光明正大排挤姬泊雪的好机会。 笑眯眯道:“想不到你们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说至此处,他忽又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了句。 “怪不得了……”怪不得他总觉他们师徒之间有什么猫腻。 太上长老与胡不归第二个不同的地方在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不会轻举妄动,就更别说似胡不归这般搅得满城风雨。 他盯着幻境中“大哥”的脸看了许久:“不过,你那脸是怎么一回事?” “该不会是你那小徒弟嫌难看,特意美化了一番罢?” 不巧,还真让太上长老蒙对了。 幻境中的“大哥”的确被阮桃桃的记忆美化过。 可纵然是经美化过的脸,当事人阮桃桃仍觉他普。 幻境中,待她的目光映着皎皎月色看清眼前这位“大哥”的脸时,脑海中只划过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虽说这位大哥生了张让人转瞬即忘的路人脸,夸张到闭上眼睛再睁开,都想不起他长啥样的程度。 但她也是真真切切看见了这位大哥的脸。 画本子里那些个杀人如麻的恶人,十有八九会在自己的相貌被暴露后,选择杀人灭口。 阮桃桃越想越觉后怕。 竭力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一瞬不瞬盯视着大哥。 车窗很小,也就堪堪够让阮桃桃这么个纤瘦的小姑娘钻出去。 现如今这位宽肩长腿的“大哥”大喇喇往窗前一堵,几乎挡去了所有的天光。 阮桃桃看不清他的表情。 故而,也就猜不透他没事杵在这儿究竟是要作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阮桃桃双手紧攥成拳,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不仅仅是她一人紧张,车厢中其他人亦是大气都不敢出。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阮桃桃的性子,她大脑飞速运转,犹自思索着,要怎样才能打破困境。 却忽见大哥身后现出一双拳头大小的赤瞳。 “小心”二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大哥便已拔刀出鞘。 她甚至都不知大哥何时出的手,那个瞬间,她只觉眼前有道白光闪过,下一刻,便有血雨兜头洒落。 紧随而至的,是一声震耳发聩的坠落声。 想来是那双生着赤瞳的妖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它究竟有多大,这般轰然倒地,连阮桃桃所在的车厢都震了好几震。 大哥仍立于窗前,身形微不可查地向右移了些,不动声色遮挡住那些在夜风中飘零的血雨。 虽说如此,仍有星星点点的血雨溅落在阮桃桃身上。 随夜风一同灌入窗的浓郁血腥味熏得阮桃桃几欲作呕。 阮桃桃头晕脑胀之际,大哥却不知何故,突然倾身上前。 明知他大抵没什么恶意,阮桃桃仍忍不住瑟缩,捂着唇,强行止住想吐的欲望,颤声道:“别,别杀我……” 阮桃桃怂得着实太过外放。 大哥止住前进的动作,闷笑一声,当即收刀入鞘,淡声道:“你自行了断罢,我不杀无用之人。”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这位哥已然潇洒离场,徒留阮桃桃一人杵在原地纠结,她是不是被他给轻看了? 现如今,阮桃桃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在想,她十有八九是被他给嫌弃了。 一会儿又在想,他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该说不说,这哥们生得平平无奇,倒生了副好嗓音。 入耳低沉,极具磁性,是那种能让人浮想联翩的撩人声线,偏生语气又极其淡漠,两相结合,生出一种分外勾人的割裂感。 阮桃桃脑海中莫名生出了股“兴许,他本不该生成这副模样”的荒谬念头。 可他若不生成这样,又该是怎样呢? 阮桃桃没纠结多久,待确认外面没有危险后,方才鼓起勇气下车巡视一圈。 阮桃桃甫一推开车门,便瞧见一只大到骇人的妖兽。 那瘫倒在地的妖兽形似蜥蜴,浑身披满硬甲,加上被大哥生生削去的脑袋,近丈余长(约三米长)。 腥膻黏稠的血仍源源不断从它断颈处淌出,几乎就要浸湿阮桃桃的绣鞋,吓得她连忙往马车上跑。 说起这马车,车虽没事,马却已被那妖兽啃去大半个头,就连车夫也已陷入昏厥不省人事。 阮桃桃思索一番,还是决定要将车夫摇醒,与大家一同商议,是否该弃车而走。 大伙儿今日所受的惊吓不小,都不敢继续在此停留,免得又会引来旁的妖兽,好在此处离城镇不远,他们一伙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此番的目的地——盐香镇。 阮桃桃母亲便是在此镇做生意,已然是个小有名气的商贾。 假期共有两日,这两日期间母亲一如既往地忙碌。 阮桃桃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会时不时想起那位相貌平平的大哥。 用膳时,母亲见她魂不守舍,笑着调侃道:“我们家桃桃这是有心上人了不成?怎总心不在焉的?” 母亲此言一出,险些惊掉阮桃桃下巴。 她并未急着去否认,反倒因此而陷入了沉思。 如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思春倒是常事。 可她不是一贯喜欢生得好看的么?又岂会对这么平平无奇一张脸生出旁的心思来? 但若不是,她又为何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身影? 也不知他姓甚名谁,瞧他这副模样,想来二十好几了罢? 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都已娶妻。 倘若她对一个年纪一大把的有妇之夫起了心思,又该如何是好? 时光在小姑娘的胡思乱想中飞快流逝,很快便到了要上学的日子。 阮桃桃所在的私塾是镇上最好的一家,她爹虽常年不归家,于物质方面倒也不算亏待她。 一大早阮桃桃便顶着两个厚重的眼圈来到了私塾,屁股还没坐热,她那讨厌的同桌就凑了上来阴阳怪气。 “呦?这么疲倦?” “你昨晚该不会是做贼去了罢?” 同桌名唤白敛,光看相貌,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奈何性子分外招人嫌,没事总爱招惹她。 阮桃桃一如既往地视他为空气,他还没完没了了,又凑近了些,一瞬不瞬盯着她眼底乌青的眼圈,说着心口不一的话。 “你本就生得不好,还顶着两颗这么大的眼圈。” “这下好了,谁还敢娶你啊?” 阮桃桃:“……” 她磨了磨后牙槽,正要开口反驳,上课铃声便已响起。 前一刻还在追逐打闹的同学们瞬间安静,正襟危坐,静待夫子的到来。 夫子名唤姬泊雪。 人如其名,从头发到眼睛乃至衣服与鞋履皆是雪白。 他为人严厉,不苟言笑,看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架不住相貌着实生得好,纵如高岭之花般难以接近,仍是绝大多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阮桃桃偏对这种冰块脸无感。 她不喜热脸贴冷屁股,甚至无法想象,常年和这样一块万年玄冰生活在一起,得多无趣。 和她抱着同一想法的人少之又少。 迄今为止,也就只遇见一个锦里,许是兴趣相投的缘故,她们二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夫子姬泊雪一如既往地准时掐点而来,身后还跟了个名唤李玉书的转校生。 身处幻境中的众弟子尚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幻境外的胡不归与太上长老甫一瞧见夫子竟生着姬泊雪的脸。 神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纷纷扭头去看姬泊雪本尊。 他们虽不知姬泊雪马甲小号与那名唤阮萄的女弟子有何瓜葛,可眼下的场景,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女弟子对马甲小号“大哥”心有所属。 至于夫子姬泊雪…… 瞧着……倒也有那么几分敬重。 幻境外的姬泊雪本尊神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面上虽依旧淡定,心却已彻底乱了。 他从未这般清晰地意识到。 阮桃桃所喜欢的,从来都只是大哥,是与师尊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第57章 第57章兄弟 幻境中的故事仍在继续…… 李玉书本就是个欲念淡薄之人。 某种程度来讲,他与鲁轶姝姐弟一样,乃至纯至性之人。 能将世间绝大多数人困囿其中的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于他而言根本不是障碍。 他几乎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已彻底从这场幻境中醒来。 作为本场比试中第一个醒来之人,李玉书自是早早便踏上了寻找队友之路。 然,这个找队友之路却比他想象中还要艰辛。 起先,他在休沐日的集市上遇见了白敛。 他们二人不熟也就罢了,偏生他还得遵守幻境中的规矩。 不得出声提醒尚未清醒的队友,他们身处幻境之中的事实,需得想法子让队友自行醒来。 否则,他们二人都将被“请”出幻境外,他们这组也就直接输掉了。 万般无奈之下,李玉书只能四处打探李玉书的消息,并以最快的速度转学来了这家私塾。 也就是刚刚,他方才知晓,小师妹竟也在。 大喜过望的李玉书眼睛一眨不眨盯视着阮桃桃,离阮桃桃最近的白敛自是有所察觉,当即生出危机感,面色不善地瞪着李玉书。 李玉书却丝毫无所察觉,仍目不转睛望向阮桃桃。 他想法很简单,比起一无所知的白敛,有过几次交集的同门师妹相处起来自是更加方便。 恰好阮桃桃身侧有个空位,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的李玉书主动问夫子:“夫子,我是不是要坐在那儿?” 夫子尚未回答,白敛便已按捺不住地道:“后面不是还有个空位?你安的什么心思?非要坐这儿作甚?” 李玉书脸刷地一下涨红,难得硬气一回,朗声道。 “学生眼神不好,坐后排定然看不清,所以……”他稍稍停顿了下,加重语气道:“恳请夫子让我坐前排。” 白敛闻言冷笑连连,咄咄逼人道:“你是来念书的,又不是专程来盯夫子的,要看这么清作甚?”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夫子训斥了。 参加此番比试弟子的幻境是共通的,故而,这间私塾是基于阮桃桃与白敛两个人的想象。 蜃妖从白敛的执念中提炼出,他想成为姬泊雪弟子,并与阮桃桃关系更近一些。 而阮桃桃的欲念又是回到妈妈身边,既是回到她母亲身边,又怎会继续修仙? 于是,蜃妖十分上道地将他们二人的执念融合在一起,构造成了现在这副场景。 既弥补了阮桃桃未能回家的遗憾,又弥补了白敛未能拜姬泊雪为师的遗憾。 这幻境虽是蜃妖根据人的欲念所编织出的,但又分外符合逻辑。 在白敛心中,素尘仙君便是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君子,故而,哪怕身处美梦之中,夫子人设照样得稳稳立住。 白敛心中虽不忿,可到底还是敬重这位夫子,当即选择乖乖认错。 第一节课很快就过去。 这期间,白敛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才能自然而然地接近阮桃桃。 他尚未展开行动,锦里便已提着食盒来找阮桃桃。 阮桃桃爹常年不在家,私塾又只提供午膳,需得走上一两里路方能在隔壁街买到早膳的阮桃桃十分简单粗暴地选择不吃。 美食大户锦里着实看不下去,索性大手一挥,包揽了她的早膳。 这厢,她又来给阮桃桃送吃的。 锦里爹娘在城里开了间分外奢华的酒楼,她自己也天赋异禀,家中所有畅销的新鲜菜式几乎都是她捣鼓出来的。 趁着休沐日,她昨日又捣鼓出了新的菜式,可自己尝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忙不迭端来给阮桃桃品鉴。 她家不缺钱,用的食盒也是专程托人从修仙界买回来的,瞧着才十来寸大,却内涵乾坤,能装下七八道菜。 她径直走向阮桃桃桌前,一下从食盒中掏出三个碗碟。 今日的菜式较平日里更为浮夸,头一道便是鱼翅蟹粉,第二道是鸡米鹿筋,第三道则是松茸肉包。 阮桃桃觉着,这么吃下去,她非得狂流鼻血爆体而亡,遂,十分委婉地道了句:“大早上的吃这些,会不会太补了点?” 锦里闻言,摇头似拨浪鼓。 “不会!不会!你晚上基本都不吃,早上自是得吃好点。” 语罢,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瞅着阮桃桃。 “实不相瞒,这些都是我昨日所研发的新菜式,可我怎么吃都觉不得劲,你随你娘外出走动得多见多识广,从前提的每一次建议都分外中肯,不若再替我尝尝?” 阮桃桃长叹一口气 :“这都不用尝,首先第一道菜鱼翅与蟹粉的搭配上便已出错。” 阮桃桃自不能白蹭锦里的早膳。 故而,为了替她尝味,阮桃桃也是煞费苦心,每逢休沐日与母亲一同外出游玩,都会尝遍当地美食。 若是糕点肉铺这等好携带的小食,亦会当做手信,带给锦里品鉴。 除此以外,她闲暇之时亦不忘读上一读前人所著的典籍,当即脱口而出。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便已说过,‘味太浓重者,只宜独用,不可搭配。” “并着重强调‘蟹粉之味,不足以与海参、鱼翅共享,鱼翅之不正之味却足以污染甲鱼与蟹粉。’” 锦里如醍醐灌顶,忙不迭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不论我如何烹调都觉这个味不对,原来从食材的搭配上便已是错。” 二人交谈时,白敛与李玉书一左一右地看着,都想找机会插话。 然而上课铃声已然响起,锦里跑回自己教室前还不忘叮嘱道:“千万记得要吃早膳!” 接下来这堂课是君子六艺中的骑射课,按规矩,大家要先去换衣裳。 眼看阮桃桃起身要走,不明所以的李玉书连忙追上去,盯着阮桃桃看了许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嗫喏半晌,方才捏着衣角涨红着脸道。 “这位同窗可否慢步?我,我不知更衣室在何处。” 见李玉书这般羞涩扭捏的模样,阮桃桃只觉有趣。 眼前的少年明明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瞧着却像只惴惴不安的白兔。 她笑着道:“刚好我也要去,你随我来便是。” 李玉书闻言,忙不迭点头道好,心中亦在想,果然不论幻境中还是幻境外,小师妹都一如既往地好。 他还没高兴多久,忽觉得背后刺刺的,莫名有种如芒在背的局促感。 扭头一看,白敛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并磨着后牙槽恨恨道:“好一对臭不要脸的奸夫□□!” 从未见过这架势的李玉书简直呆若木鸡,阮桃桃则顿时就怒了,一脚踹在白敛膝弯上,踹得他一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 这阵势,跟要打起来了似的,吓得李玉书都已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岂知,挨了揍的白敛非但不生气,反倒眉眼俱弯,俨然一副心情良好的模样。 他强行压下不断往上翘的唇角,嘴里依旧吐不出什么好话,每个字的尾音却都在上扬,难以抑制的雀跃。 “不是就不是,这么凶作甚?” 尾音才落,他又扭头,甚是得意地瞥了李玉书一眼。 李玉书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怎得,竟莫名从他眼中得出如下信息。 看什么看?她也会像这样打你吗? 李玉书忙不迭摇头,愈发肯定白敛定然是喜欢小师妹。 这可就难办了,要怎样才能既唤醒小师妹,又不与白敛起冲突呢? 要不,还是先将目标定在白敛身上? 李玉书身随心动,又忍不住扭头看了白敛一眼,岂知,白敛看他的眼神就跟防贼似的,满脸戒备。 他见之,连忙收回目光。 颇有些挫败地在想,算了,还是小师妹罢,反正白敛都已经被他得罪透了。 理清思路后的李玉书便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上,继续黏在阮桃桃身边。 白敛见之,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几番用眼神警告皆无果,索性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走。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诡异。 三人就这般沉默不语地走了一段路后,阮桃桃着实遭不住了。 扭头对阴魂不散跟在他们身后的白敛道:“你什么意思?干嘛一直跟着我们?” 被戳穿心事后的白敛冷哼一声,言不由衷道:“路是你家修的不成?这么宽,我还不能走了?” 白敛这厮就跟脑子有坑似的,阮桃桃苦他已久。 偏生打也打不跑,骂也骂不走,这小子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老贴着她,还时不时刺她几句以刷存在感。 阮桃桃决定不理他了,加快速度继续向前走,白敛那厮甩都甩不掉,仍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阮桃桃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朝他大吼一声:“滚开!” 这声吼,犹如一阵强劲的风暴,以阮桃桃为圆心,横扫方圆数百米。 始终不敢吱声的李玉书仿佛看见了一道道有如实质的音波,震得阮桃桃头顶那树琼花都开始猛烈颤动,“簌簌”落了她一身。 她正要抬头去看,李玉书与白敛同时出声:“小心!” 随着他们尾音的落下,一黑衣男子骤然从枝头坠落,直突突往下砸,险些摔在阮桃桃身上。 好在最后一刻,睡眼惺忪的他突然清醒,及时调整姿势,平稳落在阮桃桃身侧。 阮桃桃被吓一跳,待看清他脸时,双目瞪得溜圆:“是你!” 字虽短,白敛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欢喜,下意识拧紧眉。 刚被人从睡梦中惊醒的黑衣男子亦扶额望向阮桃桃,声音懒洋洋的:“原来是你在这儿练狮吼功。” 这话说得…… 阮桃桃莫名有些窘迫,方才那嗓子的确吼得太大声了些。 她当即致歉:“抱歉,扰你清梦了。”说至此处,她稍稍停顿,又补充了句:“还有那日……多谢你了。” 白敛突然生出极大的危机感,只想插话打断他们二人。 想来是上苍也感受到了他的急切。 下一刻,已然换好骑装的夫子也出现了,冷然凝视着那名黑衣男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阮桃桃三人倏然愣住,先是恭恭敬敬唤了声“夫子”,再又将目光移回黑衣男子身上,明晃晃在脸上写着。 也不知他们二人是何关系? 不仅是幻境中的他们,就连幻境外手持水棱镜围观的姬泊雪、胡不归等三人都在纳闷,他们俩儿能是什么关系? 直至那黑衣男子朝顶着姬泊雪脸的夫子唤了声“大哥。” “噗……” 胡不归终于忍不住喷了,锤着大腿狂笑:“好家伙!居然是兄弟关系!你这小弟子可真敢想!” 第58章 第58章入幻 胡不归笑得着实太过猖狂。 姬泊雪斜斜睨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棱镜。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竟会用抢的胡不归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盯着他干瞪眼。 一旁看热闹的太上长老显然要比胡不归机灵。 在姬泊雪眼风扫来前,便已麻溜切换“频道”,继续观察自家那不成器的首徒牛牧野。 然,姬泊雪的视线仍在他身上梭巡。 他顿觉浑身一激灵,忙自言自语道:“牧野这小子也不是一事无成嘛,这才多久,竟一口气突破第三关了。” 至此,太上长老方才感受到姬泊雪的视线已然从自己身上移开。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重新将目光放回牛牧野身上。 牛牧野的执念无非也就这几个。 ——见不得光的生母、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恋。 现如今,他已险险过完前三关,所剩的执念也就堪堪一个鲁轶姝。 幻境中的鲁轶姝与真实的她无甚区别,同样是个分外热衷于撸铁的姑娘,唯一不同的是。 她终于肯给他机会,不再避他如洪水猛兽。 他们之间虽仍隔着很远的距离,可好歹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牛牧野仍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引起她的注意。 今日,他无意间听到鲁轶姝与牛敦的对话,知她正在寻域外玄铁。 这名唤域外玄铁的玩意儿极其难得,纵是以牛家的财力,亦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寻来。 越珍贵难得,越能体现送礼之人的诚意,牛牧野心一狠,索性踏上了寻找域外玄铁之路。 奈何这玩意儿只存在于九州以外的荒域。 而荒域之所以叫荒域,盖因它既偏僻又荒凉,藏了不知多少危机。 这不,全副武装的牛牧野才抵达荒域,便好死不死撞见某仙门弟子在做坏事。 那弟子生了张一看就很淳朴的老实人脸,所行之事却与“老实”二字八竿子打不着。 甫一瞧见孤身只影的牛牧野,便目露凶光。 可怜牛牧野都还满头雾水,尚未弄清他在作甚,便被追杀上了。 正密切关注着牛牧野动向的太上长老一眼便认出了,此子乃剑宗长老前些日子白捡的便宜徒弟。 这便宜徒弟来得也是分外离奇,据闻是剑宗长 老在外游历时,不小心将与他相依为命的大黄狗当做恶妖给除了。 大黄狗甫一倒地,剑宗长老便对上了此子绝望的目光。 但见此子一个箭步冲来,跟死了亲爹似的,抱着它小山般高大的尸体哀嚎不止。 也就这时候剑宗长老方才知晓,这赤目獠牙长得跟地狱犬似的大黄狗竟是条品性纯良的好狗。 它非但品性纯良,还是眼前这散修相依为命的狗亲人。 为了让那大黄狗能活得久一点,散修平日里对自己抠抠索索,从嘴里省出来的丹药统统都拿来喂此狗了。 也正因如此,大黄狗方才会长成这副模样。 理清来由后,剑宗长老那叫一个愧疚,不得不收这散修为徒,以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痛。 正因剑宗长老这徒收得分外勉强,故而也不愿在他身上花多余的心思,连带他此番进入幻境,都无要追看他的行踪意思。 如此一来,倒方便了他在幻境中行事。 纵是已知前因后果,没头没尾看到这段剧情的太上长老亦有些摸不着头脑。 起先,他还以为牛牧野与那剑宗弟子有私怨,才会被一路追杀。 直至他发现那弟子与牛牧野并不相识,只是纯粹想杀人灭口。 至此,太上长老方才发觉不对劲。 他当即做出应对措施。 众大能原本透过水棱镜看自家弟子看得好好的,突然之间,所有人水棱镜中的画面都被切换成了剑宗弟子追杀牛牧野。 好在牛牧野财大气粗,出行时的准备做得足够充分,千钧一发之际,他花重金雇来的高手终于派上用场。 眼看那名对牛牧野穷追不舍的仙门弟子就要被生擒。 那弟子却充分利用此番比试的规则,冷不丁道破,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二人是在幻境之中。 随着那弟子尾音的落下,他的身影霎时从幻境中消失,而莫名其妙被告知这一切的牛牧野则被清空记忆,需得从头来过。 …… 看至此处,太上长老收起他一贯和煦的笑容,冷声质问剑宗长老:“敢问你这弟子是为何意?” 剑宗长老简直一脸懵逼。 他又如何得知那小子究竟想要作甚? 某种程度来讲,他与这便宜弟子甚至都称不上熟。 他稍稍斟酌一番,还是决定说实话。 “实不相瞒……这弟子是我新收的,我与他并不相熟。” “他上个月才入我剑宗,如今想来,的确许多地方都有些蹊跷。” 剑宗长老也不是个傻的,又岂会到现在都发现不了,他那便宜弟子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思及此,剑宗长老神色骤变。 “此子若真是有备而来,又好巧不巧盯上了贵派豢养蜃妖的禁地,该不会是妖族派来的细作罢?” 剑宗长老所言不无道理。 蜃妖在仙羽门碧青潭中封印百余年,在此之前,甚至都无人知晓它的存在。 也就是今年,太上长老突然受了某人的启发,与掌门提议,利用半死不活的蜃妖来给弟子们炼心。 那弟子特意挑着这个时候混入剑宗,妖族该不会连他都算计上了罢? 太上长老阴恻恻瞥胡不归一眼,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道。 “放眼整个仙羽门,就你不是人,快说,是不是你……” 胡不归仍是那副一脸呆滞的蠢样,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拿自己开刷,当即叉起腰,正要骂街呢。 下一刻,所有人手中的水棱镜都黑屏了。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几乎就在电光石火间,在场所有大能俱被一股未可知的能量卷入幻境之中,无一幸免。 每个人都有执念,纵是修为高如姬泊雪,亦不例外。 而这股子未可知的能量,便是封印被解除后,蜃妖拼尽全力所发出的一击。 在云见殊的时代,这只蜃便已是威震天下的一方大妖。 而今,它虽被封印百余年,却有妖族细作趁此机会混入碧青潭替它解开桎梏。 如此一来,幻境中的诸位仙门弟子都将成为它解封后恢复元气的滋补品。 不,不仅仅是那些弟子,就连方才被卷入幻境中的大能若无法破除执念,亦会永久留在蜃妖所编织的幻境中,化作滋养它的养料。 当不断在耳畔呼啸的风声散尽时,姬泊雪看见了阮桃桃的脸。 他有着瞬间的迷茫,好一会儿才想起眼前的少女是何人。 他们曾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相遇,是在盐香镇与兰泽镇交界的荒郊。 第二次相遇是在昨日。 她用狮吼功,愣是将正在小憩的他从树上震了下来。 而今,是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他正要翻墙翘课,她又冷不丁窜了出来,正站在墙角下张望。 翻墙翻至一半的姬泊雪手中动作一顿,没好气地睨她一眼,隐隐带着警告之意。 阮桃桃一下就看懂了他的警告,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 敢告密,就弄死你。 他眼神凶得要命,换做别的姑娘怕是早就被吓跑了,偏生阮桃桃是个胆肥的。 她非但没跑,还气淡神闲地与他攀谈了起来。 “你也要翘课吗?介不介意拉我一把?” 许是怕他误会,她说着,又补充了句。 “我在这附近找了很久,既没找到梯子,也没能找到能用来垫脚的石头,只有一条破板凳,不够高也就算了,踩上去还摇摇晃晃的,怪吓人。” 言下之意,现如今,只有你能帮我啦。 姬泊雪:“……” 他本该干脆利落地拒绝,却不知怎得,对上她隐隐带着期盼的目光后,半晌都说不出口。 如此墨迹,所导致的结果是…… 错失了最佳翘课时机。 远远地,姬泊雪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 他也顾不得阮桃桃了,当即就要翻墙离开。 却不想这等关键时刻,阮桃桃竟一把拽住他,放声大喊:“学监快来呀!有人要翻墙翘课啦!有人要翻墙翘课啦!” 她看似纤弱,力气可一点也不小,竟生生将姬泊雪从围墙上拽了下来。 待那名学监赶来时,姬泊雪正扶额瘫坐于地上,不紧不慢道:“我也要告状。” 说至此处,他抬眸,神色不明瞥阮桃桃一眼。 “这个人贿赂我协助她翻墙未遂,竟恼羞成怒将我从墙上拽了下来。” 阮桃桃自是早已做好准备,正要张嘴狡辩,忽又闻姬泊雪道。 “证据就在这树灌木丛后,她藏了条板凳,只可惜……” 他说罢,长叹一口气,甚是无奈地摇摇头:“太矮了,踩着板凳都翻不过去。” 于是,百口莫辩的阮桃桃就这般被提溜着与姬泊雪一同受罚。 这厢,二人正高举戒尺,并肩立于檐下一同罚站。 而今正值暮春时节,阴雨绵绵,整个世界都好似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前些日子开得花团锦簇的琼花在这场春雨的浸润下,透出一股子颓靡的凄艳感,是与晴日里截然不同的景。 阮桃桃一瞬不瞬盯着檐外被雨水沾湿的花,姬泊雪在看她。 他目光本就锐利,这般不加掩饰地盯着一个人看,很难不被发觉。 有所察觉的阮桃桃当即扭头,与他四目相撞,又飞快挪开眼,昂起下巴,只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哼!” 姬泊雪当即收回目光,也寻了枝琼花,百无聊赖地赏起来。 未过多久,下课铃声便已响起。 然,阮桃桃与姬泊雪离刑满释放还差半个钟。 雨 仍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刑满释放后的阮桃桃颇有些苦恼地看着檐外的瓢泼大雨。 她没带伞,只能继续站在原地,等雨小一点再走。 可恨的是,姬泊雪竟带了伞。 当他撑着伞,故意从他身边经过时,阮桃桃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眼看他眼风扫来,阮桃桃当即收回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 姬泊雪倒也没戳破她,只用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场大雨至少还要下两个时辰。” 阮桃桃下意识接话:“所以呢?” “所以,你若求我,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捎你一程。” 阮桃桃:“……” 她狠狠磨着后牙槽:“做你的春秋大梦!” 语罢,就要一头扎进大雨中。 她非莽撞之辈,这雨下得着实太大了,纵是能与他共撑一柄伞,怕是也得被淋湿,倒不如不怄这个气。 阮桃桃步子尚未迈开,便被姬泊雪揪住后领,强行拖了回来。 他莫名有些烦闷,不论说话语气,还是神色皆不复先前生硬:“昨日还在谢我,今日怎就把我当仇人来看了?” 雨声太嘈杂,他说话声又分外轻,与其说是在质问阮桃桃,倒不如讲是在喃喃自语。 阮桃桃没听清,神色茫然地“啊?”了声。 “没什么。” 随着姬泊雪尾音的落下,阮桃桃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柄素白的油纸伞,是被他强行塞来的。 她不由得一怔,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他的身影便已融入滂沱大雨之中。 刺骨的风将他的声音与蒙蒙水雾一并送来。 “伞借你,明日记得还。” 第59章 第59章喂药 “真是个怪人。” 阮桃桃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撑伞走入大雨中。 雨势太大,使得这柄本称得上宽敞的伞变得分外逼仄。 她纵是小心翼翼,身上仍被斜斜飞来的雨水所沾湿。 而今正值暮春时节,气候尚未回暖,寒风刺骨,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阮桃桃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不知怎得,她忽又想起那怪人蒙头钻入大雨中时的场景。 她撑了伞都尚且冷得瑟瑟发抖,也不知那人就这般冒雨跑走,会不会冻出点毛病来? 她甚至还无端生出了个让自己面颊发烫的念头。 兴许……他不是不想与她共撑一柄伞,只是担心伞面太小,两个人共挤在一块时候,会让她淋湿? 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的种种异常行为? 这念头甫一打脑海中冒出,阮桃桃便忍不住暗啐自己一口。 阮桃桃啊阮桃桃,你未免也忒自恋了罢! 为了不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想东想西,她连忙加快步伐,飞快往家里跑。 阮桃桃家离书院很近,可今日这场雨下得着实太大了,愣是比平日里多花了一倍的工夫方才到家。 她家是间一进式小院,是爷爷留下的房产。 当年爹娘都还在的时候,她总嫌自家院子小,现如今娘走了,爹也常年不归家,她一个人住着又觉未免也太空荡了些。 回房前,她习惯性地往爹娘房间看了一眼。 今日爹依旧没回来,她倒是早就习惯了,当即收回目光,直奔柴房去灶台上打热水。 她家没大人,厨屋里除却柴禾与一堆待洗的碗,什么也没有。 往日里,她在私塾用完午膳,便会找机会偷摸溜回家一趟,提前将热水烧上。 经过无数次调控,她添柴的技术已经把控得炉火纯青。 既不会让火烧得太旺,从而将锅炉里的水熬干,也不会因添少柴,而使灶火提前熄灭。 总之,这个度把控得刚刚好,能让放学回家后的她正好用上热水。 而她今日之所以会要翻墙翘课,皆因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中午添的这捆柴是从一家新店买的。 较上一户人家售卖的柴相比较,少了近半两。 有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她今日中午走得急,都忘了这回事。 果不其然,她中午添得那捆柴根本不够烧,灶里的火灭了,锅炉里的水自然也就凉了。 被雨淋得湿哒哒的阮桃桃哀叹一声,只能穿着那身湿衣裳马不停蹄跑去隔壁邻居家借热水。 去的路上阮桃桃心里其实很没底。他们这儿着实有些偏远,除却离私塾近,可谓一无是处。 故而她家附近统共就两户人家。 另一户人家是位年事已高的老妪,她儿女在镇上做工,若非孙子也在这间私塾读书,她早就搬去镇上住了。 现如今她家孙儿已然考上秀才,一双儿女早早便筹备好了,要将她接去镇上享清福。 阮桃桃三日前便瞧见隔壁在搬东西,也不知到今日人还在不在。 直至她远远瞧见邻居家窗中透出的昏黄烛光,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只是阮桃桃想破头也没想到,给她开门的竟会是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的夫子。 夫子纵是这身打扮,乍一看去,仍像个不慎跌落凡尘的谪仙,这般突然地闯入眼帘,连这场萧瑟的夜雨都染上了几分缥缈仙气。 怪不得他光凭这张脸,便能成为无数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阮桃桃一时间也有些看痴了,凭心而论,她还是挺喜欢看这张脸,直至他银色的发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抚过她面颊。 她方才找回几分真实感,颇有几分感慨地道:“原来是夫子你将我家隔壁院子买了下来。” 也是,除了书院里的人,还有谁会愿意买这么偏的院子? 夫子眸中亦有几分惊愕,却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只淡声道:“原来隔壁那户是你家。” 语罢,他又拧眉看向阮桃桃身上明显被雨水所沾湿的春衫。 “淋湿了,怎不换身干衣裳?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阮桃桃实话实话:“嗐,回家发现没热水了,这不,急着找人借热水么?便忘了换。” 不待阮桃桃主动开口讨,便闻夫子道:“灶上正炒着菜,我现下走不开,热水在厨屋隔壁的水房,你要多少打多少便是。” 阮桃桃应了声“好”,便提着桶欢欢喜喜跑去打热水了。 毕竟是常来蹭饭吃的地方,故而阮桃桃对这儿也算是轻车熟路。 她一下就找到了水房,甫一推开门,氤氲热气如烟似雾般飘散而出,模糊了视野。 阮桃桃一手提桶,一手挥散不断自她脸上涌来的水汽。 待迈入水房,遮住她视线的雾气散尽,又是另一番光景。 惊得她手中桶“哐当”一声落地。 瞠目结舌地瞪着浴桶中的姬泊雪。 正在沐浴的姬泊雪亦无端被吓一跳,与她四目相对时,还不忘捂着胸。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阮桃桃她倒是想跑,可一想到自己还没借到热水,又生生止住了欲夺门而逃的步伐。 捡起桶,边硬着头皮往水房深处走,边解释道。 “那啥……我不是故意的,我打完热水就走,你别管我,这澡该泡咱就继续泡。” 一开始阮桃桃的确很慌。 可待她瞅见这厮全程默不作声,俨然一副比她还紧张的架势,她突然就淡定了。 没穿衣服的是他。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非但不紧张了,打完热水,临走时还不忘回眸,朝他盈盈一笑。 本就有些心慌的姬泊雪被她这么一笑,顿觉毛骨悚然,却仍在强装淡定,抿着唇不发一言,只冷冷瞥她一眼,以做警示。 光看脸,倒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酷哥,奈何被那双手捂胸保贞操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阮桃桃见状,愈发觉得好笑,要走不走地在门口徘徊。 “哎呀~既然这么巧,那我要不还是先还你伞罢?” 阮桃桃十分敏锐地发现。 自她尾音落下的那霎,他整个人都往水里缩了缩。 于是,她生生止住前进的步伐,强忍住笑,继续逗他玩。 “嗳?方才该不会是我眼花罢?你往水里缩什么呀?莫不是在躲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躲什么呀?” 姬泊雪此刻落她身上的目光,几乎可以用“怨毒”二字来形容。 阮桃桃见好就收,当即改口:“你别紧张,别紧张嘛,我这人呢眼神一贯不好,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就是想逗逗你,谁叫你害得我没热水洗澡。” 此言一出,姬泊雪果真暗自松了口气,然,他终究还是高兴地太早了些。 下一刻,关门声响起。 阮桃桃杠铃般 的笑声亦随之传来:“水那么清,我又不瞎,怎可能什么都没看到?” 最后还不忘给个中肯的点评。 “小伙子身段不错。” 姬泊雪:“……” 待他洗完澡,已是半盏茶工夫之后的事,夫子灶上炖的菜恰也要出锅,见他黑着张脸从厨屋经过,便道了句。 “你来得正好,去隔壁唤阮桃桃一同来用晚膳,小姑娘一个人住也挺不容易。” 夫子以为姬泊雪会拒绝。 然,他却十分反常地应下了,笑得还分外鬼气森森,无端让人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向来有仇必报的姬泊雪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好时机。 当即气势汹汹地杀去了隔壁。 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可恨的姑娘便已不省人事地倒在了浴桶旁。 原本白皙的皮肤因高烧而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姬泊雪睚眦必报是真,但也不屑趁人之危,一把将阮桃桃打横抱起,带回家。 他哥略通些医术,退烧药很快便煎好了,该如何给牙关紧闭的小姑娘喂药倒成了个难题。 他哥踌躇不定时,始终盯视着阮桃桃的姬泊雪幽幽开口。 “这种事还不简单?先卸掉她下颌关节,待喂完药,再给她接上便是。” 他哥:“……”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对待女孩子能否温柔些?” 姬泊雪话是这么说,倒也没真打算要这么做。 他心中自然有一番计较,俯身捏住阮桃桃鼻子,她便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呼吸。 姬泊雪回头朝他哥挑挑眉。 “这不就张开了?” 语罢,姬泊雪又补充道。 “今日你刷碗,我来喂药,如何?” 作为夫子,自不好与学生太过亲密,他哥当即一口应下。 殊不知姬泊雪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喂药,正是为了报今日的“失身”之仇。 他冷笑着再次捏住阮桃桃鼻子,趁她张嘴呼吸的空当,将药灌了进去。 眼看阮桃桃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他心情却不似想象中那般愉悦,心道:真有那么苦? 他一个要报仇的才不管这么多,这药自是越苦越好。 最好是将来一想到他,便能与这碗苦药联想到一起。 理清思绪的他正要捏着阮桃桃鼻子灌第二口。 她便已将先前喝下的药统统都吐了出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是你?” 他冷笑一声,没好气地道。 “怎就不能是我?” 可她没听见,又睡着了。 那张总能笑得分外可恶的脸泛着病态的潮红,既孱弱又可怜。 他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见她不舒服,非但不觉畅快,反而从所未有的烦躁。 到头来,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捏着她鼻子,继续喂药。 这次他动作明显温柔了许多。 不再直接用碗灌,而是用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送。 这药也不知是有多苦,眼看她又要吐,他连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这般折腾之下,她方才咽下了今日的第一口药。 无端被折腾出一身汗的姬泊雪丝毫不敢松懈,继续捂着她嘴。 很是认真地观察一番,待确认她真将含在口中的药咽了下去,方才松了口气。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脸竟生得这般小。 就这么一个捂嘴的动作,都险些遮住她的眼。 他如同鬼迷心窍般舒展开手掌,轻轻盖在她脸上。 一番对比下,她脸甚至都还没他巴掌大,当真小得可怜。 恰在这时,她轻咳一声,又眨了眨眼,纤长的睫轻轻刷过他掌心,似羽毛挠过般。 他如同触电般收回手,那股子痒意却已渗入掌心,随着血液的泵动,蔓延至全身。 他猛地攥紧方才被她眼睫划过的掌心,垂下眼帘,屏住呼吸,竭力忽视掉这股子来得分外强烈的悸动,继续低头给她喂药。 这次,他明显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也不再盯着她的脸看,只专注喂药。 她这人醒着的时候折腾人,昏迷不醒时是愈发折腾人。 只喝了几口,便不肯再喝,嘴里直嘟囔着苦。 姬泊雪想再喂,她扭头一躲一个准,还险些将他手中药碗打翻。 姬泊雪耐心都要被耗尽,他拧着眉将方才溅到手背的那滴药,送到舌尖尝了尝,当即放下碗,满屋子去给她找蜜饯。 他们家没有女孩,两个大男人哪会备着这种东西? 自己家既找不到,便只能冒雨去她家找。 他一贯知道,她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姑娘,却不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房间竟能草率成这样。 被褥单薄得根本不像是能过冬,衣服也没几件,与其说是姑娘家的闺房,倒不如讲是个临时搭建起来、随时可撤退的棚。 看得姬泊雪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他不知怎得,又莫名想到了,她时刻挂在脸上的狡黠笑颜。 心中颇有些感慨:过着这样的日子,也亏她能笑得出来。 房中既找不到蜜饯,他又马不停蹄去了厨屋。 厨屋愈发草率,米缸里没有米,水缸中没有水,除却水槽里堆积如山的碗与小半屋子柴,再也找不到半点生活痕迹。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姬泊雪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好在壁橱里还有一块未拆封的蜜饯,他拿起蜜饯,匆匆忙忙赶了回去,均匀地将其分割成数十块。 喂她一口药,再塞一小块蜜饯,如此折腾大半宿,姑奶奶桃桃终于喝完了这碗药。 阮桃桃再次醒来,已是翌日辰时。 她恢复了大半精气神,可脑子依旧有些不灵光。 记得自己昨日淋雨后没及时换掉湿衣裳着了凉,洗完澡不久后便失去了意识,再往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只隐隐有些印象。 有人将她打横抱走,还絮絮叨叨灌了她半宿的药。 到现在她口中都隐隐发苦。 思绪尚未回笼的阮桃桃正要掀开被子,从这张陌生的床上爬起。稍稍起身,便瞧见了那个灌了她大半宿药的人。 那人正以一种分外奇特的姿势歪倒在脚踏上,眼睫颤了好几颤,俨然一副要醒的架势。 第60章 第60章笨蛋 阮桃桃见状,连忙躺回床上。 就在她躺下不久,头顶传来了姬泊雪的声音:“醒了?” 虽未睁开眼,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直勾勾盯视她时的神情。 说这话时,他唇角兴许还染着些零星笑意。 否则,他的尾调不会似这般向上扬。 这死是一点儿也装不下去了。 阮桃桃只能揉揉眼睛,假装刚醒,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奇怪?我怎么在这儿?” 她这演技非但不精湛,甚至还能称之为拙劣。 姬泊雪选择性忽视掉她拙劣的演技,强行压下不自觉上翘的唇角。 并瞥了眼她已然恢复成正常肤色的面颊,淡声道。 “精神不错,看来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正如姬泊雪所说,阮桃桃烧的确退得差不多了,可不知为何,她仍觉面颊发烫。 她就这般垂着脑袋,捏着衣角,半晌没说话。 主要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谢谢,莫名有些难以启齿。 可若不说,又觉自己未免有些过分。 人家先是借她伞,再又救了她一命,若连句谢都不道,连她都要唾弃自己。 况且,这恩当真是一个谢字能用以概括的? 有没有什么更实际的报恩方式? 阮桃桃兀自纠结着。 原本好端端的床骤然向下陷了陷。 阮桃桃思绪就此被截断,颇有些懵怔的扭头望去。 恰与姬泊雪四目相对。 许是没料到阮桃桃会突然转头,姬泊雪也愣了小片刻。 旋即,便见阮桃桃满脸戒备地从床上弹起,鞋袜都没来得及穿,便蹭蹭蹭一下与他拉开两米以上的距离。 姬泊雪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眼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阮桃桃只觉自己面颊越来越烫 越来越烫……从而未发觉姬泊雪明显有些失落的情绪。 待她将自己状态调整好,姬泊雪已然舒展开手脚,大喇喇瘫倒在床上。 见她眸光扫来,当即敛去外露的情绪,手掌搭在眉骨上,遮去大半张脸,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这本就是我的床。”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的阮桃桃瞬间焉了,要说出口的话就这般生生被咽回肚子里。 她有些懊恼地瞥了姬泊雪一眼,不发一言地跑了。 姬泊雪仍懒懒躺在床上。 直至关门声响起,阮桃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方才自言自语般地道了句:“就这么讨厌我?” 姬泊雪所不知的是。 在此之前,阮桃桃对他的感觉定然称不上是讨厌,但现在可就说不准了。 她只觉这个叫姬泊雪的,当真是全世界最最最讨嫌的人! 阮桃桃气归气,临走前也不忘与夫子打声招呼。 这厢,夫子犹在厨屋与灶上的炖菜做斗争,围着围裙举着锅铲,俨然一副贤良淑德良家夫男的形象。 见阮桃桃要走,他当即开口挽留:“你今日要喝的药还未煎好,需饭后服用,不若用过早膳再走?” 正如夫子所说,阮桃桃烧虽退了,病却未好彻底,需得再喝上几碗药,细细调养两日。 阮桃桃向来懂得该如何爱护自己,这病既还没好彻底,自是不会拖着病体去私塾,如此一来,今日的早饭便成了问题。 平日里她根本不用考虑这种问题,锦里会提着食盒,准时准点来投喂。 现如今她有病在身,坊市还离得这般远,这等情形下,有人主动邀她吃饭,她自是一口应下 笑盈盈道:“那就麻烦夫子了。” 语罢,又补充了句。 “我先回趟家拿点东西,稍后就来。” 阮桃桃要拿的东西是她前些日子从自家亲妈那儿带回的瓜果。 是个稀罕货,据说产自西域,不说价值千金,却也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珍品。 阮桃桃回家拿瓜果的同时,夫子今日所烧的第一道菜也已出锅。 他便趁这空当去了趟姬泊雪房间。 姬泊雪正瘫在床上发呆,仍未入眠,自家老哥来喊吃饭,他起先是拒绝的。 直至老哥又意味深长地道了句:“隔壁的小姑娘一会儿也要来吃饭,你确定不起来?” 彼时的姬泊雪尚未听出他哥话中的深意,身体先一步反应,登时从床上弹起,并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 直至被他哥用揶揄的目光瞥了眼,他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未免也太积极了些。 有些事不能细想。 他扭头避开自家亲哥的目光,语气生硬地道了句:“我去熬粥。”便逃也似的跑了。 此后,又过半炷香工夫。 阮桃桃端来了她切好洗净的瓜果,恰与端着砂锅的姬泊雪在走廊间相遇。 两个相隔不到半米远的少年人皆是一愣。 彼时恰好起了阵风,扬起阮桃桃散落在鬓角的发,晨时的阳光如碎金般洒落在她光洁的面颊上,明媚璀璨到令人不敢逼视。 姬泊雪喉间动了动。 旋即,如火灼般移开视线,扭头望向灰墙黛瓦之上的湛蓝天空。 猝不及防撞见他,阮桃桃亦觉分外别扭,几乎是与他在同一时刻移开视线,并在心中纠结着,该如何与他道谢。 阮桃桃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姬泊雪便已调整好情绪,瞄了她一眼,殊不知阮桃桃恰也在此刻偷偷抬头望向他。 四目相对之时,二人又愣了好几愣,阮桃桃正要说些什么,姬泊雪便已最快的速度挪开了目光。 冷声道:“你待会儿最好忍住,只喝粥。” 阮桃桃:“啊?”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她莫名其妙,再结合他此刻无比生硬的表情…… 阮桃桃觉着。 这狗比定然是在威胁她! 不是,这人没病吧?只给喝粥不给吃菜?哪有这样威胁人的? 阮桃桃犹自忿忿,正要出声回怼,夫子已然在堂屋中朝他们二人招手,阮桃桃遂只能作罢。 餐桌上已然摆了三道菜,加上姬泊雪手中的粥与阮桃桃端来的瓜果,共有五大盘。 这顿早膳不可谓之曰丰盛。 用膳前,夫子特意告知二人,他用过早膳便要去私塾上课,会替他们二人请好假,他们不必赶时间,只需好好在家养病即可。 也就是这时候,阮桃桃方才得知,姬泊雪竟也染了风寒。 她满目惊愕地望向姬泊雪,纵是什么都没说,姬泊雪亦能从她脸上得出如下讯息。 ——不是吧?你竟也会生病? 姬泊雪眯了眯眼,目露凶光。 心道:她这表情几个意思?他就长得这么不像个正常人? 昨日又是淋雨,又被她这般折腾了大半宿,到最后都困到直接趴在脚踏上睡着了,连个被子都没得盖,他又不是铁打的,怎就不能染风寒了? 他心里越是委屈,表情反倒越凶,嘴上什么也没说,只直勾勾盯视着阮桃桃。 好在阮桃桃是个机灵的,能透过表象看见本质的她从善如流,连忙抄起公筷,给他夹了块桌上最荤最硬的菜——炖肘子。 “辛苦!辛苦!生病了就该好好补补!” 不知是不是错觉。 阮桃桃总觉他看那块炖肘子的目光分外微妙,若没看错,他眼角似还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察觉到这点的阮桃桃下意识在想,他是不是不喜欢吃肘子? 倘若真是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阮桃桃犹在纠结该不该把他碗里的肘子夹走。 下一刻,姬泊雪已然面不改色地吃掉了她夹来的肘子。 阮桃桃松了口气的同时,趁这机会将自己一直未能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先是与夫子道谢,再又郑重其事地感谢了他昨日的照顾。 语罢,说到口干舌燥的她也往自己碗里夹了块肘子。 这肘子从外形上来看,烧得红亮诱人,且肥瘦适宜,一筷子戳下去,便可使其骨肉分离,软烂糯弹,真真是色香俱全。 只是那味道…… 阮桃桃一口咬下去,人都险些要没了,她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膻的猪肉。 偏生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好意思吐,那一刻,阮桃桃只觉自己口腔中仿佛汇集了上百条猪的冤魂,它们在她口腔中横冲直撞,犹如索命般。 此时此刻的阮桃桃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 夫子早就见怪不怪,神色自若道:“你若实在觉得难以下咽,就吐出来罢。” 阮桃桃果断将那口肘子吐了出来,同时还不忘猛灌一壶茶,用以漱口。 待口中的猪骚味彻底被冲淡,她方才抽出空去偷瞄姬泊雪。 他早已将那口骚猪肉咽下,正面无表情地在吃别的菜。 阮桃桃简直叹为观止。 都不知该说他是味觉迟钝,还是心理素质强大。 阮桃桃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她可是亲眼目睹了他对索命猪肘的嫌弃。 时刻关注着姬泊雪面上微表情的阮桃桃见他神色自若地夹了一大筷青菜,而那青菜又炒得分外苍翠油亮…… 不信邪的阮桃桃也跟着夹了一筷,这菜虽不似猪魂索命那般上头,却也依旧难吃得够呛。 且是字面意义上,正儿八经的呛。 阮桃桃被夫子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加入菜中的辣根呛得泪流满面。 她忙着擦眼泪,正用眼角余光偷瞄她的姬泊雪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了扬。 经此一折腾,阮桃桃总算明白了姬泊雪那句 “你待会儿最好忍住,只喝粥。”是什么意思。 这哪里是威胁?分明是善意的提醒,说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有了前面的经验和教训,阮桃桃再也不敢去吃别的菜,只埋头喝粥。 好在这粥的确煮得分外不错,每一粒米都熬开了花,入口软绵黏稠,自带谷物的清香。 虽说阮桃桃喝粥也能喝饱,可难免会怀念锦里投喂的十全大补餐。 夫子赶时间,早早便放下了碗,现如今,桌上就只剩阮桃桃与姬泊雪二人。 阮桃桃见他将除肘子以外的菜统统都吃完,由衷地敬佩。 她虽未发一言,姬泊雪却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淡声道:“为了活下去,别无他选。” 这话说得不可谓之曰悲壮。 平素里阮桃桃若猝不及防听人说起这种话,定会觉得那人脑子有坑,现如今,感同身受的她只觉姬泊雪当真活得凄惨至极。 她隔了老半天,方才憋出一句:“你活得也挺不容易。” 姬泊雪耸耸肩:“谁说不是呢?” 短暂的对话之后,两个半生不熟的少年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还是阮桃桃先打破的沉寂。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既不舒服,便先去休息罢,我来收拾。” 姬泊雪没客气,果真去休息了。 起先,他还没觉自己病得有多重,自打吃完他哥做的菜,头是晕得愈发厉害了,几乎沾床就睡。 姬泊雪呼呼大睡的同时,阮桃桃也已收拾好碗筷,正要回家,便瞥见了堆积在厨屋里的新鲜食材。 瓜果蔬菜皆为上品。 阮桃桃见之,顿觉悲从中来,好端端的食材,落入夫子手中怎就变得这般有杀伤力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她突发奇想。 她要不要也试着来做下菜?不管怎样,都不会比夫子的手艺更差罢? 于是,当天下午阮桃桃特意叮嘱夫子勿做次日的早膳,并勤勤恳恳与锦里学了一整晚的艺。 次日清晨,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阮桃桃早早便来到了私塾。 她先是大喇喇地往夫子书案上放了个食盒,再又伙同锦里一同潜入姬泊雪所在的教室。 这厮也不知什么毛病,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像根笋似的杵在座位旁,瞧这架势,像是在等人。 见此状,阮桃桃突然就怂了。 朝锦里挤挤眼:“要不,你替我去送?” 锦里摇头似拨浪鼓,当即表示拒绝:“你倒是有正当的理由去送,我去送像什么话?指不定得被他误会我喜欢他。” 倒是这么个理,可阮桃桃仍觉别扭,莫名地没有勇气去直面他。 说来也怪,她从不是扭捏的性子,怎到了这厮面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待阮桃桃细想,锦里已然想到了应对之策。 她道:“你若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送,要不这样?我想法子去引开他,你便趁这空当,把食盒放他桌上?” 阮桃桃当即点头道好。 二人分头行事,一个声称有事,故意引开姬泊雪,另一个则趁机偷偷溜去他座位上放早膳。 待大功告成之时,阮桃桃仍未走远,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她继续蹲守在窗外的草丛间偷看。 刚完成任务的锦里也悄咪咪摸了过来,蹲在她身侧,压低嗓音道:“你只在食盒中放了一截桃枝,他能看出来送餐之人是你吗?” “万一他不知道是你送的,那你岂不是还得再跑去告诉他?” 阮桃桃一下被问懵了,隔了好半晌,才拍着脑门道:“是哦……我还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名字呢。” 这话虽说很绕,却是个客观事实,与他相识都这么久了,他们说过的话怕是都没超过二十句, 着实是种堪称奇怪的关系。 几乎就在阮桃桃尾音落下的瞬间,莫名其妙被锦里带着兜了一大圈的姬泊雪也回到了教室。 进门的那刻,他便发现了那个凭空出现在自己桌上的食盒。 尚未来得及打开,晚他一步进入教室的同桌甲便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嚷嚷。 “你竟也有来得这么早的时候!!!”语罢,他推开窗,望了望天,一脸夸张地道:“我寻思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姬泊雪没搭理他,仍神色专注地望着桌上的食盒。 同桌甲阖上窗,又凑了上来,心领神会地朝他嘿嘿一笑:“哦~你今日之所以来得这般早,该不会是为了等这个罢?” “谁送的啊?” “该不会是你心上人罢?” 姬泊雪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凑得过分的脑袋,又拿帕子擦了擦碰过他脑袋的手,方才打开食盒。 食盒不大,共有三层。 第一层用精致的瓷碟装了三枚桃花酥,并以一根拇指长的桃枝作为点缀。 这个季节的桃花尚未绽放,用结着花骨朵的桃枝点缀桃花酥也算是相得映彰。 同桌甲还不死心,又伸长脖子来看,姬泊雪当即小气吧啦地盖上食盒,目光瞥向阮桃桃藏身的那扇窗。 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了扬。 “大抵是一个叫桃桃的笨蛋送的。” 60-70 第61章 第61章炸了 锦里闻言。扭头望向阮桃桃,忿忿不平道:“他说你是笨蛋!” 向来牙尖嘴利的阮桃桃却出乎意料地没反驳,只若有所思地望向姬泊雪所在的方向。 细细望去,会发觉她面颊与耳根处俱微微泛着些许红。 锦里若有所思地盯着阮桃桃面颊看了半晌,正欲张嘴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已然响起。 阮桃桃连忙起身,与锦里道了个别,便匆匆跑回自己教室。 夫子恰也在此刻进来,与正要进教室的阮桃桃撞了个正着。 阮桃桃连忙止住步伐,朝夫子笑了笑,夫子亦回之一笑。 二人目光只短暂交汇片刻便分开,一如往常那般,并无半点逾矩之嫌。 却不知怎得,待阮桃桃落座时,总觉白敛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但她没多想,只一心上课。 上课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须臾间,一天便已过完。 眼看最后一节课也要结束,阮桃桃正要收拾东西回家,忽被夫子点名留校。 她成绩一贯优异,深受夫子喜欢,被留校开小灶是常有的事。 故而,不论阮桃桃还是旁的同学皆习以为常。 唯独白敛是个异类。 他神色明显有了变化。 眼看李玉书的目光正在朝自己扫来,白敛连忙垂下眼帘,遮挡住自己眸中翻涌的情绪。 待教室里的同窗都走得差不多了,阮桃桃方才知晓夫子将她单独留下是要作甚。 还她食盒是其一,其二是…… “你今晚可要再来我家用晚膳?” 说至此处,夫子稍稍顿了下,复又补充道:“今晚是小雪亲自下厨。” 阮桃桃怔了片刻,待她反应过来小雪是谁后,当即点头应好。 这厢阮桃桃正与夫子相谈甚欢,在自个教室等了半天都未能等来阮桃桃的锦里便主动寻了过来。 哪曾想,阮桃桃没见着,倒是隔着大老远便瞧见白敛鬼鬼祟祟躲在教室门后偷听。 她步伐稍顿,也蹑手蹑脚摸了过去,冷不丁出现在白敛身后,压低嗓音问道:“你在看什么?” 就这么短短五个字,险些把白敛魂吓飞,他面色煞白地捂着胸口,色厉内荏道:“有病啊你!” 话一出口,他方才发觉自己声音未免也太大了些,连忙闭嘴。 他本不想搭理锦里,可不知怎得,总觉这姑娘瞧着分外眼熟。 故又聚精会神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 眼前这姑娘生得称不上多好看,撑死只能算做清秀。 最好看的是脸型与轮廓,颧骨平滑无多余的凸起,介于瓜子脸与鹅蛋脸之间,完全能被称之为秀致。 只是她五官的量感极轻,小鼻子小嘴巴,中等大小的眼睛,清浅到好似一抹便会淡去…… 也正因如此,才会让这张清秀有余而美艳不足的脸显得分外没有辨别度。 白敛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确认,她便是门中那个运气好到逆天的锦里。 为确保自己没认错,白敛还是谨慎地问了句:“你叫锦里可对?” 锦里神色茫然地点点头,有些闹不明白这人在作甚。 作为阮桃桃的好闺蜜,她自是认得这个整日围在桃桃身边转的别扭小白脸。 他们之间也曾有过几次交集,若非如此,锦里也不会贸然跑来与他打招呼,可现如今她完全闹不明白,白敛这厮是在作甚。 谁曾想更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还在后面。 得到答案后的白敛一把将其拽走:“那没错,找得就是你,你先跟我走一趟!” 阮桃桃的感觉没错,白敛的确较往日里分外不同。 这一切,还得从今日清晨开始说起。 今日清晨,白敛无端起了个大早,闲来没事做的他满院到处乱溜达,好巧不巧,撞见了阮桃桃满心欢喜地在给夫子送早膳。 白敛可谓是暗恋阮桃桃久矣,加上他这人向来 心思缜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有所察觉。 故而,他甫一撞见阮桃桃以小女儿姿态给夫子送早膳时,宛若遭人当头棒喝,瞬间脑补了很多。 平日里他虽爱拈酸吃醋,整日疑神疑鬼,倒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怀疑自己向来敬重的夫子与阮桃桃之间有什么。 今日他之所以意识到不对劲,盖因他十分笃定,自己已然掌握了阮桃桃的各种微表情。 她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姑娘。 不说完全把心情全都写在了脸上,却也大差不差,只需往她脸上一瞧,便知她此刻的心情。 白敛何曾见过她对谁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俨然就是个沉浸于热恋中的少女。 不论是她弯成月牙儿的眼眸,还是她那不自觉向上翘,压都压不住的唇角,都在不断刺激着白敛脆弱的神经。 他不断回想着阮桃桃与夫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找到可作为凭证的证据。 脑海中却不知怎的,浮现出了一幕幕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 明明是生着一样的脸,回忆中的阮桃桃却从神采飞扬变作胆小怯懦。 可她看夫子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加掩饰……浓烈到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心惊胆战的程度。 随着回忆的不断堆叠,气急攻心的白敛愣是从这场算不得美好的幻境中生生抽离而出。 成为继李玉书外第二个挣脱幻境的弟子。 剥离幻境后的白敛第一反应是愤怒,从所未有的愤怒。 他甚至都不敢想,倘若阮桃桃真与他向来敬重的素尘仙君之间有点什么,他又当如何面对? 他对阮桃桃的那点子情愫的确能称作是喜欢,可也仅仅只是浮于表面的喜欢,又如何能与素尘仙君做比较? 那么,素尘仙君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自幼丧母,爹虽身而为魔宗宗主,却从未尽过为人父的义务,只管给他灵石,供他吃喝挥霍。 在遇见素尘仙君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活得浑浑噩噩。 如戏折子里所写的纨绔那般,整日招猫惹狗无所事事。 甚至还因他过度嚣张跋扈,而惹上了不该招惹之人,险些丧命于十三岁那年。 哪怕距当年之事已过去整整四年,那日的场景仍如跗骨之蛆般在他的每场噩梦中挥之不去。 若非素尘仙君及时从天而降,他的下场怕是得与暗室中那些被掏心掏肺炼制成丹药的童男童女一般无二。 届时,他那血浓于水的亲爹兴许会因此而苦恼上一阵。 过个三五日便将他抛之脑后,再顺势将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野种提到明面上,至此,彻底抹去他与他娘的存在。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明明是借着他娘上位,最后却一脚蹬开他们母子二人? 凭什么他要遂他的愿,浑浑噩噩度此生?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野种让位? 那次剧变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他不再是那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从自家亲爹的捧杀中豁然醒悟,如获救命稻草般拽住素尘仙君雪白的衣袖,低声呢喃着。 “我认识你,你是素尘仙君……” “你能不能……带我走?” 素尘仙君只朝他缓缓摇头。 “你乃魔宗少主,理论上是不能。” 素尘仙君见他神色悲怆,终还是忍不住又补充了句。 “你若能说服你爹,届时玉华峰上又恰有空位,也不是不能来。” …… 自那以后,白敛便如同脱胎换骨,时刻关注着素尘仙君的动态,并有意识地开始模仿。 所以,素尘仙君于他而言,是信仰,是穷尽一生都在追逐的目标。 他决不能容忍其沾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污点! 也正因如此,最初的时候,他才会这般嫉恨阮萄。 现如今,他在幻境中见阮桃桃对夫子这般殷勤,又对她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恨意。 现实中她能极力遮掩,可幻境中所呈现的一切皆为执念所化,根本做不得假。 她分明就是死性不改!仍对素尘仙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理清思绪的那刻,白敛又怨又恨。 既怨她不喜欢自己,又恨她这般不管不顾放纵自己的欲念,都不怕会毁了素尘仙君! 为避免阮桃桃做出出格之事,白敛一整日都在暗中观察,这才叫锦里给撞了个正着。 白敛心中早就有个成型的计划,正愁无人能与他打配合,锦里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且不说她能起到多大作用,至少,把她拉入伙,在气运方面多少都会有所提升。 于是,人形吉祥物锦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白敛给拖走了。 同时间,刚与夫子谈完话的阮桃桃也正在朝锦里班级所在的方向走。 怪得是,锦里竟不在教室。 阮桃桃等了近半盏茶工夫,她方才磨磨唧唧地出现。 且彼时的她神色分外古怪,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 不论阮桃桃与她说什么,都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样。 此事说来还真怪不得锦里。 谁叫白敛不由分说便将她拽走,拽得过程又好死不死将她弄疼了。 于是,对锦里力量一无所知的白敛便理所当然地倒了个大霉。 脚一滑,踩在一块不知是谁丢的西瓜皮上,右腿摔了个粉碎性骨折。 更离奇的是…… 他这么一摔,竟还就让锦里生生从这场幻境中剥离。 谁又能想到,作为一个好运连连的人形锦鲤,最大的执念竟是想要摆脱这种谁招惹她谁倒霉的特殊体质。 因这种体质,从小到大她身边之人或是畏惧她,又或是妒恨她,除她那便宜师尊以外,竟无人愿以真心来待她。 已然说不清,拥有这种体质的她,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更多。 她只想安安静静做个普通人,这般简单的心愿却只能靠一场幻境来满足。 当已然剥离幻境操控的白敛摔倒在地的那刻,这场梦便也就醒了,她又变回了那个谁招惹谁倒霉的气运之女。 锦里犹在发愣中,忽闻阮桃桃又道了句什么。 未听清前言的锦里茫然地“啊”了声? 旋即,便见阮桃桃满脸担忧地望着她:“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太累了吗?” 阮桃桃是为数不多与她接触后没倒过霉的人,既说明她这人心思澄明无甚杂念,更说明她待她是真心的。 也正因如此,锦里才会忍不住想接近她,并与她组成队。 锦里敛去胡乱飘飞的思绪,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 “就是有些犯困,兴许是昨夜忙着研制新菜品去了,睡得太少了。” 阮桃桃闻言,仍有些不放心。 还未来得及开口,锦里便笑着与她岔开话题,试着糊弄过去。 “哎呀,我昨日炖的新菜品还在锅里,都忘记铲出来了,我先回去了,有事明日再聊哈!” 她尾音才落,便逃也似的跑了。 换做平日,阮桃桃定然会察觉锦里的不对劲,并不依不饶地追上去问她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现如今她心中藏了事,早早便期待上了今日的晚膳,自是分不出心神来关注锦里。 说来,她今日虽给他送了早膳,可他们二人还未正儿八经地在私塾碰上面。 思考间,阮桃桃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不禁在想,这么穿,会不会太素了些? 她在穿衣打扮方面一贯不甚上心,到了要见人的时候,方才后悔没能多添置几条漂亮裙子备用。 回家后的阮桃桃是越想越懊恼。 早知如此,就提前去跟锦里借几条好看的裙子了。 她边嘀咕着,边翻遍衣柜。 好不容易才找出条勉强能凑合的蜜合色半袖衫裙,却因这条裙子是前年的,短了小半截。 这两年间她又长高了些,却再未买过漂亮衣裙。 阮桃桃又在衣柜里一阵翻找,终于找出条能当做衬裙来使的素色褶裙。 褶裙倒是今年新买的,因裁缝弄错了尺寸,长了几厘,阮桃桃还从未穿过。 现在她可管不得那么多了,既能用以救急,便麻溜穿上。 换好衣裳,阮桃桃便开 始捣鼓第二个项目——梳头。 奈何她手艺不精,想给自己梳个双环髻,却梳得毛毛躁躁,越看越不满意。 眼看就要到饭点,深知自己在梳头方面只有这么点造诣的阮桃桃果断选择放弃重来。 戴上自己妆奁盒中仅有的一支珠花,便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向隔壁。 穿不合体长裙的弊端便这么来了,兼之她又跑得太快,上台阶时一个不留神踩到裙摆,整个人都往前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虽摔在了夫子家门前,可那扇门是紧闭着的,既无人看见她出糗,又有门挡着,不会让她伤得太严重。 就在阮桃桃这一丝丝侥幸冒出头的瞬间,那扇紧闭着的门被人推开了。 天生乐观的阮桃桃仍在想。 没事,虽说没门了,但有人挡着,想必也不会摔太惨。 下一刻,杵在她身前的那堵人墙便挪开了。 阮桃桃:“……” 就在她满目惊骇,以为自己要脸着地时,那人突然眼疾手快地揪住她后领,并将她扶了起来。 短短一瞬之间,阮桃桃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她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斜眼睨着眼前之人,想从其流露在外的情绪判断出,他是不是故意的。 结果,很是令阮桃桃疑惑。 他张嘴便道:“抱歉。” “方才没看清,不知是你。” 好吧,她今日的确与往日里穿得有所出入,一时间没认出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勉为其难原谅他好了。 阮桃桃终于收回上下扫视姬泊雪的目光,正要绕过他,进入院子,他却突然展开手臂将她拦住。 阮桃桃简直一脸莫名。 “你拦着我作甚?是还没到饭点吗?” 姬泊雪摇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我们出去吃。” 阮桃桃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呀?不是说好的你下厨吗?” 某种程度来说,她的确很期待他的手艺,否则也不会一直念着。 姬泊雪被她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神色莫名有些不自然,隔好半晌才道。 “做不成了,厨屋炸了。” 阮桃桃:??? 不是,你认真的? 第62章 第62章是我 几乎就在姬泊雪尾音落下的那霎,一缕黑烟自门后袅袅飘来,无声无息地印证了这个事实。 阮桃桃:“……” 她该说些什么呢? 只能说,她对这位仁兄简直敬佩到五体投地。 当即朝姬泊雪投去个“你可真行,小弟由衷敬佩”的眼神。 从未出过这么大丑的姬泊雪目光飘忽,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看这看那儿,就是不好意思与阮桃桃相对视。 不多时,替姬泊雪收拾好残局的夫子也走了出来,淡声道。 “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去坊市罢。” 虽说事实已呈现在眼前,阮桃桃仍觉费解,遂压低嗓音偷偷问姬泊雪:“把厨房炸了如此高难度的事,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犹在盯着地上蚂蚁发呆,想以此来躲开阮桃桃目光探寻的姬泊雪斜斜睨她一眼,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阮桃桃自诩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他区区一个厨房杀手? 直接视他的白眼如空气,转而去问夫子。 夫子则拿他当反面教材,一本正经地阐述着前因后果。 “他先是往油锅里泼了一瓢水。” “沸油遇冷水,已是火花四溅,这小子非但没能及时将火扑灭,竟还弄洒了一袋面粉。” “胡乱飘飞的面粉遇明火,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自是轰的一声炸开了。” 说至此处,他没好气地乜了姬泊雪一眼,凉凉道。 “若非这小子在仙羽门修了几年仙,这会儿怕是已然去阎王殿排着队投胎了。” 阮桃桃直呼:“好家伙!” 然而,她的关注重点是:“你竟还会修仙?”怪不得初见时砍妖兽如切瓜般利索…… 这厢,阮桃桃与姬家两兄弟正边聊边往三里开外的坊市上赶。 与此同时,坊市上某家面铺中。 李玉书、锦里还有刚断了条腿的白敛正排排坐,准备协商该如何将阮桃桃从这场幻境中唤醒。 他们既想将阮桃桃唤醒,就得有针对性地对阮桃桃的痛点来下手。 就譬如说白敛。 他的痛点是自己喜欢的姑娘非但不喜欢自己,还想与他所敬重的素尘仙君搞一场惊天动地的断禁师徒恋。 幻境外曾发生过类似的事,让白敛至今都耿耿于怀。 以至于,当同样的场景再次呈现眼前时,白敛生生被刺激到,一下就分清了现实与幻境。 再譬如说锦里。 某种程度来讲,她和李玉书一样,是个没多大野心与抱负之人。 最大的执念无,非就是想舍去要这个人人都羡慕的锦鲤体质,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旦她发觉这场幻境中没有什么可让她留恋的,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她无法驾驭的之事,自然而然会生出要挣脱这场幻境的念头。 以至于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让她成为了第二个挣脱幻境之人。 让人挣脱这场幻境的原理很简单,可具体要如何操作呢? 他们虽选择了阮桃桃,奈何对她着实称不上是了解。 既如此,又该如何去找能让她瞬间惊醒的痛点? 锦里和李玉书一筹莫展之际,白敛冷不丁开口:“我倒是有一计。” 比起半路结识的李玉书与锦里,白敛这个时刻与阮桃桃争锋相对的死对头自是更为了解她。 他正要将自个早早便酝酿好的计划说与众人听。 坊市的入口处,忽地行来一行人。 锦里与李玉书则如福至心灵般,突然扭头望向那处,当即惊得目怔口呆。 小镇的坊市里,人着实称不上多。 但也恰恰是因人少,而使得李玉书与锦里一眼便瞧见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阮桃桃与夫子。 撞见他们二人在坊市中闲逛本也算不得什么,指不定人家就是碰巧遇见了,让李玉书与锦里大惊失色的是…… 阮桃桃正靠在夫子怀里! 二人犹在震惊之中,白敛已然神色阴鸷地折断了手中竹筷,正要杵着拐去找她们二人说理。 下一秒,又不知打哪儿冒出个一身玄衣的路人脸少年,他们三人交谈了片刻,歪到在夫子怀中的阮桃桃便被那少年背在背上,与夫子并肩而行。 纵使没看清前因,整件事的走向,已然很清晰。 想来是阮桃桃与他们二人出行时,一个不慎崴到了脚,故而才会出现先前那一幕。 理清思绪后,锦里、李玉书同时拍着胸口吁出一口浊气。 白敛也丢开拐杖,坐了下来,却仍死死盯着阮桃桃所在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可没那么好糊弄,是真正见过阮萄酒后吐真情之人,当日既没整治到她,正好能借这幻境,让她看见觊觎自家师尊该是怎样的下场。 隔好半晌,白敛方才一字一顿道:“我有一计能让她瞬间清醒。” 让她认清自己究竟是谁!. 阮桃桃其实也很懊恼。 趴在姬泊雪背上时便在嘀咕:早知如此,就脱掉这条过长的衬裙了。 这一晚上下来,她都不知摔了多少回,方才那一下更是直接栽进了夫子怀里,想想都觉丢人。 姬泊雪自是不知阮桃桃心中所想,只觉现下的她着实安静得过了头。 他不禁在心中想。 是方才那一下摔得重,太疼了吗? 他身随心动,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恰与趴在他肩上的阮桃桃四目相对。 猝不及防与阮桃桃目光相撞的他第一反应是躲,直愣愣盯着前方,语气颇有些生硬地道:“疼是难免的。” “我先带你回去,去地窖里找些冰来冷敷,你想吃什么,直接说便是,我哥待会儿会替咱们买回来。” 直至此刻,阮桃桃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之间竟这般亲密,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声带振动时所产生的微震。 一字一颤,自喉结深处萌发,顺着颈骨与肩胛,半字不漏地灌入她耳中。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语,阮桃桃闻言,只觉面颊与耳廓无一不烫。 连忙扭头挪开目光:“我……随便,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语罢,她又压低嗓音,细若蚊呐般地道了句:“我脚也不是很疼。”言外之意,不用背,可以自己走。 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轻轻“嗯”了声,便无下文。 可阮桃桃能感觉到,他分明就不想撒手,非但假装没听见,抱着她的手还明显又紧了紧。 于是,阮桃桃又在想:不想松便不松,反正她也不是很想自己走。 理清思绪后,愈发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背上。 从坊市回家的这段路稍有些偏僻。 一泓弯月清泠泠悬于天际,谁都没说话,四周静得着实有些不寻常,连衣裾拂过杂草时的声音皆清晰可闻。 彼时的姬泊雪心很乱。 时而在想,她今日怎这般安静?话都不说了? 时而又在想,她都不吃饭的吗? 怎就这么轻?轻得像片羽毛似的,明明正覆在他背上,却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又忍不住扭头偷瞄了一眼,再次对上阮桃桃那双水汽氤氲的杏仁眼。 这次,他明显比上回镇定,强行止住想要躲避的念头,语调一如既往地懒散:“见你没说话,还以为死了。” 阮桃桃怔了片刻,继而一拳锤他肩上,怒道:“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少年人的肩宽且平,薄薄一片,不似青壮年那般宽厚,用嶙峋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一拳砸下去,非但没能伤着他,反倒把阮桃桃的手都给砸疼了。 本想再锤他一拳的阮桃桃生生止住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只呲着一口白牙,狠狠瞪着他。 他当即收回目光,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继续昂首阔步向前:“挺好的,还活着。” 此话一出,许久都未能得到阮桃桃的答复,他又不自觉放慢步伐,微微侧头,望向她:“你还是别装深沉了,怪不习惯的。” 言外之意就是想和她多说些话,奈何二人都正处于犯倔的年纪,“好好说话”看似简单,实操起来却比登天还难,仿佛能要了他们的命。 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的阮桃桃登时一个激灵。 天地良心!她只是犯困,哪有在装什么深沉? 不想在他面前落下风的阮桃桃当即打起精神,一本正经地道:“我才没有装深沉,只是在想……” 说至一半,她那双大且明媚的杏仁眼瞬间弯成了月牙儿,像只坏心眼的小狐狸。 “我只是在想,你年纪轻轻,身段倒还挺不赖的嘛。” “腰是腰,腚是腚,屁股翘到都能顶起一个我了。” 姬泊雪:“……” 他突然开始后悔招惹她了。 阮桃桃岂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见他半天不接话,当即变本加厉:“怎么不说话了?是我说得不对吗?还是说你……害臊啦?” 不待她把话说完,姬泊雪耳根已然红得像是能滴出血。 亲眼目睹他耳根红起来的阮桃桃当即惊声道:“不是罢!你竟这么容易害臊?” 语罢,还不忘伸长脖子去看他正脸:“我瞧你这面皮生得也不薄呀。” 姬泊雪自是不从,拼命扭头,死活不让她看,被逼急了,才冷着脸憋出俩儿字:“闭嘴!” 瞧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阮桃桃简直笑得花枝乱颤,却没继续逗他玩。 无他,只因趴他背上着实太过舒服。 少年人的肩背虽未长厚实,却也足够宽阔平坦。 晚风袭来,他身上的淡淡皂角香与道路旁清新的草木香交织在一起,分外怡人。 不知不觉间,困意又袭了上来,阮桃桃像睡在了摇摇车上般昏昏欲睡。 眼见阮桃桃真将嘴闭上了,他反倒又觉得别扭。 隐隐有些担心自己方才的话是否说得太过了些?她为何又不理他了?是在生闷气吗? 凭心而论,这般义正言辞地叫一个小姑娘闭嘴,是有些伤人。 忍不住胡思乱想的他频频回头去看她的脸。 这次,她把脸埋在了他背上,任姬泊雪如何扭头,都看不见她的脸。 既看不见,他便主动开口搭话,道:“快到家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阮桃桃很是敷衍地“嗯”了声,权当作答。 于是,他有些挫败地在想。 果真是生气了罢? 他其实不想惹她生气的,就是这嘴……有些不受控制。 越想越懊恼的他不禁在心中纠结。 该道歉吗? 若是要道歉,又该如何开口? 越想越纠结的他再次扭头去偷瞄。 哪成想,她已然趴在他肩上埋头大睡。 许是嫌他肩太过削瘦,硌得脸疼,她皱着脸嘟囔了句什么,重新调整了个姿势,方才继续呼呼大睡。 姬泊雪:“……” 他既无语,又觉无奈:“说睡就睡,你是猪变得不成?” 重新调整完睡姿的阮桃桃直接把下巴搁在了他肩上,本就有些婴儿肥的脸显得愈发短圆。 月光洒在她面颊上,可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像只粉白肉嘟的猪崽。 姬泊雪喉间莫名发痒,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间轻轻挠了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偷偷掐一掐她脸颊上的软肉。 眼看指尖就要触到她面颊,她却猛地睁开了眼,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你怎突然冒了这么多冷汗,好恶心。” 功亏一篑、且当了一晚上坐骑反被嫌弃的姬泊雪:“……” 这一夜,阮桃桃倒是吃嘛嘛香,睡眠质量也一如既往地高,可苦了姬泊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辗转反侧,一整晚都不得已入眠,苦苦思索着,那身冷汗究竟是有多恶心? 直至破晓天明,他哥来敲他房门,他那高速运转了一整夜的脑子方才得以停歇。 “我今日有事要早些出门,早膳在锅里热着。” “你上学前记得先去隔壁看桃桃脚好全了没,她若行动仍有不便,记得帮一帮人家小姑娘。” 姬泊雪一脸不耐烦地应了声“好”,再度将自己闷回被子里。 他素来喜洁,饮食也向来清淡,出的汗既无异味也不黏腻,怎就恶心了? 他哥纵是没来提醒,他亦不会放任阮桃桃不管。 只是他心眼小,才被嫌弃完“恶心”的他压根不想搭理她,远远站在自家门口等着。 见她腿脚利索,行走如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阮桃桃哪知他正在和自己闹别扭,笑盈盈地与他打了声招呼。 他非但不理,反倒视她如空气,只冷冷瞥她一眼,便走了。 阮桃桃简直一脸莫名。 她这人性子向来很倔,他既给她甩脸子,便也别想让她给他好脸色。反正,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于是,一大早两个人都莫名其妙沉着张脸,不发一言。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往学堂走。 有道是祸不单行。 阮桃桃都不知自己今日究竟是冲了哪路神仙? 先是一出门就被姬泊雪甩脸子,现如今,她甫一踏入私塾,便莫名其妙挨了好几个白眼。 既有她相熟之人,亦有她见都没见过的生面孔。 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在用鄙夷的目光扫视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天 怒人怨的滔天恶事。 起先,阮桃桃还没把此事放心上,可她越往校园深处走,所接受到的恶意便越多。 其中不乏有人故意当着她的面阴阳怪气: “整日就知道装乖卖巧,想不到竟是这种人……” “哎呀,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别光顾着骂她这个当学生的,为人师者尚且不端呢,又怎指望他教出来的弟子能有什么廉耻心?” …… 四周嘈嘈杂杂,阮桃桃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越听越觉心惊。 直至她被面色铁青的学监召去书房,与同样茫然的夫子四目相对,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果不其然,学监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有人在坊市上见你师徒二人举止亲密,并于昨夜写了封长达万字的举报信。” 他横眉怒目口沫四溅,使劲拍打着书案,一盏刚斟好的热茶“哐”地一声泼洒在桌面:“你们二人可还知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 眼见阮桃桃也被请去“喝茶”了,聚集在学监办公室外吃瓜凑热闹的群众只多不少。 那些或是嘲讽,或是幸灾乐祸,又或是添油加醋的污言秽语如刺一般扎入姬泊雪耳膜。 晚一步赶来的他如逆水行舟般不断扒拉开挡在身前的围观群众,几乎就在学监尾音落下的那霎,破门而入。 “他们二人知不知廉耻,从来就不是一封举报信能决断。” “倒是学监您,仅凭一封举报信便妄自定夺,未免也太过草率?” “那弟子我若是某日心血来潮,也写个百来封举报信投给礼部,说您带坏学风,与年逾古稀的督学有染,那您是不是就真成了个寡廉鲜耻的断袖恋老癖?” 学监闻言,险些被气吐血,颤颤巍巍指着姬泊雪:“竖子!尔等竖子莫要口出狂言!” 姬泊雪无视他的怒火,仍在持续输出:“你不分青红皂白,非要污蔑学生与夫子有逾矩之实,与我心血来潮非要写举报信说你与督学有染有何异?” “左右都是胡诌,我若想,莫说那年逾古稀的督学,纵是说您与我家后院的狗有染,亦能说得有鼻子有眼。” “届时,您又当如何证实您与年逾古稀的督学、乃至我家后院的狗是清白的?” 经姬泊雪这么一顿输出,学监只觉自个脑瓜子嗡嗡作响。 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小子的他声嘶力竭道:“那你又当如何证实他们二人是清白的?你若能证实他们二人是清白的,老夫亦能证实自己是清白的。” “无需证实。” 他径直走向阮桃桃,在她震惊的目光下,握住她左手,与她十指相扣。 “因为她喜欢的人,是我。” 第63章 第63章“恋爱” 阮桃桃:!!! 她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当即满目惊愕地盯视着姬泊雪。 什么叫做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是你喜欢我才对吧!对,你小子一定喜欢我! 感受到阮桃桃那灼人的目光,姬泊雪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却无要停嘴的意思 仍牢牢握紧她的手,扫视众人一圈,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下,缓缓摇头:“你们可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仍是我说什么,便信什么。” “学监不是断袖恋老癖,我家后院没狗,而她……” 他侧目,深深望了阮桃桃一眼,突然松开手:“亦不曾喜欢我。”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前来看热闹的瓜友们全然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倒是阮桃桃,隐隐有些明白姬泊雪的用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闻他用极尽嘲讽的语气道。 “你们这脑子还真是长了做摆设用的,我说什么便信什么。” “被我耍过这么多回了,都不曾想过要质疑?” “还是说,你们压根不关心真相是什么?只要有热闹可凑,有舌根能嚼,才不在意他们二人的死活?” “也对,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又怎会疼?”说至此处,他含笑望向学监:“您说是也不是?” 学监回想起被姬泊雪刁难时场景,当即抹了把冷汗,点头似捣蒜。 群众的反应亦是分外精彩。 有人在因这番话而自省,有人依旧不服气…… 可不管怎样,都达到了姬泊雪的目的,开始有人关注真相究竟是什么,纷纷扭头望向阮桃桃与夫子这两个当事人。 阮桃桃见状,当即上前一步,不疾不徐地阐述出了前因后果。 在此之前,她倒是想解释,但学监那张嘴噼里啪啦没个停歇,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退一万步来讲,她纵是解释了,这等情形下,又有几人会信? 指不定还会进一步质疑:那么多弟子,他怎就偏偏对你这般上心? 连同姬泊雪的证词都会被一并怀疑:他们俩儿是亲兄弟,他来做证又岂做得真? 至此,阮桃桃算是彻底弄明白了姬泊雪的动机。 正如他所说,比起乏味的事实,人们往往更情愿相信添油加醋后的谣言。 不论他们如何解释,都会被有心之人钉在羞辱柱上反复鞭挞。 似姬泊雪这般,第一时间将所有人拖下水,方才是正解。 当真相浮出水面的那刻,四周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那些在真假未定时,便跳得分外高的好事者们正在默默离场。 姬泊雪目光锁定住某个骂得最大声的人身上,冷不丁道。 “那个穿青衫,脸肿得像倭瓜还没脖子的,你跑什么?” “你爹娘没教你,随意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那倭瓜脸身上,倭瓜脸步伐随之一顿,浑身僵硬地转过身,望向姬泊雪。 姬泊雪点到为止,没继续说话,把主动权交给阮桃桃。 阮桃桃直勾勾望向那人,皮笑肉不笑道:“有爹生没娘养,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货是你骂的对吗?” 倭瓜脸咽了口唾沫,讪笑道:“玩笑,玩笑,都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没否认便等同于事实。 这话着实说得太难听了,在场的女学生纷纷皱起眉头,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似老实的倭瓜脸。 阮桃桃则点点头,淡声道。 “看来我没记错,这话还真就是你说的。” 尾音才落,她便转头望向学监,朗声道:“学生若没记错,院规第178条便明令禁止此事。” 学监虽迂腐心却不坏,当即接话道:“我院弟子,凡无故辱骂他人者,笞一十,抄院规五十遍。” 阮桃桃闻言,满意地笑了,继而插着腰,开始在人群中“指指点点”:“你,你,你还有你……” “你们方才都是如何辱骂我的,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想不到啊,平日里一个个都装得人模人样的,竟这般恨我。” …… 别看阮桃桃报起仇来毫不手软,实则,她也很迷茫。 不懂向来与人为善的自己怎会落得这番田地。 更别说,辱骂她的人中还有不少曾受过她的恩惠。 她感到心寒的同时,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哪一点做错了,何至于让他们这般嫉恨自己? 心里有事的阮桃桃一整天都无精打采,不是站在窗前发呆,便是坐在树下叹气。 当她叹出第十口气时,一颗饱满红润的果子正中她脑门。 她捂着脑袋,猛地一抬头,姬泊雪那张可恶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阮桃桃却一反常态地没瞪他,焉儿吧唧地垂着脑袋继续叹气。 姬泊雪意外地挑挑眉:“怎么?还在想方才那件事?” 阮桃桃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作幅度极小地点点头:“就是很多事都想不明白。” “又不是无半点交集的陌生人。” “在我落魄时,他们非但不帮我,还要落井下石,我做人做得有那么失败吗?” 姬泊雪闻言淡声道:“你现在想再多都没用。” 话音才落,他又懒懒靠在了身后的树杆上:“因为问题从来都不是出自你。” “若非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也大抵是,你平日里行事张扬不加收敛,故而,导致部分人看你不顺眼。”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你这人优秀,却又远远没优秀到让人望尘莫及。故而,拖你下水成了件轻而易举的事。” “你要明白,人呢,大多如此,只会嫉妒比自己稍稍好上那么一 点的,好太多反倒没有嫉妒的余地,只剩仰望。” “既如此,你只有两个选择,或是为了讨好他们自甘堕落;又或是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这话说得阮桃桃豁然开朗。 淤积在心间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 终于想通了的她,咬着后槽牙愤愤道:“他们既看我不顺眼,我偏要愈发发愤图强,让他们时刻活在我的阴霾之下!” 姬泊雪弯了弯唇角,赞许道:“不错,有志气。” 说这话时的他整个人都隐于琼花中,从阮桃桃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一小截形状流畅的下颌。 可就是这么一小截下颌,都无端让她看得入了迷。 不知为何,她总觉今日的他瞧着分外不同,不论是在人群中替她解围时的模样,还是这般懒懒靠坐在树上的模样,都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姬泊雪被她盯得莫名有些不自在,直言道:“何故一直盯着我看?” 阮桃桃仍未移开视线:“说来,有件事我在意很久了。” 她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呼—— 一阵风刮过,倚靠在树上的姬泊雪明显僵了僵。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花枝,落在阮桃桃身上,黑漆漆一片,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涌。 阮桃桃看不见。 只知原本靠坐在树上的他毫无预兆地压低身形向自己逼近。 在距她脸相隔不到一尺远的位置停下,轻声呢喃着:“被发现了,果然还是瞒不住你。” 他的气息似羽毛般轻轻扫过面颊,这下轮到阮桃桃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浑身僵硬地杵在原地,顿觉大脑一片空白,连反应都开始变迟钝。 他,他,他这算是在告白吗? 可阮桃桃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极其缺乏安全感。 对她这样的姑娘,需得明目张胆去偏爱,大大方方地告白。 太过迂回婉约,终是落了下乘。 直至姬泊雪跃下树,转身离去,阮桃桃方才反应过来。 一把将他喊住:“你,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姬泊雪步伐稍顿,回头朝她粲然一笑:“你觉得呢?” 阮桃桃闻言,不禁皱起眉头:“我觉得……” 她突然又失去了勇气,不敢笃定自己的判断,有些负气地道:“我觉得……你这不清不楚含含糊糊的,约莫是在耍我玩!” 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故而,隐隐带着几分期盼。 可对面的笨蛋明显会错了意,漾在他唇畔的那些温柔笑意瞬间消失。 他神色突然变得极其冷淡:“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连背影都透出几分决绝。 阮桃桃闻言,越想越来气。 怒不可遏地在他身后骂着:“你自己都承认了在耍我玩,还有什么脸生气?” “笨蛋!傻子!王八蛋!” “哼!别让我再看见你!!!” 与此同时,藏在校园另一个角落的白敛亦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他都不知那叫姬小雪的路人甲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在蜃妖所编织的幻境中,一切皆以个人的认知为准,就譬如说阮桃桃的名字。 白敛、锦里、李玉书几人既不知她真名,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幻境中的阮桃桃便仍叫阮萄,姬泊雪则不然,因他知晓阮桃桃的真实名讳,便都是唤她为桃桃。 同理,白敛等人的认知中,已先入为主地认定夫子为素尘仙君。 那么,他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弟弟自是不能叫姬泊雪,蜃妖亦十分配合地替他取了个新名,姬小雪。 白敛冥思苦想许久,方才想出第二计。 他阴恻恻地盯着锦里:“要唤醒阮萄何其艰难?现如今我们已是黔馿技穷,着实没别的法子了。” 说至此处,他话锋陡然一转:“你……去勾引那个姬小雪。” “阮萄既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便该趁此机会利用她,抢走她的男人,从而达到使她觉醒的目的。” 锦里只觉无语:“他又不傻,萄萄比我好看这么多,怎会舍她而选择我?” 白敛才不管这么多,指着自己尚未痊愈的腿道:“你不是大名鼎鼎的锦鲤吗?” “那日我不过是用力拽了下你,好端端的就摔断了腿,只要你想,这世上还有你搞不定的男人?” 锦里:“……” 她的好运buff只限于自保,谁知道做缺德事会不会被反噬…… 可她性子软,纵是面对这般无理的要求,亦说不出个不字,只能任白敛瞎折腾。 白敛又扭头望向同样好脾气的李玉书,“我们二人去勾引阮萄。” 李玉书:??? 他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我们?勾引小师妹???” 他甚至连反驳都不会,弱弱问道:“也要和姬小雪先做朋友不成?” 白敛神色阴鸷地摇了摇头:“不!直接和他抢女人!”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 这充满戏剧感的一天终于要过完,很快就到了放学时间。 为避嫌兼阮桃桃仍在生姬泊雪的气,她今日没去夫子家用晚膳。 懒得去坊市的阮桃桃特意攒了个馒头留到晚上吃。 当夜幕降临时,她如从前那般静静坐于窗前温书。 今日却不知怎得,那些平日里分外有趣的知识变得有如天书般,怎么都进不了脑子。 阮桃桃越看越觉心烦意乱,随手推开了窗向外眺望。 从前,她窗外是一片铺满黛瓦的屋脊,视线需得往上移,方能看见湛蓝的天幕。 昨日姬泊雪下厨,将整间厨屋都给炸毁了,本该是黛瓦与青砖的位置空了出来,窗外视野骤然变开阔,莫名有些不习惯。 那时候她总嫌隔壁邻居家的屋子挡了视野,现如今厨屋被拆了,原本相隔不远的两幢院子好似一下被拉远了许多。 她双手托腮,趴在书案上,望着漫天繁星,仍止不住地心烦。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她一时无法适从,更要命的是,脑海中还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姬泊雪。 意识到这点的阮桃桃使劲甩了甩脑袋。他既敢耍她玩,她干嘛还要想着他! 出去!出去!赶紧从她脑子里滚出去! 悲伤的是,那臭小子非但没能从她脑海中滚出去,反倒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正对面的窗中。 彼时的姬泊雪尚未发觉,阮桃桃房间就在对面,且与他窗对着窗。 刚沐完浴的他正赤着上身在擦拭头发。 却不知怎得,越擦越觉背后一阵恶寒,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死死盯着自己。 他手中动作微僵,猛地一回头。 恰与趴在窗前张望的阮桃桃四目相对,惊得他手中帕子都落在了地上。 他愣了足有十息之久,方才反应过来,“哐”地一声关上窗。 对面霎时传来了阮桃桃杠铃般的笑声。 明明很魔性,却笑得姬泊雪心烦意乱魂不守舍。 他深吸一口气,当即穿好衣,推开窗与她对峙。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冷声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阮桃桃亦不甘示弱,白眼都快翻破天际:“你管我呢,我就要笑,就要笑!” “你笑得是我,我为何不能管?” “嗳,你这人可真自恋啊,谁说我笑得是你?我明明笑得是你窗前的那只蚂蚱。” “蚂蚱都比你值得被嘲笑,懂吗?” …… 二人就这般隔着窗,一来 一回地对战了数十个回合。 他们声音着实称不上大,奈何今晚实在太过安静,终是惊扰了隔壁房正在备课的夫子。 他神色不虞地敲了敲姬泊雪房门:“你大晚上的,在鬼喊鬼叫什么?” 都说长兄如父,姬泊雪虽叛逆,可到底还是敬重这位兄长,当即噤了声。 阮桃桃亦如此。 听见对面传来了夫子的声音,前一秒还很嚣张的她连忙闭嘴,偷摸将窗阖上。 她探头探脑地在窗缝里偷瞄,直至对面彻底没了动静,方才再次推开窗,与正朝她这边张望的姬泊雪目光相撞。 夜很静,星子如碎钻般铺满夜幕。 这次,谁也没说话。 二人对视片刻,同时挪开目光,隔着窗,各看各的书。 晚风轻抚,拂过发梢。 阮桃桃嗅到了一股陌生的花香。 香味似是从隔壁传来的。 于是,阮桃桃又在心中泛起嘀咕:是他在房中养的花吗?他一个大男人怎这么骚包?还养这么香的花? 心中想的虽是花,可阮桃桃终是没能按捺住,又掀起眼帘,偷偷看了他一眼。 阮桃桃犹自窃喜,以为没被他发现,奋笔疾书的姬泊雪突然猛地一抬头,拿起一张纸,举至胸前。 「你干嘛偷看我?」 阮桃桃:“……” 她暗自磨了磨牙,亦不甘示弱地写了行字回敬:「我看得是天,少自作多情。」 「若看天,你视线当朝上,又岂会平视?你分明就是在看我!」 「笑话,你连我视线是朝上还是平视都一清二楚,究竟是谁在偷看谁啊?」 不打自招的姬泊雪待看清阮桃桃举在头顶的字时,动作有着一瞬间的凝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略胜一筹的阮桃桃乘胜追击,又举起一行字。 「别给我装死,好好说清楚你白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姬泊雪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下:「你说呢?」 他稍稍斟酌一番,又开始些第二行字: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第二行字尚未来得及展示,阮桃桃便已举着纸骂骂咧咧。 「我说你个头!最烦你们这种唧唧歪歪,有话不好好说的人了!」 姬泊雪:“……” 他顿时将那句刚写完的话揉做一团,重新捡了张纸写道。 「什么叫做我有话不好好说?分明是某些人笨,连人话都听不懂。」 「我笨?」阮桃桃险些被气笑:「你以为你就很聪明?」 「很聪明倒不至于,也就稍稍比你好上那么点。」 「我呸!连话都不会好好说的人算哪门子的聪明?」 …… 二人又隔着窗吵了起来。 这可苦了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蹲点的白敛、李玉书、锦里三人组。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尚未想好该如何勾引的他们决定碰运气,前来摸摸底,哪成想,一摸就摸到了这玩意儿。 眼看天都快亮了,李玉书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他们都内讧成这样了,还轮得到咱们来勾引吗?” 白敛亦是分外摸不着头脑。 这年头都流行这么谈恋爱的么? 第64章 第64章告白(章末新增剧情)…… 翌日清晨,阮桃桃觉都来不及补,便强打起精神出门,走路都像是在飘,还好巧不巧,撞见了同样在飘的姬泊雪。 两个对战至天明、同样半死不活之人隔着空气对视一眼…… 火星子噼里啪啦炸开,空气中仿佛有硝烟在弥漫。 谁都没搭理谁,二人不约而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开始提速竞走,都不甘落后。 阮桃桃本就熬夜熬得神志不清,现下还一刻都不敢停歇,生怕会输给对方。 这等情形下,自是不会留意脚下竟还歪七扭八地躺了三个人。 姬泊雪则不然,昨夜便已发现这鬼鬼祟祟蹲守在阮桃桃门外的三人组。 临近天亮时,一直苦苦支撑的白敛与李玉书着实顶不住,似锦里那般就地一躺,睡着了。 原本若是无人打搅,他们三人怕是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偏生姬泊雪是个无聊的,与阮桃桃竞走的时候故意走偏了些,一脚碾在白敛探出草丛的胳膊上。 疼得白敛险些弹起来,猛地掐住隔壁李玉书的大腿,方得以忍住这股子钝痛。 李玉书亦是疼得眼泪水都快飙了出来,正要惊呼出声,草丛间簌簌一阵颤动,白敛连滚带爬地压在了他身上,强行捂住他的嘴。 昨夜睡得最香最沉,此刻亦是毫发无损的锦里被这动静惊醒,神色茫然地望着他们二人。 身残志坚的白敛已然杵着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远远眺望着阮桃桃与姬泊雪的背影,咬牙道:“跟上!” 彼时,阮桃桃与姬泊雪均已抵达私塾门口。 正处于冲刺阶段,眼看就要决出胜负。 可姬泊雪身高腿长的,他走一步,阮桃桃至少得迈两步。 一路走来,阮桃桃腿都快轮出了残影,这等关键时刻,她可不敢冒险。 最后关头急中生智,突然望向姬泊雪右侧,惊道。 “夫子,你怎么来了?” 姬泊雪果然上当了,当即扭头望去,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阮桃桃一个跨步,冲向终点! 胜负已定,棋高一筹的阮桃桃缓缓转过身,耀武扬威地望着姬泊雪。 “看什么看?身高腿长相差巨大的人竞走本就称不上公平,我使个诈怎么了?”语罢,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姬泊雪看着阮桃桃这分外嚣张的背影,觉得好气又好笑。 气得是他怎这般幼稚,总忍不住要和她去比。 好笑之处自不必言说。 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他们二人才能正常交谈。 莫说姬泊雪,逞完一时之快的阮桃桃其实也有几分后悔。 如此一来,岂不是愈发听不到他的心里话了? 阮桃桃那叫一个愁啊。 还越愁越困,眼皮跟打架似的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垮到仿佛当场就能睡着。 从未这般荒废学业的阮桃桃是愈发后悔,早知如此,就好好睡觉,这下,怕是连课都要听不进了。 晚她一步进教室的白敛与李玉书早在来的路上便做好了计划。 他们二人既在闹矛盾,他们自是不能错过这等好机会,需得想尽一切办法趁虚而入! 白敛身随心动,当即开始向阮桃桃献殷勤。 只见他清了清喉咙,压低嗓音,故作矜持地道:“你若是困了,把书立起来打个盹便是,我来替你望风。” 原本困到下一秒就能入睡的阮桃桃瞬间清醒,狐疑地盯着白敛。 这个班上,她向来是第一,白敛是万年老二,万年老二突然对永远的第一说这种话…… 分明就是有所图谋! 顿时拉响警报的阮桃桃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 清醒后的她越看白敛越觉可疑,连忙拖着书案和椅子往右挪了挪。 想诱惑她堕落来夺取第一? 别说门!连窗都没有! 白敛好不容易调整出的完美笑容就这般僵在脸上。 见阮桃桃直接扛着桌椅跑路的他,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连忙给正挨着阮桃桃的李玉书使眼色。 被赶鸭子上架的李玉书只能硬着头皮上。 却不想,他目光才落至阮桃桃身上,阮桃桃便反射性地瞥了他一眼,满脸写着:敢打扰老娘学习试试? 本就怂的李玉书当即选择放弃,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他都不知道小师妹竟这般凶! 接下来,任凭白敛如何朝他使眼色,他皆不为所动,老老实实坐着听课。总之,打死他都不要吵小师妹听课! 好不容易熬过上午这堂课,阮桃桃着实困到不行了,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便趴在书案上埋头大睡。 苦于找不到第二个机会的白敛定睛一看,直呼妙啊。 机会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他连忙杵着拐,拽上李玉书,一同去食堂给 阮桃桃打饭。 这不前脚才走,后脚锦里便提着食盒来了。 来之前,锦里本还在纠结,要不要顺带替阮桃桃将饭一并给打了。毕竟她昨晚彻夜未眠,现如今既下课了,哪怕知晓今日有酥炸鲥鱼,怕是也打不起精神去抢。 然,锦里纠结的点在于,她若是贸然跑去给阮桃桃送饭,会不会影响到白敛与李玉书二人勾引桃桃的进程?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名唤姬小雪的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手里提着两份饭,十分冷酷地道:“吃完,记得给她也送下饭。” 锦里整个人都懵懵的,还未能反应过来,他人就已消失不见。 于是,她别无他选,便只能来给阮桃桃送饭。 阮桃桃仍在呼呼大睡。 锦里本不想打搅她,可一想到这饭其实是姬小雪送的,她又有些犹豫,要不要让阮桃桃知道。 他们书院伙食虽好,可阮桃桃被她投喂习惯了,难免有些挑食,一旦去晚了,没有她喜欢的菜,她宁愿啃馒头,都不愿碰那些不喜欢的菜。 故而,每日中午下课她们都会分头行动,力争排在队伍的最前端,打到喜欢吃的菜。 姬小雪送来的食盒,锦里打开看了看,里头都是阮桃桃爱吃的,她爱吃的,自也是大家都爱吃的。 其中有道酥炸鲥鱼,基本上一个学期只会出现一次,且限量五十条。 院中学生几乎都知道今日有酥炸鲥鱼,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他能在这一众“饿狼”中突围,成功打到酥炸鲥鱼,定然废了一番工夫。 就冲这点,都足矣令锦里苦恼,该不该告诉阮桃桃。 锦里要走不走地纠结了许久,久到前去打饭的李玉书和白敛都回来了。 甫一瞧见锦里手中的食盒,惊得白敛腿脚都利索了,连忙杵着拐将她给推出教室,并拼命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滚。 如此一来,倒叫锦里想通了。 也罢,还是把饭还回去吧。 萄萄迟早要从这场幻境中醒来,没必要记挂着这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姬小雪。 白敛才将自己打来的饭放在阮桃桃桌上,困意霎时袭来,便也似阮桃桃那般趴在书案上补觉。 睡前还不忘叮嘱李玉书:“她若问起这饭是谁打的,记得说我。” 白敛一觉醒来,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 阮桃桃不见了,食盒却原封不动地被放在桌上。 他拧紧眉,扭头望向李玉书:“她人呢?” 李玉书如实回道:“下午是骑射课,约莫换衣服去了。” 白敛眉心拧得愈发紧:“她没问这饭是谁打的吗?” 李玉书:“问了,我也说是你……” 说至此处,他神色颇有些古怪地瞥了白敛一眼:“所以,她碰都没碰就走了。” 白敛:“……” 他深吸一口气,边调整情绪压制住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边安抚自己。 他们之间非但称不上熟,还总针锋相对,她不敢吃他打的饭,倒也情有可原。 没错,就是这么个理。 成功将自己说服后,白敛又杵着拐,将李玉书拽去了校场。 他这人没别的长处,也就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毅力。 说好听点是百折不屈,说难听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既如此,又岂会被这么丁点大的阻力给难倒?自是愈挫愈勇。 他们在幻境中所就读的这座私塾位置虽偏,占地面积却极大,光一个校场占地都有四五亩地。 白敛左手杵着拐,右手拽着李玉书,愣是围着校场逛了大半圈,方才觅得阮桃桃的踪迹。 可他们来太晚了。 阮桃桃正与姬泊雪在对战。 这次比拼的是箭术。 幻境中的阮桃桃不再藏拙,彻底放飞自我回归本性。 湛蓝天幕下,她红衣烈烈,灿若骄阳,灼灼其华。 拈弓搭箭射矢如破,正中靶心。 掌声霎时如潮水般涌来,浩浩汤汤灌入白敛耳中。 他远远眺望着远方比旭日更耀眼的阮桃桃。 那一箭射得哪里是箭靶,分明就是他的心巴。 李玉书亦是看呆了而浑然不觉。 他觉得很奇怪,幻境中的小师妹好似变了个人,较之平日里更加夺目耀眼。 用熠熠生辉来形容都不为过。 主要她在,你便会自动忽视周遭所有人,眼中只容得下一个她。 阮桃桃收弓,朝身旁的姬泊雪挑挑眉:“该你了。” 姬泊雪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 待他抄起弓,一切似又开始变得不同。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过程,出现得太快太过突然,以至于阮桃桃都未能反应过来,他手中箭矢便如闪电般划过,直接射穿靶心。 静,死一般的静。 下一霎,掌声如雷鸣般炸开,覆盖住周遭所有声音。 待掌声落下,姬泊雪声音刺一般扎入阮桃桃耳中:“看见了吗?这才叫射箭。” 他直勾勾盯着阮桃桃,不愿错过她脸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既主动去替她打饭,自是做好了服软、与她好好交谈的准备,谁知她根本不领情,又原封不动把饭还了回来。 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二人其实很像,都是自尊心极强,傲气凌然的性子。 他偶然间听见过阮桃桃与锦里的对话,知她一直心心念念想吃食堂的酥炸鲥鱼,却从未抢到过。 向来讨厌麻烦的他愣是与夫子周旋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得以提前下课,从一群饿狼手中抢到最后两条酥炸鲥鱼。 能做到这种程度,于他而言,已是极致。她非但不屑一顾,还要处处挑衅他。 姬泊雪自尊心受挫的同时,隐隐带着几分迷茫与愠怒,不知不觉间,又与她“比较”上了。 阮桃桃自是不服气。 忿忿不平地在心中想:不就是射穿靶心?她也可以! 她抬手拉弓,又射出一箭。 靶心自是纹丝不动地位于原地,倒叫她劈开了先前射出的那支箭。 在围观群众的喝彩中,她昂起下颌,分外得意:“同样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旋即,一字一顿,一语双关道:“这,才叫射,箭。”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姬泊雪也射出了第二箭。 这一箭是射在阮桃桃身前的靶上,非但将阮桃桃方才射出那根箭矢劈做均匀的两半,还一鼓作气射穿了靶心。 这下可彻底把围观群众给看懵了,抽气声此起彼伏响起。 甚至,还有人嫌没看过瘾,扯着嗓子恳请他们再多比拼几轮。 姬泊雪没应答,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明显有些受挫的阮桃桃。 阮桃桃神色专注地盯着自己身前的靶,眼瞳颤了好几颤,终于垂下脑袋,很是沮丧地道:“我输了,你赢了。” 明明一开始是想逼她认输服软,可听她亲口说出这话时,姬泊雪又莫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稍稍思索道:“男女之间比拼力气本就不公平,更别说我还在仙羽门修了几年仙,赢你,着实胜之不武。” 他本意是想找个台阶给阮桃桃下,岂知,她听完更生气了。 “你不必安慰我,输了就是输了,我还不至于输不起。”可还是好气! 说完,她彻底不打算搭理姬泊雪了。闷闷不乐地换了个靶,继续练箭。 每一箭都饱含怒火与怨气。 谁说男人就一定比女人力气大!谁说修仙的就一定比凡人强! 姬泊雪自不敢在这时候触她霉头,白敛则不然,玩得就是个趁虚而入!连忙盯准时机上。 他正要绕过箭靶,靠近阮桃桃…… 好巧不巧,阮桃桃手抖了抖,射偏一支箭。 但见那箭矢如流星般,“咻”地一声钉中他头顶高束的马尾。 白敛腿脚本就不大利索,再被那破空而来的箭矢一带,整个人都往后仰,直挺挺摔在地上。 众目睽睽之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第一反应是丢人。 见阮桃桃正满脸关切地朝自己走来,他忽又觉得…… 好像也没多丢人。 索性将计就计,满脸 惊恐地躺在原地。 他这一摔可谓声势浩大,吓得李玉书也连忙朝他奔来。 眼角余光瞥见这幕的白敛赶紧给李玉书使眼色,叫他别过来,并示意他拦住姬泊雪。 得到指令的李玉书当即止住步伐,扭头望向姬泊雪。 果不其然,他正神色不明地盯着小师妹与白敛。 都已过去整整两天了,这是他们迄今为止,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李玉书深吸一口气,雄赳赳气昂昂朝姬泊雪走去。 可当他走近后,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未想好该如何拦住他。 他们仍身处幻境之中,受制于最初的设定,故而此时的他就是个普通凡人。 凡人对上修士,武力值方面根本不存在赢的可能。 既如此,便只能靠智取…… 于是,他又深吸一口气。 还未来得及施展,姬泊雪便侧目,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似轻描淡写,李玉书却呆若木鸡般地僵于原地。 从灵魂深处溢出的恐惧使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栗。 为何他会从此人身上感受到师尊的气息? 李玉书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而姬泊雪已然收回目光,仍密切关注着阮桃桃与白敛那边的动静。 彼时的白敛正柔弱不能自理地往阮桃桃身上靠。 他其实也生得极好。 十七八岁的年纪,面部骨骼尚未发育完全,轮廓是少年人所特有的阴柔。 兼之他皮相又极佳,唇红齿白吹弹可破,这般披散着发,娇娇柔柔故作姿态的模样…… 竟十分诡异地惹人怜。 为了将“矫揉”二字进行到底,就连说话时,都故意掐着嗓子。 “你无需自责,是我没眼力劲,明知你在练箭,还非要往你跟前凑。” 换张脸这么造作,指不定得被阮桃桃打死。 她虽觉得今日的白敛瞧着好似分外奇怪,却也压制住了心中的异样,忙不迭摇头。 “倒也不能全然怪你,明知有人经过,我也没收弓卸力。” 语罢,她频频往白敛头顶上瞄。 少年人的头发茂盛浓密,偏生头顶被箭气开辟出了一条半指宽、且白得尤为耀眼的新发缝。 一连瞄了好几下,阮桃桃方才确认除却头发失踪、发缝变宽外,他头上应该没别的伤。 男子汉大丈夫的,少几根头发也不会怎么样罢…… 关键还得看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理清思绪后的阮桃桃终于收回了偷瞄的目光,直视白敛双眼,道:“除了脑袋以外,你有没有别的什么地方感到不舒服?” 这可提醒了白敛,他当即应道:“有!”语罢,边说把脑袋往阮桃桃肩上靠:“方才那一摔啊,我这腿,好似愈发疼了……” 说完,他还不忘抽出空,在阮桃桃看不见的死角勾起唇角,朝姬泊雪挑衅一笑。 白敛目的很简单。 就是想以此来激怒姬泊雪,让他在阮桃桃面前失态,从而达到离间他们二人的目的。 明知白敛在故意挑事。 姬泊雪仍如他所愿那般,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灰。 自他脸垮下的那刻起,周遭气压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 连始作俑者白敛见了都有些发怵。 他连忙收回落在姬泊雪身上的目光,继续掐着嗓子装柔弱。 “萄萄你能扶我起来,带我去看医……” 最后几个字尚在嗓子眼里打着转,姬泊雪便已冷脸逼近。 不明真相的白敛只觉头顶一黑。 尔后,手腕便被扣住。 姬泊雪竟生生将他从阮桃桃怀里拽了出来,并袭向他受伤的那条腿。 白敛:!!!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路人甲竟如此暴躁。 为继续博取阮桃桃同情,白敛自是得将柔弱进行到底。 无法反击的他登时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叫:“啊!我的腿!我的腿!” 可也几乎就在白敛发出嚎叫的下一秒,他受伤的右腿发出“咔”地一声脆响,腿骨响过之后,他非但不痛了,还站得分外稳当。 原来姬泊雪方才是在为他接骨。 如此一来,白敛便没理由继续赖在阮桃桃身边。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的他心道不妙,又开始装上了。 继续往阮桃桃怀里靠。 “啊~我的腿!我的腿!好痛,萄萄,我真的好痛!” 想污蔑姬泊雪还不简单? 反正嘴长在他身上,好没好权尤他说了算。 只是他这演技着实有待提高。 莫说阮桃桃,连李玉书都一脸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尴尬到脚指头直扣地。 姬泊雪更是压根不按套路出牌,扣紧阮桃桃手腕,一把将她拽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白敛。 白敛气得直跺脚,终于不装了,在他们二人身后骂骂咧咧。 先前还尴尬到想找个洞钻进去的李玉书,终于又活过来了。 比起那副矫揉造作装柔弱的模样,李玉书觉着,还是撒泼骂人的样子更适合他。 …… 校场外有一片遮天蔽日的桃林,每逢阳春三月,院中弟子都会聚集于桃林中互诉衷情。 阮桃桃不知姬泊雪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现如今离三月还差大半个月,这片桃林仍是绿油油一片,着实称不上好看。 可他也不说话,原本是扣住她腕骨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住了她手掌。 他们就这般手牵着手,漫步于绿油油的桃林中,微风拂过,整片桃林都在沙沙作响,原本寻常的景也开始变得分外不寻常。 眼看就要走出这片桃林,沉默了一路的二人同时开口: “为什么不吃我打的饭?” “你其实喜欢我,对吧?” 各有所思,且各说各话的二人对视一眼,再次次陷入沉默之中。 阮桃桃不知姬泊雪是如何想的。总之,她已然笃定这小子就是喜欢自己! 至于,他为何敢喜欢不敢承认?阮桃桃也想知道缘由。 于是,二人再度同时开口: “你知不知道今日有酥炸鲥鱼?” “怎么?敢喜欢不敢承认?” 这下,姬泊雪彻底沉默了。 哪有这样逼着人家承认喜欢自己的? 他正欲接话,反射弧极长的阮桃桃却倏地瞪大了眼:“什么?今日有酥炸鲥鱼!!!” 姬泊雪到嘴的话统统被咽回肚子里。 不管怎样,现在与她告白都不是好时机。 他微微俯身,含笑望着阮桃桃,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对,就在我桌上,你现在去吃,应当还是热的。” …… 谁曾想,一条酥炸鲥鱼便能叫吵翻了天的他们拉回正轨。 入夜后,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敞着窗。 回到家后的阮桃桃越想越生气,她怎就着了他的道,被他用酥炸鲥鱼勾得忘了正经事? 偏生这时候,她又嗅到了姬泊雪房中那股子奇异的花香。 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稍稍晾干后,便揉成团,砸向窗对面。 纸团恰恰好落在了姬泊雪书案上,正在摘花的他当即停下手中动作,抬眸瞥向窗对面。 目光在阮桃桃明显有些殷切的眸子上扫过,慢条斯理拆开纸团。 「你养的花叫什么?香味好特别,我好似从未在别的地方闻过。」 姬泊雪没回信,只笑着朝她比了个口型:不告诉你。 他还不告诉我? 阮桃桃那叫一个气啊,奋笔疾书在纸上写着:「我就从未见过你这般小气之人!」 不待姬泊雪将新到的纸团拆开,第二个纸团又飞了过来。 「说来,你还没跟我讲实话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要是让我知道你明明不喜欢我,还敢牵我的手,你就死定了!」 是的,阮桃桃又和他犟上了。 现下,她已然确定自己的心意,她就是喜欢姬泊雪。 既已确认喜欢上了,便当努力去争。她可不是那种傻傻等着,以为幸福会主动找上门的笨蛋。 所谓的胆大妄为,是因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会为她争取到任何东西。 一旦遇见喜欢的。 不论是人,还是旁的什么东西,她都会不顾一切地抓紧,绝不让自己后悔。 所以,去它的矜持! 连争都不敢争,算什么女人? 于是,空中又一连响起三阵破空声,姬泊雪拆的速度都没她写的快。 只见第五个纸团上赫然写着:「你小子现在若是承认了,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你。」 姬泊雪见之,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了翘。 这算是在提醒他,别 怕失败,要大胆地说出来吗? 第六个纸团也接踵而至。 「时不可待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待我改变主意了,你纵是说一万句喜欢我,我都不见得会搭理你。」 「从现在开始,我倒数十秒哦,十秒之后,你若还磨磨唧唧,我便收回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姬泊雪看着不断飞来的纸团,简直哭笑不得。 重新拾起那枚被他搁置在一旁的解语花。 解语花是他从修仙界带回来的。 乃是武陵芷江中一种水生奇卉,花未盛开时,生得圆圆鼓鼓,像个指甲盖大小的铃铛,盛开后也不过铜钱大小,乍一看,无甚过人之处。 可偏偏就是这么平平无奇一花,竟成了修仙界告白必备工具。 少年人大多脸皮薄,许多话都不好意思当面说出口,便借由这小花之口,将自己的心事述给所思之人听。 从前,姬泊雪只觉这玩意儿俗无聊得紧,临行前,友人往他行囊中塞了几枚种子,他亦觉麻烦。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用上的姬泊雪干巴巴对手中解语花说道:“对,我就是喜欢你。” 解语花轻轻煽动圆鼓鼓的花苞,将他方才所说之话,一字不漏地收录进肚子里。 尔后,姬泊雪又“啪叽”一声捏爆圆鼓鼓的解语花,它小小的花瓣瞬间舒展开,将他方才所说之话统统吐了出来。 听见这声潦草至极的告白,姬泊雪只觉自己像个傻子,生无可恋地瘫在了床上。 他这人平日里看似散漫,想要做的事却一定要做好做完美,否则也不会在阮桃桃的一再逼问下依旧模棱两可。 毕竟,在他看来,告白是件需要慎之又慎的事。 否则,待老了再回想起这一幕幕,得多无趣。 眼看阮桃桃的纸团丢得越来越密集,姬泊雪仍无半点头绪。 或许,他该先把她骗来吃晚膳,再趁机将解语花藏于某个地方,引导她去发现? 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此计,或可一试,否则,再拖下去,他房间怕是得被纸团给淹没。 理清思绪后的姬泊雪当即从床上弹起,正要走向窗口,他身前空间突然一阵扭曲。 一个生着娃娃脸的修士徒手撕裂虚空,笑吟吟朝他走来。 “当初还信誓旦旦说用不着?这解语花还不是被你给种出来了?” “话一说回来,你打算跟谁告白来着?” 说至此处,他突然敛去笑,肃声道:“那你可要想清楚了。” “毕竟……她是你一手养大的徒弟。” 第65章 第65章困兽 尤靖一字一句,似击鼓雷鸣般铿锵有力。 姬泊雪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浑身血液都在向上奔涌。 在筋脉间横冲直撞,一下又一下冲击着脆弱的鼓膜。 隐隐有些眩晕的他勉力稳住向后踉跄的身体。 神色木然地将那话又复述一遍:“我一手养大的徒弟?” 不待尤靖作答,他又开始自顾自地复述第二遍,第三遍…… 每说一遍,面色都要较上次更苍白一分。 可他仍在一遍又一遍地念。 窗外忽而狂风大作。 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淡紫色电龙横亘在天幕之上,以摧枯拉朽之势撕裂整片夜空。 密切关注窗对面动静的阮桃桃顿时察觉到姬泊雪有些不对劲。 正要写个新纸团,丢入他房中,前一秒还被闪电照得亮如白昼的房间突然暗了下去,连烛火都被适才吹入窗的风给熄灭。 阮桃桃愣了好几瞬。 一股子无法排解的不安感挥之不去地在胸口盘桓。 她握笔的手无意识紧攥成拳,待缓过这口气,方才发觉,笔杆上已然现出几道曲折的裂缝。 她当即把笔丢开,想去隔壁一探究竟,对面那扇黑洞洞的窗中忽又闪烁起了微弱的烛光。 暖橙色烛火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摇曳,忽明忽灭,看不清姬泊雪的轮廓,也看不见他的脸。 阮桃桃起身的动作为之一顿。 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心脏律动的频率逐渐与烛火摇晃的节奏重叠。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吹散堆叠于夜幕之上的积云。 皓月重现,月华似水般淌入窗,阮桃桃终于又得以看见了。 她看见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看见烛火在他身后摇曳。 看见他垂着眼睫,矗立于昏暗烛光与皎皎月色的交汇处,一动不动似雕塑。 阮桃桃终于按捺不住,将身体探出窗,朝他挥手大叫:“喂!” 至此,姬泊雪方才掀起低垂的眼,与她遥遥对望。 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两扇窗,与不到十米远的距离。 很多时候,阮桃桃都觉得,只要她愿意,伸手便可及。 可这一刻,她莫名觉得他们之间像是被人凭空划出了一条银河,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突然远得不可思议。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身上剥离,她看不清他的目光,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悲伤与仿徨。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阮桃桃突然有些害怕,再次鼓起勇气,朝窗对面大喊:“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来找你!” 阮桃桃不知这短短一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心中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一定要过去,要找他好好聊聊,否则,定然会后悔一辈子。 她不想留下遗憾。 不论感情,还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皆要牢牢攥在手心. “她还真来找你了。” 尤靖望着窗对面突然暗下来的剪影,颇有些感慨地笑笑:“她这性子其实很对我胃口,可偏偏……” 说至此处,他忽又深深望了姬泊雪一眼:“瞧你这幅模样,大抵是全都想起来了。” 既如此,余下的话自可不必再说。 在尤靖看来,此事问题不大。 这叫阮萄的小姑娘的确招人喜欢,姬泊雪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动了心,倒也无伤大雅。 现如今,他既醒了,幻境中所发生的事自也当如云烟般散去。 可事实当真如此么? 当尤靖目光再度落回姬泊雪身上时,原本笃定的信念已然开始动摇。 他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月色于他身前一寸处收拢,烛火在他身后忽明忽灭地摇曳。 他目光牢牢锁着窗对面的少女,沉且压抑,像蛰伏着一头随时都会挣脱枷锁的兽。 尤靖见状,心道不好,当即疾言厉色道: “她年纪小不懂事,纵是短暂地入了歧途,稍加引导便能回到正轨,但你这个当师父的不能……” 不待他将余下的话说完,便被姬泊雪粗暴地打断:“够了!” 他声音漂浮在浓浓夜色中,有躁动在沉沉压抑下翻腾。 尤靖心瞬间沉到谷底,神色惴惴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姬泊雪。 然而,下一刻,姬泊雪便重新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仿佛先前所发生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他仍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素尘仙君。 “是误会,她并不知我的另一重身份。”说至此处,他稍稍顿了顿,神色与嗓音中皆带着几分肃穆。 “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望师伯保密,切勿让她背负上这等莫须有的罪名。” “至于我……” “出了幻境,自当请罚。” 尤靖何曾见他对自己这般客气,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所以,你该不会是真对她……” 话说至一半,又被姬泊雪强行打断:“你多虑了。” 尤靖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很想问:到底是我多虑了,还是你心中有鬼? 这些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姬泊雪紧闭着的房门被人砸得震天响,很明显,是阮桃桃杀过来了。 姬泊雪与尤靖对视一眼,淡声道:“她来了。” 言外之意,是让尤靖回避。 尤靖顿觉无语,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想是这般想,视线与姬泊雪相触时, 到底还是露了怯,果断隐去身形,躲在暗处窥视。 姬泊雪并未马上开门,缄默不语地在门口站了小半会儿。 尔后,开始整理外衫与鬓发,待确认无任何不妥之处后,方才把门推开。 阮桃桃霎时跃入他眼帘。 似一道光,裹挟着灼人的热度,就这般不管不顾地闯入。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她双手插腰,仰头狠狠瞪视着他。明明只有他胸口高,却来势汹汹,从眼神到发丝,无不发光发烫,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视。 以至于他都险些被她的气势给压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无话可说。” 阮桃桃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姑娘,她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无话可说?” 不待姬泊雪接话,她又抢先作答:“因为你心里有鬼!因为你在躲着我。” 他目光不闪不躲,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嗯。” 这可把阮桃桃给气坏了,当即炸毛道:“嗯什么嗯?就这么敷衍,连个正当理由都不给?” 不是不想给,而是不能给。 姬泊雪只能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阮桃桃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她不懂,真的一点儿也不懂,明明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原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怎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其实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倘若他对她无意,她定也不会死缠烂打。 可他的态度偏偏这般暧昧不明,她甚至都不知道,将来是否还会遇见似他这般让她喜欢的人。 比起稀里糊涂地错过,她更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谁都没再说话,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当烛火发出第三声吡啵,阮桃桃终于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许是因走得太急,她下楼梯时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摔倒。 却凭空现出一只手,攥紧她手腕,止住她下坠的趋势,并无意识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也就是这时候,姬泊雪方才后之后地发现,自己已然踩入她所设下的陷阱。 摔跤是假,试探是真,她依偎在他怀中,直勾勾盯视着他,目露挑衅。 “承认喜欢我,当真有这么难吗?”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刹那,姬泊雪忽觉唇上一热。 轰——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横亘于天际的淡紫色闪电将整间房照得亮如白昼。 一切都无所遁形。 是她缠着他,还是他绞她,早已分不清。 人间秩序仿佛要在这场天崩地裂的雷劫中彻底瓦解。 烛火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拉扯成扭曲的姿态。 似两株交缠共生的树,更似两只困于牢笼垂死挣扎的兽。 狂风卷起窗帘,“哐当”一声砸碎姬泊雪精心栽种的解语花。 这个吻,止于他理智回笼的那刻。 他的慌乱与懊悔统统都落入阮桃桃眼中,她好整以暇盯视着他,挑衅之意愈发浓烈。 “十息,你花了整整十息,方才蓄起力气将我推开。” “既如此,你又怎敢说你不喜欢我?” 轰隆隆—— 屋外狂风大作,这场酝酿一整夜的雨终是落了下来。 第66章 第66章男人 屋外大雨磅礴,潮湿水汽如云烟般涌来,渗透窗缝,沾湿姬泊雪低垂的眼睫。 他紧抿着的唇动了动,似要与阮桃桃说些什么,不远处的尤靖藏身之处忽而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动静虽小,却有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姬泊雪闻之,如遭当头棒喝,当即敛去胡乱飘飞的思绪,不动声色收回落在尤靖藏身之处的目光。 半掀眼帘,望向阮桃桃:“倘若我说不喜欢呢?” 屋外雨下得这般大,他嗓音又很轻,轻到甫一出口便被嘈杂的雨声所覆盖,阮桃桃又如何能发现他的言不由衷? 潮湿空气在不断翻涌,屋子里突然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阮桃桃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她半是惊愕,半是失落地盯着姬泊雪看了许久许久…… 久到窗外雨声逐渐变小,久到姬泊雪险些要失去与她对视的勇气。 她却倏地收回牢牢锁住姬泊雪的目光,释然一笑。 “没关系,你既不喜欢我,那我换一个人去喜欢便是。” “天底下又不止你一个男人。” 说至此处,她稍稍顿了顿。 复又目露轻蔑地道:“喜欢,却不敢争取,是懦夫。” “你这样的人,自不值得我继续去喜欢。” 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说完,扭头便要走。 可屋外还下着大雨,他们两家虽隔得近,姬泊雪仍有些不放心。 他随手抄起一把油纸伞,正要说:我送你。 便被阮桃桃一把拍开他下意识伸来的手。 他手维持原状僵于半空,就这般眼睁睁看着阮桃桃冲出屋子,一头扎进大雨中。 他未做思索,仍下意识想要追出去,始终藏于暗处的尤靖终于现出身形,横于姬泊雪身前,意味深长地凝睇着他。 至此,姬泊雪失控的理智方得以回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又不知过去多久,对面那幢楼的烛火已然亮了起来。 想来,是她已到家了。 雨仍在不停地下。 夜雾蒸腾,模糊了两幢院落间的界限。 乍一看好似触手便可及。 可没有人比姬泊雪更清楚,他们之间究竟隔着怎样的距离。 就像这两扇遥遥相对的窗。 他们可隔窗相望,可以隔窗嬉笑打闹,唯独不能妄想着去跨越这两扇窗之间的距离。 不论谁奔向谁,都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见姬泊雪仍无悔改之意,还痴痴盯着那扇窗,尤靖是又气又急。 冷声质问道:“你方才那番用以推脱的话究竟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 姬泊雪没正面回答,仍一错不错盯着那扇紧闭着的窗,自顾自道:“你有没有见过她八岁时的模样?” 他唇角噙了零星笑意,用手在自己腰间比了比。 “才这么点儿高,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哭得快要断了气,当真可怜至极。” “你该知道的,我这人其实很怕麻烦,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鬼使神差地将她拐回了玉华峰。” “再见她,是多久后的事,我已然记不清,总归在她醉酒夜闯离霜苑前,我未尽到多少师父的责任。” “尔后,她屡次与‘大哥’偶遇亦非我本意,却动了要好好栽培她的心思。” “似她这般灵气的姑娘,谁会不喜欢?” “可如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心思最是活络,爱意来得快,也去得快。” “她能喜欢上大哥,能喜欢上姬小雪,自也能再轻易喜欢上旁的人。” “我既认定她为栋梁之材,不论大哥还是姬小雪,皆不过是她浩瀚人生中的浮光掠影。” “她的未来光辉璀璨,有无数种可能,唯独不包括蛊惑恩师身败名裂。” 直至现在,他仍能一字不落地回想起那些如尖刃般刺向她的污言秽语,幻境中世人尚不能容师徒禁恋,更遑幻境外的现世。 尤靖听完他的这些个肺腑之言,心情却是愈发复杂了。 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姬泊雪根本没意识到,他一字未提自己对阮桃桃的感情,却字字句句都难掩对她的关切,已然超出师父对徒弟的界限。 更遑,在尤靖看来,姬泊雪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 他桀骜不驯,性子野得很,若非铁了心要继承云见殊衣钵,是正是邪,谁又说得准? 只能说,整个修仙界都该庆幸,当年是云见殊捡到了他,并加以教化。 尤靖点到即止,不敢继续刺激姬泊雪,生怕会让他察觉到他对阮桃桃的那点异样情愫。 当即转移话题:“想不到你竟这般看好她,她也年纪轻轻的倒也豁达,敢爱敢 恨,拿得起放得下,确能担起继承扶危剑的重任。” 对面那扇窗透出的烛光忽地暗了下去,一切都湮灭于黑暗之中,姬泊雪亦收回了落在其上的目光,冷不丁道:“折腾了一晚上,她都还未用膳。” 这话说得着实突兀,尤靖简直一脸莫名:“所以呢?” 姬泊雪:“你替我去给她送饭。” 尤靖:“……你怕不是还没醒,这不过是场幻境。” 姬泊雪神色未变,分外执着:“幻境中她若饿了,亦会难受。” 尤靖:“……” 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她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 “她此刻定然不想再见到我。” 说至此处,姬泊雪神色一凛,复又道:“况且,我方才好似察觉到了蜃妖的气息,它已然挣脱封印,逃窜至此处。” 尤靖闻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这就去送饭,你快快快!快去抓住那只蜃妖!”. 三日后恰逢休沐,又是个风清云静的艳阳天。 阮桃桃如往常那般,乘坐马车去盐城探望自家母亲。 母亲知桃桃要来,早早便回了家,开始准备晚膳。 故而,阮桃桃甫一推开房门,便瞧见一把泛着寒芒的菜刀“咻”地一声擦着自个面颊飞过,最后“duang”地一声钉在她身后篱笆上。 遭此变故,阮桃桃缩如针尖大小的瞳孔震了好几震,方才重新找回焦距,旋即,瞬间锁定匍匐在院子中心位置的何芸。 何芸,即阮桃桃她母亲闺名。 之所以摔了个狗啃泥,盖因她想亲自动手,给女儿做顿饭吃。 却不想,竟栽在了今日主菜手中。 今日主菜,即数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 大螃蟹钳子锋利,偏生何芸又是个没怎么做过饭的。 不知其中厉害的她力求干净,将被五花大绑的螃蟹们统统都松绑了清洗。 结果可想而知,她纵是抄了把菜刀,仍未能打赢重获自由的螃蟹。 于是,便造成了阮桃桃如今所见的局面。 对此,阮桃桃早就见怪不怪。 毕竟她身边一堆天赋异禀的厨房杀手,连炸厨房这种大场面她都见识过了,还会怕此等程度的小打小闹? 当即敛回心神,转身抄起钉在篱笆上的菜刀,像个莫得感情的刽子手,一步斩一蟹。 尔后随手捡起被她砍得七零八落的蟹尸,径直走到自家老妈面前,盯着她手上明显是被蟹钳夹出来的伤口,颇有些无奈地道。 “外面这么多好吃的,干嘛非要自己做?” “况且,如今也不是吃蟹的季节呀,至少得等到立秋以后,蟹才会有黄。” 何芸倒是摔得不重,在自个女儿的注视下,一骨碌爬了起来,同时还不忘碎碎念:“外头的东西再好吃,我也总该亲手给你做顿饭罢?” “况且啊,这又不是湖蟹,是我特意托人买回来的海蟹,吃得本就是它们身上的肉,一个个长得可肥可扎实了,你既都斩好了,洗洗便能上锅蒸。” “还是老规矩,你自己去调个蘸水,熟了,蘸着酱吃便可。” 何芸未出阁前便是个娇生惯养的,嫁给桃桃她爹后的那些年也几乎没下过厨。 早些年的时候,她与桃桃她爹倒也能称之为真爱。 纵是婆婆与妯娌颇有微词,桃桃她爹亦想法子将何芸宠着,不曾让她干过半点重活。 兼之他厨艺绝佳,总能做出合何芸口味的佳肴。 妯娌与婆婆虽恶,非逢年过节也见不着,细算下来,何芸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奈何天不遂人愿,好日子一下就见了底。 桃桃出生后的第六年,她爹在一众狐朋狗友的诱导下沾上了赌,于顷刻间掏空家底,矛盾与纷争亦接踵而来。 沾上赌字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昔日爱人如遭人夺舍般变得面目全非,再往后,便是无休无止地争吵。 桃桃她爹在家的时间一日更比一日少,养育女儿的重担终是落在了何芸一人肩上。 用相依为命来形容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都不为过。 纵是如此,何芸仍未能学会做饭,只会清蒸和水煮这两样。 且是正儿八经的只加清水的蒸和煮,调味,全靠阮桃桃自己来摸索。 从前之事虽已远得像是发生在上一世,阮桃桃仍熟练地直奔厨房。 一番挑选后,用木盆装着葱姜蒜等香辛料再度回到院子里,想去井边清洗。 正在厨屋里收拾螃蟹的何芸见桃桃这般折腾,当即忍不住开口:“你又跑院子里作甚?缸子里不是有水么?直接用便是。” 说至此处,她忍不住粲然一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啊,还是一点没变。” 这话听得阮桃桃神思莫名有些恍惚,倏地一下回到很遥远的从前。 从前,桃桃她爹还正常的时候,最爱在家中烹煮,再呼朋引伴,招呼些狐朋狗友来共饮,何芸往往只需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刷刷盘子。 有时候忙不赢,又或是懒得收拾,便会用铜板来诱惑年幼的桃桃来替自己刷盘子。 再后来,家被桃桃她爹败光了,她爹又常年不在家,这繁琐的家务自然而然都落在了何芸一个人身上。 唯独刷盘子的活依旧被桃桃所包揽,却不肯再收铜板。 她人矮,虽说踩着小马扎也勉强能够得着水槽,却因心疼妈妈而舍不得用灶台旁的那缸水,便一直都用木盆装着碗筷,半拖半拽地弄到院子里去洗。 毕竟缸子里的水要用人力去填满,至少得打十几二十桶水,来来回回折腾小半日。 在此之前,从未干过粗活的何芸甚至因此而闪到腰,在床上躺了数日方才养回来,桃桃年纪虽小,可也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减轻母亲的负担。 如此一来,何芸负担小是小了,却苦了隔壁邻居家的汉子。 自打桃桃开始为母刷碗以后,邻居家汉子斥重金所栽的那株金桂是越来越焉巴了。 说来也巧,那株金桂恰栽在两户人家的交界处。 除此以外,交界处还有口两家人共用的井,自桃桃她爹“失踪”以后,井边便多了口盛满水的大缸。 是邻居家那汉子见何芸与桃桃母女俩儿不容易,特意放置于此的。 桃桃时常来“偷”水,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摆明了是在为她们母女二人提供方便。 彼时的桃桃年岁尚小,能把满满一盆碗拖来井边已是不易,自是不知,刷完碗的水不能直接倒土里,几番折腾下来,邻居家新栽的金桂,已然奄奄一息。 待那汉子发觉此事时,日复一日被刷碗水浇灌的金桂早就翘辫子,已然无力回天。 所幸那汉子从未想过自己苦苦寻觅的凶手竟就在眼前,连何芸都是无意间才发现这桩乌龙。 然,那汉子生得牛高马大,好似一拳就能揍死一头熊。 每当他阴鸷的目光从桃桃身上扫过时,何芸心都快蹦出嗓子眼,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麻溜给桃桃涨了零花钱,千叮咛万嘱咐她可别再偷偷洗碗了。 阮桃桃至今都还记得。 那段时日,但凡那汉子多看她一眼,何芸都做好了要暴起护崽的准备。 除此以外,何芸其实也挺心虚。又因心虚,时常替那汉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或是替他浆洗好沤在竹筒里的衣裳,又或是偷偷给他送菜。 一来二去,竟又闹了场大乌龙。叫那汉子以为何芸对自己有意思,那么高那么壮一人,每每见了她,隔着老远就开始害臊,脸都快涨成猴子屁股。 往事历历在目,何芸未说完的话语亦在徐徐传来:“这般扣扣索索地作甚?还怕我打水又会闪着腰不成?” 阮桃桃思绪蓦地被拉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已然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柔弱无依的稚童,早就有了能打水的力气,可替母亲分担不少活计。 念及此,她不禁莞尔,却仍无要回 厨屋的意思,自顾自打了一桶水后,方才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与秦叔可还有来往?” 秦叔,即隔壁那汉子。 可别看人家外形生得粗犷,实则粗中有细,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阮桃桃曾以为重获自由身的何芸会与他在一起,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她只身一人来了盐香镇。 秦叔暗中相助她们母女俩儿这么多年,何芸又岂会没一点感觉? 她闻言,明显放缓了干活的节奏,却只是笑着说。 “再嫁,若是给你生了个弟弟或是妹妹,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偏心小的,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况且,后爹终究是后爹,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不敢冒这个险。 换做平日,听到这番话,桃桃早就嚎着扑进何芸怀里,再叽叽喳喳说上一通甜言蜜语。 而现在,她只笑着道了句:“果然还是你最疼我~” 身为桃桃亲妈的何芸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异常之处?当即追问道:“你这是怎得了?打一回家就魂不守舍的?” 阮桃桃闻言,下意识摇头否认:“没怎么。” 何芸见之,不禁拧紧眉头,可她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看破而不点破。 蒸笼里的菜很快就好了,一锅出来的,除却螃蟹还有一屉排骨和芋头糕,后两样都是何芸从旁的老字号买回的半成品,蒸一蒸,也勉强能称之为“妈妈做的菜”。 菜倒是中规中矩,可向来以稳妥著称的桃桃牌蘸水却出了问题,一口下去,险些没要了她老母亲的命。 何芸表情痛苦地连灌了三大碗水,仍觉肾脏被那盐齁到微微发疼,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语重心长道。 “你这一下怕是放了大半罐盐,确定真没事?” “这般失魂落魄的……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怎料桃桃非但没否认,反而一口应下:“对,我是有心上人了。” 饶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何芸脸色仍是变了又变。 她不断在心中安抚自己: 不碍事,不碍事……女大不由娘,总会等来这么一天的,只要对方人品端正,相貌什么的也不差,她这个当娘的,自不会去做那根打鸳鸯的棒槌。 岂知下一刻,桃桃便丢下筷子,哭着扑进她怀里,抽抽搭搭将自己是如何与那人相识,又是如何与他告白却惨遭拒绝,一五一十说给何芸听。 末了,还不忘忿忿不平地骂上一句:“他不但生得丑,眼也瞎,我这么好的姑娘都能看不上……呜呜呜……” 听闻此话,何芸哪儿还忍得了,当即暴起:“他既生得丑,眼又瞎,那你还惦记着作甚?” “走!娘现在就去给你找几个鲜嫩男人!保准你马上就能忘了他!” 犹在抽抽噎噎的阮桃桃险些被口水呛到,瞠目结舌道:“现,现在就去?” 何芸没好气道:“不然呢?还让你继续在这儿想着他念着他?” 阮桃桃寻思着,倒也有那么点儿道理,可是…… “可是这些菜该怎么办呀?” 何芸大手一挥,分外豪横:“咱娘俩儿下馆子去,这些就拿去喂狗好了。” …… 桃桃低落的情绪终于在她娘的带动下变得高昂,全然将那“又丑又瞎”的负心人抛之脑后,摩拳擦掌地期待起了何芸将要带她去见的鲜嫩男人。 而这一幕又恰恰好落入姬泊雪眼中。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稳如老狗,眸中未起半点波澜,这可把一旁的尤靖给乐坏了。 尤靖强行压制住高高翘起的唇角,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想不到竟还挺有缘,既是在幻境中,你这个当师父的就莫要多管闲事去插手她们小辈的私生活罢。” 姬泊雪没接话,悠悠收回落在桃桃母女二人身上的目光,淡声道:“这蜃妖行踪诡谲,想要生擒,着实不易。” 尤靖见姬泊雪这般正经,当即收起玩笑之意,面色颇有些凝重地接话道:“岂止是不易?简直难如上青天。” 自打三日前,他们便在追捕蜃妖。 以姬泊雪的实力想杀她,简直轻而易举,可偏偏只能生擒,如此一来,他们叔侄二人便变得分外被动。 或是眼看就要将其生擒,下一刻那蜃妖却以幻境中的弟子为人质要挟,从而成功逃脱。 又或是临时编织出数场幻境,将他们困在其中…… 总之,是分外棘手。 长吁一口浊气后,尤靖方才继续道:“现如今已然彻底失去她的踪迹,想来是又要从长计议了。” 语罢,他微微侧目望向姬泊雪,显然是想听下姬泊雪的意见。 却见姬泊雪目光又不经意落在了远处将要与青葱树荫融为一体的桃桃身上。 隔了约莫五息,尤靖忽闻他道:“跟上她们。” 尤靖:“啊?” 他简直满头雾水:说好的抓蜃妖呢?这是看见你那小徒弟,又走不动路了? 不待他将心中所想吐露出来,姬泊雪又神色笃定地道了句:“跟着她们,定能找到蜃妖。” 尤靖:“……” 他都不好意思戳穿他,你这分明就是自欺欺人! 半盏茶工夫后,当他们跟着何芸母女二人来到一间小倌馆后,尤靖方才发觉…… 姬泊雪所说之话,也不全然是胡诌,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第67章 第67章嫖他 这厢,何芸正大喇喇招呼桃桃往小倌馆里走。 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男人嘛~左不过是个用来消遣的玩意儿。” “既只是消遣,倒不如来此寻个乐子,又何须将真心放他们身上?为一个玩意儿伤心,着实不值当。” “咱们女人呢,最重要的还是搞钱搞权,有了这些,想要啥样的男人没有?” 随着何芸尾音的落下,霎时从门洞中涌出一群花蝴蝶似的男人,真真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看得桃桃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而眼前的这群男人又显然与何芸十分熟稔。 那一张张嘴,跟抹了蜜似的,隔着老远便“芸姐姐芸姐姐”唤个不停。 其中有个梳着高马尾的红衣少年冲在了最前头,弯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笑吟吟道:“这才多久不见呀?芸姐姐好似又美了几分呢。” 紧随其后的,是个同样梳着高马尾的黄衣少年。 那少年人未至,泠泠如银泉般的嗓音便已传了过来:“什么芸姐姐不芸姐姐的?这般玲珑的身段,这般娇艳的面容,我瞧着得唤上一声芸妹妹才够妥帖咧。” 他尾音才落,其他小倌亦随之蜂拥而至,如嗅到腥味的苍蝇般,将何芸团团围住,“芸姐姐芸妹妹”闹腾个不停。 瞬间被乌泱泱人群挤至五米开外的桃桃见了都莫名觉着尴尬,一下拉拉袖子,一下扯扯衣摆,想以此来缓解自己的不适。 何芸则从容自若地推开那些个不断往自个身上贴的少年郎,掏出鼓鼓囊囊一大袋银锭子,悠悠说道: “今儿个的主角是我女儿,可不是我,谁若有本事能讨她欢心,让她笑一声,我便赏他一锭银子。” 几乎就在何芸尾音落下的那刹,数十道冒着绿光的眼睛齐刷刷定在了桃桃身上,这架势吓得她几欲夺门而逃。 可她到底还是不敌这群嗅着肉腥味而来的饿狼,不过须臾,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着实有些招架不住的桃桃可怜弱小且无助地瞅向自 家亲妈,亲妈非但佯装没看见,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掏出一袋银钱。 “你们可不许吓着她,务必得使她开心,谁能让她最开心,这多出来的一袋银钱便赏给谁。” 这下好了,原本只在暗中眼馋的其余小倌们也都蠢蠢欲动,并争先恐后地开始付诸行动。 困住桃桃的那个圈,正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瞬间膨大三四倍。 风头全被何芸母女俩儿抢了,来此消费的其他女恩客自是心生不忿,其中一个名唤尤情的女恩客反应尤为剧烈。 小倌馆与青楼不同,来此消遣的恩客大多年轻貌美,也不似常逛青楼的那些个臭男人,妻妾成群不说,还有些个奇奇怪怪的臭毛病。 来此消费的,俱是些没丈夫的单身富婆,若能搭上个出手阔绰的女恩客,可别说,还真有脱籍从良的可能,至此,傍上富婆吃香喝辣好不快哉。 话扯远了,重新回到尤情身上。 且说这姑娘也惯来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好不容易看上个粉头,竟一声不吭便弃了她,这叫她如何能忍? 于是乎,深觉自己受到侮辱的尤情刷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气呼呼掏出一袋灵石,砸在那小倌跟前。 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道:“看清楚了!老娘给得可是灵石!银子和灵石哪个更值钱,你给我好生掂量掂量!” 此话一出,可谓瞬间激起千层浪,看似简单的话语,所蕴含的信息量可大着咧。 在场的小倌们皆目目相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姑娘竟是个仙师? 他们这些个小地方的粉头何曾被仙师嫖过? 莫说那被灵石砸脸亦深感荣幸的当事倌,其他小倌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何芸好不容易带自家女儿出来潇洒一回,又怎料,竟半路杀出了个尤情? 全然咽不下这口气的她正要加价,却被桃桃以眼神示意,加以阻止。 未过多时,桃桃又给她递了个台阶。 “娘,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这种油头粉面的俗物。” 非但给了自家娘亲台阶下,还顺带贬低了把尤情的审美,可把尤情气得直瞪眼。 而何芸也显然没打算要给尤情反击的机会。 桃桃尾音才落,她便抢过了话茬,急冲冲问道:“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娘现在就去给你找来。” 桃桃将在场所有小倌扫视一圈,摇头道。 “不必了,俱是些庸脂俗粉。” 此话倒不假,若不是想给女儿寻点乐子,早就玩腻了的何芸也不会再涉足此地。 她闻言,十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正欲说:既如此,那咱们娘两儿还是走罢。 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何芸便敏锐地察觉到周遭氛围似有些许不对劲。 那是一种趋近诡异的安静,突然间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之事,纷纷扭头望向某个方向,何芸亦不能免俗。 今日的夕阳好似格外凄艳,滚烫而热烈地泼洒在天际,而何芸的注意力却全然被一抹玄色所吸引。 该如何来形容眼前这位玄衣男子呢?向来能言善道的何芸突然就词穷了,惊艳之余,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拽拽桃桃的衣袖:“那他呢?” 本还在神游太空的桃桃闻言,当即顺着何芸所指的方向望去。 梨花绚烂,夕阳在她视野中大肆挥洒。 怪得是,这样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下,最抢眼的,竟是个倚在梨花树下的玄衣男子。 夕阳的余晖笼在他身上,明明铺满了暖色的调子,他看上去却是冷的。 充斥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割裂感,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唯有抬眼望向她时,带着些许温度。 这一眼,却险些将桃桃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夫?夫子?” 可当她再定睛一看,这玄衣男子与夫子生得是有那么七八分相象,但这周身气度……瞧着更像那又丑又瞎的。 二者特征结合在一块,可别说,还怪好看的咧,有股子难以形容的风韵。 啊呸呸呸…… 好看个大头鬼!!!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桃桃无情唾弃自己。 并以最快的速度收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开始深呼吸,佯装淡定。 然,越是如此,她越觉心乱如麻。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得了,明明垂着眼帘没看他,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在牢牢锁定着她。 为验证自己这无凭无据的猜想,桃桃几番挣扎,终还是悄咪咪抬起了头,不想……恰与那人毫不遮掩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人唇角漾起了一抹笑弧。 暮春时节的风呼呼自南面刮来,带着这个季节所特有的潮湿水汽,卷落几瓣碎雪似的梨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他肩头,美得如梦似幻。 桃桃一时间有些看怔了,故而,未曾发觉他已然拂去落于肩上的梨瓣,正信步朝自己走来。 待桃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仅隔不到两米。 她能看见流金般的夕阳穿过树梢,在他眼睫上跳跃。 她能看见那丝若隐若现的笑弧,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兜住,直至她再也动弹不得,就这般眼睁睁看着他逼近。 桃桃这一系列反应着实太过剧烈,已然铁了心要和他抢的尤情顿时回过味来。 不待桃桃有所反应,便已昂着下巴,用鼻孔指向那玄衣男子,语气傲慢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价钱?”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侮辱人。 换做旁的小倌被这般对待,桃桃心中定无半点波澜。 毕竟,在她看来,不论男女,但凡选择了出卖肉.身这条路,皆属于自甘堕落,既是自己选择了要走捷径,便也怨不得旁人要来羞辱你。 可当被羞辱的对象成了这玄衣男子,桃桃又不自觉替他找起了借口。 兴许…… 兴许他当真是被生活所迫,才落得如此田地呢? 桃桃心里突然变得乱糟糟的,那些所谓的原则早被抛至九霄云外,嘴也比脑子先行一步。 “不论她出价多高,我都会比她多出一两!” 说至此处,她目光牢牢定在那人身上:“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一时冲动所导致的后果是…… 话才打嘴里吐出,桃桃便开始后悔了。 又开始在心中唾弃自己。 说好的放下呢?怎还找起替身来了? 念及此,她蹭蹭蹭一下后退了好几步,扭过头,不敢直视那玄衣男子双眼,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算了,算了,方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 她说完,默了半晌也未能得到回应,终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他一眼。 奈何此刻的他正逆光而立,从桃桃如今所站的位置望去,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依稀从他低垂的眼与已然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判断出,他约莫很难过。 于是,桃桃愈发心虚,却不自觉拔高了几分音调。 “我又不是仙师,怎拿得出这么多灵石?” “要不……要不……你还是从了她罢!” “记得价要开高些,低了,分明就是看不起这位财大气粗的仙师。” 这下好了,莫说那玄衣男子,连尤情都傻眼了。 玄衣男子好看归好看,可每个人的审美都有一定的偏向性。 就拿尤情本人来举例。 她更偏好唇红齿白的少年型,而非玄衣男子这等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故而,纵是他再好看,尤情心中也激不起多高的波澜,便也就远远达不到如痴如狂的境地。 说白了,她就是看桃桃不顺眼,想和她对着干,才一时冲动起了要与她争夺的心思。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整个世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三人身上。 有被滔天巨瓜给砸蒙了的惊愕,亦有看热闹不嫌多的玩味…… 各种眼神交汇于一处,身处旋涡中心的桃桃顿觉压力山大。 她甚至都没有勇气 抬头去面对,却莫名其妙在这般多繁杂难辨的目光中,瞬间分辨出哪道目光是属于那玄衣男子的。 这是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微妙感,使得桃桃如坐针毡般煎熬。 最终,她还是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又悄咪咪抬头瞄了那玄衣男子一眼。 原本静下来的风声突然变得分外喧嚣,她的目光穿过风与花的罅隙,看见了他来不及敛去的繁杂情绪。 一层叠着一层,纷乱到她根本看不懂,堪称触目惊心。 桃桃心口没由来得颤了颤,想要逃的念头愈发浓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仍在向她逼近,只是较之先前的从容自若,他呼吸明显乱了,步伐也快了,仿佛再慢一步,便再也抓不住她。 随着他们二人距离的拉近,桃桃心跳得越来越快,好似在胸口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当他们二者之间的距离近到只隔着半身时,桃桃再也按耐不住地开逃了,并随手抓了个恰好从自己身边途径的男人,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娘!这个好!我觉得这个好!”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已是万籁俱寂,纵是脑子已然乱成了一团浆糊,桃桃都已察觉到,四周着实静到堪称诡异。 再缓缓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一圈……周遭人看她的目光明显透出了一股子耐人寻味的微妙感。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的她心中霎时涌出了一股子强烈的不念感,指腹亦不自觉在被自己攥在掌心的那截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下。 该如何来形容这种手感呢? 桃桃在心中回味半晌,脑子里莫名蹦出一只满是褶皱的油润虎皮凤爪…… 于是,那股子不妙感愈发浓烈,吓得她猛地扭头一看。 霎时对上张皱如菊花般沧桑、且还每层褶子里都卡了厚厚一叠粉与胭脂的脸。 这青天白日的,楞是整得跟见鬼似的惊悚,吓得桃桃一哆嗦,连忙甩开那只油润多褶的“虎皮凤爪”,蹭蹭蹭一连退了数十步。 虎皮凤爪的主人、也就是这间小倌馆的老鸨,虽说人家生得是有那么几分惊悚,却也是个心气高的。 从未似今日这般丢人的他正欲发作,身前便赫然多出一堵墙,倏然耸立在自个面前。 压迫感如影随形,老鸨没由来得打了个冷颤。 不待他出声求饶,那堵刚震慑完他的墙忽又消失不见,挡在正在逃跑的桃桃身前,轻轻扣住她手腕。 “别走。” 嗓音很轻,几乎是带了一丝祈求。 第68章 第68章沦陷 颇有些熟悉的嗓音响彻在耳畔,使得桃桃整个人都僵了僵。 她动作极缓极慢地转动脖颈,视线则顺着拽住自己腕骨的那只大掌,一寸一寸向上移。 目光滑过他宽厚的胸膛,滑过他修长的脖颈,滑过他柔软的唇,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定在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上。 呼—— 拂面而过的风声好似愈发喧嚣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谁都没说话。 万籁俱寂。除却不断在耳畔肆虐的风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乱如鼓点般的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 仿佛随时都会冲出胸腔般激越。 明知该如何做,桃桃却莫名觉得自己脑子成了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浆糊,不断沸腾的液体黏黏糊糊堵住了她的脑子。 她沉默了足有五息,仍未能让杂乱的思绪回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拽入怀中。 直至他的体温穿透重重锦缎传递过来。 桃桃裹满浆糊的脑子方才有了片刻的清明,于须臾之间蓄起力,打定主意要将他推开。 偏生这厮也不知是抽得哪门子的疯,非但将她越搂越紧,脸也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要与她鼻尖相抵。 呼吸纠缠的那个瞬间,桃桃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好不容易蓄起来的力气又莫名消散,逐渐清明的脑子再次乱成一锅粥。 晕乎乎地在想: 他这是要做甚? 该不会是要吻她罢? 她可不是这么随便的姑娘! 可是…… 可是……他的唇看上去好软,是淡淡的樱粉色,形状也很美好,像一块甜甜的糖糕…… 她的确不是什么随便的姑娘,但也称不上多矜持。 被亲一下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也吃不了亏。 只是……为何他半晌都没反应? 桃桃狐疑地睁大了眼。 奇得是,周遭景色已然大变,前一刻还在院子里的他们无故来到了一间满目猩红的寝室。 迟迟未有动静的他似也有些许迷茫,正蹙眉扫视着这间可疑的屋子。 桃桃视线便随着他目光的移动而移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悬挂于横梁之上的鲜红绸缎。 目光再一一掠过贴于门窗之上的大红“囍”字。 不断在屋内摇曳的龙凤烛,与铺了满床的花生桂圆红枣…… 桃桃心中已然明了。 这是一间新房。 可为何他们会来到这样一间新房,且还都换上了繁琐的喜服? 桃桃意识变得乱七八糟的,觉得自己脑子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像一锅烧开了的粥。 当到了某个临界点时,她混沌的大脑又开始逐步变清醒。便也就在此时,一段由蜃妖编织好的剧情如流水般淌入她脑海。 她想起来了。 全部都已经想起来了。 她与眼前这狗男人本为青梅竹马。 每日隔窗相望,渐生情愫,打打闹闹扭扭捏捏,折腾了数月,最后,还是她按捺不住先告了白。 岂知,竟遭那狗男人无情拒绝! 所幸,她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 人家既不属意她,她也懒得再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果断干脆地来到了她母亲所在的小镇。 母亲为开导她,特意带她来小倌馆见世面。 谁曾想,那狗男人竟也暗中跟了过来,还恬不知耻地扮做小倌来勾引她。 美色当前,她区区一个小姑娘还能怎么着? 自是应了他的告白,并于三月后的某个良辰吉日,与他共结连理。 前因后果倒是捋顺了。 可不知为何,桃桃总觉有些奇怪。 若问具体是怪在哪儿? 似也说不上来,念及此,桃桃稍稍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视着这狗男人的脸。 狗男人虽狗。 这张脸却是实打实地生得好。 长眉入鬓,微扬的凤眼敛在黑压压的长睫下,寒江浸月般清冷疏离,偏生又在望向她时,带着零星几点笑意,恰似冬雪初融。 桃桃无端觉得自己脑子又有些晕乎。 一会儿在想,为何他与夫子生得这般相像? 一会儿又搜肠刮肚地,在替这不寻常之处寻找开脱的理由和借口。 他与夫子既为至亲,二者生得像也属正常,不是么? …… 桃桃犹在自我洗脑中。 姬泊雪眸中的笑意却已散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迷惘与困惑。 再往后,连迷惘与困惑都已散尽,灵台逐渐清明,分清现实与幻境。 这一切的一切还得从桃桃与他告白的那个夜晚说起。 那日他拒绝桃桃的告白后,隐隐嗅到了蜃妖的气息,遂与太上长老尤靖分头行事,一路追踪蜃妖至此。 却不想恰与正在小倌馆内大嫖特“嫖”的小徒弟撞了个正着…… 理智告诉他,不该与桃桃继续纠缠下去,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她走近。 一如现在这般。 明知该与她拉开距离,却偏偏无法说服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与她鼻尖相抵。 微凉的触感瞬间炸开,似一根针,直直刺入姬泊雪脑海。 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耳畔低斥:“停下来!不能再继续……” 可为何不能继续? 他目光胶在桃桃微微泛红的面颊上,托住她后颈的手不自觉收紧,自欺欺人般地在想。 她如今既是他的新娘,又有何不可? 这念头似一粒种子,迅速在他 心间扎根发芽,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巨树,将他所仅剩的理智统统都给吞噬殆尽。 他缓缓阖上眼,又朝桃桃逼近半寸,几乎就要贴上她的唇。 与此同时,被禁锢的理智也纷纷破笼而出,耳畔再次出现那声呵斥:“不可以……” 为何不可以? 他稍稍迟疑了下,忽觉头痛欲裂。 纵是如此,他仍强忍着那股子剧痛,又朝她逼近了些。 眼看就要贴上她的唇,桃桃朦胧的眼却突然睁大了些…… 吻霎时落空,轻飘飘印在她莹润的耳垂上。 一抹绯红似漾开的涟漪般自耳根处向外层层散溢开。 桃桃面颊烫得厉害,那双眸子却尤为清亮,不似先前那般空洞迷惘,显然已从蜃妖所编织的第二层幻境中挣脱出来。 此时的她仍维持着侧脸避吻的动作,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吹拂在耳廓上,痒得她几乎就要惊呼出声。 终还是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竭力调整好呼吸,凝声与他道:“快醒醒,这里很不对劲……”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姬泊雪目光才逐渐开始清明,当即咬破舌尖,强行逼迫自己从这场幻境中醒来。 神色颇有些复杂地望向桃桃,嗓音滞涩:“抱歉。” 桃桃垂着眼帘,既没说话,也没回应他,心里还在闹别扭。 就好比方才,她见他要吻自己,心情明明是雀跃的,却不知为何又隐隐带了些抵触。 直至现在,她方才后之后觉地意识到,大抵是这小倌的脸与夫子生得太像了,以至于,她一想到自己要与此人亲密便开始犯怵。 理清思绪后的桃桃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那啥,你的手……” 是了,直至现在,姬泊雪仍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搭在她后颈上。 他迟疑片刻,当即收回手,又低声道了句“抱歉”,并不动声色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空气凝滞了片刻,随着屋外蜃妖的动作,又开始缓缓流淌。 桃桃扭头望去,看见了薄薄一扇门外扭曲成鬼影的槐树;看见了无数犹如牵线人偶般被定格在原地的人; 看见了绛紫色浓烟穿透门与窗之间的缝隙,张牙舞爪地涌入他们的新房。 这些从未见过的诡谲景象惊得她险些惊呼出声,姬泊雪下意识挡在她身前,轻声安抚道:“莫怕,是蜃妖。” 桃桃一脸懵逼:“哈?” 并开始重新审视眼前之人:此子当真只是个青楼小倌? 不待她提出质疑,姬泊雪便已伸手点上她的唇:“嘘……” 下意识的反应,却险些让姬泊雪僵于原地,如同火灼般收回落于她唇上的手。 可从她唇上传递来的体温与柔嫩触觉,乃至抹于其上的口脂的油润感,皆挥之不去地萦绕于指尖。 他眸色暗了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五指渐渐收拢,直至紧攥成拳……复又松开,竭力使自己声音听上去显得平稳。 “晚些再与你解释,你先按我所说的来做。” 桃桃仍有些懵,正欲询问自己该当何做,那些钻入门缝的绛紫色浓烟便已如薄纱般铺展开。 屋外忽而狂风大作,似有一只巨掌从天而降,攥住了屋檐的一角,在使劲摇晃。 桃桃心中的不安瞬间攀至巅峰,下一刻,消失已久的何芸突然破门而入。 随着她的出现,原本如末世降临般层层叠叠堆满铅云的天瞬间放晴,桃桃眼睛倏地瞪圆,犹乳燕投林般扑进母亲怀里。 话说得又密又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外面可危险着呢!有妖怪!你方才来的时候没遇着吧?” 此处的“何芸”自是由蜃妖所幻化,姬泊雪能清楚地看见桃桃原本清明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紫色的霾。 很显然,刚从第二场幻境中醒来的她又坠入了第三重幻境之中。 第69章 第69章执念 几乎就在发现异常的瞬间,姬泊雪便已付诸行动,加以阻拦。 可还是晚了些,这里是蜃妖精心编织出的幻界,它一念,即可改天换地,移山造海。 下一秒,周遭景象又开始剧烈变化,满目鲜红的新房骤然变成另一副模样。 那是一间昏暗逼仄、不足十平的小房间,房中陈设堪称简陋,只靠墙摆了张单人床与书案。 这看似简单的陈设却处处皆透着古怪,根本瞧不出是哪儿的建筑,更为古怪的是,靠墙的单人床上还蜷缩着个抱膝而泣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形单薄,俨然一副尚未长开的稚嫩模样。 明明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姬泊雪总觉她瞧着怪眼熟的。 念及此,他忍不住又盯着小姑娘多看了几眼。 一股异样感霎时涌上心间……姬泊雪忽如醍醐灌顶般,心中猛地一颤。 他认出来了,眼前之人分明就是桃桃。 确切来讲,是曾以这副躯壳在另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中存活过的桃桃。 而他之所以能看到藏于她记忆深处的景象,便也就说明,这层幻境连接得分明就是桃桃识海深处。 蜃妖将桃桃记忆深处的东西统统都给挖掘出来了,她的目的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理清思绪后的姬泊雪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不慎,桃桃便将会被困于这场幻境之中,纵是能侥幸醒来,届时怕也得落得个识海俱毁,疯疯癫癫不人不鬼的下场。 这场幻境中的故事仍在继续,并未因姬泊雪的出现而停止上演…… 昏暗的环境下,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更遑是这般突兀的一声“哐当”,它伴随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犹如困兽般冲破门,直直涌入房中。 连姬泊雪闻之都忍不住拧紧眉,蜷缩在床上的小姑娘却仍一动不动,紧紧捂着耳朵,仍维持着原有的动作。 她似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滑过面颊的泪痕已然干涸,空洞的眸子里只余麻木。 而门外的争吵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到纵是有意忽视都无法遮掩的程度。 “我摆什么脸色?你觉得我是在这里摆什么脸色?” “你整天不是听你妈的,就是被你妹撺掇……你什么时候想过我的感……” 余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把男声给粗暴地打断。 那男人暴跳如雷,一直扯着嗓子骂个不停。 随后,屋外又传来了几阵嘈杂的声响。 像是因推搡而引起的“哐啷”声,夹杂着女人跌倒时所发出的尖叫、情绪失控后不顾一切往男人身上扑、捶打时所发出的混沌嘶吼声。 声声入耳,一浪高过一浪,复又化作一阵高亢短促且凄厉的哭喊声。 是正在“撒泼”的女人被男人推倒制服后所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乱糟糟的声音隔着一扇门飘啊荡啊,终是搅成一片,凝聚成冰冷的利刃,直直钉入小姑娘耳中,刺得她止不住地颤抖,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通红一片。 尔后,不知过了多久。 或是一息,又或是两息,那捂着耳朵不停颤抖地小姑娘倏地从床上弹起,如脱笼的小兽般推门冲向屋外。 姬泊雪见状,下意识张开手臂,想将她拦住。 她却一阵风似的从他身体中穿过,姬泊雪终是抓了场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奔向客厅。 客厅的正中央,那与何芸生着同样面孔的女人正被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死死压制在地,她白皙的面颊上浮现出了一块扎眼的淤青。 小姑娘瞳孔骤地一缩,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块淤青之上,半晌,从喉间迸发出一声:“妈妈……” 男子闻言,亦猛地抬起头,前一秒还写满暴戾的脸在望向小姑娘时,已然有所收敛,甚至还带了几分慈爱与温和,轻声细语与她说。 “这里不管你的事,你先回房间去待着。” 话音未落,他便将那形似何芸的女人拖回主卧。 木质房门“砰”地一声阖上,卡锁声响起,女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被隔绝在门外的小姑娘也在哭喊,她使劲拍打着房门,脸上只剩空洞与木然:“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打了……”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打了,明天……我考试……” 她声音越说越轻,缥缈得像是风一吹便会散。 此后,约莫过了近半个钟,主卧才渐渐静下来,开锁声响起,敛去凶戾之气的男人走了出来,拧眉望向小姑娘。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明天要考试吗?” 话音才落,瘫坐在地的小姑娘便被拎了起来,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将她拽回房间,关门声 响起,她重重跌落在床,再次被黑暗所吞没。 反锁声与男人低沉的嗓音一同传来:“大人的事你别管,好好把觉给睡了,明天还要考试。” 男人尾音才落,步伐又迈向门外,小姑娘听见了防盗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同时也听见隔壁主卧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大抵是那个与何芸生得一般无二的女人在收拾行李。 小姑娘闻言,心中一悸,试探性地唤了声:“妈妈……” “妈妈”未回应,主卧里的动静消失片刻,复又响起,翻箱倒柜,慌乱且决绝,带着非走不可的决心。 没有回应亦是回应,缄默无语的小姑娘静静趴在墙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不再言语。 隔壁房间的女人很快便收拾好行囊,匆匆忙忙逃离这个刑室般的家。 防盗门再次开启,再一次地阖上,“砰”地一声响,那么急切,那么慌,仿佛再晚一步,便将彻彻底底地被囚于此。 空荡的大街上,昏黄的路灯将女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姑娘趴在窗上凝视着她的背影,又唤了声:“妈妈!” 女人瞳孔骤地一缩,猛然回头,目光恰与小姑娘相撞。 隔着数十米远,与一扇窗的距离,她看见小姑娘的唇张张合合,笑着在与她说: “别回头,从今天开始,你也该学着如何为自己而活,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女人握住拉杆箱的手在寸寸收紧,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时而在哭,时而在笑,形似疯癫般地拖着拉杆箱往回跑。 仍趴在窗上张望的小姑娘尚未弄清状况,便被女人抱了个满怀。 “怎么办?妈妈还是舍不得你……” 小姑娘有着片刻的失神,头埋在母亲颈窝里,脸上浮现出与她这个年级极不相符的神情。 “可是,你知道吗……倘若因我的出现而束缚了你,我宁愿我从未出现……” 她越说,神色越坚定:“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不需要你用牺牲来成就……” 谁曾想,小姑娘尾音才落,便被女人一把推开。 她用看怪物般的眼神扫视着自己女儿,时光凝滞了片刻,她又开始喃喃,似半寐半醒间的呓语。 “我是为了你才回来,才留在这个家的……” “你非但不感恩,还要赶我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小姑娘仰头凝视着她,唇动了动,没说话。 女人见她情绪这般稳定,反倒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办了的她只能收回落在小姑娘身上的目光。 不知该往何处摆放的手也开始胡乱揉搓,只反复念叨着那句话。 “我是为了你才回来,才留在这个家的……你怎么能赶我走呢……” 她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地念。 到最后都有些许声嘶力竭,神色也逐渐狰狞,扣住小姑娘的肩,不停地晃,隐隐带着哭腔:“我是为了你才回来,才留在这个家的……你怎么能赶我走呢……” 一连念了数十遍,女人终还是松开了小姑娘纤弱的肩,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妈妈有没有吓到你?” 语罢,又开始放声大哭:“可是……妈妈不能没有你,妈妈是真的爱你啊……” “爱我?”小姑娘闻言,神色反倒变得分外古怪。 她突然觉得很迷茫:“原来这就是爱么?” “可为什么……” 她莫名有些失语,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捂着隐隐有些抽痛的脑袋,喃喃自语:“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痛苦……” 情绪本就不大稳定的女人闻言,再次崩溃。 她近乎疯癫地大吼大叫着:“这难道还不是爱吗?” “要不是生了你,我早就离了婚!我干嘛还回来,干嘛还留在这里?也就你这白眼狼不懂感恩!” “我要不回来,你就是个没妈的野孩子!你还指望你爸会管你不成?” “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娘两相依为命,他什么时候管过你?你倒是说啊!他什么时候管过你?” 小姑娘闻言,终于松开了捂着脑袋的手,却只是沉默,动作极缓极慢地摇着头:“不,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 “你只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只是不敢离开这个男人,哪怕他这些年来一分钱都不曾给你花,哪怕他出轨家暴,你也从未奢想过要离开。” 说着,她又笑了笑:“你这次其实也根本没想过要真走,对吗?你只是想借此来让他担心你,然后像从前那样低声下气地把你哄回去,是不是?” 说至此处,小姑娘又开始迷茫了,再次神色痛苦地捂着脑袋:“不……不对……不对……” “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就该放下执念,和那个男人离婚了,她勇敢坚坚毅,乐观开朗,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似是为了应证这番话,小姑娘尾音才落,何芸便拨开云雾走了出来,敞开怀抱,笑盈盈地望着她。 “桃桃,你跑哪儿去了?咱们娘俩该回家吃饭啦~” 至此,小姑娘桃桃脸上的痛楚方才有所缓和。 她仰头,一会儿看看仍在放声痛哭的“妈妈”,一会儿又看向笑吟吟望着自己的何芸,神情很是迷茫。 似是为了让她快速做出选择,“妈妈”抹了把眼泪,却在柔柔朝她笑: “是妈妈不对,你看妈妈这记性,都快忘了,已经是饭点了,你肚子饿不饿呀?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咸蛋黄鸡翅好不好?” 她边说边朝桃桃伸出手,那是一只白皙却遍布淤青的手,看见那只手的瞬间,原本神色迷茫的桃桃瞬间汗毛倒竖,瞳孔像应激的猫般散大。 她不再犹豫,似从前的无数次那般,又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下意识想要握住妈妈的手。 可也就在这时,始终保持缄默的何芸也开始付诸行动。 她又走近了些,几乎是朝桃桃飞奔而来,直直穿过“妈妈”的身体,一把将桃桃搂住: “乖崽崽~明天就放假咯~隔壁开了家新铺子,他们家的干锅鱼可好吃了,你妈妈我啊今儿个赢了点小钱,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感受到何芸体温的桃桃身体终于不再紧绷,一点点放松,以接纳她的怀抱。 何芸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发梢与背脊,说出来的话语温柔至极: “妈妈已经想好了,吃完这顿干锅鱼,马上就去扯快乐证,甩了那个没用的男人,然后,咱们娘两儿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就去你说得那个一年四季都能养花的城市。” “桃桃哪儿也别去,就这样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好不好?” 桃桃依偎在她怀里,目光逐渐空洞:“好……”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就这样……一直和妈妈在一起,永不分离。 第70章 第70章不悟(章尾新增台词)…… “桃桃……” 死寂中,是谁在呼唤她的名字?急切中透着不安,好熟悉的声音。 桃桃努力睁大眼去看。 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妈妈的手又轻轻覆盖在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她心中的燥意与惶恐瞬间被抹平。 好温暖,真想就这么一直依偎在妈妈怀里。 桃桃再次缓缓阖上双眼,搂住妈妈腰的手又紧了几分。 …… 幻境中,桃桃与妈妈相依偎难 舍难分,殊不知,幻境外的世界已然乱成一锅粥。 前一刻还好端端待在幻境中的尤靖不知因何变故,莫名其妙被弹出幻境。 怪得是,还不止他一人被弹了出去。 在奋力唤醒桃桃的姬泊雪也被蜃妖“请”了出来,正与他大眼瞪小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都未来得及说话,短短五息间,这抽风般的幻境便已吐出数十号人。 细细望去,俱是些修为高深的仙门翘楚。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搞不清状况。 懵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当即祭出水镜去调看自个心仪弟子在幻境中的实时影像。 好消息,幻境虽抽风,但水镜还能用,没失灵。 坏消息,他们最看重的心肝宝贝小弟子们俱已失了智,眼看就要变作喂养蜃妖的饲料,他们这些个师长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徒儿受苦。 也不知那蜃妖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妄想一口气吸食掉幻境内所有仙门弟子,至于姬泊雪、尤靖这等无法消化的硬骨头,统统都被她给清了出去。 眼下,幻境入口已然关闭,蜃妖发狂四处吸食生魂,已然有好几个沉溺于幻境之中的仙门弟子化作滋养它的养分。 幻境外的师长们见此情形,当真是恨不得徒手撕裂虚空,钻入幻境之中把自家正在受苦的娃给揪出来。 诚然,也有一些掌门开始付诸行动。 奈何这蜃妖太过狡猾,已将一切算计其中。 外在的力量太弱便撬不开幻境入口,力量太强,则极有可能会毁去整个幻境,届时,所有弟子的神魂都将湮于幻境之中。 众人俱都束手无策,纷纷扭头去看姬泊雪。 仙道馗首的作用便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便是指引方向的主心骨。 连向来老谋深算的尤靖都忍不住开始揣测,姬泊雪当该何做。 可他想破头都没想到。 众目睽睽之下,姬泊雪竟抱住了桃桃留在幻境外的肉身。 在一片或是震惊,或是质疑的目光中,以神魂出窍之术法,强行侵入她识海。 若不是现场还有这么多人盯着,尤靖简直想晃着他的肩大声质问:你小子怕不是疯了!? 整个碧青潭外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在座的每一位当师父的,哪个不是把自家徒儿当做掌中宝心头肉,可纵是如此,仍无一人敢似姬泊雪这般不要命。 以神魂出窍之术侵入弟子识海之中看似轻松。 实则此举危险至极,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被困于自家弟子识海之中,不得脱身。 若那小弟子从幻境中醒来了倒还好说。 若她一直沉溺于幻境之中不肯醒,姬泊雪自也当与她一同神魂俱灭。 这分明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那小弟子捆绑在了一起啊…… 在座的各位倒也不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比起死,更怕的是,自个若死了,自家门派也会随之一同没落。 有责任与义务压在肩上,做事岂能这般儿戏? 姬泊雪此子究竟是有多自信?又或者说是有多看重这个明唤阮萄的小弟子? 某些从震惊之中回过味来的掌门们望向姬泊雪的目光甚至带了一丝丝微妙的异样。 好在有尤靖这个人精守在一旁替其解围。 众人的思绪方才有所收敛,不再朝某个不可言说的方向纷飞。 …… “桃桃……” 幻境中,桃桃又听见了那把熟悉的嗓音。 只是这次,声音明显离得更近,与先前那种仿佛隔着一层膜的感觉截然不同,好似就在耳畔呼唤。 桃桃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刚阖上不久的眼。 那片白茫茫的迷雾已然散尽,姬泊雪的脸赫然跃入眼帘。 桃桃怔了小片刻,正欲开口说话,姬泊雪便已扣住她手腕,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本就迷茫的桃桃愈发迷茫了,有些无措地望着他。 他没说话,一手扣住她腕骨,一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桃桃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是静了下来。 待他身边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定感,一切焦虑与不安都将被驱散,是连妈妈都无法带来的安全感。 桃桃不再说话,乖巧地任由姬泊雪牵着自己。 头顶却传来了他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声音:“桃桃此番已在娘家住了半月有余,该随小婿一同回家了。” 娘家?小婿? 听着这些陌生的词汇,莫说桃桃,连何芸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她将姬泊雪从头到脚细细扫视一番后,方才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姬泊雪唇角向上扬了扬,神色自若:“你女婿。” 这话听得何芸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淡定,一个跨步上去,就要推开姬泊雪,口中还不忘骂骂咧咧。 “哪儿来的疯子!我女儿才八岁!我哪儿来的女婿?” 桃桃仍是很迷茫。 她当真才八岁吗?若真只有八岁,那眼前的大哥哥又是谁? 不待她去细想,桃桃忽觉腰身一轻。 原来是姬泊雪将她抱起,躲过了何芸的袭击。 尔后,她又听见他的声音:“疯了的分明是你。” “桃桃今年已满十七,三月前才与我拜堂成亲,我们已是喝过合卺酒的夫妻。” “瞧丈母娘您这副架势,是想做打鸳鸯的那根棒槌不成?” 这样一张脸,说出来的话怎无端带着几分无赖。 桃桃莫名觉得好笑,心想:这大哥哥的脸皮可真厚呀。 下一刻,她便觉头顶暗了暗,原是那厚脸皮的大哥哥在朝她俯身倾来,遮住了头顶的天光。 他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她头顶,静静注视着她,眸中盛着水般柔情。 “还记得吗?初见时,你便唤我声大哥,嘴里一直嘟囔着,别杀我。” “那时我便在想,如你这般胆小如鼠的小姑娘,怎总能惹出这么多麻烦事。” 他用师尊的脸说着她与大哥的故事。 末了,又有些懊恼。 可桃桃的执念中,当真没有一点他吗? “大哥……” 桃桃轻声默念一遍。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前一秒还堪堪齐腰的小姑娘身量瞬间拔高至他胸口,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是神情依旧迷茫。 眼看自家闺女就要被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拐走,何芸自是一刻都不能忍,当即上前阻拦,想要抢回自家闺女。 殊不知,姬泊雪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在何芸,或者说是蜃妖近身的那刻,反客为主,扣住她命门,唇角微翘:“抓住你了。”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无数冰晶似蛛网般蔓延开。 时间凝滞,桃桃的整个执念幻境空间都被冻结住。 蜃妖也已然脱去桃桃母亲的皮囊,露出本貌。 一个眉眼锋利、宛若冰雕般寒气逼人的冷美人。 她命门仍被姬泊雪扣于掌心,说话却依旧中气十足,一副全然不怕死的模样:“你是如何识破我身份的?” “很简单。”姬泊雪淡声道:“你也曾有个女儿。” 确切来说,是也曾有个相依为命的女儿。食人执念而生的蜃妖存在的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执? 因缘巧合下,她在姬泊雪与尤靖的追逐中入了桃桃的执念幻境。 凑巧,她的执念是她已故的女儿,在扮演何芸这位母亲的时候不慎入了戏。 故而,才会突然发狂。 想要吞噬掉一切能够被她所消化的修士,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将自己和桃桃永远留在这场幻境之中。 姬泊雪自不能遂她愿。 尾音才落,便已敛去浮于面上的笑意,眸光冰冷地凝视着她:“放了她。” “我耐心有限,只给你三息时间。” 寒意似钢针般钉入蜃妖四肢百骸,痛得她双膝发软面色煞白,她却咬紧牙关,咽下那口将要喷薄而出的鲜血,从鼻腔里发出声冷哼。 “你就这么在意你那小徒弟?” “是怕她死了,无人继承你衣钵?还是说……怕她死了,无人能替你暖床?” 说至此处,她状若疯癫地笑了起来: “什么名门正派,什么仙道馗首,竟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动了这等歪心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遭气温骤然冷下来,姬泊雪看她的目光已如将死之人般冰凉,可她仍在不知死活地刺激着姬泊雪。 “还好你那小徒弟此刻神志不清,她若是醒着的,知晓一手将自己养大的师尊存着这样的龌龊心思,该有多恶心!” “聒噪!” 姬泊雪尾音才落,蜃妖便觉自己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被灵力搅碎的内脏碎屑混着暗红色的血一同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纵是如此,她仍未闭嘴。 提着一口气,还在絮絮叨叨不停地骂:“怎么?敢做还不敢让我说了!” “你们这些个所谓的名门正派俱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你师父害死我女儿,又将我封印于此地近百年之久,嘴上说着念我修行不易,实则不就是图我这颗内丹?” “满嘴仁义道德,我呸!” “今日,我纵是死在你手上,也要拉你那心肝小弟子一同垫背!” 她骂完,又嚣张地笑了起来。 整个执念幻境空间亦随着她的放声大笑而开始剧烈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崩塌离析。 就像一场撼天动地的地震,不仅仅是桃桃的执念幻境空间,就连碧青潭外都能感受到余波。 急得尤靖连忙给姬泊雪传音:「那蜃妖又在抽哪门子的疯?为何整个幻境空间都有要崩塌的迹象?」 「太危险了,你还是快出来罢!」 姬泊雪没接话,一把掐断了尤靖的传音,直视犹在发疯的蜃妖。 蜃妖已彻底失去理智,再硬逼,怕是会拖着所有人一同给她陪葬,只能换个策略再战。 换做平日,姬泊雪定然不会与她废话,今日却十分反常地与她掰扯了起来:“满嘴仁义道德好歹也念个德字,总好过你妖族抢杀掠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姬泊雪所言倒是句句属实。 妖皇还未被封印时,莫说人族,连妖界同族稍显珍稀些的妖都时刻提心吊胆,捂紧了丹田中那颗妖丹,生怕会被旁的大妖给夺了去。 彼时生而为大妖的蜃妖自也是生吞掠夺他人的那方,仗着妖皇的势,可谓是残害众生无恶不作。 倒是她女儿,也不知咋长的,天真活泼不说,还十分罕见地生出了颗向善之心,只可惜,摊上了她这么个娘。 蜃妖被伏之日,亦是她苦苦哀求云见殊,方才以自己的性命换来以她娘镇守碧青潭的机遇。 可惜她娘被镇压了百余年仍拎不清,被别有用心的妖族细作一挑唆,将所谓的新仇旧恨一并算在了云见殊与仙羽门身上。 被姬泊雪这么一呛,蜃妖倒是改了发疯的方向,停下手中活计,咄咄逼人地质问着姬泊雪。 “那你们人族呢?所食之丹药,所铸之器具,哪个不是从我们妖族身上掠夺而来的?” 眼见桃桃的执念幻境空间开始停止崩塌,姬泊雪神色稍霁,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原来你们也在乎族人的生死。” 又抢在蜃妖发作前补充了句: “我人族好歹念个‘德’字,断然做不出生吞活啃之事,况且,妖吃人,羊人诛妖,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种事着实没什么好掰扯的。” 说至此处,他突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蜃妖一眼,复又道:“你女儿魂魄尚未散尽。” 桃桃的执念幻境空间彻底静了下来,蜃妖生生憋回了刚要骂出口的话,满目惊愕地盯视着姬泊雪,唇瓣颤了好几颤,愣是没能憋出一个字。 姬泊雪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这过于安静的空间里来回缭绕。 “我既说了,人族念德,便也就不似你们妖族这般喜欢把事做绝,总会留有退路。” 蜃妖眸子里突然聚起了光,唇瓣又颤了好几颤,方才挤出一句:“她在哪儿?” 姬泊雪没接话,只侧目望向安安静静杵于原地的桃桃。 察觉到他神色变化的蜃妖开始胡乱猜测:“莫非她是我女儿转世?” 姬泊雪仍未接话,蜃妖又开始自顾自地道:“细细辨来,这小姑娘魂魄的确与常人有异。” “怪不得了,怪不得……”她抹了把眼泪,又哭又笑:“怪不得,我一瞧见她便心生欢喜……原来,她真的,是我女儿……” 姬泊雪再未言语。 蜃妖反倒自顾自地忙了起来。 桃桃既是她女儿,她自得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活下来。 然而,这件事处理起来却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毕竟,彼时的蜃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活,是铆足了劲要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蜃妖思索许久,方才凝声道:“纵是我这个控境者也不能将她强行唤醒,需得她认清现实,自愿从幻境中醒来。” 姬泊雪不答反问:“自愿从幻境中醒来?” 蜃妖颔首:“我所编织的幻境之所以能让人沉迷其中,盖因我能从每个人的欲念之中提取出他们的执念。” “而人之所以会有执念,皆因求而不得。” “我只要将他们的所求所念编织成幻境,他们便会沉迷其中。” “反之,我若将他们心中所恐,所惧,所逃避之物统统都挖掘出来,他们自也就能被吓醒了。” 她尾音才落,被冻结住的时间又开始流淌。 呈现在眼前的画卷也骤然切换成了另一幅。 画面中又塞满姬泊雪从未见过的古怪建筑。 时间线仍是桃桃八岁那年,约莫是她父母打完架、母亲闹离家出走后又被哄回来的第三天。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已经被放出来,学校组织开了场家长会。 家长会上,口沫四溅的班主任将桃桃妈单独拎出来树成靶子,批判了足有半小时之久。 从未这般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何芸憋了一肚子的气,已经气到失去理智的她全然顾不得桃桃考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回家的路上全程骂骂咧咧,但凡有邻居问发生了什么,便掏出那张画满×的考卷,到处给人看。 “你说她是不是猪脑子啊!这么简单的题,怎么全班就她一个人不及格!” “我没好好教她?那隔壁小何不也天天跑出去打牌?她女儿怎么就次次年级第一?” 说着,她还不忘扒拉桃桃一把,气急败坏道: “你哭什么?说话啊!怎么人家都考得那么好,就你一个人不及格?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考这么点分?” 彼时的桃桃仍维持着十七岁少女的模样,神态却像个八岁稚童般怯怯。 羞愧、愤恨、委屈等诸多情绪一同涌上心间,恨不得挖个让自己躲进去,再也不出来。 当桃桃想逃避的心情攀至巅峰时,蜃妖以为她会从这场幻境中醒来。 可她却啜泣着捏住了何芸的衣角:“妈妈,别生气了,我下次会考好……” 眼看故事要继续往自己所不愿的方向发展,蜃妖当即拧着眉切换出了第二个场景。 时间已过度到桃桃读初中的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向来情绪化的何芸较之六年前也已成熟不少。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自习上到一半的桃桃特意回了趟家,拿报名参加春游的钱。 这 些年来她家财务较之从前虽好上不少,可终归也算不上宽裕,加之这次春游要去的地方桃桃也不甚感兴趣,她便没报名。 起先也没人跟桃桃讲,到了报名截止的这天才发现,只有她一人没报名。 为此,班主任还特意找她谈了番话。 所幸,学校离家很近。 莫名有些尴尬的桃桃便趁着课间休息时间,偷摸回家找何芸拿钱报名。 不巧的是,家里刚好没现金,偏生桃桃这边又要得急,何芸只能急冲冲地蹬着鞋去楼下小店换现金。 哪曾想,楼梯间里的灯恰也坏了,她一脚踏空,险些从二楼滚到一楼。 “妈妈……” 紧跟何芸身后的桃桃心险些提到嗓子眼。 好在何芸福大命大,滚了两三阶楼梯便卡在了拐角处,没继续往下摔。 纵是如此,她仍疼痛爬了起来,笑着与桃桃道了句:“妈妈没事,你慢慢走,小心点。” 尾音未落,便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奔向那家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店换现金。 …… 看至此处,蜃妖不禁愣了下,这段回忆虽也是桃桃所不愿面对的。 可较之上一段,桃桃情绪明显平稳不少。 与其说这段让她觉不堪回首,倒不如讲,愈发鉴定了她想要好好挣钱,留在妈妈身边的决心。 做了无用功的蜃妖心情复杂至极,再接再厉,继续从桃桃记忆深处搜刮于她而言最痛、最不愿回首的过往。 那些记忆大多集中在她十岁前,她对父亲的憎恨、对母亲越界的保护。 在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抱着自己说:“快快长大,长大了才能保护妈妈……” …… 属于桃桃的过往不断闪回跳跃,直至定格在她八岁那年,那个考前的夜晚。 争吵声犹在耳畔响彻。 整个画卷犹如一部被慢放的电影,缓缓投射出何芸被爸爸拖拽回主卧时的那一幕。 至此,始终保持缄默的桃桃终于情绪失控了。 她又变回了那个八岁的稚童,好似魔怔了般,奔向何芸。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突破口的蜃妖冁然一笑,指尖划过虚空,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这场特意而为之被慢放的‘电影’突然转为快进模式,不论桃桃如何奋力追赶,都抓不住前方的何芸。 于是,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追上,只差那么一点点…… 原本平坦的瓷板路倏地生出无数钢针与骨刺。 可她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鞋子破了就脱掉,只要腿还在,她便能继续追逐,继续跑…… 脚被骨刺刺穿了也没关系,她不怕痛,她还有力气继续向前跑…… 可为什么还是追不上…… 为什么她跑得双腿都已血肉模糊了,仍是追不上…… 吱—— 是木门与地板相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响。 眼看那扇厚重的木门就要阖上,她终于哭出了声:“妈妈……” 看到这一幕,连蜃妖都心生不忍,有些无措地望着姬泊雪:“我也没办法,她执念实在太深了。” 谁又曾想,随着蜃妖尾音的落下,原本好端端的幻境空间竟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本该阖上的木门,忽又敞开,何芸也退到了客厅中央…… 一切都回到原点,单一的景象不断重复,周而复始,桃桃似魔怔般反复沉浸在这个场景之中。 姬泊雪突然明白了,她的执念便是未能在八岁那年救下自己的母亲。 既是因自己的存在,让何芸为自己的懦弱找到了逃避的借口,更是在痛恨自己的弱小,未能在源头上阻止一切发生。 心中已然有了对策的姬泊雪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整个幻境空间都开始崩塌。 蜃妖当即惊呼出声:“不好!” 同时间,远在碧青潭外的尤靖又开始给姬泊雪传音。 较之上一次,他声音更为急切:“幻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那小弟子的神魂有要散开的迹象?”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几乎是用吼的:“别管她了,你快出来!” 姬泊雪仍未回应,面无表情地掐断尤靖的传音,侧目望向蜃妖:“这个幻境空间还能维持多久?” 蜃妖苍白着脸摇头。 “不知道,她已彻底失控,有了自毁倾向,这个幻境空间可能下一刻就会消失,也可能半个时辰后才会消失。” “你别在这儿耗着了,走罢。” 蜃妖凄然笑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好不容易等到了女儿,却是这么个结局……” 她正要施法将姬泊雪强行弹出幻境空间,姬泊雪却已伸手扣上了桃桃的肩。 用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温柔语调安抚她。 “从前我这个当师父的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这般执着于回家。” “现如今,我明白了。” “可你知道吗桃桃?” “这些本都不该是一个十六七岁小姑娘所承担的。” “母亲的苦难不应由你来继承。” “你理应为自己而活。” 这些道理,桃桃又岂会不懂? 可她偏偏就是执迷不悟。 桃桃闻言,沉默半晌,仍在放声大哭:“我不要……” “你说你爱我。” “可你知道吗?你只爱了我十六年,而我,从降生至入土,每一年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无不在爱你。” “甚至,有的时候我也会恨你。” “恨你的懦弱,恨你的胆怯,恨你的幼稚与自私……” “可我爱你。” “我比谁都更爱你……” 70-80 第71章 第71章破执(新增4000+)…… 眼看那扇木门又“砰”地一声阖上,彻底将她与妈妈隔绝开,桃桃哭得愈发大声,却无力挣脱姬泊雪的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离自己越来越远。 整个执念幻境空间亦因她的情绪波动而开始大幅坍塌。 尤靖的传讯再度响起。 “你到底在犟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若出了事,仙羽门当如何自处?整个修仙界又当乱成何种模样?” 姬泊雪恍若未闻,仍死死扣住桃桃的肩。 整个幻境空间犹如一块被恶意推散的积木,飓风肆虐,呼啸着从耳畔刮过,扯断姬泊雪用以束发的玉簪。 银白色的发霎如水一般泼洒而下,在不断咆哮的狂风中恣意飞舞,似茧一般将桃桃紧紧包裹住。 他的手仍牢牢扣在她肩上,俯身贴在她耳畔,轻叹:“你既这般执迷不悟,那为师便成全你。” 语罢,他回眸望了蜃妖一眼。 只一眼,蜃妖便明白了,他想要自己作甚。 心中虽颇有微词,暗自吐槽:这人当真是疯得有些深藏不露。 面上却隐隐带着些许期盼,她也想知道这般逆着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蜃妖再次施法,整个幻境空间又开始变幻。 再度回到桃桃八岁那年,一切纷争开始的时候。 那一年桃桃奶奶生了场大病,正式确诊为胶质脑瘤,由于患者年龄太大、又因这病的特殊性,纵是做了开颅手术仍有复发的可能性,故而医生不建议手术。 所谓的保守治疗,说白了就是用靶向药养着等死。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独老太太她自己不知道,整日咧着嘴傻笑。 前几年桃桃爷爷刚过世,他是个清廉且固执的小老头,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干部,颇得人心,葬礼上几乎整个村的人都来哀悼。 絮絮叨叨念上一句:他当真是个好人。 桃桃父亲家人丁还算兴旺,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妹妹,统共是三兄妹。 桃桃爸刚好是卡在中间的那个儿子。 家有三兄妹的,不论是上头有个哥哥的二儿子,还是上头有个姐姐的二女儿,往往都是家中最不受重视的存在。 有句话叫做虐待产生忠诚,这种不被重视的老二,往往都是家中最愚孝、最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那个。 桃桃爹也不例外。 彼时奶奶身子骨尚且健壮,家中也有钱财可分,三个子女商量好与奶奶一同轮番照料爷爷,倒也算和谐。 谁曾想,才三年不到,向来身子骨健壮的奶奶竟也病倒了,还是这等折磨人的病症。 时常失忆神志不清,到最后,甚至像个小孩一样,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这次,除 了桃桃一家,不论姑姑还是大伯父家都不甚积极,一直在找借口推脱,不愿行照料老母亲之职责。 于是,责任全都压在了桃桃一家人身上。 桃桃她爸在外人看来是个实打实的好儿子,虽一力承下此事,干活的却是何芸。 兼之,那时桃桃年岁尚幼,虽想替母亲分担,可到底也帮不上什么忙。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第三天,桃桃被姑姑带去某户亲戚家吃席。 席面上的菜肴很是丰盛,可桃桃一想到妈妈还一个人在家照顾奶奶,便没了食欲。 思索再三,她找亲戚讨了个碗,提前给妈妈夹好了要带的菜。 好不容易熬到姑姑也吃完饭,他们一群人又聚在一起打牌,任桃桃如何央求,姑姑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 “瞎操什么心呢?家里又不是没吃的,这年头还能把你妈给饿死不成?” “你要实在心疼你妈啊,就自己去给她送呗~” “好了,小孩子家家的,别吵了,姑姑要打牌了。” 八岁的桃桃敢怒而不敢言。 就这般拎着饭,一头扎进了黑夜里,她走得很急,想趁菜还热乎的时候送到妈妈手里。 乡下的夜很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夜晚实在太安静了,静到她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砰砰砰…… 一声高过一声。 最可怕的是,她从前看过的那些鬼故事里的情节也全都窜了出来,轮番在脑子里打着转儿。 她忽觉毛骨悚然,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全身上下都紧绷着。 踩到一块软泥,便开始自动脑补,那会不会是一只腐烂流脓的手? 有芦苇拂过后颈,又开始疑神疑鬼: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 前者纯属桃桃自己瞎脑补,后者倒是确有其事。 的确有东西跟着她,还不止一个,是俩儿。 跟了桃桃近半盏工夫的蜃妖率先沉不住气了,传音给姬泊雪道:「我们到底还要在她身后跟多久?」 姬泊雪不答反问:「你觉得呢?就这般贸然现身,岂不是会吓到她?」 吓不吓,蜃妖不知道。 她只知幻境空间仍在不停崩塌,当它彻底瓦解时,姬泊雪纵是想出去都没机会了。 她倒是不怕死,也不介意多个人给自己垫背。 只哼了声,便没再说话。 桃桃越走越害怕,手电筒那点微弱的光根本不足以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心也彻彻底底地乱了,开始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走。 眼看神色慌乱的她就要淌入一片水洼中,下一刻,道路两旁的芦苇都被压弯了腰,硬生生被风吹得像秸秆一样平铺在水面上。 莫说裙摆,连桃桃的鞋底都未被沾湿。 可小姑娘桃桃显然未发觉,仍举着手电筒在胡乱摸索。 蜃妖看姬泊雪的眼神颇有些微妙,虽仍打心底里觉得他是个变态,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桃桃当真用心至极。 待蜃妖将目光从姬泊雪身上挪开时,桃桃这边又出了意外。 不远处的草堆后埋伏了条尾巴低耸、嘴角流涎的野狗,这狗本该是家犬,可瞧它如今这副模样,显然是疯了。 蜃妖还未来得及出手,下一刻那疯犬便翻着肚皮躺在地上呜咽。 见姬泊雪这般眼疾手快,完全没有发挥空间的蜃妖多少有些不服气。 而此刻,离家越来越远的桃桃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深知自己不能再继续往前走。 她抱着渐渐变凉的饭盒,蹲在地上开始轻声啜泣。 黑漆漆的天幕上连颗星子都寻不到,除了这昏黄微弱的电筒,再无一丝光亮。 见桃桃哭得这般委屈,蜃妖那颗心也像是被人撕碎了丢在油锅里煎,向来暴脾气的她正欲说:都这样了,还不能在她面前现身么? 头一个字尚在舌尖打着转儿,便有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跌跌撞撞扑向桃桃。 上一秒还抱着膝盖痛哭的小姑娘当即“咦”了一声。 见那奶黄包似的小肥狗十分自来熟地咬住了自己裙摆,连哭都忘了,当即放下饭盒,一把将它抱起。 “你是谁家的小狗呀?” 小肥狗不会说话,“呜”了一声,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好可爱……” 小姑娘对这种肥嘟嘟毛茸茸的小动物向来没有抵抗力,桃桃很快便缴械投降,忘了害怕,只一个劲地撸狗。 奶黄小肥狗又“呜呜呜”地叫唤了一声,在她掌心扭啊扭。 桃桃当即会意:“你是想让我把你放下来吗?” 小肥狗眸光晶亮地盯着她,又“呜”了声。 桃桃只能把它放回地上,见它扑棱着小短腿要跑,也忙急忙慌的捡起饭盒跟上。 别看这小肥狗腿短得都快看不见,跑得还挺快,桃桃一路跟在它屁股后面追,累得气喘吁吁。 可它到底还是太小一只了,天又这般黑,桃桃追着追着,它便突然消失不见。 这厢,桃桃正抱着饭盒茫然四顾,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何芸的声音:“桃桃,你怎么在这里?” 看见何芸的那一霎,桃桃有着瞬间的迷茫。 她这是误打误撞回到奶奶家了不成? 旋即,眼睛又倏地瞪大,手舞足蹈地与她比划着。 “妈妈!妈妈!我遇见了会引路的小狗仙!” 何芸简直一脸莫名,可看见桃桃大老远地跑来给自己送饭,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捏捏她的脸,颇有些嗔怪。 “天这么黑,你怎么敢一个人回来?” 桃桃仰头望着妈妈,笑得很乖。 “这天黑得是怪吓人的,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可比起这个,我更怕你会挨饿……” 何芸闻言,笑得愈发无奈,可嗓音里终究是带着几分宠溺:“家里又不是没吃的,这年头还能被一顿饭给饿死不成?” 桃桃心道:姑姑也这么说,所以她没陪我来在打牌,嘴上却在说:“可我觉得这些菜很好吃,想让妈妈你也尝尝嘛~” 何芸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什么都没说,轻声叹道:“可真是个傻孩子。” 这一夜虽是有惊无险,并未按照桃桃记忆中的轨迹发展,可一些本就存在的矛盾早已埋下祸根。 桃桃的走丢不过是激发矛盾的导火索,纵是她今夜不曾走丢,故事的走向仍与她记忆中的趋向重叠①。 这一夜,姑姑仍寻到新的由头与何芸吵了一架,吵来吵去,中心矛盾始终脱离不了“如何照料奶奶才是绝对的公平”。 这一架堪称吵得地裂天崩,好在最后也算是吵出了结果,三兄妹轮番照料老人,一人一月换着来。 因头月是大伯负责照料老人,次日,桃桃一家便启程回到了市里。 眼看周一就要考试,桃桃回房打开书包准备复习,一颗毛茸茸的小狗头霎时从书包里探了出来。 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桃桃惊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连忙捂住它的嘴,压低嗓音道。 “嘘,别叫!被我爸爸发现,你就完蛋了!” 她将书包背于胸前,蹑手蹑脚摸去了客厅。 客厅氛围很奇怪,爸爸和妈妈隔着空气遥遥对视着,似有无形的硝烟在其间弥漫,战事一触即发。 而突然抱着小狗仙,鬼鬼祟祟摸出客厅的桃桃俨然就是那场浇灭火星的及时雨。 险些就要因照料奶奶之事扯皮开战的爸妈同时扭头望向她:“你这是要干什么?” 桃桃闻言,足下一顿,支支吾吾:“我……” 她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想了半天,都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书包里的小狗仙适时动了动。 爸爸目光当即就瞟了过来,眼看要露馅儿。 实在扯不出谎的桃桃一把搂住妈妈胳膊:“我突然想起来……老师说要买一本书!现在外面太黑了,妈妈你陪我去吧……” 她边扯谎,边拖着何芸往外拽,直至下了楼梯,方才松开她的手,轻声 询问着:“你又要和爸爸吵架吗?” “可每次吵到最后,你们都会打起来,我很害怕……” 说至此处,她抬眼瞄了瞄何芸,见她神色无异,方才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剩下的话。 “其实……我时常在想,你既打不赢爸爸,又老是被姑姑她们欺负,为什么不走呢?” “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呀,我一点也不喜欢爸爸,一点也不喜欢姑姑,我只喜欢你,只要妈妈你过得开心,我受点委屈也没关系的。” 何芸满目惊愕地凝视着桃桃,似是头一回认识自己女儿。 她也不是全然没动过要离婚的念,可他们这一代,有几对夫妻是没打过架的? 况且离婚这种事,怎么都称不上光彩。 哪一回他们夫妻两吵架,她回娘家没挨父母的骂?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来都没有人向着她。 与其说她舍不得那个男人,倒不如讲,她本就无枝可依。 何芸没接话,全程魂不守舍,桃桃也不想回家,索性牵着妈妈一同逛起了书店。 桃桃属于放养式长大的姑娘,爹妈甚少陪伴她,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平日里除了看电视,便靠着来这件书屋蹭书看打发时间。 今日她更是带着目的而来,直奔二楼,抄起一本《爱犬长寿密码》如饥似渴地翻阅了起来。 而心事重重的何芸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抄起一本离自己最近的书。 那书是外国人写的,名字叫做《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很奇怪的名字,腰封上那行字却莫名戳中她的心事。 【我不恨任何男人,反正他们无法伤害我;我不用取悦任何男人,反正他们无法给我什么。】 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觉,何芸又耐着性子随机翻开几页,漫无目的地看了起来。 一行行铅字赫然映入眼帘: 【女性的想象力受到抑制,是因为她们的生活被琐碎的家务和经济困境所束缚。】 【我希望你们可以尽自己所能,想方设法给自己挣到足够多的钱,好去旅游,去无所事事,去思索世界的未来或过去,去看书、做梦或是在街头闲逛,让思考的鱼线深深沉入这条溪流中去。】 【我们不应该让任何人或任何事来定义我们,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我们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创作方向。】 …… 待桃桃一目十行地看完大半本饲犬手册,已是九点。 晚上九点,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早该洗漱完乖乖去床上睡觉了。 桃桃匆匆将书放回架上,忙急忙慌地跑去找何芸,竟破天荒地发现她买了好几本书。 接下来几天,爸爸都没在家,独自一人回乡下去陪奶奶了。 何芸忙着看书,桃桃则忙着考试与饲养小狗仙。 小狗仙很乖,躲在她房间从来不吵也不闹,都已过去大半个月,妈妈也不曾发现。 有时候桃桃真觉得,它就是神仙变来守护自己的,自打遇见它,她的人生突然变得好平静,有股说不出的安定。 变故出现在两个月以后。 奶奶脑子里的瘤持续恶化,终是没能撑过那个冬。 次年春,爸爸妈妈又吵了一架。 这次吵架的原因是,何芸主动提出要离婚。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桃桃正在床上和小狗仙玩。 小狗仙说怪也是真怪,初见时像个圆滚滚的奶黄包,惊得桃桃直呼可爱。 如今混熟了,它反倒时常一脸高深莫测,萌萌的脸高深的眼,经常让桃桃觉着,它约莫是个人扮的假狗。 这厢,它又满脸无奈地避开了桃桃的摸头杀,在爸爸推开房门前钻进被子,隐去身形。 两天不到,爸爸便肉眼可见得憔悴了。 丧母与失妻两件人生大事同时压在他肩上,压得他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两年后,分居满两年的何芸顺利拿到离婚证,桃桃收拾好行囊,抱着小狗仙一同去了她所在的城市。 两年的时间虽不足以使这个曾经懦弱的女人大富大贵,却也让她脱胎换骨,有了能独自养活自己与女儿的能力。 失去了那个给她和妈妈带来暴风雨的男人,桃桃的初高中生活过得分外平静惬意,并于十八岁那年夏,考上心仪的大学。 大学所在的城市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何芸也刚好攒够了钱,母女俩一拍即合,索性买了套离学校很近的二手房,把根扎在了这里。 房子虽是二手的,却很新,前户主才装修完,便急匆匆出售,去了别的城市,何芸母女俩儿无疑捡了个大便宜。 开学的前一天,母女俩搬入新家,炒了几个拿手好菜,一同举杯欢庆。 这个夜晚,何芸借着酒劲说了许多从前都不曾对桃桃说的话。 他们这代人普遍都是多子家庭,何芸家也有三姐弟,不巧得是,她也卡在了中间,上头有个姐姐,下头又有个弟弟,自小性情懦弱,爹也不疼娘也不爱。 十七岁那年,她辍学打工遇见了让自己一眼万年的桃桃她爸。 她以为找到了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殊不知,那人才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风雨。 她不顾父母反对,一心想要嫁给他。 此后的十余年,一直都在漂泊中度过,操不完的心,吵不完的架,从未拥有过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直至今日,她方才有了归属。 她捧着酒杯,絮絮叨叨一直说个不停。 入夜后,微醺的何芸已然酣睡。 桃桃则抱着小狗仙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眺望,感受万家灯火在自己足下绽放。 已经过去整整八年,小狗仙一如初遇时那般,仍只有巴掌大。 桃桃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脑袋,也不知是它年纪大了还是习惯了,再未似从前那般扭着脖子反抗,安安静静趴在她腿上。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着,舍不得去床上睡觉的桃桃就这般靠在飘窗上睡着了。 有白光一闪而过,小狗仙大变活人,霎时变成个身量颀长的银发男子,恰是姬泊雪。 姬泊雪如过去的无数个夜晚般,将桃桃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在床上。 蜃妖也骤然现出身形,却是满腹心事眉头紧拧。 “幻境越来越不稳了,你究竟还要拖多久?再拖下去,她不见得会有事,但你的神魂定然有所损伤。” 姬泊雪没接话,目光落在桃桃脸上。 她一定很开心罢?哪怕是在梦里,唇角都在向上扬。 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道:“不急,再等等。” 桃桃的大学生涯有别于初高中时期的平稳,她的大学生涯充满了变动。 早在开学前的那个暑假,她便策划好,要替何芸在自己学校附近开家店,而她自己也从未放慢前进的步伐。 大学期间,很多同学都已经开始尝试恋爱。 可桃桃不一样,她经历了太多同龄人所不曾经历过的事,压根瞧不上同龄的幼稚男生。 又因有个这样的父亲,导致她对谈情说爱之事隐隐有些恐惧,一心只想搞钱,让妈妈住上梦寐以求的大别墅。 彼时电商崭露头角,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时候,桃桃用攒了三个学期的兼职工资开了家网店,成为头一批电商。 创业的过程有苦有甜,所幸,她的耕耘换来了巨大的回报。 毕业那年,当其他同学都还在愁该找什么公司实习时,她已然成为有百来号员工的阮总。 那一年电商喷井式发展,站在风口上的她扶摇直上九万里,一下挣到了自己做梦都不敢梦的巨额财富。 她整日忙得脚后跟不着地,从而不曾发觉何芸的异常。 何芸又“恋爱”了,确切来讲,这是一场微甜的双向暗恋。 对方是个清秀斯文的男人,比何芸小八岁,是桃桃学校的教授,对何芸可谓是一见钟情。 何芸对他自也有几分喜欢,可她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 觉得自己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又比人家大上整整八岁,人家要才华有才华要社会地位有社会地位,有着极强的不配得感。 再者,她也担心桃桃无法接受。 好在桃桃赶在何芸拒绝前发现了此事,那一年她正风光,非但获得了本省优秀企业家称号,还给母校捐了一大笔钱。 底气很足的她知晓此事后,只是笑笑,道: “怕什么?只要喜欢,你尽管上便是,你女儿我如今也好歹也是个企业家,知名女企业家的妈妈配一个普通大学教授绰绰有余。” 这句话给了何芸极大的勇气,她终于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再拼上一回。 当桃桃的事业越做越大时,她的生活节奏反倒慢了下来。 有时间用心去体会生活的她能清晰感受到,被爱滋养的何芸变化有多大。 她仿佛一下年轻了好几十岁,整日笑盈盈的,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影响她的好心情。 又过一年,何芸步入了自己的第二场婚姻。 这场婚姻全程由桃桃自己亲手策划,万众瞩目的仪式台上,被精细装扮的何芸笑得像个初入婚姻的小姑娘。 桃桃见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却不知为何,越笑越觉孤单。 某个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错觉,那是一种欲.望被满足后的疲劳倦怠。 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却又找不到下一个目标、不知前路该往何处走的困惑迷茫。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所有人都在举杯欢庆,独桃桃孑身一人走出了酒店。 不知为何,在这里待得越久,便越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甚至都不知此刻的自己该往何处走,没有目的地开始四处游荡。 今日当真是个好日子,随处可见迎亲的车队,就连人行道上如潮水般涌来的路人脸上都洋溢着桃桃所看不懂的幸福与满足。 她神色茫然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越来越不懂,为什么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始终都无法切身实感地快乐,总觉得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她不禁开始在心中质疑。 这当真就是她想要的一切?为什么执念被满足后,仍觉如此空虚? 桃桃如是想着。 耳畔徒然传来一声轻叹。 那声叹息很轻,轻到桃桃险些以为是幻听。 可下一刻,那些不断在她身边穿梭的人群突然停下脚步,时间仿佛被冻结。 她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剥离肉.身。 自八岁以后所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般一一自她脑海中掠过。 尔后,她又听见了那声叹息。 “这便是你所想要的吗?” 换做从前,桃桃定然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今却开始迟疑。 那把嗓音再度响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纵是亲如母女,也不该过多干涉她的因果,你该学会放手,为自己而活。”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 桃桃眼前不期然铺展开数幅画卷。 每一幅皆是她曾在仙羽门生活过的点滴。 “什么?阮萄师妹她非但夺走了素尘仙君的清白,还同时玷污了玉华峰上398名师兄姐!!!” “这是何等……” “何等的……”吃瓜弟子逐渐压低嗓音,喃喃自语:“何等的令人羡慕……” 这是桃桃初来这个世界,为苟命,强行玷污玉华峰上398名师兄姐后,其他峰弟子吃瓜时的场景。 桃桃仰头杵在原地愣了许久,许久以后方才发觉,这些场景怎这般熟悉,好似她曾切身体验过般。 可为什么,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不待桃桃多想,第二幅画卷又徐徐铺展开。 “师妹可想好了将来该往哪个方向发展?” “你一时间若是想不到学什么,不若随师姐我一同去打铁罢?” 画卷中的姑娘激动地撩起袖子,开始展示自己胳膊上健硕的腱子肉:“好看吗?这可是我打铁练出来的。” “我们小旭峰正缺人,需要师妹你这样的人才,择日不如撞日,不若随我一同去看看?” 看至此处,前一刻还满脸迷惘的桃桃眸光倏地亮起。 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脑海中破土而出。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穿书后与鲁师姐初见时的场景,彼时一脸懵的她,便是这般被鲁师姐拉入伙的。 可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为什么会穿书来着…… 难道说,她的人生还远不止这一个选项? 一个不再执着于围绕何芸转、某种程度上为自己而活的选项…… 第三幅画卷也不期然铺展开,却不知为何,整个画面都白茫茫的,像是朦了一层潮湿水汽。 “好,好巧啊,师尊您这是准备沐浴呢……” “师尊……你,捂错地方了……” 那些乳白色水汽好不容易消散,眼看画面就要变清晰,整幅画卷却如电脑死机般卡顿住。 画卷中好似现出了一抹修长的人影,整个画面复又疯狂闪烁,再又匆匆合上,忙急忙慌地切出第四卷画。 根本来不及观看的桃桃只隐隐约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为保师尊清白,我还是先把自己戳瞎吧……” “大可不必……” 她还什么都来不及想,第四幅画卷便已强势跃入眼前。 茶室外,立于血泊中的小姑娘怂得都快缩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大哥别杀我!!!” …… “你自行了断罢,我不杀蠢人。” 裹着黑斗篷的大哥如是结束了他们的初遇。 可很快,又迎来了他们宿命般的第二次相遇。 “就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讠……” “大哥!大哥!别飞那么快!我不以身相许了!不以身相许了!不行!我要吐了,真要吐了,yue!” “小姑娘家家的,少看些话本子,不是随便遇见个什么人都能以身相许的。” 桃桃虽败,犹不服输。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就不能对你以身相许了?” “那你也倒是说说,我怎就值得你以身相许了?” “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正因我救了你的命,所以,我不准你以身相许。” 好了,不玩了,她决定直奔主题:“你是不是认识我?” 大哥不假思索:“不认识。” “骗人,我才不信。” “你若不认识我,方才在拍卖行中又为何要吓唬我?” “是不是怕我乱跑会出事,故而,借此机会来让我长记性?” 大哥继续否认:“不是。” “既不是,那你现在又为何要救我?” 大哥双手抱臂,语气散漫:“我乐意。” …… 渐渐地,那些画卷切换地越来越快,第五幅、第六幅、第七幅……渐次铺展开。 “我们虽讨厌骗子,但喜欢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倘若那骗子是小师妹你所认定的朋友,纵是被她利用也甘之如饴。” …… “师尊,你明知我肆意妄为,为何非但不拦着我,还要帮我?” “小事上你虽喜肆意妄为,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自有自己的考究,既如此,我为何不能帮你?” “那……那师尊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太好?” “我是不是该像别人家的弟子那般听话一点,乖巧一点?少给师尊您添麻烦?” “你便是你,你很好,无需像旁人一样。” …… “你给我离白敛远一点,不要以为他近 些日子总来缠着你便是好事。” “他是秃子,在月色下后脑勺都能透光的那种秃子!” “用这个秘密作为交换,所以,所以,我下次也能来请教你剑术吗?” “你昨日当真很厉害!” …… 那些画卷不断敞开又消散,最后定格在大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 他俯身望着她,视线逐渐与她齐平,柔声道:“我想知道你为何不练剑了?” “仅仅是因为缺灵石?” 随着画卷的不断切换,越来越多的回忆从桃桃脑海中挣脱出,逐渐覆盖住她与蜃妖共同编织的这场梦。 梦醒时分,桃桃心口没由来得猛颤。 时间停止流淌,本该分崩离析的幻境也开始停止崩塌。 忽有一束光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刺啦”一声撕裂如宿墨般浓稠的黑夜。 微弱的光渐渐开始向地面洒落,尔后,夜幕之上的那道口子越裂越大,耀目的阳光争先恐后朝她涌来。 她神色懵怔地立于光与影的交界处,前方是光明,身后是无尽的黑夜,一时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 正当她两难之际,忽有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自黑暗中探了出来,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扣住她腕骨,将她往阳光所在的方向猛地一拽。 哗—— 整个幻境空间犹如镜面般寸寸龟裂,在飓风的扫荡下碎若尘埃。 过于猛烈的阳光刺得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她所熟悉的每张面孔俱沐浴在浅金色阳光下,望着她笑。 “小师妹,你终于肯醒啦~” 第72章 第72章新篇 桃桃仰头望着将自己搂在怀中的鲁轶姝,见她两瓣红润的唇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未能听入耳中。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知此刻的自己思绪分外繁杂,像一团被扯得七零八乱的毛线,根本找不到头绪。 旧的执念已被破除,新的执念又如荒草般在心间蔓延开。 幻境中所发生之事,她全都记得。 记得她是如何与姬小雪相遇;记得她是如何与姬小雪互生情愫、从而开始告白,乃至强吻…… 更记得幻境临崩塌时,他为她所编织的那场梦。 还有梦中那只与她相伴十余载的小狗仙…… 一切的一切,犹如烧红的热铁般深深烙在了她脑海中。 换做从前,她还能以要回家为由,强行压制住那些蔑伦悖理的情愫。 可现在,那些堆积在胸口的情愫好似已经满到随时随地都能溢出来……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以怎样的身份与心态来面对姬泊雪。 桃桃始终保持缄默,围在她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多。 他们面上流露出或是欣喜,或是激动,又或是好奇的表情,乌泱泱一大片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 本就心乱如麻的桃桃半个字都听不进,满脑子都是姬泊雪。 而彼时的姬泊雪则正忙着与蜃妖对峙。 短短半日内,蜃妖的情绪可谓是如那过山车般跌宕起伏不定。 现如今,她整只妖又险些要被姬泊雪给气炸。 虽说她如今这副模样瞧着很是狼狈,既被锁妖链给穿了琵琶骨,又被蚀骨钉给封住周身九处大穴。 可她瞧着依旧分外嚣张,浑身肌肉紧绷,好似随时都能暴起挣脱锁住她的九九八十一根链条。 那张涂满口脂的嘴也没闲着。 不断嘶吼着叫嚣着,要扑上去砸破姬泊雪狗头:“你骗我!你竟敢骗我!那小姑娘分明就不是我女儿转世!” 任蜃妖骂得如何撕心裂肺,姬泊雪自岿然不动,始终抱臂立于她两步开外的位置。 直至蜃妖骂得口也干了,舌也燥了,再也扑棱不动了。 他方才气定神闲地道上一句:“我从未说过她是你女儿。” 他不说倒好,一说蜃妖又跟打了鸡血似得开始扑棱,九九八十一根铁链被她扯得哐哐作响,让人不禁开始担忧这些铁链的质量。 身后负责拽住她的尤靖更是气得直想呼姬泊雪大耳刮子。 还能不能好好做人了?! 你只负责出嘴,出力的可是师伯我哎!别门派的掌门全都盯着呢,这一下要是拽不住,岂不是得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好好做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蜃妖仍在骂骂咧咧,不断口吐芬芳,巴拉巴拉骂个不停。 但不知为何,她却越骂越没底气了。 当真是他骗了她吗? 倒不如讲从头到尾是她在自欺欺人。 理清思绪的蜃妖突然就词穷了。 不,与其说词穷,倒不如讲,她是突然释怀了。 见蜃妖终于肯闭嘴,姬泊雪方才又道。 “桃桃虽非你女儿转世,但你女儿神魂的确未散,也曾在这场幻境中与你相遇。” 本就沉默的蜃妖整只妖都僵住了,她猛地一抬头,忽又闻姬泊雪补充道:“她如今,过得很好。” 像是为了应证这番话。 姬泊雪尾音才落,便有一迷路的妙龄少女贸贸然闯了进来。 驻守在外围的弟子自是竭尽所能去阻拦,奈何这少女是铁了心要闯进来,隔着大老远便与姬泊雪挥手打起了招呼。 “仙尊!看这里!” “我是阮师妹的朋友锦里。” “我方才折回住所取了个能稳固神魂的法宝,虽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却也聊胜于无,还请仙尊放行,教我抄个近道,早早赶到阮师妹身边!兴许能让她快些醒来。” 锦里的好运buff从未失灵。 故而,她又成了最早走出幻境的那批人之一。 待她走出幻境,很多人都陆陆续续从幻境中醒了过来,唯独桃桃,始终沉溺于幻境之中不肯醒。 锦里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能聊得来的朋友,自是不希望她就这般嗝屁,当即想起自己还私藏了个压箱底的保命玩意儿。 锦里其实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个啥玩意儿,铜钱大小,似玉非玉。 听闻是打自己娘胎里带来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个秘密,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 除了能安魂,迄今为止,锦里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特别的功效。 可她又时常担心此物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大宝贝,怀璧其罪的道理谁都懂。 故而,对目前生活感到很满意的锦里从未随身携带此物,也从未想过要靠此物继续改善生活,毕竟,她一惯是个很知足的人,从未觉着这样的日子有何不好。 她向来都是走哪儿便将此物埋在哪儿,若一直相安无事,便也没必要刨出来。 若出了事,她便假装不知此物的存在,再顺理成章将其上缴,既撇清了干系,也能顺带结了她这些年的惑,弄清此物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此番,桃桃性命危在旦夕,锦里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心想此物虽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也聊胜于无,于是,在鲁轶姝抱着桃桃哀嚎的空当,麻溜跑回自家小院刨出此物。 哪成想,恰巧撞上姬泊雪大“战”蜃妖,由于围观群众太多,又事关妖族细作牵扯甚广,这块地便被设了禁制。 锦里非但没能御剑从此处经过,还鬼打墙似的一直在这里乱绕,怎么都找不到回去的原路。 锦里这么一嗓子落下,率先望过来的并非姬泊雪,而是蜃妖。 二人的目光就这般隔着空气,不期然相撞,时间恍然停止流淌。 隔了许久许久以后,锦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盯视着蜃妖:“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为何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蜃妖微微睁大眼,半晌没接话。 可紧攥的拳,与不断颤抖着的唇,无一不在宣告她的反常。 倒是姬泊雪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看似不经意地与锦里解释道: “她便是蜃妖,你们曾在幻境中见过。” 姬泊雪尾音才落,尤靖也笑得一脸和蔼,甚至还空出一只手来给锦里指方向,道:只要顺着那里走,便能寻到桃桃。 锦里闻言,连忙敛去不该有的情绪,恭恭敬敬朝尤靖与姬泊雪作了个揖,方才离去。 这厢,锦里都快跑得没影儿了,蜃妖还在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此时的她变得分外温顺,哪儿还似先前那副张牙舞爪的凶样,又隔了不知多久,她方才用只有姬泊雪能听见的声音低喃:“是她吗?” 姬泊雪仍未接话。 可蜃妖已然笃定,自言自语般地笑着道:“她果然过得很好。” 似蜃妖这样的上古大妖又岂会感知不到,锦里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寻常邪祟怕是都不得近身。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当亲眼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蜃妖心中执念方才得以消解。 蜃妖既已释然,自不会再似从前那般浑身都是刺,整只妖变得分外平和。 尤靖见之,趁热打铁地问起了妖族细作之事。 结果很是令人失望,蜃妖道:与她联络的不过是只小喽啰,幕后操纵者究竟是谁,她也不得而知。 最后,还不忘感慨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那人的胆识与魄力并不输妖皇,三界怕是要变天了。 因蜃妖这番话,宗门大比不得不中途停下,其他门派的低阶弟子们纷纷回到了各自门派,掌门及部分长老则继续逗留在仙羽门,与姬泊雪共议对策。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桃桃告别各路小伙伴,心事重重回到自己小院。 明明才离开一天,却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就连那些从前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景致也突然变得分外鲜活。 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她一步并做两步,飞快冲进屋中,掏出那本被她时刻垫在枕下的手札。 从知晓自己穿书那日起至今,她几乎日日都有写手札,一是为了做记录,让自己心安;二是为了让“正主”在归位后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就这般抱着一股子要回家的信念一直写啊写啊写…… 如今厚厚一沓纸上只余不到两页空白。 再翻看起自己从前写在手札上的内容,回想起彼时的心境,桃桃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滋味。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混杂着旧时回忆。 时而笑,时而拧紧眉心,时而尴尬到脚趾扣地…… 可不管怎样,她终是赶在太阳落山前翻看完了整本手札。 手札翻到最后一页,而她的人生也将翻页开启新篇。 她阖上手札,揉了揉眼睛,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掌心腾出烈焰,将这本承载着她的执念与不甘的手札烧作灰烬. 摇摇欲坠的夕阳恰在这刻沉入地平线。 夜风拂过发梢,轻轻拨弄着牛牧野略显消瘦的面颊。 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晚风中鲁轶姝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之间其实隔了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约莫半臂远。 这样的距离既称不上疏远,也称不上亲近,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卡在这个位置,进不得也退不得。 可此时偏偏起了一阵风,扬起他与她鬓角的发。 两缕青丝在夜风的吹拂下不断绞缠勾绕,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好似一下就被拉近。 他盯着那两缕发看了许久许久,久到鲁轶姝都开始觉得不自然,按捺不住问了句:“这么晚了,你叫我出来究竟是有何事?” “我……”牛牧野如火灼般收回目光,有些局促地握紧了拳,又深吸一口气,方才鼓起勇气道了句:“其实我……” 本还好端端的鲁轶姝也莫名被他弄得开始紧张:“其实你……” 牛牧野紧咬后槽牙:“我……” 鲁轶姝不自觉深吸一口气:“你……” 牛牧野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我,我,我……” 鲁轶姝见之,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你,你……” 一番拉扯之后,牛牧野终还是狠下心来:“我若是说喜欢你……”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便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鲁轶姝面上的变化,她整个人明显僵了僵,下意识想逃,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便又闻牛牧野语气急促地道: “我!我若是说喜欢你头上这根发簪,觉得它很适合桃桃,你,你能把它送给我么?” 听到这句言不由衷的话,本欲落荒而逃的鲁轶姝瞬间镇定下来,向后退了一大步,牢牢护住自己鬓发,眯着眼,颇有些嫌弃地道: “你好歹也是牛家村首富之子,竟好意思从我身上捞东西!” “况且桃桃她又不喜欢你!你可别再死皮赖脸去缠着人家了!” 这话说得牛牧野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目光再次瞥向她鬓角的位置。 风仍在轻抚她面颊,可随着她后退的那一大步,原本交缠的那两缕发已然落回各自肩上,而他与她……兴许也该回到各自的位置。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复又勉力笑了笑,恢复成那副她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给就不给。” “我今日喊你出来也没别的意思,是来与你告别的。” 语罢,他不由分说往鲁轶姝手中塞了个储物袋,佯装潇洒道:“那么,就此别过。” 鲁轶姝只觉这厮当真古怪至极,她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牛牧野便逃也似的跑了。 被迫收下储物袋的鲁轶姝只能无奈地杵在原地,开始翻看储物袋里的东西。 头一个被她翻出来的,是枚苍耳,瞧着略有些干枯,却又未彻底枯死,仍有些许苍翠,约莫是被人用特殊术法调理过。 鲁轶姝自是不会记得这枚苍耳。 更不会知晓,这是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夜晚,她牵着他穿过那条萤火漫天的乡间小道时所粘在鬓角的那枚苍耳。 彼时的他踮起脚尖,替她捻走了这枚苍耳,却未舍地丢弃,一直偷偷攥在掌心,揣入怀里,保存至今。 鲁轶姝若再接着往下翻看,定会发现储物袋里还装有许许多多她亦觉得眼熟的小玩意儿,也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组成了他与她的共同回忆。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该错过。 否则,又岂会在鲁轶姝准备开口喊住牛牧野,询问这枚苍耳为何物时,传来了牛敦的传讯? “你等等,先别走!” 几乎就在牛牧野驻足回首的那一刻,鲁轶姝的传讯玉简便亮了起来。 牛敦中气十足的声音亦从传讯玉简的那端传了过来。 “你快回来!少爷它又又又……不见了!” 本还对此抱有一丝希望的牛牧野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隔着冰冷的空气与鲁轶姝遥遥相望。 彼时的鲁轶姝已然掐断传讯,递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直至她的背影彻底隐入山林间,牛牧野方才收回目光,扯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宗门比斗既被迫停下,牛牧野便也就没办法兑现要进入前三甲的承诺。 然,他家老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才不管牛牧野是因何故未能进入前三甲,没实现承诺便是没实现承诺,他只能乖乖去联姻。 牛牧野辗转反侧纠结许久方才鼓起勇气,想着不如先跟鲁轶姝告个 白,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他都能豁出去拼一把。 可偏偏…… 她一点希望都不曾给他。 同一片夜幕下有人欢喜有人愁,牛牧野惆怅断肠的同时,白敛则一直在傻笑。 笑得何长老只觉浑身刺挠,一脸莫名地道:“你在这儿傻笑个甚?” 搁平日,白敛白眼怕是都得翻破天际,现如今,他非但不生气,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依旧傻笑个不停。 眼看何长老神情越来越古怪,自顾自笑了老半天的白敛方才赶在他发作前止住笑,神色坚毅一本正经地道:“我想求娶阮萄。” “噗……” 何长老岔气,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小子怕不是在发瘟?” 白敛也知道自己这感情来得分外突然,搁谁听了都得以为他疯了,遂,耐着性子与何长老解释起来。 “我喜欢她,有这么让人难以置信么?” “首先,她生得好看!” 这点毋庸置疑,哪怕是白敛最讨厌她的时期,都不曾嘲讽过她的容貌。 “其次,她也不是个空有皮囊脑袋空空的花瓶,有勇有谋,多次将我玩弄于掌心……” 这话虽是事实,可何长老是越听越觉这孩子病得不轻。 直至白敛巴拉巴拉说完一大通话,最后,很是懊恼地做出总结: “我也觉得我像是疯了一样,在知晓阮萄可能再也醒不来后,我甚至想过……” “想过……” “想过要抱着她,一同在漆黑的棺椁中躺着……她若死了,我活着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何长老深呼吸,猛掐人中。 …… 经历过这场幻境,抱着同种想法的又何止白敛一个? 晚风卷走最后一页燃烧成灰烬的纸张,焚烧完一切的桃桃释然一笑,正要转身回房,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颀长的身影。 是着一袭玄衣的姬泊雪。 第73章 第73章告别 经历这么多事,桃桃自是比从前更成熟。 虽说他看见姬泊雪的第一反应仍想逃,可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该面对的总该要去面对,不论结局是什么,她都自信能坦然接受。 提前做完心理建设的桃桃远远望着姬泊雪,深吸一口气,尔后,鼓起勇气,径直朝他走去。 姬泊雪见她满脸悲壮、如壮士就义般朝自己走来,不禁莞尔,用那双含笑的眸子望向她:“为师今日是来与你告别的。” 这话说的…… 让本就紧张的桃桃顿时僵在原地,她脑子木了很久才回过味来:“告别?” 是字面意义上的告别?还是另有深意? 可除了他真要离开,还能有什么深意呢? 桃桃越想越懵,就这么杵在原地。 彼时的他们还隔着数十米远的距离,就在桃桃发愣的空档,姬泊雪已然将他们的距离拉近。 待桃桃缓过神来,他已近在咫尺。 不,也不算是近在咫尺,他们之间还隔着半臂远的距离。 半点暧昧氛围都无。 哪怕彼时的他眼波温柔得仿佛能将人溺死,桃桃都不会轻易弄混,这是特属于师长对爱徒的关怀,绝未越矩。 桃桃原本思绪繁杂的大脑瞬间就空了下来。 她甚至都没想过要去争取什么。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上,他与她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不是么? 桃桃胡思乱想之际,姬泊雪的声音也徐徐传入了耳,她听见他说: “幻境一事太过异常,以防万一,为师得提前去极渊镇守着。” 极渊,既云见殊当年封印妖皇的苦寒之地。 地如其名,位于天寒地冻的极北之地,又是个见不着一丝光、黢黑黢黑的深渊,着实是个苦得不能再苦的破地儿。 某种程度来讲,也算是块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地,修仙界中凡是犯了大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那类修士皆是往此地流放。 作为一个外来者,桃桃并不知此地的凶险,更不知不论有没有妖族细作,姬泊雪皆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驻守极渊。 这便是他当日与太上长老尤靖所承诺的“自行请罚”。 既是为了绝自己的情,更是为了断桃桃的念,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 桃桃猜过姬泊雪会拒绝自己,猜过姬泊雪会直接无视那段经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猜过姬泊雪会惩罚自己…… 甚至……她还猜过……姬泊雪会不会要来与自己告白…… 唯独没想过,他头一句话便是来与自己告别。 震惊、错愕、迷茫等情绪一一从眼中划过。 可若问此时的桃桃究竟是何种心情,其实她也说不清,唯一能确认的是,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怅然若失盘踞在心间。 撇开担忧不说,总归是有些失望的。 她既已放下回家的执念,有些东西,还是想争上一争。 可姬泊雪既能放下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她也绝口不提便是。就当是做了场梦,绝不让自己继续沉沦。 带了些赌气心理的桃桃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却不想姬泊雪竟又冷不丁道了句:“你可愿继承扶危剑?” 直至此刻,桃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似有些不对劲。 为何…… 她有一种姬泊雪是在交代后事的错觉…… 桃桃突然有些慌了,忙不迭道:“师尊您怎问得这般突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姬泊雪并未作答,缓缓摇头道:“你只需告诉为师,经此一劫,你可愿继承扶危剑?” 桃桃心情愈发复杂。 她向来是个明事理的姑娘,断不会因私人恩怨而不顾大局,这回是彻彻底底斩断了那丝仅有的妄念。 纵是两情相悦又能如何?这所谓的爱情,不论于他还是于她而言,皆是负担。 不论谁先踏出第一步,都要做好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的觉悟。 届时,另一人又当如何自处? 孤独一掷后所要承担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得起,倘若爱一个人的代价是让他从云端坠入泥潭。 那么,她宁愿从未爱过。 或许似姬泊雪这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最好的结局。 理清思绪后的桃桃强行压制住不断在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弟子愿继承扶危剑。” 桃桃当然知道选择继承扶危剑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割舍大哥与幻境中的一切,仅以弟子的身份与他相处。 …… 这一夜,桃桃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失眠所致的结果是,她次日没起得来,赖了一上午的床。 而赖了一上午床所导致的结果又是…… 正要出门的桃桃好巧不巧被李玉书给撞了个正着。 一夜不见,小李师兄倒是一如既往地羞涩。 唯一不同的是,着急忙慌赶来此处的他小心翼翼捧了两只肥嘟嘟的雏鸟。 也不知是要用来作甚。 换做平日,桃桃定然会热络地与他进行问候。 今日不一样,她正处于人生的转折点上,虽已做好抉择,心中仍迷茫着,故而也就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关心旁人。 而这李玉书又向来是个害臊内敛的,捧着那对吱哇乱叫的小雏鸟,垂着眼红着脸,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上,上午好……” “今,今日天气真好啊……” 以天气作为开头,当真是个无聊到不能再无聊的开场白,只这么一句,桃桃便没心情继续往下听,可偏偏重头戏在后面。 李玉书顿了好几顿,复又继续结结巴巴: “小,小师妹!其实我今日来是有很重要的话想要跟你说……” 他声音本就小,桃桃还这般心不在焉,眼看都过了近半盏茶工夫,愣是一个字都没能成功落入桃桃耳中。 待桃桃胡乱飘飞的思绪回笼之际,磕磕巴巴的李玉书正在背最后一句台词。 “……我本欲效仿凡人以雁为聘,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这对雁……” 桃桃就掐头去尾地只听见了一个“雁”字,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对黑不拉几的小鸟是雁。” 李玉书本就紧张,被桃桃这么一打岔,顿时忘了自己后边还要说什么。 愣了许久的他点点头,又忙不迭摇头:“小师妹,你难道就只关心这对雏鸟 是什么……” 言下之意,那我这长达半盏茶工夫的告白呢?你又可曾听进去了? 桃桃一脸莫名:“不然呢?” 这语气,这表情,一看便知她啥都没听进去。 于是,李玉书又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定定望向桃桃:“我喜欢小师妹你,特此来与你下聘!”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李玉书甚至都没勇气去看桃桃,索性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往下说。 “今日时间颇有些仓促,尚只能找到这么一对雏雁,待时间充裕了,我定会将三书六礼备齐全。” 至于为何会这般仓促?李玉书并未解释。 说白了就是他的心路历程与白敛一样,甫一出幻境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桃桃。 兼之,他又是个细腻敏感的少年,感受到了危机,深知此事定然不能拖。 毕竟喜欢小师妹的人着实太多了,机会稍纵即逝,他若不抓紧时间,小师妹便会成为别人的。 桃桃闻言,整个人都惊呆了。 惊的不是李玉书来与自己告白,而是…… 这厮竟直接跳过前面所有步骤,直接来与自己提亲下聘,也是有够离谱的…… 李玉书见桃桃满目惊愕半晌都未说话,又鼓起勇气道了句:“是你告诉我的,想要就该争取。” 他越说嗓音压得越低,到最后,用细若蚊呐来形容都不为过,目光却分外坚定,一瞬不瞬盯着桃桃,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桃桃:“……” 不是,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来着……她怎么不记得了?该不会是这小子瞎编的吧? 瞎编倒是没瞎编,这话分明就是桃桃拽着李玉书去向姬泊雪求教的那个夜晚所说的,虽是一句无心之言,却足矣改变李玉书的一生。 当然,这已是后话。 这厢,不待桃桃有所回应,李玉书已然上前半步,用比先前更真挚更热烈的目光望向她:“我喜欢你,想与你相守一生。” 告白这种事于李玉书而言,真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桃桃甚至都能感受到,说完这番话的他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倘若是其他人倒好应对,可这人偏生是羞涩内敛的李玉书,桃桃很是纠结,斟字酌句地在心中想着措辞,生怕会伤到这位小李师兄。 也不知是幸还是该说不幸,正当桃桃一展莫愁之际,半路杀出了个气势汹汹的白敛:“我不同意!” 不知道打哪儿窜出来的他跑得可谓是上气不接下气:“我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桃桃:“……”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顿觉愈发头秃,这位仁兄又是要作甚啊? 这不,白敛刚顺过气,便冷哼一声,开始作妖,攻击李玉书手中那对雏雁。 “你这是打哪儿掏出来的破鸟?小到连雄雌都辨不清,还好意思拿来跟人提亲?” 说起这李玉书,白敛便来气。 他俩儿好歹也是在幻境中合作过的同盟,白敛自诩摸清了这小子的性子,已然将他定义为怂包软蛋。 哪成想,这所谓的怂包软蛋竟敢抢在他之前与桃桃告白。 白敛是越想越生气,这小子抢先把他要说得话统统都给说完了,那他又该干什么?站一旁鼓掌喝彩么? 然而,更让白敛震惊的是…… 李玉书这软蛋竟破天荒地支棱起来了,非但没认怂,反倒开始小声替自己辩解:“这对雁虽小,却是货真价实的一雄一雌,我都找人验过了。” 白敛是这么好打发的吗?自是要继续胡搅蛮缠:“一雄一雌就万事大吉了吗?啊?” “你这对破鸟一看就是打同一个窝里掏出来的,便也就是兄妹,兄妹怎能拿来给人下聘呢?这不有伤风化么?” 桃桃听罢,顿觉无语。 都不知白敛这小子究竟是要来干嘛。 倒是李玉书一针见血,掐住其命脉:“你说这么多,是为了打压我,好在小师妹面前表现么?” 李玉书这般直愣愣完全不带拐弯抹角的,反倒叫白敛有些招架不住。 他默了半晌,开始大声狡辩,骂骂咧咧道:“你!你……你思想怎这般龌龊!” 白敛嘴上这般骂,心中却在嘟哝: 好啊!你小子!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想不到竟也是个会咬人的! 有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此时此刻的李玉书非但会咬人,还专挑人死穴咬呢,他表面上看着柔柔弱弱,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的。 可每句话每个字乃至每个标点符号都在往白敛心窝子上戳。 “你这般激动作甚?是被我戳破后,恼羞成怒了么?” 白敛哪儿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当即怒喝道:“你给我闭嘴!” 李玉书无端被吓一跳,还真就把嘴给闭上了,可怜弱小且无助地瞅向桃桃。 谁叫白敛这般讨嫌,桃桃自是无条件要帮自家师兄了,当即叉腰替李玉书出头:“这儿是我的院子,该闭嘴的是你才对吧?” 被桃桃这么一吼,白敛突然觉得好委屈。 换做从前,他定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想尽法子骂回去,可现在不一样,他已然看清自己的心,知晓自己喜欢桃桃…… 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怎能凶自己心爱的姑娘呢? 于是,他选择忍气吞声,转而扭头去骂李玉书。 挨了骂的李玉书再次可怜弱小且无助地去看桃桃,桃桃只得又替李玉书去骂白敛,白敛继而又双叒叕将怒火发泄在李玉书身上。 …… 如此循环了个十来遍,桃桃终于决定撂担子不干了,很是心累地看着李玉书:“要不,你还是自己去和他对骂吧?” 这下,可算是让气红眼的白敛逮着机会了,阴阳怪气地道:“连个架都不会吵,还要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男人?” 桃桃既已经这般说了,李玉书自是不好意思再去麻烦桃桃,他纠结半晌,方才学着白敛方才的语气和表情,也阴阳怪气道: “明明喜欢却不敢表白,算什么男人?” 听见这话的一瞬间,白敛浑身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想反驳,可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反正他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索性豁出去了,两眼一闭,面向桃桃:“啊对对对!我就是喜欢你!怎么着了?” 虽说是早有打算,可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多少有些难为情,白敛突然又害上臊了,扭捏一番方才缓缓睁开眼,羞答答地抬眸瞥向桃桃。 可这儿哪儿还有桃桃? 早趁他与李玉书对峙的空当逃之夭夭了。 好不容易坦诚一回的白敛那叫一个气啊,又回头去看李玉书,好家伙!李玉书也跑得快没影儿了。 白敛见之,忙不迭跟上,还不忘骂骂咧咧: “你小子未免也忒不讲武德!从现在开始,我要与你公平竞争!” 有一说一,桃桃跑路还真不是为了躲避这二人,而是突然接到了鲁轶姝的传讯,召唤她去小旭峰一同寻找失踪的少爷。 桃桃甫一赶到小旭峰…… 好家伙,连锦里都被召唤来了,正凹着个庄严的姿势、盘腿坐于屋顶上,跟座佛似的。 锦里亦是隔着大老远便瞅见了桃桃,高兴地正要从屋顶上跳下来,立马被牛敦给制止了。 为了寻找失踪的少爷,牛敦不可谓之曰疯魔,愣是斥重金聘来锦里坐镇于屋顶之上,只为能增添好运buff顺利找到少爷。 要知道,自打从幻境中出来,锦里已经接了好几个这样的活,牛敦可是哐哐砸灵石,用高于市场百倍的价钱才将其抢来的。 金主爸爸既已发话,锦里自是不得不从,麻溜坐回屋顶上,继续充当吉祥物。 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牛敦简单明了地阐述了前因后果。 原来,打他从幻境中出来便发觉少爷不见了。 盆里的 粮是一点都没吃,牛敦本以为少爷又在和自己闹脾气。 起先也没太当回事,直至他发现少爷挣脱了绕在脖子上的定位器……才发现事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 桃桃点点头,当即撸起袖子加入找猫大队。 这时候李玉书与白敛也一前一后抵达小旭峰,牛敦二话不说,塞给他们一人一幅少爷的画像,并十分阔绰地道,若能替他寻到此猫,赠十万上品灵石。 白敛长这么大什么都缺,唯独就没缺过灵石,虽说这十万上品灵石的确很多……可他像是见灵石眼开的人么? 白敛面露不屑,正要拒绝,另一旁李玉书已然十分上道地收好画像,笑容甜甜地与桃桃道:“小师妹,我和你一块找。” 白敛:!!! 他气得直咬后槽牙:倒是低估这小子了! 气归气,他也麻溜跟上,掐着嗓子,学着李玉书方才的语气:“我也要和小师妹你一块!” 桃桃好不容易才摆脱这两货,哪儿能轻易被缠上? 当即祭出许久未用的小黑剑,随意选了个方向,嗖地一声跑得没影儿。 小黑剑的速度自不是两只炼气期小菜鸡所能比的,不消片刻,便将他们二人甩得远远的。 跟丢桃桃,白敛、李玉书二人起先还有些慌,可转念一想,对方不也没讨到便宜么? 换句话来说,只要对手没占到便宜,就不算输。 不约而同想到这点的二人顿时收回落在远方的目光,并满脸戒备地盯视着对方。 四目相对的那霎,无形的硝烟在弥漫,空气中仿佛有火星子噼里啪啦炸开。 如此对峙了约莫四息,白敛先打破沉寂。 只见他嗤笑一声,面露不屑道:“有什么好追的,左不过就是个不识抬举的小姑娘罢了。” 李玉书并未接话,默了半晌,忽而道了句:“我去找少爷了。” 语罢,御剑调转了个方向,扭头便走。白敛见之,亦随机挑选了个方向离开。 一切看似平常…… 然而,十息过后,二人同时转身,一个爆冲直奔桃桃方才所离开的方向…… 第74章 第74章所念 同一片夜幕下的离霜苑,更声都已响了三回,姬泊雪却仍未入眠。 侧卧于榻上的他思绪如漫天雪花般纷飞。 说是离别,实则仙羽门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等着姬泊雪来处理,至少近三日内他都无法动身。 而他之所以甫一出幻境便匆匆赶来与桃桃告别。 说白了还是出于私心,怕单独与她会面时会失去自控,从而又徒增阻力。 不知不觉间,院外的更声又响了第四回。 遮蔽皓月的乌云忽地被风吹散,满院琼花沐浴在银辉下熠熠生辉。 姬泊雪卧于榻上,听着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本就繁杂的心绪愈发紊乱,脑海中亦时不时浮现出桃桃的身影。 全然不受控。 时而见她顶着一头蓬乱的发,闭上眼睛捂着脑袋瑟瑟发抖:“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大哥,别杀我!” …… 时而见她皱着眉,很是苦恼地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可能爱情什么的,本就是个不讲任何道理的玩意儿罢。” 语罢,她又弯了弯眼角,一改先前的烦闷,很是郑重地道:“不过,我会试着把这份感情压下去。” “所以。”她朝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这大抵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以后见着我可得躲远点啊,否则,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就此缠上你。” “毕竟,你也不想娶我的吧?” …… 时而又见她撑伞立于琼花树下。 雪白的伞面微微倾斜,遮挡住自枝头倾泻而下的日光,一缕染着苍兰花香的发梢轻轻扫过他面颊。 “是做噩梦了吗?” …… 各式各样的场景不断在他脑海中交错闪回。 无数个画面,无数张与桃桃生得一模一样的脸浮现在眼前。 理智告诉姬泊雪,不能再这么继续想下去。 可那抹香仿似夺命的弯钩,从鼻腔钻入,于不经意间渗入四肢百骸。 阻断神经,束缚双臂,令他像溺水者般,在欲海中愈沉愈深。 …… 不知不觉间,更声已响至第五回,天色已然蒙蒙亮。姬泊雪非但未能入眠,他脑海中的剧情反倒愈演愈烈。 “怎么?不说话?” …… “因为你心中有鬼,因为你在躲着我。” …… “承认喜欢我,当真有那么难吗?” …… “十息,你花了整整十息,方才蓄起力气将我推开。” “既如此,你又怎敢说你不喜欢我?” ……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耳畔,她手臂似滑腻的藤蔓,一点点攀上他肩背,绕住他脖颈。 那一瞬之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个吻。 只有那个吻。 沉溺。 挣扎。 不甘。 再又重蹈覆辙。 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在清醒与沉沦的界限之间徘徊。 仅剩的那一丝丝理智不断抢夺着大脑的主控权。 欲念似野草般疯长,她早已在他脑海中扎根,挥之不去地缠绕绞结。 直至他大脑中每一道沟壑,每一个空隙,每一个角落,都填满那个名唤桃桃的姑娘。 某个瞬间,仿佛有根弦“锃”地一声在脑海中崩断,姬泊雪猛然惊醒,放空大脑,双目失焦地盯视着前方。 待神色清明以后,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悚与羞耻攀上后脊,又如水波般漾开,隐入每寸肌理。 他抑制住仍在轻颤的指尖,闭上双眼,扬起脖颈,吁出一口浊气。 电光石火间,那个名唤桃桃的姑娘又钻入他脑海之中。 他眼前仿佛被一片白雾所遮掩,朦朦胧胧中,再次瞥见桃桃的脸。 鲜红的喜服,晃动的流苏,微微泛着红、近到几乎要与他鼻尖相抵的脸…… 只再前行半寸,他们便能相拥相吻。 …… 可也偏偏就是这时候,一抹腥甜自舌尖涌出,姬泊雪便趁着这片刻的清明,挥剑划破掌心。 刺刺麻麻的疼痛拉扯着伤口,方才得以让他继续保持清醒。 他再度仰头深呼吸,以为那个名唤桃桃的姑娘就这般被自己从脑海中赶出去。 没有用,哪怕从掌心涌来的疼痛感仍在传递,只要他闭上眼,一切又将卷土重来。 或是嗔,或是笑,又或是啼…… 无数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皆在用不尽相同的各式神态凝视着他。 姬泊雪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般。 在半清半醒间猛地握住扶危剑剑刃,霎时间皮肉绽开,鲜血四涌。 这次,他对自己下手更狠,终得以彻底清醒。 晨风阵阵灌入窗,与房中血腥味一同散开的,是姬泊雪的神识。 这是一种称不上高阶的静心术,说白了就是让自己神魂放空,强行阻断脑中杂念的术法。 起先,姬泊雪也的确感受到了片刻的平静,可未过多久,事态又朝着他所掌控不了的方向发展。 神识四处飘飞,却跟长了眼睛似的,一路飘去桃桃所在的地方。 …… 彼 时的桃桃正倚在树上小憩。她昨晚找了一整夜的少爷,之所以这般拼命。 既是为了有个正当理由能避开李玉书与白敛,更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别老胡思乱想,总动不动就想起姬泊雪。 彼时天色尚未亮透,东方天际已然现出一抹红,撕裂灰蒙蒙的天幕。 姬泊雪透过这团神识,看见桃桃仍穿着那袭他送的红裙,是比朝阳更为明媚璀璨的绯红。 她就这般蜷缩于遒劲的枝干上,裙摆在晨风的吹拂下层层叠叠铺展开,似一只栖息在林间、将落未落的蝶。 朝阳在此刻变得愈发耀眼,光辉穿透重重枝叶,洒落在她光洁的面颊上,透出玉一般的质感。 某个瞬间,桃桃眼睫颤了颤,好似下一刻便要睁开眼。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惊得那团神识仿佛就要散开,一路跌跌撞撞,飘至白敛与李玉书所在的方向。 彼时的李玉书、白敛二人恰位于桃桃的西南方,距她不过百米之遥。 一夜都快过完了,这两人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寻着桃桃。 追逐的过程中有好几次都差点跟上了,却因他们二人心眼子一个更比一个多,全程都在给对方使绊子,结果又给跟丢了…… 这才让桃桃有了喘息的机会,能得以小憩。 这厢,二人又各展神通,分别用各自压箱底的手段感受到桃桃本尊就在附近。 于是,二人隔着空气遥遥对视一眼…… 无形的硝烟四散弥漫开,战事一触即发。 倏忽间,李玉书感受到下|体一凉。 就在刚刚那一瞬之间,白敛便已掐诀向他袭来。 角度分外刁钻狠辣,分明就是奔着要让他“户门大敞”颜面尽失的目的而来。 眼看李玉书□□就要被自个剑气所搅开,白敛正欲收剑入鞘,莫名有股子不祥的预感…… 他登时停下手中动作,猛地扭头一看…… 只见险些就要穿上开裆裤的李玉书唇角竟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弧。 白敛心中一咯噔。 怎么看怎么觉着,那小子笑得未免也忒阴险! 白敛心中直呼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有道剑气直攻他面门而来。 他下意识想躲开,哪成想,这剑气竟阴损至极,看似直逼他要害,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便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竟硬生生削去了他大片额发,使得他成了个脑门上秃一大块的癞子。 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魔宗少主何曾这般丑陋? 他看着自己“哗哗哗”不断往下飘的头发,愣了足有十息之久,方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向来爱美的魔宗少主顿时破防了,捂着自个光秃秃的脑门开始破口大骂。 李玉书自也不能白白挨他骂,当即捂着裤.裆委屈巴巴解释道: “‘兵行诡道,必要时刻可使些诡诈之术’这可都是师尊教我的……” 言下之意:我可都是跟师尊学的,有本事你就去骂他老人家。 不巧听到此话的老人家姬泊雪:“……” 身为一个集正直与无私于一体的仙道馗首,姬泊雪自是不会去插手小辈之间的打闹,正要面无表情地飘走。 说时迟那时快,又见一只肥嘟嘟的三花猫如箭矢般打草丛间窜过。 眼看就要打起来的白、李二人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般杵在原地,愣了足有两息,方才反应过来。 连忙掏出牛敦所提供的少爷画像,与那三花肥猫细细对比一番……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可不就是少爷么! 二人当即对视一眼,啥也顾不上了,麻溜扑上去捉那三花肥猫,挤挤攘攘的同时还不忘吵吵嚷嚷: 白敛一肘子撞在李玉书肩上:“你给我闪开!萄萄师妹是我的!这小肥猫也是我的!” 李玉书亦不肯服软,当即回嘴:“我纵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把阮师妹让给你这等无耻之徒!” 左一个“萄萄师妹”右一个“阮师妹”,本该默默离开的姬泊雪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白、李之争也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李玉书不愧是姬泊雪曾经最为看重的亲传弟子。 他尾音才落,便抢先白敛一步,一把抄起那只小肥猫。眼看就要将其纳入怀中,心里不平衡的白敛又开始作妖了。 李玉书顿觉胯|下一凉,待他反应过来时,裤子几乎就要被白敛的剑气给撕碎。 虽说这荒郊野岭的,天也尚未亮透…… 可里李玉书统共就只穿了这么一身衣裳,若裤子彻头彻尾地被白敛给毁去了,他纵是成功抢到了少爷,怕是也无颜面对阮师妹。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李玉书便错失了先机。 待缓过神来,那吱哇乱叫的小肥猫已被白敛夹在咯吱窝下。 但见白敛唇角微翘,稀疏的脑门映着璀璨的曦光,分外耀眼夺目,险些闪瞎李玉书的眼。 见白敛这副嘚瑟模样,李玉书真真儿是气得七窍生烟,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又岂会轻易服输? 心念一转,又使一计,成功夺回小肥猫。 而白敛自也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里,那油光水滑的小肥猫愣是像只陀螺似的轮番转换了近百手。 时而被李玉书揣在怀里,时而被白敛夹在咯吱窝下,忙得可谓是两眼昏花。 这小肥猫,啊不,确切来讲,她便是一直以来都被误认为是少爷的妙玉。 且说这妙玉那日好不容易挣脱定位器,却憋屈地只能在小旭峰上躲着。 而她之所以未能一鼓作气逃出仙羽门,说白了还就是那妖族细作的锅。 那妖族细作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挑在她出逃前夕把事给闹大了。 比起仙门大比时期松散如沙的守卫,现如今的仙羽门,莫说她这么大一只猫妖,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妙玉那叫一个愁啊,愁得只敢在小旭峰上胡乱打转,生怕会被当成妖族细作给抓了去。 可她千躲万躲,还是没能躲得过,这不,天才擦亮呢,又被逮了个正着。 然,她妙玉好歹也是只大妖。 先前被抓是因事发突然,现如今既已反应过来,哪儿还能被这么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拿捏住? 她不过略施小计,便轻轻松松将这俩儿小子甩至身后。 再度逃出生天的妙玉不禁洋洋得意,边扭头看着逐渐被自己甩远的那两道人影,边在心中想:就你们俩儿这熊样还想奈何老娘? 她却忘了,还有句老话叫做乐极生悲,嘴角裂开的弧度都未来得及收,又有变故横生。 竟就这么大喇喇地扑进了一个柔软的胸膛。 刚从树杈上爬起的桃桃也是很懵。 这都什么运气啊,古有守株待兔,今有她阮桃桃卧杈捡漏,莫不是锦里从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要不,她回头也砸点灵石,把锦里请回去供上几天? 桃桃人虽懵,动作却分外麻利,连忙将牛敦新铸的加强版定位器扣在“少爷”毛茸茸的脖颈上。 这加强版定位器器如其名,非但能精准定位,还能画地为牢、以一种较为柔和的方式将欲要跑路的“少爷”困于原地。 果不其然,加强版定位器才被扣上妙玉脖颈,牛敦与鲁轶姝便收到讯息,已然在赶来的路上。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癞头”的白敛与穿“开裆裤”的李玉书也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他们隔着老远便瞅见了沐浴在朝华下的桃桃,正要笑着上前,却在眼角余光扫到对方时,蓦地反应过来…… 彼时的自己似有些……不宜见人。 于是…… 一个捂头,一个捂裆,在桃桃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拔腿就跑,险些冲散慢悠悠飘在他们二人身后的那团神识。 桃桃的目光恰也在此刻扫来。 明明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姬泊雪心口却蓦地一紧,没由来得慌了神,连何时回到本体都不知。 只知自己甫一睁开眼,太上长老尤靖的脸便赫然映入眼帘。 “素尘啊……” 尤靖长叹一口气,语气严肃:“你这满手的血污……还有那吃得几乎就要见底的助眠丹是怎么一回事?” 第75章 第75章所赠(捉虫) 姬泊雪并未接话,选择用沉默作答。 隔半晌,方才似故意岔开话题般道:“仙盟诸事俱已处理妥善,而今门中只余三五小事,不日我便可启程前往极渊。” 说这话时,他声音极轻极轻,好似风一吹便会散。 恰巧此刻的窗外又刮来一阵风,满树琼花缀在枝干上簌簌作响,几乎要掩埋他的话语。 太上长老尤靖亦是废了好些劲儿方才将这些话听清。这是连解释都不愿意,直接默认一切皆为那小弟子所致了? 理清思绪后的太上长老尤靖闻言,险些厥过去。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人非圣贤,偶尔生些绮念也无可厚非,你,你大可不必做到这等程度……” 可姬泊雪仍缄默不语,似铁了心要惩罚自己。 尤靖那叫一个愁啊。 他待姬泊雪严苛是不假,可除了云见殊,他 也是这世间对姬泊雪最为真挚最为疼惜之人。 是万万见不得姬泊雪去受这等无妄之苦的。 早知道就不戳穿他了! 尤靖暗自长叹一声,心中的煎熬与折磨自不必言说。 反观当事人姬泊雪本尊,全程神色凛然,一副慷慨就义的英勇模样,仿佛已将自个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这副压根不将自己性命当回事的模样着实令尤靖犯怵。 好歹也是互坑了这么多年的叔祖,尤靖再了解姬泊雪这小子的脾性不过,他可是个真能说到做到的狠人啊…… 明知姬泊雪在拿自个性命做威胁,暗示他放过桃桃,可尤靖偏偏还就是中招了。 但凡是人,便都会存有私心。 倘若姬泊雪不是云见殊最中意的弟子,兼之又是自己“二手”带大的,尤靖都不会这般纠结。 虽说早在幻境中撞破姬泊雪与桃桃私情的那刻起。 尤靖便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他怎么都没料到,这一刻竟来得这般快。 纵是知晓早该有这么一天,当真要说出口时,尤靖仍觉有些难以启齿。 他几番启唇,又几番缄口,犹豫半晌,终还是决定说出那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不知尤靖心中所想的姬泊雪只觉突然,冷不丁听尤靖道了句:“我对你说了个谎。” 姬泊雪闻言,颇有些莫名地瞥了尤靖一眼。 似是得到暗许般,尤靖见之已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当年见殊的确是陨于来替你庆生的路上,可我隐藏了一条线索。” 说至此处,尤靖仰头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方才继续往下说。 “见殊之所以会遭袭,皆因仙羽门中藏了内奸,若非如此,妖皇也不会在她必经之路上设计埋伏。”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此事,却全无头绪。” “也正因全无头绪,故而,我并未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我当年倒也不是不信任你。” “说白了,是着着实实存有私心。” “故意误导你见殊是因你而死,好让你心怀愧疚,从而心甘情愿继承扶危剑。” 姬泊雪闻言瞳孔骤缩。 这一霎,用万籁俱寂来形容都不为过。 足足过了十息之久,他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为何选择在这时候告诉我真相?” 尤靖只是笑笑。 “你惯来闲散,是我凭一己之私将你困在仙羽门百余年,你总该也要为自己而活。” “虽说让你继承扶危剑是见殊的遗愿,我纵是不择手段亦会替她实现。” “可你到底也是我与她亲手养大的不是?” 这话看似寻常,可细细品来,却无端引人遐想。 姬泊雪神色又变了好几变,却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莫非你对我师尊……” 余下的话不必明说,尤靖自能意会。 他唇角向上弯了弯:“不然,你以为我何故甘心日日挨她的揍?” 他说罢,目光不自觉飘向远方,唇角笑意也跟着加深了几分。 “你师尊这人打小就无趣的紧……” “辈分上我虽是她嫡亲的师叔,却与她年纪相仿。” “那时的我啊,时常在想,世间怎会有似她这般无趣的姑娘。” …… 她生于修仙名门云家,爹娘皆陨于第二次仙妖大战中,属功勋之后,说是满门忠烈都不为过。 云家灭门前,她也曾是个温柔娇气的大小姐,平日里除了莳花弄草,就尽爱养些毛茸茸的小动物。 尤靖也曾对这云家大小姐有所耳闻,知她娇气得紧,是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奇葩存在。 尤靖真正见到云见殊,是十三岁那年的冬。 彼时的她也才刚满十二,裹着一身被血染红的素色斗篷,满目空洞,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偶。 也就是从那刻起,她便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闯入尤靖的世界,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十三岁的尤靖尚不知何为一见倾心,只是发自本能地想时时刻刻都看见她。 于是,接下来的很多天,他都像趋光的飞蛾般时刻追逐着她。 她当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姑娘,好似个哑巴。 来仙羽门这么多天都从未对谁说过话。 整日除了练剑便是练剑,这使得她瞧着更像个摒弃一切欲念的人偶娃娃。 那时的尤靖总爱躺在离霜苑中最高大的那株琼花树上暗中观察她,时常在想,世间怎有这般无趣之人? 独属于少年人的不甘,便也由此滋生,日复一日啃噬着他的心间 他想见她露出更多的表情。 笑也好,哭也好,怒也罢……总归,不要再似被人抽了情丝般木讷便好。 于是,总忍不住去招惹她。 …… 尤靖那时尚且年少,从未想过自己对云见殊的这种关注,是为男女之间的喜欢,待意识到这点时,早已情根深种无力回天。 倘若他们只是普通师兄妹,凭借尤靖的手段,倒也不是没有能够抱得美人归的可能,可偏偏他是她嫡亲的师叔…… 隔着辈分与纲常伦理,注定是场不能宣之于口的暗恋。 而尤靖之所以会说这些…… 他定定望向姬泊雪,忽而展颜一笑:“我希望,你有选择的余地,不会似我这般悔恨一生。” 尤靖从来都是个称得上严厉的长辈,可也不代表他是个不懂得变通的老古董,他又缓缓说道: “路,从来都不止一条。” “你若真想与她相守,有很多种方式,全看你是否愿意为了她而舍弃一些东西。” 又是长达十息的沉寂,姬泊雪怔怔望向尤靖,久久未语。 还是尤靖率先开口打破这片死一般的寂。 他从未笑得这般和蔼,轻轻拍了拍姬泊雪的肩:“如此,你还舍得以身犯险么?” “只要活着,便有无数种可能。” “届时,你不论是想卸去仙盟盟主之职,还是辞去玉华峰峰主之任,师叔祖我亦不会多言。” …… 接下来几日倒十分平静。 说来还得多亏李玉书机灵,削得白敛脑门上秃了一块,自也就不能再似从前那般整日搁桃桃眼前瞎晃悠。 如此一来,可便宜了李玉书。 既无人跟他抢,他便像根尾巴似的无时无刻不黏在桃桃身后。 有道是一物克一物。 似桃桃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就最怕李玉书这种软刀子。 哪怕她明确拒绝过无数次,道:我如今无心情爱,只想好好做人,好好修炼。 李玉书仍有一万个理由黏上来。 躲也躲不开,骂又骂不得,若稍稍把话说重些,他便像只大狗狗似的,两眼泪汪汪地瞅着她。 桃桃是真拿李玉书一点办法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怂恿牛敦与鲁轶姝去为白敛研制生发水。 想学那帝王制衡术,以白敛来牵制他。 当然,这已是后话。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桃桃过生辰的那天。 她生于阳春三月,恰逢桃花盛开的时节,故而取名为桃桃。 可今年的春天不知因何故,来得分外晚。 桃桃径直走向院中那株桃树,盯着树上的花骨朵数了许久,只零星数出不到三十朵盛开的桃花。 除此以外,俱是些含苞的花骨朵,瞧这架势,怕是还得过个五六日才会尽数绽放。 思及此,桃桃不由得叹了口气,莫名有些惆怅。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过得第一个生辰,也是离开何芸后独自过得第一个生日,亦是她记忆中头一个见不到灼灼桃花的生辰。 这种感觉,就像是延续了十几年的传统突然被打破,说不在意,自是假的。 桃桃发愣的空当,小尾巴李玉书又黏了上来。 他手中捧着个精致的锦盒,正殷殷切切瞅向桃桃:“我给你备了份礼物,因时间有些仓促,做得还不够精致,望你莫要嫌弃才好。” 一切都来得这般突然,桃桃尚未来得及接话,李玉书便已自顾自地将锦盒打开了。 但见那盒中静静躺了根碧玉桃花簪,虽算不上奢华,却也绝对称得上别致。 虽说 桃桃是个外行,也一眼就看出来了,用以雕琢桃花簪的这块料子很是特别。 它原本是块通体碧色的青玉,却在簪头处晕出一块胭脂似的红。 李玉书一眼就瞧中了这块料子,一连熬了数个日夜,方才亲手将其雕琢成这支栩栩如生的桃花簪。 虽说一些细节处处理得尚不够精细,能看出雕工略有些生涩,可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这样的礼物的确称不上贵重,可恰恰因它算不得金贵,偏生情谊又重,属于是最不好拒绝的那种礼物。 桃桃当真有些头秃,犹在酝酿该如何推辞,李玉书已然取出碧色桃花簪送入她掌心。 桃花簪入手冰凉,带着玉料所特有的温润感,激得桃桃指尖一颤,无端联想到了自己与姬泊雪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她为了苟命,装疯卖傻抢走了云见殊留给姬泊雪的玉簪,却也因此弄巧成拙,不得不强行“玷污”玉华峰上所有师兄师姐,方得以躲过这劫。 自那以后,她好似从未见姬泊雪戴过那支玉簪。 说起姬泊雪,也不晓得他知不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其实知道姬泊雪仍未离开仙羽门,也正因如此,向来低调的她才会以搜刮生辰礼为由头,到处与人说今日是自己生辰。 她其实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过生日这种事从不到处宣扬,因为收了别人的礼,来日是要绞尽脑汁去还的,这种事于她而言着实麻烦极了。 她也知道这种行为很傻。 可傻就傻吧,似这般大肆宣扬,总能传入姬泊雪耳朵里。 她也没别的心思,不过是想听姬泊雪对自己说声生辰快乐。 仅此而已。 当师尊的与自家弟子说句生辰快乐,又能怎样? 他总该不会吝啬到这种程度罢? 可他万一就是这般吝啬,再也不愿与自己有任何牵扯呢? 桃桃越想越觉难过,难过之余,又觉自己未免也太过矫情。 他纵是真这般小气又能怎样?日子总归还得继续往下过,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桃桃胡乱飘飞的思绪是被李玉书一声轻“嘶”给拉回来的。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李玉书:“你怎么了?” 李玉书闻言,连忙用袖子盖住左手,并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这个向后躲的动作反倒勾起了桃桃的好奇心,连忙伸手去拉他袖子。 一道狰狞的疤豁然闯入眼帘。 桃桃眉心骤然一跳,正欲开口说话,李玉书又拉起袖子,遮住左手虎口上的那道疤。 他今日穿了一袭素色长袍,袖口甫一盖住手,便有点点猩红晕透轻薄的布料,吓得桃桃险些要惊呼出声。 可李玉书还在把手往身后藏,边摇头边微笑着道:“不碍事的,不过是道小口子罢了。” 见此状,桃桃眉心已然拧成一个川字,忙不迭去抓那只被李玉书藏于身后的手:“怎就没事了?它还在往外渗血呢!” 语罢,连忙从储物袋里翻找药膏,准备替李玉书上药。 李玉书唇角都快裂到后脑勺,嘴上却仍在说: “不碍事,真不碍事,只要你喜欢,这点伤着实算不得什么。” 原以为他们二人还要好一番拉扯,谁知李玉书尾音才落,白敛便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他先是一把将李玉书扒拉开,再又故意横在李玉书与桃桃中间,捂着胸口朝李玉书狂吐。 “yue,哪儿来的晦气玩意儿!昨日的晚饭都要被恶心出来了!” 白敛那副阴阳怪气的刻薄模样,再加上他尚未长长、如天线般稀稀拉拉耸立在脑门上的额发,着实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他埋汰完李玉书,还不忘接着埋汰李玉书送给桃桃的桃花簪,满脸鄙夷地道:“你这送得都是些啥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语罢,在自个储物袋中一阵翻找。 白敛既身而为魔宗少主,唯一法定继承人,自是从未缺过灵石。 为打压李玉书,他可是一口气为桃桃准备了好几份生辰礼。 不论李玉书送出啥类型的礼物,他都自信能压过一头。 反正送女子的礼物翻来覆去无非也就那么几样,结果,还真让他给猜中了,李玉书所送之礼,果真在他预料之内。 于是,白敛分外得意地掏出了自己提前准备的发簪…… 几乎就在发簪出现的那刻,桃桃嘴角便止不住地开始抽搐。 她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发簪分明就是自己当初绞尽脑汁才卖出的。 嵌满不同属性宝石、连制作工艺都花了足足八十八种、却只有在夜里会发光这等鸡肋功效、光成本就高达199.99上品灵石的天价废物簪! 这是兜兜转转一大圈,又要回到自己手里了? 桃桃尚在无语中,不知发簪背后故事的白敛已然开始炫耀上了。 “土包子还不快快将你那上不得台面的破玉簪给收起来!” “我手中这枚珠钗啊,可是坤耀大师与天玑仙子耗费上千枚宝石、用了近百种不同工艺、花费九九八十一日方得以锻造而成的旷世绝作!” “哼,你这土包子怕是连坤耀大师与天玑仙子是谁都不知道?” 坤耀与天玑,既牛敦与鲁轶姝行走江湖时的道号。 那拍卖行果真不负桃桃所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打响鲁轶姝姐弟二人的名号。 桃桃虽打心底里替他们兄妹二人感到开心,可不知怎得,还是莫名尴尬到脚趾扣地。 而白敛则仍在闭着眼瞎吹捧那两位铸器大师,好巧不巧,俩儿传说中的铸器大师也踩着点来找桃桃了。 前一秒还笑吟吟望向桃桃的鲁轶姝突然驻足,与牛敦如有心灵感应般,同时望向白敛所在的方向…… 这还真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白敛竟握着他们二人用以消耗材料的那支废钗,在滔滔不绝地尬夸。 “现如今坤耀大师与天玑仙子可是整个兖州最热门的铸器大师!” “一般人还抢不到他们的作品嘞,小爷我也是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它弄到手……” 白敛还要接着往下吹。 鲁轶姝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啊”地一声吼,骤然握住牛敦的手。 这一股子巨力险些将牛敦手腕给掰断,牛敦亦跟着哀嚎一声,这才成功阻止白敛继续往下吹。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白敛手中那支发钗上,可谓是神色各异。 不明真相的白敛见之,是愈发来劲了,兴致勃勃道:“你们姐弟二人一看就是识货的!” 听闻此话,鲁轶姝还能怎么着? 只能又掐牛敦一把,示意他赶紧和自己一同尬笑,好赶紧将此事糊弄过去。 而在一旁围观许久的李玉书终也是忍不住了,用他所惯有的声线弱弱说道:“可是……我瞧这簪子花里胡哨的……” “着实,着实……”他边说,边用带挑衅的目光瞥向白敛,缓缓说出余下的话:“太过庸俗……” “贵的东西不一定好,也可能是被一群愚昧且卑俗之人捧上了神坛。” 这下好了,本就窘迫的鲁轶姝与牛敦姐弟二人更是恨不得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 别骂了,别骂了…… 没有人比他们二人更清楚这宝钗是什么货色…… 桃桃的小院就这般被自动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块。 一块剑拔弩张硝烟弥漫,另一块则流淌着一股子名为尴尬的氛围。 好在沉寂很快便被白敛一嗓子给冲破,他单手叉腰呈圆规状,似骂街的泼皮般嚷嚷着:“你这副拿腔作调的假样究竟是要做给谁看?!” 他气焰一高,本就斯文的李玉书显得愈发可怜巴巴。 桃桃压根就不想继续掺和到他们二人的破事之中,在李玉书目光扫来的前一秒便已移开视线。 佯装在赏花,口中还不忘碎碎念。 “太遗憾了,今年的桃花怎就还没开呢……” 尾音落下隔了足有三息之久,桃桃仍能感受到李玉书的目 光黏在自己身上。 纵是特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脑海中仍能浮现出他那双眼睛湿漉漉盯着自己时的模样。 于是,桃桃又继而扭头望天:“啊~天真蓝。” 可那股子如芒在背的灼烧感仍未散尽,桃桃只得又寻了堆稀稀拉拉的杂草,继续盯着看:“啊~这草也挺绿~” 李玉书不语,只负责一味地盯。 头皮都在发炸的桃桃着实想不到自己还能看着啥来转移注意,目光又双叒叕移回那株稀稀拉拉的桃树上:“好神奇,连花也好似比方才更红了些哎……” 然而李玉书的难缠程度全然超乎桃桃想象,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他目光仍牢牢黏在桃桃背上。 桃桃那叫一个惆啊。 梗着脖子佯装赏花的同时,还不忘在心中吐槽白敛:这厮咋这般不中用了! 不中用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本着活一日作一日的原则,白敛当即开始发挥他所该有的作用。 这不,桃桃才在心中吐槽他不中用,下一秒,他便开始捧腹大笑,笑得连肩都在颤:“你可知自己这副模样有多招人嫌?” 随着白敛尾音的落下,黏在桃桃背上的那道目光倏地消失了。 李玉书一改先前的柔弱无害,没好气地乜着白敛。 这可不巧了么? 白敛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而他的战斗力也显然并不止于此。 当即,又满脸挑衅地道:“若没镜子,你撒泡尿给自己照照也不是不行啊,为尽同门之谊,我自当竭力支个棚来给你遮羞。” 这话听得李玉书面相都变了,当即恶狠狠瞪视着白敛,反唇道:“论招人嫌,谁又比得过你?” 说至此处,还不忘变个脸,含情脉脉望向桃桃:“至于小师妹,自是对我极好的。” “若非她的鼓励,我怕是永远也没勇气踏出这一步。” 这话说得…… 桃桃整个人都懵了。 鼓励?她什么时候鼓励他做这种事了? 鲁轶姝与牛敦亦是一副吃到了口惊天大瓜的表情。 桃桃都不用去看,便知鲁轶姝姐弟二人定满脸都写着:天哪,小师妹你何时瞒着我们跟李师弟搅一块了? 然而,李玉书才不管旁人会不会误会,又或者说是,他巴不得旁人不误会,尤其是此刻正瞪着自己,双目几欲喷火的白敛。 他继续含情脉脉凝视着桃桃。 “从前的我既胆小又怯懦,是你让我明白,只要勇敢迈出第一步,便必然会有所收获。” 他边说边踱步,缓缓靠近桃桃。 想将那根碧玉桃花簪簪在桃桃发髻上。 察觉到李玉书意图的桃桃早就做好了要躲的准备。 她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李玉书手中那支不眠不休雕琢了数日的碧玉桃花簪便“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随着“哐当”一声脆响。 桃桃懵了,鲁轶姝姐弟二人也懵了,当事人李玉书则双目圆睁,仍维持着方才的动作、颇有些茫然地杵在原地。 唯有白敛,在不合时宜地放声大笑。 笑得李玉书忿然作色,指着白敛鼻子道:“是你从中作梗弄坏了我的碧玉桃花簪可对!” 白敛闻言,白眼都快翻破天际,叉腰破口大骂道: “疯了吧你!明明是你自己手抖,连根簪子都拿不稳,还有脸怪到我头上?” 白敛他倒也想整些幺蛾子出来,可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么? 然而,他所说之话,李玉书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毕竟这种事他从前又不是没做过。 遑论随着碧玉桃花簪的断裂,李玉书已彻底失去理智。 白敛却是不知,有句话老话叫做乐极生悲。 这不,他都还没乐上多久,他手中的五彩斑斓大宝钗便被凭空刮来的一阵妖风掀翻在地。 眼见自己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大宝钗就这般被砸得乱七八糟,白敛亦是怒从心上起。 当即认定是李玉书在滋事挑衅,直直扑上去与其扭打成一团。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从未见过这等仗势的桃桃、鲁轶姝、牛敦简直三脸懵逼。 好在鲁轶姝机灵,看出了桃桃并不想与他们二人继续纠缠下去。 她稍稍思索一番,连忙比了个口型招呼桃桃先走,并拽着一旁直呼好家伙的牛敦上前劝架,为的就是替正在跑路的桃桃打掩护。 劝架的空当,鲁轶姝还不忘提前瞄准目标,一脚踩在那五彩斑斓大宝钗上,待确认这玩意儿碎得不能再碎,绝无人能认出是自己的作品后,方才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是谁把这玩意儿拿出来抬价的! 简直丧心病狂! 开玩笑!人都会进步的好嘛! 现如今再看见自己从前做得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简直心惊胆颤,也不知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桃桃见状,朝鲁轶姝点点头。 又给她传了个音,道待会儿与他们在何处集合会面,方才转身离开。 可也几乎就在桃桃转身的那个瞬间,又迎面刮来了一阵妖风。 吹得那株光秃秃的桃树如风中弱柳般摇曳不止。 恐有沙尘入眼的桃桃下意识闭紧双目,待她再度睁开时满目绯红。 天为红,地为红。 无穷无尽的绯红桃瓣似暴雨般向她倾来。 没有多余的时间用于思考,她就这般呆呆杵在原地,在风与花的罅隙里,看见那株光秃秃的桃树于一瞬之间尽数绽放。 可这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 风仍在呼呼地吹,漫天桃瓣随风飘零,途径一处便生出一株肆意绽放的桃树。 转眼睛,整座城都开满了明艳鲜妍的桃花。 姬泊雪一袭玄衣独自立于群山之巅,望向桃桃所在的方向,轻声呢喃。 “生辰快乐,桃桃。” 第76章 第76章生辰 像场幻术般,铺天盖地涌来的桃花雨很快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而桃桃院中那株原本光秃秃的桃树已然灼灼其华。 桃桃盯着那株桃树,愣了足有十息之久,一个堪称荒谬的念头跃然涌上心间。 下一刻,她便如同疯了般,直奔向闹市中那间馄饨铺。 时隔多日,再来到这间馄饨铺,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错觉。 聚荟街上依旧人满为患,却不知为何馄饨铺中一个人都没有,空得仿佛像是要倒闭。 整个摊位既都是空的,便也就不会瞧见让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说不失望字是假的,桃桃正欲转身离开,倚在灶台前打瞌睡的老板娘突然一激灵,猛地睁开眼望向她。 “哎呦,姑娘别走!别走呀!” 她趿拉着鞋,火急火燎地追上桃桃,一把拽住其胳膊:“哎呦喂,可算拦着你了。” 与此同时,摊主也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手中还端着碗一看就很不好吃的面。 说一看就不好吃,都还算是抬举了这碗面。 确切来讲,是光用看的,都觉巨难吃的一碗面。 这黢黑黢黑黏糊糊一大碗,看久了着实有些伤眼睛,桃桃默默移开视线,弱弱问道:“请问这是……” 心中却在想,也不知这短短几日内究竟发生了啥,何至于让摊主夫妇二人性情大变,拿这等黑暗料理来祸害众生? 不待桃桃发出质疑,老板娘便已开口解释道: “一位银发玄衣的客人包下了我们这家小店,亲手给姑娘您做了这碗面。” 银发玄衣?短短四字瞬间在桃桃脑海中勾勒出那人的音容笑貌。 老板娘也显然从桃桃惊愕的目光中品出一丝不寻常,又朝桃桃挤挤眼,恢复自己一贯的八卦。 “这才过去多久啊,小姑娘你怎就换情郎了?” 这话说得…… 桃桃都不知该如何接,可很快桃桃又听见她说。 “不过,我觉着啊……” “还是这个新的好,相貌比上一个可好看太多了!出手也更大方呢!” “唯一的缺点是……” 老板娘 边说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这碗面,“这手艺未免也忒差了些……” “不过,他有钱。” “有钱就好,能摆平一切。” “大娘我怎么看怎么觉着,还是后头这个好,你可千万要把握住,别和前头那个生得丑的有任何牵连了!” 这话说得桃桃简直哭笑不得,下意识开口辩解道:“他只是长得普通了些,倒也称不上丑罢?” “丑不丑,得看是跟谁来比了。” 老板娘边说边捧着脸回味:“今日那位客官俊得呦……就跟那天上的神仙似的,我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嘞。” 桃桃本以为摊主会吃醋,岂知他比老板娘还夸张,也托着腮一脸荡漾地道:“我若是女儿身,给他做通房都愿意!” 桃桃:“……” 所以……你们夫妻俩儿是他派来的托吗?到底收了他老人家多少好处? 好在老板娘还未彻底昏了头,连忙又补充道:“好了,赶紧来吃面罢。” “等面坨了,怕是得变得更难吃了。” 桃桃:“……” 所以这碗面她是真非吃不可吗? 想是这般想,桃桃身体却十分诚实地接过了摊主递来的面,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开吃。 这碗面可真是…… 吃着比看着还难吃,一口下去,桃桃那张小脸都快皱成了苦瓜。 面条夹生便也就算了,汤还齁咸,唯独卧在碗中的这颗蛋煎得分外不错。 虽说桃桃大致能推断出,十有八九是他老人家技术不好,故而才将蛋煎得外焦里生,成了她最爱的溏心蛋。 可桃桃依旧十分受用,不知不觉间,竟已吃掉了大半碗。 摊主夫妇二人见桃桃拧着眉头。 时而视死如归般,时而面露喜色,一笑一颦眉间竟还真吃完了这碗堪称惊悚的长寿面,不由心生敬意。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得到如下信息:这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呐! 一碗面入腹,堆积在桃桃心间的阴霾瞬间被吹散。 她本就是个十分容易被满足的小姑娘。 原本只想听姬泊雪对自己说声生辰快乐,这碗超出预期的长寿面已是意外的惊喜,她无需也不敢再去奢求其他。 就这样吧,也挺好。 回去的路上桃桃特意放慢了脚步,聚荟街依旧人声鼎沸,过往的行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两两结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除却桃桃这个孤身只影的,谁都不曾发觉,街道两边原本稀稀拉拉的桃花已然尽数绽放。 原来不止是她院中那株桃树,满城桃花都在这一日盛放。 桃桃心口像是被什么给轻轻撞了撞,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再度泛起涟漪。 说不清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蹲守在小旭峰望眼欲穿的鲁轶姝姐弟二人只知,他们隔着大老远便已瞥见桃桃高高扬起的唇角。 连一贯迟钝的牛敦都发现,桃桃心情似乎格外好。 可当鲁轶姝问起发生什么了的时候,桃桃却只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就是去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满城的桃花都开了,于是,心情变得格外好。” 一提起桃花,鲁轶姝便又来劲了。 “说来也是怪,这满城的桃花怎就突然全都开了呢?还有方才那场桃花雨更是怪上加怪!” 桃桃依旧打着哈哈忽悠:“兴许是凑巧撞上某位大能在施法罢。” 话虽如此,桃桃心中也有些疑惑。 按理来讲,她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名字的由来,既如此,姬泊雪又怎突然送了她满城桃花? 难道说…… 难道说……姬泊雪个不要脸的老狗比竟已偷偷看了她的互穿手札??? 虽说在此之前桃桃就曾怀疑过…… 可恶!桃桃越想越悲愤,再也不盲目相信任何一个狗男人的人品了! 这厢,桃桃正自顾自地生着闷气,鲁轶姝突然笑着道了句。 “说来我和敦儿也给小师妹你准备了一份生辰礼,走~我带你去看!” 桃桃正纳闷呢,约莫半盏茶工夫后,她便见到了鲁轶姝姐弟二人精心为自己所准备的“惊喜”—— 终极改良版生魂转换器!!! 如果说初版生魂转换器是一只矗立在山坡上的巨型钢铁蜘蛛,远远望去便散发着一股子极具压迫感的森冷气息。 那么现在这座改良后的生魂转换器则像一只肥得流油的胖螃蟹。 非但从二十多米高缩水成不到两米,还莫名散发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憨厚气息。 变化之大,桃桃一时间着实没能认出来。 还是鲁轶姝分外激动地在一旁道:“当当当~”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生魂转换器它!现在变成介个样子了!” 桃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可别说,这小玩意儿瞧着还真怪亲切的咧~ 不过…… 桃桃很是疑惑:“你们把它从大蜘蛛改成胖螃蟹是要作甚?” 殊不知,鲁轶姝等得就是桃桃这句话,当即弯着眸子道:“这可是我和敦儿连夜为你赶制出的生辰礼。” 鲁轶姝没告诉桃桃,为改良此物,她与牛敦都险些掏空家底。 只笑容甜甜地望向桃桃:“以后小师妹你再也不用到处忙活去攒灵石了,因为呀,它现在每逢满月便可启动一次!” “过几日就是满月,到时候咱们来试试~” 鲁轶姝虽只字未提,桃桃也大致能猜到,为改良生魂转换器,他们姐弟二人定然花费巨大。 为了不扫兴,桃桃硬生生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一把抱住鲁轶姝,既有些无奈又莫名感动:“谢谢你们,我真的很喜欢这份礼物。” 突然被桃桃这般抱着,鲁轶姝莫名有些惶恐,一时间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纠结半晌,方才试探性地拍了拍桃桃的肩。 “啊~小事,小事,不必太感动,不必太感动~” 话是这般说,实则鲁轶姝心中百感交集。 她觉着小师妹还是太容易满足了,该感动的明明是她和牛敦才对。 若无桃桃,她与牛敦怕是这辈子都只能做些个华而不实的昂贵废物,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耗尽自己的才华与热情。 知遇之恩,又岂是区区一个生魂转换器所能回馈得完的? 鲁轶姝既生在牛家村这等以利为先的商贾世家,又岂会真是个啥也不懂的傻白甜? 起初他们接近桃桃,也是想利用她彼时的“人气”来为小旭峰做宣传,渐渐地才发现,这小师妹乃是个十分罕见的至纯至真之人。 某种程度来讲,他们三个是同类。 既是同类,鲁轶姝便理所 当然地将桃桃视做自己人来看待。 彼时的她心中百感交集,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桃桃说。 那些在心底里酝酿许久的话语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四周忽而响起阵阵喧闹的礼炮声。 砰砰砰—— 一连串震耳发聩的声响彻彻底底掩盖鲁轶姝话语的同时,还无端将她与桃桃吓一大跳。 二人还未来得及缓过神,忽有一群人自四面八方涌来,同时振臂高呼:“小师妹生辰快乐!” 这阵仗…… 吓得原本紧紧抱在一起的鲁轶姝与桃桃赶紧分开,并同时扭头望向那乌泱泱近四百来号人。 站在队伍最前头的是锦里。 这场堪称惊吓的惊喜是她所提议。 于是,众师兄姐们各显神通。 转行做屠夫的六师兄连夜宰了二十多头猪。 次日,天还未亮便被分解好,拖往八师兄住处。 八师兄擅烹煮,江湖人称绝命毒师,他做菜好吃但要命。 故而,全程由医术精湛的二师姐保驾护航。 她通宵赶制出了数百种解毒丹,确保不会有任何纰漏,保证你上一刻中毒,下一秒就能被她从鬼门关里拽回来。 见此状,八师兄的锅颠得是愈发狂放了。 擅音律的四师兄与擅舞的五师姐,为给小师妹助兴,亦是连夜编了支舞曲,二人眉来眼去琴瑟和鸣,都暧昧了近百年,就是不肯捅破这层纸。 擅丹青的三师兄则飘在半空中,挥笔洒墨开始画小师妹夜宴图。 一场粗糙中略显精致的流水席就这般简单粗暴地摆了起来。 至于大师兄郝仁,他可真是个超级大好人,这一切的一切皆是他根据锦里的提议所策划…… 唯独今日的主角桃桃很懵:“可我没打算要摆酒呀……” 郝仁大师兄忙解释道:“是锦里师妹提议的,小师妹你打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恰逢过生辰,自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桃桃闻言,当即扭头望向锦里。 锦里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桃桃笑,笑得一旁的鲁轶姝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抱住桃桃胳膊,满脸警惕地瞪视着锦里,开始宣誓主权。 女孩儿之间感情的浓烈程度可一点都不比爱情少,这新来的锦里一看就是冲着小师妹来的。 倘若小师妹不和她天下第一好,被锦里给撬走了,她可是会伤心难过的! 锦里则眼巴巴瞅着鲁轶姝。 满脸写着: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鲁轶姝面上的戒备半点都未减,用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散了罢,三个人的友谊难免会拥挤。 好在锦里早有准备,一把揪住混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的尤情,继续笑盈盈地望向鲁轶姝:四个人不就不挤了? 尤情:??? 什么情况?莫非我是买一送一里被送的那个赠品不成? …… 这边鲁轶姝与锦里仍在胶着。 白敛与李玉书也阴魂不散地摸了过来,仍在纠纠缠缠难舍难分。 小旭峰上着实热闹非凡。 桃桃忙着在鲁轶姝与锦里之间周旋,尤情则百无聊赖地托腮望着白敛与李玉书明枪暗箭地打来打去。 已然彻底对自己臆想中的美少年祛魅,觉着,这个年纪的少男可真真儿幼稚至极。 吵吵闹闹间,一天就这般过完。 小旭峰上四百来号人在九师姐珍藏佳酿的灌溉下,早已醉得不成人形。 或是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 或是似鲁轶姝与锦里般拎着酒坛称兄道弟。 或是似李玉书与白敛般一同抱头哭哭唧唧;又或是似桃桃这般安安静静坐着,嘴角却一点一点向上咧,不知在傻笑些什么。 此时此刻,小旭峰上唯一清醒的,当属猫猫祟祟准备再度跑路的妙玉。 妙玉全程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绕过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众弟子。 眼看就要突出重围逃离小旭峰,下一刻便被醉眼朦胧的桃桃给捞了起来。 妙玉:??? 她简直气得想咬人!并当即付诸行动,扭头就咬向桃桃虎口处。 哪怕是醉了,桃桃亦能轻松拿捏这只小猫咪。 手腕一转,反手将其勾进怀里,任她如何挣扎,皆是徒劳。 跑也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的妙玉心如死灰,只能任桃桃抱着自己来到一株花繁枝茂的桃树下发酒疯。 桃桃发酒疯的方式很不一般。 先是抱着毛茸茸的妙玉自言自语,再又疯狂往她身上簪花。 边簪边道:“你可真漂酿……” 罢了,口中又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真的好久好久都不曾似今日这般开心了……” 妙玉好端端一猫愣是被她给整成了花姑娘,简直苦不堪言,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忍着。 小旭峰上此起彼伏的鼾声渐起。 抱头痛哭的白敛与李玉书倒下了,托腮看热闹的尤情睡着了,就连滴酒未沾的牛敦都在一片酣睡声中缓缓阖上了眼。 今夜星辰分外璀璨,一片寂静中,只余鲁轶姝与锦里举缸灌酒时的吨吨声。 待最后一坛酒下肚,锦里也已不胜酒力地歪倒在地,唯有鲁轶姝□□依旧。 她颇有些落寞地将酒坛往身后一抛,仰头长叹:“啊~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该醉的不该醉的皆已倒下,自是无人能应答,悬在她腰间的传讯玉简却突然亮了起来。 鲁轶姝定睛一看。 竟是牛家村发来的请柬。 ——原来是牛牧野要成亲了。 她正要问牛敦可曾收到请柬,旋即,又蓦地发现,这封请柬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若问鲁轶姝,究竟是何处不对劲,她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找小师妹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彼时的桃桃正抱着妙玉倚在桃树下小憩。 妙玉方才还在愁没机会溜走呢,这不才一晃神的工夫,机会便自动送上门来了。 然而,悲伤的是,她前一刻才抓住机会从桃桃怀中溜走,下一秒牛敦便醒了,开始满地找“少爷”。 吓得妙玉连忙躲进新改良的生魂转换器中。 彼时的她正全神贯注观察生魂转换器外的动静。 自是不曾发觉。 桃桃的一缕发丝与先前粘在她身上的那朵桃花相互纠缠着落在了生魂转换器中的置换仓上。 第77章 第77章夜逃 “都修仙了,还联什么姻呐?” “这般急着生崽子,是有皇位要继承不成?” 桃桃才吐槽完,瞬间反应过来。 可别说,就牛家村首富这条件,说是无冕之王也没差。 语罢,桃桃又扭头,默默瞥了鲁轶姝姐弟俩儿一眼。 鲁轶姝姐弟二人亦是万分惆怅。 怎就变成这样了呢? 一切都还得从那场仙门大比说起。 虽说是外部因素让牛牧野未能进入前三甲,可他这等靠拼爹的二代又岂有与亲爹相抗衡的实力与勇气? 加之鲁轶姝明显对他无意。 牛牧野便只能选择妥协,回家相亲。 起先,牛牧野对相亲并无异议。 毕竟,只要那人不是鲁轶姝,换做谁都一样。 更何况,他相亲对象非但美貌无双,还出身名门轩辕家,乃九州界最为古老的修仙世家,据闻身上还流淌着上古神邸的血脉。 在几次仙妖大战中,轩辕家皆处于中立状态,却依旧能相安无事,繁荣至今。 客观来讲,暴发户牛家显然是高攀了这门亲事。 起先,牛家老爷子心中亦有些忐忑,好在牛牧野这厮虽是个不靠谱的,却生了副顶好的皮囊,叫那轩辕大小姐对其一见倾心。 都已经是高攀人家了,牛牧野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起先,他也的确没打算要闹,直到…… 直到他前些日子与某个性情活泼的婢子多攀谈了几句。 次日,那婢子的舌头便被轩辕大小姐割下来,差人送给他。 送来断舌的嬷嬷全程笑吟吟:“我们家小姐自幼喜洁,不论吃得穿得还是将来所要嫁的男人,都必须干干净净。” “倘若公子敢有二心……” 说至此处,那嬷嬷神色一凛,目光朝牛牧野某个难以言喻的部位扫去,笑得意味不明。 牛牧野当即被吓得呕吐不止,捂着下身,哭爹喊妈地去找自家老爹了。 不论他如何哭如何喊,道:“那轩辕大小姐分明就是个疯子。” 他家老爹皆不为所动,只冷冷回了句:“你既要上娶,自当守身如玉。” 说罢,便差人将其关起,日日教习男德。 牛牧野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找到机会,在请柬上做手脚,与鲁轶姝等人传讯求救。 此时距离桃桃生辰已过去整整四日,桃桃等人赴约来到牛家村也已有两日,至今都还未见到牛牧野。 由此,可想鲁轶姝姐弟二人心中该有多急切。 可急也不是办法,他们始终毫无头绪。 焦灼的气氛就这般蔓延开,连一直乖巧趴在牛敦膝头的妙玉都开始不耐烦地甩尾巴。 妙玉她当然不耐烦。 桃桃生辰那日,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要领,挣脱开牢牢卡在脖颈上的定位器。 原以为所有人都喝醉了,她便能顺利逃出去。 岂知,仍保持清醒的鲁轶姝竟将她从生魂转换器中扒拉出来了,并重新戴上了二次升级版的定位器。 到现在牛敦都形影不离地盯着她。 根本找不到再次跑路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鲁轶姝终于下定决定,要带牛敦夜闯祠堂,大不了挨顿揍,总之,先见上牛牧野再说。 桃桃本也自告奋勇,要给他们姐弟二人充当军师,却遭鲁轶姝拒绝。 桃桃也明白,此乃他们牛家家事,她一个外人参合进来的确有些不妥,当即作罢,只叮嘱道:“那你们千万要小心。” 鲁轶姝点头道:“好。” 牛敦则郑重其事地将不情不愿趴在自个膝上的妙玉猫交托给桃桃:“此行凶险,还请小师妹替我照料好少爷。” 桃桃亦是神色庄重地接过妙玉:“定不辱使命!” 唯独妙玉,白眼都快翻破天际,对这莫名中二的氛围表示无语。 待鲁轶姝姐弟二人离开,已是深夜。 桃桃简单梳洗一番后便瘫在了床上。 她如今所住的厢房相对幽静,幽静便也就意味着位置稍有些偏僻。 先前鲁轶姝姐弟二人在的时候还尚不觉得,现如今他们一走,桃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地未免也太过寂静,连风吹树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不知为何,桃桃总觉这一觉睡得格外不踏实。 风一阵又一阵地往屋子里吹,半敞的窗嘎吱嘎吱摇曳,那本该细微的声响在夜色中凭空被放大无数倍。 连向来胆肥的桃桃都莫名觉着心中毛毛的,她正欲起床关窗,忽而瞥见一道人影似疾风般自窗外掠过。 桃桃见之,足下一顿,颇有些警觉地凝视着窗外。 窗外风声呜咽竹影婆娑,似蛰伏着一头巨兽,无端使人发憷。 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桃桃是断然不会出去冒险,正要给鲁轶姝姐弟二人传讯。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趴在床前脚踏上小憩的妙玉便盯准了时机,如箭矢般射向半阖着的窗。 速度之快,桃桃压根没反应过来。 隔好几秒之后,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桃桃方才收好传讯玉简,骂骂咧咧追出去。 经妙玉这般一折腾,气得想骂娘的可不止桃桃一个,未过多时,一个相貌与身量皆普通的男子也着急忙慌从花圃中钻了出来。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几乎就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桃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该追上去。 为了自由,为了挣脱桎梏,妙玉可真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一路拔足狂奔。 她仗着自己曾在牛家村生活过一段时日,专往岔路多的小巷子里钻,很快便将桃桃甩至身后。 可别看牛家村现如今随随便便拎户人家出来都富可敌国,最初的时候还真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 故而,村中这些个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还真不少。 不消多时桃桃便迷路了,跟她屁股后面紧追不舍的男子也迷路了,一个个都跟鬼打墙似的在原地绕圈。 眼见自己越走越偏,而“少爷”则早已跑得不见踪迹,桃桃只能给鲁轶姝姐弟再发一条传讯,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作为一个修士,桃桃也不是没想过,可以通过御剑的方式在空中俯瞰全景从而找寻到回去的路。 可这儿是人际关系盘根错杂的牛家村。 早在进村之初,鲁轶姝便告诫过桃桃,牛家村中不得随意御剑飞行。 若被在此巡逻的护从发现,饶她是素尘仙君亲传弟子都没得好果子吃,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轻易御剑。 桃桃怕麻烦,更怕给鲁轶姝姐弟二人添麻烦,便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只盼着自己能够撞大运顺利找到“少爷”。 眼见前方的路越来越狭窄,人烟亦是越来越稀疏,桃桃心中也不禁开始打退堂鼓。 她犹豫再三,终还是选了条路,决定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这条路比她前方走过得任何一条都要阴暗逼仄。 才走不到十米远,桃桃便有种自己肺仿佛要长出青苔的既视感。 于是,她愈发动摇了。 猫也不是什么冷血动物,又素来喜洁,总该不会往这种地方钻罢? 正当桃桃理清思绪,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十步开外的某处暗影中忽而传来一阵惊雷般的暴呵: “是谁鬼鬼祟祟躲在那里!” 桃桃闻声猛地一回头。 但见两个穿着与“大哥”同款黑兜帽的男子豁然闯入眼帘。 其中一个男子分外高大,身形与姬泊雪相当,气质却判若两人。 姬泊雪所扮演的大哥是肆意潇洒,自带一股子鲜衣怒马的跃然感,而眼前之人则从头到脚皆透出一股子阴郁感。 他目光扫来时,桃桃莫名有种被巨蟒给盯上般的森冷黏腻感。 “你听见了多少?” 连嗓音都分外喑哑低沉,叫人不寒而栗。 桃桃闻言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刚打这儿经过,别说听见什么秘密了?你们若没出声,我甚至都发现不了这儿有人。” 那男子不再说话,目光透过兜帽的遮挡,深深凝视着桃桃,旋即,从黑色斗篷下探出一截苍白修长的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另一个身量较矮的黑袍男子见之,果真开始下死手。 不待桃桃开始反应,便有阵罡风迎面袭来。 刚猛霸道毫不讲道理,于一瞬之间将桃桃身后的房屋轰做齑粉。 好在桃桃凭借本能反应险险避过了这击。 可没有用,那人仍在源源不断朝她袭来,显然是没想过要留活口。 既如此,桃桃亦不敢有所保留。 当即御剑升空,玩命似的跑。 开玩笑,她又不是傻子。 虽只交手了这么几回合,却让桃桃十分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修为定在那人之下。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引起巡逻护从的注意才更好,至少不会悄无声息被那藏于暗处的黑袍男子灭口。 桃桃身随心动,当即御剑升空。 却在腾空升起的刹那,被一股子未可知的力量所阻拦,瞬间弹回地面。 很明显,是那两个黑袍男在搞鬼。 桃桃霎时心如死灰,心道:这两人是真要往死里整自己啊…… 就这么一晃神的空当,那身量较矮的黑袍男又发来了一连串的攻击。 顿时尘烟滚滚,模糊了视线。 按理来说,在这等强度的攻势下,区区练气修为的桃桃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桃桃是谁? ——坤耀大师与天玑仙子的伯乐。 二位大师所研制出的每件新法器,都需先经过桃桃的测评方可现世。 故而,她身上最不缺的便是各式保命法器。 待尘烟散尽时,眼前的景象终于再次变清晰。 俩儿黑袍男子目光巡视四周一圈,未曾瞧见桃桃尸骸,地上却凭空多出个巴掌大的……龟壳? 俩儿黑袍男子静默无语地盯着那龟壳看了足有五息。 五息过后,那明显身居高位的高个黑袍男淡淡道了句:“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尾音未落,便已徒手撕裂他先前所设下、用以困住桃桃的结界,扬长而去。 那矮个黑袍男自是恭恭敬敬应道:“大人且放心,小的自当竭力!” 且说这矮个黑袍男虽暴躁,却也的确是个勤恳的,他家大人前脚才走,便已迫不及待地干起了活。 他几乎是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搜寻着桃桃的下落,其中无数次经过那奇怪的龟壳,皆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最后,甚至还不耐烦地将其一脚踹飞。 藏身于龟壳中的桃桃便这般一路滚啊滚,险些都要将今日的晚饭一并吐出来。 待满地打滚的龟壳停下,落在某个脏兮兮的小水洼里,桃桃方才扶着自己晕乎乎的脑瓜,缩在龟壳中继续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的世界依旧平静,桃桃这才稍 稍放下心来,从龟壳里钻出。 尔后,将其捡起,蹑手蹑脚往结界外跑。 这结界是先前那高个黑袍男所设,非但能阻止桃桃跑路,还能有效隔绝结界与外面的世界。 不论结界中折腾出多大的动静,结界外的人都无法察觉,桃桃想要顺利逃出去绝非易事。 这厢,桃桃边往结界外跑,边思索自己手中可有能够破除结界的法器,跑着跑着,眼前忽而又闪过一道黑影。 很明显,是那黑袍男子。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桃桃嗖地一下又钻回了龟壳里。 同时间,黑袍男猛地转身。 一眼便瞥见了大喇喇躺在前方空地上的龟壳。 他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犹自纳闷,自己不是给它往西边踢得么?怎又跑东边来了? 他捡起这龟壳,拿在手中很是认真地看了看。 也着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将其往西边猛地一抛掷,甚至,还特意站在原地观察了下这龟壳所落的位置。 于是,桃桃又在龟壳里晕乎乎地滚啊滚,直至落入一丛蔷薇花架下,方才止住。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桃桃愣是在龟壳里待足了两个时辰,待确认安全后,方才钻出龟壳四处张望。 四周依旧很安静,并无半点异常。 桃桃悬着的心才落地,头顶忽而传来一把男声:“你是在找我吗?” 桃桃闻言,猛地一抬头。 但见那矮个黑袍男子正抱臂悬浮于半空,阴恻恻地俯视着她。 桃桃浑身汗毛倒竖,背脊都已然开始发麻,当即扭头就跑,却不曾注意脚下,“哐当”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那一刻,桃桃简直万念俱灰。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她闻到了一股子直冲脑门的臭味。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分外安静。 停下来的不仅仅是矮个黑袍男的脚步声,还有那不断穿过巷子的风声。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桃桃连忙挣扎着爬起,下意识回头一眼……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就在她摔倒的那个瞬间,又杀出了个五官生得分外模糊的路人男。 那路人男便是早早便埋伏在桃桃房外、愣是跟着她屁股后面跑了一整夜,也成功迷路的黑衣男。 黑衣男显然是轩辕大小姐派来的人。 她打探过有关牛牧野的一切,自是知晓牛牧野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追求”过桃桃。 她咽不下心中这口气,又忌惮桃桃乃素尘仙君最为看重的关门弟子,知自己若真对桃桃造成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故而出此下策。 派了个人蹲守在桃桃房外,想将其引出,泼她一身粪。 泼粪之举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以素尘仙君的品性,纵是要追究此事,亦不会让自家弟子将粪给泼回去,她撑死与那名唤阮萄的女弟子道个歉。 且说那提着粪追了桃桃一整夜的黑衣男也是很懵。 他在此被困了大半个晚上,本以为任务要失败,已然做好回去接受惩罚的准备。 哪成想,一转身便瞥见了正火急火燎朝自个奔来的桃桃,大喜过望的他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自是当机立断将这桶粪给泼了出去…… 谁又知道,桃桃竟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扑街摔在了地上? 于是,这桶被他加持了灵力的粪一滴不剩地全都粘在了矮个黑袍男身上…… 彼时的矮个黑袍男心中早无所谓的“任务”,只想掐死那凭空冒出来的泼粪男。 战事一触即发。 莫名其妙躲过一劫的桃桃根本顾不得自己崴了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结界外跑。 遗憾的是,轩辕大小姐派来的泼粪男显然不敌黑袍男。 不到半盏茶工夫,泼粪男便已被盛怒的黑袍男挫骨扬灰,而桃桃也才堪堪跑至结界的边沿处。 已然处理掉满身污秽的黑袍男正在步步逼近。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踩在桃桃脆弱的神经上。 眼看桃桃就要被那黑袍男的阴影所笼罩,不断闪烁着的结界光幕外突然探出一只手。 牢牢扣住桃桃腕骨,将其猛地往外一拽。 第78章 第78章互换(3.0) 结界在桃桃指尖触及的刹那寸寸龟裂,闪烁着淡蓝色微芒的光幕霎时化作碎片点点散开。 桃桃目光透过这场淡蓝色光雨,瞥见一张生得分外平淡无奇的路人脸。 迎面刮来的飓风不断掀起他的衣袍和发,衬得这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路人脸有如神邸降临般神圣庄严。 被拎在半空中的桃桃不由得感慨。 同样是裹着黑袍,脸还这般平平无奇,大哥怎就如此帅气? 桃桃目光着实太过炙热,俨然一副要在大哥脸上盯出个洞的既视感,她大哥姬泊雪见之,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姬泊雪自是好气不起来。 不知为何,每次以大哥身份遇见她,她都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着实令人担忧。 丝毫不知大哥在与自个置气的桃桃仍歪着头弯着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甜丝丝笑道: “当然是在看你呀。” 她不知自己这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在姬泊雪看来有多蛊人。 却能从姬泊雪眼瞳中捕捉到一丝丝尚未来得及掩去的惊愕。 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晃眼,惊愕之余,姬泊雪胸腔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股子异样的情愫。 这种感觉着实太过陌生,使得向来厚脸皮的他耳根处染上些许绯红,连带着眼神都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偏移。 似是害怕会被她看穿自己的心事般。 他非但移开了目光,连脸都无意识地别开,生怕会被她看出端倪。 却不想,他的心事早已被绯红的耳根暴露得一览无遗,连同那明显有所缓和、尾调微微上扬的语气也在不断暴露他的好心情。 “我有什么好看的?” 桃桃面上笑意未减:“对呀,你有什么好看的?” 语罢,又凑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眸光晶晶亮:“我也不知道呀,可就是好看嘛~” 她边说边看着姬泊雪唇角一点一点往上扬,可到了某个临界点,又倏地耷拉下来。 莫说桃桃不明所以,连姬泊雪都看不懂自己的心。 被小徒弟夸赞,明明是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虽曾在幻境中与桃桃透露过自己“大哥”的马甲。 可彼时的桃桃神志不清,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否知晓师尊便是大哥。 倘若她不知晓。 那么,是否说明,她从头到尾喜欢的都只是大哥,那他这个师尊又算什么? 短短几息之间,姬泊雪心中已是千回百转,甚至都未察觉,自个已然拎着小徒弟翩然落地。 淡蓝色光幕仍在不断龟裂,纷纷扬扬,似落了一场光雨。 星空、旷野、不断飘落的蓝色光点。 这般旖旎的氛围再适合谈情说爱不过,偏生多了个煞风景的黑袍男。 黑袍男可谓是天生牛马圣体,在他家大人所看不见的角落里依旧战战兢兢,像条恶犬般在桃桃与姬泊雪身前吠个不停。 彼时的姬泊雪心绪本就不大稳定。 再被黑袍男这么一吵,是愈发的烦躁,当即侧目,冷冷瞥向他,道了句:“聒噪。” 说话间 ,朝黑袍男打了个响指。 正常情况下,响指落下,黑袍男那两片喋喋不休的唇就该被牢牢黏上。 可今日显然不大正常。 原本缓慢流淌的时间仿佛在某个瞬间开始凝结。 堆积在靛蓝色夜幕上的云呼的一下被风吹开,现出一轮皎洁的满月。 不知何故,三人同时仰头看了眼天。 月辉如同水银般倾泻而下,整个世界都镀上一层迷离的银辉。 同一轮满月的照耀下。 千里外的小旭峰,胖螃蟹版生魂转换器已然开始启动。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 桃桃的一缕青丝正紧紧缠绕着一瓣即将枯萎的桃花。 那桃花虽也沾染了些许妙玉的气息,却是依靠姬泊雪的灵气所催生。 现如今已过去整整四日,妙玉的气息早已消散干净,整个置换舱中满满当当充斥着姬泊雪与桃桃的气息。 当生魂转换器运行到一定程度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桃桃与姬泊雪亦有所察觉。 二人同时僵于原地,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某股强大的力量所拽扯。 一阵算不得强烈的眩晕感过后,他们僵硬的身躯终于得以自由活动。 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很短。 短到黑袍男这个旁观者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已结束。 虽说师徒二人早已对魂魄互穿这件事习以为常,当再度互穿时,仍有些无所适从。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两脸懵逼。 他们二人这般行为在不知情路人黑袍男看来,分明就是在眉目传情。 于是,急于完成任务且生平最恨狗男女的黑袍男怒了,全然不讲武德的他上去就是一掌,直直朝姬泊雪(壳子里桃桃)面门袭去。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 姬泊雪(现顶着桃桃的躯壳)下意识挡在桃桃(姬泊雪躯壳)身前,想要接住那一击。 结果可想而知。 堪堪炼气修为的姬泊雪(桃桃肉身)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桃桃:“……” 她简直欲哭无泪,连忙跑去搀扶姬泊雪。 欲言又止道:“虽然大哥你舍身相救,我很感动。” 但有没有可能,您老人家现在用的是我美丽且孱弱的肉身?! 直至看到桃桃顶着“大哥”的脸,面无表情出现在自己跟前,姬泊雪方才后之后觉地反应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然与桃桃生魂互换。 于是,他擦了擦不断溢出唇角的血迹,虚心认错:“抱歉,事发突然,我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语罢,还不忘厚颜无耻补充道:“不过,你无需担忧,挨揍亦是修炼的一环,有益于淬体。” 桃桃:“……” 我信你个鬼!有本事你别边吐血边说话! 黑袍男见这对奇奇怪怪的男女叽叽歪歪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本就急于下班的他是愈发暴躁了,已然开始掐诀酝酿下一招。 罡风擦颊而过,眼看下一击就要落下。 这次姬泊雪反应分外快,一把将桃桃(姬泊雪自己肉身)拽来,挡在自个身前。 那黑袍男修为虽不敌姬泊雪本尊,可也好歹是堂堂元婴大能,这般凭空挨了人家一掌,桃桃(姬泊雪肉身)岂能毫发无损? 猝不及防挨了记揍的桃桃:??? 她全然摸不着头脑之际,耳畔又传来姬泊雪的声音:“我肉身强悍,这点皮肉伤着实算不得什么。” 桃桃:??? 她皮笑肉不笑道:“有没有可能,你肉身再强悍,我也是会痛的!” 二人你来我往的,愈发像是在打情骂俏。 虽全程都在揍人,且从未落下风。 可不知为何,黑袍男总觉自己好憋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打架,莫要调情!” 岂知,他话音才落,桃桃与姬泊雪便同时发起攻击,一人一掌将那黑袍男给掀飞数十米远,异口同声道: “你才调情!” “调你大爷的情!” 趴在地上呕血不止的黑袍男那叫一个委屈。 原来你们都这么能打,那刚刚又算是什么?我真就只是你们二人用来调情的工具不成?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黑袍男虽勤恳,却也不傻,清晰感受到双方实力差距的他也不准备赔上自己这条命硬扛,当即决定开溜。 不明所以的桃桃却已然开始与姬泊雪述说自己与这黑袍男之间恩怨的前因后果,最后还不忘总结道: “此人心狠手辣身份存疑,定然没安好心,不若将他抓起来,交由牛家村村长处置?” := 姬泊雪正要摇头拒绝。 他们师徒二人身前便已泛起浓烟。 师徒二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开始被浓烟所遮掩,而那黑袍男则早已逃之夭夭。 桃桃自是不愿放虎归山,边挥手驱散浓烟边往浓烟里钻,俨然一副要追上去,将其绳之以法的架势。 姬泊雪却一把拽住其衣袖,摇头道:“不必再追。” 复又在桃桃诧异的目光下缓缓道出下一句:“他本就是牛家村村民。” 桃桃闻言,是愈发摸不着头脑。 “他是牛家村之人?那他偷偷摸摸在这儿是想要作甚?还有,他口中那位大人呢?也是牛家村之人不成?” 桃桃一下抛出三个问题。 姬泊雪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答。 “他口中那位大人大抵是妖族之人。” “此人虽为牛家村村民,却一直与妖族勾结,至于他们半夜偷偷摸摸在此密谋些什么,尚不可知。” “我此番来牛家村便是为了处理此事。” 再具体的,他没细说,桃桃也没问。 她是个聪明姑娘,向来不喜刨根问底,别人愿意说她便听,不愿说便也就罢了,断不会去刻意打探些什么。 于是,桃桃很是懊恼地道: “这可该如何是好,你此番有这般重要的事要处理,可鲁轶姝姐弟二人才将生魂转换器升级。” “现如今倒是不用到处想法子挣灵石了,但咱们若是想换回来,需得等到下一个满月,这升级后的生魂转换器方可再次启动。” 桃桃甚至觉着,比起干等,她更愿意四处奔波去搞灵石,至少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运气好,指不定两三日便能挣够灵石开启生魂转换器。 姬泊雪只是笑笑,于无形之中安抚她。 “不急,我来牛家村不久,还有许多事都未摸清,慢慢等便是。” 桃桃心中的焦虑这才有所缓和,又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姬泊雪稍稍沉吟:“我先扮做你,回你房间住着。” 复又将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你,则需想些法子好好藏一藏。” 这话说得…… 桃桃不由得叹气:“可我这得往哪儿藏啊?人生地不熟的。” “算了,要不还是和你一起,先藏在我住的那间房罢?待明日天亮,鲁轶姝姐弟二人来了再从长计议?” 她本是存着试探的心思,想要与姬泊雪共处一室,却不想,姬泊雪竟也颔首道:“如此也好。” 似是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过轻巧,他又斟字酌句地补充了句: “牛家村并没有表面上看得那般平静。” “你今日既不小心撞破了他们二人在密谋,纵是什么都没听到,他们亦不会轻易放过你。” 这种事桃桃亦能想到,可她关心的却是……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是不是该时刻与你待一块,好好保护你?” 她字里行间透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与期盼。 姬泊雪自不会听漏,可他的心跳却好似突然漏了一拍。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凭借那两姐弟,定然护不住你肉身。” 言外之意:你的肉身还需你自己来护。 可具体该如何护,还不就是如桃桃所言那般,时刻与他待一块。 姬泊雪这话说得显然是藏有私心。 可桃桃又何尝不是? 纵是无法捅破这层纸,她也想离他近一点 ,再近一点…… 今夜的风不知何故,仿佛分外喧嚣。 桃桃躺在床上,只觉心跳如鼓。 今夜的氛围其实算不得融洽,或者说,有那么些许尴尬。 桃桃目光时不时瞥向正伏案办公的姬泊雪。 先前有个黑袍男在一旁做怪还尚不觉,现如今,桃桃心中是分外纠结。 纠结自己接下来与姬泊雪的相处方式,是该像从前那般把他当做大哥,还是…… 姬泊雪亦不遑多让,看似在伏案办公,实则心中早已乱成一团麻。 直至现在,他方才有些后悔,觉着就这般大喇喇与桃桃共处一室终有些不妥。 况且…… 他仍十分在意,桃桃究竟知不知道,大哥与师尊本为一体。 桃桃则分外惆怅。 他究竟想不想让自己知道“大哥”其实就是师尊的马甲。 幻境之中她的确神志不清,压根不记得姬泊雪都与自己说了些什么。 可自出了幻境之后,他便再也没穿过白衣,日日着玄衣,这难道不可疑么? 现如今,他又这般毫不遮掩地在自己面前办公,是想提醒自己,大哥便是师尊么? 可他若真想暴露马甲,为何还要顶着大哥的皮,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师徒二人俱是从所未有的纠结。 直至悬在桃桃腰上的传讯玉简亮了。 桃桃这才停止胡思乱想,乖巧地卸下不断闪烁的玉简,递给姬泊雪。 哪成想,姬泊雪甫一接过玉简,玉简那端便传来句:“素尘仙君……” 刚准备回床上瘫着的桃桃:!!! 这下好了,根本没得装了。 第79章 第79章不归 姬泊雪简单回复玉简那端之人几句,便掐断了传讯。 然后,与桃桃隔着空气对望。 却是相顾无言,两脸懵逼。 僵于原地,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的桃桃从未觉得如此煎熬。 这层纸就这般草率地被捅破了吗? 为何她觉着……愈发尴尬了? 所以,她现在该说什么? 是“哈哈哈”仰头大笑三声,再用浮夸的语气道:好哇,你果然是我师尊假扮的? 还是该狠狠往自个大腿上掐一把,双眸含泪哭哭唧唧道: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而后,再以袖掩面,趁机往床上一倒,再顺势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以掩饰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尴尬? …… 短短几息之间,桃桃脑海中已然掠过数十个应对方案。 而姬泊雪却只道了句:“你知道了。” 桃桃:“嗯……我一直都知道。” 话一出口,桃桃便觉着自己俨然是个傻子。 于是,空气再度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息之后,姬泊雪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我可以解释。” 桃桃强忍着尴尬:“嗯,我听你解释。” 又过去约莫十息,姬泊雪复又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桃桃点点头,深以为然道:“我也觉得。” 于是,她说:“睡觉吧。” 姬泊雪颔首:“好,睡觉。” 话是这般说,可这一觉又有谁能睡得安生? 不论姬泊雪还桃桃俱是彻夜未眠。 清晨的宁静是被一阵短促而剧烈的扣门声所搅碎的。 侧卧于床榻之上的桃桃当即与伏案办了整夜公的姬泊雪对视一眼。 桃桃立马起身,藏于屏风后。 姬泊雪则即刻收拾好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卸去发间钗环,稍稍弄散鬓发,佯装成一副刚从床榻上爬起的模样。 再行至门口,学着桃桃平日里的语气,道:“谁呀?” 门外那人笑吟吟的:“你猜呀~” 这个声音…… 姬泊雪虽疑惑他为何会来,却毫不犹豫地把门打开。 阳光携晨风一同涌入房,一袭红衣的胡不归就这般立于屋外的梧桐树下望着他笑:“早上好呀,小姑娘。” 姬泊雪虽不知他来找桃桃是要抽哪门子的风,仍耐着性子与他行了个礼:“弟子拜见师祖公。” 一句师祖公唤得胡不归简直心花怒放。 “从前我便觉你这小姑娘是哪儿哪儿都瞧着顺眼,今日再一看,何止是顺眼啊,你分明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姑娘了。” “来~好姑娘再走近些,师祖公和你讲个故事。” “这个故事嘛,你家师尊兴许和你说过。” “是个很平淡也很俗套的故事。” “从前,有个心怀天下的仙子,她名唤见殊。” “某日,见殊仙子捡到了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自那以后啊,小狐狸便缠上了那见殊仙子。” 日日跟在她身后,或是叼来瓜果,或是衔来花枝。 如此持续了大半年,仙子终是心软,决定要留下这只小狐狸。 自此,一人一剑一狐闯天下。 仙子出身名门,早在花信之年便已名动天下,而小狐狸却只是一只血脉普通的赤狐,除却美貌一无是处,却在这漫长的陪伴中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他们之间隔着门第、种族、主仆三重禁忌,是一个注定没有结局的故事。 小狐狸自是知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只将那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意藏入心底,直至仙子香消玉陨。 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胡不归将姬泊雪曾说给桃桃听的故事又复述了一遍。 说至“仙子香消玉殒”时,他面上表情突然变得分外古怪。 “实际上啊,谁都不知晓,小狐狸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来接近这位见殊仙子。” “所以说,畜生就是畜生,哪里懂得什么感恩?哪里值得她数次以命相救?” 说至此处,胡不归便不再言语,用姬泊雪所看不懂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她”。 也不知,他特意将这个故事说给毫不相干的第三人听图得是什么? 可听完这个姬泊雪只是沉默。 长久的沉默。 许久许久以后,他方才掀起低垂的眼帘,直视胡不归。 用无比疲倦的声音询问着:“那你后悔吗?” 胡不归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他这一生杀过很多人和妖,每当他决定要某个人亦或是妖死的时候,他都会将这个埋藏于心间多年的秘密说给那将死之人听。 那些将死之人闻之,或是惊惧,或是鄙夷…… 总之,没一个对他有好脸色。 也是,谁人不识云见殊? 如云见殊这般美好的人却死在了他这种腌臜玩意儿的算计之中,又有谁能不嫌恶? 可他偏生就沉迷于这种世人皆唾弃的感觉之中。 这让已然麻木的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仍活着。 可从未有谁似眼前这个小姑娘般,露出一种…… 悲悯?或者说是可怜的目光?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你后悔吗?” 时光仿佛与那一刻重叠,胡不归扯着唇角,努力向上扬了扬:“从不。” 不论从前还现在。 他所选,本就是条不归之路。 语罢,他一把扼住姬泊雪喉咙(桃桃肉身),仍是笑盈盈的。 /:. “我本来还挺喜欢你这个小姑娘。” “可惜呀,你让我家小姬动了那样的心思,还撞破了不该撞破的秘密。” “所以……” 胡不归那张美到近乎妖异的脸逐渐狰狞:“你该死!” 胡不归扼住姬泊雪(桃桃肉身)脖颈的手猛地收拢,只需几息,“她”纤细的脖颈便能断做两截。 可不知为何,“她”从头到尾都没挣扎,像只乖顺的兔子般任他扼住自己脖颈,哪怕脸已因窒息而涨得通红。 见“她”如此反应,胡不归反倒来了兴致,笑着道:“竟是个不怕死的。” 姬泊雪则趁他手稍稍松开的瞬间猛吸几口新鲜空气,却仍未挣扎,依旧乖顺得不像话。 “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我不是不怕死……咳咳,而是知道……” “知道任凭我如何挣扎,咳咳咳……,都,都逃不出你掌心,既如此,倒不如,倒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此话说得深得胡不归心,他当即决定不再啰嗦, 欲一把掐死那小弟子。 可那先前乖顺的小弟子却又涨红着脸道:“可我就算死也想死得更明白些,求师祖公成全。” “当年我师祖的死是你一手造成?” “你便是那个与妖族勾结的细作?或者说,你便是妖族派来的细作?” “咳咳咳,师祖公您无需多言,只要回答弟子,是或不是……让弟子死得更明白些……” 胡不归神色未变:“是又怎样?” “是……” “那死的便该是你!” 那小弟子像变了个人般,忽而神色一凛,祭出小黑剑捅向胡不归心口。 变故来得太快,胡不归甚至都未能反应过来,便骤觉心口一疼。 可他到底是只活了很多年的大妖,虽说命门被袭危急存亡,可他反手便能捏死这搞偷袭的炼气期小弟子。 岂知,下一刻敛息趴在门口偷听的桃桃也破门而出,一掌劈在胡不归胸口,打得他胸口深凹肋骨尽断险些现出原型。 人族看重根骨天赋,妖族则看重血脉。 似胡不归这般血脉普通的赤狐,放眼妖界几乎都是以色侍人的存在。 而胡不归却不知是得了怎样的大造化,在桃桃(姬泊雪修为)全力一击的情况下,竟还能顺利逃脱。 由此可见,他一直都有所隐藏,真实修为亦是深不可测。 眼见胡不归化作一阵清风逃走了,桃桃当即扭头去看姬泊雪,想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可当看见姬泊雪落寞的眼神时,桃桃还是生生咽下了即将溢出唇齿间的话语。 虽说姬泊雪方才出手极其果断,直袭胡不归命门,一副要他偿命的架势,可面对最亲近之人的算计,他又岂能真做到内心毫无波澜? 桃桃不知该如何安慰姬泊雪。 他的过往她不曾参与,无法感同身受,说再多都是徒劳。 于是,桃桃选择沉默,并又给鲁轶姝发了条传讯。 她简单说了下少爷仍不知所踪,并问他们姐弟二人何时来找自己。 至于昨晚撞见的俩儿黑袍男,乃至今日前来索命的胡不归,她俱未提。 殊不知,彼时的鲁轶姝与牛敦处境也不大妙。 而桃桃这不愿将他们姐弟二人卷入不必要纷争的做法,亦是于无形之中替自己解决了个大隐患。 昨夜,鲁轶姝带着牛敦一同摸去牛家祠堂探望被禁足的牛牧野,岂知,竟也不小心撞破了个秘密。 比起遭受无妄之灾的桃桃。 他们姐弟二人可是实打实听见自家大伯/大舅(牛牧野爹)与妖族密谋。 都说商人重利,牛牧野他爹既为牛家村首富,可谓是怎样的风浪都经历过了,连自家亲儿子都能当做工具来使,不可谓之曰冷血无情。 可他偏偏拿这对侄儿没办法,尤其是自幼丧母、由他亲手带大的鲁轶姝。 鲁轶姝母亲未出阁时本就是他最疼爱的幼妹,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他亦是时常后悔自己忙于生意,未能护住幼妹。 对于鲁轶姝这个唯一的侄女,他真真儿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鲁轶姝这么个自幼丧母的小可怜儿之所以能养成这般至纯至真的性子,当真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现如今,明知这对天真的侄儿极可能会坏自个筹谋已久的大事,他亦舍不得动其分毫,索性丢去祠堂与牛牧野一同关禁闭。 鲁轶姝与牛敦既被关了禁闭,这传讯玉简便也理所应当地落入了牛牧野他爹牛烽手中。 牛烽垂眸看着鲁轶姝传讯玉简中不断跳跃的字,亦是分外头疼。 这名唤阮萄的小姑娘既为素尘仙君关门弟子,自是不能轻易去动,就算死,也得死在牛家村之外。 这可就难办了…… 一直等不到鲁轶姝姐弟二人消息的桃桃分外焦虑地趴在窗上发呆,眼看这日头是越升越高,鲁轶姝姐弟二人却依旧毫无音讯,她心中已隐隐察觉到不妙。 当桃桃开始斟酌,该不该主动去找鲁轶姝姐弟二人时,牛家村村长,也就是牛敦他爹鲁轶姝她二舅已然亲自上门拜访。 桃桃见状,连忙起身,往里间藏。 姬泊雪则扮做她,大大方方与村长一同坐在最外间的茶室唠嗑。 牛家村村长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且不论他这身一看就不低的修为,光是带在身上的天材地宝就不知凡几,指不定有个啥玩意儿能探测到桃桃的存在。 尚未完全适应姬泊雪肉身的桃桃不敢冒险,索性敛息藏了起来,外头的一切都交给姬泊雪处理便是。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姬泊雪方才推门走了进来。 见状,桃桃忙不迭从椅子上弹起,忙不迭问道:“那村长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姬泊雪神色并不轻松,他揉了揉眉心,缓声道: “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拐弯抹角地‘请’我离开牛家村。” “如此说来……” 桃桃闻言,神色不由变得凝重:“鲁轶姝他们姐弟二人定然出事了……” “莫要着急。”姬泊雪轻声安抚道:“他们姐弟二人定无大碍。” 许是怕桃桃胡思乱想,他还特意解释一番,说起了缘由。 以牛牧野他爹牛烽为首的牛家三兄妹感情向来很好,除却牛烽子嗣繁多,其他二人均只生了一个娃。 牛烽子嗣虽多,却都是些不成器的。 于是,牛敦这个看似呆,实则相对靠谱的侄子成了牛烽心中的第一继承人。 至于鲁轶姝,牛烽更是疼都来不及,自是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桃桃闻言,果真放宽了些心。 可很快,又闻姬泊雪道:“现如今,‘你’定然无法光明正大地待在牛家。” 这话说得…… 桃桃瞬间会意,“无法光明正大待在牛家村,便也就是说……” “我们可以先假意离开,再偷偷摸回来调查牛家村?” …… 同时间,已重获自由的妙玉正大摇大摆穿行于屋檐间。 她分外嚣张地在心中想: 老娘既能跑一次,便能再跑第二次、第三次! 小小定位器还想困住老娘? 哼~做梦! 她这不眠不休地跑了一整夜,又争分夺秒地解了一上午定位器,着实有些乏了。 现如今既无定位器束缚自己,她亦可稍稍放松,寻个屋顶小憩会儿再离开牛家村。 哪成想,她才寻了个稍稍顺眼些的屋顶趴着,太阳都还没晒够呢,便忽而听见一声暴呵。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昨夜怎不告诉我!” 那暴呵之人恰是身受重伤的胡不归,他一脚踹在昨晚与桃桃缠斗了整夜的黑袍男心窝上,气得又呕了一滩血。 原来胡不归便是桃桃昨夜撞见的那高个黑袍男。 也是方才,他才知晓,桃桃昨夜是被另一名黑袍男子救走的,听描述,他一下就猜到了另一名黑袍男子正是姬泊雪。 怪不得了…… 怪不得姬泊雪今日会突然杀出来。 一切都完了…… 他掩面长叹,又呕出大摊混杂着碎内脏的淤血,方才喘着粗气道:“想尽一切办法将那女弟子抓来!” “还有……” “咳咳咳,牛家人终还是太妇人之仁了。” 他轻描淡写,如同评价今日的天气般轻松惬意:“你派两个人,去把牛烽那两个侄儿杀了。” 第80章 第80章再见 当日入夜,牛家祠堂。 纵使距那件事已过去整整一天,鲁轶姝与牛敦姐弟二人仍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甚至,连世界观都隐隐有要崩塌的迹象。 鲁轶姝简直痛心疾首,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咱们家挣得竟都是这样的黑心钱?” 一旁的牛牧野闻之,十分不以为然:“不然,你以为呢?哪个大善人能挣到灵石?” 虽明白是这么个道理。 可鲁轶姝就是觉得无法接受,她没搭理牛牧野,又抱着膝盖神叨叨地念着:“完了,我真觉得我不干净了……” 始终保持目光呆滞的牛敦猛点头,附和道:“我也觉得!我也觉得!” 鲁轶姝把头埋进膝盖,呜呜咽咽道 :“我现在……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流着肮脏的血……” 牛敦亦是哀嚎一声:“呜呜呜呜……我也觉得!我也觉得!” “原来早在二十年前,他们便与妖族勾结上了,还想献上帝流浆,助妖皇提前现世……” 鲁轶姝越说越觉自家人简直罪大恶极。 牛敦则突然想起一件事。 或者说,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二十年前,牛家的确寻到了帝流浆,欲将其献给妖族某位大人。 可后来,帝流浆被他捡到的那只三花小猫所偷食,他冒着被打断腿的危险放走小猫,竟误打误撞阻止了妖皇现世? 这个秘密,牛敦甚至都没说给鲁轶姝听,今后也会一直隐瞒下去,也不知当年那只小猫是否还活着…… 牛敦思绪逐渐飘远,牛牧野则实在看不下去鲁轶姝如此发癫,无奈道:“那你是想怎么嘛?” 这话好似一剂加浓的鸡血,鲁轶姝瞬间支棱起来:“我要大义灭亲!我要告到师尊那儿去!” 牛牧野:“……” 说话间,鲁轶姝已从椅子上弹起,大喇喇走向门口:“哼,我才不会坐以待毙,等着罢!” 话音才落,便拔下自己随身佩戴的发簪,开始撬门。 这可不是普通的发簪,是鲁轶姝日常拿来防身的多功能簪。 能变斧子,能变锯子,甚至还能变成锤子和筷子…… 只要你敢想,没有它不敢变的(×)子。 作为一个在此被关了整整五日的过来人,牛牧野实在忍不住不泼冷水:“你还是省省罢,这种事我又不是没干过,还不是被关了这么多天?” 谁也没想到,随着他尾音的落下。 那灌注了精铁与钢筋的门便这般“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掀起尘烟滚滚。 于是…… 牛牧野:!!! 鲁轶姝更是:!!! “我竟这么厉害的嘛!” 她才说完,便从门外冲出个全身裹黑袍的壮汉。 那壮汉举着近两米长的大砍刀,二话不说便追着他们姐弟三人一顿乱砍。 全然摸不着头脑的姐弟三人顿时吓得鬼哭狼嚎,四处逃窜。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趴在窗上围观的妙玉不禁有些焦急,她故意放线索引来牛家祠堂的救兵怎还没到场? 妙玉本不想过多插手牛家村之事,可眼看黑袍男就要砍到牛敦,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反应,妙玉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一口咬在那黑袍男手腕上。 黑袍男手腕吃痛,手中力道一卸,刀尖霎时扭转方向,本该遭殃的牛敦当即躲过一劫。 而牛牧野却倒霉催地险些被削去他引以为傲的高挺鼻梁,若非关键时刻被鲁轶姝给拽了把,他怕是已然变成了个没鼻子的丑八怪。 从昨天夜里泼粪男的最终归宿便可知,黑袍男是个记仇的。 他当即撇下鲁轶姝三兄妹,用怨毒的目光牢牢锁定妙玉这只“可怜弱小”且嚣张的小猫咪。 成功躲过一劫的三姐弟亦是神色各异。 其中最不淡定的,当属牛敦。 他用一种堪称震惊的目光凝视着浑身炸毛、呈战斗状态与黑袍男对峙着的妙玉。 “你不是少爷,你是小咪可对!” 小咪,既当年牛敦为妙玉所取的名字。 可谓相当之草率,妙玉自是不喜,而今再听见这暌违多年的名字,她亦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也就是这个白眼,愈发让牛敦笃定。 “你果真是小咪!不是少爷!” 两猫从外表来看虽无甚区别,精气神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少爷胆小贪吃且脾气暴躁,圆溜溜的眼睛里却总透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丧。 前些日子,想逃却逃不掉的妙玉便是如此。 现如今,妙玉已重获自由,自是如何张扬如何来,一下便拉开她与少爷之间的差距。 黑袍男闻言,竟也两眼放光地盯着妙玉,满目贪婪:“原来你便是当年那只偷食帝流浆的野猫!” “哈哈哈,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我若能将你生擒献给大人,岂不是要立大功了?” 这便是妙玉不想掺和牛家村事的原因。 她吞服帝流浆不到三十年,尚未完全将其克化,牛家人若有意,完全可以剖其心剔其骨抽其血,将她炼化成丹药再献给妖族。 妙玉开始认真分析她与黑袍男之间的修为差距。 黑袍男修为乃元婴中期,和她比起来倒是大差不差,可问题在于,她身边现有三个累赘,而那救兵又迟迟未来,着实令人头疼。 妙玉与黑袍男胶着之际。 那黑袍男竟使阴招,突然飞扑过去,一把扼住牛敦脖颈:“你不是护主吗?那你倒是再来护啊!” 最不愿发生的事终还是发生了。 妙玉一时也不知当如何应对。 直至黑袍男威胁道:“把妖丹吐出来。” 吐出妖丹,无异于是将自己变作鱼肉,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妙玉心道:你未免也太高估我的良心了? 她想救牛敦是真,不愿牺牲自己以命相抵亦是真。 况且,就算她愿意吐出妖丹。 他当真就能放过牛敦?显然不可能,她若真傻傻照做,他们四人都得死。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自诩硬心肠的妙玉丝毫没有犹豫,当即扭头便走。 那黑袍男在胡不归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的脏活,自也不是吃素的,他见妙玉要走,也不阻拦,只是生生掰断了牛敦一根指头。 骨裂的声音在黑夜中被无限放大,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妙玉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弦。 妙玉依旧没回头。 本该放声呻吟的牛敦亦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憋得脸煞白眼通红。 鲁轶姝尖叫一声:“敦儿!” 说罢,便要举着自己簪子所化的斧子冲上去与那黑袍男拼命。 黑袍□□本没把她这区区筑基期的怪力少女放眼里,随便空出一只手朝她挥了挥。 她便像片纸屑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在不远处的书案上,牛牧野连忙飞奔而去,将她接住。 又伸出手臂,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 牛牧野从来都称不上是个靠谱的。 今日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明自己都因害怕而在瑟瑟发抖,却仍死死搂着鲁轶姝,不断安抚在自己怀里拳打脚踢、拼命挣扎着的鲁轶姝:“莫要冲动!莫要冲动!” 莫要冲动?又如何能不冲动? 鲁轶姝从未哭得似今日这般惨烈,她泣不成声:“那可是铸器师的手啊……” 随着黑袍男的闯入,平静被打破,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静静欣赏着这一切的黑袍男皮笑肉不笑:“我若没猜错,铸器师最精贵的便是这双手罢?” “牛家大公子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呆瓜,若再失去这双总铸造些破铜烂铁的手,你猜会如何?” “会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妙玉还是没回头,但也没走,只是无动于衷地立于门口。 晚风拂过她茸茸的长毛。 身后传来牛牧野喑哑的声音:“小咪快走!别信……” “啊……” 惨叫声霎时撕裂黑夜。 妙玉终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一眼便瞥见牛敦被黑袍男攥在掌心的那只右手。 牛敦虽生了张一看就很擅长种地的憨厚面孔,那双手却生得极好,似削葱根般纤长秀气,远胜一般女子。 妙玉还知道,那双手不止是生得好。 也生得极嫩,娇生惯养的牛家大公子的手从来都只用来做两件事。 铸器和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 哦,还漏了一件事,给她顺毛,若非如此,她又怎知他手生得跟豆腐似得嫩? 如今,那只又白又纤长又细嫩的手食指与中指关节处已彻底被掰断,像两根肿胀的烂萝卜般无 力垂落着。 该有多疼呀。 而他却仍煞白着脸,朝她笑。 就像当年那样,笑得龇牙咧嘴。 可丑。 理智告诉自己,不可心软。 可妙玉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在我吐出内丹后又反手将他们三人给杀了?” “毕竟,那时的我已失去全部修为,可谓是任你鱼肉。” 黑袍男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显得可靠。 “他们三儿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喽啰,一次没杀成,大人也不会拿我怎样。” “可帝流浆就不一样了。” 黑袍男越说越兴奋:“大人会重赏我!” 妙玉非但不傻还很聪明,自是知晓黑袍男已舍弃牛敦三姐弟,转而把算盘打到了她头上。 她内丹虽也能提炼出一定浓度的帝流浆,可若无骨、血、皮为引,效果自得大打折扣。 黑袍男这次纵是能放过牛敦三姐弟,却决计不会放过她。 单单是一枚内丹怎够?自是要将她捉回去剔骨剖皮。 妙玉没戳破他的心思,只道:“我还是不信任你,得先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黑袍男自是得想尽一切办法来哄骗她。 他当即松开扼住牛敦脖颈的手,直勾勾盯着妙玉。 “都这样了,你若还觉得我没诚意,那我也没办法。” 妙玉心中冷笑不止。 嘴上却道:“你还没发心魔誓。” 黑袍男只得照做,又开始发心魔誓,道自己绝不会再打他们姐弟三人的主意。 妙玉既为猫妖。 听觉与嗅觉自是要比包括黑袍男在内的四人都要强上不少。 眼看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妙玉当即吐出内丹。 普通妖物内丹根据其原型五行属性,当真是花花绿绿啥颜色都有。 而妙玉因吞食帝流浆,原本属木的淡绿色妖丹外又镀了层浅金,当真美极了。 黑袍男神色贪婪地盯着,完全挪不开眼,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压低嗓音哄劝道:“来,你把它送过来……” 妙玉又没疯,岂会送羊入虎口? 几乎就在黑袍男尾音落下的瞬间,那枚内丹便如同箭矢般“咻”地一声冲向门外。 黑袍男见之,自是神色焦灼地追出去。 这时候,救兵恰也姗姗来迟,与他狭路相逢。 黑袍男修为不过是元婴中期,而妙玉引来的救兵却是牛烽身边修为最高的护卫之一。 与之相比,黑袍男毫无胜算。 牛家村既与妖族相勾结,帝流浆之事于他们这些个高阶修士而言自不是秘密。 黑袍男很快便反应过来,传音给那护卫道:“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现,帝流浆的功劳咱们各领一半,你看如何?” 这护卫与吃里扒外的黑袍男可不一样,是誓死效忠于牛家村的忠卫。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想独吞帝流浆的功劳。 毕竟他修为远胜黑袍男,杀了黑袍男不过是顺手的事,还能一下领两件功劳。 许是猜到了这护卫的心思。 黑袍男又忙不迭给他传音:我可是在替那位大人做事,你若敢动我,那位大人定不会放过你! 这亦是该护卫所顾虑之事。 就在他与黑袍男面面相觑僵持不下之际。 漂浮于半空的妖丹突然炸开,化作齑粉被晚风吹散。 如壮士断腕般自毁妖丹的妙玉则登时呕出大滩鲜血,一头扎进了如墨般漆黑的夜里,再也没回头。 妙玉这般做也是为了保自己一条命。 内丹既被毁,单单只是她的皮肉骨血,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还活着,妖丹迟早能再修出来,可牛敦那榆木脑袋若死了,便真死了。 散去一身修为换你性命,当年的恩情我已还清,自此你我再无瓜葛。 再也不见了,笨蛋榆木脑袋。 80-84 第81章 第81章对战 同时间,牛家村外荒郊。 刀出鞘,折射着冰冷的月光。 姬泊雪立于桃桃身侧,压低嗓音道:“无需硬抗,打不赢就跑。” …… 一切还得从今日下午说起。 村长虽早早便赶来劝桃桃离开,可架不住桃桃磨叽,愣是厚着脸皮磨到天黑,方才走出牛家村。 她之所以这般做,自是因为姬泊雪惧光,担心胡不归会派妖埋伏在村外,而不得不做出的应对策略。 结果,还真应了他们师徒二人的猜测。 他们才走出牛家村不到两里路,便有大妖埋伏于此。 来者是只虎妖,身披黑金甲,手握双板斧,生得分外魁梧雄壮,足有两米高的身躯往前一堵,满满都是压迫感。 此妖姬泊雪也认得,且与其交过数次手,乃妖族第一高手虎大力。 若来者只是寻常妖物,桃桃纵是无法完全掌控姬泊雪肉身,亦能轻松对战。 可来者是虎大力…… 连全盛时期的姬泊雪与其交战都有几分吃力,更遑半吊子桃桃。 于是,便有了以上那一幕。 披着姬泊雪外壳的桃桃只能硬着头皮拔刀对战虎大力。 虎大力并不知眼前这位鼎鼎大名的砍一刀便是威名更甚的素尘仙君,却也分外重视这场对决。 在此之前,他们也曾有过数次短暂的交锋,奈何砍一刀不愿与其纠缠,次次都想着法子避开了。 未能与其酣战一场,是虎大力一直以来的遗憾。 故而可想而知,虎大力在接到此次任务时有多欢喜。 他两只铜铃似的眼儿一眨不眨盯视着桃桃(大哥皮囊),兴奋到每个毛孔都在战栗,简直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五十年了…… 他终于等来了个能与其酣战的机会。 桃桃实战经验本就不多,一出手便遇上这么个王炸,着实令人头秃。 她不情不愿地向前挪了好几步,举着那把一看就很威风的长柄宽背刀,凹了个软绵绵的姿势作为起势。 虎大力虽隐隐觉着今日的砍一刀瞧着焉儿吧唧的,着实有些奇怪,却仍沉浸在将要与其对战的亢奋之中,不曾往深处去想。 直至砍一刀(桃桃)又向前迈了小半步,且用一副死了妈般的神情盯着他看了老半天,他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这时候砍一刀(桃桃)已然“噗通”一声跪下。 哽咽道:“对不起,我认输,我就是个废物。” 虎大力:??? 他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这是什么情况? 虎大力本就被整得摸不着头脑,那砍一刀(桃桃)却越来越离谱,竟是跪都懒得跪了,直接往地上一躺。 “我不想挣扎了,太累了。” 说着,“他”抹了把泪,颤颤巍巍指向不远处那个与虎大力同款震惊表情的“女弟子”。 “你把‘她’抓走吧,我绝不反抗。” 虽说虎大力此番任务的确是活捉那名唤阮萄的女弟子。 可他其实是为了砍一刀而来的,若不是为了和砍一刀好好打上一架,他才懒得接这么个任务。 既如此,虎大力哪儿能忍? 他上前一把拽住砍一刀(桃桃)胳膊,痛心疾首道:“你给我起来!哪有临阵认输的道理?” 他甚至怀疑砍一刀是不是被谁给威胁了,都没想过他壳子里早就换了芯。 能起来才怪。 “我不……”桃桃(大哥皮)依旧死赖在地上:“打不赢就是打不赢,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不想白白挨你一顿揍。” 桃桃这番操作看似在耍赖,实则是在布局,正一点一点将虎大力往自己所设下的圈套里引。 这圈套也不算复杂。 无非就是桃桃手中有个兴许能将虎大力困住的法宝。 之所以说“兴许”,是因为桃桃自己也不确定此物是否能奏效,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来给虎大力挖坑。 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不行,再爬起来和他打便是。 这厢,正被桃桃偷偷攥在掌心的法宝其实是个用来困凶兽的笼子。 她曾混入一些高消费场所偷听高阶修士们饭后闲谈,得知当今市场上有个很大的空缺。 每年都有高阶修士结伴渡海去九州以外的荒域围捕蛟龙。 蛟龙浑身都是宝,骨、肉、皮、毛、甲俱可铸器炼丹。 可除此以外,那些渡海的高阶修士更想猎回一头活蛟龙。 甚至,曾有金主在黑市开价十亿上品灵石收购一头活蛟龙。 奈何蛟龙这玩意儿着实不好活捕,普通灵兽袋根本关不住它们,那些下药捉回去的,也都或是死或是残。 听完这些高阶修士的抱怨,桃桃脑子里登时冒出个想法。 她想做个类似芥子空间的法宝用以饲养凶兽。 首先空间要大,然后环境要好,要让凶兽们住进去有如回家般温暖。 如此一来,那些个被活捕的凶兽便也就愿意在此安家繁衍,一旦让它们觉着住在这里好过荒域,何愁驯化不来? 当然,最最关键的一点还是…… 笼子里不能进人,否则,保不齐得出现啥变态玩意儿用它来为祸人间。 既不能进人,这困兽笼制作工艺自也就比芥子空间简单,造价亦是比芥子空间低了不知多少,所售的价钱更是不到芥子空间的百分之一。 正因如此,此物还未上市,拍卖行仅仅出了个预告,便已收到定金无数,单都已经排到十年以后,称得上是九州界近五年来最畅销之物。 话扯远了,这厢桃桃亦是急中生智,突然想到虎大力又不是人,何不试试用这困兽笼将它困住? 起先,桃桃还有些担心虎大力不会上钩,哪成想,这厮空有一身蛮力都不长脑子,竟比桃桃想象中还要好骗,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困兽笼。 眼看虎大力瞬间就被吸入困兽笼中,前一秒还在地上打滚的桃桃拍拍衣裳,分外淡定从容地爬了起来。 一扭头便对上姬泊雪鄙夷的目光。 桃桃如今脸皮也是愈发厚了。 她脸不红心不跳道:“我这叫兵不厌诈,况且上梁不正下梁歪,不都跟你学得?” 论厚脸皮,桃桃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姬泊雪不置可否,用沉默代表自己对此事的肯定。 复又指了指桃桃手中明显有些变形的兽笼。 “不过,为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虎大力修为相当于合体后期大圆满,距化神仅一步之遥。” 姬泊雪这话说得很含蓄。 合体后期大圆满是什么概念? 修仙界第二高手尤靖的修为便是合体后期,而当年的云见殊则也是止步于合体后期大圆满。 可以说,放眼九州,便只有化神期的姬泊雪有能与之一战的能力。 既如此,区区困兽笼又怎关得住它? 果不其然,随着姬泊雪尾音的落下,桃桃手中那鸡蛋大小的兽笼便已开始寸寸龟裂,俨然有要炸开的趋势。 桃桃见之,吓得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把将其掷向千米开外,尔后,方才捞起姬泊雪(桃桃肉身),拔腿就跑。 桃桃这一下掷得再远,也只堪堪能起到个缓冲作用。 暴怒的虎大力速度快到全然超出想象,不论桃桃如何加速,那虎大力都能举着斧子阴魂不散地跟在两百米开外。 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捅这么大娄子的桃桃简直欲哭无泪。 被合体期大佬追杀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早知如此,她才不弄什么困兽笼,直接上手偷袭了,至少能先将虎大力重创,给自己多增添几分赢的筹码。 现已至此,该怎么办? 当真要和虎大力打上一架吗?若真打,又有几分胜算?会不会让姬泊雪肉身受伤? 比起焦头烂额的桃桃,姬泊雪可谓是气定神闲。 被桃桃这般拎着,还能气息平稳地说着风凉话。 “虎大力本就是个性情暴躁的鲁莽之辈,你方才那一下想必是真将他惹急了,现如今怕是躲回仙羽门都会被他揪出来打。” 桃桃满脸惊恐,摇头似捣蒜:“我才不要和他打!” 她一没什么作战经验。 二又不是这副壳子的原装,神魂力不知比姬泊雪差了多少,揍个合体期都勉强,还硬刚合体后期大圆满?莫不是疯了? 姬泊雪却一改先前调侃的语气,柔声道:“何不试上一试?” “或许……你远比自己想象中厉害。” “我……” 桃桃吞吞吐吐:“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 “况且……”她犹豫再三,方才继续道:“况且,这是你的肉身……”我怕会给你添麻烦,更怕会平白无故给你添上几道重伤,所以才会顾虑重重。 余下的话根本不用说出口。 姬泊雪自能会意。 明明大致能猜到桃桃在担忧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可当亲耳听见她这般说时,姬泊雪心脏仍是猛地颤了颤,心口亦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突然很想伸手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可当自己仰头却对上一张娇滴滴的男人脸时…… 姬泊雪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举至一半的手也默默垂了下来。 可他的声音仍分外温柔:“还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挨揍亦是修炼的一环,有益于淬体?” 桃桃当然记得,并且十分笃定地觉着,他分明就是在为自己挽尊。 似是看穿了桃桃的心思般,姬泊雪一字一句,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不是玩笑话,绝境的确能最大限度激发自身潜能。” 至少从前的他便是这般一次又一次在绝境中逼迫着自己成长,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超越云见殊,成为修仙界近十万年间的一大奇迹? 从前,他和云见殊一样,总觉只要自己还活着,便能庇护所有人,座下弟子自也就没必要吃那么多苦,开开心心活着便是。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的心态亦随之而转变。 道理谁都懂,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桃桃却仍在犹豫不决。 姬泊雪只得摆出师尊的姿态循循诱导。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可也正因你太过聪明,选择性地避开了太多磨砺,而使得你在修炼之途上过于顺风顺水。” 若在盛世,谁不想让自家弟子安安稳稳度日? 可太平的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姬泊雪不禁长叹:“这于你而言,并非好事。” “做弟子的自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师父的羽翼下,总会有要独当一面的那天。” 至少现在,我还在你身边,能够教导你。 余下的话姬泊雪未能说出口。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持续了近两百年的太平势必要被打破,他只盼自己若不在了,她亦有自保的能力,能好好活下去。 说罢,他仰头望了眼靛蓝色的夜幕,面露担忧。 “况且,再逃下去,天就该亮了。” “天亮”二字于他们师徒而言当真是个分外沉重的字眼。 一直回避抗拒的桃桃终于决定要面对现实。 姬泊雪惧光,这种恐惧已然深入骨髓、形成肌肉记忆,连带着被强行拽进这个壳子的她都无所适从,会发自本能地恐惧阳光。 恐惧的力量强到超乎想象。 若真等到天亮,本就不敌虎大力的她,战力恐又要被削弱四五成,届时,才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既已退无可退,桃桃自得逼迫自己去坦然面对。 于是,前一秒还在拔足狂奔的桃桃突然转身,来了个急刹车。 上一刻还在穷追猛打的虎大力反倒止步不前。 总觉事出反常必有妖的他甚至还满脸警惕地后退了数百米。 今日之前虎大力还敬砍一刀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现如今只觉他是个卑鄙无耻下流的真小人,连多看一眼都觉晦气。 自是会先入为主地觉着,“他”每个动作都是要作妖的前奏。 可虎大力想破头都没想到,这卑鄙无耻下流的真小人下一刻竟祭出了 扶危剑!!! 天下谁人不识扶危剑? 这可是与云见殊、姬泊雪等高洁之士深度捆绑的圣剑啊! 连他这只妖都觉圣洁的一柄剑怎会落入这等卑鄙小人手中? 虎大力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惊得嘴里几乎能塞进一颗鸵鸟蛋,好半晌才憋出俩儿字:“这剑……” “这剑很好看是罢?” 桃桃随手挽了个剑花,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猜它是我抢来的,还是我偷来的?” 偏见让虎大力觉着砍一刀这卑鄙小人做什么都是错的,连同笑容也是绵里藏着针。 他才不管那剑是抢来的还是偷来的,总之,上去就是一斧子。 气浪犹如海潮般席卷而来。 在这等强大能量的冲击之下,连空气都开始扭曲。 眼看风刃就要近身,桃桃深吸一口气,当即将扶危剑横于胸前去格挡。 剑与风刃相撞,掀起的能量波动直冲天际,十里内的高山丘陵俱被夷为平地。 姬泊雪(桃桃肉身)若不是躲在了桃桃(姬泊雪皮)身后,怕是都要被搅成齑粉,散落于天地间。 看着眼前的景象,桃桃心中震荡不止。 这便是化神大能与合体期大能的力量吗? 第一下,算是虎大力的初步试探,尚未使劲全力,勉强与桃桃打了个平手。 可接下来的这几击就没那么好接了。 三招过后,桃桃连连被那劲气逼退数十步,可到底还是凭借姬泊雪扎实的修为抗住了。 许是探出了“砍一刀”的虚实,虎大力愈发不保留,接下来的攻势尤为迅猛,丝毫不给桃桃用以反击的机会。 实战经验少得可怜的桃桃可谓是全程都被压着打,应付得甚是吃力,十五招过后更是节节败退,很是狼狈地瘫坐于在地。 这下,她是真慌了。 脑子飞快运转,从未如此懊恼自己平日里只想着搞钱不好好修炼。 而另一边,虎大力看似占了上风,实则一连发动数十个大招,所消耗灵力远比恢复快。 他亦不敢轻举妄动,在等自身灵力恢复。 始终沉默观战的姬泊雪这才走至桃桃身边,轻声询问着:“现如今你是什么感受?” 桃桃喘了几口气,待呼吸平稳,方才道:“很累。” 姬泊雪颔首:“很好,你再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方才的交手中,虎大力身上最大的优势是什么,短板又是什么?” 短短几句话让本已陷入慌乱之中的桃桃瞬间找到主心骨。 她整个人都静了下来,沉思片刻,方才道:“他力气太大了,我应付得很是吃力。” 桃桃眼睛倏地一亮。 “所以……他的优势很明显,自是力气大!” “短板嘛……”桃桃垂着眼,又认真思索一番:“块头太大,肌肉太硬,从而导致他有些笨重,不够灵敏。” 姬泊雪闻言,甚是欣慰:“很好。” “你再顺着这个思路去深挖,同时,也莫要忘了去观察,现在的他在做什么,何故能给咱们师徒二人空出这么长的时间用以交谈?” “他这是在补充灵力?”桃桃如醍醐灌顶,眼睛变得晶晶亮,“我好像懂了!” “力气大攻势猛,便也就意味着他所消耗的灵气要比寻常人多,加之,他又不大灵活……” “我该尽量避免与其正面交锋,要多想些法子去消耗他身上的灵力?” 姬泊雪笑而不语,满脸赞赏之色。 “你若休息好了,便趁现在去罢,趁他体内灵气尚未补充好先发制人占据上风。” 既有了方向,桃桃不再似无头苍蝇般陷入被虎大力按着打的局面,她重新调整好呼吸,开始化被动为主动。 她招式快且难缠,并不落在实处,其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多消耗虎大力身上的灵力。 几十个回合下来,虎大力已被缠得不胜其烦。 眼看虎大力耐心将要被耗尽,桃桃当机立断,又换了个新战略,故意露出破绽,给了虎大力进攻的机会。 虎大力本就属鲁莽之辈,再被桃桃这么一招惹,简直肺都要气炸,既有了进攻的机会,自是不再有半分保留,招招迅猛,只想着要将其劈做两半来卸心头怒火。 奈何眼前这“小人”油滑得很,不断挑起他怒火,却一招都不接,只是一味地躲。 几百个回合下来,虎大力已然累得气喘吁吁。 他越气愤,招式便越迅猛,所消耗的灵力便也就越多。 当灵力消耗速度赶不上补给,便是桃桃正式反杀的时候。 这是场持久战,分外考验二者道心。 可虎大力远比桃桃想象中更难对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黑夜不再粘稠,夜色逐渐变得薄稀时,黎明将至。 桃桃始终都未能等来那个突破口,不免有些心急。 明知虎大力已是强弩之末,再努力添把柴,便能将其身上灵力耗尽。 远方天际却已泛起一抹鱼肚白…… 眼看拂晓将至,浅金色暖阳将要冲破云层辐射大地,桃桃那颗心便如同被人丢进了油锅里煎。 她死死盯着那一点一点撕破云层的晨曦,面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 直至那厚厚的云层彻底被阳光所撕裂,丝丝缕缕、如同碎金般倾泻而下,将她与整个世界都包裹进一团浅金之中。 她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下意识扭头去看姬泊雪。 彼时的姬泊雪正笼于她身后那片阴翳之中,辨不清表情。 可纵是如此,桃桃仍能从他明显紧绷的肩颈看出,他定然没有表面上看得这般平静。 桃桃正准备为他做些什么。 不曾想,下一刻,又有变故横生。 那本该越来越明媚璀璨的朝阳忽被一片乌云所遮挡,且云层有越积越厚的趋势,顷刻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忽而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黄豆般大小的雨如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砸,溅在脸上生疼。 不论姬泊雪还桃桃俱神色怔忡地仰头望着天,眼见那乌云越攒越厚,雨越落越大,天空仿似破了个洞,绝无瞬间转晴的可能,师徒二人,方如劫后余生般相视一笑。 危机既已解除,接下来便该做收尾工作了。 念及此,桃桃唇角不自觉向上扬了扬,扭头望向因脱力而用斧子撑着自己上半身、正大口大口喘着气的虎大力。 彼时的虎大力哪儿还有先前半分张狂? 正满脸惊恐地看着桃桃逼近。 短短一天内,他对砍一刀(桃桃)的印象可谓是变了又变,从欣赏到鄙夷,再到如今的恐惧。 桃桃自是不知虎大力的心路历程,提着扶危剑仍在步步逼近。 算下来,这其实是桃桃第二次正儿八经地与人对战。 莫说似她这种年龄与阅历的小姑娘,纵是换成当日在仙门大比中将她打成重伤的奉正宫掌门王霸天对决虎大力,亦不会有这份镇定。 眼看扶危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虎大力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明明想反抗,却再也蓄不起力。 扶危剑剑刃已划破虎大力咽喉,现出一抹殷红,只要再深入半寸,他便必死无疑。 可变故亦在此时横生。 就在桃桃手腕翻转,刀刃将要再深入半寸的时候,竟有阳光在晃她的眼。 比破出云层的第一抹朝阳还要璀璨,堪称耀目,以至于桃桃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且有着片刻的眩晕。 而那束阳光的来源却是…… 一个身着青衣,匆匆赶来支援虎大力的女妖。 女妖手中有个法器,法宝生得似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那束用以干涉桃桃斩杀虎大力的阳光便是从这面铜镜中迸射而出。 见桃桃与姬泊雪同时扭头望向自己,青衣女妖不禁妖妖娆娆一笑:“哎呀,还好让妾身赶上了~” 语罢,她口中念念有词,掐诀将铜镜中这束光打入铅云密布的天幕。 这青衣女妖本该与虎大力一同执行此次任务,他们二妖足足等了一下午,都未能等到桃桃师徒,索性分头行事,一个在东边守着,一个往南边堵着。 结果叫堵在南边的虎大力先遇上桃桃师徒二人,便有了以上的故事。 至于这青衣女妖手中铜镜,显然是胡不归授意拿的,当日在仙羽门举办的宗门大比,为维持好天气,也用了类似的法器驱赶乌云。 也只有自小看着姬泊雪长大的胡不归与尤靖最清楚他的致命缺陷是什么,便也就能专盯着此处打。 不到五息,堆积于天幕之上的乌云便被驱散,暴雨停歇,如岩浆般滚烫的阳光兜头泼洒在师徒二人身上。 桃桃浑身肌肉再次紧绷,只觉自己每个毛孔都如同针扎般疼,并不算陌生的眩晕感再次似潮水般涌来。 彼时的她身上其实仍 裹着那袭带兜帽的黑斗篷,只需抬手将兜帽戴上便能隔绝部分阳光。 她储物袋里也备了好几十把伞,各种款式各种颜色应有尽有,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抬手的动作她都做不到…… 随着阳光的变盛,她能感受到自己(姬泊雪躯壳)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都在颤抖,都在战栗。 无言的恐惧正在一寸一寸啃噬着她的躯体,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着实太过难受,桃桃浑身都在冒冷汗,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 可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她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怜惜。 是了,怜惜。 不知为什么,在这等情形下,会有一股子不合时宜的怜惜感满满当当充斥着她的胸腔。 以至于,阳光落在她身上的刺痛感都不知不觉间被削弱了许多。 她有些晕乎地在想,连惯来喜欢晒太阳的自己在这副躯壳中都尚且如此煎熬。 那么,从身到心俱畏惧阳光的他这些年又都是如何熬过来的? 不知觉间,桃桃便已扭头望向姬泊雪。 此时的姬泊雪状态很不好,双目几乎是处于失焦的状态,所承受的痛楚亦是全然超出桃桃想象,连神魂都仿佛要出窍。 可纵是如此,桃桃仍能在某几个瞬间感受到他无声的安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经历过这般多事的桃桃其实早就能够独当一面,比他想象中更为强大。 害怕阳光的,从来就不是她。 她不断在与姬泊雪的躯壳对话,一遍又一遍,竭力让已然因阳光的出现而僵硬的肌肉放松。 对此毫不知情的青衣女妖正在对险些被桃桃抹脖子的虎大力一通嘲讽:“你这么瞧不上妾身,到头来,还不是要靠妾身来救?” 她指尖轻轻划过虎大力脖子上的伤,笑得愈发妖娆:“所以说,男人啊……” 嘲讽完虎大力,她方才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被阳光炙烤得面色煞白的师徒二人。 最终,选择性无视砍一刀(桃桃)将目光定在桃桃(姬泊雪)身上,笑得媚眼如丝:“那位大人说,要捉活的。” “小姑娘,你还是乖乖随妾身走一趟罢,你若听话,妾身又怎舍得对你这般娇嫩的小姑娘动粗呢?” 言外之意,“她”若不听话,青衣女妖便必然会对“她”动粗,至于大哥砍一刀(桃桃)则依旧从头到尾都被她试做空气。 这让脑子逐渐开始清醒的桃桃感到分外费解。 胡不归究竟要做什么?何故要活捉她? 除此以外,更让桃桃无法理解的是。 胡不归不可能不知道砍一刀便是姬泊雪行走江湖的马甲,既如此,何不趁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举将姬泊雪灭掉? 胡不归既是个能设计杀死云见殊、且统领这般多大妖的boss,岂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桃桃所不知的是。 胡不归非但下令让虎大力与这青衣女妖来活捉她,还特意叮嘱了一番,绝不能伤砍一刀半分。 故而,这青衣女妖才会从头到尾都视砍一刀(桃桃)为空气。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青衣女妖正要上前一步抓走桃桃(姬泊雪),却忽觉后心一凉。 约莫三息之后,剧烈的痛感方才从心脏开始向外蔓延开,殷红粘稠的血霎时溢出齿缝,顺着唇角蜿蜒,青衣女妖缓缓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砍一刀(桃桃)正面无表情地拔出刺入她心口的扶危剑。 第82章 第82章共度 “你……” 青衣女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字犹在舌尖打着转儿,桃桃又补上一剑,彻底斩断了她的生机。 做完这些,桃桃复又脱下披在自己身上的黑袍,盖在已然有些站不稳的姬泊雪身上,将他从头包到脚,裹得密不透风。 末了,还不忘放把火,亲眼见青衣女妖与虎大力的尸首烧成灰烬,方才携姬泊雪一同离开。 整个过程桃桃都未撑伞,一直暴露在阳光下。 她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这具躯壳适应了阳光? 姬泊雪虽虚弱,却仍能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震惊之余,他勉强从喉间挤出四个字:“回仙羽门。” 桃桃其实并未让这具肉身完全适应阳光,说白了,她是在硬撑,故而强忍着剧烈疼痛的她脑子其实还有些懵。 “回仙羽门?” 亲眼目睹胡不归背叛的桃桃如今不信任除姬泊雪外的任何人,可他既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 于是,师徒二人一同回到了仙羽门。 回仙羽门后,姬泊雪甚至都未腾出时间休息,就这般顶着桃桃的皮囊,大喇喇跑去找尤靖商讨胡不归与牛家村之事。 桃桃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檐下发呆。 今日的仙羽门亦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得一塌糊涂。 抱膝坐在檐下发呆的桃桃时不时将手伸出去轻触阳光。 此时的她已然换回姬泊雪的皮囊,相比较哪儿哪儿都平平无奇、连肤色都黢黑的大哥,几乎从未晒过太阳的素尘仙君皮肤白到堪称透明。 可纵是只有掌心这么一小截肌肤晒到阳光,桃桃仍觉痛。 虽不似先前那般剧烈,也如同火灼般刺刺麻麻。 桃桃不禁有些欢喜,看来这副肉身的适应力远比她想象中更强,她非但没收回手,又撩起袖子再探出去些,使整条手臂都裸露在阳光下。 闲来无事的她便这般试着一点一点让自己暴露在阳光中。 待姬泊雪与尤靖商量完应对之策,桃桃已在阳光下暴晒了足有两个时辰,整个人都有些晕乎。 眼看她就要因暴晒而晕倒,下一刻,便栽入了个并不算宽敞的怀抱。 嗅着那人身上熟悉的苍兰花香,桃桃不禁笑出了声。 她知道现在的画面定然很喜感,若有人不慎从一旁经过,定会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桃桃所猜不假,虽已从姬泊雪口中得知,他们师徒二人生魂互换这等荒谬事,可当自个亲眼瞧见这么个“矫揉造作”的素尘时,尤靖仍恨不得自戳双目,当做从未见过。 姬泊雪神色复杂程度亦不低于尤靖。 他一手费劲地搂着桃桃(自己肉身),一手撑着伞,竭力使自己声音听上去显得平稳:“你在作甚?” 桃桃借着他的劲稳住身形,如实说道:“我想帮你呀。” “想让这副肉身在下一次满月前彻底适应阳光,等咱们再换回来,你就能轻松很多啦~” 这念头打数日前她与姬泊雪一同被阳光所困时,便已生 出。 从前,她一直都在回避自己对姬泊雪的感情,将所有情愫都藏入心底。 真正下决心要改变,是从姬泊雪赠她满城桃花那刻起。 她终于明白,喜欢是无法用理智来压制的,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便总会想着要去为他做些什么。 姬泊雪有着片刻的失神,却又强行逼迫自己别开眼望向他方。 “你无需为我做什么,这些本就是我这个当师父的该去面对的。” 不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还是已然开始明显变冷淡的神情,都让桃桃清晰地感受到,他在疏远自己。 桃桃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见他这般对待自己,第一反应是想骂人,还没能骂出口呢,眼角余光便瞥到了一旁忧郁惆怅如考砒霜的尤靖。 这未免也太过反常。 桃桃印象中的尤靖向来都是个见谁都笑眯眯的阴险娃娃脸。 于是,她生生将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再将目光移至姬泊雪身上,姬泊雪的神情比之尤靖,亦是不逞多让。 这让自诩明事理的桃桃心中的怒火“噗嗤”一声熄灭了,骂是不可能再骂,于是,她决定换个方式来试探。 但见她摇头似拨浪鼓,颇有些娇嗔地道:“我不!这本就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偏要做!” 换做平日里,姬泊雪定会说上几句玩笑话与她调侃打诨,今日当真反常得紧。 他仍顶着那张死了爹般沉重的冰块脸,只撂下一句,“你随意”,便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突遭他这般对待,纵是厚脸皮如桃桃都不禁有些茫然,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当即扭头去看尤靖。 尤靖神色倒是较先前缓和不少,他对上桃桃的目光耸了耸肩,回一个“我亦爱莫能助”的表情,便长叹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姬泊雪身后走了。 此等情形,说不难过自是假的。 倘若桃桃是个只拘泥于情情爱爱的小姑娘,指不定得哭着大闹一场。 可她从来都不是,于是强行逼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从负面情绪中剥离出,让理智占据上风,开始认真梳理复盘,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穿书后她与姬泊雪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跑马灯般在脑海中飞快掠过,最终定格在胡不归突袭的那个清晨…… 一切皆有迹可循。 确切来讲,姬泊雪对她的刻意疏远,并非是从此刻开始,而是从发现胡不归的背叛后,便已做出的决定。 先前糟心事一茬接着一茬,他们师徒二人不是被追杀就是在逃命的路上。 她根本抽不出空去细想姬泊雪对自己态度有何变化。 现如今既感受到了,也弄明白了他何故要这般做,便也就没必要在此事上过多耗神。 再如何纠结,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自那以后,桃桃再未主动去找过姬泊雪,哪怕一次。 日子好似一下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师徒二人纵是已然错位穿到对方躯壳之中,却在各过各的生活,互不打扰,就像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时光在一片死寂中缓慢流逝,眨眼就过了大半月。 这半月来,住在离霜苑的桃桃每日睁眼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去院子里晒太阳。 经过她坚持不懈的努力,姬泊雪那过于苍白的肌肤已经成功被晒成偏暖的牙白色。 最初的时候,因为怕痛,她只晒清晨与黄昏的阳光。 不曾想,晒了不到八日这具躯壳便已基本适应,现如今,她已能顶着午时的烈日练上大半个时辰的剑。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同时间,离霜苑书房内。 已彻底适应姬泊雪这具皮囊的尤靖终于露出了近半月来最舒心的一个笑:“虽仍不知胡不归那厮的目的是什么,可妖族既已没落到由他来持政,当真是离覆灭不远了。” 道完这些,尤靖话锋陡然一转,颇有些贱兮兮地道:“说来,你那小情人今日又有所突破呢~” 他边说边细细打量着姬泊雪,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哪怕是一丝神色变化。 “嘿~她可是顶着正午的烈日练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剑,瞧她那副气色红润的模样,想必是头也不晕了,腿也不软了,怕是真要让你那副躯壳彻底适应阳光了。” 起先,尤靖用“小情人”三字来调侃他与桃桃的关系,姬泊雪还会因此而生气,回特意纠正,他与桃桃从头至尾都只是师徒关系。 可尤靖非但屡教不改,还变本加厉,到后面姬泊雪也懒得纠正了,索性由着他去。 往日里,只要姬泊雪从头到尾都板着张脸不搭理,待尤靖觉着无趣了,自会放过他。 可今日这尤靖也不知是怎得了,话变得格外多,人也突然伤感起来了。 “她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毅力,又这般聪慧,想必不出百年,便能取代你,成为世人眼中的剑仙。” “届时,谁还会记得你这位也曾是堪称惊才绝艳的素尘仙君呢?” 就像曾经名满天下的见殊仙子,已经很久没人再提起这个名字了,连他都快忘了云见殊的闺名是阿澈。 说起这个,尤靖忽又想起一件事,便一并告知姬泊雪。 “你前些日子不是精心为她挑选了大半个月的字么?她果真选了‘定柔’二字。” 桃桃既已正式继承扶危剑,按照规矩,以后行走江湖都当用表字,这本该在她十五及笄那年便要定下,却不知因何故拖延至今。 许是担心将要驻守极北之地的自己会有去无回,而尤靖的取名水平……从他这么多年来,都写不出一对正经挽联,便可见一斑。 于是,姬泊雪便想法子挤出时间,翻遍了门中典籍,方才挑出三十个在他看来桃桃兴许会喜欢的字。 起初,他便想用“定柔”给桃桃做字,‘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①,在他看来,外柔内定四字当真再衬桃桃不过。 可又怕她不喜,愣是通宵翻了好几夜的书,凑齐三十个表字后,方才托尤靖交由她去挑选。 如今见桃桃真挑了“定柔”二字,说不欣喜,自是假的。 他唇角只是稍稍向上扬了些,便又重新压了回去,乍一看,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死样。 瞧他这样,尤靖当真觉得无趣极了,便懒得再打趣,哀叹一声‘自己当真是个劳累命’,便又匆匆去了德政殿,开始干本该由姬泊雪亲自来干的活。 而姬泊雪则在尤靖阖上书房门的那一刹放下手中奏折,目光平静地望向书案对面的那扇窗。 他虽畏光,书房却不能似寝殿那般昏暗,故而在布局上费了不少心思。 而今已过午时,日头逐渐向西偏斜,阳光从书案对面那扇窗投射进来,恰好填满三人之一间房,与他所在的办公区域划分出一条显眼的明暗交界线。 待过完未时,日头再向西斜一些,届时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恰好能填满半间房,那些浅金色的光由浓转淡,到最后只剩薄薄一层,如轻纱般笼在他书案前一寸。 待到未时三刻,这层轻纱般的光又将向前移数寸,直至吞并他大半张书案,他方才会停止批阅奏章,撑起随身携带的素伞,离开书房。 今日的他,如已然流逝掉的前半个月般,未撑伞便已起身,一步,一步,从阴影走向阳光中…… 普通人不到十息便能走完的路,他却花了足有半炷香时间,每一步,都如同是在火海中前行,分外艰辛。 纵是如此,他仍苍白着脸走至窗前。 未时的阳光只比午时弱上稍许,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视线穿过大片大片雪白的琼花,落在仍于庭中练剑的桃桃身上。 仅一眼,姬泊雪便收回目光,微微阖上眼,攥紧拳,任阳光倾洒在自己身上。 从来都不止桃桃一个人在努力。 这半月来,他日日皆与她共浴在同片阳光下。 ……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第二个满月。 鲁轶姝姐弟虽被困牛家村,一直没回仙羽门,可升级后的胖螃蟹版生魂转换器分外好操作,当天夜里,师徒二人便成功换了回来。 桃桃曾与姬泊雪互穿过三次,第三次也就是这次,长达一月之久,待换回自己身体,桃桃甚至都有些许不习惯。 视野突然变得这般低,手掌突然变得这般小,她别扭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些适应。 与她并肩而立的姬泊雪亦是如此。 约莫过了足有十息之久,师徒二人方才全然接受他们已然将肉身换回的事实。 如来时那般,师徒二人依旧垂着眼不发一言,却分外默契地同时转身,背对背,走向不同的方向。 桃桃所走的每一步都看似分外坚定,可只有她知道,倘若不假装决绝,她定会忍不住做出一些让自己无法掌控的事。 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让桃桃开始心生侥幸。 觉着就这么偷偷回头看一眼,定不会被他发现,也不会心生妄念…… 当感性压倒理智的那一刻,她便彻底丧失身体主控权,身随心动,猛然转身,尔后,瞳孔倏地放大…… 溶溶月色下,本该与她分路扬镳的姬泊雪竟也正凝视着她。 月色清浅,月华似水般泼洒在他身上,他琥珀色眼瞳颤了两颤,连忙收回目光,转身欲逃。 也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了桃桃的暴呵:“你给我站住!不许走!” 也不知是桃桃气势太盛,还是他本就舍不得走,这声暴呵之后,他竟真僵在了原地。 而桃桃则在飞奔 而来,一把扑进了他怀里,力道很大,撞得他整个人都向后仰倒,踉踉跄跄晃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不知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形容姬泊雪此刻的心情,他甚至都不敢垂下眼帘多看桃桃一眼。 悬在半空的手已然攥成拳,手背青筋根根隆起,或是紧紧揽住她腰背,或是狠狠将她推开,不论如何选,他都无法说服自己下定决心。 就在姬泊雪两难之际,桃桃却先行一步将他推开,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跑远,直至与黑夜融为一体,再也寻不到踪迹。 …… 第83章 第83章夫婿 桃桃看似洒脱,实则心中早已乱成一锅粥,心跳更是快得有如要冲出胸腔般激越,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方才之所以跑得这般快,说白了是在害怕姬泊雪一旦露出半点犹豫,她便会忍不住开口,让他别走。 如她这般聪慧的姑娘,又怎会猜不到姬泊雪何故在这节骨眼上疏远自己? 那场铺天盖地涌来的桃花雨与长寿面,毫无疑问是他与她无声的告白。 若非如此,一直选择回避这段感情的桃桃断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开始变得主动。 她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想要就去争,纵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该硬着头皮走下去,直至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 唯独姬泊雪是个例外。 在不知其心意的情况下,桃桃绝不会跨越雷池半步。 可既已知他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桃桃便也就不再压抑克制,选择坦然面对。 直至看到他的态度再度冷淡下来,桃桃方才明白,他们之间所要跨越的鸿沟大到她根本无法想象。 她知他肩上担着怎样的重任。 这堪称刻意的疏远分明就意味着,他在她与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之间选择了后者。 姬泊雪既已做出选择,一心要赴死,桃桃既不想也没资格去阻拦,就像幻境之中,他纵是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圆她一场梦。 桃桃虽无能替姬泊雪圆梦的能耐,却也不愿成为他的软肋与绊脚石…… 待桃桃平复好情绪,已是深夜。 窗外风声逐渐停歇,她紧紧捂住自己心口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却已彻底失去睡意。 人只要睡不着,便容易胡思乱想,为了不让自己彻夜失眠,桃桃索性从床上爬起,给自己燃了支安神香。 这安神香效果极好,乃桃桃翻遍古籍特意找二师姐调制出的助眠好物。 桃桃本想亲手将它送给姬泊雪,怕他换回自己肉身又会彻夜不眠,却始终都未能找到能将其送出的机会。 轻烟袅袅升起,直至弥散整间房,桃桃方才有了零星几点睡意,就在她将要坠入黑甜乡的前一秒,屋外忽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桃桃好不容易凝起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迹,当即翻了个身,屏息凝神望向窗外。 窗外那人不知是有何顾虑,在屋外徘徊好一阵,方才驻足于窗前。 虽隔了一扇窗,桃桃却能十分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炙热到仿佛能焚尽一切,霎时搅乱桃桃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情绪。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桃桃却无比笃定来者是谁。 来者在窗前驻足片刻,未过多久,又开始徘徊,桃桃的心跳亦随着他行走的节奏一同律动。 时间缓缓流淌,也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在某个瞬间,那人还是按捺不住突然闯了进来,矗立于桃桃床前。 他高大的身影一下遮蔽住从窗外淌入的月光,桃桃心口猛地一颤,险些就要冲出胸腔。 藏于锦被之下的手紧紧攥住寝衣袖角,方才勉强稳住心神,未从喉间发出任何声响。 她看似平静,实则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在想,他深夜潜入自个闺房究竟是要作甚? 一会儿又在想,他既能违背本性做出这般出格之事,是否能说明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比想象中还要重? 那么,究竟重到何种程度? 桃桃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姬泊雪是否会为她而留下来? 这念头才冒出,她又止不住地在心中唾弃自己荒谬。 与此同时,她灵台反倒较平日里更清明,姬泊雪倘若真因她而留下,弃苍生于不顾,便不再是她所喜欢的“大哥”,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盼他留下。 桃桃混乱的思绪逐渐回笼,再次平复呼吸,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用除眼睛以外的整个身体去“看”这位意外闯入的不速之客。 她“看见”那久久矗立于原地的人微微俯身,柔软的银发在晚风的吹拂下,如柳梢般轻轻扫过自己面颊。 可接下来,他什么都没做,只维持俯身的动作,静静凝视着她。 倘若桃桃睁开了眼,定会发觉,那人并非真一动不动。 他其实微微抬起了手,正欲轻抚她面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刻倏然收回手。 一如桃桃所猜测那般,来者的确是姬泊雪。 原本他今夜就要动身去驻守镇压妖皇的极北之地,可终究还是放不下桃桃。 故而,对桃桃作息了如指掌的他方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偷偷跑来见她。 既不会被发现,又能舒缓自己的相思之苦。 与其说告别,倒不如讲姬泊雪此番是要将全部身家都转交给桃桃。 被放置在桃桃枕畔的储物袋中非但装了数十亿上品灵石,还有从她炼气期到化神期各个阶段所要习得的功课也都分门别类整理好放置于储物袋中。 除此以外,不论吃的还是用的,但凡他觉桃桃所能用得上的,统统都整理好,万分艰难地一同塞进这只储物袋。 理智告诉姬泊雪,放下储物袋就该马上离开。 奈何今夜月色着实太美,这般轻轻漾在桃桃莹白的面颊上,着实教人挪不开眼。 待姬泊雪缓过神来,他宽厚的手掌已在轻抚桃桃乌黑的发。 温热的手掌自上而下,陡然盖住桃桃颅顶。 本在聚精会神感受着周遭一切变化的桃桃突然一激灵。 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而出,心跳声更是大如击鼓雷鸣,“咚咚咚”一声高过一声,无比激昂地叩击在她脆弱的鼓膜之上。 她只能再度攥掌成拳,不动声色调整好呼吸,生怕会被姬泊雪发现自己其实没睡着。 姬泊雪掌心一下又一下抚过头顶,这种感觉着实太过奇妙,桃桃时而觉得甜蜜,时而又觉煎熬。 好在这种异样的感觉并未能持续太久。 姬泊雪清冷的嗓音便已在寂静的夜里徐徐铺展开,好似梦呓般。 “我今夜就要走了,却留有许多遗憾。” 他轻抚桃桃头顶的动作随着说话声的响起逐渐变得缓慢,“本欲在桃花落尽前带你去趟栖岚宗。” “栖岚宗你听过吗?” “那是个建立不到半甲子的小宗门,地处最偏远的雍州,纵是我带你去,方需三日才能抵达。” “栖岚宗的峡谷里有万顷桃花,每逢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立于群山之巅向下眺望满目绯红。” “那峡谷间又多岚雾,每逢日出便与天边流云一同蒸腾,浩浩汤汤自谷底向上翻涌,美得如梦似幻,你见了定也会喜欢。” “对了,我险些忘了。” “栖岚宗还有一种明唤甘露饼的点心,是用时令花卉与花卉上的晨露所制,甜而不腻,余韵悠长,你若尝过定也会喜欢。” “只可惜……” 他说着说着,嗓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只可惜,没机会带你一同去了。” 此后,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复又传来他的声音:“我只愿你能好好活着,无忧亦无愁地度过此生。” “如若可以……” 说至此处,他收回了落于桃桃头顶的手,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最后再望桃桃一眼:“也愿你能觅得一位好夫婿。” 语罢,转身就要走。 却被桃桃一把拽住 袖口:“倘若,我想让你做我夫婿呢?” 短短十余字犹如惊雷般在姬泊雪脑海中炸开,他足下不由一顿,整个人都僵于原地。 神色复杂地垂眸凝视着死死揪住自己袖袍的桃桃。 “倘若,我想让你做我夫婿呢!” 似是故意挑衅,桃桃原封不动地将原话又复述一遍。罢了,微微仰头,挑眉向上望,直视姬泊雪双目。 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劈头盖脸浇了姬泊雪满头满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逃,尚未来得及转过身,又被桃桃一把搂住腰。 他从不知,桃桃力气竟这般大。 先是腰,再是肩背,而后是他整个人……她就像一头蛰伏已久伺机而上的莽,以雷霆之势将他绞缠于此,半点都动弹不得。 可以他化神期的修为,又岂会挣脱不了区区一个练气期小姑娘的桎梏? 之所以挣不脱,无非是他其实不想挣脱。 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这等阴晦心事的姬泊雪愈发觉着无颜面对桃桃,不由得加重力道,想要将其推开。 突然吃力受痛的桃桃当即发出声闷哼,姬泊雪闻声,整个人又是一顿。 也偏偏就是他这么一晃神的工夫,便教桃桃逮住机会,将他缠得更紧。 姬泊雪又恼又无奈,偏生还不敢使太大的力,生怕会伤着她。 师徒二人就这般僵持着,此后,又不知过去多久,桃桃的嗓音方才响起打破沉寂。 丝丝缕缕从后颈向前方环绕,徐徐钻入姬泊雪耳孔:“你果然还是放不下我。” 姬泊雪既没承认亦未否认,只缄默不语地矗立于原地,任由她像八爪鱼似的缠住自己。 桃桃又道:“你既送了我满城桃花,还给我煮了碗长寿面,现又偷偷潜入我闺房,叫我觅个好郎君是几个意思?” “勾引了我,又亲手推开我,真当我是这么好玩弄得么?” 我从未想过要玩弄于你。 姬泊雪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桃桃知今日定是什么都无法从他口中撬出,所幸,她也没想过要撬出什么,只紧紧缠抱着他,自顾自地说: “看见我房间里的那些烟雾了吗?” 彼时二师姐所制的安神香已填满整间房,在从窗外涌入的月光的照耀下似轻纱般漂浮着。 随着方才那句话的落下,桃桃松开了紧绕住姬泊雪脖颈的手,贴着他颈侧的肌理缓缓上移,最后停靠在他下颌处,有一搭没一搭地细细摩挲。 “这些烟呀……” 说至此处,她眼角倏地弯起,用分外愉悦的语气说完余下的话语:“这些烟呀与暗域摘星楼密室里的如出一辙,能教人欲仙欲死。” 话说至此处戛然而止。 环抱住姬泊雪的桃桃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骤然绷紧,整个人僵如岩石。 于是,她愈发大胆,勾住姬泊雪后颈的手臂又紧了紧,并在一片沉寂中踮起脚尖,用自己的腮肉贴上他已然冰凉一片的面颊,似猫儿般轻蹭。 “你爱我,我也爱你。” “我们是两情相悦,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 姬泊雪仍未作答。 夜,实在太静了,静到她与他呼出的气息都显得分外沉重。 桃桃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晌,犹在循循诱导:“事已至此,你还在与什么做抵抗?为何都不肯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你深夜潜入我香闺,难不成真只是为了送灵石?就不想亲亲我抱抱我?” …… 说至最后一字时,桃桃柔软的唇豁然贴上姬泊雪修长的颈。 暮春时节的夜明明还有些微凉,姬泊雪白皙的额角却隐隐渗出汗液,细细密密一小片最终汇聚成黄豆般大小,“啪嗒”一声溅入他左侧锁骨凹陷处。 桃桃见之,佯装惊讶:“咦,你怎流了这么多汗?很热吗?” “热也就罢了,怎得将眼睛都给闭上了?” “是害怕看见我后会忍不住做出些什么有违人伦的坏事么?” 无法言喻的羞耻感再度浇头而来,姬泊雪猛地睁开眼,再也顾及不得那么多,仍是下意识想要将桃桃推开。 可一切都太晚了。 桃桃的唇已然贴上来,似蜜糖般甘甜。 姬泊雪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都在震颤,甚至隐隐带着些许愠怒。 而桃桃却仍在不知死活地挑衅:“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难不成是被我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承认吧,你对我本就欲壑难填。” 话一出口,桃桃便开始后悔。 姬泊雪看她的眼神有了分外明显的变化。 她头一回在姬泊雪眼中见到这般不加遮掩的欲望,赤裸到连她都不禁为之心颤。 她下意识松开勾住姬泊雪脖颈的手,脑海中骤然生出想要逃的念头,下一瞬,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缓过神来,整个人已然依偎在姬泊雪怀中。 银白月光仍在窗外流淌,他逆着光,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桃桃。 明明离得这般近,那些不断在眼眸中翻涌着的滚烫情绪却统统都被乌压压垂落的长睫所遮掩。 从桃桃视角望去,只能看见一截紧绷的下颌与恰在滚动的喉结。 她甚至都来不及细想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头顶便传来了姬泊雪明显开始变喑哑的嗓音: “你小小年纪,成日把爱来爱去挂嘴上,又可知‘爱’究竟是什么?” 面对姬泊雪突如其来的发问,桃桃自是有些懵,随口答道:“爱是有共同的理想,是能肩并肩一同奋战,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错。”姬泊雪俯身,轻轻啃咬她下唇,“爱,是这世间最为丑陋之物。” “能惑人眼目,能醉人心神,能移人性情,能夺人魂魄……”能叫高悬于天穹的月堕入凡尘,欲念缠身。 待最后一个混杂着潮湿水汽的字符溢出唇齿,桃桃双眼霎时被一只大掌盖住,那枚将落未落的吻亦在此刻如狂风暴雨般降落。 …… 第84章 第84章“支援” 屋外桃枝轻颤,晨风潜入窗,掀起垂落在地的帷幔,现出满床狼藉与侧卧于此的男子。 那男子肤色本就极白,在碧青色锦被的衬映下,好似一樽无瑕的玉人,缥缈出尘不为万物所动容。 可下一刻,当他微微侧身,伸长手臂朝身侧一揽时,这犹如写意画卷般的景却顷刻消失不见。 覆盖于他身上的碧青色锦被亦随着他的动作而开始变幻,原本安安分分盖于锁骨处的被子似一阵海浪,猛地向下翻涌堆叠,于顷刻间绽出藏于锦被下层峦叠嶂的秀色。 先是两弯嶙峋似山脊的锁骨,再是饱满如丘陵隆起于大地般的胸膛,最后是磐石般壁垒分明的腹部肌理…… 待他伸出的那只手在身侧捞了个空,明显停滞住时,由锦被堆叠而成的浪潮方才有所停歇,堪堪止步于脐下约莫两寸的位置。 男子原本紧闭着的双眼亦在此刻猛地睁开,身侧果真空无一人,只余一封未落款的书信。 这信自是桃桃留给熟睡中的姬泊雪的。 甫一打开,便有行张牙舞爪的字赫然跃入眼帘: 【反正老娘已经成功把你给睡到手了,你去找谁哭都没用!】 短短二十三字,看得姬泊雪简直哭笑不得。 稍稍调整一番情绪,方才继续往下看: 【顺带再提一嘴,老娘非但把你给睡了,还特意找二师姐讨了枚好孕丹。】 【昨夜那迷香的威力想必你比谁都清楚,二师姐出手,就没有她摆不平的药方,必然是一次就能中。】 【和你说这么多废话我也没别的意思。】 【只是想告诉你,我既不会为你守身如玉,也不会为你殉情。】 【我能留给你的时间只有百年。】 【百年内,你若没种活着回来,就等着让我肚子里的娃管别人男人喊爹去罢!】 【你若不想连自己死后都坟头一片苍翠,那便好好活着回来娶我。 】 堪堪两百余字,已让姬泊雪的情绪如那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半晌以后,始终眉心紧蹙的他忽而低笑一声,笑得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颤动。 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好孕丹”乃桃桃凭空捏造。 至于昨夜的迷香…… 他亦是此刻方才明白,也是假的。 惑其心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那个名唤桃桃的小姑娘罢了. 与此同时,行走的迷魂香本尊桃桃则已神清气爽地混入了“支援”牛家村的队列。 昨夜之事于她而言,自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可与其自寻烦恼,倒不若将一切都交给时间。 命运非她所能左右,风吹哪页读哪页,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过好当下,为将来蓄力,竭尽所能以谋得一个好结局。 而“支援”牛家村的队列中的“支援”二字之所以要打引号。 皆因姬泊雪出发前曾叮嘱过尤靖,定要想法子将他那俩儿被困牛家村的弟子给捞出来,顺带再寻个由头,将牛家村给一锅端了。 于是乎,尤靖便随口编了个理由,道他前些日子总觉得寝食难安,于是夜观星象,连掐带算的,终是算出了他近日总觉不安的原因 ——有妖兵将要袭击牛家村。 既如此,他仙羽门又岂能坐视不理?自是得率弟子前去支援! 正在与妖界某大贵族做生意的牛家村村长听闻此讯,简直满脸懵逼。 这都啥跟啥?以妖族与牛家村现如今的关系,他们纵是脑子进水打去仙羽门,都不可能会动牛家村半根汗毛好嘛! 他们关系好着呢! 毕竟,从古至今唯有利益关系最牢固。 有时候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牛家村众族老纵是心知肚明,也找不出任何法子来阻止仙羽门的硬性“支援”,毕竟他们没办法证明妖族不会来攻打牛家村。 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尤靖的无耻程度。 就在牛家村村长与众族老商议好应对之策后的下一秒,便有村民来报:“村长!不好了!不好了!仙……仙羽门,仙羽门太上长老尤靖带人杀过来了!!!” 随着村民尾音的落下,原本紧闭着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尤靖那张不论何时何地俱是笑眯眯的脸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可别看尤靖生了张一看就很好说话的娃娃脸,修仙界第二高手又岂是浪得虚名? 众族老已是肝胆俱裂,连向来以威严著称的村长说话都开始磕巴:“尤……尤前辈……您不是说要两日以后方才能抵达么?” 赏足了在场之人的窘迫,尤靖笑得是愈发和蔼可亲了:“没错,本座的确是这么跟你说的。” “那……” 村长还是忍不住有些结巴:“那,那那您何故这么早就到了?” “本座若不使些手段,又怎能揪住你们这些个妖孽的尾巴?” “啊?”这话说得……村长连害怕都给忘了,甚是不解地反问着:“揪住我们这些个妖孽的尾巴?” 尤靖都懒得与他啰嗦。 手一挥,便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你这妖孽,装得倒挺像那么一回事,来人啊,先把他给押了。” 莫说村长,连桃桃都惊呆了,露出一副居然还能这般操作的惊恐表情。 如此简单粗暴地给人扣帽子,其他人自是不服,当即站了出来厉声呵道:“你凭什么说我们村长是妖孽!” 尤靖笑眯眯地望着这出头鸟,眼皮都没抬一下:“你们这些个妖孽戾气未免也忒重。众弟子听令,将这群妖孽押回仙羽门好生拷打一番。” 尤靖从头到尾只说了三句话,便叫牛家村众族老全军覆没。 毕竟尤靖早将妖族夜袭牛家村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偏偏还真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逮到几个举足轻重的妖族大人物。 牛家村与妖族之间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这偏偏又不能与外人道,既无法自证清白,可不就只能由着尤靖信口胡诌? 这倒不能怪牛家村与妖族太过蠢笨,而是他们和仙羽门之间隔了个胡不归,从而导致双方有着极大的信息差。 而胡不归也不知他究竟是要作甚,自那日以后便彻底消失不见,全然不顾牛家村与妖族勾结之事已然暴露。 一旁围观的桃桃全程都张着嘴,至此,不得不对尤靖说个服字。 不愧是一手将姬泊雪养大的男人! 尤靖见桃桃眼睛突然瞪得溜圆,不禁觉得好笑,冷不丁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桃桃闻言,立马阖上嘴,仰头两眼亮晶晶地瞅着尤靖:“当然是崇拜与羡慕的表情!” 尤靖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道:“你既如此羡慕,那老夫便给你一个‘为虎作伥’的机会可好?” “好呀!好呀!”桃桃点头似捣蒜:“您既应下了,那我可就当真啦!” 尤靖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小姑娘当真有趣得紧,怪不得能让那小子铁树开花。 他本就有些欣赏这小姑娘,如今是更是爱屋及乌,很是溺爱地道了句:“那便去罢。” 于是乎,桃桃大摇大摆地走在了队列最前端,领着仙羽门众弟子一路往牛家村腹地走,遇上个村民便开始模仿尤靖给人扣帽子,玩得不亦乐乎。 牛家村从来都不缺高手,其中也不乏想要反抗的,但在修仙界第二高手尤靖面前,这些所谓的反抗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待牛家村的高手们被捕得差不多了,尤靖方才制止桃桃继续往前走,笑眯眯道:“你们玩也玩够了,接下来该动真章了。” 这所谓的真章,才是尤靖带浩浩荡荡一大群弟子来牛家村的真实目的。 和平年代,真枪实弹大干一场的机会当真不多,尤靖自是不能放过这等绝佳的历练弟子的机会。 各弟子亦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站在最前头的桃桃自是第一个向前冲。 她冲得这般快,说白了就是为了能早些见到鲁轶姝姐弟,结果巧得很,鲁轶姝姐弟二人也正谋划着想要跑路。 奈何牛家村财大气粗,愿为其效力的大能亦是多如牛毛,就连此刻用以看守他们姐弟二人的护卫都有着半步合体的修为。 牛家这几个族老虽为富不仁,对自家晚辈却是实打实地爱护有加。 兼之,月前他们姐弟二人与牛牧野一同被关祠堂险些遇害,也让当家人牛烽起了些许恻隐之心。 故而也就看得没那么严厉了,除却禁足不给出门,与没收传讯玉简外,与平日里也无甚不同。 这可就方便了姐弟二人继续搞发明。 短短一月内,姐弟二人便捣鼓出了近二十件新鲜玩意儿。 期间,鲁轶姝见牛敦的手伤久久未愈,还特意为他铸造了一对机械手臂,也正因有了这对机械手臂,大大提高了牛敦的铸器效率。 话扯远了,再回到姐弟二人欲要跑路一事上。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姐弟二人偷偷摸摸策划了大半月的逃跑计划不说是天衣无缝,也完全足矣应付守在门外的那俩儿武夫。 计划早早便定好了,姐弟俩儿一直都在等 合适的时机。 而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外面始终闹哄哄的,鲁轶姝也试过从守门护卫口中套话,然,一个两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半个字都不愿多透露。 鲁轶姝灵机一动,与牛敦分工行事。 她负责继续骚扰护卫,以转移他们二人的注意,牛敦则负责将他们近日新铸造的“天眼”放出去以探消息。 那天眼小得跟苍蝇似的,在鲁轶姝的干扰之下,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而后,牛敦便若无其事地走向大门,将仍在撒泼打滚的鲁轶姝给拽了回来:“阿姐,别闹了,他们二人既一直在此处守着咱们,又怎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牛敦说得可是大实话。 牛家村也就表面上看着祥和,实则两步一个阵法,三步一个机关。 莫说他们这些个半步合体期的护卫,连姬泊雪这等正儿八经的化神大能来了神识都等同于作废。 甫一探出,便有无数干扰拢上来,如陷泥潭般不得其法。 牛敦才将鲁轶姝拽走,二人便偷笑着对视一眼,旋即猛地拐了个弯,跑去坐落于西北方的最不起眼的某间偏殿,开始利用天眼窥视外面的世界。 透过天眼,鲁轶姝姐弟二人只瞧见外面乱糟糟一片。 虽查探不出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某一瞬,他们看见了张熟悉的面孔。 是太上长老尤靖! 他一如往常那般笑眯眯的。 姐弟二人眼睛倏地一亮,险些惊呼出声。 总之,不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能让太上长老有所察觉,他们姐弟二人便能顺利挣脱桎梏了! 于是,姐弟二人又嘀嘀咕咕开始谋划。 甫一谋划完,他们便似往日那般开始“哐当哐当”铸器打铁。 屋外守着的护卫见这俩儿小祖宗终于肯消停了,也是松了口气。 哪儿知他们这一口气才提上来没多久,院中又传来了大到令人无法忽视的争吵声。 起先,那两名护卫压根没想过要去劝架,可眼见那争执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期间还夹杂着摔打物什的乒乓声,着实吵得人脑仁疼。 两护卫当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要不要去看一下?” 另一人也觉似有些不妙,当即颔首:“好。” 几乎就在他们尾音落下的那刹,原本闹哄哄的小院子突然静了下来。 尔后,鲁轶姝满脸血污地破门而出,她双目失焦,呐呐说道:“救……快找医修救救敦儿,我,我方才不小心伤了他……” 当最后一个字从唇齿间溢出时,她紧紧扒住院门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失去鲁轶姝手臂做支撑,院门“嘎吱”一声被风吹得向两侧敞开,现出血肉模糊瘫倒在地的牛敦。 画面着实太过惨烈,俩儿护卫霎时被唬住,当即派出一人去唤医修,另一人也愣愣的,颇有些无措地杵在原地,鲁轶姝一连唤了他四五声方才反应过来。 “没错,就是叫你呢!” “你还杵在这儿作甚?快来帮我呀!我一个人根本挪不动敦儿。” 那护卫闻言,果真信了鲁轶姝的邪,却是才靠近牛敦便遭了袭。 一招得手的牛敦当即拔出插在护卫腰间的麻醉针,又呸呸呸往外吐了好几口粘稠的“血浆”,正要一骨碌爬起来,下一刻那护卫的手却牢牢扣在了他肩上,吓得他几欲尖叫出声。 姐弟二人从未与元婴后期大圆满修士交过手,从不知足矣放倒十头巨象的麻药剂量竟还放不倒一个元婴后期大圆满修士。 还是鲁轶姝先反应过来,抄起散落在地的坩埚“哐当”往那护卫脑袋上一砸,方才拽着牛敦一路拔足狂奔。 那护卫也不知怎就这般执着,先是中了迷药,再又被鲁轶姝砸得两眼冒金星,却仍跟在姐弟二人身后紧追不舍。 起先,他是为了灵石。 再往后,他是真对这姐弟俩儿动了杀心。 就在方才,他收到了另一护卫发来的传讯,道牛家村各族老俱已被仙羽门拘捕。 如此一来,这护卫非但领不到月钱,还白白挨了两小儿的算计,这叫他如何能忍? 于是,恶向胆边生,萌发了要杀这两小儿以泄愤的怨毒念头。 麻药剂量虽不够,但也足矣延缓那护卫的行动速度,否则以他半步合体的修为,想捉住两个筑基期小菜鸡简直易如反掌。 可这并不意味着鲁轶姝姐弟二人就很安全。 眼看这发狂的护卫就要追上来了,被鲁轶姝拽着一路狂奔的牛敦当机立断从储物袋里掏出若干法器,全都哐哐往他身上砸。 紧急时刻,还是一个他与鲁轶姝皆不看好的半成品起到了关键作用。 那玩意儿甫一落在护卫身上,护卫的身体就好似那泄气的皮球般,不消片刻便从个身高七尺(约2.33米)的彪型大汉缩水成不足一米的侏儒。 桃桃恰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窜了出来。 打眼一看,鲁轶姝姐弟俩儿正被一个气势汹汹的土豆子追得哭爹喊娘。 她当即就要祭出小黑剑,与那土豆精大战一场。 却不想,那土豆精迎风就长,不过须臾便已长成个两米高的彪形大汉,半步合体大能的威能霎时铺天盖地涌来…… 莫说桃桃,就连那一贯嚣张跋扈的小黑剑都默默弯了腰。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纵是曾经打趴过妖族第一高手,也不能轻易托大。 于是,桃桃扭头就拽着姐弟二人一同跑了,还不忘骂骂咧咧道:“他为何会有这么高的修为?” 桃桃是真想不通,按理说,这些个修为高到离谱的都该被尤靖给掳走了才是。 危机关头想再多也于事无补,桃桃麻溜掏出玄讯玉简,边跑边给尤靖发传讯。 悲伤得是,牛家村地理位置太过特殊,尤靖无法用神识探测她所在的位置,只能让桃桃说个大致方位,再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待他的救援。 一说起拖延时间,桃桃脑袋便开始飞速运转。 她储物袋中还有数枚减速器,这玩意儿虽说全都以高价卖给了拍卖行,桃桃手里仍有几个样品。 这场仗究竟要如何打,桃桃心中已然有数,只是不能光她一个人努力,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鲁轶姝姐弟,轻声道了句:“减速器。” 鲁轶姝姐弟二人亦是瞬间反应过来,不约而同从储物袋里掏家伙往那护卫身上砸。 护卫先前既已中了他们姐弟二人的套,现如今自是不敢掉以轻心,殊不知姐弟二人储物袋里已无任何能对他造成威胁的法器,纯粹是在替桃桃打掩护,想法子吸走他的注意力,好让桃桃下手。 桃桃亦是不负众望,成功得手,并在减速器发挥其功效的下一秒祭出小黑剑,正中那护卫心口。 待减速器失效,已是三息之后的事。 护卫猛地喷出口血,满目惊愕地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正欲发出最后一击,要与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同归于尽。 下一刻,忽觉脖颈一凉。 片刻的眩晕之后,他脑袋“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紧接着他躯干晃了晃,方 才后知后觉地瘫倒在血污之中。 从未见过这等大场面的鲁轶姝姐弟二人简直瞠目结舌。 做完这一切的桃桃似还嫌不够,又麻溜点了把火,将那护卫的尸首烧得一干二净,整个过程淡定从容不疾不徐,颇有师尊的风姿。 鲁轶姝与牛敦惊得嘴里都快能塞进一颗鸵鸟蛋,半晌以后还是牛敦先出声:“小师妹……” 后一步反应过来的鲁轶姝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桃桃,直振臂高呼:“小师妹啊……不愧是我们的小师妹!” 她已激动到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絮絮叨叨重复着“小师妹”三字。 于顷刻间做完这一切的桃桃则正扶着腰大口大口喘息。 短暂的兴奋之后,鲁轶姝突然想起,还有个与方才那人修为相当的护卫就在附近,若再撞上一个半步合体的大能,他们叁儿可不见得会有这么好运。 打蜃妖所编织的幻境中走过一遭,成长的不仅仅是桃桃,鲁轶姝姐弟二人亦比从前成熟不少。 以最快速度恢复理智的鲁轶姝连忙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太上长老罢。” 可随着鲁轶姝尾音的落下,又不知打哪个犄角疙瘩窜出一人,三人同时戒备:“谁!” 待看清来者面容时,三人同时松了口气,不约而同道:“怎么是你呀!” 来者正是许久都不曾露面的牛牧野,不待他张嘴说话,便被鲁轶姝一把扣住腕骨,欲拽着他一同向前奔。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转移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待着呢。” 她尾音才落,牛牧野便被迫跟着一同奔了起来,到嘴的话语在唇边滚了好几滚,终还是咽回肚子里。 他这些日子之所以没和鲁轶姝姐弟俩儿关一块,皆因他在仙羽门与牛家村之间选择了后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不想再过回幼时那种孤苦无依的日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牛家村。 他此番前来,是想要劝说鲁轶姝姐弟二人,并不知牛家村已生变故。 可当他猝不及防地被鲁轶姝拽着跑时,却不知怎得,开始心生动摇。 许是今日的春光太过明媚,又或许是拂过发梢的风儿太过温柔,以至于让他生出种纵是失去一切,只要她在身边,依旧能很好的错觉。 他怔怔望着鲁轶姝近在咫尺的脸,一些盘踞在心间的旧念逐渐开始瓦解。 有个声音在心底轻轻地念:放弃那些不甘与执念,就这般与她一同向前奔罢。 就在牛牧野将要下定决心的前一秒,鲁轶姝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全然不顾他险些要摔个踉跄,一把拽住前方险些要踏空的桃桃:“小心!前方有个坑!”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牛牧野犹如大梦初醒般怔忪。 本就不该对她抱有太大期待,不是么? 她很好,好到对每个人的“爱”都分外公平,故而,从未对他动过半点男女之情。 他所贪恋的温暖,也从不是独一份的特殊情感,可即便如此,他也仍舍不得放手,哪怕……她从头到尾都只是觉得他可怜。 幼时,母亲总絮絮叨叨在他耳畔说:一切都是假的,唯有紧紧攥在手中的富贵才是真的。 可活成他爹牛烽的模样,当真就是他想要的么? 牛牧野从所未有的迷茫。 不明来路,不知归途。 正当他要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时,身后突然冒出一人,揪住他松垮的后领,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原来你小子在这儿,为师可是找了你好久。” 来者自是尤靖,他所言不假,在桃桃发传讯前,的确是在苦苦寻觅牛牧野的踪迹。 随着尤靖的出现,桃桃几人悬着的心终是落了地,唯独牛牧野,依旧迷茫,他双目空洞地平视着前方,呢喃道:“找我?” 尤靖将他的异样一一收入眼底,仍是笑眯眯的,只是说话时难免有些阴阳怪气。 “难不成为师还不该来寻自个儿唯一的徒弟?” 牛牧野空洞的眸子瞬间被点亮。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唯一的徒弟”五个字。 他这一生遇见过很多很多人,可他从来都不是谁的唯一。 母亲是他唯一的母亲,他却不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便总跟他说:我生你,是为了换取那泼天的富贵。 后来,她也的确用他换到了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财,再用这些钱财欢欢喜喜找了个自己喜欢的夫婿,又生了许多喜欢的孩子。 父亲是他唯一的父亲,可他仍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 他之所以将他接回牛家村养着,是因他其他孩子或是早夭,或是不成器,又或是不听话。 唯独他,既听话,还生了副好皮囊,嘴也甜,惯会哄他开心。 于是,他成了父亲最受宠的儿子。 看他一直都知道。 这个“宠”从来都是建立在“听话”二字的基础上,他一旦不听话,便成了与蝼蚁无异的弃子。 …… 这下可不仅仅是尤靖,迟钝如牛敦都意识到了牛牧野的不对劲。 待牛牧野思绪回笼,已是十息之后的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满脸关切地凝视着他。 这样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是他在其他牛家人身上从未得到过的……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摒弃那些杂乱的思绪,忽而定定望向尤靖,朗声道: “弟子要告发牛家村与妖族相勾结!证据在牛家村郊外荒废的财神殿中!” …… 牛牧野所提供的证据真真儿是场及时雨。 尤靖能强行扣走牛家村各族老,却没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来给牛家村各族老定罪。 有道是夜长梦多,更遑论牛家村这样手眼通天的庞大势力,多拖一天,便多一分变故,必会有其他势力来蹚这趟浑水。 尤靖神色突然变得分外凝重,将牛牧野方才的话重新复述一遍:“你说,牛家村与妖族相勾结,证据在牛家村郊外荒废的财神殿中?” 牛牧野无半分犹豫,语气比方才更坚定:“证据确凿,还请师尊与我走上一遭。” 尤靖思索片刻,方才做出决策。 现下牛家村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俱已被捕,倒不如担心弟子们的人生安全。 于是,唤上已然继承姬泊雪衣钵的桃桃与牛牧野一同前往郊外财神庙, 鲁轶姝姐弟俩儿则各回各的院子开始收拾东西,做好回仙羽门的准备。 待鲁轶姝姐弟俩儿收拾好行囊,已然入夜,而桃桃依旧未归。 她在传讯玉简中期期艾艾道,太上长老尤靖又拽着她一同去审牛家村各族老了,让鲁轶姝姐弟俩儿先归队。 作为正儿八经的牛家人,姐弟俩儿从未想过牛家村竟会落得这般境地。 当这座儿时分外想逃离的牢笼彻底崩塌在眼前时,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鲁轶姝先打破沉默,道:“该走了。” 牛敦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还想去那棵苦楝花树上再看一眼。” 苦楝四月开花,花谢便意味着春已逝,夏将至。 牛敦一如二十年前那个懵懂的少年,坐在开满淡紫色楝花的树上发着呆。 苦楝树高达数十米,能将整个牛家村的景尽收眼底。 那时的牛家村夜色很美,人间皇宫都不及此处奢华。摇曳在八角宫灯中的,是前年不灭的鲛人油烛,拳头大的夜明珠成串成串地挂在道路两侧用以照明,连空气中都漂浮着灵石的气息。 全然不似现在,仿佛有片死气笼罩在头顶。 牛敦悠悠叹了口气,终还是收回眺向远方的目光,正欲离开,忽闻树下传来几声嘈杂的犬吠。 他拨开茂密的花枝,下意识朝树下望去,却不想,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忽地窜入他怀里。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与怀中那小东西俱是一愣。 空气突然变得分外安静。 衬得树下那几只魔犬吠声愈发嘹亮。 牛敦霎时心跳如鼓,失而复得的他抱着那团小东西看了又看。 一模一样的花色,一模一样的鸡毛掸子大尾巴,分明就是他的少爷…… 不,分明就是他年少时,在苦楝花树上捡到的那只小猫。 这一刻牛敦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抱着小猫嚎啕大哭。 泪水打湿了小猫漂亮的长毛,她却不再挣扎,只默默在心中想:“本就生得不好看,再这么一哭,是愈发丑了。” 她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蹭了蹭他哭得湿漉漉的面颊,舒心地窝在了他怀里。 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逃了。 就这么一直待在这榆木脑袋身边,似也不错。 第85章【终章】 第85章 第85章终章 今日清晨,仙羽门上下都在关心同一件事—— 定柔师姐提着柄剑,气势汹汹杀入太上长老洞府是为哪般? 众所皆知,定柔师姐乃素尘仙君关门弟子,向来沉迷修炼,鲜少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自百年前素尘仙君前去驻守极渊,她便也消失在大众视野,不是在约架的路上,便是在闭关的路上,俨然成了整个仙羽门最勤奋且神秘的存在。 莫说那些个刚入门的小弟子,许多在仙羽门待了近百年的长老都未能一睹其芳容。 正因如此,众人甫一听说她要与太上长老约架,才会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 定柔师姐,既百年后的桃桃。 ——仙羽门,乃至整个修仙界的传说。 此处暂不展开赘述。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桃桃头一回与太上长老尤靖约架。 只不过从前是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地打,而今是摆在明面上光明正大地打。 毕竟,唯有成功将尤靖打趴,桃桃才有机会前往极渊寻找姬泊雪。 悲伤的是,纵是又埋头苦练了整整十年功,桃桃仍在第九百七十八回合时被尤靖打趴。 上次是败于第八百一十七回合,桃桃扭头便去玄晶秘境闭了个死关,不曾想,才短短十年,尤靖又突破了个小境界。 此事说来还真怪不得桃桃。 毕竟,早在百年前尤靖便已是半步化神的修仙界第二人,百年过去,他仍稳坐高台,依旧是无人能超越的存在。 客观来讲,桃桃的成长速度当真快到令人咋舌,奈何她对自己的要求亦是变态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这一幕。 尤靖动作麻利地收剑入鞘,笑眯眯俯视着瘫在地上喘气的桃桃:“感觉如何?气还能顺得过来否?” 桃桃瞪了他一眼,又喘了好几口粗气,方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按照以往惯例,继续朝尤靖放狠话。 “感觉好得很!你且给我等着!再过个十来年,我定然能直接将你打趴!” 十年又十年,距离牛家村覆灭竟已过去整整百年。 当年牛家村与妖族勾结之事轰动三界,尔后,尤靖又顺藤摸瓜挖出许多名门正派的腌臜事,至此整个修仙界大洗牌,动荡了近百年。 定柔仙子之名亦是从那时开始打响,直至传遍三界,成为人人皆知的存在。 定柔仙子之盛名,精髓在于俩儿字。 癫、富。 从字面上来理解。 癫:自打姬泊雪前去驻守极渊,桃桃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每日修炼都很勤奋,且十分热衷于给人下战帖。 最初的时候,她还只是给身边人下帖,从修为高出她小半个境界的白敛开始,一个接一个往上挑战。 打不过,就持续“骚扰”。 若人家不愿与她交手,她便想尽各种法子,或是半夜假扮贼人偷袭,或是蒙着脸装作仇家寻仇……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要与目标人物打上一架。 打得过,便换个目标,继续“骚扰”。 癫到连小黑剑都害怕,好几次离家出走。 本门派的打完了,她便按照修为高低给外面的修士妖怪们编个册子,按册子上的顺序一个一个打过来。 而且,她还很记仇。 奉正宫掌门王霸天多年前曾欺辱于她,于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天天盯着人王霸天揍。 打不过,自是得孜孜不倦地前去骚扰。 打得过……哼哼,她可没说,打赢了就不打了,依旧是无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计前去骚扰之。 如此持续了近半年,直逼得王霸天舍弃掌门之位,隐姓埋名改行去种地了。 当然,王霸天后来也不是没暗搓搓复出过,结果无一例外,她复一露面,头一个赶来“问候”的,永远都是桃桃。 如此又持续了近十年之久,被揍到怀疑人生的王霸天是彻彻底底放弃要重出江湖的念头,老老实实当起了散仙。 而第二个字“富”,则要简单粗暴许多。 有道是一鲸落万物生。 自牛家村这么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那些个从前被它所垄断的行业纷纷开始野蛮生长,整个修仙界的商贸都迎来了春天,用欣欣向荣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桃桃亦凭借过人的眼力,在此期间一跃成为雍州首富。 若非她重心与精力皆放在了提升实力与人约架上,乘着这股风一跃成为三界首富怕都不是梦。 话扯远了。 桃桃甫一放完狠话,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回到离霜苑。 这百年来她都过得分外争分夺秒,每日一睁开眼便有无数件事等着她来做。 姬泊雪既已前去驻守极渊,玉华峰峰主之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下一任扶危剑剑主桃桃身上。 可话一说回来,玉华峰其实也没啥好管的,众师兄姐们都很安分守己,从未给桃桃添过哪怕是半点堵。 玉华峰弟子众多,一百年又如此之长,这期间自会冒出许多突发事件,纵是如此,也仍轮不到桃桃来处理,大师兄与二师姐早早便将那些个突发事件处理妥善。 桃桃也曾想过要将峰主之位让给大师兄或是二师姐。 结果可想而知,自是惨遭拒绝,玉华峰峰主之虚名便在桃桃头上挂了近百年。 桃桃虽从未履行过峰主之责,真正属于自己的空暇时间却真真儿少得可怜。 而这些少得可怜的空暇时间则都被她用来写信。 这些年来,她给姬泊雪写过很多很多封信,虽一封回信都不曾收到,可一有空闲便给姬泊雪写信,俨然成了种习惯,又或者说是种能够支撑着她继续向前行的动力。 和从前一样,她今日写得这封信依旧无甚实质性内容,俱是些日常琐事: 【今日我甫一出关,便收到了许多传讯。】 【也就是这时,我方才知晓,原来每个人都有这么多烦恼。】 【牛敦的烦恼从来都是围绕少爷在转。】 【或是少爷不肯洗澡,或是少爷不肯吃饭,又或是少爷不肯给他摸肚皮。】 【这次,他给我发了近百条传讯,竟都在哭诉少爷突然变成了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问我怎么办,要不要将其放生?】 【而轶姝的烦恼则是……】 /:. 【她快要成亲了,却不知自己是否能像普通姑娘那样拥有一段简单纯粹且轻松舒适的姻缘。】 【而锦里,她的烦恼自是从未变过。】 【除却苦恼自个运气太好,总在不劳而获,似也没别的烦恼。】 【至于我,我的烦恼……】 【除却你不在身边,一切烦恼都不能称之为是烦恼。】 桃桃笔尖微顿,落下最后一笔,旋即将这张写满碎碎念的破封纸叠成纸鹤寄了出去。 破封纸纸如其名,是种能够破除世间一切封印,堪称bug般的存在。 极渊既能封印得了妖皇,周遭禁制自是多不胜数,也就只有破封纸折成的仙鹤,方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将桃桃的思念送往极渊。 待那纸鹤扑棱着翅膀彻底消失在天际,桃桃方才收回目光,继而开始收拾行囊,期间还不忘轻声默念。 “也不知,我与这封信谁会先抵达极渊。” 她才不打算遵守承诺。 百年转眼即逝,姬泊雪依旧杳无音讯,自是不能坐以待毙。 …… 一抹嫩黄似箭矢般划过碧青苍穹。 尤靖仰头望着自碧空中一闪而过的人影,不禁失了小片刻的神。 他当然知道,那抹人影是桃桃。 也认出了,桃桃所去的方向是极渊,却没有加以阻止。 自百年前姬泊雪深入极渊,便再无音信,犹如人间蒸发般。 他答应过姬泊雪要照顾好桃桃,起初这姑娘倒挺乖,既没哭也没闹,日子该如何过便如何过,平静地像是从未遇见过姬泊雪。 直至三十年前…… 她突然提着剑来到他面前,笑靥一如百年前:“我知道他定会嘱托你照顾好我。” “可我早已不是百年前那个遇事只能选择逃跑的小姑娘了。” “打个赌罢,倘若我能在五十年内赢你三招,你便放我去极渊找他可好?” 桃桃修为从短短百年间飞窜至合体期,已堪称修仙界一大奇迹,尤靖完全相信,再给她五十年时间,定能超越自己。 以仙羽门太上长老的角度来看,尤靖自是不希望桃桃这么个好苗子和姬泊雪一样栽在极渊。 可若是以姬泊雪半个师 父乃至半个父亲的角度去看,他无比迫切地希望有个人能替身负重任的自己去趟极渊,找寻自己一手养育大的孩子。 所以,他没犹豫,当即应下了。 某种程度来讲,桃桃与姬泊雪是同类人。 尤靖了解姬泊雪,自也能轻易看透与姬泊雪极为相似的桃桃。 他知道以桃桃的性子忍了七十年再来找自己,已是极致。 她不可能会再多忍一个五十年,却也全然超出他预料地多忍了个三十年。 堪堪三十年,她修为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几乎要与他齐平。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阻拦的?自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 尤靖胡乱飘飞的思绪是被尤情一句:“为何我还是不能给你当徒弟?”给强行拽回来的。 不知不觉间一百年就过去了,尤情这姑娘倒也还算争气,虽比不得桃桃这等要修为不要命的,但也称得上是同批弟子里的佼佼者。 纵是如此,尤靖仍未被自家侄孙女打动,笑眯眯婉拒:“因为啊……老夫曾答应过牧野,只收他一个弟子。” 提起“牧野”二字,尤靖双眼倏地被点亮,就连那常年挂脸上的职业假笑也染上几分暖意。 尤情的心境则截然不同。 想起牛牧野此人便忍不住想要生气。 从前,她是气那厮仗着牛家村的财势走后门成为尤靖弟子。 而今,更是气他这不学无术的纨绔竟也能支棱起来,成为他们这批弟子中除阮萄师妹外,头一个结婴的。 他已然成长到连尤情这个死对头都说不出一个差字,是能被誉为修仙界第二高手的尤靖都视之为骄傲的存在。 纵是如此,在喜欢的姑娘面前,牛牧野仍像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 从前,他尚且能用放荡不羁来掩饰。 如今的他早已失去放荡的资本,再见鲁轶姝,当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 自牛家村覆灭以来,牛牧野其实很少再见鲁轶姝,说白了是自尊心在作祟。 既怨她视他当年的告白为无物,亦因自己失去了牛家村为后盾而在她面前自卑。 故而,他这些年才会如此拼命修炼。 既不想让自家师尊尤靖面上无光,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不借任何人的势,挺直背脊站在她身边。 于是,年纪轻轻便已结了婴的牛牧野在不断吸气呼气,待调整好呼吸,便随意找了个话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自个已然结婴的事。 鲁轶姝闻言,神色无多大变化,笑道:“我早就听说啦,过两日太上长老不是还要替你办一场风光的结婴大典么?” 牛牧野点点头,却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词穷,他斜着眼偷偷瞥了鲁轶姝好几眼,仍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牛敦来得及时,缓解了流淌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尴尬。 多年不见,他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上依旧是写满忧郁:“小师妹仍不打算和我们相聚?” 鲁轶姝:“她手头上还有别的事要忙,来不了了。” 语罢,又朝牛敦眨眨眼:“说来,少爷变的美人呢?她怎没和你在一起?” 一提起这个,牛敦那张本就很忧愁的脸瞬间皱成苦瓜,凄凄惨惨戚戚道:“她见我躲着她便生气……再也不肯搭理我了……” “可它那么毛茸茸软绵绵一团,怎就突然变成了个姑娘呢……还是个瞧着怪眼熟的姑娘……” 眼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百年前妙玉曾绑架过他与鲁轶姝,只是时间太久,加之牛敦又是个辩不出美丑的脸盲,自也就没认出妙玉。 寻常人听了牛敦这话定会接茬: 许是咱们仙羽门灵气太过充沛,让少爷跟着沾光修成了人形? 可鲁轶姝偏生就是个不寻常的,当即露出惊恐的表情:“你说得对!细细想来,此事的确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鲁轶姝越说神色越惊悚:“该不会是有人偷偷把少爷给掉了包?” 牛敦那张苦瓜脸亦是瞬间舒展开,也露出了分外惊恐的表情,并一头栽进鲁轶姝那沟壑纵横且深不见底的脑回路里。 “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就有个弟子老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少爷!” 鲁轶姝闻言,忙接话:“我知道!我知道!那弟子肯定是早有预谋,想偷走少爷!” 牛敦点头似捣蒜:“没错!定然是这样!” …… 这姐弟俩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牛牧野压根寻不到机会插嘴。 好不容易等他们二人商讨完该如何应对,牛敦也匆匆跑回小旭峰,准备用那漂亮姑娘换回少爷。 牛牧野正要说话,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开,又打斜刺里杀出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生得倒是仪表堂堂,却不知抽得哪门子的疯,甫一出现便径直朝鲁轶姝走去,还笑得分外温柔。 “抱歉,今日多做了几道菜,所以来晚了,不过……都是你爱吃的。” 因这男子的出现,牛牧野是又惊又疑惑,犹在想:这人究竟是谁呀。 下一秒,便见鲁轶姝主动接过他手中食盒,眸光晶亮地盯着食盒中那一道道精心为她烹制的佳肴。 牛牧野了解鲁轶姝,若非十分信任眼前之人,她断然不会这么自然地接过那男子手中的食盒。 理清思绪后的牛牧野脚下一个踉跄,堂堂元婴修士险些表演了个平地摔。 也就是这么一踉跄,才叫那男子注意到一旁面色苍白的牛牧野,当即朝鲁轶姝投去求助的目光:“这位是……” 鲁轶姝往嘴里塞了块点心,答得漫不经心:“他啊……是我除敦儿以外的,第二个表弟。” 闻言,牛牧野本就苍白的面色又暗淡了好几分,用自嘲的语气复述道:“除敦儿以外的第二个表弟?” 迟钝如鲁轶姝自是没发觉他的异常,待咽下口中那块糕点,方才望向牛牧野。 “呀,险些忘了告诉你,你马上就要有姐夫啦~” 轰隆隆—— 似一道晴天霹雳轰炸于牛牧野头顶。 不论目之所视,还是耳之所闻,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分外模糊。 他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鲁轶姝唇齿间溢出的每个字符都在脑海中嗡嗡嗡叫嚣个不停。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分外粗暴地打断鲁轶姝的话:“够了!”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与他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相恋…… 鲁轶姝分外诧异地望着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于是,关切地问了句:“你……脸色好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牛牧野定定盯着她看了许久,唇角动了好几动,终还是道了句:“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我还有事……” 语罢,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跌跌撞撞逃走了。 鲁轶姝这姑娘只是心大,对牛牧野的关心还真做不了假,她有些犹豫该不该追上去,下意识扭头望向自己未婚夫。 未婚夫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牛牧野仓皇而逃的背影,见鲁轶姝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当即弯起唇角,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瓜。 “我们的故事于你而言自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诗集,可与旁人而言,兴许是种负担。既如此,自不能强求他人去听。” 鲁轶姝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光瞬间被点亮:“你年纪明明比我还小,怎就懂得这般多?” “真不愧是除小师妹以外,我最最喜欢的人~” …… 御剑飞行的途中桃桃又收到一封传讯。 是鲁轶姝发来的。 今日清晨,她还很是忧愁地问桃桃:自己当真能像普通姑娘一样,拥有段简单纯粹且轻松舒适的姻缘吗? 而今,已然找到答案。 【倘若与我共度此生的人是他……我想,大抵不会太难。】 桃桃看着传讯玉简中跳动的字符,笑着回复:【既如此,珍惜眼前人。】 以桃桃的修为从仙羽门御剑出发前往极渊,大抵需要五日方能抵达。 而那只用破封纸折叠成的纸鹤却在第二日便已坠入极渊。 极渊,顾名思义,一个坐落于极北之地的深渊,常年冰寒地冻寸草不生,有传闻说它深不见底直通阎罗殿,是个有去无回的凶地。 传言虽不可尽信,这极渊倒也真真儿是个有去无回的凶地。 极渊之下究竟有多深,无人知晓。 之上,则是个巨大的风口,像只贪婪的兽,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自极渊上空掠过的一切。 其中,自也包括那只由破封纸折叠而成的纸鹤。 纸鹤与无数从极渊上空掠过的飞鸟一同坠落,坠了足有两天两夜方才停歇,轻飘飘地落在一堆白骨之上,抖了好几抖,方才重新振翅,飞往更深更隐秘的地方。 无人知晓,极渊其实是姬泊雪、云见殊乃至云见殊师尊……足足三代人呕心沥血为妖皇量身铸造的一座牢笼。 徒孙三代各在此处设下两道结界,加起来共六道,非但隔绝了外界生灵误闯此处,连破封纸这等专业对口型选手都被挡在了第六重结界外。 结界内,一个在此蹲守许久的小妖怪前一秒还哈欠连连。 待看见结界外拼命挣扎想要破封的纸鹤后,整只妖都支棱起来了。 那双细得跟牙签似的手小心翼翼穿过第六重结界的光幕,一把揪住纸鹤猛地往里一拽,直接抗肩上嘿咻嘿咻跑去找那银发仙君邀功。 银发仙君还能是谁? 自是在极渊待了整整百年的姬泊雪。 百年前姬泊雪与桃桃把肉身换回的前一夜,收到了封传讯,一封来自胡不归的传讯。 也就是这时候姬泊雪方才知晓,胡不归竟与妖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胡不归不知妖皇究竟活了多久,只知他几近不死不灭,却没有肉身,只有一团灵体。 因此,它需要与不同的妖缔结契约,像菟丝花一样寄生在那些妖身上,方得以存活。 它能让任何一只孱弱的妖变强,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透支生命,纵是如此,仍有无数妖前仆后继。 胡不归亦是其中之一。 当年姬泊雪亲手将妖皇封印于极渊,却不知被他封印的只是一具傀儡。 真正的妖皇,即那团灵体,早已悄无声息地转移到胡不归身上。 妖皇虽能瞬间提升任何一只妖的修为,可胡不归底子终归还是太差了些。 他本就是只血脉普通的红狐,他们这族的天赋技能又全都点在了形貌上,修炼方面可谓一塌糊涂,纵有妖皇这么个外挂在手,也依旧称不上强大。 胡不归发出这封传讯时,肉身已濒临崩溃。 姬泊雪不知他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只知他的确想协助自己铲除妖皇。 再往后姬泊雪便按照胡不归传讯中所言,以身入局将真正的妖皇锁于极渊。 六重结界困住妖皇的同时,也困住了他。 他需要一刻不停歇地往锁妖阵里注入灵力,直至将那团名为妖皇的灵体消耗殆尽。 这个过程很痛苦,痛苦到姬泊雪以为自己根本熬不到百年以后,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桃桃寄来的那一封封信。 极渊之下暗无天日,唯有锁妖阵散发出的微茫能用以照明。 一片昏暗中,姬泊雪看见那拇指大的小妖怪正扛着纸鹤吭哧吭哧朝自己跑来。 极渊之下,灵气稀薄得可怜。 来之前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此生积蓄分发给座下各弟子,而今,连块用以补给的灵石都寻不到,入不敷出的情形下,几乎就要被这座阵法榨干,完全是靠个人意志在死撑。 说来也巧,每当姬泊雪觉得自己就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总能收到桃桃的信。 最初那些纸鹤都被挡在第六重结界外,他一封都取不到,只能与它们隔着薄薄一层结界遥遥对望。 纵是如此,也点亮了他的世界,他不再麻木地苟活,开始期待新一天的到来。 当第六重结界外的信越堆越多,与妖皇对战之余,他有了个打发时间的新爱好 ——统计桃桃每日都寄来了多少封信。 有时候一日十来封,有时候半月才来一封,相当之不稳定。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几乎都在期盼中度过。 日子一旦有了盼头,便也没那么难熬。 第十一年秋,姬泊雪甚至还发现了个意外之喜。 那是条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虫。 细若尘埃,连脑子都没有,只会吃和拉,却能轻松穿梭于结界与结界之间。 姬泊雪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这种生物的记载。 他抓住这只虫,又花整整三十年,使其生出灵智,化为精怪。 等到第五十年,这小虫怪连读书识字都学会了。 时常在姬泊雪与妖皇交手、分不出心神时,朗诵桃桃写得信给他听。 每当这种时候,妖皇总会落下风。 一是桃桃的信的确起到了给姬泊雪打鸡血的作用。 二则是,妖皇明显被那些个肉麻的情话给恶心到了,从而影响发挥。 这厢,小虫怪仍是隔着大老远便开始嚷嚷:“信来了!信来了!” 长达百年的消耗,被磋磨得可不仅仅是姬泊雪一人,现如今妖皇也只剩半口气吊着,听见小虫怪的嚷嚷时,只觉两眼一黑。 反观姬泊雪,上一刻还仿佛就要断气,下一秒便瞬间活了过来,按照惯例从指尖凝出一团灵气弹向小虫怪。 小虫怪吃饱喝足,麻溜拆开纸鹤,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啊~亲爱的泊雪~” “我甫一出关,便收到了许多传讯。” …… 本就奄奄一息的妖皇瞬间戴上痛苦面具。 然而,更恶心的还在后面…… 它的对手姬泊雪听完小虫怪的朗诵后,总会从那干瘪的储物袋里掏出朵解语花。 然后,回上一封更肉麻、让它听了更想死的“信”。 生来便无情丝的妖皇时常在怀疑,姬泊雪是故意在用这玩意儿来折磨自己。 可今日的姬泊雪分外反常。 妖皇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掏出解语花。 妖皇还正纳闷呢,姬泊雪突然掀起眼帘,瞥它一眼,淡声道:“用完了。” 妖皇大为不解:“什么用完了?” 自是储物袋里的解语花都用完了。 姬泊雪当然不会和它解释,只轻声呢喃了句:“百年已过,也该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妖皇没听清。 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一声巨响。 姬泊雪凝起体内最后的灵力,挥剑斩向妖皇,妖皇幽紫色的灵体霎时消弭于天地间,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无。 妖皇一死,锁妖阵的光芒瞬间消失。 方才那一剑虽只能发挥出姬泊雪六七成实力,仍让整个极渊都开始崩塌。 突如其来的山崩地裂惊得小虫怪急忙往姬泊雪袖子里钻。 姬泊雪仰头望了眼天,太深了,不见半丝天光。 他用剑撑着自己疲惫到极致的身体挤出最后的力气对小虫怪说:“我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你若发觉不对劲,便弃我而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着。” 小虫怪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很快姬泊雪便重新调整好呼吸,想在极渊彻底崩塌前冲出去。 可极渊着实太深了,深到仿佛没有尽头,深到他好不容易聚集的灵气眼看就要耗尽,方才窥得一线天光。 他勉力弯起唇角笑了笑。 很遗憾,终究还是赴不了这场百年之约。 坠落的前一秒,他用仅剩的最后一丝灵力拽下悬在腰间的储物袋,猛地向上一掷。 偏偏就在这时候,一道刚猛无匹的剑气倏地自头顶劈下,眼看就要飞出极渊的储物袋霎时被那剑气斩开。 上万朵解语花似滂沱大雨般泼洒而下,一万句轻声呢喃般的情话……又或者说是告白,在空荡的山谷间被无限放大。 而她,正逆着光,穿过百年岁月朝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