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装了,你们的系统我发的[末世]》
2. 游载酒
雨巷,跪地,淋尿,犬牙,血沫,肱骨,撕咬。
洗劫,鬣鼠,抬头,人脸,啃食,腐肉,蛆虫。
黄色的尿液淋下中年男人高挺的鼻梁,加纳利犬血色的獠牙沾着肉沫。
肮脏的蛆虫穿梭于腐肉里,细细簌簌的鬣鼠捧着女人咬到一半的脸皮茫然抬头。
门大开着,阳光透进屋里,谁站在那里?
呼——
呼——
呼——
金渡想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自己清晰的喘息声,以及一股被世界抛弃的巨大悲凉。
树上鸟兀地振翅,鸦羽落在地上,身体撞上玻璃,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金渡猛地睁眼,张大了嘴,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额前全是冷汗。
又做梦了。
摁开小灵通,凌晨十二点半,隔着虚掩的房门,客厅透进来昏黄的暖光,隐隐约约能听到人声,爸妈罕见地还没有睡觉。
她坐起身,被子从肩膀上滑落,支起一条腿,半张脸匿在阴影的暗色里,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游载酒坐在门边,听到动静起身,“我给你切了桃子,你爱吃的脆桃,要吃点吗?”
金渡轻轻摇头,往后挪了挪屁股,靠在床头,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漏风的后背,“你们怎么还没睡?”
游载酒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没有说话,只是侧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真没事,你们别担心。”金渡下床拉开房门,听见金长醉在阳台上打电话。
“你们局里怎么执行任务的!”
“是,人质,我女儿。”
“小孩情绪?整个人眼神直了,木了。”
不,你女儿出生就是上三白死鱼眼。
“你也有小孩,你也能懂这心情……”
“对!严惩!必须严惩!”
“警号?”
“A3251。”
“噢,A3251是顾遂是吧?”金长醉语气放平,而后话头一转,“你家小孩怎么通过警队训练的?老顾我记得你不是爱走后门的那种人啊?”
“登门道歉……”
“先来吧,明天有空吗?有空就明早吧。来早点,金渡醒得早,好。”金长醉面无表情地摁断电话,“妈的,二代。养废了的,怪不得这么嚣张。”
一扭头,看金渡就在自己身后,愣住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金渡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听也没事。”金长醉忙不迭地收了电话,“没事吧?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吗?要不要让妈妈陪你睡?”
“我已经18了,是个大人了。”金渡踩在门框上,轻轻摇头。
“胡说!在爸妈这,你永远可以当个小孩!”游载酒大手一挥,拍拍胸脯,“今天妈包跟你睡的。”
“噢噢噢噢,不睡也可以的,不睡不睡——”游载酒面露惊恐,忙回头找纸巾。
“欸欸欸,怎么了,别哭啊崽!爸虽然没什么用,但一定给你找回场子。”金长醉手忙脚乱,“警察局局长当年执行任务的时候欠了你爸一条命呢,让他们登门道歉,那不是轻轻松松。”
我哭了吗?
金渡抬手,在脸颊触摸到一丝凉意。
低头一看,指尖停着一滴硕大的泪珠,而后眼泪顺着下巴,像散开的珍珠一样,一滴滴打在了脚背。
哦。
我哭了啊。
金长醉是个老实人,不爱花人情,更不会挟恩求报,让他求人或是吵架,比杀猪都难。
游载酒睡眠质量不好,容易被惊醒,喜欢一个人睡大床,能从床头滚到床尾。
三个人向来分房睡。
但老实人罕见发了火,床霸王分享了自己的床。
而金渡也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被人护着的感觉了。
末世人吃人,屈于人下只能谄媚着求一条生路,久居人上,只能看见一张张惶恐的脸,尔虞我诈兄弟阋墙易子而食司空见惯。
自爸妈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心疼过她了。
成神这条路,她上辈子,一个人走了整整十五年。
从不值一文的无名小卒,到站在千万人头顶,她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孤独地走了十五年。
“抱。”金渡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喑哑。
金长醉和游载酒忙不迭地搂住她,“欸欸欸,爸妈在呢,爸妈在呢!爸妈一直会在的,你别怕。”
“不,可是后来,可是后来……”
可是后来,你们不在了,你们都丢下我,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了。
金渡努力想要扬起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手臂死死锁住爸妈的肩膀,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死鱼眼通红,整个人泣不成声,“我好想你们。”
“爸妈,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啊。”
“欸欸欸,爸妈都在,爸妈永远不会抛下你的,爸妈自己死,也不会抛下你的,你别怕,天塌了爸妈扛着呢,啊,别哭。”
“哭成小花猫了,就不好看了。”
“不。”金渡擦干眼泪抬头,眸底出现一丝斩钉截铁的狠意,抓住他俩的肩膀,“答应我,如果出事,你们先跑。”
“只管保全自己就好,不用担心我。”
“知道吗?”
金长醉跟游载酒愣住,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女儿如此严肃决绝的眼神。
吓于威慑,他们呆呆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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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渡笑了。
满意地笑了,鼻涕挂在嘴唇上,“那好,你们也早点睡觉。”
于是像小兔子一样,在餐桌上的果盘挑挑拣拣了两颗车厘子,蹦蹦跳跳回了卧室,很开心的模样。
留下金长醉和游载酒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明天要骂死那个傻逼顾遂。”游载酒抬起头,眼睛通红,“你别拦我。”
“我捶死他。”
“要指虎吗?”游载酒递刀。
“我去练拳,沙袋和负重放在哪了?”金长醉把关节扭得咔咔直响。
卧室里,金渡咽下哭嗝,走到床头柜边,俯身拿起床头的室内温度计。
36摄氏度了。
末世快来了,她记得末世是40摄氏度开始的,还有两天。
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热浪迎面而来,蒸干了脸上的水渍,四月的天,树上蝉鸣已然不休。
透过不锈钢防盗栏的空隙,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她抬眸,遥望那云端之上不染尘埃的白塔,原本波动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少女轻轻抬起掌心,只见食指和拇指的连线上,有一座灰色的塔,如果有研究人员在旁边,就能认出来这手心的塔,与天上那座近乎像是一比一从同一个模子里复刻出来的。
此刻灰塔上黑色的进度条像水一样缓缓荡着,已经填满了最后的塔尖。
“白塔即将现世,灰塔充能也结束了。”金渡把窗户关上,“以防万一,今晚就给老妈发个系统。”
昏黄的小夜灯在床头亮着,女孩顶着一头柔顺的墨绿色及肩长发,中有几抹红色挑染散乱地黏在脸上,穿着树袋熊一样的睡衣,把空调调到18摄氏度。
双手缓缓交叠,手指交错翻转,起落由缓转疾,空气随着她结印的动作而震荡,整个空间都在回应她的意志。
金渡平淡睁眼,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闪烁着令人战栗的神性,低沉冷喝——
“灰塔,结契。”
声音落下的一刹那,空间猛然崩塌般地塌陷重构。地面瞬间被漆黑与血红染尽,迷雾缠绕上少女的身体,她足尖轻点,步步生莲,玉手一挥,便在血山之上落了个十二人的长桌。
指尖画圆,拉开一个镜子,而后轻轻拉动。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游载酒烦躁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机,下一秒灰色的符文缠绕她的身体。
……
我是谁?
我在哪?
游载酒低头,只见自己坐在一张古朴的长桌末尾,而正对面,一个裹着宽松睡袍的神秘人,闲庭信步地坐在主位,十指交叉抵于下巴。
明明长桌不足十米,明明游载酒视力很好,可努力聚精去看神秘人时,却怎么也看不清祂的长相。
3. 东南西北
崇阳一中傍晚的时候会将教学楼和操场间落锁,而后打开另一道门,把操场开放作崇阳大学家属区的公共场所。
金渡记得每天晚上都有小孩在操场上玩。
她要去向他们要点承载着童年记忆的物件。
重来一世,金渡上辈子攒的所有家当近乎都消失了,唯有绑定了灵魂的虚空之塔还在,可惜不知为什么每次召唤都需要记忆媒介,而且条件越来越苛刻。
一开始只需要一首《踏浪》的前奏,到后面需要跟家人去谈论童年,再后来需要勾起回忆的物品,这些天金渡已经把陀螺,跳皮筋,小人书,比巴卜,跳跳糖,斗兽棋,来来回回上供了个遍。
已经有点无力了。
小学部跟高中部只隔着两栋楼。
一年级教室的防盗门上挂了铜锁,透过墙外的玻璃能看到散乱的桌椅堆挤在一块,往走廊尽头走,绿色的竖条铁门横亘在楼梯上,已经落了锁。
金渡的小学也有着这样的竖条铁门。
小时候的金渡喜欢在睡前幻想自己纵身一跃,便能腾空而起,而后双腿平行于地面,单手在扶手上一撑,就能帅气跃下整座楼梯,甩那群用屁股滑扶手的人一大截。
冬天的晚风有些凛冽,金渡穿着短裙,膝盖在风中冻得通红。但些许就是这丝皮肤上的凉意,让她从满是鲜血的腥臭味里挣脱了出来。
但实际上那天她鼓起勇气刚摸上扶手,脚下一滑便摔了个大马哈。
惹得全班人尽皆知。
就连周茗都笑她。
现在她站在楼梯下,静静地看着楼梯扶手。
好像还能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羊角辫坐在台阶上默默咬唇红了眼眶的自己。
有点娇气。
有点可爱。
短裙裙摆在空中荡着,思绪也被风儿载着回到了过去。
头顶的天空斗转星移,小学部的一草一木就连墙壁的颜色都似乎都停留在记忆里不曾褪色。
当年那只笨手笨脚呼噜噜的小猪,后来摆脱了来自平庸最恶毒的诅咒。
只是成为大人后……又后悔了。
绕过教学楼,便到了操场。
主席台上红旗飘飘,金渡从小到大都没站上去过。
此刻有两个孩子将主席台上的雪滚成圆球。旗杆边,已经有了雪人山堆一样胖嘟嘟的身体,周边还散落着胡萝卜和纽扣。
操场上有人健步如飞,有人闲谈漫步,小孩的嬉闹声在宽广的操场上空飘荡,又被北风吹得稀碎。
南方不常下雪,但金渡很喜欢雪,一次因为游载酒,一次因为金长醉。
金渡小时候,不记得多大了。
总之那个时候金长醉一个人在外地读书,因为没钱,一年也回不来几趟,全靠游载酒一个人把金渡拉扯大。
游载酒身体不好,有一天金渡跟着妈妈去上班。
妈妈走在前面,金渡在后面跟着。
妈妈踏上了第二级台阶,金渡在办公楼中央站着。
下一秒,妈妈就仰面自楼梯上躺了下来。
那个时候,金渡太小,甚至分不清是做梦还是回忆,只是后来跟游载酒说起的时候,游载酒说好像确实有这回事,然后点点她的鼻尖说。你居然还记得。
那个时候,妈妈总是低血糖,搓衣服在矮凳上坐久了,起来都会两眼发黑。
金渡小时候身体也不好总发烧,冬天很少出门,怕冷风吹得头痛。
可有一天下雪,金渡爬在六楼的阳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楼下的小孩玩雪。
刚给煤炉加完蜂窝煤,把热水壶放在炉子上的游载酒,不吭不响地转身提着家里唯一盛水的塑料桶下楼。
大概过了半小时,门外有人敲门,金渡打开门,留了个缝悄悄往外看。
只见游载酒俩颊通红,喘着粗气,手指指节都有些发紫,而手上提着的水桶里,满满当当盛了一大桶白花花的雪。
雪从楼底运上来,已经有些结冰,不再是蓬松的模样,但金渡永远记得那天,她拿着一把小刀,把冰坨一点点地削出小怪物的模样,游载酒就搬着凳子笑眯眯地捧着脸,偶尔提点意见,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红彤彤怎么也消不下去的脸颊上,当时妈妈发丝还乌黑发亮,一双瞳仁温柔,不论金渡什么时候抬头,她都亮晶晶地注视着她。
那天,煤炉上的热水直接烧扑了,后来游载酒急匆匆地去关炉子,而金渡永远记得那天阳台墙边阳光照耀下七彩色四不像的冰坨坨,还有穿着白色高领毛衣手忙脚乱的游载酒。
第二次对雪有记忆,是初三那年冬天。
正逢元旦,金渡努力了整整三个月,结果月考成绩不但没有起色,排名还降了两百,她把自己埋在房间里睡了三天,眼睛哭得通红。
那个时候金长醉还在底下的乡镇工作,金渡醒来的时候,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是金长醉远在百里之外给自己发的短信——“崽崽,下雪了。”
那天睡得天昏地暗的金渡浑浑噩噩地起身,起身拉开了卧室的窗帘。
映入眼帘的是落地窗外一片又一片的纯白。
雪下了一夜,地面上,房檐上、树枝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
风停了,天很静,阳光从云后透出来,淡淡的,不刺眼,正好照在雪上。
整个小区安安静静的,路上没有多少人,那天是1月2日,金渡记得很清楚,是那年的第一场雪。
金长醉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游载酒也没有给他通风报信。
那天只是单纯的一个为了家庭背井离乡的中年男人突然很想自己的女儿,而一个只觉自己被世界抛弃,受了最恶毒的平庸诅咒的小孩正好在被她的父亲思念着。
雪还在落,慢慢地、轻轻地,像是不愿惊动谁。
金渡站在窗前,看着这片雪白的世界,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也轻了许多。
发现世界好像除了提升一分干掉千人的成绩,还有一些别的美好的事情,比如雪花,比如冬天,比如太阳,比如爱。
等她轻轻抬手触了触脸颊,才发现自己落泪了。
后来,不管在哪,不管金长醉还在不在,每当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都会给他发一条短信。
再后来,等金长醉立了衣冠冢,金渡每年的第一场雪都会到他坟前坐一坐,给他温一杯黄酒。
只是可惜,金渡到死,都没能找到当年那几只将金长醉拆吃入腹的恶犬。
金长醉的衣冠冢里都没能放进哪怕一块碎骨头。
那群养狗的人,死前倒是破口大骂,说金长醉跪着从他们□□钻过,淋他们的尿,在雨夜的巷尾满身污泥,痛哭流涕,被三只加纳利犬咬碎骨头的时候,都还卑贱地磕头求他们给点药。
金渡一边把他们一根根骨头拆出来,一边只觉得好笑。
那么个向来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金渡知道答案,只是不愿去想。
那段时间,游载酒感染肺结核,身体每况日下,卧床不起连连半夜咳血。
金长醉割了自己腹部一大块肉,熬成肉糜,给她俩补身子,然后便一去不回了。
再然后,金渡饿到不行,出去找爸爸。
爸爸没找到,还被神通者追杀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回了家,却也没见到游载酒。
被翻箱倒柜洗劫一空的屋里,只剩一只捧着她的脸皮啃食的鬣鼠抬头,门口还有腐肉散落,蛆虫日夜不息地在其中穿梭。
家里没人了。
金渡没家了。
末世吃人,
末世吃人。
末世,吃人呐!
泪早在最初那些年流干了,后来金渡每每想起,只是沉默。
“姐姐,你怎么哭了?很冷吗?”
金渡低头。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仰头问。
“不,只是想家了。”金渡笑了笑,再一眨眼,泪水散在风中,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你爸爸妈妈也没来接你吗?”小孩神情落寞,而后又强装振作起来,“我爸爸妈妈也上班,要等到晚上十点半才能来接我……小朋友都回家了,没人陪我玩……”
“姐姐是大人了,不用爸妈接。”
“你会上单杠吗?”小孩想到了什么,突然指着远处的双杠,双手比划,“就是两手一撑,然后屁股一抬,就能坐到一边杠上的那种。”
金渡说:“会。”
“你好厉害!”小孩眼冒星星,一脸崇拜。
金渡说:“一般。”
“我一直上不去……她们都不带我玩……你能教教我吗?”小孩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金渡的衣摆。
金渡静静看了她一会,“很简单,我教你。”
“真的吗!”小孩喜出望外。
黑白无邪的眸子让人仿佛回到了当年盛夏,蝉在枝头不息鸣着,远处池塘蛙声一片。
那个时候,同龄人都从双杠上下来,去玩“四点城”“跳皮筋”了,金渡还挂在双杠上,努力学着怎么上杠,怎么把双腿从手臂的空隙里穿过,转一圈落地。
她天生不擅长运动。
旁人一撑便上了的双杠,她苦练了许久,后来小朋友都散了,她也不在意,只是一个人接着练。
等练成的当晚,她兴冲冲地拉着金长醉就到双杠边上,要表演给金长醉看。
然后手一抖,面朝地面,摔得个鼻血横流,埋在金长醉怀里哭得血泪横飞,总之耍帅计划胎死腹中,颇为狼狈。
总之,小时候的金渡,一直都很逊啦。
撑上双杠不过需要熟悉手臂发力的感觉。
金渡搂着小孩的腰,让她自己撑起来几次,而后一点点减少力道。
从零到一的质变,不过五分钟而已。
对于天生肢体不协调的人,只是少了最开始撑起她的人。
“姐姐!我上来了!”小孩兴高采烈,弱如嫩藕的手臂撑在双杠上颤颤巍巍,可到底是撑了起来。
“把屁股重心挪一下,就可以坐在单边杠上了。”金渡轻声指点。
等一大一小背靠背坐在单杠上的时候,小孩的手握着单杠死紧,但精神却是雀跃昂扬的。
她们登高望远,在昏蓝的夜空下,看远处的沙地,看红红的塑胶跑道。
小孩说:“姐姐,这里还不够高!我们爬到那上面去!”
金渡抬眼望去,那是一个呈90°镶嵌在地面的类似云梯状的攀爬架,每隔40分米有一个铁杠横在中间,最顶上有一小节平台,可以坐在上面俯瞰整个操场。
旁边还有三根竖直的爬杆。
周茗小时候可以靠双腿交叉的摩擦像猴一样登顶。
金渡就坐在离爬杆最近的攀爬架上等着周茗爬上来,再伸出粉嫩嫩的拳头,跟她咵叽一下碰拳。
等周茗上上下下爬累了,就会滑下爬杆,跟她并肩坐到攀爬架的最高点,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
每当这时候,金渡会细声细气地给她指,“北边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在大熊座。东南方向最亮的那颗是牛郎星,跟织女星隔着银河相望。”
周茗每次特别捧场,不打断,只是双手搭在栏杆上,乖巧地撑着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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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个娓娓道来。
等玩累了,天黑了,金长醉会大喊一嗓子,叫她俩回家吃饭。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叫小孩回家吃饭,都是从窗户那探头嚎一嗓子,邻里亲近,也不会觉得吵闹。
现在不行了。
就像攀爬架已经生锈,也没人来补新漆了。
指尖在铁杆上轻轻一抹,便粘上锈迹。
金渡刚想提醒小孩,“要不算了,别弄脏了衣服。”
但再一抬头,小孩已经爬到中段了。
“姐姐快来!”
小孩才不会在意地上脏不脏。
原来我也变成了无聊的大人啊。
金渡哑然失笑,稍稍摇头,像是在笑自己,而后挑了个相邻的攀爬架,追了上去。
架顶的平台对于金渡来说有些窄,好在位置不够,技巧来凑。
“姐姐,谢谢你教我上双杠。”小孩认真道谢,捧起的脸笑得像花,“来折东南西北吗?”
小孩不知从哪个兜里摸出两张彩纸来。
金渡接过一张粉色的正方形纸,按照记忆里先把正方形的纸折出正十字折痕,而后将四角折向中心,再然后……
再然后……便再也记不得了。
“这都不会?”小孩目露鄙夷,牛气冲冲地拍拍胸脯,“我来教你!”
金渡愣了一下,而后点头。
墨绿色的碎发随着动作柔顺滑落在肩上。
小孩三下五除二便折好了两个东南西北。
“看清了吗?没看清我拆了重来。”小孩认真,神色不掩神气。
“不用,不用。”
“什么用不用!你学会了吗?折给我看看。”小孩生怕她不会。
金渡颇为无奈地扶额笑,“那你再来一遍吧。”
等金渡叠好两个东南西北之后,两张纸的折痕都起了毛边。
小孩又掏出笔,哗哗哗在内里写上——玩手机,洗碗,写作业,看电视,叠衣服,洗衣服,扫地,一起跳绳,笔尖在纸上沙沙直响。
而后她把笔递给金渡。
“写啊,你怎么不写?”小孩问。
“写什么?”
“想写什么写什么啊。”小孩不理解。
“想不到写什么。”
“怎么会想不到呢?比如我想让爸爸陪我一起看动画片,想让妈妈陪我一起拍皮球,所以我都会写进去,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往里面写啊!”
看着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睛,金渡怔然。
是啊,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问自己。
北极星依旧在北方,是头顶最亮的一颗星,远处的孩童还在嬉闹,有孩子蹲在沙坑里把雪和沙子混在一起,玩得满手污泥,有人在主席台边拍着纸片,手掌通红,只为了纸片有没有翻身而欢呼雀跃,只是金渡单纯的回不去了而已。
只有金渡,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写了吗?”小孩看金渡合上笔盖。
“不写了。”金渡从攀爬架上一跃而下,像猫一样轻巧,卸力后站直身体回头,发尾甩出弧度,嫣然一笑,“我想要的,都会实现。”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金渡朝小孩张开了双臂。
小孩犹豫半秒,将腿小心翼翼地从栏杆里抽出,而后死死闭着眼睛,小腿一蹬,往下一跃!
风在耳边呼啸,吹的人睁不开眼。
但小孩其实偷偷瞄了一眼,顶端的风景,很美。
底下张开双臂的姐姐也很美,有种能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她的可靠。
这就是靠谱的大人吗?
我长大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吗?
落入金渡怀抱的时候,小孩不经这样想。
“姐姐,你的头发很酷,等我长大了,也要这样染发。”
“等什么长大。”金渡一笑,“我们去买一次性染发膏!什么颜色!随便挑!”
十点的时候,操场上人都少了,小孩端坐在凳子上,金渡一点一点给她染上心爱的粉色头发。
又在她爸妈来接她之前,把颜色洗掉了。
“作为交换,把你折的东南西北给我,好吗?”金渡伸手。
小孩很郑重地将东南西北双手递给了她。
“这是我俩之间的信物!”小孩被爸妈牵走的时候,还在回头大喊,“谢谢你姐姐!我很开心!今年!最开心的一天!”
“谢谢你陪我玩!”
小孩爸妈冬夜十点半才来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接小孩,但小孩很高兴,没有半点委屈。
至少看起来没有。
金渡轻轻握住手里的东南西北,笑着跟她挥了挥手。
待小孩扭头往外走去的刹那,金渡指尖一点,水波在空间中无风自动,相遇的记忆从小孩的颅顶被抽取出来。
小孩正跟爸爸妈妈叽叽喳喳地说学校里发生的事,突然一顿。
“怎么了?”小孩爸妈问。
“嗯……”小孩思索了一会,而后摇头,“没事。”
记忆似玻璃珠一样凝在金渡指尖,漂浮着七彩的光,里面两个人坐在攀爬架最高点埋头苦折东南西北。
到底……回不去了。
金渡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手指稍稍用力。
玻璃珠表面缓缓出现龟状裂纹,下一秒竟是砰得一声化为齑粉,逸散在天地之中。
这下回忆的物品也凑齐了。
不算浪费时间。
要赶快把游载酒召唤进虚空之塔,把护身的东西布置下去。
这辈子,一家人必须平平安安。
我想要的,都会得到。
4. 爸妈还没老。
金渡急冲冲地往家里跑,风把耳边的碎发吹得飞扬起来。
“崽!”路过小区门口,爸爸眼疾手快给她捞回来,而后一件暖烘烘的羽绒服便裹了上来,“跑这么急别摔着。”
“你大晚上出来干什么?”金渡讶然。
“来接你啊。”爸爸接过金渡手里的书包,提在手上颠了颠,沉甸甸的,“怎么背这么多书?”
“你们待在家里就好了。”金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默了一会才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大晚上天黑,你妈烧好饭了,汤还在炖,萝卜排骨,买的黑猪肉,还加了玉米。”金长醉怕刺激到金渡,没敢提晚上校门口发生的事情,高大的身影在前面走,大道两旁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到金渡脚下,“下雪了,冷不冷,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没事,不用。”
金长醉一怔,很久没见到女儿这么言简意赅了。
两人顺着昏黄的路灯往家里走,金渡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把法宝不着痕迹地交给家里的事,父女俩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小路两旁的常青树叶子被雪压弯,地面有化成水的积雪,人一踩上去就发出嘎吱的声响。
“最近读书累不累?”金长醉没话找话。
“还好……”
事实上最近每天白天上学,晚上修炼。
法宝,神通,符咒,阵法,丹药,哪一样都要花巨额的时间去准备。
白塔未至,整个世界受到天道法则禁锢,灵气稀薄,花费的时间精力更是呈几何倍数上升。
金渡近乎每天都在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就像她说的那样,没有上三休四已经很给面子了。
金渡垂眸,抬手轻轻抚了抚围巾。
金长醉有些心疼,他最近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平时从不化妆的女儿用粉去遮黑眼圈。
但金渡不想让他们担心,他也就不问。
“不用太累的,爸妈还没老,你别着急,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金长醉发丝在光下显得有些斑驳,但他依然撑着坚实的臂膀,遮挡在金渡的头上,一如当年,“长大不是一蹴而就的,家里也不需要你挣钱养家,考不好也没事,读累了就休息会,爸妈都在。”
金渡已经很努力地在扮演小时候的自己了,金长醉和游载酒却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们不知道压力的源头来自于哪,但悄悄伴她左右确保出事能第一时间搭把手。
“嗯,你们都在。”金渡蓦然红了眼眶,努力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一个猛子扎进爸爸的怀里,搂住他的肩膀。
末世人吃人,屈于人下只能谄媚着求一条生路,久居人上,只能看见一张张惶恐的脸,尔虞我诈兄弟阋墙易子而食司空见惯。
自爸妈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心疼过她了。
成神这条路,她上辈子,一个人走了整整十五年。
从不值一文的无名小卒,到站在千万人头顶,她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孤独地走了十五年。
“我好想你们。”金渡死死搂住爸爸的身体,她已然长大,接近一米七五的个头,臂展足够把爸爸护在怀里,严防死守,“老爸,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啊。”
“欸,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肩膀传来大力,后背被死死压住,像是想要把人印在自己的骨血里,永远不分离。
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的互动了,中年男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张开了双臂,拎着包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最后无助地拍了拍女儿后背,“回家吧,回家吃饭,吃过饭好好睡一觉。”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事要跟爸妈说,知道吗?爸妈永远是你的后盾。”父女俩一前一后往家走,金长醉握着金渡的手,眼里尽是担心。
“没事,都很好。”金渡说,“你别瞎想,有事我会跟你们说的。”
“回家吧,我想喝老妈炖的排骨汤了。”
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并肩往家走去。
三楼灯火通明,窗外的排气扇呼啦啦扇着,楼下都能闻到妈妈烧的糖醋排骨的香味。
“学习也别担心,按部就班地来,它决定不了你的一生。”
“嗯。”
“一步一步走,别急。你看你爸当年,不也是一步步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吗。”
“嗯。”
“别想太多。”
“嗯。”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
“嗯。”
“回家。”
“嗯,回家吃饭。”
钥匙还没捅进锁眼,周茗就从屋内把门拉开了。
白胖子正坐在沙发上,抓着一把瓜子嗑,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上正在放着的《宋代足球小将》。
“哟~金姐,你回来啦~”白胖子在金家待得很开心,面色红润地挥了挥手就当作打完了招呼,颇为自在。
直到看到金渡身后的金长醉,才颇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自己躺得四仰八叉的身体,讪讪起身问了个好。
游载酒从厨房里出来,一双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金渡一看就知道周茗肯定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跟爸妈说了。
但家里没人提这事,生怕金渡情绪不对,都小心翼翼的。
游载酒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回来啦!吃饭!”
而后游载酒跟金长醉对视一眼。
怎么样?
刺激不小,哭了。
啊?哭了?
嗯,抱着我哭的。
两人背着金渡动手比划。
金渡去给他们盛饭,只当没看见。
吃饭的时候,也就聊点天南海北的事,小胖跟没吃过饱饭一样,埋头狂吃,等所有人都停下筷子,干脆抱着盘子风卷残云,一边伸出拇指呱呱夸赞,“游姨,你做的真好吃。”
洗盘子的活今天被周茗接下了,胖子在旁边打下手,金渡吃完饭便回了房。
金长醉和游载酒像游魂一样跟在她身后。
“干嘛?你俩今天怎么了?什么都不干,眼睛黏在我身上。”金渡无语,猛地拉开房门。
不出意外,金游俩人一前一后趴在门上,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嘿嘿……”俩人爬起来也不说话,只是讪笑,“噢,我衣服还没晒……”
“你还没晒呢,我来给你搭把手。”
金渡扫了眼墙上的钟:“大晚上晒什么衣服?”
“嘿嘿,这不是怕你今天晚上,受到刺激太大,所以有点担心么……”
“真没事。”
“那就好。”金游俩人对视一眼,明显不信。
“就是那个开枪的警官,实在太过分了。知道那女人手上有人质,还用榴霰弹,钢珠四蹿,差点崩到我脸上。”金渡换了一种说法,让这俩人有事可做。
事实上,如果不是金渡手动用灵力微调了钢珠的运动轨迹,那一片要死不少人。
“榴霰弹?”金长醉当即眉头一皱,他当过兵,年轻时救过警察局局长一条命,此刻为了小孩老脸也不要了,摁开手机就去阳台上打电话去了。
“欸,老顾啊,诶呀诶呀好久不见!”
“你们局里有一个小伙子啊,一次简简单单的治安行动居然用榴霰弹击毙犯人,那犯人手里可还有人质呢!”
“对,人质是我女儿,这都高三了,昨天血浆崩了小孩一脸啊,听说脑花都出来了,我都愁死了。”
“小孩情绪?”金长醉往客厅看了一眼。
金渡正对着果盘挑挑拣拣,而后端了一小碗车厘子屁颠屁颠回了卧室。
“不行啊,整个人眼神直掉了,木了一样,失了魂啊。寒窗苦读十二年,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你也有小孩,你也能懂这心情……”
“对!严惩!必须严惩!”
“警号啊?”
“A3251,对,A3251,周茗记着呢,记错?不会记错。这可是崇阳市中考第一,数赛金牌。欸对,你可得好好治治他。”
“噢,A3251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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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遂是吧?”
“就算是你家小孩,他也不能这样啊。”
“登门道歉……”
“那得看我女儿原不原谅他了,你们先来吧,明天有空吗?有空就明早来吧。好,好。”金长醉面无表情地摁断电话,“妈的,二代。养废了的,怪不得这么嚣张。”
过了半分钟,金长醉塞了张小纸条进来,粉色的便签上面是游载酒的字,大致就是谴责顾遂的行为,把人臭骂一通,问她明天早上让人上门道歉行不行。
“可以不上学吗?”金渡用铅笔在上面加一行字,递出去。
“包的。”游载酒画了个Ok的手势。
“妈咪你最好了~”
其实顾遂来不来都无所谓,但爸妈要给她找场子,她也高兴。
好不容易屋外才回归正常的氛围,游载酒去给白胖子打地铺,周茗闷头在卧室里不知道干些什么,金长醉抱着《儿童心理学》在苦思冥想。
半夜,金渡反锁房门,将连环画、小人书、斗兽棋、跳跳糖依次安放于卧室的东南西北四角。
而后将那四枚新得的“东南西北”,轻轻置入地上圆圈中央,四方成列,中心为点,似阵似图。
“唵,摩诃般若波罗蜜,光影俱寂,五蕴皆空。”
“若我愿诚,诸天共鉴;若我念真,万法皆归。”
“白塔镇世,净域明光。唵、阿、吽——启!”
双手于胸前交叠结印,指尖交错如莲,金渡气息静止,神色肃然,口中低颂,音若钟鸣。
一掌叩地,指尖溢血,一滴血珠坠入圈心,仿若镜面落水,荡开涟漪。
接着,层层波澜从圆心荡漾而出,一圈连着一圈,生生不息。虚空之塔浮空而现,少女步步生莲往塔内走去。
高塔穹顶透出微弱天光,塔顶雾气凝结盘桓不散。整座塔沉在梅雨的暗色里,像是久无人至的空庙,潮湿而沉寂。
塔呈回字形架构,中空如井。
地面积水倒映着两侧无人的商店招牌上的霓虹灯光,四面八方皆是青黑色的砖石,一道道门窗彼此相对。偶有黑色列车悄无声息地穿行于狭窄的楼宇缝隙间,唯有红灯亮着,像是血中捞出的光。
金渡凌空立于回形正中,面前是一尊高近百米的青铜佛像,头戴五佛宝冠,盘坐在雾中。
宝冠之上雕有五座微缩佛龛,火焰与莲花环绕其间。五佛闭目无言,潮雾凝于睫毛,滴落成锈色水痕,一道道淌满袍襟,漫至莲座边缘。整座冠冕缓缓逆时针旋转,青白两色的密宗丝缦无风自起。
宝象庄严,一双红目微垂,背后千手轮转,每一只手指都扣着念珠或法器,那双合什的手上却套着铁镣,沉沉地垂着,胸口裂着一道黑洞,深不见底,时而有两具嶙峋白骨浮出,骨缝间钻出一条条漆黑的蛇。
蛇无目,却张着一只似眼非眼的口,血红而圆,在白塔之中游曳穿行,沿途划出一道道细碎而破碎的涟漪。
金渡落在佛像肩膀上,白色的云雾缠绕在她身周,方一进塔,整个人通体的气度就变了。
煞气护体,目若朗星,运筹帷幄,不怒自威,在这个属于自己的绝对领域里,不再需要任何遮掩。
葱白如玉的指尖在空气中微微滑动,佛像背后的千手便也跟着轮转。
每只掌心都托着法宝,哪怕单一个拿出去都能搅动一番血风腥雨。
只是法宝并不凝实,气息微弱,只像是实物折射出来的投影。
找到了。
001号法器——观相罗盘。
金渡将扁圆如卧莲的罗盘自千手上取下,轻轻拍了拍莲台中心闭合的佛眼,钨铜色的外壳上咒文与火焰瞬间亮出岩浆般的红,内外八层莲瓣自外向内逐层舒展,而后层层缓慢旋转。
指尖在莲蕊上轻点,沉在睡梦中的游载酒突然莲花与火焰的红色符文笼罩。
……
我是谁?
我在哪?
游载酒低头,脚下踩着一滩水洼,里面倒映着各色的广告牌。
5. 游载酒
两侧的建筑像是在水中泡过,墙壁表面尽是湿漉漉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腥气,道路两侧是红绿配色的霓虹广告。
游载酒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右手边是一家中药铺子,门匾掉落一半,摇摇晃晃地坠在空中,上面附着一层厚厚的灰。
楼宇之间近乎没有空隙,商铺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街道两侧,时有横亘在两栋高楼之间的连廊遮了本就不多的光线,耳边偶尔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梵音。
这是哪?
夜雾低垂,漆黑的电车驶入荒废的月台,车头灯在雾气中穿出两道惨白的光。铁轨咯吱作响,像是某种迟暮的呻吟。
电车是老式的绿皮列车,车身斑驳,窗框锈蚀,仿佛从七八十年代直接驶来。车门“咔哒”一声缓慢打开,车厢里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让我进去?
游载酒好奇。
上了年纪后,她就很少做梦了,难得做得梦还这么离奇。
她穿着睡衣踏入车厢,空气里有股霉烂的味道,周壁都是泛黄的乳白色,座位是布制的,表面看起来都有些包浆,有些细碎的颗粒从布料间渗出,应是里面的海绵都已经粉化了,坐下去就能扬起一片粉尘。
游载酒靠着车厢中央的铁栏杆,往窗外看。
电车从塔间楼宇的空隙里,像没有影子的游龙一般穿梭,地面的商铺愈来愈远,直到升到半空,游载酒才发现整座塔中空如井,是回型架构。
越往上雾越浓,车厢厢壁上逐渐凝出水气,游载酒不由得觉得有些冷,搓了搓手臂。
她花时间简单巡视了一下车厢内部,发现只有自己一名乘客。
甚至从高出往下看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半点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就像是一座鬼城。
电车缓缓停靠在空荡荡的月台上,门无声地敞开,如同一道沉默的命令,催促她离开。
游载酒下意识走下列车,脚尖触地的瞬间,一阵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梵音,悠悠响起。
她抬头,眼前景象令她骤然屏息——整座塔的中央,一尊高逾百米的佛像悬浮于虚空,双手合十,面容庄严,遮蔽了顶上的所有光,背后黑色的千手观音轮转。
这佛像大得像神山,像擎天之柱,游载酒怔在原地,一时间被视觉冲击得久久不能动弹。
佛像低垂着双目,只是稍稍一眼,她的眼睛便犹如被烈日刺穿。痛感像细针密密扎进眼球,她连忙低头,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她紧闭双目,视网膜底却残留着一片赤色的红,如火般燃烧,然后分裂成一个个细小的红色火球,良久才缓缓散去。
游载酒不敢再看,只道此梦太过诡奇,她转身,打算重新乘车返回塔底。
然而,就在她踏前一步的瞬间,一声钟鸣,自高空缓缓落下,深远悠长。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剧烈的风浪,像是天地之气被猛然抽离,向塔顶倒卷。
那风非风,形似龙蛇,翻腾缠绕。长发衣角俱被牵引向空中,天地间低诵的梵音骤然盛起,游载酒的身体往虚空飘去。
这时她才发现塔顶还有一人,端坐骨堆之上,半靠骨山,脚踝搭在膝上,一手撑着脑袋,于虚空之中俯视蝼蚁般渺小的游载酒。
云雾缠绕在祂的指尖,灵巧游走,周身影影绰绰,薄纱一般遮挡了祂的面容。
“你是谁?”
“这是哪?”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指尖在空中虚点。
迷雾围绕祂的身体,大殿之上,祂薄唇轻启,音若钟鸣,“这是你掉的金系统,还是你掉的银系统,还是你掉的铜系统?”
“啊?”游载酒一头雾水。
“有意思,你是我第一个遇到的诚实的孩子。”祂轻笑,“世人为了蝇营狗苟不惜被刺同胞,而你面对滔天诱惑居然不为所动。”
不是?啊?什么?什么系统不系统的?
Windows?
MacOS?
还是Linux?
这么与时俱进的吗?
游载酒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个梦境怎么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没有看过小说的中年妇女不懂得系统的概念很正常。
而金渡还端坐于骨山之上,重复着自己准备好的话术,“伟大的白昼之神眷顾你这样诚实的人!”
话毕,金渡便想将系统交给游载酒。
其实这三个都没区别,苹果涂了色,装装样子而已。
金渡只需要捏造一段机械音的神识植入游载酒大脑就好。
谁料刚准备动手,游载酒道:“等一下!你的问题我没听清,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神明沉默。
过了一会才道:“这是你掉的金系统,还是你掉的银系统,还是你掉的铜系统?”
“都是我掉的。谢谢你啊。”游载酒想着反正是梦,梦里说不定还能找到金渡和金长醉,到时候要是遇到了,还能把系统分给她俩一人一个。
……
不是啊!不对啊!这整段全垮了啊!
不是!
堂堂白昼之神理应一言九鼎,刚刚自己都夸了她诚实了,她怎么能改口啊!
云雾之下,金渡整个人惊恐面具,不是啊!妈妈!你按套路来啊!
金渡能怎么办,金渡也很无奈。
总之手头的装备是一定要借助系统送出去的。
至于不管走哪条路都能拿到系统的游载酒……emmm拿个万人迷气运之子的主角剧本,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也很正常。
对吧?
这回远在天边的神明静默的时间更久,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知道么?我见过很多的人,他们有选择金系统的,有选择银系统的,有选择铜系统,也有什么都不选,试图另辟蹊径证明自己是个好人妄图搏得神明眷顾的。”
“你知道,上次这个答案是谁说的吗?”
游载酒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梦境发疯。
“是我。”
“千年前,当我第一次遇见师父的时候,祂问我这个问题。”
“我告诉祂,都是我的。”
“后来,如你所见,我坐在了这里。”
“我有些好奇,你能走到那一步了。”
“看在你颇有胆气的份上,这三个系统,便合三为一,都交给你吧。”
“不要合的呀!”
……
神明不语,只是一味把系统安进游载酒的灵魂里。
“看在我今天高兴的份上,那个角落里堆放的垃圾,便当礼物送给你吧。”
神明大手一挥,直接将游载酒赶出了白塔。
世界安静了下来。
金渡不由得单手扶额,满脸黑线。
骨山旁边,005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朝她露了个嘲讽的笑。
他浑身赤裸,一身赤红的头发如海藻一般散在腰间,十二颗骨钉分别钩住他的手筋,下颚,琵琶骨,肋骨,膝窝,跟腱,玄铁打制的重镣缩住他的手腕脚腕还有脖子。
声音沙哑,“她是你的谁?”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上杆子送礼的模样。”
金渡起身,五指一拧,而后稍稍一握,十二根骨钉聚为一点,痛得红发持续发出惨烈的哀嚎,不似人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你等着,等小爷我出去,一定弄死你。”痛毕,红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刚捞上来一样,喘着粗气抬头狞笑。
金渡直接一腿踢爆了他的脑袋,黑色的血液直接迸溅了出来,而后又蠕动着回去。
红发不是人类,是特级污染物005。
所有污染物里唯一的进化种,出生于末世伊始,但一直谨小慎微,俗话说狡兔三窟,这家伙足足有九窟。
平日里不吭不响,只当自己是最弱的低等污染物,缩在高级污染物身边,当一只随叫随到的狗,待得有十分之百的把握,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手,将那高级污染物的机缘全部截走,再将整个团队毁尸灭迹不留痕。
一路扮猪吃虎,在不为人知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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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忍辱负重。
而后等到他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破坏力已经能跟污染物001号平起平坐。
与白塔一战,以一己之力灭神通者无数,活跃在众人视野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末世尾声,最后棘手到连金渡祭出自己全部家当才勉强将其镇压。
金渡都怀疑他拿了——在山洞潜心修炼千年,出山后才发现大家都很垃圾的剧本。
世多诡异,也多天骄。
可惜,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主角是我,不是你。
重生回来第一天,金渡就顺着上辈子一点一点用钢针从005嘴里拷问出来的习性,钓鱼打窝。
不出十天,就把这狡兔锁回了虚空之塔中。
005不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颅,缓缓的呼吸证明他还没死。
金渡退出白塔,想着系统已经送出去了,虽然一波三折,但应该没什么大碍,总之送出去了就万事大吉。
谁料,第二天一早,游载酒说自己约了心理医生。
“?怎么了?妈妈?”金渡不解,金渡要挠头了。
“这两天幻听,总听到脑子里有电流声。”
金渡知道啊。
她还知道电流声是这样说话的:
【主角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滴——宿主信息检测中——】
【姓名:游载酒】
【年龄:41岁】
【身份:气运之子】
【修为:凡人】
【检测到您有新手大礼包,请问是否需要拆开?】
毕竟是她亲手编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好,所以约了医生去看看。”游载酒细眉微蹙。
……
金渡能说什么?
金渡也很无奈。
她乖巧地咬了一大口苹果,汁水四溢间,愤愤道,“那妈妈你早点回来哦。”
“系统,颁布一条禁令,不允许游载酒向任何人说出系统的存在,否则将受到点击惩罚。”
系统乖巧响应。
“你电击惩罚怎么能设定成220V?我请问呢?”金渡声音冷硬下来。
系统默默调到110V.
金渡皱眉。
50V.
金渡抿唇。
10V.
金渡深深叹了口气,“5V吧,威胁为主。”
系统沉默,调到5V,再也不说话了。
……
你俩开心就好。
游载酒进了崇明一附院精神科。
进诊室的时候,医生正在打电话。
医生看到了她,用手托了托金丝眼镜边框,示意她先坐下,“那个逃跑的病人被击毙了吗?好的,我知道了。没事,辛苦你们了。”
“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医生歉意地笑笑,“您是什么情况?”
游载酒刚想从头说起昨晚诡异的梦境,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的第六感很灵敏,总在这看似正常运行的社会里嗅到一丝不安的躁动。
她说:“医生,我最近有臆想的症状,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个家庭主妇。”
“总觉得好像冥冥之中,有哪里在召唤着我,感觉吧,自己怎么都应该吃穿不愁,掌控一方世界,高低得是世界的中心啊!”
医生了然,低头写病历,轻声安抚道,“这很正常,你是不是最近在家中感受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
“家庭主妇重心一般都围绕在孩子和丈夫身上,所以会有这些,也是合理范围内的幻想,是心理自我疏通的渠道,是正常的。”
“我小时候也会幻想着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想着我眼一闭就天黑,眼一睁就天亮,说不定整个世界的数据都是为我一人加载的。”
“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只要正常作息,把生活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这种幻想就会自然终止的。”
游载酒:“啊……可我都41了,也正常吗?”
6. 【待修(赶榜速推剧情版)】诡异的游载酒^……
游载酒跟心理医生简单聊了一会,便准备回家。
心理医生起身相送,安慰她这是正常的,要是需要,自己可以开些安神的药。
游载酒婉拒了,而后急匆匆地回去,准备去骂那个开枪吓到自己宝贝女儿的顾遂。
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玄关那放着的果篮,顾长谷带着顾遂两个人站在客厅里也没坐下。
游载酒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一句,“实不相瞒,上级交代了,任务只能用榴霰弹。”
“怎么可能呢?榴霰弹里面全是钢珠,二次爆破,对围观群众也是无差别杀伤。上级怎么可能会交代这种命令?”
“我的枪法很准,死伤会压到最小。”顾遂站在客厅中央,剑眉星目,一身淡淡的傲气,“换作其他人,您不一定还能见到您女儿了。”
“你在威胁我?”金长醉皱眉。
“不,陈述事实而已。”顾遂眼神坦荡。
顾长谷,也就是顾遂他爹,拍了拍金长醉的肩膀,“老金啊,这次实在是对不住。实在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
“正好那个……不知怎么就奔你女儿去了。”
“好在她没受伤,现场还有一个人,直接被那疯婆子捅瞎了一只眼睛,两条腿粉碎性骨折,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白幼千和周茗站在一旁听着,知道他说的是万老二。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虽然万老二有些可恨,可毕竟一天前还生龙活虎的,是高考省前三的有力竞争选手,转眼间,甚至只在短短三分钟内,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也意识到了金渡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毕竟,在三分钟前,金渡确实劝他今天不要出门。
“老金啊,我俩认识也这么多年了。当年战场上,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就直接被子弹爆头了。我也不当你是外人。”顾长谷环视一周。
金长醉皱眉,“场上没有外人,有话直说。”
游载酒也换上拖鞋进来了。
“那个女人……不是人。是怪物!”
“不用榴霰弹,不把她的脑组织在第一时间搅得稀巴烂的话……她会再生。”
“什么意思?”金长醉皱眉。
“你我都是聪明人,今天说这么多已经坏了规矩了。要变天了,去囤点物资准备点武器吧。”
“未来……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长谷带着顾遂走了,但留下的重磅消息却让金家人呆滞在原地。
金长醉把众人拉到沙发上,一句句分析,“他说,那个女人是怪物。不当场杀死脑组织,就会再生。”
“政府应该有人知道相关信息,在布置人手处理这部分事件,但为了防止引起恐慌,将消息封锁。”
“那个疯女人手上捏着金渡,警方还用榴霰弹的原因,是防止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再生。”
“可这种怪物,源自于哪?”
“从什么地方来?”
“这个女人,到底她本身就是怪物,还是被怪物寄生。”
“现在有没有分辨怪物和人类的手段。”
“我们怎么判断,身边的到底是朝夕相处的朋友,还是已经被替换的敌人?”
“现在的怪物在人类群体中分布的密度是多少?”
“他们的活动区域是否只局限在崇阳?如果是?那为什么?”
由金长醉开口,在场所有人汇总了这一重磅消息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集思广益之下,列出了满满一张A4纸。
“要变天了。”金长醉一锤定音,“我去囤物资,周茗白同学,你俩跟我一起。”
“我有点别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游载酒突然想到昨晚那个梦来,脸色很难看。
她突然意识到,那可能不仅仅是个梦。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让她带走的,也可能不仅仅是垃圾,而更有可能是末世里,保证一家生存下去的通天坦途。
我昨天是怎么进那座塔的?
游载酒的思绪不断回溯,昨天一天的行踪,像是连环片一样从头开始放映。
她急匆匆地拿着钱包,要去买昨天买过的所有东西,重复昨天做过的所有事情。
她一定要,再进一次那座塔,再见一次那个白昼之神!
整个家里所有人都在一分钟内动了起来,唯有坐在沙发上的金渡一脸茫然。
“你们都出去了?那我呢?”金渡点了点自己,觉得这好像不太对劲。
你们把全世界最强的人放在家里,自己出去获取物资,是否有些鲁莽?
周茗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抬眼,神情认真,“你昨天受了惊吓,最近这段时间也没休息好,就别忙活了,交给我们吧。相信大家。”
她像昨天金渡捏着她肩膀那样,仰头看着金渡。
而金渡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
她哭笑不得地叹了声气,“好,那你们速去速回。”
大家都走了,金渡确保每个人身上都跟了一只白色纸片人后,便也心安理得地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中午的时候,肚子饿了,便下楼去找吃的。
沿着路往学校那个方向走,正好看到李老头精神矍铄地在卖包子。
金渡皱眉,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要了两个包子,一边问道,“李叔节哀。”
“?”李长生抬头。
“李梦蕊不是你的女儿吗?”金渡问。
李长生面部猛地抽动一下,眼睛神色不断变换,最后定格在一张和煦的笑上,“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是被她劫持的人质。”金渡盯着他的眼睛,“她跟我说她叫李梦蕊,是李长生的孩子。”
老头的手正好去蒸屉里拿包子,猛地挣扎一下,像是被烫到了,面露迷茫半秒,而后挠了挠头,将包子递给了金渡,“那也没办法,该挣的钱还是得挣,不然怎么有钱办葬礼呢。”
金渡接过包子,突然想到了刚才大家提出的问题——到底怎么区分怪物与正常人。
在李家,在李梦蕊和李长生夫妻这个家庭里,到底谁是怪物,谁是常人?
金渡的神识在李长生身上扫了一遍,一无所获。
她接过包子离开,准备去警局用神识探查一遍李梦蕊的尸体。
但到了警局,顾遂却告诉她,“李梦蕊的尸体,不见了。”
“尸体回来,一开始放在停尸间,等待专业人员来解剖。”
“人走的时候都锁好了门,钥匙只有一把,被我保管着,中途没有经过其它人人手。”
“但是今天下午,我带着专业人员进门的时候,那张床空了。”
“紧急调停尸间的监控,也只看到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整个身体像烟一样钻进门缝里,而后就消失了。”
顾遂脸色难看。
金渡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她听说过汽化身体的污染物,是污染物032,但怎么会出现得这么早?
这一世,这群污染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跟上辈子的行迹差异如此之大?
就好像,在被人指挥着一样。
隐藏于人类社会的污染物为009号千面,现在又出现一个032……
金渡略有不安,准备先去和金长醉游载酒他们会合。
不管怎么样,污染物出了什么事都能之后再探查,家里人绝对不能出事。
金长醉他们少量多次,分散在崇阳市各大商圈,分别买了食物、调味、纯净水、医疗用品、卫生纸、手电筒以及小型发电设备。
除此之外,准备了木板,匕首,防毒面具,防火防水布,绳索,棒球棒等一系列安保用具。
胖子直接从五金店里提了一把最大号的电锯回来,要不是怕一个人买四把电锯过于招摇,他都想买十把,家里人人二刀流。
总之一个人耍着电锯,在客厅挥得虎虎生风。
周茗还额外购买了香烟、酒、糖果、罐头、可乐这些可用于交换的硬通货。
金渡去找他们的时候,她们的采购已经接近尾声了。
金长醉还想着去农作物市场,买点好的土壤化肥还有种子,想着开启末世种田生活。
金渡看着他们忙活,也不多说。
倒是周茗靠过来,“你觉得还有什么要加的吗?”
“?”金渡沉思一会,“我想吃薯片,黄瓜味的和原味的,要充气袋装的,不要桶装的。”
“欸欸欸!那我也要!我要烧烤味的!”胖子兴致勃勃地提着电锯就插了进来。
“锯子放下。”金渡冷眼盯他。
在听到顾长谷那边的消息后,近乎毋庸置疑,爸妈远在天边的胖子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学区房,选择了跟金家人一起抱团。
胖子讪讪关掉电锯,放到一旁,然后举手问道:“报告!我能跟爸妈提前说一声吗?”
所有金家人一时间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其实胖子告知家人的行动本身没有问题,这个消息一定是在人类社会的上层阶级里流通的,但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唯一害怕的是胖子爸妈,知道消息后,把消息来源告诉了别人。
2012的网络,虽然还只是3G横行,但发短信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旦崇阳市有人知道,金家一早就有了消息,那他们现在囤的物资,就是未来杀死自己的导火索。
他们家只是普通中产,中产的本质就是混的稍微好一点的无产阶级。
跟那群一早就有消息的上层人不一样,他们有武装力量,而金家可是正儿八经地手无寸铁。
但话说回来,那又毕竟是胖子的爸妈。
……
金长醉和游载酒谁都开不了口,让一个孩子对着他父母保持沉默。
胖子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合时宜,手指虚空抓了一下,而后缓缓放下,“没事的,我就问一嘴。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了呢……毕竟我们家还蛮有钱的,做生意也认识不少人。”
“而且说不定,怪物只集中在崇阳市。”
“他们在外地很安全,用不着我担心。”
他安慰自己,顺手拆开一袋烧烤味的薯片,蜷到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倒。
牙齿用力地咀嚼,喉咙不断吞咽,来压抑自己的紧张。
游载酒看在眼里,不免也有些心疼。
但金家谁都没有开口。
金渡本就不是圣母,重来一世,别说胖子父母,就连胖子本人,在需要的时候,金渡也能将他抛弃。
金渡要保护的就只有金长醉,游载酒还有周茗。
单论能力,她有能力保护很多人。
但她不乐意。
上辈子见过太多人背刺,很多人收了她的好,却只会问她为什么不给更多。
这辈子金渡不想管那些权力制衡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更何况,保护人和保护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建立壁垒让人在里面种地是一种保护,传授功法让人修仙也是一种保护,让人在末世却能活得比末世前还要精彩,是另一种保护。
三种保护不可同日而语。
金渡只希望,他们在末世还能活得快乐,活得自在。
第二天一早,大家再次出门采购。学校那边,游载酒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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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给他们仨请了病假,理由就用——经历了校门口的事件,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老师对此也表示理解。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茗私下里悄悄问金渡,你那天是怎么知道万老二出校门就会死的。
“……”金渡表示沉默。
周茗表示理解,“你有你的秘密,我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而后周茗便非常善解人意地离开了。
留下了金渡满肚子措辞硬生生憋进了肚子。
“我说我真是随口瞎编的,你信吗?”金渡扭头看侧着耳朵在偷听的白胖子。
胖子往嘴里塞了一颗车厘子,点点头,“金姐,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金渡还真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上辈子那一天,万老二确实在校门口出了事,但不是污染物的事情,而是很单纯地被一辆小轿车撞了,脚踝崴了,仅此而已。
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污染物的连锁反应,改变了他的命运。
但他的这次事件也有好处。
证明了命运的可改变性。
意味着这辈子,金家人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晚上八点零五分,大家都回了家。
由于最近不安全,大家都一致认为需要在太阳落山前回家,所以不论采购进行到什么程度,大家都恪守着这一条规则。
“妈,吃饭吗?我饿了。”金渡摸着干瘪的肚子可怜兮兮地问游载酒。
游载酒不理她。
只是在脑海中一味复盘见到白昼之神那天,自己这个点在干什么。
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问周茗,“那天发生了什么?”
于是周茗又把疯女人事件描述一遍。
描述完后,游载酒进卧室开始呜呜哽咽。
“爸爸?妈妈怎么了?”金渡不解。
金长醉不解。
周茗不解。
胖子抬头,“啊?怎么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五十三分,游载酒掐表掐得非常准。
她先是打开厨房的水龙头冲了一下菜刀,而后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一下,红着眼睛对着餐桌上的众人说,“回来啦!吃饭!”
餐桌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背后生出一丝寒意。
大家都坐在这里?
她到底在跟谁说话?
“妈……你真是我妈吗?”金渡眉头拧得死紧,甚至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神识早在游载酒去卧室开始哭的时候,就把她从头到脚连每一个细胞都没放过地来来回回扫了十遍。
游载酒轻轻摇头,只在心想,等妈妈我接受了白昼之神的系统传承,你们终有一天会明白妈妈的苦衷的。
别害怕!
末日降至!
就让我带领大家走向光明又美好的未来吧!
游载酒当晚在床上尝试了种种睡姿,把旁边的金长醉吓得够呛。
进虚空之塔未果后,又爬起来觉得一定是没有给白幼千铺床的原因。
于是一点半,和声细语地把胖子从地铺上退下来,把垫被和席梦思卷起来,又重新来来回回铺了三遍床。
这一天晚上,金家全家无一人入眠。
妈妈怎么了?
金渡一时间有些绝望。
金长醉蹲在阳台,难得抽了一整根烟,而后望着挂在天边的皎皎明月,对着旁边同样怀疑人生的金渡道:“要不我明天去找一遍她的心理医生吧。”
“看看他们那天聊了什么。”
“我记得那天之后,你妈就有点不太对劲。”
金渡默默点头,“我跟你一块去。”
第二天一早,游载酒百思不得其解,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切都照做,却还是回不到虚空之塔里。
她回想着那天跟白昼之神的对话,脸色煞白。
心想不会是因为那天自己过于放纵,出言不逊,从而惹怒了神明吧。
顶着黑眼圈的众人,看着脸色煞白的游载酒,脸色欻得一下煞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还没等金渡搞懂游载酒到底怎么了,也没等她抽时间去查看李长生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末世降临了。
最开始发现异常的是白胖子,他问有没有觉得天有点热。
金长醉只觉得确实比平时要稍稍暖和一些。
但当天晚上,所有人都是被热醒的。
打开灯往外面看去,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游载酒翻出前两天顺手买的室内温度计,刹那如坠冰窟,“喂……你们看……”
金长醉他们探头。
只见室内温度计的红线在20摄氏度的位置,以每秒0.5毫米的速度匀速在往上涨。
“带着药品武器还有压缩食物,走,上车,我们去找冷库!”金长醉当机立断。
如果是丧尸类的末世,那待在加固防御后的家里,自然比在外面安全。但如果是全球温度开始上升,那先不提冰川融化造成的一系列后果,如果温度一直不停地上升,没等海水或巨浪淹没崇明,他们就要直接被热死了。
所有人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
“身份证件要带吗?”
“带上吧。”金长醉沉着脸背着重重的双肩旅行包,一边把物资往车里运。
希望我们有用得上的那天。
希望人类能撑过这一劫,秩序还没有崩坏,还能组织救援。
希望我们能活下去,活到救援到来的那一天。
金长醉无比清楚,这概率不足1%。
7. 极限赶榜1.5w,时速3k,很多废话,建……
堪堪开门,一股令人胆寒的暖风就扑面而来。
风并不热,堪称有些和煦,但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这可是寒冬腊月,今早的气温甚至还不到5摄氏度,游载酒出门前还特地回来加了件保暖背心。
金长醉扭头,由于醒的匆忙,大家还穿着冬天的保暖内衣。
金渡穿着一件白色的小兔子睡衣睡眼惺忪,周茗穿着一件绿色的小恐龙珊瑚绒沉默地站在一旁。
“去翻件薄一点的长袖吧,防止晒伤。”金长醉道。
大家的速度都非常快,金渡的手机今晚难得插上了充电器,此刻点开屏幕是100%的健康电量,搁平时她一早醒来都关机了。
屏幕在昏暗的楼道里亮着白色荧光。
凌晨四点半。
远处传来躁动的犬吠,天空泛着令人不安的灰白,厚重的云层之上似乎已经有太阳探出了头。
“23摄氏度了。”游载酒拿着室内温度计时刻关注着汞柱涨幅。
金长醉最后扫视一眼满满当当的后备箱,确认重要的物资都备齐,重重地将后备箱合上。
伴随后盖落下的闷响,他用衣领擦了一把汗,胖子早早地钻到了SUV的后座上,多亏金长醉喜欢空间大的SUV,所以放下足够支撑半个月的物资之后,车子还能装下五个人。
“走吧,上车。”金渡拉着周茗,想要往车上去。
可周茗的视线落在墙角立着的三把电锯上,为了节省空间,最后大家只带了两把电锯防身,留了三把在墙角。
她轻轻拂开金渡的手,走到墙角,单手提起了近半米长的电锯,沉默地抱着它,坐上了后座。
手指轻轻搭在开关上,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
金渡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穿着粉色的条纹短裙便上了车。
其实最开始挑短裙的时候,游载酒提醒了她一嘴。
但当她真的套上短裙的时候,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这就是她的家人,生死关头依旧尊重她的选择。
至于金渡,纯粹是上辈子穿裤子穿多了,穿着蹦蹦跳跳就能飘起来的短裙,能找到一点自己还年幼的实感。
白晃晃的大腿露在空气里,金渡刚系上安全带,车子的引擎开始嗡鸣,排气孔生出道道热浪。
“好热。”胖子脂肪多,本来就怕热,此刻脸上已经汗如雨下,T恤胸前都湿了一大片。
金长醉也擦了一把汗,“现在的温度是多——”
话说到一半,他僵在原地,车子里突然陷入一副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胖子擦汗时衣物摩挲的声音。
“怎么了?”游载酒问。
“水……没带水。”金长醉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缩小,他扭头看向副驾驶座的游载酒。
他曾经服过兵役,他知道天热的时候大家会有多渴,也知道水在危机中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如果临时突发地震,他会知道抱着矿泉水瓶躲到有支撑的角落,可坏就坏在他们临时接到了危险预警。
由于准备过于充足,以至于他们携带了药品,携带了武器,携带了干粮,甚至携带了香烟和可乐,却唯独忘了很重很重的水。
人就是这样,容易看不见屋子中央的大象。
还有空去拿吗?
“最近的一个地下商城有冷库,商场里应该有矿泉水……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别的物资去跟人交换。”金长醉一秒钟想了很多事情,不是他不想下车去取,而是时间不够了。
此刻,街上已经开始躁动起来,家家户户都打开了窗户,探着脑袋询问发生了什么,也已经有人从家里离开穿着衣服开始往外赶,大街上发动引擎的车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人半靠在车窗上,大声打电话给政府,但总是忙线。
“温度已经接近26摄氏度了。”
“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发现这升温的可怕速度。”
“但一旦意识到,就会立马陷入混乱。”
“到时候整条路都会被车子堵死。”
“到时候别说去冷库了,就连车子都不一定能动,会被活生生地困在原地。”
怎么办?
怎么办?
金长醉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就忘了带水?
要下车去取吗?
呢喃混着恐惧,思绪不过在一息之间。
金长醉还在犹豫到底哪一个选择是正确的。
游载酒已经率先解开了安全带。
伴随铁片离开卡槽的一声清响。
“白同学,你把车上多余的零食丢下去。周茗你清出一片放水的位置。”游载酒穿着运动长裤,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金崽,你拿着钥匙去开门,客厅茶几旁边有一箱矿泉水。”
金长醉也想要下车,被游载酒拦了下来,“你待在车上。”
金长醉一愣,再往车窗外一看,他们搬运物资的场景被人从窗户里看到了,此刻已经有聪明人开始试图向他们打探些什么。
此刻车子就是最大的宝藏,需要有人把守。
金渡以极快的速度,灵巧地从口袋翻出钥匙,打开房门后健步如飞,按照游载酒的吩咐抱起一箱水就往车边走。
周茗整个娇小的身体都埋在后备箱里,努力用纤细的手臂撑出了一片放水的地方。
脚边散落了一大袋薯片。
旁边正有人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承平日久,外加气候变化根本不在人的预警范围内,没人意识到这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水不够喝啊。
把水放进后备箱的空位,金渡扫了一眼后备箱。
不过也无所谓,虚空之塔里物资管够,放在哪个空间了来着?
金渡想了想,算了,之后有空再去找找吧。
家人确实都很紧张,但对金渡来说,这只是计划之中的演习。
没有给家人提供任何帮助,是因为目前的一切还在家人可承受的范围里。
在真正的末世到来之前,金渡想要尽可能培养他们的末世意识。
末世最可怕的就是人心,比人心更可怕的,是还存有善心。
金渡不介意她们成长得慢些,可是越慢,付出的代价会越惨重。
此刻的每一个难关,她都希望金长醉他们能从中学到些什么。
毕竟是很好的训练。
所有人都重新坐回了车上,
游载酒双手提着六桶5L的农夫山泉,红色的塑料把手把她的手勒得通红。
她把水落在地上,拉开车门,直接一人甩了一桶,让她们抱在腿上。
而后拉开副驾驶,整个人往车里一蹿,“走,出发。”
直行,右拐。
遇到第一个红灯。
金长醉眼神一凝,确认两边没车后,一脚踩死油门,整辆车便如利剑一般冲了出去。
此刻主道上的车,大多还停留在路两旁观察情况。
“欸,那家伙怎么闯红灯啊?”
“不怕扣分吗?”
有路人开窗吃了一大口尾气。
两个红绿灯路口离得非常近,金长醉油门打死,顶着红灯一路西行。
有人被他接近120码的车速吓到,抱怨了一嘴,“开这么快去送命吗?”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一辆又一辆的车打火,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开始疾驰。
金长醉那辆SUV的闯红灯像是危险的引子,而整座城市从来不缺乏能嗅到危机的聪明人。
交通灯由黄转绿,又由绿转红,但秩序已然悄然崩塌。
一辆一辆车开始奔向附近的大型商场,或是冷链运输的仓库。
而后不出意外的,大概两分钟后,金长醉家门口的十字路口便堵死了。
车辆不断鸣笛,人们打开车窗开始骂战。
但这一切都和金渡她们没什么关系了。
快人一步,就是快人很多步。
至少金渡她们的车目前一路畅通无阻。
但金渡家离商场属实还有一段距离,等到快到商场门口的时候,不出意外还是堵死了。
温度已经飙到惊人的32摄氏度,车内已经打起了空调,门窗都紧闭着。
金长醉手握方向盘,排在一辆绿色的装甲车后面,面色有些难看。
路已经完全堵死了。
要弃车吗?
可物资怎么办?
这个高温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车上没有物资的人,已经下来徒步了。
人们穿梭在车流之间,再往前连人都有堵死的架势,开始踩上车顶,在引擎盖上行走。
“弃车。”形势不容人思考,但金长醉确认这会是当前的最优解。
金长醉很擅长决断,却不擅长选择。
胖子刚想下车打开后备箱。
被周茗拦了下来,“我爬到后备箱去,把物资递给你们,藏在衣服里,或者包里,藏好了再下车。”
周茗声音冷静。
水,食物,香烟被她们在车内分开装好,而后每个人背着包,扣死了系带。
金渡的手刚一搭上车把手,就被烫了回来。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挂在天上,整辆车暴露在阳光下的地方,热到像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一样。
周茗半爬过她的身体,面不改色地摁下把手,“走吧。”
少女高高扎起的马尾落在金渡的身体上,金渡一时间有些愣神。
手把少女的掌心烫红了一大片,周茗只是把手藏在袖子里,像没事人一样。
刚一开门,便是铺天盖地的热浪,上千辆车拥堵在路口,晃着刺眼的大灯,整条街都是引擎轰隆隆发动的声音,上百根排气管呼啦啦地往外排着热气。
人声夹杂在里面听不清楚,婴儿响亮的啼哭被人海所淹没。
“有人摔倒了,别踩!”
“挤什么挤,有孩子在这看不到吗?”
金渡下车的时候,正好踩到了一滩软软的东西。
好在低头一看,只是一具蛇的身体。
整条蛇像是被车轮压瘪了,此刻已经被人踩得支离破碎,就连身体里流出的血都平摊在柏油路面上被烘烤干净了。
头顶的太阳像是刀子一样,晒得皮肤火辣辣的,明明是室外,却连一阵风都没有。
空气闷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汗水近乎一瞬间就从皮肤表面渗透出来,如雨一样挥洒。
金长醉也把车熄了火,把手上的三棱|军刺放入了背包,随后扣好行囊最后的一根系带,正准备出发。
“金叔,把后备箱开一下。”周茗用小瓶矿泉水打湿毛巾裹在手上,一边找金长醉道。
金长醉有些讶异,开后备箱干什么?
重要物资都在大家包里了,后备箱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
但他还是打开了。
整辆车都像是被烘烤过的铁板,周茗没等后备箱缓缓抬起,裹着毛巾的手把后备箱猛地往一抬,把后备箱里的那一提很重,大家不打算带走的箱装矿泉水直接砸在了地面。
纸箱很快就破了,矿泉水瓶露出了一个角。
透明的塑料瓶在阳光地照射下,折着刺眼的光。
“喂!那是不是有矿泉水。”有人扯着自己的同伴。
“欸?好像是。”两人一合计,“反正也挤不进去,不如去拿瓶水吧。我都快渴死了。”
“早上出来的急,我到现在一口水没喝,挤到现在出了这么多汗,感觉嘴唇都干了。”
两人开始往金长醉的SUV开始移动。
伴随着两人埋头拆开了水箱,24瓶矿泉水就暴露在了空气里。
“哈!”清凉的矿泉水下肚,那人咕咕咕咕仰头灌了一整瓶后,不免发出酣畅淋漓的一声。
再一抬头,全世界的狼都好像围了过来。
人们的嘴唇干涸,脸上已经被太阳晒伤,一片一片得红,手臂上全是因为痒而被抓挠的痕迹,甚至有皮肤出现了溃烂的迹象。
双方对峙,不知何时,他和同伴已经陷入了人群的包围圈,他缓缓抬起了手,将空瓶子随手往地下一抛,“这里还有,你们自己拿。”
随后带着同伴缓缓向后移动,扯出了人群的包围圈。
早在五分钟前,周茗做完一系列布局后,便俯身回自己的座位上,提起了从开始就抱在手里的那把电锯。
半米高的电锯提在周茗的右手上,衬着她的手臂非常的纤细,她缓缓越过相视无言的众人,走到了众人的最前方,缓缓摁下了电锯的按钮,伴随着电机嗡响的轰鸣,金属的刀刃在阳光下泛一泛出漆黑的光泽。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让一下吗?”少女轻细的嗓音被人群淹没。
“吵什么吵?让什么?谁不想进商场?凭什么让你?”五大三粗的壮汉,手臂上绣了成片的纹身,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地回头。
而后看到少女手中漆黑的电锯。
整个人眼神都变清澈了一秒。
随后横念一生,被肥肉挤得小小的眼睛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小妹妹,电锯哪里来的。这很危险,不如让叔叔来帮你拿?”
周茗不语,只是将左手缓缓握在了电锯之上。
周茗一直在想。
和平社会,自己成绩好,能拿奖学金,可以辅导金渡功课,就是对金家最大的价值。
可如果世界失去秩序,那自己对于金家还有什么用呢?
这种恐惧自一开始就埋在少女心底,先前成绩好的时候并不显现,但随着社会气氛愈来愈诡异,以及金渡越来越不依赖自己之后,终于在今天达到了巅峰。
我在这个群体里的定位是什么?
我可以为金家做些什么?
目前整个团体的分工近乎已经明确。
胖子对于危险有着近乎敏锐的感知。
金长醉提供武力值,有着丰富的生存经验,起到最基础的震慑和领头作用。
而游载酒虽然不明显,但她的短期决策能力非常强,金长醉最无法做的决定她来做,而且据周茗判断,她的决策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周茗自己思考了很久,自校门口金渡替自己挡了那个疯女人的时候就在思考。
最后决定这个团体总是需要做脏活的人,在末世初期谁也不敢撕破和平的脸皮,那么就由她为大家开出一条道路来。
小臂的肌肉开始发力,仔细看来周茗有些手抖。
可是身边的众人虽然沉默,却始终留着眸子盯着这边。
威慑就是这样。
不能被打破。
原子弹最有效的时候,就是它没有被投入使用的时候。一旦使用,核弹的威慑力便不复存在。
但如果一定要使用,就一定要能说服所有人,造成能震慑所有人的景象。
周茗缓缓把电锯提到了身前。
自从摁开开关那一刻,把核武器拍在桌面上起,一旦对方不退却,那么便无法回头。
“不好意思,小哥。”千钧一发之际,金长醉拦到周茗身前,近一米八五的身高,一身腱子肉往人前一横,而后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小孩脾气有点暴躁。”
“你要锯子的话,我们车后备箱里很多,不妨自己去取,喏,就是那辆SUV。”
嘴上虽然和善,但包里那枚三|棱|军刺早在人群的视线盲区,抵在了壮汉的腹部,“您要不自己去取吧,麻烦您多走一步路了。”
壮汉早些年在道上混过,他是真的见过杀过人的人。
他们老大当年就杀过,后来被帮派提拔成了整条街的头目,前年才被关进了监狱。
他跟在老大身后狐假虎威很多年,所以尤其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
冰冷的军刺抵在他柔软的肚子上,壮汉仰视着金长醉的眼睛,知道这个男人不像那个花拳绣腿的小女孩。
只要自己稍稍有反抗的意图,下一秒军刺就会捅烂自己的肠子。
他沉下眼,缓缓向后退。
金长醉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军刺。
两人这一博弈的插曲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众人只知道满脸横肉的危险壮汉在对峙中退却了。
于是正熙熙攘攘往商场里挤的人群,竟也在慌乱中抓住了一丝理智——人不会被立即晒死,但真的有可能下一秒就被杀死。
这个带着装备的五人团队,在浩浩荡荡的众人面前也不算一个多么强大的武装势力。
但没有人愿意做那出头鸟,也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血去为他人做嫁衣。
更何况,他们的诉求只是进商场而已,只是五个人。
暂避锋芒也没关系。
在乱七八糟的各怀心事下,人们居然真的隐隐让出了一条路来。
周茗握着电锯的手捏的死紧,掌心很快就出了汗。
冷库在商场的地下一层,这个商场非常的大型,具有专门的冷链运输仓库。在正准备进入-1楼之前金长醉提醒周茗把电锯收起来,裹上毛巾,藏在衣服里。
为什么?
周茗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说,和众人一起合力把电锯藏了起来。等到他们正准备进入冷库的时候,正好有人准备关下冷库的门。
金长醉的手臂拦在了冷库门缝里,那人不想管,正准备直接关门。
眼看厚重的铁门即将夹断金长醉的手臂。
金渡眼神一凝,手指微微用力,两道门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不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两位小哥,不好意思。”游载酒露头了,柔顺的长发披在腰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我们有物资,不知道这里的大哥们有没有带水,能不能放我们进去呢?”
游载酒回头打开了包裹,让他们看。
关门的两人对视一合计。
一个人犹豫道,“你可以进来,他们不行。”
“啊,怎么这样?大哥,我们都是一家人。”
就是一家人才不能让你们进来。
男人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嘴上不说,只说,“冷库空间不够了,你也体谅一下。”
游载酒犹豫了很久。
而后哀求道,“那女孩子呢我们这里还有两个女孩子能一起进来吗?”
那人眼中露出一丝犹豫,但一看金渡和周茗的美貌。尤其是金渡裸露在空气里那雪白的大腿,眼睛一下子就□□了起来,“也行吧。”
那人让金长醉他们后退。
“往后退,再往后退,退到安全的位置,你们这样的话我是不会放她们进来的!”
那人色厉内荏,“你也不想你的妻子和女儿这么热死在外面吧。”
金长醉和白胖子互相对视一眼,背着包开始缓缓往后退。
中途金长醉的手碰了一下游载酒,两人双手交握,像是做最后的道别。
“人往后退,背包留下。”
那人得寸进尺地命令道。
金长醉和白胖子缓缓将行李放到了门缝边上。
直到确认金长醉他们退到了不可能冲进来的距离,那人才重新将冷库往外推开了一道能容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金渡第一个走了进去,随后是周茗,游载酒垫后,给了金长醉一个眼神。
那人正准备关门。
谁料游载酒一柄黑刺直夺他的咽喉,常年做家务的手已经不再细腻光滑,握着军刺的手柄的手很稳。
金属制的军刺沾染上了室外的热烫,像是撕开一张纸一样,直直捅碎了男人的喉咙。
而后狠狠往外一拔。
游载酒握着刀的手在抖。
鲜血从别人喉咙里出来喷了她一脸。
但眼神像狼一样,恶狠狠地巡视着场上所有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和男人一起关门的同伴,他下意识的就想冲过来夺下游载酒手上的军刺。
但下一秒中间进来的少女手上被白布包裹的。东西开始发出了滋滋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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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茗缓缓拆开被毛巾包裹的电锯。
再一次将刀口提到了身前。
而金长醉和白胖子,早在这一出闹剧开始,便挤进了冷库,站在男人尸体旁边,虎视眈眈。
原本坐在冷库里休息的人,因为血腥味儿都缓缓站起。
近几百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来者不善,可惜,我是来者。
最后仓库的门还是关上了,他们几个人被众人孤立在尸体旁边。
金长醉他们也乐得自在。
缩在了一个背靠墙壁的角落里,确保不会腹面受敌,遭遇两面夹击。
金渡拆出了一包湿巾,踮着脚给妈妈缓缓擦着脸上的血液。
其实刚刚她都准备出手的,但没有想到游载酒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在金渡的记忆里妈妈永远是温柔的。
游载酒整个人也有点懵,鼻尖第一次嗅到同类的鲜血,整个人胃部翻涌,感觉随时想要呕吐,但看着旁边如狼似虎般警惕的眼神,用硬生生把呕到嗓子眼里的呕吐物又重新给咽了回去。
鲜血的腥味激发了游载酒骨子里的血性。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但金长醉毫不意外地上来替她顺了顺后背,又递给她一小瓶可乐。
“偷偷藏给你的。”金长醉向游载酒眨眼,“他们都没有。”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夸。
在金长醉面前夸嫂子温婉贤惠,但只有金长醉知道。游载酒她不是这样单薄的人物,不只是自己的妻子,她当年之所以退居二线回归家庭,无非是因为当时金长醉和游载酒都在深造学业,而金长醉的课题深度广度就业前景都比游载酒的方向好,游载酒综合考虑再三,选择了回归家庭。
不是胁迫,而是那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游载酒总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她身上有一股把除了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都当做棋子一般的狠绝。
其中也包括自己。
她对自己也够狠。
一个只追求家庭利益最大化的女人。
游载酒去做家庭主妇,不是被人逼的,或是亲戚劝的,不是逼不得已的无奈,而是在那个环境下他自己选择的最优解。
要是问这些年游载酒自己有没有后悔?
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但偶尔看到长大的金渡,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金渡。生命力旺盛的金渡,笑着叫妈妈的金渡。
游载酒又会觉得那些部分也没有那么重要。
可今天担当起整个家庭的重任,当金长醉和白同学的性命被握在游载酒一个人手上的时候,从不等待骑士的公主终于举起了她手上一直提着那一把很多年都没有办法开封的利剑。
鲜血激起了游载酒沉在骨子里很多年无法重见天日的那一抹血性。
在最初的恐惧之后,她竟然觉得有些酣畅淋漓的痛快。
金渡在旁边仔细的观察着母亲。给予了游载酒需要的最基础的陪伴和关心之后,她确认现在的游载酒,完全有能力接收这个系统了。
等到这个危机平静下来,她就会给游载酒一些最基础的修炼功法。
末世之中如果问拥有系统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那排在善心之前的,一定是一颗能够守护人的心,是一把敢于且勇于见血的刀,否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凡优柔寡断,这些金灿灿的宝藏随时可能成为捅向游载酒,成为把她葬入深渊的那一把弑主的利刃。
万事万物都有代价,承担必然伴随着风险。
金渡不可能一直照顾着他们。
他们也不可能甘心活在金渡的庇佑之下。
世界宽广是其一,自己是父母是其二。
哪有孩子保护父母的道理。
金渡也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很好的驾驭自己给的礼物,而不是被自己所给予的礼物所驱使。
金渡希望大家都能快一点的成长在这最初的历练里,成长到能够驾驭得了宝藏的地步。
金长醉和声细语的在安慰游载酒,游载酒却扬起了一个笑。
那笑是坚毅的,甜甜的,眸子里有星光闪烁。金长醉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好像当年自己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又回来了。
这些年不仅是游载酒一直待在家里做家庭主妇有些郁闷,金长醉其实也有些郁闷。金长醉退役后读博,博士毕业后投身业界,现在是公司的高管,平时应酬不免要进入一些声色场所,跟他一起相处的也都是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同事。
回家来不免跟游载酒有些脱节,两人经常在餐桌上除了金渡之外就不知道说些什么,每天只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金长醉是一个道德感责任感很高的丈夫,一直也恪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跟所有异性划清距离,但是夫妻俩的关系还是不免会有一些裂痕。
“干嘛这么看我?”
游载酒奇怪地瞥他一眼。
“因为好看。”
金长醉笑,一时间显得有些憨厚的呆。
俩人老夫老妻了,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
“这就是伟大的爱情吗?”白胖子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了一包薯片,放在嘴里嚼啊嚼。
“哪来的薯片?”金渡分了一口。
“不是让你把零食全丢了吗?”周茗皱眉。
“除了烧烤味以外的我全都扔了,烧烤味我也不过留了两袋而已。”胖子理直气壮一边讨好地跟金渡小声说,“我也给你留了一袋黄瓜味的。其实还留了一袋原味的,如果你要我也能都给你。”
孩子们的打闹声吵醒了正在对视的金长醉和游载酒,两人意识到什么一时间同时别过头去,耳根羞红有些羞恼。
“不愧是夫妻啊,连别开头都这么有默契。”
胖子再度夸赞。
金渡塞了一整把烧烤味的薯片进胖子嘴里。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嬉闹间有一个半张左脸全部都是烧伤,赤红的疤痕遍布在他的左脸的男生走过来问。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被破坏的右脸是清秀的。整个人文文静静的,如果左脸没有受伤的话,应该也是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游载酒刚想拒绝,但金渡却提前开口,她坐在地上仰视着那个少年。然后轻轻歪头笑了一下,说:“可以哦。”
金渡记得这个人。
不出意外现在外面白塔已经现世。大概三天之内就能结束混乱。
在混乱结束之后,人类并没有维持城市的秩序。反而在第一个异能者出现之后,由政府维持的城市秩序开始崩塌,由异能者组织的壁垒秩序开始统治整个世界。
而眼前这个满脸烧伤疤痕的少年就是未来001号壁垒城主手下最好用的一把利刃。
本命法宝记得是一柄剑。
在炼器初期就领略了剑意,后期更是一剑可劈苍穹。
总之是可造之材,金渡看着他微微勾起了一笑。
想着自己虚空之塔里那么多的宝物,之后也不是不能稍微施舍给他一些。早点与他结个善缘。
或者这辈子也不是不能把他招揽来自己的壁垒。
为了能更好的保护家人,金渡这辈子是一定要组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壁垒,以及一个顶尖的核心班底的。
金渡看眼前的少年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截胡别人的心腹。真是让人爽快啊!
当年向来与金渡不对付的001号壁垒的城主即将损失一员大将。
而金渡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堪称有些慈爱。
她记得这少年在末世初期过得很艰难,后世的时候右脸也从未露过面,听说整张脸都被毁了。
这辈子只要这个少年听话,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和忠心,她不介意帮他人生的道路好走一些。
冷库里本身还有一些食物。有人领头出来把这些食物公平平等的分了。
所有人吃的都非常的克制。
唯有一个戴着草帽的少年胡吃海喝,几乎第一天就把食物全部吃了个大半。
所有人都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人在想,如果食物吃完了该怎么办?如果三天后还没有等到救援来该怎么办?
大家像是仓鼠一样囤着自己的食物,并在周围寻找着利器,哪怕是像木棍一样的东西,悄悄把它在货架上削尖。
人们在人群之中像蜜蜂一样通过不着痕迹的讯息互相传递着信号,很快上百个人就不知按什么样的规则划分出了4个阵营。
金长醉他们5个人外加烧伤少年一个阵营,其余众人化成了三个阵营,每个阵营大的接近百人,少的也接近三十。
人们谨慎地盘算着自己的食物,终于在第二天夜晚,有人选择了动手。
“啊——”
金渡是被一个一身尖锐的女声所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看金长醉正在补觉,游载酒和周茗正守着他们,这两天他们一直轮番守夜,防止有任何人试图在睡眠中杀了他们。
他们这群人是阵营里人数最少的。
如果混乱开始,很有可能被多方当成靶子,群起攻之。
这两天除了金渡,大家的精神都很紧绷。
金渡顺着那个尖叫的女人看去,只见一个无头尸体倒在地上,而他旁边一直囤食物的背包空空如也。
昨晚守夜的人呢?到底是谁杀了他?
各方阵营领头的人出来问话,可大家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第二具无头尸体的出现,像是扯紧了架在人脖子上的蛛丝,所有人都握住了自己的刀,在开始在大阵营里开始找自己的小团体。
第三天的时候所有人都蠢蠢欲动了,空气像是被压缩到极点的炸药桶,只要一点点的冲突,哪怕一个眼神的挑衅都能成为点起整个炸药桶的那最初的一点火花。
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冷库的门。
“有人吗?”
8. 赶榜产物
像是被闷到极致,即将要爆开的高压锅突然被人放了气。
所有或是充满杀气或是晃晃可怜的眼神骤然清澈了一瞬。
谁来了?
众人对视很久,没有人去开门。
“警察!里面有人吗?外面安全了!”
依旧没有人开门。
大家都觉得在末世的情况下,警察能找到冷库来本身就是一件有些诡异的事情。
谁都怕门外待着的是比高温和饥饿更可怕的诡异。
可是粮草确实已经不足,在场有很多人已经1天1夜滴水未进了。
最后是满脸烧伤疤痕的少年起身缓缓打开了冷库的大门。
少年满是疤痕的脸露在冷库重门的缝隙里,把门外的警察吓了一大跳。
“我是顾遂,警号A3251,隶属于崇阳市特别行动组三组组长。”
“外面已经暂时安全,我们这里有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你们需要可以拿去分分。”
顾遂的声音通过重门的缝隙传来,而里面已经渴了很久的人像是在沙漠里见到了一片绿洲,连忙跑到门口,跌跌撞撞的把烧疤少年往旁边一推拉开重门便扑向了警察!
水水水!我要水!
其中一个母亲硬生生在一堆壮汉里撕出一条路来,拿着矿泉水并奔向自己的小孩儿。
轻轻把小孩儿扶了起来,然后把矿泉水倒在水瓶口润向他的嘴唇说,“孩子水来了,水来了,你醒醒。”
孩子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慌,她的手抖的不成样子,但孩子永远的沉默了下去,狭长的眼睫平静的合着。
孩子渴死了。
这位母亲曾经在自己的阵营里向别人借过水。甚至给人磕头。
金渡看见了,但她也只是在远处看着。
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稍稍有些动容,唯有金渡的眼神像是死一般的平静。
不过末世一角,金渡自己对这些场景其实已经免疫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自己穿着裙子赖在金长醉和游载酒的怀里,也再也回不去了。
末世吃人,向来如此。
好歹还有个全尸,现在还能入土为安。
弱者无罪,只是无法在森林里生存。
所有人近乎一窝蜂的涌向警察,也有警员进入仓库来做最基本的善后工作。
直到所有人都向冷库门外跑去,留在原地还有零星几个人,或是靠着墙,或是盘着腿,其中一个双手无力的搭在膝上,整个人缓缓的向前一头栽去。
警员对此见怪不怪,非常熟练的把手往人颈脉搏上一搭。
死了。
然后打开他的衣服一看,心脏有一处明显的捅伤。
有人匿在人群中杀人。
为了更多的食物。
而黑暗里有人看见,却没有人再如同第一天那般尖叫出声。
所有人在冷库里就像是进入丛林法则一般,摆脱了社会属性下,每一个人都是森林里的猎手,也是刀口下的猎物。
可出了仓库。
法不责众。
商场的大厅1楼,门开着。瑰丽的夕阳从玻璃窗外洒进来。
金渡他们原本想要往外走去,可视线落在了原本摆着一架钢琴的大厅门口。
那一座白色的三角钢琴旁边立着一个钢琴凳,而钢琴凳上坐着一位老人,他的手指还搭在琴键上。
而他旁边的倒着一位老太太,旁边小提琴散落在不远的地上,而琴弓一直被老人死死的握在手上。
“天气太热了,他们一开始躲在商场的角落里。后来越来越热,人们的情绪也开始陷入了绝望的躁动,等到有人开始爆发了轻微的口角,准备杀人动手的时候,这两位老人颤颤巍巍的互相搀扶着走到了钢琴旁边,一个人拆下了自己。背在身后的琴盒,然后缓缓拉起了第一个音符。”顾遂注意到金渡的眼神,在一旁解释道,“而另外一个老人轻轻的调着钢琴的音,奏响了一首曲子。”
“什么曲子?”金渡问顾遂。
“踏浪。”
“小小的一片云啊,缓缓的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停下来。”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嘛你也是上山
看那山花开
小小的一阵风呀
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
暂时停下来
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
原来嘛你也爱浪花
才到海边来
啦啦啦啦啦啦——
走到大街上。车辆依旧堵在路口,而车里面有很多人相拥在一起而死。
有一些车子已经被烧的漆黑,连人都被烧成了一具干尸,扭曲的不成样子。
甚至有些化成了粉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掉落一片灰烬。
“他们怎么死的?”周茗问。
“车上有香水或是香烟打火机,烧起来了。后面整个车就烧起来了,很多这样死的。”顾遂也有些麻木,“也有一些烧到了油箱,连带着一大片车连环爆炸,连灰都没留下。”
“大概你们进入冷库之后,车外的气温就高到了五六十摄氏度。”
那个时候人体已经无法凭空暴露在室外了。
但车辆是金属的,车内的气温本就容易比室外的温度还要高。
大家只能死死的锁住门窗,甚至堵住车身的每一丝缝隙试图让空调能运转的再久一些,冷气保持的再长一点。
而等到油和电耗完,等待他们的就是逐渐被闷死,活活烤死的窘境。
不是没有人尝试推开车门。
只是又被烫伤的热浪赶了回来。
后来就再也下不去了。
活生生地被烫死在车里。
金长醉沉默的看着车子里的尸体,他们有人蜷缩在座位里,像是回归了母体的怀抱,有人和情侣一起相拥在一起,哪怕死亡的最后一秒都在疯狂的接吻。
有人面露狰狞脸上的求生意志不灭,有人睁着瞳孔,瞳孔里还暴露着死亡的恐惧。
成千上万的人就这样或闷死,或热死,或烤死,或缺水而死,死在了车里。
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因为踩踏事件被人活生生的踩死,他们的尸体或已经残缺,或面部已经面目全非,分不清谁是谁,他们的尸体被一个个摆在路边。
志愿者们拿着名单在一个个问身份信息。一个个确认失踪和死亡的名单。
决断的意义,在生死面前一念之间就会通向不同的结局。如果金长醉没有当机立断,放弃整车的物资,选择弃车进入商场,如果周茗没有带着看着唬人的电锯开辟道路,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有可能是他们自己。
金长醉握紧了游载酒的手,“现在气温多少度?”
“25摄氏度,人体最时宜的气温。”顾遂道。
“是气温上升终止了吗?诡异的极端气候结束,世界恢复正常了?”游载酒问道。
“不,你们往天上看。”顾遂抬手指天。
众人这才发现在城市的高墙楼宇之上。有一座横亘整座城市的白色巨塔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塔是白的,不似尘世之物。塔身极高,高得有些不合情理,却稳稳当当地漂浮在空中。阳光一照,在云雾之上,泛起淡淡的冷光,像月下的霜。
“这是什么?”金长醉被震撼到久久不能言。
“官方称之为海市蜃楼的虚影。”顾遂难得没有用那种自大的语气说话。
“墙壁是神建造的,白塔是神的使者,我们白塔教将向塔奉献上自己的灵魂,生命以及一切!”
“墙壁蕴含着神的伟力,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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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居住着神明,请求神呐怜爱一下我们的世人吧。”
有着穿着白色神袍的神棍高声在街上喊着,他手中举着一本薄薄的名为白塔的法典,如癫似狂,高声传教,一步一步向着白塔三步九叩的走去。
而周围当真有人随着他的声音,向白塔跪下磕头。
“他们为什么信神?”金长醉皱眉。
“因为神真的救了他们。”顾遂的声音有些冷硬,“第三天的时候,没有找到掩体的人类基本都在生死一线的边缘,这个时候白塔降世了。有人说从塔底看到一个神人穿着白色的袍子,周身有白色的光晕,他轻轻一挥手,一个蓝色的光环便从手中而出,而后在空中变得巨大,大到能覆盖整座城市,那蓝色的光环在空中缓缓向下拉伸,于是就变成了一道水做的光幕。”
“就是那一道墙吗?”周茗指着天边那道不甚起眼的蓝色边界。
“是,他们称之为水凝墙,称是神的现世救了他们。”
“水凝墙的作用?”烧疤脸问。
顾遂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人眼生,不认识,他不想多说话。
“我们的朋友。”金渡解释。
“不知道是什么机制,政府也安排了很多科研人员试图在墙边进行一些相关的材料研究。不过材料无法被转移,也无法剥离出来人手可以从中穿过去,却得不到任何物质。于是只能把仪器搬到墙壁边缘做研究。目前还没有检测出来任何结果,但墙内的温度却实恒定稳在了25℃人体最适宜的温度,而墙壁之外的温度已经高达60℃。”
“墙外已经无法居住了。”顾遂下结论。
“那墙内的物资?”金长醉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关窍。
“是的,城市里的粮食也不够了。城市的粮食大部分都是从城外运输进来的,现在城外的稻谷都已经被活活晒死,而且哪怕就算没有晒死,也没有人可以出去做最简单的采集和播种的工作了。人们只能靠城内仅剩的土地。来养活城市里的人口。”
“好在仓库里一直还有存储粮,也好在……城市里的人不剩多少了。政府已经开仓放粮了。这一部分的消息还没有告知民众,所以暂时还在维持秩序,但小偷小摸这种□□事件已经越来越多了。”
“我判断政府的维持的秩序很快就要崩盘了。”
“那你还为他们干活?”金渡好奇。
“我将与我这身警服共存亡。”就像顾遂最开始出场就表现的那样,这个人身上有着刀锋一般坚定的意志。
上辈子居然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金渡摸了摸下巴,稍稍有些好奇。
这样的人不可能在末世是无名之辈。
顾遂顺手扶起了路边一个摔倒的孩童。
可能死在了这种顺手的善意里吧。
金渡给了一个完美的逻辑判断。
怪不得。
在末世孩童甚至都会被专门驯养成人体炸弹。为的就是利用那强者为数不多的善心那一点可怜的善意,利用孩子的身体拉着强者陪葬。
金渡他们回了家。
周围的邻里门窗大开,许多早已被抢劫一空。
但金渡走之前在家里布下了禁制,所以托她的福家里一切都是完好的样子。
“真好啊,没有被抢。”金长醉好奇,“你走的时候锁了门吗?”
游载酒苦思冥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锁门。
人生几大未解之谜,出门之前有没有锁门?有没有关煤气?有没有断水断电?有没有关空调?
游载酒也记不得了。
大家劫后余生,都没有力气去做最基础的打扫工作。
直接躺在地板上,连床单都没有铺,就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这一天夜里,游载酒再一次进入了虚空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