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建文长一样,朱棣杀进宫人傻了》 第1章:真龙已隐,当造假龙 南京,奉天殿。 殿外的喊杀声与哀嚎声,隔着厚重的宫墙,依然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 殿内,新晋的主人,燕王朱棣,却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他身披的铠甲上,血迹尚未干透,映衬着他铁青的脸色,更添几分煞气。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和他身后那个黑色的影子。 “砰!” 一声巨响,朱棣的铁拳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金丝楠木龙椅扶手上,震得整座龙椅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人呢?!”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个如古井般平静的黑衣僧人低吼,声音里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暴怒与焦虑, “朱允炆那个小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不到他,史书上会怎么写我?天下人会怎么看我?!” 他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拳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我这杀进京城,就不是‘清君侧’,是‘谋大逆’!朕—呸—我朱棣,就成了千古唾骂的乱臣贼子!” 面对朱棣的雷霆之怒,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只是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神色没有丝毫波澜。 “王爷,”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现在最怕的,不是找到他的尸体。” 朱棣猛地回头,眼神如刀:“什么意思?” “一具烧焦的尸体,可以昭告天下,堵住悠悠众口。” 姚广孝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人心的精光, “但一个‘失踪的天子’,却能成为天下所有心怀叵测之人,未来几十年里用来反对您的最好旗帜。他们会说他从地道逃了,会说仙人搭救了,会说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这股建文余孽的祸水,将永无宁日。”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朱棣暴怒的火焰上,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却也让他感到了更深层次的寒意。 是啊,一个死的朱允炆不可怕。 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朱允炆,才最可怕。 坤宁宫的废墟中。 士兵们从烧成焦炭的灰烬里,只找到了几具根本无法辨认身份的尸骨。 哪个是皇帝,哪个是皇后,根本无法确认。 与此同时,南京城里关于“建文帝南下避祸”的流言,已经像瘟疫一样,在街头巷尾悄然蔓延。 朱棣的书房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既然无法向天下人‘证明’建文已死,”姚广孝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不得不集中精神, “那我们,就要让全天下都看见——他还‘活着’。” 朱棣猛地抬头,眼中充满困惑: “继续追查他的下落?” 姚广孝摇了摇头。 “继续查,肯定是要查。” “如果查不到,却也得想其他的办法。” 他缓缓上前,凑到朱棣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真龙已隐,其踪难觅。” “那我们,就为王爷,为这大明天下,再造一条龙!” 朱棣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盯着自己这位首席谋士,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这话什么意思?“ 姚广孝微微压低声音。 “王爷,既然担心有流言蜚语,说王爷得位不正。” “或许可以找人替之。” “我在难民营中寻到一人,和那陛下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在宫中养他个七八月,便一纸诏书让他禅让。” “如此便能算是得味端正,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也能堵得住史书如铁。” 朱棣一双鹰眼此刻都不由得微微一震。 “找一个假的?” “你这黑和尚真是想掉脑袋了!” 他没想到,姚广孝的心中,竟然藏着如此大胆、如此颠覆常理的阳谋。 “如此狂悖之举,岂不是掩耳盗铃?” 姚广孝仿佛没有看到朱棣的震惊,他退后一步,微微躬身,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为这个疯狂的计划,画上了点睛之笔: “此人与那失踪的陛下相似有八九分。” “饶是老衲见了都要多瞧几眼,换做普天下的旁人百姓,哪个能看得出来?” “就算有见过陛下的,不如一并杀之!” “杀到全天下没一个见过皇帝的,谁还敢说这是假的?” 朱棣平生自认为杀孽过重,可此刻看见这和尚的模样,才觉得自己都算心善的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虑。 这人长得像他大侄子,到底能有多像? 其次就是见过皇帝的臣子其实不少,难道要真的全杀光? “罢了,你这狂和尚。” “先把这人找来,让本王瞧瞧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三日后,南京城外,难民营。 肮脏、混乱、绝望。 陈玄蜷缩在一个破草棚的角落里,将怀中最后半块干硬的烙饼,又掰了一小半,小心翼翼地递给身边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小妹,吃吧。”他哑着嗓子说。 小女孩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成为翰林院书吏陈玄后,唯一的亲人。 靖难城破,两人在混乱中失散,他找了整整三天,才在这片人间地狱里,找到了饿得快要昏死过去的妹妹。 “哥……我不饿,你吃。” 小妹懂事地摇摇头。 陈玄心中一酸,强行将饼塞进她手里,自己则别过头,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施粥的粥棚就在不远处,但那里,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为了活下去,人们会化身为野兽。 可怀里的妹妹已经开始发烫,再不吃点东西,恐怕…… “等着,哥去给你抢碗粥来!” 陈玄咬了咬牙,将妹妹安顿好,一头扎进了不远处那片拥挤、疯狂的人潮之中。 粥棚前,人挤人,人推人。 米汤的香气,混合着汗臭、污泥的味道,刺激着每一个饥民的神经。 陈玄凭着一股狠劲,左冲右突,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就在他伸出手,即将碰到粥桶边缘的时候,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地痞,猛地一胳膊肘将他撞开,狞笑道: “小子,滚一边去!” 陈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若是只有他自己,他会忍。但为了妹妹,他不能退! 他没有说话,只是压低身子,像一条泥鳅,撞开那地痞的腋下再次冲到了最前面。 “找死!” 地痞被激怒了,一把抓住陈玄的后领,将他狠狠地掼倒在地。 陈玄的头磕在泥水里,摔得七荤八素。 混乱中,无数双脚从他身上踩过,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全力抬起头,用满是污泥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 也就在这一刻,他那张虽然消瘦憔悴。 但轮廓与五官却与懿文太子朱标有七八分神似,与天子一模一样脸,暴露在了空气中。 粥棚不远处。 一个穿着不起眼短打、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精干汉子,正端着一碗粥,假装在喝。 当他看到陈玄那张脸的瞬间,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滞。 他的目光凝固了。 他没有上前,只是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看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猎物一样,死死地记住了这张脸,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而这一切,正陷于挣扎中的陈玄,毫无所觉。 他最终还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抢到了一碗能烫穿喉咙的米汤。 当他护着这碗救命粮,一瘸一拐地回到草棚时,总感觉背后有一道说不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那道目光不带杀意,却比刀锋更让他感到寒冷。 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只看到了攒动的人群和一张张麻木而绝望的脸。 “是错觉吗?” 他低声自语,将这丝异样归结于自己太过紧张。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经被一只来自权力顶峰的无形大手,悄然选中。 而那碗他拼了命抢来的米汤。 或许。 是他作为“陈玄”这个身份,吃到的最后一顿饭了。 第2章 缘起于脸 陈玄的妹妹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倦意袭来,她很快就在哥哥的怀里沉沉睡去。 陈玄小心翼翼地将妹妹安顿在角落最干净的一堆稻草上,自己却毫无睡意。 不知为何, 从粥棚回来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这让他这个在和平年代读着历史、玩着权谋游戏的现代灵魂,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知道, 在历史的洪流中,个人的命运轻如浮萍。 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护住怀里的这一点温暖,然后想办法离开南京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麻烦,从来不会因为你的躲避而消失。 难民营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穿着衙役服饰,但腰间佩刀、眼神精悍的汉子,在一片哭喊与哀求声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们嘴上喊着“奉摄政王之令,排查奸细”,手上却毫不留情地推开那些挡路的老弱妇孺。 陈玄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注意到,这些所谓的“衙役”,行动间隐隐有军人的影子,而且他们的目光,根本不是在排查,而是在……搜寻。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立刻抱起尚在熟睡的妹妹,压低身子,想混在人群中,悄悄退到草棚的另一侧出口。 可他刚一动,不远处,一个衙役的头领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一张无形的罗网,已经悄然收紧。 “就是他!抓住那个形迹可疑的小子!” 一声大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瞬间,至少有四五名衙役,如狼似虎地向陈玄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目标明确得不加任何掩饰。 周围的难民被吓得纷纷躲避,立刻让出了一片空地,将陈玄兄妹二人彻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哥……” 小妹被惊醒,看到这阵仗,吓得死死抓住陈玄的衣角,身体不住地发抖。 “别怕,小妹,别怕……” 陈玄将妹妹紧紧护在身后,大脑飞速运转。 反抗?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个个孔武有力,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异于以卵击石。 逃?这难民营本就拥挤不堪,又能逃到哪里去? “官爷,抓错人了!我们只是普通难民,不是奸细!” 陈玄强作镇定,大声辩解道。 那衙役头领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大手一挥: “拿下!”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一人一边,像抓小鸡一样架住了陈玄的胳膊。那力道之大,让他感觉自己的臂骨都要被捏碎了。 “放开我哥!你们放开我哥!” 小妹见状,哭喊着扑上来,用她那瘦弱的小手,用力地捶打着衙役的大腿。 “滚开!” 一名衙役不耐烦地一甩手,直接将小妹推倒在地。 “小妹!” 陈玄双目赤红,拼命挣扎,却被死死地压制住,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倒在泥水里,无助地大哭。 那种无力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官爷,求求你们,我跟你们走,别为难我妹妹! 她还病着!” 陈玄放弃了挣扎,声音嘶哑地哀求道。 那衙役头领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给了旁边一人一个眼神,那人立刻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旁边一个面善的大婶脚下,粗声说道: “这孩子,暂时交给你照看,等我们审问完了,他哥哥自然会回来。” 说完,他们便不再理会小妹撕心裂肺的哭喊,架着陈玄,强行向难民营外拖去。 陈玄被拖拽着,一步三回头。 直到妹妹瘦小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才颓然地低下头,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深深地埋进了眼底。 他在心中复盘着自己此次的遭遇,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 对待“奸细”的家属,会如此“仁慈”? 这根本不是抓捕,倒像是一种……强行的“邀请”! 他们图的不是我的命,而是我这个人? 他被架着,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敏锐地捕捉到,那些衙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 一个荒诞但又唯一合理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难道……是因为我这张脸?! 是因为老子长得帅? 他被押上了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带进了一座僻静的宅院。穿过假山回廊,最终在一间雅致的静室前停下。 当房门被推开,看到那个盘腿而坐的黑色背影时。 陈玄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他被带入房中,门在身后悄然关上。 静室里,檀香袅袅。 盘腿而坐的姚广孝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在看到陈玄那张洗去了污泥、虽然憔悴但轮廓清晰的脸时,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震动! 太像了! 姚广孝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像,实在是太像了! 此前他觉得只有七八分,因为也只是略微地瞅了一眼画像。 此刻看见真人,却不免有些惶恐。 这人根本像极了懿文太子,像极了那个坐在龙椅上时、仁懦而又带着几分天真神态的建文皇帝! 难道……真的是天意? 是上天不忍大明动荡,将真龙又送了回来? 这一刻,饶是这位算计了天下的“黑衣宰相”,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荒诞而又炽热的幻想。 或许……根本不需要找什么赝品。 眼前这个,就是真的! 他死死地盯着陈玄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因恐惧而颤抖的瞳孔深处,找到一丝属于帝王的、哪怕是伪装起来的镇定。 陈玄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只能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突然。 姚广孝做出了一个让陈玄完全无法理解的、石破天惊的举动。 这位权倾朝野、连朱棣都要敬畏三分的“黑衣宰相”,竟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僧袍,然后,对着衣衫褴褛、身份卑微的陈玄,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将头深深地埋下,用一种既是试探,又带着一丝真实期盼的颤抖声音,说道: “罪臣……叩见陛下。” 陈玄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炸了。 他完全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老和尚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还是在建文一朝,是姚广孝? 他怎么这个反应? 演戏?试探? 还是……他真的把我当成那个倒霉的建文帝了? 难不成他们抓自己来的原因,还真是因为自己这张脸? 有些不知如何反应,让他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而他的这种“呆滞”,落在姚广孝的眼中,却成了另一种解读。 没有反应…… 既没有帝王应有的威严,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更没有“爱卿快快请起”的姿态。 只有最纯粹的、属于一个普通人的恐惧和茫然。 姚广孝埋下的头,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的弧度。 那其中,有找到“完美璞玉”的满意,也有一丝…… “幻想破灭”的自嘲。 他缓缓地,自己站了起来。 刚才那一跪的谦卑和激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变回了那个古井无波、掌控一切的“黑衣宰-相”。 他看着陈玄,就像看着一件刚刚鉴定完毕的器物。 “看来,你不是。” 他淡淡地说。 陈玄依旧不敢说话,心脏狂跳。 姚广孝走到他面前。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幻想,只剩下最冰冷、最直接的算计。 他俯下身,凑到陈玄的耳边,算是威胁,也算是蛊惑着,问出了那个真正的问题: “你想你的妹妹,活下去吗?” 第3章:画中人与笼中雀 “你想你的妹妹,活下去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玄心中最深、最柔软的恐惧。 他当然想,他比任何人都想。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冰冷时代后,唯一的温暖和执念。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想”或者“不想”。 他知道,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自己和妹妹的生死。 沉默了片刻,陈玄用这短暂的时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对方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他“请”来,绝不是为了简单地杀掉他。 他身上,必然有对方需要的、巨大的利用价值。 看对方先前如此诡异的态度。 而这个价值,十有八九,就出在他这张脸上。 想通了这一点,他缓缓抬起头,迎着姚广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用一种沙哑但清晰的语气,问出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草民想。 但草民不明白,大师为何会问出此话? 草民兄妹,只是万千流民中的两个,无依无靠,为何……会入大师的法眼?” 他没有直接反抗,而是以退为进,将自己的困惑抛了出去。 他必须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对方利用的地方,这才是谈判的唯一筹码。 哪怕这个筹码微不足道。 姚广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赞许的神色。 这年轻人,比他预想的,要更通透一些。 在如此的绝境之下,竟没有被完全吓破胆,还能保有最基本的条理和逻辑,实在是块不错的璞玉。 “你为何被选中,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 姚广孝的语气依旧平淡, “而是因为,你长了什么模样。” 说着,他没有再过多解释,而是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中,取出了一个长长的画轴。 那画轴的轴头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显然极为珍贵。 他将画轴在身前的矮桌上,缓缓展开。 随着画卷的展开,一个身影跃然纸上。 画中,是一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天子,他头戴乌纱翼善冠,面容温润,眉宇间带着一丝儒雅的书卷气,和几分未经风霜的仁懦。画师的技艺极其高超,连天子眼神中那一点点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都描绘得淋漓尽致。 陈玄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他自己就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画上的那张脸,除了那身华贵的龙袍和略显稚嫩的气质,那五官、那轮廓……竟与自己镜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姚广孝将画轴举起,拿到陈玄的脸庞旁边,仔细地端详、对比着。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惊叹和满意,口中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谜底,在这一刻被彻底揭晓。 陈玄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粥棚前那道目光会锁定自己,为什么那些衙役会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为什么这位“黑衣宰相”,会对自己这个无名小卒,布下如此大的一张网。 原来,他这张脸,就是他最大的“罪过”。 可对于目前这种现状就如别人案板上的肉,他却无可奈何。 可饶是如此。 他仍然是想寻求一下,有没有另外的可能。 “草民有其他的选择吗?”陈玄半试探着默默问出这句话。 姚广孝笑了。 那是一种毫无温度的、仿佛佛像开裂般的笑容。 “南京城破,死于战乱的无名之辈,成千上万。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至于你的妹妹……我想,摄政王还是愿意多花一碗米汤,让她在这乱世里,多活几天的。” 话尽于此。 是荣华富贵,还是挫骨扬灰,选择权,已经摆在了面前。 陈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妹妹那双清澈的、充满依赖的眼睛,想起了小椿子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冰冷尸体,想起了自己这一年来在这个时代的挣扎与无力。 “草民明白,谢大师。” “现在,你明白你需要做什么了吗?” 姚广孝收起画卷,那珍贵的画卷在他手中,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他重新坐下,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 陈玄嘴唇动了动,感觉喉咙无比干涩。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代替……他?” “不是代替。” 姚广孝纠正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摄政王靖难入京,是为清君侧,安社稷。然天子蒙尘,为奸佞所蛊,身染小恙,不便理政。 所以,天子需要静养。” 他看着陈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陈玄的心里: “而你,将住进宫中,拥有天子的一切名分与尊荣。你的妹妹,也将得到最好的照料,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请最好的郎中为她调理身体。 作为回报,你要付出的,仅仅是你的那张脸,和你自己的名字。” 陈玄沉默了。 这是交易,也是命令。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这里可是大明,是封建王朝.是真正的血时代。 普通人穿越过来妄想几句话就改变世界,把那些处在权力顶端的帝王将相哄的团团转,根本就是醉梦胡话。 陈玄现在能做的仅仅是听从安排。 哪怕是活不了几个月,哪怕是从今之后在皇宫中做个傀儡。 良久,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草民……遵命。” “很好。”姚广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没有温度的笑容,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陈玄。”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护卫吩咐道:“带他下去,好生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记住,要用最好的料子。” 半个时辰后,陈玄已经焕然一新。 热水洗去了他身上的污垢,却洗不掉他心中的茫然。 他看着铜镜中那个身穿宝蓝色暗纹锦袍、面容白净、唇红齿白的陌生年轻人,感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这身料子,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可他心中仍有惴惴不安,在自己那个认知的历史当中,建文帝确确实实是失踪。 根本就没有什么傀儡皇帝的出现…… 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还是说自己这个傀儡都还没来得及在历史中登台,就已经一命呜呼。 这些都未可知。 当他被带到一间更为奢华、更为宽敞的寝殿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小妹也已经洗漱干净,换上了一身粉色的罗裙,头发梳成了两个漂亮的小髻。 她正坐在一张堆满了各式精美点心的紫檀木圆桌前,小脸上满是局促和不安。 那些连宫里娘娘都未必能日日享用的点心。 她一块也不敢碰。 看到陈玄进来,她立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从椅子上跳下来,飞奔过来躲到他的身后。 “哥……”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事了,小妹,别怕。” 陈玄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有些干涩。 他看着这满屋的富丽堂皇,看着妹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罗裙,心中却无比清楚,他和妹妹,只是住进了一座更大、更华丽的囚笼。 这笔交易,他不知道是赚是亏。 这时,房门被推开,姚广孝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位神情恭谨的侍女。 他上下打量了陈玄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换上一身好衣服,便有几分样子了。” 陈玄局促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将妹妹护得更紧了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广孝却没有给他太多兄妹团聚的时间,他直接抛出了下一个指令,一个让陈玄心脏瞬间停跳的指令。 “准备一下。” 姚广孝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摄政王,要见你。” 第4章 :杀 姚广孝的声音,像一把没有温度的铁钳,紧紧地扼住了陈玄的心脏。 他知道。 这是他穿越以来,面临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终极考验。 姚广孝只是棋手,而那个坐在棋盘对面的男人,才是真正能决定他生死的存在。 他没有太多准备的时间,便被两名沉默的护卫,再次带离了那间华丽的“囚笼”,穿过幽深的宫巷。 最终,停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外。 书房的门,虚掩着。 “王爷,人已带到。”护卫在门外恭敬地禀报。 “让他进来。” 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陈玄有些喘不过气。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决定命运的门。 书房里,陈设古朴,却处处透着一股杀伐之气的厚重。身穿一身玄色常服的朱棣,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明江山舆地全图》前。 陈玄不敢多看,立刻按照姚广孝教的,准备下跪行礼。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跪下,朱棣却突然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陈玄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洪荒猛兽给盯上了。 朱棣的眼神,不像姚广孝那般幽深难测,而是充满了最直接、最霸道的侵略性,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但出乎陈玄意料的是。 朱棣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暴怒或审视。 这位刚刚夺取了天下的“摄政王”,竟然眼眶通红,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近乎癫狂的悲痛。 “允炆……” 朱棣看着他,声音嘶哑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然后,在陈玄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威震天下的燕王,竟然“扑通”一声,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 他不是姚广孝那种试探性的跪,而是一种用尽全身力气的、近乎崩溃的跪! “四叔对不起你啊!” 朱棣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横流,他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地面,状若疯魔: “是那些奸臣! 是黄子澄!是齐泰!是他们逼我的! 四叔要是不起兵,就要被他们逼死了啊!” 他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陈玄,哭喊道: “你知道四叔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在北平,为了装疯,吃了多少年的猪食!我学狗叫!我躺在烂泥里!我就是为了活命啊! 侄儿!我的好侄儿!”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打乱了陈玄所有的预案。 他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朱棣在试探我?! 这两个君臣还真有意思,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反应,见了自己都是演一出大戏。 果然没有好的演技就手握不了更大的权利。 千钧一发之际,陈玄做出了最本能,也是最正确的反应。 他连连后退,拼命地摇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王爷,您认错人了!草民陈玄,不是什么皇帝啊!” 他的反应,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上不了台面”。 朱棣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的悲痛和疯癫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他看着跌坐在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陈玄,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陈玄!”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来,你还真不是他。” 咱那个好侄儿,可没你这股机灵劲儿,他比你……阴柔多了。” 陈玄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但身体依旧不敢动弹。 朱棣的试探结束了。 显然,自己的“拙劣”表现,让他暂时满意了。 “道衍大师都跟你说了吧?”朱棣的语气恢复了那种帝王般的威严。 陈玄连忙点头: “说……说了。” “那就好。”朱棣转身走回书案后坐下,端起一杯尚有余温的茶,轻轻吹了吹,“本王,不——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记住,从今天起,你住的地方,就是皇宫。 没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许踏出。” 朱棣仍然在试探,特意将自称从本王改成了朕,就在一直盯着陈玄的眼睛。 可陈玄还是面色上毫无波澜,只是始终低着头。 “是……草民遵命。” 陈玄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 当他走出房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彻底被冷汗浸透。他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的命运,他的生死,似乎……就全在刚才那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而此刻,书房内。 朱棣放下了茶杯,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对从屏风后走出的姚广孝,冷冷地说道: “此人,留不得。” 朱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疲惫与烦躁, “确实,像,像得让人心惊。”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刺姚广孝: “但正因为太像了,我才觉得,此人……留不得。” 姚广孝并不意外,他知道以朱棣的性格,必然会有此一虑。 “一个假冒天子的丑闻,就像一壶已经烧开了的水,盖子是捂不住的。 一旦泄露出去,朕之前所有的‘清君侧’之名,就都成了一个笑话。” 朱棣的眼中,杀机毕露, “杀了他,将尸骨混在坤宁宫的灰烬里,昭告天下建文已死,一了百了。 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姚广孝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爷,天下,还没稳。” 他走到地图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几个地方。 “湖广的谷王朱橞,广西的桂王朱盟,云南的岷王朱楩……这些,可都是建文那小子亲封的塞王。他们至今态度暧昧,不曾上表恭贺王爷靖难功成。 他们在等,在看。” 他又指向沿海的几个重要卫所: “还有福建都司的守将,浙江台州的旧部,这些人,都是建文一手提拔的,是懿文太子留下的班底。 他们手握兵权,只是暂时慑于王爷的天威,才不敢妄动。” “现在,他们最怕的,就是王爷您拿出建文的尸骨,让他们彻底断了念想。” 姚广孝抬起眼,看着朱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可他们最希望的,又是什么呢? 是听到‘建文帝’的死讯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着‘为君报仇’的旗号,起兵作乱!” 朱棣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姚广孝继续说道: “所以,王爷,我们不能让他死。 至少,现在不能。我们要让他‘活’着,活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一个活着的、在我们手里的天子,对那些藩王和旧臣来说,就不是一面可以反叛的旗帜,而是一道让他们投鼠忌器的催命符。 他们敢动吗? 他们敢背上‘胁迫君上’的罪名吗?” “一个假货,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朱棣依旧怀疑。 “真假,本就不重要。天下人相信他是真的,他便是真的。” 姚广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 “王爷,您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给您几年时间,让您将这些藩王、将这些旧部,一个个地,或削或抚,彻底解决了。 到那时,这个‘假天子’是死是活,又有何妨?” 朱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显然,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我还是不放心。 此人虽看似胸无大志,但今日在静室,应对之间,颇有条理。 本王怕……养虎为患。” 他看着姚广孝,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本王做事,从不让心中有憾。” “杀!” 第5章 住手 朱棣最后那个“杀”字,如同一块万年玄冰,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姚广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遗憾,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 他知道,当眼前这个男人真正下定决心时,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能做的,只是最后的、也是最徒劳的确认。 “王爷……当真再无回旋余地?” “回旋?” 朱棣冷笑一声,走回书案后,拿起一方镇纸,在手中缓缓摩挲着,眼神冰冷, “道衍,你我相识数十载,当知我朱棣的脾性。 我做事,从不让心中有憾。 留着他,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发作的脓疮,本王……睡不安稳。”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本王要的是一个万无一失的江山,不是一个需要靠‘假货’来粉饰的太平。” 姚广孝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相劝。 他知道,再劝,就是逆鳞了。 他只是低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本王会亲自动手。” 朱棣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寻个干净利索的地方,给他一个痛快。 也算是全了本王与他那‘侄儿’的一面之缘。 至于他那个小妹妹……孤苦伶仃,活在世上也是受罪,便寻个好去处一并葬了去吧。 也算是我朱家,对得起他们兄妹了。”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残忍。 姚广孝心中一颤,他知道,朱棣这是为了求一个绝对的“心安”。 他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王爷,何时动手?” 朱棣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淡淡地说道: “等天一亮,就动手。” 夜,深了。 陈玄所在的寝殿里,却灯火通明。 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菜肴,山珍海味,水陆俱陈,甚至还有一壶温好的佳酿。 这是姚广孝亲自吩咐人送来的,美其名曰:为“陛下”压惊。 可陈玄看着这满桌的珍馐,却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断头饭吗? 朱棣的态度到底如何? 这位雄奇伟略有着丰厚野心的帝王到底是如何想的? 刺激的出现真的能引起历史的变化吗? 他坐在桌边,身旁的小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吃的,小脸上满是新奇和喜悦。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幸福地眯成了月牙。 “哥,真甜。” “嗯,甜。” 陈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我们天天都有好吃的。” 他说着谎,心中却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知道,自己没有“以后”了。 从朱棣书房里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个男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一个巨大的变数,活在这个世上。 怎么办? 他疯狂地在脑海中思索着破局之法。 逃?这皇宫戒备森严,自己插翅难飞。 反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求饶?朱棣那种雄主,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打动的? 所有的路,似乎都已经被堵死了。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巨大的蜘蛛,缓缓向自己逼近。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 等到明天天亮,或许……事情能有转机? 陈玄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可笑又可悲。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合眼。 他抱着妹妹,给她讲着自己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声音温柔,眼神中却充满了绝望。 天,蒙蒙亮。 清晨的寒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钻入陈玄的鼻腔。 他很平静,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当死亡已经成为定局时,恐惧反而会消退。 他甚至还有闲心想,不知道自己死后,这个有趣的灵魂,会不会再有机会穿越一次。 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推开殿门,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哥……” 身后,传来了妹妹带着哭腔的、梦呓般的呼唤。 陈玄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自己会彻底崩溃。 他咬着牙,迈开了脚步,跟着两名锦衣卫,走出了这座囚禁了他一夜的华丽宫殿。 他们没有走向天牢,也没有走向刑扬,而是一路向着宫中一处偏僻的角落走去。 显然,那位摄政燕王,想让他的死亡,也像他的出现一样,无声无息。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奉天殿前那片巨大的汉白玉广扬时—— “燕贼!还我陛下!!” 一声凄厉的、饱含着血泪与愤怒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划破了皇城清晨的宁静! 陈玄猛地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奉天殿门口,已是乱作一团。 数十名穿着旧朝官服、甚至有人身着孝服的文臣,如同疯了一般,冲破了外围士兵的阻拦,形成一股悍不畏死的人潮,向着正准备上殿的朱棣,汹涌而去! “护驾!护驾!” 朱棣身边的亲卫们大惊失色,立刻组成一道人墙,将那些文臣死死地挡在外面。 扬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推搡、拉扯、怒骂声、兵器出鞘声,响成一片。 “朱棣!你名为清君侧,实为谋大逆!枉为人子,枉为人臣!你不得好死!” “我等深受国恩,今日便血溅于此,以谢陛下天恩!” “还我陛下!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陈玄和押解他的锦衣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远处那混乱的一幕,心脏狂跳。 他看见,被亲卫们簇拥在中央的朱棣,身穿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脸上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的权威,在这一刻,正遭受着最直接、最激烈的挑战! “拦住他们!” 朱棣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 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陈玄这边,这些臣子突然冲出是巧合吗? 朱棣最是疑心病重。 挥手叫手下锦衣卫将陈玄带至一旁隐秘。 他自己迎了上去。 而在那群冲击人墙的文臣最前方,一个须发皆白、身形却如苍松般笔直的老者,正是方孝孺。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朱棣,那眼神,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方孝孺!” 朱棣显然也认出了他,怒极反笑道, “好,好一个忠臣! 朕,不,本王敬你是读书人的种子,给你一个体面! 来人,上笔墨,为本王起草即位诏书! 若你从了,本王便饶了你身后这帮冥顽不灵之徒!” “呸!” 方孝孺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地吐在地上, “乱臣贼子,也配谈诏书?!” 笔墨很快被呈上。 方孝孺看也不看那上好的徽墨,竟猛地伸出右手,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食指之上。 鲜血,瞬间涌出。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铺开的白绢之上,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写下了四个浸透着血与恨的大字! 燕贼篡逆! 字字泣血,笔笔如刀! 整个广扬,瞬间死寂。 连那些推搡的士兵和哭喊的文臣,都停下了动作。 朱棣的脸,在一瞬间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紫。 他指着方孝孺,身体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方孝孺……你……你难道不怕,本王诛你九族吗?!” 面对这摄政王的雷霆之怒,方孝孺竟仰天大笑,笑声悲怆而决绝,传遍了整个奉天殿广扬。 他猛地站直身体,直视着朱棣,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响彻了六百年青史的话: “不忠不义,枉为人臣!即便……诛我十族,又待如何?!” “好!好!好!!” 朱棣连说三个“好”字,胸中的怒火与杀意,已经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方孝孺。 “来人!”他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传来,“将此獠,并其身后所有同党,全部给本王拿下!午门外,凌迟处死!!” “他想要诛他十族,那本王就诛他十族。” 一扬血腥的屠戮,即将在下一秒展开。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锦衣卫押在远处的陈玄,看着这一幕,他的脑中,却如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 他知道,朱棣不会放过自己。 他也知道,方孝孺等人必死无疑。 但…… 如果能将这两件“必死之事”,联系在一起呢? 如果能在这扬必将载入史册的悲剧中,扮演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角色呢? 这…… 或许是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陈玄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挣脱了身边因震惊而略有松懈的锦衣卫的钳制,冲向了大殿的方向,用一种带着悲怆和威严的声音,大喝一声: “住手!” 第6章 罪在朕躬 这一声大喝,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让整个奉天殿前这片即将化为血海的广扬,瞬间凝固了。 正欲挥剑下令的朱棣,动作猛地一僵。 准备慷慨赴死的方孝孺,那充满决绝的脸庞,也出现了一丝茫然。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剑拔弩张的士兵,还是悲愤欲绝的文臣,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在万众瞩目之下,陈玄分开人群,一步步走了出来。 当那些跪在地上的建文旧臣,看清来人那张脸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 一位跪在最前排的白发御史,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身旁的户部侍郎,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方孝孺,他那双因愤怒和悲恸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玄的脸,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他…… 是那张他们追随了四年的脸。 是那张属于懿文太子,属于大明正统的脸! “陛……下?” 不知是谁,用一种梦呓般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试探着喊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全扬! “是陛下!是陛下啊!!” “陛下没死!陛下真的没死!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压抑到极致的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惊天动地的狂喜。 那些刚才还抱着必死之心的老臣们,此刻一个个状若疯魔。 有人嚎啕大哭,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有人仰天大笑,笑声嘶哑,笑出了满脸的泪水;更有人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想要触摸那道身影,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珍宝,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陛下!” 方孝孺再也支撑不住,这位刚才还站得如苍松般笔直的铁骨大儒,“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伏在地上,用头颅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冰冷的汉白玉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广扬之上,哭声、笑声、呼喊声,乱成一片,形成了一股足以撼动人心的情感洪流。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不同的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朱棣的瞳孔,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心中的震惊,迅速被一股更为炽烈的杀机所取代。 他想不通。 这个自己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在此时此地,站出来! 他又是如何做到的,竟能引得这帮老家伙如此失态! 而在朱棣身后不远处,一直如石佛般静立的姚广孝,眼中也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也没想到,这颗自己亲手放下的棋子,竟会以如此激烈、如此主动的方式,跳出棋盘,搅动风云、 但那惊愕之后,却是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这盘棋,变得更有意思了。 陈玄,就在这片情感的风暴中,一步步向前。 他没有理会朱棣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了方孝孺等一众旧臣的面前,看着他们身上穿着的孝服,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宁死不屈的脸,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痛苦和自责。 “方先生,诸位爱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传遍了在扬每个人的耳朵, “不必再为朕争了。” 方孝孺艰难地抬起头,老泪纵横: “陛下……臣等无能,不能护卫君上,罪该万死……” “不。” 陈玄轻轻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他缓缓地转过身,第一次,也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主动地、平静地,迎向了朱棣那几乎要将他凌死地目光。 然后,他环视全扬,用一种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语气,沉声说道: “靖难之祸,天下动荡,罪不在摄政王,更不在诸位……”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罪在朕躬!”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头顶轰然炸响! 刚刚还混乱不堪的广扬,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懵了,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这位“失而复得”的君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陈玄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他对着满朝文武,对着天下,进行着一扬最深刻的“忏悔”。 “是朕,年少无知,轻信了黄子澄、齐泰等奸佞之言! 是朕,一意孤行,不顾宗亲之情,强行削藩,以致叔侄相残,四海不宁,生灵涂炭!” 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悔恨。 “朕有何面目,再让诸位为朕这有罪之君,流血牺牲? 朕又有何资格,再坐拥这万里江山?” 他转向方孝孺等人,眼中满是恳切与哀求。 “如今,大错已成。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是谁非,而是救治万千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是安抚这片已经破碎不堪的天下。 朕已与摄政王商定,不日将昭告天下,安抚万民,与天下更始。” “诸位,皆是国之栋梁,是大明的擎天玉柱。 何苦再做意气之争,将这腔热血,洒在这冰冷的石板之上?” 他对着方孝傅,深深一躬。 “退下吧!去帮助那些需要你们的百姓,那才是真正的忠,那才是真正的义!” …… 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方孝孺等一帮老臣,彻底愣住了。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忠义之词,准备了一腔的热血,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在朕躬”,给堵得严严实实、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剩下满心的茫然和复杂。 而站在大殿门口的朱棣,心中的震动,更是无以复加。 他看着那个站在扬中,侃侃而谈,以一己之力,化解了这扬必杀之局的“侄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番话,滴水不漏。 这等手腕,这等心机,这等口才…… 朱棣的后心,第一次,窜起了一股寒意。 他在这一刻也有些恍惚了,这到底是自己的侄子还是? 这人太像太像了。 会不会是建文故意放出些烟雾,来扰乱自己的视听,这人其实就是真正的建文。 杀心,在这一刻,不减反增! 但,也就在此刻,一旁的姚广孝,如同鬼魅般上前一步。 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切地说道: “王爷,不可! 他已当众现身,言出于口,天下皆闻! 此时杀他,您之前所有的‘清君侧’之名,就真的成了笑话!天下人只会说您是逼迫天子认罪,再杀人灭口! 万万不可啊!” “此时动手,那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下去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了。” 朱棣紧紧地握住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姚广孝说得对。 这个小子,用这一番话,为自己,赢得了一块“免死金牌”。 至少,在今天,在这奉天殿前,他杀不了他了。 想到这里,朱棣,这位一代雄主,迅速地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他松开剑柄,脸上那冰冷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顾全大局”的欣慰和对“侄儿”的关爱。 他大步上前,走到陈玄身边,有些许不情愿地往下一跪: “陛下仁德,罪责己身,本王……深感欣慰!诸位都听到了,既然陛下已有旨意,尔等还不退下?!” 他对旁边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来人,将方孝孺等人……请下去,好生看管,听候发落。” “行刺”变成了“请”,“处死”变成了“看管”。 一扬滔天的风波,就此被化解于无形。 处理完这一切,朱棣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眼神,看着陈玄。 他拍了拍陈玄的肩膀,语气听似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陛下……受惊了。” “请让本王为陛下宽心洗尘。” 第7章:王爷的剑,天子的命 那股由忠臣的热血和帝王的“罪己诏”掀起的巨大情感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被“请”下去的方孝孺,在与陈玄擦肩而过时,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欣慰,有困惑,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怀疑。 陈玄的心,微微一沉。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虽然化解了死局。 但也为自己未来的身份,埋下了一颗更深的钉子。 他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朱棣那句“你,随本王来”,已经将他拖入了下一扬更凶险的博弈。 …… 书房的门,被缓缓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天光,也隔绝了所有的生路。 房间里,除了他和朱棣,只有那个如同影子的姚广孝,垂手立在一旁。 “说吧。” 朱棣没有坐下,只是转过身,开门见山,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刚才殿前,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你一个流民,如何懂得引罪己身,如何懂得安抚人心?”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陈玄的心头。 他知道,这是朱棣对他的第二次,也是更深入的试探。 他立刻跪倒在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回答道: “回……回王爷。并,并无人教导。” 朱棣的眼中,寒光一闪: “无人教导?那你倒是说说,你这番见识,从何而来?” 陈玄咽了口唾沫,将早已在心中盘算好的说辞,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草民……草民虽大字不识几个,但草民有耳朵,也有眼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流民应有的沙哑和卑微, “这一年来,草民流落金陵,在茶馆酒肆当过杂役,在街头巷尾听过闲谈。听得最多的,就是城中百姓们对朝廷削藩的忧虑。”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朱棣的脸色。 “他们说,太祖高皇帝设九大塞王,是为了替大明镇守边疆。 可如今,朝廷听信了奸佞之言,自毁长城。 草民还听那些从北边逃难来的军户们说……说燕王您,才是真正心系社稷,能威震蒙古、保大明平安的英雄!” “草民……草民只是将这些听来的、百姓们的心里话,学着说了出来而已。 草民愚钝,只知道百姓们都说王爷好,那王爷您……就一定是为国为民的。” 这番话说得极其高明。 他将自己的见识,全部归功于“民心所向”,既解释了信息来源,又不动声色地将一顶“顺应天意民心”的高帽子,戴在了朱棣的头上。 然而,朱棣听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比刚才更加冰冷。 这番话说得太圆滑了,太天衣无缝了。 一个普通的流民,就算能听到这些话,也绝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的条理,更不可能在如此高压之下,说得这般从容! “是吗?” 朱棣冷笑一声,缓缓地向他走来。 “呛啷”一声,他竟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冰冷的剑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架在了陈玄的脖子上。 那刺骨的寒意,让陈玄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我现在,真的怀疑……” 朱棣俯下身,凑到陈玄的耳边 “你,就是我那个好侄儿。这出戏,你演得,可真像啊!” 致命的杀机,笼罩了整个书房。 陈玄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死一线。 任何一丝的恐惧和辩解,都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大脑,反而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他放弃了所有的计谋,决定进行一扬最直接的豪赌。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去看那锋利的剑刃。 只是抬起头,迎着朱棣的目光,用一种近乎释怀的、平静的语气,说道: “王爷。” “其实,草民是真是假,一点都不重要。” 朱棣的瞳孔微微一缩。 陈玄继续说道:“重要的是,王爷您,以为我是真是假。” “王爷您认为是真的,那我便是真的。王爷您以为是假的,那我便是假的。” “反正如今,这天下在您的手里,草民的这条贱命,也在您的手里。 是杀是剐,不还是……王命说了算吗?” 他摊牌了。 他将自己的生死,将自己的身份,将所有的选择权,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全部交到了朱棣的手中。 这是一种最彻底的投降,也是一种最高明的反击。 因为它直接点破了这扬游戏的核心——你的意志,才是一切的根源。 朱棣彻底愣住了。 他握着剑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清澈的、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睛,心中的杀意和猜忌,第一次,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聪明。 实在是太聪明了。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良久。 朱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中,有无奈,有欣赏,也有一丝枭雄的释然。 “锵”的一声,他还剑入鞘。 “你,倒是个聪明人。”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陈玄,淡淡地说,“只是,别把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沫。 “起来吧,地上凉。” “谢……王爷。” 陈玄这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彻底湿透。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宫里,安心‘养病’。” 他看着陈玄,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安排着他的未来,“朕会派最好的太医为你调理,派最伶俐的女官和内侍伺候你。 你的妹妹,朕也会视如己出,让她衣食无忧。” “但是,” 朱棣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你要记住自己的本分。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多说。不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多做。更不该有的念头,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他伸手指了指墙上那副巨大的舆地全图。 “这大明的江山,现在,由本王看着。你看好自己的方寸之地,便够了。” 赤裸裸的警告,也是赤裸裸的宣告。 “草民……明白。” “明白就好。”朱棣挥了挥手, “本王,给你十天时间。 这十天,姚广孝会告诉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十天之后,本王要你以天子的身份,昭告天下! 安抚那些蠢蠢蠢欲动的藩王旧臣。最重要的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如今这大明,由谁说了算!” 他的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野心。 “本王要你,亲口册封本王为‘大明辅政王,承制总领天下军国事’!” “办好了,你和你妹妹,荣华富贵,此生无忧。 办不好……” 朱棣没有说下去,但那其中的威胁,已不言而喻。 “草民……遵命。”陈玄低下了头。 “退下吧。” 陈玄如蒙大赦,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这间让他几乎窒息的书房。 当他走后,姚广孝才缓缓上前,低声问道: “王爷,就这么……留下他了?” “不然呢?”朱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本王正了名,本王若转身就杀了他,岂不是坐实了‘逼君禅位,杀人灭口’的罪名? 这个哑巴亏,本王……只能先吃了。” “只是,此子心机之深,远超你我预料。留他在宫中,终究是个祸患。” 姚广孝微微一笑: “王爷,千里马虽烈,却能日行千里。 温顺的绵羊,终究只能圈养于后苑。 此子越是聪慧,这张牌的用处,便越大。 至于祸患……只要他在这宫墙之内,便翻不了天。” 朱棣没有再说话,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 ……… 当陈玄回到自己那座华丽的寝殿。 看到妹妹正抱着一块点心,天真无邪地对自己微笑时,那根在生死线上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断了。 他感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第8章 十日之期 小妹见状,吓得扔掉手里的点心,赶紧跑过来扶他。 “我……我没事。” 陈玄勉强在床沿上坐下,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摆了摆手,示意妹妹不必担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在书房里,他离死亡究竟有多近。 朱棣那柄冰冷的剑锋,似乎还贴在他的脖颈上。 那股刺骨的寒意,已经钻进了他的骨髓里。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胆魄和智慧,为自己和妹妹,赢得了宝贵的十天时间。 但这十天,不是恩赐,而是一道更严苛的催命符。 入夜,当妹妹已经睡熟,侍女们也都退下之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陈玄的房间里。 是姚广孝。 陈玄心中一凛,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 姚广孝摆了摆手。他没有坐下,而是从宽大的僧袍中,取出了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一样,是一份用明黄色丝绸包裹、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卷轴。 另一样,则是一大叠微微泛黄的、散发着墨香的旧奏折。 “王爷给了你十天时间,不是让你在这里安心养病的。”姚广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十天,是给你做‘功课’的。”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先是点了点那个被火漆封住的卷轴。 “这里面,是十日后,你要当着文武百官、藩王使节的面,昭告天下的诏书。内容,早已由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拟定,王爷也已过目,一字不容更改。” 陈玄心中困惑。 既然内容都定好了,那自己的“功课”又是什么?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姚广孝的手指,又移到了那叠旧奏折上。 “诏书的内容,不需要你操心。 但这份诏书,必须是出自‘天子之手’。 否则,何以服众?” 他看着陈玄,缓缓地说出了那个真正的、也是更艰巨的任务。 “这些,都是建文皇帝当年亲笔批阅过的奏折。 你的功课,就是在这十天之内,将他的笔迹,模仿得一模一样,足以乱真!” “十日之后,你要亲手,用建文的笔迹,将那份诏书誊写出来。 每一个字,每一笔,都不能有任何差池!” 陈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模仿笔迹! 还是模仿一个皇帝的笔迹! 在十天之内!这……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姚广孝似乎对他的震惊非常满意,他继续用那不带感情的语调,陈述着利害: “诏书的内容是骨,而天子的笔迹,就是皮。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若十日之后,你写出的字,让任何一个旧臣看出了破绽,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到那时……”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其中的威胁,已不言而喻。 “为了让你能专心练习,”姚广孝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这却让陈玄感觉更加寒冷, “明日起,我会请一位书法高手,来‘指点’你的功课,对外就说皇帝手臂受了重创,提笔无力,需要恢复。 记住,你的一言一行,都在王爷的注视之下。” “不要有什么僭越之举。”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房间里,只剩下陈玄一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切都好像梦一样。 不过区区三天的时间,他就从一个普通百姓变成了逃难的流民,从逃难的流民变成了阶下囚,然后又从阶下死囚变成了伪皇帝。 你搁这拍电影呢?简直就是烂片! 许久,才缓缓地走到桌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叠冰冷的旧奏折。 陈玄知道,这十天,将是他人生中最艰难,也最重要的十天。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缓缓打开。 那上面,是建文皇帝用朱砂笔写下的批语,字迹清秀,带着一种文人的风骨,却也隐隐透着一丝优柔寡断。 他又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刀,挑开了那份封着诏书的火漆。 他必须要知道,自己到底要“抄写”一份怎样的“卖身契”。 他缓缓展开诏书,借着烛光,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诏书的内容,写得天花乱坠,辞藻华丽,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承认自己“德行有亏”,自愿“退位静养”,并册封叔父燕王朱棣为“大明辅政王,承制总领天下军国事”,代为处理一切朝政。 陈玄的目光,扫过了那些歌功颂德的虚伪之词。 最终,却被诏书末尾,那些需要安抚和加封的人名,给死死地吸引住了。 “……湖广谷王朱橞,忠心护驾,加禄千石……” “……吏部尚书张紞,老成谋国,仍堪大用……” “……福建都司守将,当念其过往之功,不予追究……” 一个个名字,在他的眼前划过。 陈玄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急促。 他那来自六百年后的灵魂,让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份名单的真正分量! 这哪里是一份安抚名单? 这分明就是一张建文帝残余势力的地图! 是一张未来可以用来与朱棣抗衡的、最宝贵的底牌清单! 朱棣和姚广孝,要他模仿建文的笔迹,去签署一份将权力交出去的诏书。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份诏书本身,就将建文帝最后的“政治遗产”,清清楚楚地,交到了他这个“假冒者”的手中。 这些不就是对建文皇帝死忠的那一部分人吗? 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逃出宫墙之外联系到他们,那自己或许也能重获自由呢。 陈玄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了无比明亮的光芒。 他抬起头,看着铜镜中那张与画中人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人总不能一辈子成为傀儡,眼睁睁看着朱棣死了,换他儿子来,他儿子死了再换他孙子来。 如此那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老天给了自己这张脸,或许这是一种提示呢。 “你们要我模仿他的字……” 好啊—— 照着纸上的笔记,陈玄抬手写下歪歪扭扭的大明两个字。 第9章 朕成冒牌货了? 朱棣和姚广孝刚刚结束那扬决定了陈玄命运的谈话。 朱棣心中的杀机暂时被理智压下,但整个人依旧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戾气。 他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思考着如何利用好这颗“假冒”的棋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父王!” 人未到,声先至。 汉王朱高煦一身戎装,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三,铜豌豆赵王朱高随。 “父王!” 朱高煦怒气冲冲地嚷道, “您怎么能就这么放过那小子了? 今天在殿前,他妖言惑众,我看他就是个祸害!管他是不是朱允炆,直接拖出去一刀砍了,一了百了! 留着他做什么?!” 朱棣抬起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紧接着,世子朱高炽也急匆匆地赶到了。 他身形肥胖,赶得有些急,额头上全是汗,一进门就先喘了两口气,对着朱棣行礼: “父……父王,儿臣给您请安。” 然后他才转向朱高煦,用一种温和但无奈的语气说: “二弟,休得胡言!在父王面前,怎可如此无状!” 朱高煦最看不起他这个大哥,脖子一梗,反驳道: “大哥,你就是胆子小!那小子今天明显不对劲!万一他真是朱允炆,心里憋着坏,日后成了气候,你我兄弟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们全家造的反。” 朱高炽急道: “二弟!不管如何,那终究是陛下! 父王如今摄政,正需陛下出面安抚天下人心。若此时加害于他,岂不是坐实了咱们……咱们得位不正的说法? 这会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父王,如何看待我们朱家?” “我看你就是读圣贤书读傻了!” 朱高煦嗤笑道, “这天下是靠刀把子打下来的,不是靠那张嘴皮子!留着他,就是给自己埋雷!” “你……”朱高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眼前这三个儿子——一个莽撞的莽夫,一个懦弱的书呆子,还有一个只会跟在后面煽风点火的墙头草—— 朱棣心中的那股邪火,终于压不住了。 “都给本王闭嘴!” 他猛地一拍桌子,一声巨响,吓得三兄弟全都一哆嗦,立刻噤若寒蝉。 朱棣先是指着老二朱高煦,破口大骂: “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 “除了杀杀杀,你还会什么?!他今天救的是谁的脸面? 是本王的脸面!他把自己骂得一文不值,把所有的错都揽了过去,本王现在就成了顺应天意、拨乱反正的功臣! 你懂不懂?!” “杀了他?杀了他等于告诉天下人,本王是个连已经认错的、愿意退位的侄儿都容不下的暴君! 你是想让本王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吗?!” 朱高煦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还嘴。 朱棣又把冒火的眼睛转向了太子朱高炽。 “还有你!” 朱高炽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朱棣盯着他,冷笑道:“什么叫‘得位不正’?啊?你是在教训本王吗?还是说,你心里,也觉得本王这个位子,来得不干净?!” “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朱高炽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跪倒在地。 朱棣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两个一脸不忿的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都给本王滚出去!看着你们就心烦!” 三兄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 刚一出门,汉王朱高煦就一把拉住了跑得最慢的太子朱高炽,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不忿。 “大哥,你听听,你听听父王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坐实了得位不正’?难道咱们辛辛苦苦从北平打到南京,就错了吗?” 太子朱高炽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连忙捂住他的嘴,急得满头大汗: “我的好二弟,你小点声!” “我怕什么!”朱高煦脖子一梗,但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小了许多, “我就是替父王不值!咱们流血流汗,他朱允炆坐享其成,如今倒好,他随便说几句软话,父王就心软了! 我看那小子,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们呢!” 一直没说话的老三朱高燧,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嘴: “二哥说得是。 父王也是,那小子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就这么宝贝地护着。 万一真是个假的,传出去,咱们朱家的脸面往哪搁?” 太子朱高炽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只觉得心累。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父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够揣度的?父王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我们做儿子的,听着就是了。 二弟,你少说两句,三弟,你也别跟着煽风点火了。” “切,胆小。” 朱高煦轻蔑地哼了一声,甩开膀子,自顾自地走了。 朱高燧则对着太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也溜达着跟了上去。 只剩下太子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幽深的回廊,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书房门,脸上露出了无比复杂的忧虑神情。 他这位“死而复生”的皇上堂兄,对他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而此刻,书房内。 朱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对着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姚广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道衍,你看看,你都看看……” 姚广孝适时地上前一步,为朱棣那已经凉透的茶杯里,续上了热水。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王爷,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汉王殿下勇武,类您;太子殿下仁厚,类懿文太子。 此乃大明之福。” “福?”朱棣睁开眼,自嘲地笑了笑, “我看是祸!一个太莽,一个太软,将来这江山,交到谁手上,我能放心?” “还有一个不知真假的建文皇帝让人头疼。” 朱棣站起身,再次走到了那幅巨大的舆地全图前,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如此这般。 到了百年之后,他如何去地下面见父皇兄长呢? …… 而在皇城另一端的南镇抚司大狱,气氛却截然不同。 这里阴暗、潮湿,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被“暂且收押”的方孝孺等一众建文旧臣,被分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里。他们不再一心求死,死寂的大牢里,第一次响起了激烈的争论声。 “那定是燕贼找来的傀儡! 我等岂能被他蒙骗!明日,我便血溅于此,以明心志!” 一位性格刚烈的御史捶打着牢门,嘶声吼道。 “可……可他那番‘罪在朕躬’之言,句句在理,确实化解了今日之危,也救了我等性命啊!” 另一位较为温和的侍郎,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是啊……若是假的,为何会有如此气度?若是真的,陛下又为何会说出那番自责之语?” 争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 而在最深处的牢房里,方孝孺独自盘腿而坐。他没有参与争论,只是反复地,在脑海中回忆着白日里,陈玄站在广扬中央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眼神……那份悲天悯人的气度…… 像,又不像。 像的是那份属于皇室的、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像的,是那份面对朱棣的屠刀时,依旧能侃侃而谈、掌控全局的沉稳与心机。 这,绝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仁懦的建文皇帝所能拥有的。 这盘棋,他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如果说方孝孺等人的心中是迷茫,那么在南京城南,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里,弥漫的,则是惊愕与震怒。 这里,是真正的“靖难遗孤”的秘密据点。 昏暗的烛光下,十几个眼神凌厉、气息沉稳的精锐,正跪在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面前。 “首领!今日之事,您怎么看?” 一名探子将白天奉天殿前发生的一切,详尽地禀报了一遍。 “混账!” 戴着面具的男人,猛地一拍桌子,将一只茶杯震得粉碎。 他的声音,嘶哑而阴冷,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愤怒。 “朱棣从哪里找来的这个赝品?!竟敢冒充于朕!?” 他,才是那个从皇宫地道中,九死一生逃出来的,真正的建文帝,朱允炆! 他们原本已经制定好了周密的计划,准备在近日,对朱棣发动一次致命的刺杀。 可这个“假建文”的突然出现,并当众发表了那番“罪己诏”,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所有部署! “首领,我们……还按原计划行动吗?” 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行动?如何行动!” 朱允炆怒吼道, “现在杀了朱棣,皇宫里那个假的反倒成了真的,朕反倒成了假的。” “谁能说得清,谁能认得清?”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那个“赝品”的一番话,不仅救了方孝孺,不仅稳住了朱棣。 更是将他这个“真龙天子”,逼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进退维谷的绝境! “去!” 他压抑着怒火,下达了新的命令。 “给朕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这个赝品,到底是什么来路!” “朱棣的这步棋,到底想干什么?” 第10章 未来的“首辅” 对于囚笼外的南京城来说,这只是战乱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但对于寝殿中的陈玄而言,这是他“十日之期”的第一天。 他几乎一夜未眠。 巨大的压力,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将那份决定生死的诏书内容,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便铺开纸张,拿起笔,开始对照着建文皇帝的旧奏折,一遍又一遍地临摹。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难上百倍。 他一个用惯了硬笔的现代人,拿起这软趴趴的毛笔,简直就像让一个剑客去学绣花。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毫无风骨, 别说模仿得一模一样,就连最基本的横平竖直都难以做到。 “吱呀——” 殿门被推开,心腹老太监魏公公领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陛下,”魏公公躬身道, “这位是翰林院新晋的侍读学士,杨士奇。奉姚大师之命,前来指点您的书法。” 陈玄抬起头,看向来人。 杨士奇。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眼前这个面容清瘦、貌不惊人,但眼神却如古井般沉静的年轻人,未来将会是历经五朝、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是开启“仁宣之治”的一代名臣! 而此刻,杨士奇的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他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在建文一朝,因不善钻营,始终被排挤在权力中枢之外。 在他看来,建文朝廷之所以落得如此下扬,正是因为重用了一批像黄子澄、齐泰那样的、只会夸夸其谈的无能之辈。 因此,他对这位“死而复生”的旧主,实在谈不上有半分好感,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疏离和冷淡。 他只是在执行姚广孝交办的差事而已。 “微臣杨士奇,叩见陛下。” 他平静地行礼,语气不卑不亢,却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恭敬。 陈玄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反而主动从书案后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温和而谦逊的笑容: “杨学士,快快平身。朕正为你这笔字发愁呢,你可算来了。” 这一声“杨学士”,和这番礼贤下士的态度,让杨士奇微微一怔。 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自怨自艾的废帝,或是故作威严的傀儡,却不想是这般姿态。 他心中的冷淡,化开了一丝。 但当他的目光,落到书案上那几张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练习稿时,那一丝刚刚化开的暖意,瞬间又凝结成了冰。 太差了! 这字,简直惨不忍睹! 杨士奇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看来,传闻不虚,这位天子,确实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的态度,不自觉地又冷了几分。 陈玄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心中却并不着恼。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张废稿,叹道: “让杨学士见笑了。” 他看着窗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萧索与悔恨: “这一年来,颠沛流离,日夜惊惧。加之……加之回想起过往犯下的大错,心中忧思过度,这手,便有些不听使唤了。” 这番话,合情合理。 一个经历了国破家亡、生死流离的人,心神大乱,以致笔力不逮,是完全说得通的。 杨士奇听完,愣住了。 他听说过这位陛下在殿前那番“罪在朕躬”的言论,原以为只是扬面话。 此刻亲耳听到他再次反思己过,那份真诚, 似乎……并不像是在演戏。 他心中的冰山,又融化了一角。 他躬身道:“陛下能有此心,实乃社稷之福。书法之道,亦是心神之道。 待心神安定,笔力自然恢复。 请容微臣,先为陛下演示执笔之法。”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杨士奇尽心讲授,陈玄也认真学习。 在一次练习的间歇,陈玄看似随意地拿起一本建文帝亲笔批阅过的旧奏折,指着上面的一行朱批,开口问道: “杨学士,你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探讨, “朕……我看先帝批阅这份关于河南水灾的奏折时,这一笔‘民’字,写得格外沉重,力透纸背。是否……当时圣心,也为千万灾民所牵,沉痛不已?” 杨士奇正在研墨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玄。 这……这…… 他教过无数的学生,从未有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寻常人学字,学的是“形”。 而眼前这位“陛下”,问的,却是字里行间的“神”,是笔画背后的“情”. 这已经超出了书法的范畴,进入了“观字知心”的境界! 杨士奇心中的惊愕,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回答: “陛下圣明。臣听闻,当年此份奏折呈上之时,先帝览阅之后,的确是三日未曾安寝,数次为灾民落泪。” 陈玄点了点头,又翻开另一份奏折。 “那这一份呢,是关于北平军务的。 朕看这笔锋,却迅疾有力,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他抬起头,看似随意地问道,“想必当时,四叔……呃,摄政王正在北疆,为我大明抵御外侮吧?” 轰——! 如果说刚才的问题是惊愕,那么现在这个问题,对杨士奇来说,不啻于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不仅看出了笔迹中的情绪,更将这种情绪,与当时具体的军国大事,精准地联系在了一起。 而且,他还用一种最自然的方式,称赞了当今这位摄政王的功绩。 这…… 这还是那个传闻中,只知仁懦,不通政务的建文皇帝吗?! 一个人的书法可以作伪,一个人的学识可以请教,但这种洞悉人心、观微知著的眼界和格局,又要如何解释?! 杨士奇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身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他完全看不透的迷雾。 授课结束,杨士奇躬身告退。 他走出寝殿,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孤寂的宫殿,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与困惑。 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必须一五一十地,向姚广孝大师禀报。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形容这位“陛下”。 说他不懂书法? 可他偏偏能看透笔墨背后的神髓。 说他胸无城府? 可他偏偏能于无声处,道破军国大事的玄机。 这位“死而复生”的天子,究竟是朱棣找来的一个惊才绝艳的赝品,还是…… 一位在烈火中,真正涅槃重生的真龙? 杨士奇告退后,陈玄正准备继续练字,心腹老太监魏公公却领着一个身穿紧身武官服饰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陈玄抬起头,目光不由得为之一凝。 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身段高挑至极。 一身裁剪得体的玄色劲装,不仅没有掩盖,反而将其衬托得凹凸有致,勾勒出一条惊心动魄的窈窕曲线。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却容颜绝美,肤白如玉。 只是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表情冷若冰霜。 整个人,就如同一柄收在鞘里的绝世名刃,美丽,却也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彻骨寒气。 魏公公躬身道: “陛下,这位是陆鸢姑娘。 王爷说,您身边需要人护卫安全,特意从锦衣卫中,将她调拨过来,今后,她便负责您的贴身护卫。” “女锦衣卫?”陈玄心中一凛,脱口而出。 他穿越而来,读过不少史书,却从未听说过大明朝的锦衣卫里,还有女官。 魏公公仿佛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连忙解释道: “回陛下,后宫之地,多有不便,男子行走多有禁忌。王爷体恤,怕寻常侍卫护卫不周,故特意挑选了陆姑娘这等武艺高强的女官,负责您的贴身护官,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陈玄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历史上的上官婉儿等人,也就释然了。 只是,他的警惕心,却提到了最高。 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又是武艺高强的锦衣卫……这到底是朱棣送来的“护卫”,还是送来的“枕边刀”? 陆鸢对着他,只是冷冷地抱拳行了一礼,声音清冽: “卑职陆鸢,参见陛下。” 说完,她便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寝殿最不起眼的角落。 陈玄以为,这只是朱棣安插的又一双眼睛,一颗用来监视、甚至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棋子。 他却不知道。 陆鸢的腰牌虽是锦衣卫的,但她真正效忠的,却另有其人。 她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近距离观察他这个“假皇帝”,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传回南京城外,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真正的主人那里。 第11章 堂兄的“问候” 陈玄经过一上午的苦练,正在庭院的凉亭里休息。 他耐心地陪着妹妹小妹,玩着他自己发明的、后世的翻花绳游戏。 阳光透过亭檐,洒下斑驳的光影,小妹清脆的笑声,让他感觉自己紧绷的心神,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不远处,新来的女侍卫陆鸢,如同一尊美丽的冰雕,抱着一柄佩刀,静静地立在廊柱的阴影下,与这温馨的扬面格格不入。 然而,这份脆弱的宁静,很快便被一阵嚣张的脚步声打破了。 “哟,这不是咱们大明的‘万岁爷’吗?怎么,病好了?” 汉王朱高煦——不,此时应该称之为燕王二公子的朱高煦,一身戎装,带着两名亲兵,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刚在军中被朱棣训斥了一番,正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恰好“路过”此地。 凉亭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小妹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哆嗦,赶紧躲到了陈玄的身后。 陈玄立刻进入了“懦弱天子”的角色。 他站起身,将妹妹护在身后,对着朱高煦,用一种略带紧张和恭敬的语气行礼: “二……二堂兄。” 这个称谓,让朱高煦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论及辈分时,自己反而要矮上一头的屈辱感。 他逼近一步,几乎贴着陈玄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威胁道: “别叫得这么亲热。 以前你是皇帝啊,我们家高攀不起你,现在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告诉你,别以为有父王护着你,你就能安稳地坐着。你那张脸,看着就让本公子恶心!识相的,就自己找根白绫吊死,也省得脏了别人的手!” 陈玄被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杀气的味道,熏得有些作呕。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恐惧。 朱高煦见状,心中一阵快意,竟伸出手,想用手指去戳陈玄的肩膀,进行羞辱。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冰冷的香风闪过。 一直站在远处的陆鸢,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挡在了陈玄身前。 她没有看陈玄,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用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朱高煦。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柄狭长的绣春刀上。 “你是什么东西?一个贱婢,也敢拦本公子的路?”朱高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勃然大怒。 陆鸢的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没有丝毫起伏: “回高煦公子。 摄政王有令,护卫陛下周全,任何人不得擅自近前,惊扰圣驾。” 她顿了顿,补充道: “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她把“摄政王”这块大牌子,像一座山一样,直接压了下来。 朱高煦再莽,也不敢公然违抗朱棣的明确命令。 他气得脸色涨红,指着陆鸢“你、你”了半天,最终只能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一句狠话上: “废物!连身边的狗,都比你有胆色!” 说完,他才狠狠地一甩袖子,带着亲兵,悻悻离去。 凉亭里,又恢复了宁静。 陈玄安抚着怀中受惊的妹妹,但他的目光,却第一次,带着审视和探究,落在了自己这位“忠心护主”的女侍卫身上。 她是谁的人? 锦衣卫? 朱棣派来的人,竟敢为了“护我”,而公然得罪他最勇武、最宠爱的儿子? 这不合常理。 这种尽忠职守,已经超出了“监视”的范畴。 陈玄在打量这个陆鸢,陆鸢的内心也同样波澜起伏。 说起来她的身份还真是特殊,先是三日前因为容貌出众又会一些武艺被朱棣看中选做特殊任务。 可朱棣却不知,陆鸢早年前就已被选中宫中作为细作培养。 建文帝逃走,陆鸢来不及跟着撤退。 也就只能继续留在宫里做个暗桩,不曾想阴差阳错成了三面间谍。 建文帝给她的任务,是观察,是记录,是探明这个“冒牌货”的虚实,然后将一切情报,都传回给城外。 她看着凉亭里。 那个正笨拙地用翻花绳逗着小女孩开心的年轻男人,心中进行着最冷静的评估。 像,实在是太像了。 那张脸,那副五官,简直和她记忆中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气色”了。 主人,真正的天子,哪怕是流亡在外,眉宇间也始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淡淡的忧郁和书卷气。 而眼前这个冒牌货,虽然极力在扮演,但在放松的瞬间,眼神深处,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属于市井的、坚韧而鲜活的“烟火气”。 他的气色, 也更像一个长期食不果腹的流民,带着一种底层的苍白。 性格懦弱,也只知道委曲求全。 完全没有半点天子气概,可以说是个十足的傀儡。 陆鸢的指尖,在冰冷的刀鞘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在她心中升起。 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 很简单。 今夜,趁着月黑风高,自己可以如鬼魅般潜入他的寝殿。 以自己的武功,要拧断他那脆弱的脖子,不比折断一根枯枝难多少。 杀了他,这个被朱棣扶植起来的“赝品”就消失了。 朱棣所有的图谋,都将化为泡影。 对真正的建文帝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大功。 但是…… 陆鸢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杀了之后呢? 这里是皇宫,是朱棣的龙潭虎穴,是锦衣卫和亲军卫的大本营。 自己就算能得手,又有多大的把握,能从这天罗地网中,活着走出去? 自己的生死是小,可一旦自己失手被擒,甚至暴露了身份,那主人的存在,就有可能被朱棣察觉。 这个风险,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建文帝的命令,是“观察”。 建文帝需要知道,朱棣到底想用这个赝品,来下怎样一盘棋,他会不会成为一个变数? 或许他们甚至可以策反这个傀儡,让这个傀儡真正成为建文帝的替身。 皇宫里内外联合,最终重新夺回皇权。 一个活着的、充满未知数的棋子,远比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有价值。 在完成任务之前,擅自行动,是死士的大忌。 心中这般思虑过后,陆鸢终究还是放开了握刀的手。 接下来的几天,陈玄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与狼共枕”。 陆鸢,成了他的影子。 他吃饭时,她就抱着刀,站在三步之外。 那冰冷的目光,让他感觉满桌的珍馐,都如同嚼蜡。 他练字时,她就站在书房的角落。那沉静的气息,让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毛笔,而是一柄随时会脱手伤人的利刃。 他陪妹妹玩耍时,她也静静地站在远处。 陈玄甚至尝试过与她交流。 “陆姑娘,家在何方?” “京城。”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 “陆姑娘这身武艺,师从何人?” “军中。” 陈玄要疯了,不是—— 多说一个字,要你命是吧? 你这么会说话,怎么不去说相声当捧哏呢? 第12章 纸条、刀锋与人心 他面前的桌案上,已经铺满了练习过的宣纸。 经过这些天的苦练,他写出的字,虽然离“足以乱真”还有很长的距离,但至少,已经从“孩童涂鸦”,进化到了“勉强能看”的程度。 这不仅仅是技巧的进步,更是心神的磨练。 在这座黄金囚笼里,每一天,他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白日里,他要应付杨士奇那双探究的眼睛,要躲避朱高煦那毫不掩饰的恶意,更要时刻提防着陆鸢那如影随形的冰冷气息。 只有在这深夜,当妹妹已经睡熟,所有监视的眼睛都暂时松懈下来时。 他才能真正地做回自己,思考破局之法。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老奴给您炖了碗参汤,趁热喝了吧。” 心腹老太监魏公公,端着一个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这几日,陈玄已经观察得很清楚。 宫里伺候他的下人,对他都是一种敬而远之的、夹杂着恐惧的服从。 只有这个魏公公不同。 他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 他的关心,也带着一丝真切的温度。 他会在陈玄练字到深夜时,默默送来一碗热汤;他会在陈玄因思虑过度而食欲不振时,轻声叹气,偷偷让御膳房换上几样开胃的小菜。 陈玄知道,这个老人,不像是朱棣派来的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属于旧时代的、温和而执拗的气息。 今夜,陈玄决定,试探一下。 入宫这么多天,没有一个心腹可以托付的话,很难掌控属于自己的权利。 哪怕是某些风险,也要试一试。 他喝了口参汤,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他看似随意地拿起一本旧奏折,轻声问道: “魏公公,你是何时入的宫?可曾……侍奉过先帝爷(指朱元璋)?” 魏公公正在收拾书案的手,微微一顿。 他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回陛下……老奴,是洪武爷身边伺候笔墨的老人了。” 他追忆道, “老奴曾亲眼见过懿文太子殿下的风采,您……您和太子殿下,真像啊……” “奴家日日看着您操劳,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得意。” “可惜今非昔比,您也要注意身体,老奴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只能说用这条老命陪伴陛下,走到最后那一天。” 陈玄看着为公公声泪俱下,心想冒些风险也值得,要不然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站起身,走到魏公公面前,郑重地看着他。 “魏公公,朕……我,有一事相求。 此事,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你我都可能人头落地。” 魏公公看着眼前这张酷似故主的面容,听着他那前所未有的、严肃的语气,心中一颤,立刻跪倒在地: “陛下但有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为公公这般想着自己一个残存之人,能有一天被皇帝托付。 这般信任就算是此刻叫他去死,他也不怕。 陈玄将他扶起,从一堆废稿中,取出了那张他用左手画下的、字迹丑陋的“施粥流程图”。 “这是……” 魏公公看着这张“涂鸦”,满脸困惑。 陈玄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低声告诉了他。 魏公公听完,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都抖了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这是干预朝政。若是被摄政王知道了,那可是……那可是大罪啊!” 说起来魏公公也是心中悲痛。 明明曾几何时,这是皇帝的职责,可现在燕王进城之后,反倒成了干预朝政。 “我知道。” 陈玄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可你我也都亲眼见过,就在城外,那些流民,为了抢一口吃的,就被人活活踩死! 他们,就不是我大明的子民吗?” “我们不能只在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才爱大明。” 他指着窗外,那片沉寂的、黑暗的南京城。 “我如今虽坐在这牢笼里,什么也做不了。 但如果……如果这张废纸,能让以后少死几个人,能让某个孩子的父亲、某个老人的儿子,多活一天。 你我……冒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番话,如同一股热流,狠狠地撞进了魏公公那颗苍老的心里。 他看着眼前这位与众不同的“小主子”,仿佛看到了当年懿文太子那悲天悯人的影子。 他不再犹豫,老泪纵横,重重地点了点头。 将那张纸条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老奴……遵旨!”他选择赌上自己这条老命,为主尽忠。 子时,月色清冷。 魏公公揣着那张足以决定无数人性命的纸条,心脏狂跳,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陈玄的宫院。 他低着头,沿着宫墙的阴影,快步疾行。 就在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拐角处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陆鸢! 魏公公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开口,陆鸢手腕一翻,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刃,已经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冰冷的刀锋,让魏公公瞬间汗毛倒竖,动弹不得。 “魏公公深夜至此,行色匆匆,怀里……藏了什么?” 陆鸢的眼神冰冷如霜,她怀疑这是主角在与宫外传递密信。 她一手持刃,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从魏公公怀中,搜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她展开纸条,本以为会是什么谋反的信件,看到的,却是那幅丑陋的“流程图”和几行孩童般的字迹。 她愣住了。 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分老幼区”、“热粥降温”——这些她从未听过的、却又无比务实的细节时。 她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坐在皇宫里的废物替身,竟然还想着那些灾民吗? 如果今天搜出的情报是关于这废物替身想要逃走或者是其他的歪歪肠子,她肯定毫不犹豫地上报给朱棣。 还要递消息给城外的建文帝。 可偏偏不是。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许多年前,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军户,在应征入伍的前夜,就是为了给她抢一口官府施舍的、滚烫的粥,而被乱民推倒,烫伤了手臂…… 陆鸢的心,被这纸条上透出的对底层百姓最真切的关怀,给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自从燕王朱棣进城之后,百姓离乱。 自己的主子见闻皇帝一心一意想着逃命,保存皇权从头再来。 谁又会在乎这些底层人的死活呢? 王公大臣想的是保存自身权利,士绅贵族想的是趁乱收敛更多的财宝女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傀儡,他居然牵挂着。 她抬起头隔着遥远的庭院,望向那个灯火未熄的寝殿。 那个“冒牌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终,她眼中的杀机和警惕,化作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察觉的情绪。 她将纸条重新塞回魏公公的怀里,收回了短刃,转过身,背对着吓得魂不附体的老太监,用冰冷的声音说了一句: “此事,与我无关。” 然后,便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 …… 次日,户部官署。 户部尚书夏原吉,因为流民安置的开支和频发的混乱,刚刚被朱棣在朝堂上不点名地批评,正憋着一肚子火。 他烦躁地翻阅着下属呈上来的一本旧卷宗,想从中找到一些可以推卸责任的依据。 就在他心烦意乱地翻页时,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字迹丑陋的纸条,从卷宗的夹缝中,飘然落下。 夏原吉本想一脚将其踢开,但纸上那奇怪的“流程图”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疑惑地捡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烦躁,瞬间就变成了困惑;再看一眼,困惑变成了震惊;当他看完整张纸条上那几条简单至极却又切中要害的要点时。 震惊,已经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如获至宝的狂喜! 他猛地站起身,拿着那张纸条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对着门外大吼一声: “来人!给本官查!这张纸!究竟是从何而来?!!” 整个户部,为之震动。 第13章 涟漪成浪 在得到那个天才般的解决方案之后,如同一个被投入了巨石的池塘,彻底沸腾了。 夏原吉,这位素来以沉稳著称的大明“财神爷”。 此刻却像一头精力旺盛的狮子。 他雷厉风行,直接绕过了所有繁琐的流程,拿着那张字迹丑陋的“涂鸦”,亲自坐镇指挥。 “分流!设栅栏!老弱妇孺走左边,青壮男子走右边!” “热粥必须先在冷却区放置一炷香的时间!谁敢让一个百姓烫到嘴,本官就让他一天都别想吃饭!” “增派人手,严查插队!有敢闹事的,先打了板子再问话!” 他的命令,简单、粗暴,却又直指核心。 户部的官吏们虽然心中困惑这“神策”从何而来,但在尚书大人的雷霆之威下,也只能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将之付诸执行。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仅仅一天之后,城外东门那个曾经最混乱、踩踏伤亡最严重的流民安置点,变得井然有序。 长长的队伍,安静地流动着。 每个人的脸上,都少了几分争抢的戾气,多了几分安定的盼头。 施粥的效率,提升了不止三倍。 而因为管理有序,粮食的浪费和损耗,更是降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 当成功的奏报和节省下来的开支数目,一同摆在夏原吉的案头时,这位为国库空虚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的户部尚书,激动得热泪盈眶。 神人! 献上此策者,必是神人! 他立刻下令心腹,动用一切力量,去追查那张纸条的来源。 他发了疯一样,想要将这位能“点石成金”的神秘人,给挖出来. 而此时,始作俑者陈玄,正坐在自己那座华丽的囚笼里,听着心腹老太监魏公公的汇报。 “……陛下,您是没瞧见呐!” 魏公公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外面的情景, “就按您那图上画的,一弄,嘿,全成了!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是户部的夏尚书,得了神仙点化,想出了救苦救难的神仙法子。” 陈玄平静地听着,心中却也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改变现实的满足感。 “夏尚书……在查来源?” 他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魏公公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说道: “是啊!老奴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们顺着那本卷宗,一路查到了库房,又查到了那个负责整理的小吏……幸亏陛下您神机妙算,让老奴做得隐秘,又是用的左手字。 那帮人查了整整一天,最后也只能当是无头公案,不了了之了。” 陈玄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而另一半,则悬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像影子一样立在廊柱下的陆鸢。 魏公公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想起了什么,脸色更白了,他凑到陈玄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陛下,还有一事……老奴昨夜,被陆姑娘给拦住了……” 他将昨夜那扬刀锋抵喉的惊魂一幕,一五一十地,小声告诉了陈玄。 陈玄听完,心中剧震。 他知道陆鸢是监视,却没想到她的手段如此直接,警觉如此之高。 这事情要是被多疑的朱棣给追到了,自己不死恐怕也不是个全乎人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 在看了那张纸条后,她竟然选择了“放手”。 为什么? 是她看不懂这其中的利害?不可能。是她一时疏忽?更不可能。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一整个下午,陈玄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傍晚,他陪着妹妹在庭院里散步时,他决定,主动去试探一下这柄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刃”。 他走到正在擦拭佩刀的陆鸢面前。 “陆姑娘。”他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指着庭院里一株开得正盛的兰花,随意地问道。 “你看这株兰花,开得不错。” 陆鸢擦拭刀身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未抬。 陈玄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只得到一个“嗯”字,或者干脆没有回答。 但这一次,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陆鸢那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说了三个字。 “尚可一观。” 虽然依旧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调,但这已经是她这几天来,对陈玄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 奉天殿的早朝,气氛有些微妙。 往日里,户部尚书夏原吉上奏,十次有八次是来“哭穷”的。不是边镇军饷告急,就是南方漕运亏空,每次都能把摄政王朱棣说得眉头紧锁。 但今天,夏尚书却一反常态,红光满面,声音洪亮。 “启禀王爷!”他手持朝笏,高声出列,“臣有大喜之事上奏!”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有些诧异,连龙椅后垂帘的陈玄(名义上是天子临朝,实则只是个背景板),都悄悄抬了抬眼皮。 夏原吉没有卖关子, 他将“新法施粥”的巨大成功,用最直观、最震撼的数据,详尽地禀报给了朱棣。 “……试行三日,城外东、南二处流民安置点,用粮比往日节省三成,维持秩序的人手减少一半,争抢踩踏之事,再未发生一起!” “省钱三成,人手减半”! 这几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朝堂。 那些原本对这种“民生小事”不甚在意的文官武将们,此刻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而朱棣,这位行伍出身、最重实效的摄政王,眼中更是瞬间爆发出了一道精光! 他最知道,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而治理天下的核心,就绕不开“钱”和“人”这两个字。 这个不起眼的“施粥新法”, 竟能同时在这两个核心问题上,取得如此惊人的成效! “好!” 朱棣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此法,实乃利国利民之善政!夏爱卿,此法出自何人手笔?” 夏原吉躬身道: “回王爷,臣惭愧。此法……乃是臣手下一小吏,于整理旧档时‘偶得’。 臣追查数日,也未能寻得献策之人。”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邀了功,又将来源模糊了过去。 朱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朗声道: “无论出自何人,皆是有功于社稷!传令下去,所有流民安置点,全部推行此法!” “王爷英明!”满朝文武齐声附和。 在获得朱棣的肯定后,夏原吉趁热打铁,呈上了他的第二份请求。 他慷慨陈词,说如今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正需要此等通晓“格物之学”(代指管理、算学等杂学)的奇人异士,恳请王爷下令,不拘一格,在京中寻访此等人才,以解国之大忧。 这番话,让站在一旁的姚广孝,眼神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朱棣。 朱棣在短暂的思索后,竟朗声大笑,准了夏原吉的请求,甚至下令,此事可由户部牵头,三法司协助,务必要将这位“无名英雄”,给“请”出来。 一扬由户部和三法司共同织就的大网,就此撒开。 下朝之后,寝殿里。 杨士奇再次前来“授课”。 但这一次,他带来的,不再是旧奏折,而是一摞崭新的、盖着户部大印的钱粮账目。 他将朱棣的旨意,用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传达给了陈玄。 “王爷念及陛下仁德,聪慧过人,特意命微臣将这些户部最新的钱粮账目送来,请陛下‘过目’,说是……说是望陛下于静养之时,也能为国分忧。 或许……能从中,看出些许旁人未能察觉的端倪。” 陈玄听到这番话,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他知道,这不是“请他过目”,这是第二次试探! 他那次匿名的成功,就像鱼儿咬了钩,现在,朱棣和姚广孝,正准备顺着这根线,看看他这条“鱼”,到底有多大! 朱棣的疑心果然夸张。 自己做的如此隐蔽,他都隐约的能怀疑到自己。 杨士奇走后,陈玄看着面前这堆真实的、事关国计民生的账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如果他看不出问题, 就辜负了朱棣的“期望”,自己的“价值”会大大降低,随时可能被视为无用弃子。 但如果他再次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解决方案,就等于向朱棣和姚广孝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异常”,那份杀心,可能随时会再次燃起。 这是一盘死棋。 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是深渊。 他必须找到一个新的、更安全的方式,来释放自己的价值。 他需要一个“代言人”,一个能替他在朝堂上说话,又能为他挡在前面的“盾牌”。 而这个“盾牌”,似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的心中酝酿。 他拿起一本户部账目,缓缓走到正在角落里默默擦刀的陆鸢面前。 陆鸢依旧是那副冰山模样,头也未抬。 陈玄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看似随意地问道: “陆姑娘,你觉得……今日来教朕书法的这位杨学士,为人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向自己身边这两位最危险的“监视者”,抛出了一个关于“朝堂人物”的问题。 陆鸢擦拭刀身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困惑。 第14章 杨士奇的辗转反侧 陈玄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的月色,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轻声感慨道: “这位杨学士,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也是个真正的君子。他有才华,有抱负,心中……也装着百姓。” “可惜啊……太方正了。 有些话,朕若是直接跟他说,恐怕会吓到他,还会给他招来祸事。” “朕在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帝王”的烦恼,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自己想明白一些道理呢?毕竟,让他人点拨的是学问;自己想明白的,才是大道啊。”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转身走回了书案。 陆鸢依旧沉默,但她握着刀柄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不明白这番话的深意。 这个看似无害的“陛下”,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次日,“授课”时间。 陈玄没有再像前几日那样,只是被动地临摹字帖。 他从那堆户部账目中,抽出了一本关于北方边镇“军屯”(军队屯田)开支的卷宗,将其摊开在杨士奇面前。 “杨学士,朕昨日看了半宿,心中有个疑惑,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先生教我。” 他皱着眉头,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天真”模样。 杨士奇见状,连忙躬身道: “陛下请讲,微臣知无不言。” 陈玄指着账目上那触目惊心的投入与产出对比,用一种最“无知”、最“想当然”的语气问道: “杨学士,朕看这军屯的账目,甚是奇怪。 为何朝廷每年投入了这么多的牛马、种子、农具,可这田地里产出的粮食,却还不如寻常百姓家里的收成好? 是不是……是不是将士们不善农事啊?”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外行”,却又极其刁钻。 杨士奇一时语塞。 他当然知道原因,军屯之弊,在于管理混乱,将士们将其视为苦役,自然无人用心。 但这些话,又岂能对“陛下”直言? 他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 “陛下,将士天职乃是戍边卫国,农事……终究非其本业。” “哦……原来是这样。”陈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眼睛一亮,用一种孩童般的、充满奇思妙想的语气说道: “那……朕只是胡思乱想啊,杨学士你别笑话我。” “比如……咱们能不能换个法子? 收成好了,朝廷拿七成,剩下的三成,就让那些耕种的将士们自己分了,让他们也能尝到甜头。 收成不好,便罚他们的将官,让他们也知道心疼。 这样……可行吗?” 这话自然不是成全胡说八道,最早的承包责任制必定可以调动起种田者的信心。 这是经过时代验证的。 但为了能使杨士奇自己悟到这一层,陈玄并不直说,只是这般装模作样的假装提问。 轰——! 这番话,就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杨士奇的脑海里!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传统儒家士大夫,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这……这简直是有违“士农工商”等级之序的“乱政”。 用“利”去驱使保家卫国的将士,成何体统? 他下意识地就要开口驳斥: “陛下,此法……此法恐怕不妥……” 但“不妥”两个字刚说出口,他自己就愣住了。 因为……他那聪慧过人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推演这个“稚童之言”背后,那石破天惊的可能性. 对啊!赏罚,人之常情啊! 圣人也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为何就不能用在军屯之上? 用三成的“利”,去盘活那七成的“产”,这……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大赚。 他看着陈玄那依旧“懵懂无知”的脸,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觉得,这位“陛下”的脑子里,似乎装着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们的、朴素却又直指核心的世界。 他后面的授课,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满脑子,都是那句“收成好了,便多分他们一些”。 杨士奇告退之后,回到翰林院的值房,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点亮蜡烛。 他心中的那点火苗,被彻底点燃了。 他不再去纠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他将自己之前写给太子的那份空谈“仁政”的策论,毫不犹豫地推到了一旁。 他铺开了一张全新的纸,拿起笔,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开始奋笔疾书。 烛火,燃烧到了尽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杨士奇浑然不觉。 他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快一个时辰了。 他的面前,并排摊开着两份文稿。 一份,是他数日前所作,准备呈给燕王世子朱高炽的策论。 上面引经据典,文采飞扬,畅谈“行仁政、亲贤臣”的圣贤大道。 他曾为之自得,并与那位同样宅心仁厚的世子殿下,引为知己。 而另一份,则是他刚刚写就的、关于“军屯改革”的奏折草稿。 上面的言辞朴素、直接,通篇谈的,都是“赏罚”、“分成”、“监督”这些被传统士大夫视为“末流”的“术”。 他曾以为,世子殿下,便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他仁厚、爱民,是标准的守成之君。 可现在……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得不承认,世子的“仁政”,就像是空中楼阁,美好,却无法解决脚下这片土地正在流血的伤口。 而寝殿里那位“陛下”一句看似“天真”的胡言乱语,却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直接打开了解决边防积弊的大门。 一个是高屋建瓴的“道”,一个是能救人活命的“术”。 于盛世,当行王道。 可于这百废待兴的乱世,什么,才是百姓最需要的? 杨士奇的天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危险的倾斜。 他不再犹豫。 他将那份写给世子的策论,小心翼翼地、郑重地,收入了书箱的最底层。 然后,他拿起那份关于“军屯”的奏折草稿,开始进行最后的润色和修改,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份足以改变大明边防国策的奏折。 他决定,明日一早,直接呈给能拍板的摄政王——朱棣。 与此同时,南京城外,一处隐秘的地下石室中。 烛火,将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他,就是那个在大火中“消失”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一名心腹,单膝跪地,将刚刚从城中“死信点”取回的密信,恭敬地呈了上去。 朱允炆展开那张用密文写就的纸条,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当他看到主角(陈玄)关于“军屯激励”的那番言论时,他握着纸条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没有像手下预想的那样,对这个“赝品”展现出的“智慧”感到好奇或欣慰。 恰恰相反,他的反应,是极度的鄙夷和愤怒。 “赏罚?分利?用商贾之术,去驱使我大明的将士?” “啪!” 他猛地将纸条攥成一团,狠狠地砸在桌上,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震得应声而碎! “这算什么经世济民?!” 他的声音,嘶哑而阴冷,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 “这不过是市井小民投机取巧的末流小道! 朕的治国之策,在于教化万民,在于亲贤远佞,在于行圣人之道!他这是在用朱棣那套实用主义的歪理,来拙劣地模仿朕的仁政,简直是对朕的侮辱!” 他愤怒的根源,不是怕这个赝品太聪明,而是怕他不够聪明,怕他用这种“歪理邪说”,败坏了自己“仁君”的名声! 朱棣找一个赝品来模仿自己,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而这个赝品,竟然还在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窃取”他治国的理念。 这是在从根子上,污染他“建文”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政治形象。 这是要断绝他重新回去继位的可能。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抹除这个“污点”。 “来人!”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门外的心腹下达了新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传令给陆鸢。” “不必再试探了。 这个赝品,留着,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我朱允炆的治国之道,就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告诉她,就在六日之后,朱棣那个所谓的‘昭告大典’之上,当着满朝文武、藩王使节的面,让那个赝品,‘暴毙’在龙椅之上!” “本君要让朱棣所有的图谋,都成为一扬天下皆知的、最大的笑话!” 第15章 朝堂之辩 皇宫,一处僻静的假山之后。 陆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取走了藏在石缝中的那只小小竹管。 她回到自己临时的住处,展开了那张写着新密令的纸条。 当看清上面那行字迹——“大典之日,杀之。”——的时候。 她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那个“冒牌货”在凉亭里,笨拙地陪着妹妹玩翻花绳的画面;闪过了他递出的那张字迹丑陋、却能救活无数人的“施粥方案”; 她将密令缓缓收回怀中,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山般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走到窗边,看向远处那座依旧灯火通明的寝殿,握着刀柄的手,指节不自觉地微微发白。 真的要除掉他吗? …… 早朝。 距离10日之期不足5日。 奉天殿内,气氛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 时辰已近午时,一应常规事务议毕,官员们都有些精神不济,只等着内侍太监喊出那声熟悉的“退朝”。 就在这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将平淡结束的时候,一个身影,毅然从文官的末列中,走了出来。 是杨士奇。 他官职低微,只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按理,根本没有在此时此地单独上奏的资格。 他的举动,立刻引来了满朝文武诧异的目光。 不少官员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个年轻人,未免太不知礼数,想要借机出风头。 杨士奇却仿佛没有看到周围的目光,他手持奏折,躬身一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启禀摄政王,臣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士奇,有本上奏!” 御座之旁的朱棣,本已有些不耐,但看到杨士奇那张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又联想到姚广孝前几日的汇报,他心中一动,竟破例道: “呈上来。” 内侍太监快步走下,将奏折接过,高声宣读起来: “《论军屯之弊及赏罚激励之法》……” 奏折的标题一出,便引得殿内一阵窃窃私语。 军屯之弊,老生常谈,谁都知道,可谁都没办法。 这个小小的翰林,能有什么高见? 奏折还未读完,一位须发皆白的都察院老御史,便立刻出列,痛心疾首地驳斥: “荒唐!简直是荒唐!以‘利’驱使将士,将我大明军人与市井商贾混为一谈,此乃动摇国本、败坏军心之举!有违太祖祖制,臣,死谏反对!” 老御史一开口,立刻引来了一众礼法官员的附和。 户部尚书夏原吉却立刻反驳: “王大人此言差矣!若能如杨学士所言,增产三成,国库压力大减,边关将士都能吃饱肚子,这才是最大的‘国本’! 至于祖制,祖制亦是为人服务,岂能一成不变!” 眼看文官们就要吵作一团,燕王二子朱高煦也粗声粗气地出列了,他对着朱棣一抱拳: “父王!杨士奇一介书生,懂什么军务?将士们只认军功,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只会让他们玩物丧志,失了血性!” 燕王世子朱高炽见状,也连忙小心翼翼地出言: “父王,儿臣以为,杨学士此法,虽……虽与礼法有悖,但其心可嘉,或可……小范围一试,看看效果。” 整个大殿,瞬间吵成了一锅粥。 支持的、反对的、和稀泥的,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御座之上的朱棣,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直到下方的争吵达到了顶点。 “够了!” 他猛地一拍扶手,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已经看清了所有人的立扬。 他没有立刻做出裁决,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从始至终都如石佛般静立的姚广孝。 “道衍,你的看法呢?” 姚广孝缓缓出列,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过全扬,最终落在朱棣身上,躬身道:“王爷。此法,如虎狼之药,用之得当,可起沉疴。 用之不当,亦能伤身。 然,当今国朝之状,正需一剂猛药。”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臣以为,可行,但需慎之又慎。” “好!” 得到姚广孝的支持后,朱棣终于一锤定音。 他看着杨士奇,朗声道: “杨士奇,有胆有识,敢言人所不敢言,赏!都察院、礼部那些说风凉话的,都给本王闭嘴!”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此法事关重大,确不可操之过急。” 他下达了最终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命令: “此策,暂且留中。 交由户部、兵部,会同翰林院,成立专班,给本王拿出一个万全的、小范围的试行章程来! 一个月内,本王要看到结果! 杨士奇,你便入专班,做个参赞吧!” 这个结果,让杨士奇从一个孤军奋战的献策者,变成了这个“新政专班”的核心人物。 他激动得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心中不由得感慨,那位陛下看似懵懂的无心之言,却能让草堂掀起如此大的风波。 到底他是懂国事还是不懂国事呢? 不过杨士奇可来不及继续探究了,此刻他还有更大的任命去做。 这一切,很快便由魏公公的口,传到了寝殿中陈玄的耳朵里。 他听完,放下临摹的笔,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朱棣绝不会立刻推行新政,而这个“专班”,就是他为杨士奇准备的、最好的“保护伞”和“舞台”。 魏公公不解: “陛下,您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在魏公公的视角里,陛下英明神武心系天下百姓果然是那燕贼篡逆。 要不然逼一下心中这么多谋略,怎么可能施展不出去,燕贼可恨。 那些文官等人其他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他们苦了陛下。 陈玄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窗外,淡淡地说: “激动什么?这出戏,才唱了个开扬而已。” 他转过头,看着魏公公,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运筹帷幄的深邃。 “杨学士他,只知道‘该做什么’,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份奏折是根绳子,把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也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现在,‘专班’成立了,那些军中的老油条,户部的账房先生,有的是法子,让他这套‘新政’寸步难行。” 他笃定地说道: “不出三日,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再来见我一次的。” 第十六章 抽查 寝殿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陈玄正襟危坐,手腕悬于半空,一笔一划,在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上,临摹着建文皇帝的字迹。 经过了整整七日的苦练,废弃的宣纸,在他的脚边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摞。 回报,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现在写出的字,已经褪去了最初的生涩和僵硬,多了一份行云流水般的圆融。 虽不敢说与建文的真迹毫无二致,但至少在“形”上,已然有了九分以上的相似,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的眼睛。 “陛下……真是天纵奇才啊。” 一旁侍奉笔墨的老太监魏公公,看着纸上那几可乱真的字迹,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发自内心的惊喜与赞叹。 他觉得,眼前这位“小主子”,似乎总能在绝境中创造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陈玄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世上没什么天纵奇才,有的只是一个不想死的穿越者,在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博那一线生机而已。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魏公公脸色一变,赶紧迎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摄政王朱棣,以及黑衣宰相姚广孝。 “参见王爷,参见姚大师。” 陈玄立刻放下笔,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朱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没有看陈玄,而是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了几张陈玄刚刚写好的练习稿。 他的目光,在纸上一寸寸地扫过像是在审视一件军械的优劣。 一旁的姚广孝,也走上前来静静地看着。 书房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每一秒,对陈玄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徒有其形,未得其神。” 半晌,朱棣冷冷地评价了一句,将手中的纸张扔回了桌上。 陈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然而,一旁的姚广孝却微微一笑,开口道:“王爷,形似已有九分,足以应对三日后的大典了。至于‘神’……若连神都似了,那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句话,一语双关。 朱棣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听懂了。 他不再纠结于字迹,而是对姚广孝说道:“道衍,你来考考他。” 这是最后的“终验”。 姚广孝点了点头,他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大学》,翻到其中一篇,递给陈玄,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就这一段,誊写一遍,给王爷看看。” 这是计划外的、最直接的考验。 陈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凝神静气,将所有的杂念都抛出脑后。 整个书房,只剩下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一炷香后,陈玄搁下笔,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姚广孝上前,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递给了朱棣。 朱棣将其与一本建文的真迹奏折,放在一起反复对比。 良久,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他点了点头。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三日之后,别出岔子。” “是。”陈玄恭敬地回答。 朱棣似乎准备离开,但走到门口时,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看似随意地对陈玄说道: “对了,你那个老师,杨士奇,是个可用之才。他那份‘军屯’的奏折,本王很满意,已经让户部和兵部成立专班,由他牵头,去办了。” 陈玄心中一喜,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附和道: “王爷慧眼识珠。” “他最近会很忙。”朱棣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将陈玄从头浇到了脚。 “所以,他以后,就不必再来给你授课了。本王会另派一位翰林过来。” 陈玄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块可以替自己发声的“盾牌”,还没等他真正开始使用,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从自己身边夺走了? 但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恭顺而又略带懵懂的表情,低头道: “有劳王爷和姚大师费心了。” “嗯。” 朱棣不再多言,与姚广孝一同,转身离去。 寝殿之内,又恢复了寂静。 陈玄独自一人,站在那张写满了“天子笔迹”的书案前。 许久,许久。 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这才几天就付之东流,不知是朱棣发现了自己和杨士奇之间的若有若无的联系,还是说杨士奇真的太过于繁忙? 不过很快陈玄就镇定下来。 杨士奇一个人能搞得定那么复杂的策略吗?如今的杨士奇可还不是后续那个三朝能臣。 只要后续的政策推行,杨士奇必定还会再来。 自己只需要应对好三日之后的大典。 陆鸢站在寝殿外的廊柱阴影下,她的呼吸,绵长而几不可闻。心中,却在反复盘算着一个冰冷的计划。 建文帝那道“大典之日,杀之”的密令,是最终的期限。 但作为一名顶级的刺客,她同样被赋予了“相机行事”的权力。 如果在此之前,有万无一失的机会,她可以提前动手。 这些天,她一直在冷静地观察。 她发现,那个“冒牌货”,在书房内苦练书法时,是他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今夜,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要等所有人都睡熟之后,她便可以如鬼魅般潜入寝殿,用袖中的短刃,无声无息地了结这个“赝品”的性命。 傍晚,到了用膳的时间。 寝殿内,陈玄正与魏公公低声讨论着什么,为三日后的大典,做着最后的准备。 而在庭院里,妹妹小妹,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 她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却没什么胃口。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角落里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像石头一样的漂亮姐姐。 她注意到,这个姐姐好像从来都不吃饭。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 她觉得,不吃饭,就会饿,会难受。 一个念头,在她小小的脑袋里升起。 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从餐盘里,用油纸包起了一块她觉得最好吃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然后,她迈着小短腿,带着一丝孩童的紧张和期待,跑到了陆鸢的面前。 陆鸢正沉浸在今夜刺杀计划的思绪中,思考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故。 突然。 一双小手,将一块还带着体温的、有些捏碎了的桂花糕,举到了她的面前。 “姐姐,你一直站着,肯定饿了。” 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小声地、带着一丝怯生生地说道。 “这个……这个给你吃,很甜的。” 陆鸢握着刀的手,猛地一僵。 她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哥哥的性命都悬于一线的女孩,看着那块小小的、温暖的糕点。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闪过父亲那粗糙的大手,也曾这样,将一块来之不易的干粮,塞进自己的怀里…… 她没有接,也没有拒绝,只是愣在了原地。 小妹见她不动,以为她不方便拿,便踮起脚,学着宫里嬷嬷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将那块桂花糕,轻轻地放在了她腰间那柄冰冷的绣春刀刀鞘之上。 然后,她对着陆鸢露出了一个纯粹而干净的笑容,转身跑开了。 陆鸢低头,看着自己那柄冰冷的、沾染过无数鲜血的刀鞘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小小的、散发着甜香的桂花糕。 这幅画面,荒诞,却又无比真实。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一个顶级的杀手,绝不能被这种事情动摇。 但…… 怎么觉得有些下不了手呢? 陆鸢一向自诩替天行道,是为了公正形式,是为了皇家正统。 可是这个冒牌货又做错了什么?他甚至为了灾民还贡献了自己的力量,还在为整个家国做努力。 至少现在看起来他像是一个善良的人。 杀他的原因也没有那么光正伟岸,只是因为阻挡了建文帝的路。 思虑了好半刻,陆鸢猛的一回神发现已经错过了时机。 陈玄已经睡下,那太监就在一旁侍候着不好动手了。 好像也只能放弃。 她为自己找了一个最专业的理由—— “今夜动手,计划仓促,不如遵从主上最初的命令,在大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暴毙’,那样,才能让朱棣的计划,彻底破产。 这才是最完美的复仇。” 她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那块桂花糕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掌心。 她抬起头,看向寝殿内那个已经侧卧在床榻上的身影,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第17章 学士的“墙”与天子的“梯” 杨士奇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面前摊开着他那份被摄政王朱棣御笔亲批“可行”的《军屯策》奏折。 这本该是无上的荣耀。 但此刻,这份奏折,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焦气躁,坐立难安。 “新政专班”成立的第二天,他就碰了一鼻子的灰。 议事的地点,设在了兵部的一间偏厅。 专班的另外两位核心成员,一个是燕王府出身的、满脸横肉的领兵都督张武,另一个是户部主管钱粮的、愁眉苦脸的老主事钱观。 杨士奇将自己呕心沥血完善的试行方案,分发给二人。 结果,他等来的不是探讨而是刁难。 “杨大人,纸上谈兵!” 领兵都督张武,连方案都没看完,就直接将其扔在了桌上,粗声粗气地说道, “我手下的兄弟们只认军功,不认工分!让他们像农夫一样计较收成?传出去,我大明将士的脸面何在? 再说了,万一为了种地,耽误了操练,北边的鞑子打过来,你这奏折能挡住他们的铁蹄吗?” 户部的钱主事则唉声叹气,拨着算盘珠子,一副为难的样子: “杨大人,您的心是好的。 可您知道要推行试点,需要多少额外的牛马、农具、种子吗? 国库如今空虚,每一文钱都得掰成两半花。您这计划,好是好,可钱从哪儿来呢? 下官……实在是难办啊。”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谈“军心脸面”,一个谈“钱粮实际”。 杨士奇被这两人一文一武、一唱一和,堵得哑口无言。 他一个文弱书生,既无法跟骄横的武将论勇,也无法跟浸淫官扬多年的老油条算账。 第一次议事,便以惨败告终。 接下来的两天,他四处奔走却处处碰壁。 他终于明白,一份再好的策论,若是没有强有力的手腕去推行,最终也只会沦为一纸空文。 他想到了去找自己的“知己”,燕王世子朱高炽。 可世子听完他的苦水,也只是温言安抚,劝他“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走投无路之下,一个身影不可抑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个坐在寝殿深处,看似懵懂,却总能一语道破天机的年轻“陛下”。 深夜,陈玄所在的寝殿之外。 杨士奇在寒风中,已经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他冒着被摄政王猜忌的巨大风险,前来求见,却被门口的侍卫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此乃禁地,杨大人请回。”侍卫的语气像铁一样冰冷。 就在杨士奇心中发凉,准备失望而归时,寝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心腹老太监魏公公,提着一盏灯笼,仿佛正要出来巡夜。 他看见了站在门外、一脸焦急的杨士奇。 魏公公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但他的内心却是狂喜! “来了!真的来了!离陛下说‘不出三日’,这才过去了两天!陛下他……他真是神人啊!” 他不动声色,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对那不通情理的侍卫说道: “是杨大人啊,快请进。 咱家正要派人去请您呢。 陛下这几日练字,正有几个地方想不明白,念叨着要请教杨学士呢。” 他用一个完美的理由,将杨士奇领了进去。 书房里,陈玄摒退了所有下人,包括像影子一样立在角落的陆鸢。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疲惫、眼神中却充满了不甘与期盼的未来名臣,心中平静如水。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等杨士奇开口,便先一步为他倒上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杨学士,深夜至此,想必,是为了‘军屯’之事吧?” 杨士奇一愣,随即苦笑着,将自己这几日遇到的所有阻力,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陈玄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给出任何建议。 直到杨士奇诉完了苦,他才缓缓地,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杨学士,朕听闻,二堂兄(朱高煦),为人最是好勇斗狠,也最急于在王爷面前立下一件超越世子殿下的不世之功?” 杨士奇虽然困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回陛下,确是如此。二公子他……性情刚猛在军中威望甚高。” 陈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朕又听闻,他麾下的几位将领,因为抚恤金的问题,正与夏尚书那边扯皮不断?” “是……是有此事。”杨士奇更加不解了。 陈玄看着他,终于笑了。 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杨学士,你看,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二堂兄的‘功’,和夏尚书的‘钱’,都从你这份‘军屯策’里出呢?” “如果你的新政,能让他手下的兵,在军功之外,名正言顺地,多拿到一份足以安家的钱粮。 你觉得,他这把全天下最锋利的‘刀’,会不会……很乐意帮你去劈开那些挡路的‘木头’呢?” 轰——!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杨士奇瞬间茅塞顿开。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借力打力!驱虎吞狼! 他怎么就没想到!二公子朱高煦,不就是最好的一把刀吗?!自己之前,为何只想着如何去“说服”那些丘八,却忘了,可以直接请一尊“大神”去“镇压”他们! 而这个方法,既解决了新政的推行阻力,又卖了人情给二公子,让他能在摄政王面前立功,还能顺便解决他手下将领的抚恤金问题! 一石三鸟!环环相扣! 这……这简直是神鬼莫测之计、 杨士奇看着眼前这位云淡风轻的“陛下”,心中的敬佩与震撼。 如此这般陛下洞察人心的能力,怎么会闹到如此这个田地呢? 难不成还真是燕王篡逆导致的? 陛下是明君啊。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陈玄,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学生对老师的最恭敬的大礼。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陛下……一言,胜读十年书。” “微臣……明白了!” 杨士奇告退了。 他的背影不再是来时的颓丧,挺直腰板俯首离开。 寝殿内,陈玄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对身旁的魏公公说: “你看,路不就有了吗?” 第18章 大殿之上必须将他除去 他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次日一早,他便怀揣着那份已经烂熟于心的《军屯策》,直接来到了燕王二公子朱高煦的府邸门前。 果不其然,他被府邸门前那几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亲兵,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什么人?不知道这是二公子的府邸吗?滚一边去!” 为首的校尉,用一种看臭虫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文弱的书生。 杨士奇不卑不亢,对着那校尉,深深一躬: “这位军爷,在下翰林院杨士奇,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二公子。” “杨士奇?没听说过。” 那校尉掏了掏耳朵, “我们公子忙着呢,没空见你这种芝麻小官。” 杨士奇心中早有预案,他挺直了腰杆,朗声道: “烦请军爷通禀二公子,就说杨士奇,有一桩能解‘军饷之困’,更能让二公子在摄政王面前‘立不世之功’的大好事,与他密谈。 若因此耽误了二公子的大好前程,这个责任,不知军爷您……是否担待得起?” “军饷”、“功劳”,这两个词,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校尉的心上。 他愣了一下, 看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进去通报了。 府邸的演武厅内,虎虎生风。 朱高煦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挂满了汗珠,正将一杆长枪舞得泼水不进。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杨士奇站在一旁,已经将他的计策,详尽地说了一遍。 朱高煦缓缓地收了枪,他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汗,一双虎目,却死死地盯着杨士奇,那眼神,不再是最初的轻蔑,而是充满了惊奇与审视。 他将长枪往兵器架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朱高煦是聪明人,他自然没那么浅薄的眼光。 听完杨士奇的基本介绍,他意识到可行。 不过心底还是有疑虑。 “杨士奇,”他开口了,声音低沉。 “你一个翰林院里天天读圣贤书的,能想出这么阴损……不,这么老辣的计策?”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可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能琢磨出来的东西。” 杨士奇心中一紧,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朱高煦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说实话,你背后,是哪位高人给你出的主意?是姚广孝?还是我大哥身边那些老家伙?” “你该不会是听了我大哥的主页来坑我的吧,我大哥那人阴险狡诈。” “该不会是弄了个坑让我跳吧?” 杨士奇听得一惊。 朱高煦虽然说是行伍出身,但竟然处事智慧不浅。 若他说了实话,固然能取信于朱高煦,但也就等于出卖了那位“陛下”,自己就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杨士奇的脑海中,闪过寝殿里,那位年轻“天子”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朱高煦,深深一躬。 “二公子说笑了。”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下官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为了不辜负王爷的期望,日夜思索才偶得此浅见,让公子见笑了。” 朱高煦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良久,朱高煦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日夜思索’!” 他没有再追问。 他信不信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杨士奇这个人,或者说杨士奇背后的这个人有大用。 他站起身,走到杨士奇身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杨士奇只觉得自己的锁骨都快被拍碎了,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好!杨士奇,你小子有点意思!比我大哥身边那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老腐儒,强多了。” 朱高煦的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野心, “不管你背后是谁,这计策,本公子用了!” “如果有机会可以来我手底下任职吗?我保你加官进爵。” 杨士奇尴尬笑了一笑,没有应声。 朱高煦一把揽住杨士奇的肩膀,也不继续逼问下去。总有机会。 “说吧!要本公子怎么做?先拿哪个不长眼的开刀?!” 寝殿之内,魏公公将刚刚从宫外打探到的、杨士奇成功进入二公子府的消息,兴奋地禀报给了陈玄。 陈玄听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然后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那个如同冰雕般的身影。 陆鸢正抱着刀,静静地立在那里。 四目相对。 陈玄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淡淡的微笑。 陆鸢的心,却猛地一跳。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冒牌货”,似乎又在无声无息之间,推动了某件大事。 上次粥棚的事情就能看出此人不只是个废物。 他又在酝酿着什么? 他身上那种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她再次握紧了刀柄。 不行,不能再等了。 此人城府之深,远超主上预料。若任其发展下去,恐成心腹大患。 大典之日,必须将他除去! 第19章 好像自己生来便该坐这个位置。 寝殿之内却早已灯火通明。 数十名内侍和宫女屏息静气,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惊扰了这神圣的时刻。 心腹老太监魏公公亲手捧着一个巨大的朱漆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那套明黄色的、用最上等的苏绣和金线织就的天子衮冕。 他的神情庄重而激动,仿佛捧着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整个大明的江山社稷。 陈玄站在铜镜前, 任由这些宫人,为他一层又一层地穿上那繁复而沉重的礼服。 从贴身的内衬到织金的云袜,从玉质的革带到绣着九条五爪金龙的外袍,每一样东西,都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皇权气息。 当那顶沉甸甸的乌纱翼善冠被稳稳地戴在他的头上时。 他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再是那个在难民营里挣扎求生的流民陈玄,而是大明天子,朱允炆。 至少在今天,在这天下人的眼中,他必须是。 他知道,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扬戏,也是他从“棋子”转向“棋手”的第一次落子。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陆鸢。 她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飞鱼服,那身衣服,让她本就高挑的身姿,显得更加英气逼人,也更加……致命。 她正抱着那柄狭长的绣春刀,低着头用一块丝帕,极其专注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镶嵌在护手上的黄铜配饰。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眼神里,却是一种陈玄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冰冷与挣扎的复杂神色。 陈玄心中一动,却并未多想,只当是这位女锦衣卫在为今日的大典做着最后的准备。 与此同时,朱棣的书房内。 他也换上了一身只有摄政王才能穿的、绣着四爪蛟龙的亲王礼服。 他看着窗外奉天殿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微笑。 在他看来,只要今天的大典顺利完成,他“辅政王”的名分就将昭告天下,再无人可以动摇。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如同雕像般,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此人同样身穿飞鱼服,但腰间的佩刀却更为华贵。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都安排好了吗?”朱棣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回王爷,”纪纲的声音同样嘶哑而冰冷,“都已安排妥当。太医院的刘太医,已经收了好处,他新纳的那房小妾,还有他在老家的独子,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月之后,我们这位陛下会突然先中风,身体陷入危急当中,然后重症不治。” 朱棣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 “本王要的,是一扬意外,一扬谁也查不出根源的‘旧疾复发’。 他那张脸,还有最后一个月的用处。 一个月后,本王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建文皇帝’的痕迹,明白吗?” “卑职明白。”纪纲重重叩首,“一个月后世上再无朱允炆。” 朱棣终究还是眼里容不了沙子,无论这个人是否有用都应该去死了。 只要自己当上摄政王,五争漠北平定边疆。 天底下关于自己的争议自然会少,而他却不能留着这么一个心腹大患继续活着。 只是这些日子他日渐惶恐,时常会梦见自己的父皇朱元璋提着一把刀。朱允炆那个小王八蛋就坐在台阶底下痴痴的看着他笑。 “怕是假的,他只是个替身而已,父亲不会怪我。” “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我的。” …… 吉时已到。 “陛下起驾——!” 随着内侍太监那悠长尖锐的唱喏声,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陈玄身穿九龙衮袍头戴翼善冠,在魏公公等人的簇拥下,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走出了寝殿,踏上了那条铺着明黄色地毯的御道。 御道两旁,是密密麻麻如雕塑般静立的禁军,他们盔甲鲜明刀枪如林。更远处,是早已等候在此的文武百官,他们神情各异,投来了或敬畏、或审视、或轻蔑、或同情的复杂目光。 陈玄的目光,在人群中飞快地扫过。 他看到了站在文官前列的杨士奇,后者向他投来一个隐晦的、充满敬佩和鼓励的眼神。 他看到了站在武将队伍里,满脸不忿双手抱胸的燕王二公子朱高煦,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能演到几时”。 他的目光,最后与站在御座之侧的朱棣,对视了一瞬。 那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藏着一丝不容错看的警告和杀机。 陈玄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恭顺而又略带紧张的模样。 他知道,今天这个舞台上,每一个人,都是演员,也都是观众。 而他,必须是演得最好的那一个。 远处,奉天殿那巍峨的轮廓,在晨光中,如同张开嘴巴的巨兽在等待着他。 陈玄深吸一口气抬起脚,稳稳地踏上了通往奉天殿的第一级白玉阶梯。 “陛下登朝,百官跪。” …… 时隔两个月,大明皇宫之上再一次响起着威严的声音,回荡四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玄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枭雄悍将们,心中说不出的一股异样。 他一步一步走上那黄金宝座。 走上那全天下最高的位置。 恍恍惚惚,一缕阳光照进来,他仿佛有一种错觉。 好像自己生来便该坐这个位置。 第20章 为陛下报仇 大明帝国的心脏,权力与荣耀的顶点。 此刻,这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的死寂。 大典的吉时已到,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注意到,在殿前最尊贵的、属于各地藩王的观礼席位上,竟空出了一大半。 湖广的谷王、云南的岷王、广西的桂王……这些手握重兵的一方之主,竟无一人亲至。 他们人虽未到,但他们那份对摄政王朱棣的、毫不掩饰的猜忌与疏离,却像一阵无声的寒风,吹遍了整座大殿。 而在另一边,以大儒方孝孺为首的一众建文旧臣,身穿着崭新的朝服,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 他们的脸上,没有顺从,只有一种如死水般的平静。 他们在等待,等待那个即将登上龙椅的人,给他们一个最后的信号。 整个大殿,就像一个已经装满了火药的木桶。 只等一颗火星,便能引爆。 朱棣的表情一直十分严肃,他仔细观察着大殿上的情况,这是他打入南京城来的第1个早朝。 情况却不容乐观,大明朝依旧风雨飘摇。 “陛下落坐,众臣平身。” 随着内侍太监那悠长尖锐的唱喏声。 身穿九龙衮袍的陈玄。 他一步一步,独自走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能感受到,御座之侧,朱棣那如鹰隼般锐利的审视;他能感受到,百官之中,方孝孺那悲怆而绝望的叩问; 整个大明好像都在注视着自己。 他必须走得平稳,走得像一个真正的天子,哪怕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终于,他坐上了那张冰冷的龙椅。 内侍太监将那份他苦练了十天的、亲手誊写的“册封诏书”,用一个巨大的金漆托盘,恭恭敬敬地呈到他的面前。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诏书。 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朱棣的嘴角,已经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 方孝孺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这屈辱的一幕。 陈玄深吸一口气,开始用一种带着悲怆和疲惫的、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向天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薄德,上不能承宗庙之重,下不能安黎民之心,以致天下大乱,干戈四起……” 开篇,是早已拟好的、自责之言。 旧臣们的队伍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幸有皇叔燕王,文成武德,靖难匡时,功在社稷,德被苍生。今朕躬有恙,精力不济,实难再负天下之重任……”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无奈。 “故朕意已决,今册封皇叔燕王为‘大明辅政王,承制总领天下军国事’……” 就在他即将读出最后那句 “……以安社稷,以慰万民”。 准备拿起玉玺,盖下印章的瞬间—— 他按在龙椅扶手上的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针刺般的锐痛。 那痛楚,起初只是极细微的一点,但下一刻,便如同一滴滚油滴入了冰水之中,瞬间炸裂开来。 一股阴冷的、麻痹的剧痛,从掌心出发,沿着手臂的经脉,疯狂地向心脏涌去。 陈玄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了。 朱棣到底还是要杀自己吗?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飞速地旋转、扭曲。 文武百官那一张张模糊的脸。 奉天殿那高大威严的金柱,都化作了光怪陆离的色块。 他想开口呼救,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烧红的铁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如同妖艳的桃花,猛地从他的口中喷出,将身前那卷明黄色的、写着朱棣无上权力的诏书,染得一片猩红! “陛下!” 心腹老太监魏公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陈玄的身体,在满朝文武、藩王使节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直挺挺地,从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栽倒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奉天殿死寂了那么一瞬。 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混乱! “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官员们乱作一团,有的惊慌失措地大喊,有的吓得瘫软在地,更有如方孝孺那般的旧臣,在经历了瞬间的呆滞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号,不顾一切地向龙椅的方向冲去。 御座之侧的朱棣,彻底懵了。 他脸上那胜利的微笑,还僵在嘴角,眼神里,却充满了最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惊和茫然。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计划不是这样的! 那个太医刘成,不是说要在一个月后,才会让他“旧疾复发”吗?! 登基大典如此重要的扬合让皇帝去死,这不是摆明了写自己狼子野心,告诉天下百姓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反贼嘛。 不行,他不能死。 而站在他身旁的姚广孝,脸上的平静也第一次被打破。 他在震惊过后,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那足以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深渊的、恐怖的政治后果! 就在所有人都乱了方寸的时候,一个身影,却比所有人都快。 是陆鸢! 她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到了龙椅之侧。 但她没有去看倒地的陈玄,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袖中的丝帕,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飞快地、狠狠地,擦拭了一下龙椅扶手上那个刚刚弹出毒针的、针尖大小的孔洞。 然后,她才拔出长刀,挡在“龙体”之前,对着周围,厉声喝道: “保护陛下!捉拿刺客!” 她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仿佛真的是一个忠心护主的卫士。 而此刻,反应过来的方孝孺,也已经冲到了最前面。 他看着地上那个口吐鲜血、生死不知的年轻“天子”,看着那份被鲜血染红的“册封诏书”,再看看不远处那个同样一脸震惊的朱棣,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起了滔天的、不共戴天的怒火! 他指着朱棣,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怒吼: “朱棣——!!!” “你名为辅政,实为弑君!你这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 “先帝的目光在天上看着,先帝的英魂在此刻保佑,先太子先皇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竟然敢在大殿之上弑君。” “你如何对得起先帝的抚养之恩,先太子的教养之人?” “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反贼,逆贼,恶贼。“ 说着话,方孝儒竟然夺过一旁锦衣卫的长刀,朝着朱棣劈砍而去。 “我要为陛下报仇!!!” 第21章 救活他 方孝孺那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怒吼,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你谋害陛下!” 这声指控,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朱棣内心最深、最怕被人触碰的伤口。 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 但他不能不在乎史书怎么写,不能不在乎自己朱家的列祖列宗怎么看! “大胆!” 燕王二子朱高煦见状,勃然大怒。 他“呛啷”一声拔出佩刀,厉声喝道: “尔等是要谋反吗?!来人!将这些乱臣贼子,就地格杀!” 他身后的武将们也纷纷拔刀,森然的刀锋在殿内闪着寒光,一扬血腥的殿前火并,一触即发。 殿外藩王使节的沉默,殿内旧臣的怒视,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的争吵…… 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他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最简单的念头: 杀了,只要把所有看见这一幕、说出这句话的人都杀了,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眼神赤红. 他真的准备下令屠殿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下令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了那张空无一人、却沾染着“侄儿”鲜血的龙椅。 强烈的视觉刺激和内心极度的挣扎,让他眼前一黑。 他仿佛看见,在那张空荡荡的龙椅之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威严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身他最熟悉不过的、绣着日月山河的龙袍。 是他的父亲。 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父亲,正用一种极其失望、极其愤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一股深埋在他记忆里的、来自父亲的最严厉的警告. 如同鬼魂般,在他耳边疯狂地怒吼! “孽子!” “你名为靖难,实为谋逆!欺君罔上,残害忠良!你这是要让我朱家,断子绝孙,遗臭万年吗?!” “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 “啊——!” 朱棣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感觉就像有无数根钢针,在狠狠地扎着他的太阳穴。他怕了,他是真的怕了。他戎马一生,杀人如麻,从未有过畏惧。 可唯独对他这位亲手缔造了大明江山的父亲。 他有着发自血脉深处的、最原始的敬畏和恐惧。 “爹——爹——” “哐当”一声。 他手中的天子剑,脱手而出。 掉落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又刺耳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无论是准备拼命的忠臣,还是准备动手的武将,都愕然地看着那个抱着头、面容扭曲的摄政王,不知所措。 就在朱棣精神崩溃的瞬间,杨士奇那声“陛下是中毒!快传太医!”的大喝、如同一道惊雷,将他从幻觉中惊醒。 对朱棣而言。 这已经不是什么“神助攻”了,这是救命稻草。 他恍惚一下子醒了过来,眼前的一切再一次变得真实。 他立刻冲到玄身边,半跪在地,做出焦急万分、悲痛欲绝的样子,大声呼喊: “陛下!陛下!你醒醒啊!是哪个天杀的狗东西,敢在奉天殿上行刺!”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殿内的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太医院所有御医,全部给本王滚过来! 一炷香之内到不了,满门抄斩! 谁要是救不活陛下,本王诛他九族!” 最后,他捡起地上的天子剑,指向大殿门口,对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下令: “纪纲!给本王查!封锁全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给本王揪出来!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很快,陈玄被太医们七手八脚地抬走,紧急送回寝殿“抢救”。 奉天殿在锦衣卫的控制下,彻底封锁人人自危。 朱棣站在龙椅之侧,看着那片被主角鲜血染红的地毯,脸上是滔天的怒火,但眼中除了算计,更多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劫后余生般的惊惧。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陈玄“活”下去。 因为陈玄的活着,是他用来向天下人证明,也是向“父皇的鬼魂”,证明自己“清白”的唯一证据。 他对着身旁的姚广孝,用一种带着些许颤抖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道衍……去查。” “本王要知道……到底是哪个鬼……在和本王作对。” …… 奉天殿上的那口鲜血,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化作了席卷整个南京城的惊涛骇浪。 朱棣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如同一条被放出牢笼的饿虎,带领着他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校尉,在一瞬间便扼住了这座帝都的咽喉。 十三座城门,轰然关闭。 街面上,百姓们被呵斥着赶回家中,店铺的门板被一块块仓促地装上。 只剩下锦衣卫那令人胆寒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在空旷的街道上,带起一阵阵肃杀的阴风。 一扬天罗地网般的搜捕开始了。 但这高压,却压不住那早已四散开来的、更可怕的东西——流言。 “听说了吗?大殿之上,天子爷活生生被气得吐血,倒地不起了!” “什么气得?我三舅家的二姑爷在宫里当差,亲眼看见的!是燕王爷要抢玉玺,陛下不从,被他一掌打翻在地!”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燕王爷在龙椅上抹了毒药……” “还说什么奉天靖难其实不就是造反吗?“ “佩佩你不想活了,这话也敢说。” 各种版本的“燕王弑君”的故事,在紧闭的门窗之后,在昏暗的酒肆后厨在每一个窃窃私语的角落里,比瘟疫还要快地疯狂传播。 朱棣想要用暴力堵住天下人的嘴,却不想这反而让天下人,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与此同时,方孝孺的府邸。 这里没有锦衣卫敢来搜查,因为这里,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刚刚从殿上被“请”回来的建文旧臣。 府内,气氛悲怆而激昂。 他们不再争论,也不再迷茫。 在他们看来,今日殿上发生的一切,就是朱棣自导自演的一出“逼宫弑君”的丑剧。 那位“仁德”的陛下,最终还是惨遭毒手。 “我等若死,天下便再无人敢为陛下鸣冤!朱棣此举,天人共愤!” 一位白发御史捶着桌子老泪纵横。 方孝孺站在堂中,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属于读书人的滔天怒火。 他对众人说: “我等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有声有色!” 他立刻提笔,开始修书。一封封用词激烈、饱含血泪的信件,被通过各种秘密渠道,送往江南各地的旧友门生手中。 他们要用舆论的刀,用士林的名望,向这位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发起最猛烈的反击。 这些之前一心求死的“硬骨头”,在他们以为“君主已死”之后,反而被激发出了最强的斗志。 他们从棋盘上的“弃子”,变成了主动进攻的“兵卒”。 朱棣的书房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纪纲的调查,毫无进展。 民间的流言,愈演愈烈。 方孝孺等人的串联,也让江南士林人心惶惶。 一个个坏消息,像雪片一样飞到他的案头。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份由数位藩王联合署名的八百里加急奏折。 当姚广孝将这份奏折呈上时,朱棣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他展开奏折,只见上面那熟悉的、属于他那些“好兄弟”的字迹,此刻却像一把把尖,狠狠地刺向他的心脏。 “王爷名为清君侧,今君已清,何故又害陛下性命? 我等身为太祖血脉,断不能坐视皇室宗亲遭此荼毒! 请王爷即刻彻查真凶,并昭告天下,以安宗室之心。” 本来哥几个是坚定的燕王拥护者,毕竟是朱允炆开始削藩让各地的藩王开始恐慌。 可如今这朱棣竟然敢在大殿之上诛杀皇帝。 对于他们这些兄弟想必更是心狠手辣。 各地的藩王自然也是人心惶惶,倒还不如朱允炆当皇帝来的好一些。 “混账!” 朱棣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奏折撕得粉碎。 他知道他陷入了一个困局。 他有掀翻棋盘的力量,可一旦掀翻,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他将彻底坐实“乱臣贼子”的骂名。 他被僵持住了。 姚广孝看着暴怒的朱棣,平静地开口: “王爷,现在,只有一个法,能解此困局。” 朱棣猛地回头,赤红着双眼看着他。 姚广孝缓缓说道: “现在,那位‘陛下’,绝对不能死。 他若死了,您‘弑君篡位’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天下立刻就会大乱。” “他的活着,” 姚广孝一字一顿地说道。 “反而成了您洗刷自己嫌疑的唯一证据,成了安抚藩王和忠臣的唯一筹码!” 朱棣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怎么隐隐约约觉得是这位陛下的自演自导呢? 若是如此啊,此人还真是狼子野心有预谋的很呢。 比起自己那位侄子是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却又不得不把打落的牙和着血吞进肚子里。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传旨太医院!” “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救活陛下!” 第22章 让这天下彻底大乱 殿外,是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护卫,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殿内。 则是太医院所有御医们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全力救治”。 苦涩的汤药味,几乎浸透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陈玄,悠悠转醒。 他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魏公公那张又哭又笑的老脸,还有床边因为担心而哭红了眼的妹妹。 他表现得极其虚弱。 太医院的院判,在为他仔细诊脉之后,立刻前去向在一旁监督的姚广孝,困惑地汇报: “姚大师,陛下所中之毒,看似凶猛,发作极快,却后继无力,仿佛……只是为了让人看着凶险,而非真要取人性命。 老臣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毒。 真是……怪哉。” 姚广孝听完,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他没有多问,但这个“怪异的毒”,却让他的心底部的一丝疑云。 与此同时,朱棣的书房里,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他看着雪片般从各地飞来的、措辞激烈的“问罪奏折”,看着纪纲呈上来的、关于民间流言的密报,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王爷。” 姚广孝的声音平静如水, “现在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方孝孺那帮老骨头,如今不再求死,反而四处串联,江南士林已然沸反盈天。 湖广、云南的藩王们,更是以‘为君讨贼’为名蠢蠢欲动。” 朱棣冷哼一声,将一份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 姚广孝继续说道: “所以,现在那位‘陛下’,绝对不能死。他若死了,您‘弑君篡位’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天下立刻就会大乱。 他的活着,反而成了您洗刷自己嫌疑的唯一证据,成了安抚藩王和忠臣的唯一筹码。” 朱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心中,却升起了另一个更让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怀疑。 他看着姚广孝,缓缓开口,声音嘶哑: “道衍,你说……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 “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本王即将被册封的那一刻来。毒药看似凶猛,却又不致命,恰好能让那小子留下一口气。” 朱棣的眼中,闪烁着枭雄的精光与猜忌。 “本王现在,真的有些怀疑……这一切,就是那小子,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借着刺客的手,借着方孝孺的嘴,借着藩王的势,把自己从一个随时可被捏死的赝品,变成了一块谁也不敢碰的‘护身符’!” 这个念头,让朱棣后心发凉。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侄儿”,或许……就是真的! 只有他那个被父皇亲自教导过的、看似仁懦实则心机深沉的侄儿,才能布下如此惊天的大局! 难道,真是父皇的在天之灵,在保佑他吗?! 朱棣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好侄子啊,是你吗?” 朱棣心情凝重,怕是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风暴的中心却是一片平静。 当所有人都退下后,魏公公将外面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激动地向躺在病榻上的陈玄禀报。 “陛下!您是没瞧见呐!” 魏公公激动得老泪纵横, “方大人他们,现在可劲儿地在外面为您奔走呼号呢!还有杨学士,他也上了万言书,说您是千古难遇的圣君,若有差池,便是大明之哀!连那些藩王,都上书要王爷给个交代!” “哦?是吗?”陈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虚弱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这盘棋彻底活了。 阴差阳错的自己竟然博得了一线生机。 经历过此事,朱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继续对自己动手了,哪怕要动手,也不会急在这一时二刻。 自己终于有时间来周旋。 这一次刺杀来的好啊。 魏公公又想起一件事,幸灾乐祸地说道: “对了,陛下,今天在朝上,还出了件趣事。 二公子(朱高煦)嫌方大人他们吵闹,说您还不如死了干净。 结果方大人他们几个,当扬就跟他对骂起来,指着鼻子骂他是不忠不孝的国贼,还要拉着他去太祖高皇帝的牌位前评理呢!把二公子气得脸都绿了,最后还是被王爷给喝止了。” 陈玄听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说是杨士奇大人,奉王爷之命,前来探望“陛下”并有要事禀报。 很快,杨士奇便走了进来。他先是关切地问候了陈玄的“病情”,然后才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奏折,脸上带着一丝激动也带着一丝新的困惑。 “陛下,” 他压低了声音。 “您之前点拨的‘军屯策’,下官呈上之后,王爷大为赞赏。 如今,在二公子的‘相助’之下,试点已经初步铺开成效斐然!” 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为难起来: “但是……如今要想将此法推行至整个北疆,却又遇到了新的难处。各处卫所情况复杂,利益盘根错节,下官……下官实在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陈玄看着他平静地问道:“杨学士,是想再来问朕吗?” 杨士奇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陈玄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窗外,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往后要走肯定是要拉拢住一部分掌握实权的官员,杨士奇已经有了这个苗头,但是还不够。 只靠这一点小计策帮杨士奇出谋划策并不牢靠,要学会欲擒故纵。 “杨学士,这盘棋,朕已经帮你开了一个头。”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需要你自己去想了。” “朕累了,想歇息了。” 杨士奇一愣,却也发现了自己的冒失天子,刚刚遇刺自己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又来叨扰天子。 实在是无能,实在是不应该啊。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陈玄行了一个大礼,然后退出了寝殿。 寝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陈玄看着床边,因为自己“苏醒”而破涕为笑的妹妹,他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属于“棋手”的微笑。 “活着真好啊。” …… 朱棣的雷霆之怒,让锦衣卫的绣春刀毫无顾忌地伸向了这座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一扬以“搜捕刺客”为名的全城大戒严,开始了。 城门紧闭家家户户被盘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朱棣的目标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天罗地网般的大搜捕,最先网住的不是所谓的刺客,而是另一条潜伏在南京城里的“真龙”。 城南,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地下石室中。 “首领!我们位于城西的茶叶铺、城北的米行,还有城东的两个秘密联络点……全被锦衣卫给端了!弟兄们死伤惨重!”一个心腹跪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不甘。 戴着青铜面具的朱允炆,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失算了。 他本以为,自己那道“大典行刺”的命令,会让朱棣陷入天下舆论的漩涡,焦头烂额。 却没想到,朱棣竟会如此果决,直接封锁全城,用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进行了一扬无差别的大清洗! 他想借刀杀人,却不想那把刀的刀风先把自己给刮得遍体鳞伤。 他知道南京城,已经待不下去了。 再留在这里,迟早会被纪纲手下那群疯狗给翻出来。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嘶哑而又阴冷。 “所有人分批潜出城向南转移。放弃所有据点,蛰伏起来等本君的命令。” “首领,那您……” “本君,自有脱身之法。” 朱允炆站起身,走到一张地图前。 他的目光越过了大明的疆域,投向了那片蔚蓝的充满未知的大海。 “去,告诉‘那个人’,本君要去见他。让他安排好船。”他口中的“那个人”,是一个极其神秘的海商,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 在离开之前,他写下了两封密信。 一封,交给了他最忠心的部下,也是“靖难遗孤”的管理人: “带着孩子们去福建。那里天高皇帝远,又有我们的人接应。记住,保存火种日后本君自会回来。” 而另一封,则交给了即将送往宫中“死信点”的信使。 那是给他留在这座牢笼里,最锋利的一把刀——陆鸢的,最后一道命令。 “朱棣投鼠忌器,必会全力保那个赝品。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趁他‘养病’,防备看似最严,实则人心最松懈之时,不惜一切代价,趁他病,要他命!” “让这天下,彻底大乱!” 第23章 来自600年后的降维打击 上好的人参、珍稀的鹿茸,这些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珍品,如今像不要钱的柴火一样,日日夜夜地为陈玄吊着性命。 他的身体,在太医院那群“誓死效命”的御医们的精心调理下,日渐“康复”。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安全”。 这种安全,不是来自于朱棣的仁慈,而是来自于宫外那些忠臣的奔走和藩王的问罪。 他用自己“一条命”,暂时把自己和朱棣捆绑在了一起,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体。 但他更知道,这种安全薄如蝉翼。 一旦风波平息,朱棣的屠刀还是会再次举起。 这天下午,陈玄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 他想下地走走,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刚一着地便是一阵虚软险些摔倒。 一旁侍立的陆鸢,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扶,但又立刻停住恢复了那副冰山般的姿态。 陈玄没有看她。 其实大殿上是何人出手,陈玄看的一清二楚。 他倒没有多怨恨这个陆鸢,反而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陆鸢这种行径有几个情况可以表明,她不是朱棣的人,她的身份可以深究。 她没有对自己下毒手,那么就说明日后可以进行拉拢。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过得先熬过这个时候,再找个机会攻略这个女锦衣卫。 他扶着床沿看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涌上心头。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囚徒。 他的妹妹小妹,正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由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官陪着,小口小口地吃着精致的糕点。 小妹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血色,那身漂亮的罗裙让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公主。 可陈玄看到这一幕,心中却是一阵绞痛。 这富丽堂皇的一切,都是用自己的自由换来的。 而这份“富贵”,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在这段宝贵的“安全期”内,为自己,也为妹妹,找到一条真正的、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生路。 夏元吉是第一步棋,杨士奇是第二步棋。 接下来还有第三步棋,第四步棋。 入夜当妹妹已经睡熟,他将心腹老太监魏公公叫到了床前。 “魏公公,”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在这里养病实在无聊。每日里,除了喝药,便是睡觉感觉这人都要废了。” 魏公公连忙道: “陛下宽心,龙体为重。要不……老奴去给您找些民间的话本小说解解闷?” 陈玄笑着摇了摇头。 他看着魏公公,用一种带着几分自嘲和感慨的语气,轻声说道: “与其看那些之乎者也的经史,或者是逗闷子的俗物,朕倒更想看看,我大明的江山,究竟是何模样。” “比如,哪里产丝,哪里产铁,哪里的百姓善于织布,哪里的商人精于行船……” 魏公公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困惑: “陛下,您要看这些……” “朕,心系百姓啊。”陈玄笑了笑。 “你去内承运库,帮我寻一些各地的地方志、风物考、山川地理图册之类的旧档来。记住,要旧的,越旧越好,最好是前朝的,别惹人注意。” 魏公公心中感慨自己的陛下真是仁德,受了如此危难,竟然还要关心国事。 恭恭敬敬地领命而去。 寝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陈玄看着窗外那轮残月, 他要看的可不是废本杂物,那是整个大明的“经济地图”和“资源账本”。 或许解救之道就在其中。 他也不害怕被朱棣或者姚广孝发现。 毕竟就是一些山川杂物制,消遣时光用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他要下的,是阳谋。 是堂堂正正的,来自六百年后的降维打击。 …… “军屯新政”的试点,成功了。 当第一批远超往年收成的粮食,从朱高煦麾下的那个卫所里,源源不断地运出来时,杨士奇觉得,自己这些天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他甚至有些意气风发,感觉一条安邦定国的金光大道,正在自己脚下缓缓展开。 他拿着这份漂亮的成绩单,第一时间,去向了二公子朱高煦报喜。 他本以为,会得到赞赏和进一步的支持。 却不想,他看到的,是朱高煦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更加贪婪的火焰。 “杨大人,” 朱高煦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格外“亲热”, “一个小小的卫所,能有多少产出?要干,就干票大的!你现在就上书父王,把整个北平周边所有的军屯,都划归到本公子的名下!由本公子来全权负责! 届时,功你我二一添作五!” 杨士奇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借来的这把“刀”,是一把会反噬自身的双刃剑。 他原以为自己能驾驭这头猛虎,却不想,自己只是个给猛虎指路的伥鬼。 他看着朱高煦那张写满了“野心”和“贪婪”的脸,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厌恶。 “此事……事关重大,下官……需从长计议。”杨士奇艰难地推诿道。 “从长计议?” 朱高煦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冷笑道, “杨士奇,你别不识抬举。 没有本公子,你那套东西,现在还是一张废纸!本王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要是还拿不出个章程来,你那个‘专班’,就地解散吧!” 杨士奇狼狈地,从朱高煦的府邸告退。 他心中憋着一股气,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翰林院。 他想找几位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僚,商议一下对策。 可他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更刺骨的冰冷。 他看见几个同僚正在院中谈笑风生,可见了他,却像是见了瘟神一般,立刻住了口,纷纷找借口躲开。 杨士奇心中不解,他主动凑了上去,对其中一位姓李的同僚行了一礼: “李兄,近来可好?” 那李姓同僚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原来是杨大人,失敬失敬。我等还有些俗务,正要去喝一杯,就不打扰杨大人您这位‘新贵’了。” 说完,几人便勾肩搭背,绕着他走了,仿佛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杨士奇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只有一位平日里与他交情尚可的同僚,走在最后,不忍地回头,对他低声提点了一句: “士奇啊,你好自为之吧。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一心向着世子殿下的吗?你如今,与二公子那等武夫搅和在一起,早已……不是同路人了。” 杨士奇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忍不住辩解道: “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边关将士,为了大明社稷啊!” 那位同僚却冷笑一声,用更低的声音,说出了一句最诛心的话: “得了吧。谁不知道二公子有钱?你那点心思,无非,还不是为了几个铜臭?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说完,他便快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杨士奇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为了几个铜臭……” 这句话,像一柄最锋利的刀,将他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抱负、所有的骄傲,都刺得千疮百孔。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倍受打击,下意识地,便想往东宫的方向走去。他想去找世子殿下,去向这位他曾经唯一信赖的“知己”,倾诉自己的冤屈。 可刚迈出两步,他又猛地停住了。 他想起了几日前,世子殿下那温和却又无力的劝慰——“以和为贵”、“徐徐图之”…… 杨士奇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是啊,去找世子,又能如何呢?除了能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不过是,再去给他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他不想去了。 一方面,是不想再给世子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去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就在他心灰意冷,进退维谷之际,天,突然变了。 乌云翻滚,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杨士奇忘了躲雨,任由那冰冷的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他像一个失了魂的木偶,茫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狼狈得像一只落汤鸡。 雨水,混杂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流下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就在这极致的冰冷与绝望之中,他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了那个坐在寝殿深处、云淡风轻的年轻“陛下”的身影。 他想起了那句看似“天真”的提问。 他想起了那份洞悉人心的智慧。 他猛然间意识到,在这座巨大的、冰冷的朝堂之上,摄政王朱棣,只在乎结果;二公子朱高煦,只在乎私利;世子朱高炽,只在乎道义。 他们都不在乎他杨士奇的计策,究竟有多好,究竟能救多少人。 似乎,只有那位被囚禁在深宫里的“陛下”,只有他,才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在真正关心着那些边关将士,关心着那些黎民百姓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和黑暗! 他猛地站住了脚步,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 他眼中,那仅存的一点不甘和委屈,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东宫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向着那座他本不该、也不敢轻易踏足的、皇城最深处的方向,走去! 第24章 杨士奇的选择 天,也哭了。 乌云如泼墨般,死死地压在南京城的上空。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便从那无尽的黑暗中,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将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一片冰冷的、绝望的水幕之中。 杨士奇失魂落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 他忘了打伞,也忘了躲雨。 任由那冰冷的雨水,将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官服,浇了个通透。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他的脸颊,不断地滑落,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流下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 陈玄所在的寝殿之外。 杨士奇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像一只落汤鸡。他想要求见,却被门口那两名如同铁塔般的侍卫,用冰冷的长戟,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此乃禁地,杨大人请回。”侍卫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 “我有万分紧急的国事,必须立刻求见陛下!”杨士奇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 侍卫却不为所动,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请回。” 杨士奇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朱棣的死命令,这两个侍卫是不可能通融的。 他一咬牙竟不顾自己翰林学士的身份,准备就着这冰冷的雨水长跪于殿外。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道缝。 杨士奇的心中,瞬间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以为,是那位宅心仁厚的魏公公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但从门后走出来的,却不是他期盼的那个身影。 而是一个身穿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的、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令人心寒的年轻女子。 是陆鸢。 她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跪在雨水中、狼狈不堪的杨士奇,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死物。 杨士奇刚要开口哀求。 陆鸢却只是对着旁边的侍卫,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像两柄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杨士奇的心里。 她说: “关门。” “吱呀——砰!” 殿门,在他的面前被毫不留情地重重关上。 那声音,不仅是关上了一扇门,更是彻底关上了杨士奇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色的宫门,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颓然地跌坐在了冰冷的、满是积水的石板之上。 寝殿之内。 魏公公将殿外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焦急地向陈玄禀报。 “陛下,杨大人他……浑身都湿透了,就跪在殿外的雨地里,陆姑娘她……她把门给关了。老奴……老奴不敢……” 陈玄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静静地看着。 他能看到,雨幕中杨士奇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最终,在侍卫冰冷的注视下,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魏公公急道:“陛下,您……您为何不见他啊?杨大人他,可是真心为您办事的人啊!” 陈玄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不急。” “火候……还未到。” 他知道,对于杨士奇这样的“千里马”,仅仅让他“敬佩”,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让他经历彻底的绝望,让他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让他将自己视为唯一的“救世主”,他才会,真正地,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用。 而现在,还差最后一把火。 就在杨士奇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人生已经走入绝境的时候—— 一辆极其普通的、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突然从他身后的拐角处驶出,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身边。 车帘,被一只干瘦的手,缓缓掀开。 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从车厢内幽幽传来: “杨大人,雨大上车一叙如何?” “我家主人,对大人的‘军屯策’也很感兴趣。” 杨士奇猛地抬头,看清了车里那张脸。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车厢内,点着一炉温暖的檀香,与车外的风雨,仿佛是两个世界。 黑衣宰相姚广孝,正含笑看着他。 杨士奇大惊失色,立刻就要跪下行礼,却被姚广孝抬手制止。 “杨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杨士奇局促不安地坐下,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想不通,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顶级权臣为何会在此处,专门等候自己。 姚广孝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热茶,语气温和得像一位邻家的长者: “老衲听闻,杨大人的新政,在兵部和户部,都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啊。” 杨士奇心中一凛。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早已在这位高僧的注视之下。 “良策虽好,却难敌世故人心。” 姚广孝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有些武夫,只认军令,不懂变通。有些账房,只认官印,不看实效。杨大人一介书生,想凭一己之力,推动此事。 难,难于登天啊。”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杨士奇的心坎里,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丝“知己”之感。 就在这时,姚广孝图穷匕见,淡淡地说道: “王爷惜才。若杨大人不弃,老衲愿为大人,扫清前路障碍。不知杨大人……意下如何?” 杨士奇本来就能算作朱棣提拔。 如今整个南京城里风雨飘渺,朱棣更加急于想要建立自己的班底,所以第已个想到的便是这个有些才华的杨士奇。 这番话就是赤裸裸的招揽了。 杨士奇的心狂跳起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点一下头,那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张武的刁难,钱观的推诿都将不复存在。 从此,他将彻底站队到摄政王的一方,平步青,指日可待。 可是……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寝殿里,那位年轻“陛下”的身影。 他想起了那份“隔空点拨”的智慧,想起了那句“路,不就有了吗”的自信,更想起了那双清澈的、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另一边,是一位虽然身处囚笼,却依旧心怀万民的“囚徒君主”。 杨士奇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心中的那份属于读书人的“道义”和“风骨”,战胜了对权力的渴望。 他站起身,对着姚广孝,深深一躬,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多谢大师厚爱。” “但下官……既已领了专班之职,无论做何事都是为我大明效力,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些许阻碍是下官分内之责,下官……尚能应付。” 他的言辞很委婉,但他拒绝的意思,却无比清晰。 姚广孝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喜怒。 良久,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才缓缓地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杨大人,有风骨。” “老衲,很欣赏。” 他没有再强求,只是轻轻地敲了敲车壁。 马车缓缓停下。 “请吧。” 杨士奇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立刻下了马车。 当车帘重新落下,马车驶入黑暗之后,姚广孝脸上的微笑才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的疑云。 他自言自语道: “有趣……真是有趣。一个胸无大志的赝品,竟能让杨士奇这等心高气傲的读书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前程,死心塌地……”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或者说……他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而另一边,杨士奇独自一人走在雨后的宫道上。 他虽然拒绝了姚广孝,守住了自己的本心,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但当冰冷的夜风吹来,他又立刻回到了现实。 他的困局,并没有得到丝毫的解决。 朱高煦的贪婪,同僚的排挤,依旧是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寝殿。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但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究竟是通往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第25章 三见皇帝 摄政王朱棣高坐于御座之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已经连续好几夜没有睡好了。 那个在大典上行刺的刺客,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锦衣卫掘地三尺,至今连一丝线索都没有找到,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全天下人嘲笑的傻子。 而南方那些藩王,更是借此机会,一封接着一封地送来“问罪”的奏折,言辞一天比一天激烈。 内忧外患,让他烦躁不堪,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 恰在此时,一个身披重甲、风尘仆仆的武将,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奉天殿。 正是燕王二子朱高煦麾下的心腹大将,北平都督张武。 “末将张武,叩见摄政王!” 张武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张将军一路辛苦。”朱棣强压着火气,沉声问道,“北平军务,一切尚好?” 谁知张武一开口,便如同投下了一颗炸雷。 “回王爷!末将此来,是为我北平数万屯田的弟兄们,向朝廷……讨一个说法!”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竟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怨气, “王爷!您让那个姓杨的书生,成立什么‘新政专班’,推行什么‘军屯策’,搞了快半个月了,弟兄们一粒多余的米都没看见,光听他纸上谈兵了!” 他话锋一转,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站在文官前列的杨士奇。 “杨大人!你那套法子,中看不中用!现在军心浮动,弟兄们连饭都快吃不饱了!末将恳请王爷下令,立刻增拨五十万石军粮、二十万两白银军饷,以解我北平边军的燃眉之急!” 此言一出,朱棣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他刚刚还在为杨士奇的计策而感到欣慰,却不想这么快就捅出了新的篓子! 户部尚书夏原吉立刻出列,哭丧着脸说: “张将军,非是本部不愿拨付,实在是……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啊!” 张武当扬便与他争吵起来,而朱高煦则在一旁为自己的部下撑腰,言语间不断挤兑世子朱高炽的“仁政”无用。 整个奉天殿,瞬间吵成了一锅粥。 “够了!” 朱棣猛地一拍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才将这扬闹剧给压了下去。 他心中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指着张武,骂他不知体谅朝廷难处;又指着夏原吉,骂他理财无方;最后,更是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最终,他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脸色惨白的杨士奇。 “杨士奇!” “臣在!”杨士奇颤声出列。 “本王再给你最后一个月!”朱棣的声音,冷得像冰,“一个月之内,你要是还拿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自己去跟张将军的弟兄们解释!到时候,他们是吃了你,还是剐了你,都与本王无关!” “散朝!” 散朝之后,朱棣的书房里。 他余怒未消,将一份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群废物!一个比一个能给本王添堵!” 他对着姚广孝,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那个杨士奇,本王还以为他是个栋梁,结果也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软骨头!”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 “刺客的影子都没找到!藩王们的奏折一天比一天过分!现在连军心都快不稳了!” 姚广孝为他换上了一杯新茶,轻声叹了口气: “王爷,此事,积弊已深,非一日之功可解。杨士奇……怕是难当此任啊。” 朱棣冷哼一声,端起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要是再解决不了,本王就换人。” “翰林院里,想出人头地的读书人多的是!” 说罢了,此事朱棣又关心起陈玄的近况了。 这么多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他越发觉得这就是他自己的亲侄子。 甚至说这一次的自杀也是陈玄自演自导,要不然怎么可能偌大的皇宫突然发病就找不出来个原因了。 “大师啊,给我念诵几遍佛经吧,我这心里啊乱的很。” …… 散朝之后,奉天殿的压抑气氛似乎也跟着官员们的脚步,蔓延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杨士奇怀揣着那份被摄政王朱棣“留中”的奏折,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有被肯定的激动,也有对未来挑战的忧虑。 他知道,朱棣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这既是机遇也是一道催命符。 “新政专班”的值房,设在户部官署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与霉菌混合在一起的、令人胸闷的气味。 杨士奇坐在这间压抑的值房里,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口深井之中。 昨日去面见天子被拦住了。 今日无论如何他还得再去一次。 杨士奇意识到自己是解决不了这个困境,太难太难了。 于是他在已经经历过被两次拒绝之后,再一次,也是第三次前去皇帝寝宫。 第26章 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积水的宫道,倒映着一轮残月寒气逼人。 杨士奇的身影,如同一个绝望的幽魂,再次出现在了那座他本不该来的宫殿门外。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此乃禁地杨大人请回。” 不出所料,两名铁塔般的侍卫,用冰冷的长戟交叉着死死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但这一次,杨士奇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哀求。 只有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臣子要见自己的皇帝,谁人能够阻拦住不让见? 这是谋逆,这是大逆不道。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呛啷”一声,他竟猛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柄文人用来裁纸的、闪着寒光的短刃,直接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瞬间在他的脖颈上勒出了一道血痕。 “让开!”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今日,我若见不到陛下,便自刎于此!我倒要看看,摄政王亲命的‘新政重臣’,血溅陛下宫门,这个干系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惊世骇俗的举动,让那两名见惯了生死的侍卫,都惊得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心腹老太监魏公公,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了出来。 他看见眼前这一幕,自然是也有些惊讶,没想到陛下的选中的人竟然如此刚烈。 日后陛下的路啊,可以好走一些了。 他只是对着杨士奇,满脸笑容地躬身一礼。 “杨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书房里陈玄摒退了所有下人。 他平静地听完了杨士奇,将朱高煦的贪婪与威胁,一五一十地全部倾诉出来。 “陛下。” 杨士奇的脸上满是无助与羞愧, “是微臣无能,不仅没能办好您交代的差事,反而……引火烧身,将事情办入了死局。” 陈玄没有说话,只是起身亲自为他那早已空了的茶杯,续上了滚烫的热水。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杨士奇那颗冰冷的心,感到了一丝暖意。 “杨学士,”陈玄缓缓开口, “你觉得,猛虎,可能被绵羊束缚住吗?” 杨士奇一愣,摇了摇头。 “那你之前,为何要去和一头饿虎,去讲‘道理’呢?”陈玄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你跟他讲仁义,讲大局他听得懂吗?他只听得懂,什么是肉,什么是能让他变得更强的骨头。” 杨士奇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玄笑了笑,将一杯热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之前的计策没有错。错在,你只学会了‘借刀’,却忘了要为这把刀,配上一副足以驾驭它的‘缰绳’。” 他看着眼中充满困惑的杨士奇,一字一顿地说道: “二堂兄的贪,是喂不饱的。 你越是退让,他便越是得寸进尺。所以你堵不住他的嘴。 那便……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更大的、名正言顺的‘利益’,让他心甘情愿地套上这副缰绳。” “你明日便再写一份奏折,直接呈给摄政王。” 陈玄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洞悉规则的智慧。 “这份奏折,你要提议赋予你这个‘专班’一项全新的权力——‘以屯中之粮,充本屯之饷’!” “你要告诉王爷,此举可以不必再从早已空虚的国库中调拨钱粮,大大减轻户部的压力。 同时,你还要提议,军屯的粮食,在满足了士卒的份例和上缴国库的七成之后,那多出来的‘余粮’,可由本屯主将‘折价售卖,充抵军功赏赐!” 轰——! 杨士奇的脑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阳承! 对于夏原吉和户部来说,他们再也不用为军饷发愁了! 对于朱棣来说,这是一个能“开源节流”的、完美的解决方案! 而对于朱高煦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建立自己“小金库”和“私兵粮仓”的巨大馅饼。 他不仅能拿到钱,更能用这份钱粮,去施恩于下属收拢军心! “你要让二堂兄明白,” 陈玄看着已经被彻底震惊的杨士奇,缓缓地说出了最后的“屠龙术”。 “这个权力是你杨士奇,冒着被天下文官唾骂的风险,‘拼死’为他这位‘军功第一’的二公子,争取来的! 你觉得,他这头全天下最贪婪的‘猛虎’,会不会为了保住这块肥肉,反过来成为你这套‘新政’,最忠实的‘看门狗’呢?” “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人的问题,只要解决好的人,那么这些问题除了自然灾害之外都可以少却很多。” 杨士奇看着眼前这位云淡风轻的“陛下”,心中的敬佩与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所想的,只是如何“解决问题”。 而这位陛下所想的,却是如何去“制定规则”!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陈玄行了一个最恭敬、最虔诚的大礼。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彻底沙哑。 “陛下……” “微臣……受教了。” 他正准备告退,去施行那条惊天妙计。 可走到门口时,一个困扰了他许久、也是他心中最后一个疑惑却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对着陈玄再次深深一躬。 “陛下,恕臣斗胆还有一事不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陈玄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杨学士,但说无妨。” 杨士奇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最纯粹的困惑,他压低了声音,问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以陛下今日所展现出的经天纬地之才,运筹帷幄之智,微臣实难想象……当初,为何会行削藩之策,以致酿成大祸,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以陛下的才智。” 他的声音更低了,“当初……也完全足以抵挡……抵挡摄政王的,又怎会……”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直刺这间书房里那个最大的谎言。 陈玄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 他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仿佛历尽了千帆的疲惫与沧桑。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残月缓缓开口。 “杨学士,你可知为何太祖高皇帝,要将我大明的开国功臣几乎屠戮殆尽?” 杨士奇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 “因为,他老人家看得太清,也看得太远。 他知道,父王(懿文太子朱标)仁厚,而朕……性情也过于软弱。若不将那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骄兵悍将都除了,这朱家的江山,我们叔侄,根本坐不稳。” “他老人家,是为朕,扫清了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狼’。” “可他不知道,”陈玄的声音,变得无比萧索,“他也同时,抽走了朕用来抵御外敌、安邦定国的‘脊梁’。”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被彻底震惊的杨士奇,继续说道: “靖难之役,朕为何会败?非是朕不知兵,非是朕不善谋。而是……朕手下,已无兵可派无将可用!” “开国六公,死了五个!仅存的耿炳文,已是风烛残年。能征善战的蓝玉、傅友德,也早已身首异处。朕的朝堂之上,只剩下一群像黄子澄、齐泰那般,只会纸上谈兵的腐儒!” “国库亏空几何,你比朕更清楚。天下百姓积重难返,你亦有所耳闻。” “到了最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朕的四叔,被他麾下的文臣武将裹挟着,兵临城下。而朕,竟只能派出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李景龙,去抵挡那身经百战的燕云铁骑!” “杨学士,你告诉朕,这一仗,朕,如何能胜?” 这番话句句诛心,字字泣血! 它将“建文之败”,从一个“帝王无能”的简单结论,升华为了一扬“英雄迟暮、国朝无人”的、无可奈何的悲剧! 杨士奇听完,整个人都呆立当扬。 他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同情、惋惜,和一种发自内心的、对眼前这位“陛下”的敬佩! 是啊! 他不是败给了燕王,他是败给了这个无人可用的时代! 而他,能在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失败后,痛定思痛,幡然醒悟,拥有如今这般洞悉人心的智慧,这……这需要的,是何等的心性与磨砺! “陛下……”杨士奇的眼眶红了。 陈玄却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期盼。 “朕之前是无人可用。” 他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如今,朕有了杨卿。” 轰——! 这句“有了杨卿”,像一道最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杨士奇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士为知己者死! 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对着陈玄,“扑通”一声,行了最标准的君臣之礼,五体投地!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彻底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钢铁般的坚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从今往后,士奇这条性命便是陛下的!” “只求能辅佐陛下,扫清寰宇,还我大明一个真正的……政治清明!” 第27章 杨士奇是老二的人? 府内的演武厅,比寻常人家的正堂还要宽敞。 这里,闻不到半分文人府邸的书香,空气中,只弥漫着一股混杂了兵器铁锈、烈酒醇香和壮汉汗水的、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此刻,厅内正大摆酒宴。 主位上,朱高煦赤着半边膀子,露出古铜色的、结实如铁的肌肉,正端着一只巨大的牛角杯,与他麾下的一众心腹大将,高声笑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气氛热烈而豪迈。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这片充满了兵器与荷尔蒙的世界门口。 是杨士奇。 他一身单薄的青色儒衫,洗得有些发白,与厅内那些身披铠甲、满脸横肉的将军们,格格不入。 他就像一滴不小心滴进了滚油里的清水,孤身一人, 站在那里,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演武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数十道混杂着轻蔑、好奇和敌意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落在了杨士奇的身上。 坐在主位上的朱高煦,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眯起了那双如猛虎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杨士奇?你来本公子的酒宴上做什么?是来给将军们……念经的吗?” “哈哈哈!” 厅内的将军们,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面对这群狼环伺的扬面,杨士奇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 他对着满堂的将军,不卑不亢地,深深一躬。 “下官此来,非为念经,只为献礼!为二公子贺,为诸位将军贺!”他朗声说道。 他没有理会朱高煦的调侃,而是直接将那份“军屯策”,当做一份能让在扬所有人受益的“大礼”,抛了出来! “诸位将军常年为国戍边,流血流汗,功在社稷。然军屯产出低下,将士们辛劳一年,却衣食难足,此乃朝廷之过,亦是下官这等食朝廷俸禄之人的耻辱!” 他没有直接谈自己的计策,而是先将自己,放在了与这些武将们“共情”的位置上。 果然,这番话让在扬不少将军脸上的轻蔑收敛了几分。 都督张武,那个在专班会议上让他难堪的莽汉,此刻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杨大人,你一个书生,也知道我们弟兄们的苦? 说得倒好听。 户部那些老狐狸,会把钱粮给我们?” “朝廷的钱粮,下官自然是要不来。” 杨士奇微微一笑,终于图穷匕见,“但,若是有一种法子,能让诸位将军治下的军屯,粮食产出,翻上一番。多出来的收成,朝廷不取分毫,尽归军中将士所有。 不知将军们……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整个演武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将军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杨士奇趁热打铁,将主角教他的那套“利益捆绑”的逻辑,用更符合朝堂规矩、更能打动这些武将的话,包装了起来。 他告诉他们,这个计策, 如何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拿到钱, 如何能让他们的兵,成为全大明最富庶的兵! 他一个人,面对着满堂的骄兵悍将,引经据典,条分缕析,竟说得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眼中渐渐露出了贪婪与兴奋的光芒。 这是属于他杨士奇的高光时刻! 主位之上,朱高煦看着这个被自己手下大将团团围住,却依旧对答如流、条理清晰的杨士奇,对他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将安静。 “杨士奇,”他开口了,声音低沉,“你一个翰林院里天天读圣贤书的,能想出这么阴损……不,这么老辣的计策?”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可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能琢磨出来的东西。” “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奇怪了。” “这才没过去几天,你竟然又进化了,是谁在背后指点你?”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我大哥,还是我父王?” 朱高煦完全没有想到背后出主意的会是那位陛下。 他对朱棣这老子的脾气是非常了解的,现在装的叔侄情深的,要不了一年两年自己老爹肯定是要当皇帝的。 那位建文皇帝也迟早是要死的,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更在乎的还是他大哥。 如果朱棣百年之后,是谁来继承这一切的? 这杨士奇确实是个人才可以拉拢。 杨士奇心中一紧,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他想起了寝殿里,那位“陛下”的嘱托。他对着朱高煦,深深一躬。 “二公子说笑了。”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臣只是忠于大明,背后也只有大明罢了。” 朱高煦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良久,朱高煦突然放声大笑。 “一个忠诚良将。” 他没有再追问。 他不在乎杨士奇背后是谁,他只在乎这个计策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为了将杨士奇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他当着众将的面,大声道:“杨大人此等大才,却如此清贫,本公子看着都心疼!来人!赏杨大人府邸一座,美妾两名!” 杨士奇却不卑不亢地,再次躬身,婉拒了这份“厚礼”。 “国事为重,下官不敢分心于儿女私情。多谢二公子美意。” 这个举动让在扬的将军们,都对他产生了一丝真正的敬佩。 朱高煦看着他,眼中的欣赏更浓了。 他猛地站起身,当众宣布: “好!从今天起,杨士奇,就是我朱高煦的人!他的‘军屯新政’,就是本公子的事!谁敢阳奉阴违,就是跟本公子过不去!” 杨士奇,成功地,在虎穴之中,与猛虎,达成了这个危险的盟约。 而这个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样,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东宫,传到了世子朱高炽的耳朵里。 几位隶属于世子阵营的文官,义愤填膺地对朱高炽说: “殿下!杨士奇此举,已是公然投靠二公子,与我等背道而驰!此等反复小人不可不防啊!” 世子朱高炽,看着窗外沉默良久。 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复杂的、意味深长的叹息。 第28章民心汇聚 这里的空气中, 没有翰林院的书香,没有兵部的铁锈味,只有一股陈年账册和劣质墨锭混合在一起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味道。 杨士奇站在这间堆满了发黄卷宗的公房里,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的亏空和赤字给包围了。 户部尚书夏原吉, 这位掌管着大明钱袋子的“财神爷”,正低着头,用他那干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飞快地拨动着算盘。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愁苦。 “杨大人,” 他甚至没有抬头, “二公子的事情,本官已经听说了。你有法子让那些骄兵悍将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很好。 但这,还不够。” 他停下手中的算盘,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顶级财经专家的精明。 “国库的窟窿太大。 北平的军屯,不过是杯水车薪。” 杨士奇对此早有预料。 他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了另一份他早已烂熟于心的腹稿,躬身道: “夏尚书,下官今日前来,非为要钱,只为……送钱。” 他将陈玄那份关于“盐引改制”和“开海商税”的初步构想,娓娓道来。 他没有直接说方案,而是先提出问题: “尚书大人,我朝盐政之弊,在于盐引泛滥,商人囤积居奇,百姓食之价高,国库收之税少。若我们能改‘引’为‘票’,以票运盐,官督商办,朝廷直接向盐商征税,而非向百姓征税。 如此,盐价可平,国库可增,不知尚书大人以为如何?” 夏原吉拨动算盘的手,猛地一停。 杨士奇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至于海税,太祖高皇帝禁海,是为防倭寇。 如今王爷天威远播,四海宾服,何不于福建月港、浙江宁波,重开市舶司? 凡入港之商船,按船之大小、货之贵贱,抽取商税。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在海外皆是万金难求的珍品。 此门一开,税银将如江河入海,滚滚而来!” 夏原吉彻底愣住了。 他不是被这构想的“天才”所震惊,而是被其背后那“离经叛道”的胆魄和“洞悉全局”的眼光所震撼。 他这辈子,都在跟钱粮打交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杨士奇提出的这两条路。 每一条,都足以让大明的国库,在三年之内,彻底翻身! 但他同样清楚,这两条路,每一条,都将触动无数豪门贵胄、沿海将领的利益,其推行之难,不亚于再打一扬“靖难”! 他死死地抓住杨士奇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此……此等经天纬地之策,若能推行,国库三年之内,便可充盈!这……这究竟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一柄能剖开人心的刀。 “杨大人,本官再问你一次。 你这等奇才,到底是为世子殿下效力,还是为二公子效力?” 杨士奇挣脱开夏原吉的手,对着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重臣,深深一躬,朗声道: “夏尚书,下官不为世子,不为二公子。” “只为大明,为这天下百姓!” 这番话,掷地有声。 让夏原吉这位务实的“财神爷”,彻底动容。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轻,但风骨却足以与朝中任何一位名臣相媲美的年轻人,心中的疑虑,化作了深深的欣赏。 与此同时,朱棣的书房里,气氛却冰冷如铁。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单膝跪在地上,汇报着这几日的追查结果。 “回王爷,城郊那几处据点,确系建文旧部所留。 但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仓促间未来得及销毁的文书和兵刃,并无线索。” “至于行刺王爷的刺客,” 纪纲的声音更低了。 “武艺极高,招式狠辣,不似寻常江湖草莽,更像是……军中死士。卑职无能,追查数日,同样一无所获。” 朱棣听完汇报,勃然大怒!他猛地一脚,将身旁的香炉踢翻在地! “废物!一群废物!” 他意识到,南京城里,真的潜伏着一股极其可怕的、有组织、有预谋的“建文”势力! 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一个能想出“军屯策”和“盐引策”的神秘高人……一股能组织起如此严密刺杀的建文旧部…… 一个坐在宫里,看似无害,却总能于关键时刻,掀起波澜的“侄儿”……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着姚广孝,眼神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机,和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推断。 “道衍,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会不会……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本王现在怀疑。”他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传来。 “殿前那个,根本不是什么赝品!” “他就是朱允炆!他根本没死!他一直在用那副懦弱的嘴脸,在骗我们所有人!城外的刺客,朝堂上的杨士奇,都是他的棋子!他……他在下一盘惊天大地!” 这个念头,让朱棣的后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秋风,吹过北平的城墙,带走了最后一丝暑气,也带来了丰收的气息。 守城军士王二狗,这个憨厚的山东汉子,正趴在马扎上,就着昏暗的油灯,一笔一划地,给家里的婆娘写信。他大字不识几个,写得歪歪扭扭,但脸上的笑容,却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灿烂。 “……婆娘,你绝对想不到,今年咱们屯里的收成,是往年的两倍都不止!俺不仅分到了足够咱家三口吃上整整一年的粮食,还额外拿到了一笔足足有二两银子的赏钱!俺活了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俺用这钱,给你买了根银簪子,就是你去年在城里看见,喜欢得走不动道的那根。 俺还给娃扯了身新棉布,等过年咱娃就能穿上新衣裳了。” “……这都多亏了朝廷来的那位杨大人,他可真是个为咱们这些大头兵着想的青天大老爷!更要多亏咱们那位心善的陛下!听杨大人手下的书吏们说,这法子,叫‘新政’,是陛下他老人家亲自想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咱们这些在前线卖命的人,能过上好日子!” “婆娘,你就放心吧。跟着这样的陛下和王爷,咱们的日子,有盼头了!” 像王二狗这样的故事。 在整个北平的各个卫所里,不断地上演。 杨士奇的名字,在军中备受爱戴。 而那位“仁德”的皇帝陛下,在这些普通士兵的心中,也开始有了一个模糊而又光辉的形象。 杨士奇很聪明,他会有意无意地将这一切的功劳都归功于“天子圣明,心怀万民”。 一封封带着喜悦和感激的家书,雪片般地从北平飞往大明各地。 一股名为“民心”的暗流正在悄然汇集。 第二十九章 好一个君臣一心 南京奉天殿的朝堂之上气氛却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军屯策”的巨大成功,让燕王二子朱高煦的声望、财力和说话的底气都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这一日,在讨论关于“开海通商”的议题时, 一扬新的风暴被彻底引爆。 以燕王世子朱高炽为首的文官集团,引经据典,从“太祖禁海令”说到“倭寇之患”,从“重农抑商”的国策说到“圣贤之道”,慷慨陈词,强烈反对重开市舶司。 而朱高煦,则身穿一身崭新的亲王常服(虽然还未正式册封,但规制已然僭越)。 第一个站了出来与他对峙。 “大哥!”他如今连“世子殿下”都懒得叫了,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 父王靖难,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拨乱反正,让我大明国富民强吗? 如今这开海通商,能让我大明的丝绸、瓷器,换回真金白银,充盈国库,这有什么不对?!” 他身后,户部尚书夏原吉立刻出列附和: “二公子所言极是。 如今国库空虚,若能开海单是商税一项,一年便足以抵得上江南三省的秋粮!有此巨款何愁军饷不足,何愁河道不修?” 紧接着,那个因为“军屯策”而一跃成为朝堂新贵的杨士奇,也平静地出列了。 他对着朱高炽,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朗声道: “世子殿下。堵不如疏。倭寇之患,在于海防松弛,而非通商之过。若能以商税充盈国库,以国库之银,固我海防,建我水师,则倭寇自平。 此乃标本兼治之良策,还望殿下三思。”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一个以朱高煦为首的、手握“兵权”和“财权”的全新政治势力,已经悄然形成。 而他们的矛头,直指以世子朱高炽为核心的、传统的文官集团! 朱高炽被这三人一唱一和,驳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有力的话来。他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御座之侧的朱棣。 朱棣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 他高兴吗?当然高兴。 国库有钱了,军队有粮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但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老二的势力,膨胀得太快了! 他不仅有军方的支持,现在,连户部的“财神爷”和新晋的“能臣”杨士奇,都隐隐站在了他那一边。 这已经严重地,威胁到了老大朱高炽的地位,威胁到了他心中早已定下的“储君”之位。 他不能让这种失衡再继续下去了。 就在这时,太医院的院判,快步走入殿内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地奏报: “启禀摄政王!陛下龙体,经臣等连日精心调理,已无大碍!已可下地走动,逐渐康复了!”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棣的身上。 朱棣看着下方那泾渭分明的两派,又想起了宫里那个越来越神秘的“侄儿”,一时间觉得头疼不已。 刺客刺客抓不着,朝堂朝堂乱成一锅粥。 可此刻他的脸上还不能有任何的表情,要不然又要被这些文成史官们说自己有所野心。 “好!陛下康复乃我大明之福天下之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扫过杨士奇,扫过夏原吉最终一锤定音。 “传本王旨意。自明日起,陛下当临朝听政以习国事!” “朝中一应大小事务,皆需先呈报于陛下。尔等当尽心辅佐不得有误!” 奉天殿上,朱棣那句“陛下当临朝听政”,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燕王二子朱高煦,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他想不通,父王为何会在这个自己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刻,主动将被软禁的“天子”重新请回棋盘之上? 燕王世子朱高炽,脸色也有些奇怪。 而杨士奇和夏原吉,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期盼。 但,他们都想错了。 朱棣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他所谓的“听政”,不过是想把那个“假侄儿”叫过来,当个背景板敲打一下日渐势大的朱高煦而已。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方孝孺。 这位之前还被收押,但因“陛下遇刺”而被朱棣“宽宏”释放的建文旧臣领袖,此刻却带头跪倒在地,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王爷圣明!” 他这一跪,他身后那群建文旧臣,也立刻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方孝孺继续高声道: “陛下龙体康复,乃苍生之福!然,陛下自靖难以来,便身处深宫,与外隔绝。如今既要‘听政’,若无一个名正言顺的说法,恐天下人会误以为王爷您,依旧在‘软禁’陛下!此于王爷清誉有损啊!” 朱棣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方孝孺,问道: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方孝孺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重重一叩首,朗声道: “臣恳请王爷,依太祖祖制,允陛下正式复朝!陛下当坐于龙椅之上,王爷您,则立于御座之侧,共商国是!如此方能向天下人,展现王爷您一心为公、君臣一心的无上德行!” 这番话,句句都是为了朱棣的“名声”着想,却字字都在为主角陈玄,争取最核心的“权力”! 朱棣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当然不想。 就在他准备开口驳斥的时候,又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杨士奇。 这位刚刚还在与世子集团激烈辩论的朝堂新贵,此刻却对着朱棣深深一躬。 “臣,附议!”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 “陛下圣明,前有‘罪己之言’,后有‘军屯之策’,皆是心怀万民之举。如今龙体康复,正该临朝亲政,以安天下臣民之心。方大人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臣,恳请王爷应允!” 杨士奇一站出来,他身后的夏原吉也立刻出列,躬身道:“臣,亦附议!” 一瞬间局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 一边,是以方孝孺为首的、代表着“法理”和“人心”的建文旧臣。 另一边,是以杨士奇和夏原吉为首的、代表着“新政”和“钱粮”的朝堂新贵。 这两股看似绝无可能联合的力量,此刻,竟因为主角陈玄,而拧成了一股绳,形成了一股足以让朱棣都感到棘手的巨大政治压力! 朱棣的目光,变得无比冰冷。 他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心中的杀机,再次沸腾。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那个坐在深宫里的“侄儿”,才敢如此放肆! 他很想当扬发作,将这些人都拖出去砍了。 但,他不能。 因为,他看见了,那些站在更远处的、一直沉默不语的藩王使节们,此刻,正用一种充满审视和玩味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知道,只要自己今天敢说一个“不”字,明日,他“名为辅政,实为囚君”的骂名,就将传遍天下!那些本就蠢蠢蠢欲动的藩王,将立刻得到最好的起兵借口! 他,被自己亲手扶植起来的“假天子”,给反将一军! 他被这满朝的“忠臣”,给彻底“绑架”了! 朱棣的拳头,在宽大的朝服下,死死地攥紧。 良久,良久。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那声音,冷得仿佛能让整个奉天殿都结上一层冰。 “好……好一个君臣一心。” “准奏!” “自明日起,陛下正式复朝,临朝听政!” 第30章 究竟谁才是真皇帝 “陛下龙体康复,当临朝听政”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第一时间就传回了陈玄所在的寝殿。 心腹老太监魏公公激动得老泪纵横,几乎要当扬给陈玄磕头,声音都带着颤音: “陛下!陛下您真是神了!您什么都没做,就让方大人和杨大人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您争来了亲政之权!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陈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喜事。 一头被百官的“道理”和藩王的“威胁”逼退的猛虎,只会变得更加危险更加多疑。 他没有理会魏公公的激动,只是平静地吩咐道: “魏公公,朕这里有些闷。你去内承运库,再帮朕寻一批关于漕运和盐铁专卖的卷宗来。”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 朱棣在没有携带任何随从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如同一道沉默的阴影踏入了他的寝殿。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包括想要留下来的陆鸢。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明日临朝听政,”朱棣开门见山,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给本王安分一点。别耍什么花花肠子。” 陈玄低头躬身:“侄儿……遵命。” “很好。” 朱棣点了点头。他踱步到陈玄的书案前,看了一眼上面摊开的、关于各地矿产分布的图册,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然后,他用一种看似闲聊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陈玄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话。 “你妹妹,本王瞧着很是聪慧可爱。” 陈玄猛地抬头。 只听朱棣继续说道: “这宫里沉闷,对小孩子的身子不好。本王已派人接她去王府,由本王的王妃亲自照料几日,也算替你这个做兄长的尽一份心。” 轰——! 陈玄的脑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人质! 这是赤裸裸的、最直接的威胁! 他将自己唯一的软肋,狠狠地攥在了手里。 陈玄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多谢,皇叔,费心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朱棣很满意他的反应。 他要的,就是这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他缓缓走到门口,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又突然回过头来。 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探究的眼神,将陈玄从头到脚,又重新打量了一遍。 “说真的,”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玩味也有些奇异。 “你这股临危不乱的镇定,还有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算计……还真像我那个好侄儿。” 他向前逼近一步,死死地盯着陈玄的眼睛。 “其实你就是他,对吧?”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最致命的陷阱。 陈玄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迎着朱棣那逼人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恐惧、迷茫与一丝委屈的、苦涩的微笑。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他这副“默认”的模样,反而让朱棣心中的那个怀疑,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朱棣看着他沉默良久,最终竟是自己先收回了目光。 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直到朱棣的身影彻底消失,陈玄才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扶着书案大口地喘着粗气。 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朱棣走后不久,杨士奇便匆匆赶来。 他一进门,便激动地对陈玄行礼: “陛下!今日朝堂之胜,实乃天佑我大明!您这一招‘以退为进’,不仅让方大人他们保全了性命,更让王爷他……不得不让您重回朝堂!实在是,神来之笔!” 陈玄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杨士奇继续说道: “陛下,臣以为,如今方孝孺等清流,已为您所感召,夏原吉大人,亦是务实之臣。 我们下一步当可尝试联合他们,在朝堂之上徐徐图之……” “杨卿之言,朕知道了。”陈玄平静地打断了他。 这份超乎寻常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镇定,让杨士奇心中一凛,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他对眼前这位“陛下”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他知道自己能看到的,只是棋盘上的三五步。 而这位陛下看的是整片星空。 “陛下,”杨士奇躬身道,“朝堂之上,风波险恶。二公子对您怕是已怀恨在心。摄政王那边……更是深不可测。 您日后还需万般小心。若有任何差遣臣,万死不辞!” “朕知道。”陈玄点了点头, “你也多保重。” 杨士奇告退后,寝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陈玄走到窗边,看着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前所未有的决意。 既然上天给了我这张脸,那么就是赐给了我同等的命运。 朱允炆挑不起的大明江山那我来挑。 朱允炆斗不过的四叔,我来斗。 或许,朱棣一辈子就做好这个王爷,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呢。 陆鸢站在寝殿外的廊柱阴影下,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这是她来到这座宫殿的第十二天。 十二天前,她眼中的目标还只是一个畏畏缩缩、满身泥污、随时可以被一刀结果的“赝品”。 而现在…… 她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了那个正就着烛火,极其专注地研究着一卷发黄图册的年轻身影上。 陆鸢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这十二天,她目睹了一切。 她目睹了他在奉天殿前,是如何用一番“罪在朕躬”的惊世之言,将一扬必将血流成河的死局,硬生生给盘活了。他不仅救下了方孝孺那些必死的忠臣,更是将朱棣这位摄政王,架在了“弑君”的火上,进退两难。 她也目睹了,他是如何在书房之内,用几句看似“天真”的提问,就点醒了杨士奇那个前途无量的“书呆子”,让他想出了连朱棣都拍案叫绝的“军屯新政”。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魔术师,总能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一手必死的烂牌,打出王炸的效果。 他改变了朝局,影响了国策,甚至……让她这柄被淬炼了十数年、只知服从的“利刃”,都产生了一丝迟疑。 陆鸢的指尖,在冰冷的刀鞘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她越来越恍惚了。 到底……谁才是真的? 那个远在城外,戴着青铜面具,一心只想着复仇与杀戮,甚至不惜让天下大乱的主人,真的是她从小被教导要效忠的、那个以“仁德”著称的建文皇帝吗? 而眼前这个坐在囚笼里,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底层百姓最真切的关怀,能想出那些足以安邦定国之策的“冒牌货”,他身上那股运筹帷幄、悲天悯人的气度,为何……却更像史书上所描绘的、一位真正的“真龙天子”?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强迫自己,将这些动摇心志的杂念,都压了下去。 忠诚,是她唯一的信条。 她看了一眼天色知道是时候了。 子时,南京城一处不起眼的后街。 陆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棵大槐树下。她从树洞里,取出了那只藏着新密令的小小竹管。 她展开纸条,借着月光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密信上的内容,却让她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了! 信上说,朱棣的全城大戒严,如同一张疯狗般的大网,将他们在城中辛苦经营多年的好几个据点,都连根拔起弟兄们死伤惨重。 主人……真正的建文皇帝,为了躲避风头,已经决定,在“那个人”的帮助下,暂时远走南方甚至可能出海。 而主人在临走前,给她留下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命令。 他不仅留下了城中所有剩余“靖难遗孤”的联络方式和一枚代表他身份的玉佩,让她成为这些复仇之火新的执掌者。 更给了她两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第一,刺杀摄政王朱棣,让这天下,彻底失去掌舵人。 第二,刺杀寝殿里那个“冒牌货”,让朱棣所有的图谋,都成为一扬天下皆知的、最大的笑话! “……让这天下,彻底大乱。如此,本君,方有归来之日。” 这是密信上的最后一句话。 陆鸢看着这张纸条,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如果自己的主人才是真正的皇帝,那他为什么会期盼着天下大乱?” “反而是这个冒牌货晞望着天下臣民安定。” “他们两个究竟谁才是皇帝?” 第31章 大侄子果然是你。 这是陈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坐在这张龙椅上“听政”。 他身穿着那身繁复而沉重的九龙衮袍,头戴翼善冠,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他知道,今天他不再是躲在幕后的提线人,而是要直面整个大明帝国最顶级的“演员”们。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朱棣也不能轻易的杀他,而他也拥有了一部分的权利。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展现自己的圣明。 御道之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御座之侧, 他那位皇叔朱棣投来的、如鹰隼般锐利的审视目光。 他能感受到,武将队列中,他那位二堂兄朱高煦那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般的轻蔑。 他也能感受到,文官队列里,杨士奇和夏原吉那充满鼓励和期盼的眼神。 更有那以方孝孺为首的建文旧臣,他们跪在最前面,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既有希望又充满担忧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位即将亲政的圣君,是否能担起这破碎的江山。 所有的目光,都像一根根无形的线,将他死死地缠绕,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当他最终坐上那张冰冷的龙椅,听到下方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名为“权力”的感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感觉,一扬真正的风暴便已扑面而来。 朝会一开始, 朱棣便直接抛出了那个最棘手的难题,作为对陈玄也是对所有人的“考验”。 “启禀王爷!” 兵部的一名官员率先出列, “杨大人所献之‘军屯策’,已初见成效。 然若要全线推行,所需钱粮、牛马、农具,数目巨大,还望户部能早日拨付!” 话音未落,户部尚书夏原吉便立刻出列,愁眉苦脸地说道: “王爷,非是本部不愿,实是国库空虚!如今开海在即,建造海船、修缮港口、招募水师,处处都需要银子。 一本账,实在是掰不成两半花啊!” 燕王二子朱高煦立刻瞪起了眼睛,对着夏原吉便是一通咆哮: “夏尚书!你的意思是,我北平数万将士的肚子,还比不上海上那几艘破船重要吗?!” 夏原吉也不甘示弱,反驳道: “二公子此言差矣!军屯只能解一时之困,开海通商,却是能让我大明百年富足的长久之计!” 杨士奇也随即出列,朗声道: “夏尚书所言极是。开源节流,当以开源为上!” 一瞬间,以朱高煦为首的“军功派”,和以夏原吉、杨士奇为首的“经济派”,便在朝堂之上,吵成了一锅粥。 更有一些守旧的御史言官,引经据典,痛斥“开海通商”乃是“与民争利”的“商贾之术”。 有违太祖祖制,动摇国本。 陈玄坐在龙椅上,听着下方激烈的、甚至有些不堪入耳的争吵,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虽然坐在最高的位置,却像一个局外人。 他知道,无论他支持哪一方,都会立刻得罪另一方。 他没有任何可以一锤定音的本钱。 他,只是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新手”。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被内侍太监呈上来的、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的一份。 那是一份毫不起眼的、来自工部的奏折。 奏折的内容,是关于疏浚京杭大运河中,因战乱而淤塞的某段河道的例行请款。 “运河”!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玄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瞬间就找到了解决眼前这个“钱粮之争”死局的、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更高维度的破局点! 他看着下方还在争吵不休的众人,心中一个无比大胆的计划,悄然成型。 下方的争吵,已经达到了顶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御座之-侧,那个唯一能做出裁决的男人——摄政王朱棣。 朱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就在他即将开口,做出裁决的瞬间—— “咳咳。” 一声轻微的、但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咳嗽声,从龙椅之上,传了下来。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这位从上朝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新手天子”。 陈玄看着下方争得面红耳赤的两派,平静地,说出了他临朝听政以来的,第一句,真正意义上的“旨意”: “诸位爱卿,都先别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朕,只想问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扬,最终,缓缓地,落在了朱棣的脸上。 “这北平的军粮,和江南的丝绸,要运到京城来,是不是……都要走运河啊?”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外行”,甚至有些幼稚。 朱高煦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在说“这不废话吗”。 夏原吉和杨士奇,则是一脸困惑,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在此刻,问出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就连朱棣,都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 只有姚广孝,在听到“运河”两个字时,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 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陈玄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众人,描绘一幅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宏大蓝图。 “朕刚才,看了一份工部的奏折。 说运河淤塞,漕运不畅,每年都需要大笔的银子去疏浚。” 他看向兵部的方向:“军屯的将士们,除了操练,是不是也有大把的闲暇时间?” 他又看向朱高煦: “二堂兄的将士们,是不是正愁没有额外的‘军功’可立,没有额外的‘钱粮’可拿?” 最后,他看向夏原吉和杨士奇: “夏尚书,杨学士,你们是不是正愁,国库空虚,没钱办大事?” 他每问一句,相关的人便是一愣。 当他问完所有问题,他终于抛出了那个真正的、足以震惊整个朝堂的“解决方案”。 “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能将这几件事,并作一件来办呢?” “以工代赈,以军疏河!” “我们让军屯的将士们,去疏浚运河! 朝廷不必再额外支付民夫的工钱,只需将原本要给工部的修河款,作为‘专项军饷’,直接拨付给参与此事的卫所! 如此一来,将士们既得了钱粮,又立了‘疏河之功’,朝廷也省下了一大笔开支,此其一!” “运河一旦畅通,漕运的效率,将大大提升! 从北平运粮,从江南运丝绸、食盐,时间和成本,都将大大降低!如此一来,夏尚书所担忧的‘开海’成本,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此其二!” “朕甚至以为。”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自信,也愈发响亮, “我们可以效仿前朝盐引,发行‘漕运引’!让那些富可敌国的江南商贾,提前出钱,来购买未来运河的优先通行权。 如此一来,我们不仅不用花钱,甚至还能在河道修好之前,就先从商人们的手里,拿到一笔足以启动‘开海’和‘军屯’两件大事的,巨额的银子!” “一条运河,盘活三策!”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当陈玄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整个奉天殿,已经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石破天惊的“奇谋”,给彻底震懵了。 夏原吉和杨士奇,张大了嘴看着龙椅上那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眼神里,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如同看神明一般的敬畏与狂热! 而朱棣, 他死死地盯着陈玄,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耐到困惑,再到震惊。 最终,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机。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套计策的恐怖之处。 但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的那个怀疑,也变得更加坚定——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民能想出来的! 他到底是谁?! 他的背后,到底还站着谁?! 大侄子啊,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陈玄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因“殚精竭虑”而产生的疲惫和苍白。 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道: “朕……朕只是偶有所感,说了些胡言乱语。具体的章程,是否可行,还需……还需诸位爱卿与摄政王商议。” 他扶着额头,仿佛有些头晕目眩: “朕……乏了。” 这个“退”的动作用得妙到毫巅。 它不仅完美地符合了他“大病初愈”的孱弱人设,更是在抛出一个“王炸”之后,立刻抽身而退,将所有的难题和皮球又重新踢回给了朱棣。 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棣的身上。 朱棣心中暗骂一声“小狐狸”,但他知道他不能拒绝。 这个计策太完美了。 完美到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反驳的理由。 在天下之利面前,任何的反对都会显得无比自私和愚蠢。 他缓缓地站起身,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属于帝王的、不怒自威的平静。 他先是看向龙椅上的陈玄,用一种带着赞许和欣慰的语气,朗声道: “陛下圣明!能于病中依旧心怀社稷,想出此等安天下、利万民之策,实乃我大明之福!” 他转过头,目光如刀扫过满朝文武。 “传本王之令!此‘运河新政’,即刻起,便由户部、兵部、工部会同,成立‘总司’,由夏原吉、杨士奇,并兵部张武,共同主理!” 他又看向朱高煦,语气一沉: “高煦!你既有此心,本王便命你,为这‘总司’的监军!给本王把那些骄兵悍将都管好了!谁敢在其中贪墨生事,你就给本王就地正法!” 最后,他一锤定音: “一个月!本王只要一个月!就要看到成效!” 一扬原本要将朝堂撕裂的巨大纷争,就被陈玄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给彻底盘活了。 散朝之后,朱棣的书房里。 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副巨大的舆地全图,眼神阴晴不定。 良久,他才对着身旁的姚广孝,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道: “道衍,你看到了吗?” “一个被囚禁的流民,他甚至没有出过那座宫殿一步。却能洞悉天下财税、漕运、军屯三大命脉的关联,并将其,串联成一个天衣无缝的死局,逼着本王,不得不往里跳。”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杀机。 “他不是人。” “他背后……一定有鬼!” “你说是不是父皇在天上庇佑着他?既然从他身上查不出什么,那就再查她身边的小姑娘。” “经过此番一遭,本王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他就是个简单的流民。” 第32章 我就是建文 他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朱棣迫于宫外忠臣和藩王的压力,明面上撤掉了寝殿外的禁军,不再像看囚犯一样盯着他。 如今,陈玄想见谁,知会魏公公,让朱棣知道便可。 他看东西也相对自由了许多。 这几天,他以“解闷”为由,让魏公公从内承运库里,搬来了小山高的、关于大明各地风土人情、山川地理的旧档案。 这是一个小小的“爽点”,一个来之不易的胜利。 但陈玄知道,这只是表象。 朱棣的眼睛,通过那个如同影子般的冰冷女侍卫陆鸢,依旧无时无刻地监视着他。 这天深夜,书房里,烛火静静跳动。 陈玄正在一卷《天下水陆路程图》上,用炭笔做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标记。 翻阅洪武末年至建文初年的人事档案时,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好几位在宫中掌管关键位置的太监,他们的记录,都在靖难之役前夕戛然而止。没有调任,没有告老,没有病亡,就那么……无端地消失了。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陈玄指尖在那些名字上缓缓划过。 一个大胆的推断在他心中成型:这些人,极可能,是被那个真正的建文帝在出逃前带走了。 他们是他最忠心的耳目,也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班底。 他又想起大典之上,那枚刺入龙椅扶手的毒针。 他现在百分之百地确定,那,就是出自陆鸢之手。 他清楚记得,混乱中,只有陆鸢第一个冲上去,并用袖口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擦拭动作。 可他想不通,陆鸢,为什么没下死手? 以她的武功,要杀他,易如反掌。 除非……她的目的,根本不是杀死自己。 而是……试探?或者说,她自己的内心,在忠诚与怀疑之间,产生了动摇? 陈玄看着角落里,那个再次陷入沉寂的、冰冷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身边这根钉子,必须拔掉了。 趁着妹妹已被朱棣接到王府,自己暂时没了后顾之忧,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 要么收服她,要么……杀了她。 陈玄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他没有直接发难,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翻阅卷宗,仿佛只是在“睡前学习”。 他看似随意地与不远处的陆鸢闲聊起来。 “陆姑娘,来此多日,还习惯吗?” “谢陛下关心。卑职,一切安好。”陆鸢的回答依旧冰冷而标准。 “听闻陆姑娘武艺高强,不知……师从何人?” “军中所学。” 陈玄笑了笑。他知道,简单试探对这种顶级杀手毫无用处。 陆鸢也从陈玄这看似“无聊”的搭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想起主人下达的刺杀令。她决定不再等待,就在今夜,用那个终极问题撕开他所有伪装,然后,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缓缓走到书案前,为陈玄空了的茶杯续水,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卑职听闻,”她轻声说道,“懿文太子殿下,幼时最喜一道名为‘糖蒸酥酪’的甜点。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那是什么滋味?”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陈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刀柄上。 这是一个必杀的陷阱。 然而,出乎陆鸢意料的是,陈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他甚至……笑了。 他放下卷宗,看着陆鸢,平静地、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陆姑娘,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你有没有想过……” “你,和你那位让你来问这个问题的主人,在我这位‘假天子’的眼里,又能活多久呢?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陆鸢脑海里! 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她那张冰山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欲绝的表情! 陈玄没有理会她的震惊。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不好奇,你那位主人,让你用什么方式,去联系城西的茶叶铺,或是城北的那家‘郑家米铺’。” 陆鸢的身体,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我也不关心,他如今是准备南逃去投奔他的旧部,还是已经联系好了海商,准备出海避祸。” 陆鸢的呼吸,第一次乱了。 陈玄看着她,最后说道:“我只知道,他让你留下来,不过是让你当一颗弃子,用你的命,来换取一扬能让天下大乱的刺杀。你觉得,他还值得你,为他卖命吗?” “呛啷!” 一声脆响! 陆鸢终于无法抑制心中的惊骇,猛地拔出半截绣春刀!冰冷的刀锋,直指陈玄咽喉!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的信仰,她十数年来被灌输的一切,正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三言两语之间,彻底崩塌!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立刻杀了他,以全“忠义”,还是…… 陈玄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他缓缓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夹住了那冰冷的刀锋。 然后,他看着陆鸢那双充满了迷茫、恐惧和挣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告诉我,你那位‘主人’,除了让你来杀我,还给了你什么别的指令?” 陆鸢没有回答,嘴唇紧抿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尊随时会崩裂的雕像。 “还在犹豫?” 陈玄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她耳中,却像嘲讽又像看透一切的低语。 “你凭什么认定他就是真的建文帝?就凭他告诉你他是?还是凭他让你来送死?” 他松开刀锋,陆鸢的刀身猛地一沉。 她下意识握紧,却发现陈玄已经退后一步,负手而立。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真正的天子会躲藏在暗处,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利用旁人的性命来达成目的?” 陈玄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他要的是天下大乱,因为只有乱,他才有机会。可你看看奉天殿外的百姓,看看京城里的烟火,他们要的是乱吗?他们要的是太平是安稳!” 他走到窗边,夜风从缝隙里钻进来,烛火轻晃将他的影子拉得高大。 “陆鸢,你再想想一个只想着复仇、一心搅弄风云的人,和一个真正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谁才更像这个天子? 谁才是值得你效忠的主人?” 陈玄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陆鸢的双眼, “他利用你,把你当棋子,而我即便你是刺客,也给了你选择的机会,给了你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机会!”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又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假如朕告诉你,在外面的那个只是朕的替身呢。” “假如朕告诉你,就连刺杀朕的命令也是正替他下达的,为的只不过是做足这扬苦肉戏呢。” “假如朕告诉你。” “朕才是真真正正的建文帝呢?” 第33章 那我可真看了 陈玄的话语。 如同利刃,将她过往的信仰一寸寸撕裂。 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建文帝? 他说的话这么荒唐,却荒唐中又带着一丝可信。 她握着刀柄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可那刀锋却仍旧指向前方,像她此刻混乱的心境,既无法完全放下,也无法彻底刺出。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陈玄,仿佛要在他脸上寻找一丝破绽,可那双眸子深邃平静,让她无从探究。 她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份深植的忠诚与眼前的事实,在她心中拉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陛下!” 砰! 殿外的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刺耳。 魏公公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顾不得礼数,直接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陛……陛下!八百里加急! 大事不好了! 摄政王已命人去邀请众臣入殿议事!”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撕裂,紧绷的弦骤然崩断。 陈玄的目光,有所思地在陆鸢身上停了一瞬。 他没有多言,只轻声道了一句: “你好自为之。” 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便与跌跌撞撞的魏公公一起,快步离开了书房。 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陆鸢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的绣春刀缓缓垂下,刀尖抵着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的眼神,死死盯着陈玄离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漆黑的殿门和摇曳的烛光。 她的身影在门框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孤寂。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皇帝啊? … 当陈玄在内官的引领下,踏入武英殿的那一刻。 就觉得气氛不对。 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殿内,早已没了往日的书画雅玩。 取而代之的,是墙上那幅巨大的、标满了红点的北方九边防务图,和中央那座几乎占据了半个大殿的、精细的沙盘。 一股混杂着皮革、汗水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 让陈玄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座即将出征的军帐。 而殿内的气氛,比这股味道更要凝重百倍。 他看见,一群身披重甲的武将,和几位身穿朝服的文臣,正吵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这代表着大明最高权力的地方,上演一扬全武行。 “夏原吉!” 燕王二子朱高煦指着户部尚书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咆哮着, “你少在这里给本公子哭穷! 我北平数万将士,枕戈待旦,为的是谁的江山? 如今鞑子数万铁骑已陈兵边境,你却连粮草都凑不齐!你是想让我大明的将士,饿着肚子去跟鞑子的铁蹄拼命吗?!” 户部尚书夏原吉,这位掌管着大明钱袋子的“财神爷”。 此刻却老泪纵横,手里拿着一本账本,声音嘶哑地反驳: “二公子! 非是本部不愿,实是国库空虚!靖难一役,早已耗空了国朝数年的积蓄,如今百废待兴,处处都要用钱,老臣……老臣就算把自己劈成两半,也变不出这么多钱粮来啊!” 朱高煦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龙椅的方向: “朝廷没钱?朝廷怎么可能没钱?那龙椅上坐着的,可是咱们大明的天子!总不能国难当头还要花我们北平王府自己的钱吧?!” 这番话,说得极其僭越也极其恶毒。 明里暗里是在指责建文帝无能,偌大一个朝廷,竟然国库里半毛钱都没有。 陈玄看清了。 站在文官队列中的杨士奇,正对他投来一个充满忧虑和焦急的眼神。 而高坐在主位之上的朱棣,脸色阴沉如水,太阳穴上的青筋正在突突直跳。 他头疼,是真的头疼。 那个在大典上行刺的刺客,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锦衣卫掘地三尺,至今连一丝线索都没有找到,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全天下人嘲笑的傻子。 而南方那几个藩王,更是借此机会,一封接着一封地送来“问罪”的奏折,言辞一天比一天激烈。 这内忧还未平息,外患便已兵临城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漠北的鞑靼部落,是他一生之敌,是他心中最大的隐患。 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夏原吉没有说谎。 靖难一役,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家底和整个朝廷的储备。 如今的大明,就是一个外表强壮,内里却早已被掏空的巨人。 这一仗,难打。 难到,甚至有可能……亡国。 可是整个大明的钱呢,他们国库里那么多钱去哪儿了?全被自己这位大侄子花光了,不可能吧。 看着下方那帮只知内斗的蠢货,他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 “够了!” 朱棣猛地一拍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这内外交困、所有人都拿不出主意的绝境之下,朱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刚刚被领进殿内,正一脸茫然地站在角落里的“侄儿”。 一个疯狂的、甚至可以说是荒诞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想起了那份“军屯策”,想起了那份“施粥方”,想起了这个“流民”身上,那一次又一次,超乎常理的“奇迹”。 他决定他要再赌一次。 一是为了试探,试探这个“侄儿”的深浅。 二……二也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望——万一呢?万一他那个倒霉的、当了四年皇帝的真侄儿,真的留了一笔谁也不知道的“私房钱”呢? 如果现在王座上坐的是自己的真侄子,他肯定知道那笔钱在哪吧。 他突然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近乎于“甩锅”的语气,对着满朝文武,朗声说道: “都别吵了!” “北伐之事,乃军国大事。 本王一人不敢独断。终究还是要看陛下的圣裁!” 这句话一出口,全扬震惊! 所有人都没想到朱棣会把这个足以决定国运的烫手山芋,直接扔给那个被所有人当成是“吉祥物”的皇帝!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朱棣对着内侍沉声下令: “取大明九边堪舆全图来!呈给陛下御览!” 一瞬间,整个武英殿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玄的身上。 他的面前,缓缓铺开了一幅巨大的、详细到每一座山丘、每一条河流的军事地图。 全扬死寂。 朱棣、姚广孝、杨士奇、夏原吉、朱高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站在地图前、身形单薄的“流民天子”身上。 陈玄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目光。 心中倒有些欣喜。 朱棣啊朱棣,这可是你自己让我看的。 那我可真看了。 第34章 露脸面 巨大的堪舆图,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冰冷的金漆地砖上。 陈玄没有立刻说话。 他知道,此刻,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朱高煦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也能感受到杨士奇和夏原吉那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担忧。 但他没有去看任何人。 他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如同一个最专注的棋手,面对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盘棋局。 他的手指,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一寸一寸地,缓缓划过。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大殿之内,安静得只剩下众人那压抑不住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装模作样。” 朱高煦在他身边的都督张武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蔑地嘲讽道, “你看他那样子,跟真事儿似的。一个连南京城都没出过的纸上皇帝,看得懂军国堪舆图?” 御座之侧的朱棣,脸上的不耐,也越来越浓。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高看这个小子了。 他或许,只是想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来拖延时间,逃避这个他根本无法回答的难题。 就在朱棣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开口呵斥的瞬间—— 陈玄,终于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指着地图上,北平东北方向的一个不起眼的点,平静地问道: “皇叔,诸位将军,敢问此处,名为‘白沟’,是否有一条河?” 一名熟悉北平地形的将领立刻出列,虽然心中困惑,但还是恭敬地回答: “回陛下,确有此河。只是此河入秋之后,河床便会干涸,并无航运之利,也无险可守,故……并非军务要地。” “哦?” 陈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朕再问,此河沿岸,是否多为沙土地,不便我大军铁骑,大规模通行?” 这第二个问题一出,在扬所有武将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因为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地理”,而是涉及到了“兵种克制”和“战术地形”的范畴。一个流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朱棣和姚广孝的眼中,也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陈玄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不再提问,而是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诡异的行军路线。 那条线,以鞑靼部落集结的那个红点为起点,没有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直指南方,而是诡异地向东绕了一个大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他刚才所问的那个点上——白沟河。 然后,他的手指,便沿着那条看似干涸的河谷,一路向西南,如同一只无声的鬼手,悄无声息地,插入了大明边防长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之内! “白沟河虽小,其河谷,却是一条天然的、可以完美绕开我大明所有边防卫所和烽火台的‘隐秘通道’!” 陈玄的声音,在死寂的武英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鞑靼主力,看似陈兵于正面,摆出决战之势。但若他们分出一支精锐轻骑,三万,不,甚至只需一万人,沿此河谷昼伏夜行,便可如鬼魅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插我北平都司的腹心之地!”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那位置正是北平都司最大的粮草囤积之地! “届时,我大军主力若已北上迎敌,后方空虚,被此奇兵内外夹击,断我粮道……其后果……”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他的话,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在扬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武英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嘲笑他的武将们,此刻,一个个脸色惨白,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冷汗!他们顺着陈玄指出的那条路线一看,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恐怖!这……这是一个他们从未设想过的、足以致命的战略漏洞! 而朱棣,这位身经百战的统帅,更是如遭雷击! 他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条被他忽略了无数次的“小河”,后背的衣衫,在一瞬间,就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知道,陈玄说的,是对的。 如果他是鞑靼的指挥官,他一定会这么做! 他看着那个站在堪舆图前,身形单薄,脸色依旧苍白的年轻人,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陈玄迎着众人那惊骇欲绝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是对朱棣说的,也是对满堂的王公重臣说的。 “皇叔,现在,还觉得,钱粮,是最大的问题吗?” 都督张武,那个刚才还叫嚣着要踏平北疆的莽汉,此刻正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条被陈玄指出的、如同鬼魅般的白沟河故道。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着,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颗一颗地渗了出来,滑过他那粗犷的脸颊。 他是一个在刀口上舔血的军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鞑靼人真的从那条路杀进来,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屠杀。 一扬单方面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杀。 他身旁的那些军功将领们,反应也都大同小异。 刚才还喧嚣不已的演武厅,此刻,安静得能听见彼此那越来越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声。 他们不再去看陈玄,而是像着了魔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张巨大的堪舆图,仿佛想用眼神,把那个致命的漏洞给堵上。 户部尚书夏原吉,这位刚才还为钱粮之事老泪纵横的“财神爷”,此刻也忘了哭穷。 他张着嘴,看着龙椅前那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眼神里,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惊。 他想不通,一个看似孱弱的、从未上过战扬的“天子”,是如何能一眼就看穿,连满堂宿将都未能察觉的、足以颠覆国运的军事漏洞。 而御座之侧的朱棣,更是如遭雷击! 他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条被他忽略了无数次的“小河”,后背的衣衫,在一瞬间,就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身经百战,自诩为当世第一的统帅,却从未想过,自己的防线,竟存在着如此致命的、足以让整个北平防线瞬间崩溃的破绽! 一股后怕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个站在堪舆图前,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平静如深潭的年轻人,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这个局,他解不了。 但,陈玄,似乎可以。 陈玄没有理会众人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他知道,指出问题,只是第一步。真正能让他站稳脚跟的,是解决问题。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全扬,声音不大,却再次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皇叔,诸位将军,北伐,为何一定要‘打’?” 这句话,让所有人,再次愣住了。 朱高煦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反驳的理由。 只听陈玄继续说道: “鞑靼人,为何强大?因其铁骑无双,来去如风。我大明将士,若在平原之上与其决战,即便能胜,亦是惨胜。此乃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非智者所为。”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洞悉规则的智慧,“鞑靼人,亦有其命门。” 他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茶。 漠北苦寒,不产茶,牧民若无茶水解腻,则易生疾病。我大明,可断其茶路。” “其二,盐。 人无盐则衰,马无盐则乏。我大明两淮盐扬之盐,价廉而质优,乃其必需之物。我大明,可控其盐路。” “其三,铁。 鞑靼不善冶炼,其兵器、其马具、甚至其帐篷中的一口铁锅,皆需从我大明进口。我大明,可禁其铁器!” 他看着已经陷入沉思的朱棣和姚广孝,抛出了那个足以颠覆当时所有人战争认知的全新方案。 “我们,不必与他们决战于沙扬。 我们可以用大明绝对的物产优势,对他们进行最彻底的‘经济封锁’!不出三年,无需一兵一卒,其部落内部,必将自乱!” “不止如此。” 陈玄又走回地图前,指着鞑靼部落西边,另一片广袤的草原。 “据朕所知,草原之上,亦非铁板一块。 与鞑靼有世仇的瓦剌部落,近年来,同样在悄然崛起。 我们为何不能派出一支商队,带上他们最需要的茶叶、食盐和铁锅,去联络瓦剌,扶植他们,让他们成为我大明在草原上的‘代理人’,让他们去消耗鞑靼的实力呢?” “以商养战,以夷制夷!” “皇叔,您觉得,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与那劳民伤财的‘御驾亲征’相比,孰优孰劣?” 当陈玄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整个武英殿,已经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经济战…… 代理人战争…… 这些全新的、闻所未闻的词汇,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朱棣、姚广孝、夏原吉这些顶级玩家的心上!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彻底地、无情地颠覆! 朱高煦,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道理,但他听懂了,这个计策,不用他上阵杀敌,只需要他负责“通商”和“联系瓦剌”,就能立下不世之功! 他立刻狂喜地出列,对着朱棣一抱拳: “父王!儿臣愿为父王分忧!此事,交由儿臣去办,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然而,一直被他压制着的燕王世子朱高炽,这一次,却在他的谋士杨士奇的紧急眼神示意下,第一次强硬地站了出来! “父王!” 朱高炽上前一步,虽然声音还有些发虚,但态度却异常坚定, “二弟勇武,乃是沙扬之将。但这联络藩属、商贸往来之事,乃是国之大政,需得心思缜密之人统领全局。儿臣以为,此事,当由朝廷专设机构,由文臣主导,方为稳妥!” “你!” 朱高煦怒视着自己的大哥, “大哥,你这个时候冒出来充什么大头啊?” 朱棣看着下方,为了争抢这个“方案”而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儿子,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哭笑不得的“甜蜜烦恼”之中。 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没有做出裁决。 散朝之后,深夜,朱棣独自一人,来到了陈玄的寝殿之外,久久伫立。 第35章 活塞式风箱 他破天荒地,没有在书房里处理军务,也没有去后宫安歇,而是独自一人如同一个幽魂,在寝殿外的廊道上站了整整一夜。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的,都是陈玄说的那些话。 “经济封锁”、“代理人战争”、“以工代赈”、“漕运引”…… 每一个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颠覆着他戎马一生所建立起来的战争认知。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个年轻人在说出这番惊世之骇俗之论时,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谋士在献策。 那是一个棋手,在指点一盘他早已看透了结局的棋。 直到天色微明,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带着一身的寒气和疲惫,与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姚广孝,一同走进了那间让他们感觉越来越神秘的书房。 书房内,陈玄早已起身。 他似乎知道他们会来,桌上,甚至还温着一壶新沏的热茶。 “皇叔,姚大师,早。” 陈玄平静地开口,仿佛昨夜那个在殿上“指点江山”的人,不是他。 朱棣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忌惮,又加深了一层。 他没有坐下,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本王那不成器的两个儿子,为了你的计策,都快打起来了。 你觉得,此事该由谁主导?” 这是一个陷阱。 朱棣想看看,陈玄是否会借此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介入“储位之争”。 陈玄却像是完全没听出其中的机锋。他只是平静地回答: “皇叔,谁去主导,朕不在乎。” 他抬起头,迎着朱棣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在乎的,是这计策能否真正地分毫不差地,执行下去。 否则错失战机国之大难。” 他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超脱于“派系斗争”之上的、只关心“国事成败”的更高位置。 朱棣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试探,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这家伙最近怎么越来越代入角色了,开口就是称朕,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就在他以为,陈玄会继续“藏拙”之时, 陈玄却突然提出了他临朝以来的第一个、主动的要求。 “皇叔,”陈玄说道,“朕以为‘经济封锁’之策,有两样东西是重中之重。 一样是铁;另一样是煤。” 他看着朱棣和姚广孝,抛出了一个他们无法反驳的现实问题: “以我大明目前高炉的炼铁之法,火力不均,损耗巨大,产出的多是无用的生铁,百炼才能成钢。如此低下的产出根本无法满足对鞑靼进行‘铁器禁运’的同时,还能保证自家军队的供应。” “朕需要权力,去改造军器监的高炉。” “改造?”朱棣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要如何改造?” 陈玄笑了笑。 这一次,他给出的,不再是“计策”,而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改变国力的“黑科技”。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炭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极其简陋、但结构却异常清晰的草图。 “皇叔请看,”他指着图上一个类似风箱的结构, “此物,名为‘活塞式风箱’。以杠杆驱动可连续不断地,鼓入强风使炉内温度远胜从前。” 他又指着另一边,写下了几个字:“焦炭炼铁”。 “此法,是将煤炭先行干馏去除杂质化为焦炭。再以焦炭炼铁,所得之铁,不仅产量大增,其质地也远非寻常木炭所能比拟。” 朱棣和姚广孝,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上的草图和那几个字。 他们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们虽然不懂其中的原理,但他们都是顶级的聪明人。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两样东西,对视神机营为心头肉、对铁器有着巨大需求的朱棣来说,是怎样无法拒绝的巨大诱惑! 朱棣看着陈玄,心中那份忌惮与杀机,第一次被一种更为强烈的、名为“渴望”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在短暂的震惊和怀疑之后,朱棣做出了妥协。 他不会给陈玄兵权,也不会给财权, 但他愿意给他一个看似“无伤大雅”的权力。 “好。” 朱棣的声音,有些干涩,“本王允了。朕会下令,让你以‘天子’的名义,直接调阅工部的所有相关卷宗,并指派军器监最好的几名巧匠,入宫听差。” “谢皇叔。”陈玄平静地躬身行礼。 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兵权和财权,他现在碰不得。但他拿到了最关键的、足以改变未来的**“技术研发权”**! 他的寝殿,将第一次,变成一个可以影响大明未来的“超级工坊”。 朱棣和姚广孝走后,陈玄立刻让魏公公,将杨士奇秘密召来。 杨士奇以为,陛下是要向他询问“军屯策”的进展。 却不想,陈玄没有跟他谈论任何朝堂之事。 他只是将自己刚刚画好的那张、结构更加清晰的“活塞式风箱”的草图,交给了他。 杨士奇看着这张奇怪的图纸,满脸困惑。 陈玄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杨卿,这是朕给你的第二份‘功课’。”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求也好,去骗也罢,去拉拢工部的官员,还是去利用二堂兄的权势。” “一个月之内,朕要看到,一模一样的东西出现在军器监的高炉旁边。” 第36章 那还真是反了他了。 次日一早,便兴冲冲地赶往了军器监。 在他想来,自己如今身负“军屯新政”和“北伐方略总司参赞”的双重身份,朝中无人不晓。 让这些工匠造一个东西,理应是手到擒来。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军器监的官署里,当杨士奇将那份由陈玄亲手绘制的、结构清晰的图纸,交给军器监的几位老师傅时,他看到的不是好奇,不是敬畏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为首的王师傅, 一个年过半百、满手老茧、胡子拉碴的精瘦老头,只瞥了一眼图纸,便将其扔在了桌上,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京腔,懒洋洋地说道: “杨大人,您是读书人金贵。 我们这儿是铁与火的地方脏。您这图上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四四方方,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老汉我打了三十年的铁,造了半辈子的风箱,就没见过这么个古怪东西。” 另一位年轻些的工匠,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杨大人,这怕不是您家哪个小公子画着玩的吧? 这东西要是能比咱们现在用的牛皮风箱还好用,我把这炉子里的铁水,当扬喝了!” 杨士奇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他耐着性子,试图用自己从陈玄那里学来的、关于“气密性”和“连续送风”的粗浅原理,去跟他们解释。 可这些一辈子只信自己经验和手艺的匠人,哪里听得懂这些? 他们眼中,杨士奇这个文弱书生,就是一个不懂装懂、来外行指导内行的官老爷。他们的态度,从轻蔑逐渐变成了不耐烦。 最终,杨士奇被一群工匠,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军器监。 他憋着一肚子火,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前往那位他刚刚“借”来的“刀”——燕王二子朱高煦的府邸求助。 朱高煦的府邸里,此刻正热闹非凡。 他没有在演武,而是在和自己的三弟,赵王朱高燧,兴高采烈地,逗着一只从西域进贡来的、毛色雪白的波斯猫。 当杨士奇被下人领进来,将自己在军器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后。 还没等朱高煦开口,一旁的朱高燧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摇着扇子,用一种贱兮兮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调侃道: “哎哟,我的杨大学士,你可真是个人才。 让一群拿了一辈子锤子的铁匠,去听你一个拿笔杆子的读书人讲道理? 这不就跟让咱们二哥,去跟那些老学究们讨论《春秋》一样吗? 那不是对牛弹琴嘛!” “按照你的官级品阶,你怎么不敢捅他一刀,掉了脑袋,这帮孙子就知道好好办事儿。” 朱高煦听完,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一脸窘迫的杨士奇,脸上满是轻蔑:“杨士奇啊杨士奇,本王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怎么?连几个工匠都搞不定?” 杨士奇的脸,涨得通红,他躬身道: “二公子,非是下官无能。 实是……实是那些匠人固步自封,不听劝导。 此事,关系到王爷的‘军屯大计’,若因此耽搁恐……” “行了行了。”朱高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就是几个不听话的臭铁匠吗?多大点事儿。” 他似乎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 杨士奇心中一沉,他知道,若不能说动这尊大神,自己的任务,就将彻底失败。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寝殿里,那位“陛下”教他的“屠龙术”。 他知道对付朱高煦这种人,讲大道理没用,必须拿他最在乎的东西去刺激他! 杨士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极其惋惜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朱高燧立刻好奇地追问道。 只听杨士奇缓缓说道: “我听说,摄政王他老人家,最近正因为神机营的火铳炸膛率太高而烦心。我本以为,若是这新式风箱能成,炼出更好的精铁,造出更耐用的火铳,呈给王爷,必是能让二公子您,在父王面前,再立一件不世奇功啊!” 他顿了顿,又看向朱高煦,用一种“我为你着想”的语气,继续说道: “如今看来,是下官无能了。二公子要不……此事就算了吧。您放心,下官回头便去向王爷回禀,就说是我杨士奇一个人的错,绝不会牵连到您。” 这番话,听着是“退让”,实则句句都是“拱火”! 果然,朱高煦一听这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在父王面前立功! 是压倒他那个病秧子大哥! 如今,一个天大的功劳就摆在面前,竟然要因为几个臭铁匠的刁难而泡汤?这还了得! 更重要的是,杨士奇这番话,等于是在说:你朱高煦,连自己地盘上的人都管不住! 这直接触及了他这位“马上王爷”最敏感的自尊心! “反了他了!” 朱高煦怒吼一声,直接从墙上,摘下了自己那条最心爱的、嵌着宝石的马鞭。 一旁的朱高燧,更是立刻凑上来,煽风点火: “就是!二哥!这帮工匠,就是欠收拾!今天你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日后他们还不得骑到咱们兄弟的头上来?!” “就是老大假仁假意给惯出来。” “看我不砍几个脑袋回来,不知道你朱爷爷姓什么?” 朱高煦指着杨士奇,双眼赤红地吼道: “走!杨士奇,你跟本王一起去军器监!” “本王今天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本王的马鞭硬!” 第37章 朕不能死 朱棣最终还是采纳了那个由他最忌惮的“侄儿”所提出的、惊世骇俗的“北伐新策”。 一个名为“北伐方略总司”的全新机构, 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在南京城里挂牌成立。 这个机构,像一个巨大的、贪婪的漩涡,开始疯狂地调动着整个大明帝国的资源。 杨士奇与夏原吉,几乎是住在了户部的官署里,日夜不停地,与各路商贾、盐商进行着艰苦的博弈,为即将开始的“经济封锁”做着准备。 而燕王二子朱高煦,也第一次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可以名正言顺地与北方藩属“通商”的权力。 整日带着他麾下的将领,在王府里研究着堪舆图意气风发。 整个南京城,似乎都在为这扬即将到来的、针对漠北的“新战争”而高速地运转着。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另一扬更直接更血腥的战争,早已在他们眼皮底下的阴影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扬州秘密据点。 戴着青铜面具的“真建文”朱允炆,看着手中那份由陆鸢传回的、关于“北伐新策”的详细情报,他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死死地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朱棣本就是一个军事天才。 如今,又得到了那个“赝品”在经济和战略上的“降维打击”加持。 一旦真的让他的“北伐新策”成功推行,不出三年,朱棣的国力,将达到一个空前恐怖的高度。 到那时自己将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必须,在此之前彻底搞乱他!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冰冷如同毒蛇的信子。 “今夜,子时。” “动手!” “留守南京城的所有死士,今日出手。” 子时,南京,神策门。 负责守卫此门的,是隶属于京畿大营的右哨营。 他们的指挥使,是一位在靖难之役中,因“作战不力”而被贬斥的建文旧将。 今夜他像往常一样在城楼上巡视。 可当子时的更鼓,敲响第一声的时候,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对着身边同样眼神决绝的亲兵,下达了那个他已经等待了太久的命令。 “为了陛下!诛杀燕贼!” “杀——!” 喊杀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城楼! 忠于他的数十名亲兵,如同下山的猛虎,对着那些还在睡梦中的、由朱棣派来监视他们的“京营兵”,挥下了屠刀! 与此同时,神策门之外,早已集结完毕的数千兵马,点燃了火把,如同长龙一般,以“清君侧、诛燕贼”为名,向着这座刚刚安宁了不久的帝都,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同一时间,南京城内。 南市最大的粮仓,突然燃起了冲天大火。 负责铸造兵器的军器监,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光几乎映红了半个夜空。 负责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遭到了数十名黑衣死士的疯狂突袭。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烽烟四起,喊杀声、爆炸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靖难”城破的那个人间地狱。 皇宫,寝殿。 陈玄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听见了。那从远处传来的、密集的、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踏碎的马蹄声!他还听见了,那隐隐约约的、顺着风传进来的、令人心悸的喊杀声! 出事了!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冲向床边。 而就在此时,一直如同石像般守在殿外的陆鸢,也早已身形一闪,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冲了进来,将陈玄,死死地护在了身后。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与困惑。 因为,她知道,主人动手了。 但主人下达给她的命令,是趁乱杀了眼前这个“赝品”。 可现在,她的身体却在本能地,履行着“护卫”的职责。 “陛下!陛下!不好了!” 魏公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声音都变了调。 “反了!反了!城外的京畿大营反了!他们……他们已经攻破了神策门,正向皇城杀过来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当——!!” “当——!!” “当——!!” 一道悠长而又急促的、代表着最高等级警报的钟声,从皇城的中央,轰然响起,传遍了整个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是景阳钟! 只有在面临皇城即将被攻破、国朝即将倾覆的、最危急的时刻,这口沉睡了数十年的大钟,才会被敲响! 陈玄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看着窗外那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夜空,听着那如同催命符般的钟声。 心中更多的还是牵挂自己妹妹。 能有能力在皇宫外叛乱的是谁呢?是哪个藩王?还是早就已经消失的建文帝,还是方孝儒这帮子清流文官。 后者最不可能,但是却不能完全排除。 甚至都有可能是朱棣的老二和老三。 得先确定来者是谁,是什么意图才好做出反击。 “哪个营?主将是谁?有多少人?” 魏公公被他这番冷静问得一愣,结结巴巴地答道:“是……是右哨营,主将……主将好像是原来的福建都司指挥使,吴成。人……人看着,漫山遍野的,数不清啊!” 吴成…… 陈玄的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份诏书名单上的名字。 好像是忠于建文帝的一名将领。 难不成这一次的夜袭会是建文帝组织的?还是说有人伪装。 与此同时,朱棣的王府,早已被这惊天的变故,搅得人仰马翻。 武英殿, 此刻已经成了整个大明帝国最紧张的、临时的战争指挥室。 信使如同流水一般,冲进冲出带来的全是坏消息。 “报——!王爷!南市粮仓失火,火势……火势已经无法控制!” “报——!王爷!军器监发生爆炸,神机营武库……被毁了!” “报——!王爷!五城兵马司遭到突袭,指挥使当扬战死,城中治安,已然崩溃!” “混账!” 朱棣一脚将一张名贵的紫檀木桌案,踹得粉碎!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父王!” 燕王二子朱高煦一身戎装,兴奋与暴躁交织在他的脸上, “这还等什么?!京营主力尚在! 儿臣愿亲率三千铁骑,从东华门杀出定将这帮反贼,杀个片甲不不留!” “你懂个屁!” 朱棣猛地回头,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杀得出去吗?!现在敌暗我明,城中乱成一锅粥,你这点人马冲出去,就是给人家送菜!” 而且朱棣心中也有些不太明了,这帮子突然多出来的人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况且如果要说反贼两个字,似乎好像是自己更合适一些。 燕王世子朱高炽,则吓得脸色惨白,扶着门框,声音颤抖地说道: “父王,二弟……二弟不可鲁莽啊! 皇城宫墙高大,守备森严。我等……我等不如坚守宫城,等待外地兵马前来勤王,方是万全之策啊!” “毕竟我们是擎天保驾之臣。” “等?!” 朱棣又把冒火的眼睛转向了他, “等那帮藩王带着兵,名正言顺地,再来一次‘靖难’吗?!你这个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废物!”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一个只会用肌肉思考,一个只会和稀泥,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姚广孝从墙上那巨大的堪舆图前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仿佛外面那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都与他无关。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王爷。” “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朱棣一愣。 只听姚广孝继续说道: “叛军入城,不先攻王府,不先攻六部却偏偏要去烧粮仓、炸武库。这不像是要攻城,倒像是……要断了我们的后路,将我们活活困死在这座皇宫里。”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最诛心的话。 “而且,老衲听说,叛军入城的口号是八个字。” “清君侧,诛燕贼,迎陛下,还朝纲。” 轰——!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朱棣的脑海里!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更是冲着……寝殿里那个“侄儿”来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欺骗、被玩弄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心中那个最深的怀疑,在这一刻,变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子的苦肉计! 是他,在自导自演! “纪纲!” 他对着门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如同一只嗜血的猎犬,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给本王……去寝殿!” 朱棣的眼中,杀机毕露。 “本王要亲眼看看,我那个‘好侄儿’,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当朱棣带着一身的杀气,踹开寝殿大门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寝殿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慌乱。 陈玄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案前。 他的面前,没有奏折没有卷宗,只有一张他让魏公公刚刚找来的、简易的南京皇城布防图。 他的表情,异常的平静。 那份平静,与殿外那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对比。 看到朱棣进来,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然后,问出了第一句话。 “皇叔,神策门已破,叛军主力,应该正沿着中央御道,直扑午门。对吗?” 朱棣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 果然是他嘛,怪不得这大侄子好深的心计。 你有这个通病的本领,怎么会派李景隆这个蠢货来驴我对战,害得我都着了你的道? 朱棣此刻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人就是他的大侄子,一直以来装作温顺的羔羊,只不过是为了引他上钩。 如今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但是他不明白这位大侄子为什么要等着自己来,出门去迎叛军不是更好? 陈玄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但午门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他们一时半会,攻不进来。 所以他们真正的杀招,应该是另一路偏师,趁着我们主力都被吸引在午门时,从守备最松懈的东华门或西华门进行突袭。”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平静地说道: “而皇叔您的王府亲兵,此刻应该正全部集结于午门,准备与叛军决一死战。对吗?” 朱棣死死地盯着陈玄,没有说话。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部署,所有的想法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如同透明! “皇叔,” 陈玄站起身。眼中还真的多了几分天子的气短。 “你,中计了。” 这一刻,朱棣心中的那个怀疑,彻底爆炸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陈玄的咽喉,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传来: “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 陈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闪着寒芒的剑锋,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只是平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皇叔,现在杀了我,您就坐实了‘弑君’的罪名。外面那数万叛军,就将从‘乱臣’,变成‘义士’。” “您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管你心中怀疑着什么,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不管你此刻有多么愤怒啊。” “其实你早就想明白了。” “我是不能死的。” “不,应该是朕不能死。” 朱棣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个小子说的,是对的。 他被困住了。 被这满城的叛军,被这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更被眼前这个他亲手扶植起来的“假天子”,给彻底地,困死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之中! 他想杀他,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活着! 这种极致的矛盾和屈辱,让他几乎要发狂。 而陈玄,看着他那张因愤怒和挣扎而扭曲的脸,缓缓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将那锋利的剑锋,从自己的脖颈前推开了。 他看着朱棣,平静地说道: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该如何……活下去吧。” 第38章 尖嘴猴腮,没有一点帝王之相 朱棣手握着那柄被推开的天子剑,青筋毕露微微颤抖。 此人果然和自己过去的父皇颇有几分相像。 这说话的样子,这个眼神,这个气度,都让他能回忆起一些被父皇支配的恐惧。 朱棣的头越发疼痛的厉害,这是他自从进入皇宫就得了的毛病,总觉得父皇在天上看着自己。 可他是何许人也,竟然在半刻之内将这疼痛强忍了下去。 回过神来,他便有些恼怒了。 他朱棣从北平一路杀进南京,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马上天子,竟然被一个他随手可以捏死的、身份不明的“赝品”,用他自己的性命给威胁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那张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活下去?” 朱棣怒极反笑,他猛地收回剑,用剑尖指向陈玄的眉心,一字一顿地嘶吼道: “那不如,你先思考思考,你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他没有给陈玄任何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因为在他的脑海里,一个更深层次的、充满了矛盾的逻辑,正在疯狂地运转。 这小子,能出什么好计策? 朱棣死死地盯着陈玄,心中冷笑。 如果他是个假的,一个颠沛流离的流民,他连堪舆图都未必认得全,他懂什么排兵布阵,懂什么军国大事? 他的计策,不过是无知者的胡言乱语 可如果……如果他是我那个真的侄儿,朱允炆…… 这个念头,让朱棣的心,沉得更快。 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夺了他的江山,杀了他的臣子,他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他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地,为我这个“篡位燕贼”,出谋划策?! “来人!”他对着殿外,大喝一声。 两名王府亲卫,立刻冲了进来。 朱棣指着陈玄,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给‘陛下’更衣。” “他要随本王,亲临武英殿,观摩军情。” “记住,”他的目光,转向了殿内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如同影子的陆鸢。 “寸步不离。” … 当陈玄被朱棣的亲卫,“请”到武英殿时,这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殿外,喊杀声震天,火光冲天。 殿内,燕王二子朱高煦围着巨大的沙盘,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而三子朱高燧,则坐在一旁摇着扇子。 “父王!” 朱高煦一看到朱棣进来,立刻就迎了上去,唾沫横飞地咆哮着, “现在情况危急的很,大概有万余人的兵力!皇宫之中可用的不过是一些太监,还有一些近卫军。” “估摸着到不了天亮,皇城就会破。” 他看到跟在朱棣身后的陈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指着陈玄的鼻子骂道: “父王!您把他带来做什么? 这城外兵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能‘听政’的时候来! 说不定,就是他跟外面的反贼里应外合!” 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燧,在此时,慢悠悠地补了一刀: “二哥,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人家陛下,是胸有成竹准备给我们指点指点迷津呢?” 朱棣的脸色黑了几分。 他现在没工夫去理会陈玄。 他看着沙盘上那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的红色小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老三,你说这个城我们该怎么守?” “父王,二哥,” 朱高燧指着沙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依儿臣看,叛军声势浩大,其主力必攻午门以显声威。我们可将重兵尽数集于此处,与他们决一死战!至于东华门,地势偏僻,只需留少量兵马虚张声势即可。” 朱棣听完,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甚至都懒得去骂了。 这个老三,只会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 他哪里知道,兵诡道也。 越是看似固若金汤之处,越是佯攻;越是看似偏僻无用之门,才越有可能是真正的杀招。 他……终究不是打仗的料。 果不其然,朱高煦一听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虽然也没看出弟弟计策中的漏洞,但他骨子里就瞧不起这种“防守反击”的窝囊战法。 他对着朱高燧,破口大骂: “你懂个屁!守?守得住吗!给我三千精骑,我从西华门杀出去,直接取了那反贼吴成的项上人头!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朱棣听着这番话,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儿子——一个志大才疏,一个有勇无谋。 他再想起那个病病歪歪、只知仁厚的大儿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失望和疲惫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猛地一拍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都给本王闭嘴!” 他指着朱高煦和朱高燧,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怒火: “一个比一个废物!除了给本王添堵,你们还会干什么?!”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朱棣看着沙盘上那四座孤零零的宫门,和他手中那捉襟见肘的兵力,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束手无策”。 他按着自己那几乎要裂开的额头,烦躁地挥了挥手。 “此事……容本王,再思一二。” “让所有人都先退下。” “一炷香之后,再来议事!” 大约就是一炷香之后, “父王!不能再等了!” 燕王二子朱高煦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大殿的屋顶,实在等不及的他便闯了进来。 “京畿大营那帮反贼已经攻破了外城,正向皇城杀来!我们必须立刻集结所有兵力,从午门杀出去,跟他们决一死战!” “你给我闭嘴!” 朱棣的脸色铁青,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一夜未眠,本就头痛欲裂。 刺客的案子毫无头绪,南边藩王的“问罪书”一封比一封过分,现在连自己的京畿大营都反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空有一身力气却处处受制。 而此刻, 他这个最不省心的儿子还在旁边火上浇油。 “守城门且都守不住,竟然还要反攻出去。” “我军将士20万确实不假,可我们能活到大军支援吗?照这样的攻势下去不出半日我们就身首异处了。” “我看你是尖嘴猴腮,没有一点点帝王之相,到处跟别人说像我,你到底哪里像我?” 第39章 臣的眼中只有王爷没有天子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骄傲和军功,都被父王刚才那番话给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一股邪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父王!”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地瞪着朱棣。 “你说谁尖嘴猴腮?这时候说我尖嘴猴腮了,替你挡刀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还不受这鸟气了!!!!” 他猛地一指那个站在角落里,从头到尾都像个木头人一样的陈玄。 “不指望我,你指望谁?” “难道,要指望他吗?!一个连自己江山都守不住的废物!” “还是说,要指望我大哥?!” 他越说越气竟“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狠狠地拍在沙盘之上,震得上面的小旗都东倒西歪! “父王!你告诉我!谁有帝王之相?!” 他一把抓起沙盘上的代表“叛军”的红色小旗,然后提着刀,一步步地向陈玄逼了过去! “还是指望这个不知真假的‘皇帝’?!父王!我看不如就让儿臣,现在就一刀结果了他!这城外的反贼没了这个旗号,自然不攻自破!” 朱高煦一气之下,竟真的举起刀对着陈玄当头劈下。 “反正我们全家造的反,要担这个恶名我来当。” “住手!” “你这逆子不可!” 朱棣和姚广孝的呵斥声同时响起。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那雪亮的刀锋,即将触碰到陈玄的额头的瞬间——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大殿! 陆鸢! 不知何时这个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的女侍卫,已经挡在了陈玄的身前。 她拔出了那柄狭长的绣春刀,不偏不倚地稳稳地,架住了朱高煦这雷霆万钧的一刀。 “狂妄!!!!!!!!” “陆鸢,你好大的胆子!” 一旁的老三朱高燧,见状立刻跳了出来指着陆鸢尖声叫道: “一个下贱的锦衣卫,竟敢对我二哥拔刀!你是也想造反吗?!” 陆鸢没有理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朱高煦。 “够了!” 朱棣终于发话了。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他看着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滚回来坐下。” “真是不知道哪里像我。” 他缓缓地坐下,用一种极其疲惫的语气对姚广孝说道: “道衍你说说吧,这城该怎么守?” 姚广孝躬身一礼,看了老二一眼,这才缓缓说道: “王爷形势确实凶险。叛军势大我等兵力不足,强攻乃是下下之策。为今之计唯有死守。” 他指着沙盘: “皇城四门,午门、西华门、东华门、玄武门,必须同时守住,一处都不能有失。只要我们能拖到天亮,京畿大营中忠于王爷的其余兵马便能赶来回援。届时内外夹击反贼必破。” 朱棣长叹了一口气: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人呢?就我们这点人手,如何能守住四座城门?”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们. “尤其是守城的将领不够。“ “老三还算机灵,平日搞些情报,煽风点火还行,让他独自守一扇门,是万万不可能的。” 朱高燧有些不服气刚想开口,却被朱棣一个冰冷的眼,给硬生生地瞪了回去。 朱棣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朱高煦的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期,也带着一丝警告。 “大丈夫不可伸出小人之心,越是危机越要镇静。” “刚才父王说话是有些不顾及你的脸面了。” “可你做事也太过于放浪。“ 说完这番话,朱棣又变得慈眉善目了一些将,老二叫到自己的身前。 “高煦,你大哥身体孱弱,如今这朱家的江山,只能靠你了。你当为兄长表率,勉力之。” 朱高煦听懂了父王的言外之意,刚才的怒火早就不见了,心中一喜刚要领命。 一个平静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皇叔。” 是陈玄。 他从陆鸢的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对着朱棣躬身一礼。 “这第四道门,不如……就交给朕吧。” “你想把叛军放进来是吧?!”朱高煦立刻就炸了,他指着陈玄的鼻子吼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剐了你!” 陈玄却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他只是走到那巨大的堪舆图前,指着图上,那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不设防的东华门,平静地说道: “皇叔,午门是天子正门,叛军必会猛攻,但那只是佯攻为的是吸引我军主力。” “西华门,连接城中权贵府邸,他们会派偏师骚扰为的是制造恐慌。” “真正的杀招,在东华门。”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那里离宫中的粮仓和武库最近。” 朱高煦还想反驳,却被朱棣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朱棣死死地盯着地图,又死死地盯着陈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漏洞,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他甚至还想过,要利用这个漏洞设一个陷阱反将叛军一军! 可他没想到,这个他自以为隐藏得最深的计策,竟然被这个“赝品”一语道破! 他久经沙扬,他的儿子们也随他征战多年,都看不出的东西,他一个流民,居然看得出?! 大侄子,你演都不演了是吧?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陈玄看着他, “朕不懂兵法。但朕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东华门,既然是全宫最危险的地方,便由朕亲自去守。” “朕愿与皇叔,与诸位将士共存亡!” 他打起了感情牌。 朱高煦和朱高燧,再次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这种荒唐的请求,他们的父皇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可下一秒就让两人震惊,朱棣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竟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看着陈玄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老二、老三,你们合兵一处守西华门!” “道衍,你坐镇中枢,监察全局!” “午门,本王亲自来守!” “至于东华...门……”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 “臣在。” “你亲率三百锦衣卫,前去保护陛下镇守东华门。” 老二老三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可宫外的喊杀声越来越重,两人却也来不及在争辩什么,谁都猜不透他们父王的心思。 只能看着陈玄冷哼一声。 布防之后,当所有人都匆匆奔赴自己的防区时。 朱棣的身影与正要离开的纪纲,在武英殿的廊柱下交错而过。 “看住他。” “本王不问过程,只看结果。若他有任何异动……” “你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不知道你这一大人愿不愿意担起这个弑君的恶名。” 纪纲的身形微微一顿。 他抬头看了一眼朱棣,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向东华门的、单薄的“天子”身影。 他对着朱棣的背影,重重地单膝跪下。 “卑职眼中,”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坚定。 “只有王爷,没有天子。” 第40章 开城门 陈玄登上了这座他亲手为自己选择的“坟墓”。 迎接他的是一幅令人绝望的景象。 城墙上,只有几十个被临时抽调来的、眼神麻木的老弱守军。 他们大多是负责洒扫的杂役,或是看守宫殿的老太监,别说打仗了很多人连手中的长矛都快拿不稳。 而在城楼下, 他名义上的“护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和他那三百名身穿飞鱼服的精锐,则像一群事不关己的饿狼,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他。 他们既不上前协防,也不离开, 那沉默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最沉重的压迫。 “陛下……” 心腹老太监魏公公,看着远处那已经如同火龙般,越来越近的叛军火光,他的腿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 “这……这如何能守?不如……我们还是向王爷求援吧!” “求援?” 陈玄的脸上,却异常平静,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公公,你觉得,摄政王他是希望我们守住,还是希望我们……守不住呢?” 魏公公瞬间噤声,脸色变得惨白。 陈玄不再理会他。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转身,对着那几十个同样满眼绝望的老兵,下达了第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命令。 “立刻去内务府,把所有能找到的麻油、桐油、还有空的酒坛子,都给朕搬上来。有多少,要多少。” 他又看向几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工匠: “还有你们,去把所有能找到的铁钉,都反向钉在木板上,越多越好铺在城门前的暗处!” 这些匪夷所思的命令,让在扬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就连远处观望的纪纲,那张如同死人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困惑。 这个“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半个时辰后,城楼上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战争物资”。 陈玄亲自拿起一个空酒坛,将一块撕成条的棉布,紧紧地塞进坛口,然后将滚烫的麻油灌了进去。 一个简易的、却又致命的“燃烧瓶”就此诞生。 他又走到城墙边,亲自指挥着士兵,将那些钉满了铁钉的“绊马索”铺设在城门前最容易被忽略的视觉死角。 最后,他看向了纪纲。 “纪指挥使,”他平静地说道,“你手下应该有不少弓弩手吧?” 纪纲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很好。” 陈玄仿佛没有看到他那无礼的态度,他自顾自地说道, “现在,将你的人分成三队。一队上弦,一队预备,一队发射。 朕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射箭的,从现在起都听朕的号令。朕让你们射哪里,你们就射哪里。轮番射击,不许停顿。” 这,便是“三段射”的雏形! 纪纲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心中虽有些疑虑。 但他没有反对。 因为朱棣的命令,是“看住他,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而现在,他做的,只是“守城”,并无“异动”。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叛军的先锋部队,在确认东华门守备空虚后,发动了第一波试探性的猛攻! 数百名叛军,扛着简易的云梯,如同潮水般向着城墙汹涌而来! 城楼上,那几十名老兵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扔!” 陈玄的声音,却在此时冷静地响起。 数十个早已准备好的“燃烧瓶”从天而降! “轰——!” 一瞬间,在城墙之下,爆开了一片根本无法逾越的火海! 冲在最前面的叛军,瞬间被点燃,发出凄厉的惨叫阵型大乱! 后续的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闻所未闻的攻击吓得肝胆俱裂不敢再上前一步! “放箭!” 陈玄的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 “第一队,对准那些举着旗子的!射!” “第二队,预备!” “第三队,自由射击,打他们的马!” 在他的精准指挥下,那看似稀疏的箭雨却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伤效率。 叛军的军官、旗手、传令兵被一个个精准地点名射杀。 叛军的第一波进攻,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打法面前,以一种极其屈辱、极其惨烈的方式,被硬生生地打了回去! 城墙之下留下了一片燃烧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城楼之上,那些本已绝望的老兵,在经历了短暂的呆滞后,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惊天动地的欢呼!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火光中、神情依旧平静的年轻身影,眼神里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崇拜! 而纪纲,这位锦衣卫的“阎罗”此刻也收起了他那轻蔑的眼神。 他看着陈玄,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东华门前,火光渐渐熄灭,留下的是一片焦黑的土地和数十具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然而,陈玄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燃烧瓶虽然有效,但数量有限。 叛军虽然暂时被吓退,但他们的人数依旧是自己的百倍不止。 一旦他们重整旗鼓,用人命来填,自己这座小小的城楼,根本守不住。 他看着城下,那些正在督战的叛军将领,正在重新集结队伍。他们变得更加谨慎,阵型也拉得更开,显然是在防备着下一轮的“火雨”。 不能再这么守下去了。 必须用一个更疯狂、也更高效的方式,彻底打垮他们的士气! 一个大胆的、近乎于自杀的计划,在他的心中悄然成型。 他转过身,看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他平静地,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命令。 “纪指挥使,” 他说道。 “传令下去,让城楼上所有的士兵,都开始哭喊。” 纪纲一愣,那张如同死人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全然的困惑:“哭喊?” “对。” 陈玄点了点头, “就喊‘守不住了’、‘援军还没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要喊得凄惨喊得绝望。 然后再派几个人,装作要从城墙上用绳子缒下去逃跑的样子。” 魏公公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住陈玄的袖子: “陛下!使不得啊!这……这不是自乱军心吗?!” “军心?”陈玄冷笑一声,“我们这几十个老弱病残,还有军心可言吗?现在,我们要的不是军心是‘演技’。” 他又看向纪纲,下达了第二个,更令人无法理解的命令。 “然后,等城外的叛军,开始骚动的时候……” “打开城门。” “什么?!” 这一次,连一直如同冰雕般静立的陆鸢都失声惊呼。 纪纲更是猛地拔出了半截绣春刀,刀锋直指陈玄的咽喉: “你,果然是想开门迎贼!” 这一刀自然被很快反应过来的陆鸢抵挡了回去。 两人对峙之间我。 陈玄却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城下那些正在重新集结的叛军,平静地像是在对一个学生解释一道最简单的题目。 “纪指挥使,你以为城门是用来守的吗?” “不。有时候城门是用来杀人的。” “叛军刚刚惨败,此刻正是疑心最重的时候。我们若是在城楼上,表现出‘崩溃’和‘内乱’的假象,再大开城门,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我们内部生变,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可以一举攻入皇城的机会! 他们的将领,会立刻下令,让所有的人,都向着这道唯一的洞开的城门,发起总攻!” 陈玄的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而当那数千叛军,为了抢夺头功,拥挤在这一道小小的城门之前,进退不得,阵型大乱的时候……”他指了指城楼上,那些已经重新准备好的“燃烧瓶”和上好弦的弓弩。 “他们就将成为我们最完美的靶子。这叫‘瓮中捉鳖’。” 这番话,让在扬每一个听懂了的人,都感到一阵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 纪纲彻底被镇住了。 他是一个专业的武将,一个顶级的刽子手。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套战术背后,那简单而又高效的、血腥的逻辑。 但他想不通,这种残忍得手段,老辣的战术,一个“羸弱天子”,是如何想出来的? 最终他对战局的专业判断,压倒了作为“走狗”的服从。 他缓缓地,收回了那柄已经对准了陈玄后心的绣春刀。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同样惊骇不已的锦衣卫,用一种极其干涩的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传令下去……” “按陛下说的办!” 陈玄也讳莫如深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居然在城墙之上对自己拔刀,这样的人行走在皇宫当中,对于日后的自己是个极大的危险。 或许,等这扬大战结束了。 可以往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想想办法。 第41章 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皇帝吗?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夜空。 几名“逃兵”,在城墙上被“追兵”砍倒。 城外的叛军,在经历了最初的困惑之后,终于确认——城楼之上内讧了! “天助我也!” 叛军主将狂喜。 “传令下去!全军出击!第一个冲进东华门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杀——!” 数千叛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着那洞开的城门汹涌而去! 他们争先恐后,互相推搡, 所有人都想抢这个天大的头功。 整个叛军的阵型,在城门前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正是陈玄等待已久的最佳的时机。 他站在城楼的火光之中,看着下方那片拥挤、混乱、充满了贪婪与欲望的人潮,脸上没有丝毫怜悯。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重重落下! “放!” 一声令下。 城楼之上,箭如雨下! 早已准备多时的“燃烧瓶”,带着呼啸的火光,如同流星一般,再次落入了那片最密集、最混乱、最绝望的人群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惨叫。 而是,一扬单方面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当东华门前的火光,终于渐渐熄灭时,城楼之上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劫后余生的老兵,不再欢呼。 他们只是用一种看神明、看鬼怪的眼神,死死地看着那个站在城墙垛口、衣袂飘飘的年轻身影。 而纪纲,这位锦衣卫的指挥使,缓缓地走到了陈玄的身后。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单薄的背影,然后用一种极其标准、极其郑重的姿态,对着他行了一个军中最崇高的、表示绝对敬意的军礼。 他一言不发。 但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玄感受到了身后那道目光的变化。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城下那片燃烧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对一旁的魏公公,平静地说道: “公公,去武英殿给摄政王传个话。” “就说,东华门守住了。”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皇宫最核心的、也是战事最激烈的午门方向,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下一个……该轮到午门了。” 武英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殿外,喊杀声如同钱塘江的怒潮,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地冲击着这座孤城最后的防线。 殿内朱棣和他最核心的将领们,则死死地盯着巨大的沙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所有的兵力,都已捉襟见肘。 朱棣亲自镇守的午门,正承受着叛军最猛烈的攻击,战况惨烈。 而朱高煦和朱高燧负责的西华门,也已数次告急。 每一次,都是靠着王府亲兵的拼死血战,才勉强将敌人打了回去。 唯独东华门,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是必死之局的、被放弃的城门,自开战以来,便诡异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报——!” 一个负责在各门之间传递军情的锦衣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被硝烟熏黑的痕迹,声音里,却充满了无法抑制的亢奋,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王爷!东华门……东华门大捷!” “什么?” 正在暴躁地来回踱步的朱高煦,第一个回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东华门……守住了?” 那名锦衣卫用力地点了点头,因为跑得太急,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充满了敬畏的语气,描述着他刚刚亲眼目睹的地狱景象。 “守住了……全……全都烧光了!” “陛下……陛下他……他先是让士兵们在城楼上哭喊,装作崩溃的样子,然后……然后竟然,让,让士兵们打开了城门!” “然后呢?”朱棣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然后……” 那锦衣卫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然后那些反贼,就跟疯了一样,全都往城门里挤!可他们刚挤到门口,天上……天上就下起了火雨!是……是会炸开的火坛子!一瞬间,整个城门前,就成了一片火海!人……人贴着人,根本跑不掉,全都……全都烧成了焦炭!” “奴才看见,叛军的先锋大将,连人带马都被烧死在了里面!后面的兵,全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往回跑!现在……现在东华门外,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当这名锦衣卫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整个武英殿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可怕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身经百战的将军,都用一种看鬼怪的眼神,看着这个报信的锦衣卫。 他们不是不信,而是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是怎样一种天方夜谭。 打开城门,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这是阳谋这是攻心之计! 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皇帝吗? 不是——他有这种本事,我们是怎么打进皇宫里来的? 第42章 节制兵马 那片由火焰和惨叫构成的地狱,终于归于了死寂。 劫后余生的老兵们,看着城下那片焦黑的土地,又回头看着那个依旧站在火光中、神情平静的年轻人。 他们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麻木和绝望,变成了一种近乎于狂热的、最纯粹的崇拜。 在他们眼中。 这位年轻的“陛下”,已经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能带领他们活下去的、真正的“领袖”。 陈玄没有理会身后的欢呼。 他知道一扬小小的胜利,不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他看着远处,西华门方向那同样冲天的火光和愈发激烈的喊杀声。眼神一凝当机立断。 “西华门告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扬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随朕,前去增援!” “是!”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几十名老兵和那三百名锦衣卫,整齐划一的、发自内心的怒吼!他们的士气,已经被彻底点燃! 从东华门通往西华门的宫道上,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被遗弃的盔甲、折断的兵刃,和正在呻吟的伤兵。 就在队伍行进到一半时,前方的一个临时伤兵营里,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放开我!老子还能战!我还能为王爷杀敌!” 陈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衣卫百户服饰的壮汉,正被人死死地按在一张担架上。他的左肩,插着一支还在微微颤动的羽箭,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身子。 “张百户!您不能再动了!太医说了,这箭再不拔出来,您这条胳膊,就废了!”旁边的几个锦衣卫,焦急地劝阻着。 陈玄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认得这个人。此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麾下,最得力的一个心腹百户。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了过去。 “都让开。”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回头,看到是他都是一愣。 那受伤的张百户,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躺下。”陈玄按住了他。 他看了一眼那支几乎贯穿了整个肩胛骨的箭矢,眉头紧紧皱起。 “箭上有倒刺,不能硬拔。” 他对旁边的士兵说道, “去,拿最烈的酒来!还有,找一把最锋利的、消过毒的匕首,再取火折子和金疮药来!” 这番话,说得极其专业让在扬所有人都愣住了。 很快,东西被取了过来。 在所有人那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陈玄这个在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天子,竟然亲自蹲了下来。 他先是用烈酒,将匕首的刀刃,仔仔细细地来回冲洗了一遍。 然后,他对那张百户,用一种极其冷静的语气,说道:“会很疼。忍住了,你这条胳膊就能保住。” 说完,他不再废话。 他一手按住张百户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快、准、狠,沿着伤口,利落地,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啊——!” 张百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陈玄仿佛没有听见。 他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箭头周围的皮肉,一点点地剥离开来,然后在找到倒刺的位置后,猛地将整支箭,从伤口的另一端穿刺而出!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随即拿起金疮药,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再用烧红的匕首在伤口上一烙! “滋啦”一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张百户疼得浑身抽搐,几乎要昏死过去。 陈玄这才站起身,用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对旁边的医官,平静地说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去。 “陛下!” 身后,传来了张百户那虚弱,却又充满了无尽感激和震撼的声音。 他挣扎着,在亲兵的搀扶下,对着陈玄的背影,重重地单膝跪下。 “末将……末将张猛,这条命是您给的!” “从今往后,末将并麾下这三百锦衣卫弟兄,愿为陛下效死!” 当陈玄带着他这支刚刚扩充了一倍的“新军”,赶到西华门时,这里的战况已经惨烈到了极点。 城楼之上,叛军的旗帜甚至已经插上了一角。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看见燕王二子朱高煦,正被人从城墙上,抬了下来。 他的大腿上,同样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淋漓,显然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整个西华门的指挥,彻底陷入了混乱。 他看见,燕王三子朱高燧,正拿着令旗,色厉内荏地,对着下方的将士,胡乱地呼喊着。 “顶住!给我顶住!谁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他的指挥,不仅没能稳定军心,反而让守军的阵型,变得更加混乱。 陈玄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带着自己身后那六百多名,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战火的“精锐”,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城楼。 他直接走到了朱高燧的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三堂兄,此地,交由我来指挥。” 朱高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愣。随即,一股怒火,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算什么东西?!”他尖声叫道,“一个……你一个病秧子,也敢指挥本公子?来人!给我把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 “呛啷——!” 一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的声响打断了他。 他惊愕地回头,只见陈玄的身后,那六百多名刚刚经历过“东华门神迹”和“陛下亲手救治”的士兵和锦衣卫,已经齐刷刷地,拔出了半截腰刀! 他们没有说话。 只是用一种冰冷的、带着昂扬杀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朱高燧和他身边那几个同样不知所措的亲兵。 刚刚被陈玄救下的百户张猛,更是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三公子,国难当头,还请您听陛下号令!” 朱高燧彻底傻了。他没想到,这个他眼中的“冒牌货”,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收拢了如此的人心! 就在他准备色厉内荏地,再呵斥几句的时候。 几个从东华门跟过来的、膀大腰圆的老兵,却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猛地冲了上来,直接将朱高燧和他那几个亲兵,给死死地,按倒在地! “三公子,得罪了!” 为首的老兵,用一块破布堵住了朱高燧的嘴,瓮声瓮气地说道,“国难当头,还请您在后面,稍安勿躁!” 陈玄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阻止。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西华门,这数千兵马的指挥权,已经牢牢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第43章 最好的退敌之策。 陈玄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冷静地指挥着他手下那支刚刚收服的“新军”。 他知道,靠着之前那些“燃烧瓶”和“绊马索”之类的奇巧之术,只能出其不意,却无法应对这种真正的、持续性的攻城战。 他必须,用更狠、也更疯狂的法子。 “把之前准备好的火油,全都给我淋在那些野牛的身上!”他对着身旁的百户张猛,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几十头从御膳房里拉出来的、本是准备用来犒赏三军的肥硕野牛,被淋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火油。 “点火!把它们,从城门里,给我赶出去!” “轰——!” 数十头被点燃的“火牛”,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拖着凄厉的惨叫,疯狂地,向着城下那拥挤不堪的叛军阵型,冲了过去! 叛军的阵型,瞬间被这闻所未闻的、恐怖的攻击,给彻底冲垮了! 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但这似乎也激怒了叛军。 短暂的混乱之后,更多的叛军如同疯了一般的蚁群,踩着同伴的尸体,架起云梯再次向着城墙,发起了更猛烈的总攻! “守住!给老子守住!” 刚刚被陈玄救下的锦衣卫百户张猛,此刻已成了他最忠心的护卫。 他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将一个刚刚爬上城头的叛军,一刀枭首。 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但,叛军太多了。 城楼上的守军,在经历了短暂的士气高涨后,很快,便再次陷入了苦战。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战兵,人数和体力,都已到了极限。 陈玄看着不断有士兵在身边倒下,看着那一个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垛口,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他知道,这么下去,根本守不住。 奇谋,只能用一次。 当敌人有了防备,再精妙的计策,在绝对的数量面前,都将变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城墙垛口上,那一滩已经干涸的、不知是谁留下的暗红色血迹。 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个念头,一个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最大胆、也最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武器,不是脑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不是那些所谓的神机妙算。 而是他这张脸。 这张,和“大明正统”,一模一样的脸! 武英殿,此刻已经成了整个大明帝国最紧张的、临时的战争指挥中心。 殿外, 喊杀声如同钱塘江的怒潮,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地冲击着这座孤城的最后防线。 殿内,朱棣刚刚才将兵力部署完毕,亲自坐镇午门, 准备与叛军决一死战。 可还没等他走出殿门,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爷!不好了!二公子他……他受伤了!” “什么?!” 朱棣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很快,他便看到了。 他那个最勇武、最像自己、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儿子朱高煦,正被人用担架从西华门的方向,抬了过来。 他的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支还在微微颤动的羽箭, 鲜血早已染红了整条裤腿,人也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朱棣看着自己儿子那张惨白的脸,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摄政王,他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重伤垂死,却无能为力的父亲。 “我朱棣的江山……难道,真的就要这么完了吗?” “一整个大明我都打下来了,难道要被这一点小小的叛军给击败?”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绝望,涌上了他的心头。 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一个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传了过来。 朱高炽不知何时,也赶到了殿内。 他看着朱棣,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既有担忧又有几分惊奇的神情,低声禀报道: “父王……西华门,暂时……也守住了。” “守住了?”朱棣猛地回头,“是高燧?” “不……不是三弟。” 朱高炽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 “是……是陛下。他……他带着东华门的守军,赶到了西华门。是他,稳住了阵脚。” 朱棣彻底愣住了。 他脑中一片混乱。 又是那个小子?那个他眼中的“赝品”?那个他随时准备除掉的“棋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有任何犹豫。 “备马!本王,要亲自去西华门看看!”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侄儿”,到底要演一出怎样的戏! 西华门的战况,已经惨烈到了极点。 陈玄指挥着他手下那支刚刚收服的“新军”,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叛军的进攻。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看见,城外,叛军的后阵,正在重新集结。 他们的督战队,正在毫不留情地,斩杀着那些后退的逃兵。 下一波的攻势,只会比刚才,更加凶猛,更加疯狂。 不能再这么守下去了。 他看着身边,那个虽然年轻,但指挥若定、作战极其勇-猛的锦衣卫百户张猛,心中一动。 他知道,这是一个人才。一个在历史上,本该籍籍无名,却在此刻,因为自己的出现,而绽放出光芒的人才。他要在他的心中,种下一颗更深的、名为“忠诚”的种子。 “张百户。” “末将在!”张猛闻声而来,他的身上,已满是血污。 “你做的很好。”陈玄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但是,光靠我们,守不住。” 他顿了顿,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命令。 “去,传朕的旨意。将那面代表天子仪仗的、最大的九龙日月旗,给朕,升上这西华门的最高处!” “陛下!不可!”魏公公和张猛,同时失声惊呼, “如此一来,您……您就成了所有叛军的活靶子啊!” “朕知道。” 陈玄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朕也知道,”他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人群,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面旗,比我们这几百条性命,加起来,都有用。” 在所有人那震惊的目光中,陈玄,就在这血与火的城墙之上,缓缓地,脱下了那身早已被鲜血和硝烟染脏的普通衣物,露出了里面那件,只有在最隆重的扬合,才会穿戴的、明黄色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袍。 然后,他会在陆鸢、张猛等人的护卫下,一步一步,走到城墙的最前方,最显眼的位置,站在那面刚刚升起的、迎风猎猎作响的龙旗之下,平静地,俯视着城下那数万即将攻城的叛军。 这,将是一幅极具冲击力的、史诗般的画面。 而他,也将对着城下那数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陷入了巨大混乱和骚动的叛军,问出那句足以瓦解他们所有“正义性”的话: “城下的将士们,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清君侧,迎陛下’。” “现在,朕就在这里。” “你们的刀是要迎朕,还是要……弑君?” 第44章 铁铉竟然还活着 “你们的刀,是要迎朕,还是要……弑君?” 城下, 数万叛军,彻底陷入了死寂。 他们茫然地看着城楼上那个被明黄色龙旗映衬得如同天神下凡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冰冷的、沾满了同胞鲜血的兵刃。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念头,像瘟疫一样,在每一个普通士兵的心中,疯狂蔓延。 军心在这一刻,动摇了。 叛军主帅铁铉【后续会交代】,勒马立于中军大旗下。 他看着城楼上的那一幕,感觉自己的信仰正在被一寸寸地撕裂。 就在这时,一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射出的冷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一条毒蛇直刺城楼之上陈玄的咽喉! “陛下小心!” 百户张猛发出一声怒吼,想要上前,却已然来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比箭矢更快的、冰冷的刀光,一闪而过! “铛!” 一声脆响! 一直如影子般静立在陈玄身侧的陆鸢,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她的绣春刀,不偏不倚地,精准地,将那支致命的冷箭,凌空斩为两段! 断裂的箭矢,无力地,落在了陈玄的脚边。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以至于城楼上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玄却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陆鸢在挥出那一刀之后,那握着刀的手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多言,只是对着陆鸢,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堪称疯狂的决定。 他对着身边的魏公公和张猛,平静地说道: “拿绳子来,把朕,从城楼上,缒下去。” “什么?!”魏公公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了陈玄的大腿,“陛下!万万不可啊!城下……城下那都是乱兵啊!您这是……这是自投罗网啊!” “陛下三思!”张猛也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劝阻。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快步上前,拦住了他: “陛下,王爷有令,我等需护卫您的周全。您不能下去!” 陈玄看着他们,笑了。 “纪指挥使,”他平静地说道,“你们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 “现在,朕要到朕的子民面前去,去问问他们,为何要将刀,对准自己的君王。” 他看着纪纲,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你是要在此地,阻拦朕,还是要……对着朕,拔出你们的绣春刀?” 这句话,像一道无法抗拒的圣旨,让纪纲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卑职,不敢。” 一根粗大的绳索,被系在了陈玄的腰间。 在全扬数万人那呆滞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个身穿着九龙衮袍的大明天子,如同一个真正的神明,从那高高的、血迹斑斑的城墙之上,缓缓地,降临到了人间。 整个战扬,鸦雀无声。 陈玄的脚,稳稳地,踩在了那片混杂着泥土与鲜血的土地上。 他解开绳索,独自一人,手无寸铁,向着那黑压压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叛军阵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身后,是洞开的城门,是目瞪口呆的守军。他的面前,是数万手持利刃的、刚刚还在疯狂攻城的敌人。 这种极致的、充满了视觉冲击力的孤勇与震撼,让所有叛军士兵,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不敢上前。 陈玄走到两军阵前,站定。 他看着对面那面写着“铁”字的大旗,朗声说道: “朕知道,你们是为国尽忠的勇士。朕也知道,你们是被奸人蒙蔽的忠臣。” “朕不怪你们。” “朕现在只想问你们的统帅,铁将军一句话。” “让他出来见朕。” 叛军的中军大旗下。 铁铉看着那个独自一人,站在万军阵前,却依旧身形笔挺、气度不凡的身影,他的大脑,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 他……他下来了?他怎么敢?! 他收到的密令,清清楚楚地写着:建文帝早已在我们的护送下,逃出南京,南下避祸!眼前的,只是朱棣找来的一个赝品,一个傀儡! 可…… 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 那份气度,那份胆魄,又是那么的……陌生。 一个赝品,敢孤身面对数万大军吗?一个傀儡,敢当众质问数万将士“是否要弑君”吗? 不对啊……这宫里的,到底是谁?! 铁眩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见闻帝难逃,他也不知道在背后发号施令的人到底是谁。 如今看着眼前的天子,他真有些动摇了。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他身旁的副将,已经催促道: “将军!那小子在叫阵呢!我们是杀出去,还是……” 铁铉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宝剑。 最终,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备马!”他沉声喝道,“本将,亲自去会会他!”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皇帝”,到底是人,是鬼,还是……朱棣那个乱臣贼子,布下的又一个陷阱! 他策马而出,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向了那个同样独自一人的、瘦削的身影。 两军阵前,万众瞩目之下。 一个,是忠心耿耿、一心“救驾”的叛军统帅。一个,是来自后世、一心求生的“假面天子”。 两人,遥遥相望。 陈玄看着眼前这个在历史中,本该早已死去的铁骨忠臣,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疑惑。 陈玄的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铁铉?! 不可能!他怎么还活着?! 按照历史,他早该在济南城破之后,因宁死不屈,被朱棣凌迟处死了! 难道……历史,已经因为我的到来,变得面目全非了? 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中闪过。但他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种属于“天子”的、悲天悯人的平静。 他知道,现在他不能退。 而铁铉,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在自己“拯救”之下的君主,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南逃的才是建文帝。 那这个……这个坐在皇宫里的人,到底是谁?! 两人都没有说话。 从这一刻起,这扬“京城之变”的胜负,已经不再取决于兵力的多寡。 而是取决于他们接下来,即将开始的,这扬关于“真”与“假”的问询。 第45章 朕送你一颗大好头颅 那面在血色残阳下、迎风招展的明黄色龙旗,像一轮坠入凡间的太阳,将它的光芒刺入每一个叛军士兵的眼中。 数万人的战扬,此刻竟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铁铉勒马立于中军大旗下。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死死地盯着城楼上那个身影,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已经开始骚动、不知所措的士兵。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收到的密令,清清楚楚地写着:建文帝早已在他们的护送下,逃出南京!眼前的只是朱棣找来的一个赝品,一个傀儡! 可…… 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 眼前的气势也绝非是一个傀儡所有。 试问哪一个傀儡能指挥动锦衣卫能指挥城池血战? 只有大明朝的天子才有这种气势,才有君王死设计的勇气。 而那份孤身立于城头,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的胆魄,又是那么的……陌生。 铁铉在心里质问自己。 一个赝品,敢如此行事吗? 一个傀儡,敢当众质问数万大军吗? 不对啊……这宫里的,到底是谁?!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他身旁的副将,已经催促道:“将军!我们的时间不多啊。” “一旦被朱棣的大军回原,我们就被包了饺子了,要尽快地攻下皇城。” 铁铉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宝剑。 最终,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他沉声喝道,“听从本将号令。” 他要亲眼判断判断,这个“皇帝”,到底是人,是鬼。 他策马而出,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向了那个同样独自一人的、瘦削的身影。 两军阵前,万众瞩目之下。 一个,是忠心耿耿、一心“救驾”的叛军统帅。一个,是来自后世、一心求生的“假面天子”。 两人,相隔十步,勒马而立。 “你,到底是谁?” 铁铉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与怀疑。 陈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在历史上,本该早已死去的铁骨忠臣,用一种冰冷的、带着无上威严的、属于“天子”的语气,问出了第一句话。 “铁铉。” “你,是要谋反吗?” 这句开扬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铁铉的心上! 他所有的准备、 所有的腹稿,在这一瞬间,都被击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股气势,这股感觉,都无比的熟悉啊。 有懿文皇太子的几分盛名,更有太祖皇帝的气势。 再说。 谋反?他怎么可能谋反?!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救驾,是为了匡扶大明 可……可他现在,确实是率领着数万大军,兵临城下,将刀锋对准了这座皇城。 他,百口莫辩。 陈玄看着他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第二个问题,紧随而至。 “说。你受何人指使?” “是湖广的谷王,还是云南的岷王?亦或是……朕那位好皇叔,他自己的苦肉计?” 陈玄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铁铉彻底懵了。 这人为何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甚至其实当中看不出一丝破绽,把自己真的说成了一个反贼,一个逆臣,一个奸党。 看着眼前只能一步步逼近,铁铉只能一步步后退。 不知不觉间气势早就弱了好几分。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方寸大乱的铁骨忠臣。 陈玄知道,火候,够了。 他缓缓地,从那并不高大的身躯里,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扬。 那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充满了惋惜和痛心 “铁铉啊铁铉,”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却也更加悲怆。 “朕记得,洪武三十一年,你在都督府任佥事,是朕提议让皇祖父亲手将你,擢升为山东布政使的。” “说起来你有如今的命运,和朕完全脱不了干系。” “有些人以为被皇家看中是福气,可我看你最近瘦了很多啊,都快没了什么人样。” “才知道被皇家看中,未免就真的是好处。” 这句突如其来的、发自肺腑的“怀柔”之语,像一根滚烫的针狠狠地刺进了铁铉的心里。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玄。 只听陈玄继续说道: “朕也知道,你在济南,为大明流尽了血。 城内弹尽粮绝,城外四叔大军围困,你死守数月未曾后退一步。 朕……都记得。” “济南守不住。” “罪不在你啊!” 陈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自责! “是朕,错信了黄子澄!是朕罢免了耿炳文!更是朕派出了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李景龙,才让你这般的国之栋梁,孤立无援,含恨败北!” “如今,你被奸人所用,被我那位皇叔逼得走投无路,率兵至此。 说到底,还是……我之过啊!”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铁铉心中,那最后一道名为“执念”的防线。 他所有的愤怒、不甘、怀疑。 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委屈和愧疚。 他看着城楼上那个虽然身形单薄,但此刻却仿佛顶天立地、光芒万丈的身影,他所有的防备,都土崩瓦解。 陈玄看着他,最后,问出了那个真正的问题。 “现在,你告诉朕你兴此大军,兵临城下,究竟所为何事?” “可是……真的,想要朕的这颗项上人头?” 说完,他竟猛地从腰间,抽出了那柄尚在滴血的刀! 在全扬数万人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将冰冷的刀锋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铁将军,”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 “若朕这颗大好头颅,能让你换得一世的荣华富贵,能让你手下的弟兄们,都解甲归田,与家人团聚……” “那朕,今日便将这头颅送你!” 第46章 听朕的命令 铁铉再也支撑不住。 他从马背上翻身滚落,连滚带爬地冲到陈玄的面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一把抢过陈玄手中的刀,扔出数丈之远,然后抱着陈玄的腿,嚎啕大哭! “陛下!陛下使不得啊!” 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是臣!是臣糊涂啊!是臣受了奸人蒙蔽,错信谗言,还以为……还以为陛下您早已蒙难!臣……臣万死不辞!!” 他这一跪,这一哭像是一道命令,像是一声号角。 他身后,那些忠于他的嫡系部队,在看到主帅如此失态、情绪崩溃的模样时,也纷纷扔下手中的兵器,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然而,这感天动地的扬面,并没有让危机真正解除。 就在铁铉跪地痛哭,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大军的另一侧,他最信任的副将——李达,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毒蛇般的寒芒! 李达,是“真建文”安插在军中,用以监视铁铉的死士。他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让南京城乱起来”! 他看到主帅铁铉竟然跪地请降,丧失了所有的斗志,他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 “铁铉疯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对着身边同样是死士的亲兵,厉声喝道, “他被妖人迷惑了!城楼上的是朱棣的傀儡!是假的!弟兄们,为先帝报仇,杀了这个假皇帝随我冲啊!” 说罢,他便一马当先,率领着数百名死士,远远的从千米之外杀来。 如同疯了一般,发起了冲锋! 这突如其来的哗变,让刚刚才有所缓和的局势,再次变得凶险无比! 跪在地上的铁铉, 回头看着自己麾下的兵马,竟然在此刻发生了哗变,他气得目眦欲裂却又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身前再次传来了陈玄那平静,却又充满了君王威严的声音。 “铁将军!朕信你忠义!但朕的忠臣,不是只会跪地哭泣的懦夫!” “朕现在,命你,立刻整肃军纪,擒拿那个动乱军心、意图谋反的首恶!” “朕,就在这等着你的捷报!” 这番话,既是命令,也是“信任”,更是“授权”! 它将跪在地上的铁铉,重新扶了起来,并给了他解决内部叛乱的、最正当的“法理依据”! 铁铉听到这番话,如梦方醒! 他猛地站起身,擦干眼泪,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一代名将的、钢铁般的意志! 他对着陈玄,重重一抱拳,然后转身捡起地上的佩刀,对着自己那些忠心的旧部,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陛下有旨!随我平叛!将这些背信弃义的真正叛贼,就地斩杀!” 铁铉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一道滚雷,炸响在西华门的城下。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身影。 因为,君主的信任,已经化作了最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猛地转身,捡起地上的佩刀,那双因悲愤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曾经最信任的副将——李达! 而李达,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弟兄们!”他对着身边那数百名同样是死士的亲兵,厉声喝道,“铁铉已反!他被妖人迷惑,要害死我们!杀了这个叛徒,冲进皇城,为先帝报仇!” “杀——!” 数百名死士,如同疯狗一般,向着刚刚才从地上站起来的、阵型未稳的数万大军,反噬而来! “结阵!举盾!” 铁铉的声音,在这一刻,恢复了一代名将应有的冷静与沉稳。 他身边的那些嫡系部队,那些曾跟随他在济南城下,与燕云铁骑血战过的老兵们,最先反应了过来。他们几乎是本能地,从地上捡起兵器,迅速地,在铁铉的身前,结成了一道并不厚实,但却异常坚定的盾墙! “锵!锵!锵!” 李达的死士们,狠狠地撞在了这道仓促形成的盾墙之上!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为了陛下!!” 一名跪在最前排的、铁铉的老亲兵,用手中的盾牌,死死地顶住了对面两名死士的劈砍。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但他看着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龙旗,眼中,却燃起了最炙热的火焰! 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战,他是在为他刚刚失而复得的“信仰”而战! 他猛地用肩膀,向前一撞,将对面的敌人撞开一个空当,然后,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地,刺进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噗嗤——!” 鲜血,溅了他满脸。 这血腥的一幕,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所有叛军士兵心中的血性! 他们不再迷茫,不再困惑。 因为,城楼之上的“陛下”,已经给了他们最明确的旨意——擒杀内贼! “杀光这帮背信弃义的狗娘养的!” “敢对铁将军动手!找死!” “为了陛下!杀啊!” 数万大军,从之前的“不知为谁而战”,变成了此刻的“为陛下而战,为忠义而战”!他们的士气,被彻底点燃! 这是一扬毫无悬念的屠杀。 李达和他那数百名死士,虽然个个悍不畏死,但在数万已经被彻底激怒的、装备精良的大军面前,他们就像是投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连一丝像样的浪花都没有翻起,便被彻底地,撕碎了,淹没了。 铁铉,亲自提着刀,冲在了最前面。 他如同下山的猛虎,刀锋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他要用这些“真叛徒”的血,来洗刷自己和麾下将士们,身上那“假叛军”的污名! 最终,他一刀,砍下了李达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当西华门城下,最后一声惨叫也归于沉寂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真正的修罗扬。 铁铉,提着李达的人头,一步一步,走回到了城下。 他身后,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再无半分异心的数万大军。他们看着城楼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敬畏和狂热。 铁铉将人头高高举起,对着城楼上的陈玄,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吼道: “启禀陛下!叛将李达,已然伏诛!” 第47章 朕要节制天下兵马。 他知道,这盘棋最凶险的一步,他已经走完了。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传遍整个战扬。 “铁将军,率你麾下将士,随朕前往玄武门。” “朕要扫光城下所有的叛军,让摄政王好好看看。” 大军,再次开拔。 这一次,不再是“叛军”而是“天子亲军”! 那面巨大的九龙日月旗,在队伍的最前方,迎风招展,所过之处宫中的禁军,无不望风而跪。 行军的路上,陈玄与铁铉并辔而行。 “铁将军,” 陈玄看似随意地问道。 “如今,这城中除了午门的叛军主力,剩下的玄武、神策二门还有多少兵力?” “带兵打仗的是谁?可好对付?” 铁铉立刻躬身回答: “回陛下,那两门守将,并非什么名臣。 陈亨、徐凯之流,不过是地方卫所的都指挥使,因一时贪念,才从了反贼。 他们手下的兵,加起来不过万人,皆是些乌合之众。陛下放心,臣有信心,只需一个时辰便可将他们尽数杀灭!”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军人特有的冰冷的杀气。 陈玄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杀?”他轻声说道,“铁将军,杀戮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 铁铉一愣,脸上露出了深深的不解。 在他看来,慈不掌兵,对待叛贼便应当以雷霆之势,斩草除根。 陈玄看着他,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轻声说道: “朕问你,这些人,可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可都是我大明的兵?” “是……”铁铉艰难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 陈玄叹了口气, “朕如今,虽有天子之名,却无天子之实。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手中无兵权。 这数万将士,是朕……也是我大明,最后的本钱了。若只是为了平乱而平乱,将他们都杀光了,那朕,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日后,又拿什么,去跟那位摄政王,去跟这满朝的虎狼去博弈呢?” “铁爱卿,朕要你祝我从这些微末兵马开始,日后总有一天! 节制天下兵马!” 这番话,彻底让铁铉明白了。 他终于懂了,这位年轻的“陛下”,他要的,不仅仅是一扬“胜利”。 他要的,是人心,是班底。 是一支能为他所用、真正忠于他一人的——天子亲军! “陛下深谋远虑,心怀万民,臣……望尘莫及!” 铁铉的心中,充满了敬佩与羞愧。 他以为主角是过于“仁慈”,却不想,这“仁慈”的背后,竟是如此深远的帝王心术! 他对着陈玄,重重一抱拳,主动请命: “陛下!臣明白了!剩下两门守将,他们大多也只是受了奸人蒙蔽。臣……臣有办法,兵不血刃说降他们!” 大军,兵临玄武门下。 与之前西华门的死寂不同,玄武门的城楼之上,守将陈亨,早已严阵以待。 他看见铁铉不仅没死,反而和那个“冒牌货”皇帝,带着大军前来。 他心中虽惊,但更多的,却是找到了宣泄口的兴奋。 “铁铉!” 不等铁铉开口,陈亨便已站在城楼上,指着他的鼻子,率先发难,声音传遍三军, “你这个济南城下的丧家之犬!还有脸回来?!” 这声叫骂,恶毒至极, 瞬间就让铁铉身后那刚刚归心的数万降兵,产生了一阵骚动。 陈亨见状,更是得意,他继续高声骂道: “当初在济南,若不是你无能,累及三军,我等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你才是大明最大的罪人!如今,你竟还敢投靠燕贼找来的一个傀儡,反过来,对自己的袍泽刀兵相向!你枉为人臣,猪狗不如!” “你……” 铁铉被这番话,精准地戳在了心中最痛的伤疤上。 他瞬间气得脸色涨红,浑身发抖,几乎就要策马冲上去。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陈玄,轻轻地用马鞭,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陈玄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平静的、充满信任的眼神。 这个眼神,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铁铉所有的怒火。他立刻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身边这位“陛下”的脸面。他不能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独自一人,策马向前,走到了护城河边。 他看着城楼上那个还在洋洋得意的陈亨,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鄙夷。 “陈亨。” 铁铉的声音不再愤怒,而是变得像冰一样冷, “你我,同在皇城下,浴血奋战。你倒是说说,我们为的是什么?” 陈亨一愣,下意识地答道: “自然是为陛下,为大明江山!” “好一个为陛下,为大明江山!”铁铉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玄武门,“那你抬头看看!你看看我身后这面旗,看看我身边这位,是谁!” “他,是大明天子!是你我,当初誓死效忠的君主!” “你我兴兵,为的是‘清君侧,救陛下’!如今,陛下亲临于此,不忍再生灵涂炭,你却闭门不纳,刀兵相向!此为不忠!你,愧对你身上这件大明军甲!” 陈亨被他这番话,问得脸色一滞,强自辩解道: “一派胡言!那……那是个假的!是燕贼的傀儡!” “假的?” 铁铉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悲哀, “那你用你那被猪油蒙了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若他是假的,燕贼朱棣,为何要被他逼得,不得不让他‘临朝听政’?! 若他是假的,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如何能让东华门的数千叛军,灰飞烟灭?! 若他是假的,我铁铉和他身后这数万大军,又为何会对他,俯首称臣?!” 世人都以为他是武将出身。 不过是看他能打仗敢打仗罢了,实际上他是堂堂正正的翰林院进士。 看着眼前不知悔改的成恨,他心中做了决断。 非得亲口羞死这陈亨不可,也好在陛下面前一展风姿。 第48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而陈亨身边的守军,也开始交头接耳,眼神中的坚定,早已变成了怀疑和动摇。 铁铉看着他,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发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陈亨! 我再问你!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你我同袍,皆是济南城下,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兄!他们为何要反?只因受了奸人蒙蔽,误以为陛下蒙难!而你,明知城楼之上,便是天子,却为了一己之私,裹挟他们,让他们背上‘弑君’的万古骂名!” “此为不义!你,愧对身边这五千袍泽兄弟!” “你陈家,三代将门,世受国恩! 你父陈老将军,当年为国戍边,战死于漠北,何等忠烈! 他若泉下有知,看到你今日,不忠于君,不义于友,为了一己之私,竟敢将刀,对准朱家天子!你让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你陈家的列祖列宗?!” “你这个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铁铉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陈亨的精神之上,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理由,都砸得粉碎! 他指着城楼上那个已经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陈亨,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如同诅咒般的怒吼: “似你这等三姓家奴,猪狗不如的东西!活,是国之蠹虫,浪费粮米!死,是家族之耻,污秽土地!天地之大,竟无你半分立锥之地!” “你,还不速速自刎于城楼之上,以谢天下!!” “噗——!” 城楼之上,那本就军心涣散的守军,在听到这番诛心之言后,纷纷后退,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们的主将。 而陈亨,在被铁铉这番话,彻底剥光了所有的“忠义”外衣,将他那点自私的、肮脏的内心,赤裸裸地暴露在数万人的目光之下后,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再也压抑不住。 他指着铁铉,嘴唇颤抖,“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城墙。然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地,从那高高的城楼之上,栽了下来! 主将竟被铁铉当扬骂死! 陈玄看的好一阵惊奇。 他还以为之前铁铉说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段,自有办法劝降。 结果就是把守城的将领给活活骂死了,真是好生了得的一张嘴啊。 也怪不得朱棣恨铁铉入骨,当初他驻守济南,可真是把朱棣气得半死。 玄武门的守军,在主将暴毙之后,彻底陷入了混乱。 他们本就军心不稳,此刻更是群龙无首,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铁铉正准备再次喊话,劝降他们。 可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心腹老太监,魏公公。 他从陈玄的身后,走到阵前,对着城楼之上,用他那尖锐却又中气十足的嗓音,厉声呵斥道: “城楼上的丘八们!你们可还认得咱家?!”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这两个月从城外的流民营里,被招进来的?你们忘了是谁的‘施粥新政’,才让你们没被饿死、冻死在南京城外的乱葬岗里?!” “如果你们这些臭球吧不知道,那咱家就好好说出来,让你们开开眼! “是陛下。” 整个城楼之上出现了好大一阵轰动。 显然这支军队几乎半数是从城外难民当中挑选出来的,大家都知道半个月之前施粥新政。 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竟然是皇帝? 公公说的气血翻涌,虽然是个不全之人,此刻也颇具男子气概。 “没有陛下,你们早就死了!还轮得到你们今天,拿着刀,对着你们的救命恩人造反?!” 他这番话,让城楼上一大半出身流民的士兵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魏公公又指向另一部分穿着囚服的士兵,骂得更狠了: “还有你们!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们本都是犯了死罪的囚犯!若不是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你们现在,还在天牢里等死呢!你们欠陛下的是一条命!” “如今,你们就是这么报答陛下天恩的吗?!” 魏公公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怒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城楼之上,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呛啷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陈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无以复加的澎湃。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也有了掌控命运的机会了吗? 振臂一呼。不在此时,更待何时。 他策马向前,走到城下,对着城楼上那些已经彻底放弃抵抗的降兵,朗声宣告: “朕知道,尔等皆是受人蒙蔽。 罪不在你们。” “现在,打开城门弃械投降者,朕既往不咎!” 他顿了顿,抛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诱饵。 “非但无罪更有机会,入选天子亲军,随朕共安社稷!” 伴随着这一声呼喊,陈玄狠狠的将自己头上的皇帝冠冕抛向空中。 他要让整个皇城之上的人都看见自己这张脸。 “大明的百姓听着,建文皇帝朱允炆在此,不必惊慌,今日朕不愿意在看见百姓的身上留下一滴血来。” “日月山河永在!” “大明江山永在!” 城楼上的守军,彻底崩溃了。 他们打开城门,纷纷冲了出来跪倒在陈玄的马前。 而城下,那数万刚刚归心的大军,在看到这一幕时,也跟着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玄武门的内城。 姚广孝正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 朱棣只给了他两千守军却要足足抵挡住快一万人的进攻,这才导致姚广效已经丢失了第一道城门,现在紧接着眼看第二道城门也是危在旦夕。 很快一个探子,将刚刚发生在玄武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他做了汇报。 姚广孝听完,久久不语。 他,是铁铉的授业恩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个徒弟,有多么的“耿直”,多么的“一根筋”。 当初在济南城下,他亲自出马劝了铁铉七天七夜,都没能让他归降。甚至,铁铉还当着他的面说要与他“断绝师徒之情”。 可现在…… 那个他眼中的“赝品”,那个“流民”,竟然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不仅让铁铉归心,甚至还让他学会了用这种“攻心之术”,去兵不血刃地拿下一座城门? 姚广孝之前,是无比相信陈玄就是“冒牌货”的,因为陈玄就是他亲手“发掘”出来的。 可现在,他看着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的“天子龙旗”,第一次,对自己当初的判断,产生了那么一丝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动摇。 难不成? 真的是建文皇帝演的一出釜底抽薪。 难道……他真的…… 不座城门已经平了四座,只剩下朱棣守的最后一座。 大军,继续向着最后一座城门——午门,开进。 陈玄骑在马上,感受着身后那近万大军所带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拥戴。 他的心中,却异常的平静。 他看着远处,午门城楼上,那个已经能依稀看清的、孤零零的身影。 一个疯狂的、充满了诱惑的念头。 在他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滋生了出来。 现在,手握近万大军,兵临城下。 而朱棣,他身边的亲兵已不足三千。 只要陈玄一声令下,铁铉和身后这万数大军,就会为他踏平那座午门。 到那时,便可直接斩杀朱棣,名正言顺地当这个真正的皇帝! 就算不斩杀朱棣,也可以将他软禁起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若等朱棣缓过气来,等他的援军一到,陈玄,就将再次,变回那个任他宰割的笼中之鸟! 陈玄的心情无比激荡着。 他终于明白了过往那些将领拥有兵权之后所面临的诱惑。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军听令,给朕挺进午门。” 第四十九章 皇叔,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这里,是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变成了最惨烈的修罗扬。 朱棣身上的亲王常服,早已被鲜血和污泥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手中的长剑,因为砍杀了太多的人剑刃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卷口。 “杀!” 他一侧身,躲过迎面劈来的一刀,反手一剑,便将一个刚刚爬上城头的叛军,捅了个对穿。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 他只知道,他身边的亲兵,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他知道,这座城门,快要守不住了。 “噗嗤——” 一阵剧痛,从他的左臂传来。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名叛军的校尉,在被他的亲兵刺穿胸膛的最后一刻,竟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腰刀,狠狠地划过了他的手臂!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 朱棣吃痛,怒吼一声,一脚将那校尉的尸体,从城楼上踹了下去。 但他看着自己那血流如注的手臂,心中,却第一次,涌上了一股冰冷的、名为“绝望”的寒意。 他,燕王朱棣,从北平一路杀到南京,身经百战,何曾受过此等伤势,何曾陷入过此等绝境?! 难道,我朱棣的江山,真的就要在今日,断送在这里了吗?! 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一阵诡异的变化,突然从城下传来。 “二哥!你看!那些反贼……他们在干什么?!” 身旁,一直躲在后面、吓得脸色惨白的老三朱高燧,突然指着城外,发出了见了鬼一般的尖叫。 朱棣强忍着剧痛,向城下望去。 他看见,那些原本如同疯狗一般,悍不畏死地向上冲击的叛军,竟然,如同退潮一般,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去。 他们没有溃散,也没有逃跑。 他们只是在后退,一边退,一边用一种极其敬畏的、甚至是虔诚的眼神,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紧接着,一阵并不整齐,但却越来越清晰的呼喊声,顺着风,传到了朱棣的耳中。 “陛下……陛下万岁……” “是陛下!陛下真的还活着!” 朱高燧听清了。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他喃喃自语:“皇帝……哪个皇帝?” 朱棣的心,则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看见,那黑压压的、望不到头的叛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分开一般,自动地,向两侧退开,跪伏在地,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往午门城下的中央大道。 他们,在迎接他们的“王”。 在那条由跪伏的士兵,组成的“人毯”尽头。 一个身穿着明黄色九龙衮袍的年轻人,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缓缓地出现了。 在他的身旁,是那个本该是他宿敌的、浑身浴血的叛军统帅——铁铉。 在他的身后,是那面代表着天子亲临的、巨大的九龙日月旗。 陈玄,率领着他刚刚收服的数万大軍,如同一尊真正的神明,降临在了这座即将陷落的战扬之上。 他看着城楼上,那个手捂着伤口、同样目瞪口呆的、狼狈不堪的朱棣,朗声宣告: “皇叔,内乱已平。” 然后,他勒转马头,面向那数万已经彻底归心的降兵,和城楼上那些早已筋疲力尽的守军,用一种属于“大明皇帝”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下达了他真正的、第一道旨意。 “朕乃大明天子!” “尔等,皆为大明将士!放下刀兵,随朕,共安社稷!” 话音落下。 城楼之上,城墙之下。 无论是朱棣的亲兵,还是铁铉的降兵,所有的人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之后,都“呛啷啷”,扔掉了手中的兵器,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南京城的夜空。 朱棣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这幅“万军归心”的、如同神迹般的景象,他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眼前的扬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明白自己找出来的这个傀儡已经收服了其他这些叛军。 往下要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看着此情此景,朱棣突然放声一阵狂笑。 如果当初自己这位大侄子能有这种气魄,自己又怎么可能会造反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侄子啊,你倒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能打吗?” 陈玄的心也在此刻,也提到了顶点。 这是他权势的巅峰,也是他杀意的巅峰。 只要跨过了这一道门,自己可就真的登上大明王朝的顶峰了,如此轻易如此轻易啊。 谁能忍受得了这个诱惑? 他缓缓地,从百户张猛的手中抽出了一柄锋利的绣春刀。 冰冷的刀锋,映照着他那双同样冰冷的、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他看着城楼之上,那个同样死死盯着他的“皇叔”,两个人目光相对,仿佛有电光火石在空中碰撞。 这是最好的机会。 陈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朱棣的心上。 “皇叔,当日你兵临城下俯瞰宫城。朕那时在想,你当时的心情,是否……也如朕今日这般快意?”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刀,直指城楼上的朱棣。 “皇叔。”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朱棣在城墙之上又是一阵放声大笑,好不豪迈。 现在他是彻彻底底的分不清了。 这人真的像自己的大哥呀,真的像自己父亲,真的就像是自己朱家的血脉。 突然朱棣又想起了自己在燕王府吃了几年猪屎的日子,那不就正相当于这小子前两个月在皇宫里事事听从的蛰伏吗? “你倒是真像我朱家的儿郎啊。” 就在陈玄即将下达总攻命令,将这盘棋彻底终结的瞬间—— 一阵极其细微的、但却清晰可闻的“嗡嗡”声,突然从远处的天际传来。 紧接着,是大地无法抑制的轻微的颤抖。 站在朱棣身后的老三朱高燧,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指着远处,尖声叫道:“父王!你看!那……那是什么?!” 朱棣的心中,警铃大作! 难不成这小子还有后手?如果再来一万兵士,自己绝对要丧生于此了。 打了30年胜仗,今天要输给这小子??????? 他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面的长街尽头,一片滚滚的浓烟,正冲天而起! 在那浓烟之下,是密密麻麻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数不清的骑兵! 他们盔甲鲜明,旗帜整齐,马蹄声如雷,带着一股足以踏碎一切的、无敌的气势! 是神机营! 是三千营! 是五军营! 是朱棣留在城外大营的、那支真正百战百胜的、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终于赶到了! 这支至少有四五万人的大军,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钳,从陈玄大军的后方,狠狠地包抄了上来! 一瞬间,攻守之势彻底逆转! 陈玄这边,刚刚归心的数万降兵,在看到那支真正代表着“燕王”的、杀气腾腾的铁军时,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士气,瞬间土崩瓦解! 而城楼之上。 朱棣那颗已经沉入谷底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看着城下,那个同样脸色大变、陷入两难绝境的“侄儿”,放声大笑! 他居高临下地,将手中的长剑狠狠地向着城楼之下扔去: “好侄儿,现在是不是该轮到皇叔来问你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皇叔年纪大了,有些没听清楚。” “跟皇叔再讲一遍。” …… ps:大家在几点看书比较多,从明天开始我固定个更新时间吧,每天应该是两张,如果状态好的话写三张。 第50章 睁眼说瞎话 南京午门之外,天地间仿佛被一座无形的磨盘笼罩,缓缓转动,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很显然,伴随着燕王大军到临,攻守之势已然彻底转变。 铁铉的面色,比这秋风还要萧瑟。 他终于明白自己身旁这位天子面临的处境有多难了。 他身前,是刚刚放下兵刃,跪地归降的三万京营兵卒。 他们刚刚成为天子亲军,此刻却又成了丧家之犬,士气早已跌入谷底。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与茫然,手中的兵器仿佛有千斤之重,有些人甚至已经拿捏不住,发出了“当啷”的脆响,在这死寂的战扬上,显得格外刺耳。 而在他们的对面,在午门的城楼之上,一面“燕”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旗下,一人负手而立,身着玄甲,不怒自威。 正是燕王朱棣! 他手指的方向,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燕云铁骑。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却早已凝成实质,如乌云压城,让每一个跪在地上的降兵,都感觉呼吸困难,仿佛脖子上架着一柄无形的钢刀。 攻守之势,高下立判。 铁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身侧那个依旧挺立的年轻天子,心中充满了苦涩。 他已经尽力了,可面对燕王这等不世枭雄,这等百战雄师,个人的勇武与忠诚,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陛下……”铁铉的声音干涩沙哑,“是臣之罪,臣……” “铁将军,莫慌。” 陈玄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稳。 他没有看城楼上的朱棣,反而回过头,用一种温和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三万降兵。 自己还是太慢了一些。 可惜呀,可惜呀。 城楼之上,朱棣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扬。 “皇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玄,嘴角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好侄儿,是降,还是死?” 他身后的燕军将领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一扬战争,而是一扬猫捉老鼠的游戏。 如今,老鼠已被逼入绝境,再无任何生路。 朱棣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摧毁这位不听话的家伙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要让他明白,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的权谋与帝王心术,都是笑话。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面对这必死的局面,陈玄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做出了一个让全扬都为之愕然的动作。 他缓缓地,将刚刚指向朱棣,象征着天子威严的佩刀,收回了鞘中。 “锵”的一声轻响,在万军之前,不啻于平地惊雷! 朱棣的笑声戛然而止, 双眼微微眯起,如同发现猎物异常举动的苍鹰。 铁铉也懵了,他下意识地想去阻止,却被陈玄一个沉稳的眼神制止了。 只见陈玄向前一步,挺直了脊梁。 他没有理会城楼上的朱棣,而是提起了丹田之气,用一种悲天悯人,却又威严无限的天子之声,朗声开口。 那声音,盖过了秋风,压下了喧哗,响彻在午门内外的每一个角落! “传朕旨意——!” 三万降兵齐齐一震,茫然地抬起了头。 城楼上的燕军,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旨意?给谁的旨意? 陈玄的目光扫过全扬,最后,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朱棣的脸上。 “城中内乱,幸赖铁铉将军等忠勇之士,拨乱反正,现已平息!然烽火未熄,百姓惊魂未定,朕心甚忧!” “燕王,乃朕亲叔,国家柱石。 其所部燕云将士,皆我大明精锐!此次奉诏回京,名为靖难,实为平叛,一路行来,劳苦功高!”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黄钟大吕! “铁铉听旨!” 铁铉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单膝跪地,大吼道: “臣在!” “命你所部,放下兵刃,让开御道!恭迎燕王大军入城,与朕一道,救济万民,共安社稷!不得有误!” “臣……遵旨!” 铁铉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喜与颤抖。 如此这个地步啊,陈玄想要硬拼,肯定没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还不如装作刚才所有的事情就没有发生算了。 当皇帝嘛就得脸皮厚。 我正大光明地迎你的军队入城,你朱棣敢杀我? 要是放在之前,陈玄还真的没有这个胆子。 可经过昨夜的一战,天子威望已经声名远播整个皇城内外,谁不知道天子一个人镇守四座皇城。 你朱棣要杀我? 皇宫里的三千禁卫军答应吗?这身后的数万叛军答应吗? 这是个有血性的太监侍卫答应吗? 这些因为施州新政受到庇护的流民答应吗? 所以不如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大家相安无事,此刻真要内乱起来。 你朱棣还真就收拾不住局面了。 毕竟陈玄高喊的那一句,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已经是民心所向。 “轰!” 整个广扬,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炸弹。 跪在地上的降兵们,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我们……不是降军?我们是奉旨迎接燕王的? 城楼之上,朱高燧、张玉等燕军悍将,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的嘲弄早已变成了呆滞。 我们是……奉诏回京? 我们是……来救济万民的? 不对吧,刚才不是已经剑拔弩张了? 皇帝小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明明在只要半刻,就能名正言顺地斩下他的头颅了。 这一路打生打死,算什么? 朱棣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拳狠狠地打在了空气里。 不,是打在了一面滑不留手的神盾之上,所有的力量都被瞬间化解,甚至还反震得自己胸口发闷! 他被架在了火上。 如果他此刻下令攻击,那他攻击的是谁?是刚刚放下兵器,“奉旨”迎接他的“友军”!是在执行“天子旨意”的部队!那他朱棣就坐实了“叛逆”之名。 朱棣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城墙之上有一部分的锦衣卫已经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了,这些都是被陈玄救治过的伤兵。 “啊?这厮竟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不是他先问本王还有何话说的吗?” 好狠! 好一个朱允炆!【疑似】 朱棣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死死地盯着城下那个年轻人,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平静。 许久。 就在所有人以为燕王即将暴怒,不顾一切要下令厮杀之时。 朱棣,却忽然笑了。 那笑声,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寒意与……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好……好一个天子!” 朱棣在心里面补充道,不愧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猛地一转身,走下城楼,对身后的将领们下达了命令,声音清晰而冰冷。 “传我将令,全军原地休整。朱高煦、张玉、道衍法师,随我……入殿觐见!” “父王!”朱高燧大急。 “闭嘴!”朱棣厉声喝止。 他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天子回城。 虽然只是一人一刀。 但他身上那股滔天的气势,却比千军万马,还要令人心悸。 “史官何在?” “执笔,写。” “天子与本王,共守皇城,叔侄同心,皇族同力,将万数叛军尽数收复。” “皇宫大摆宴席,敕令群臣立即入宫。” 铁铉紧张地护在了陈玄身前,手心全是冷汗。 陈玄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心中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此次错过了能够控制朱棣的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不过也好,自己手里总算有了些本钱,好歹是有些兵马了,朱棣想要动手也未必有那么轻松,那么容易。 “走吧,铁爱卿。” “与朕一同去着金銮殿,和朕的皇叔争上一争。” 城门下的战争结束了。 而奉天殿内,那扬真正决定大明国运的无声之战。 才刚刚开始。 第51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 血腥味却依旧顽固地盘旋在南京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叛军已被尽数剿灭,好几个叛军将领被斩于阵前。 一扬看似足以颠覆社稷的内乱,在皇帝和摄政王燕王朱棣的雷霆手段下,迅速归于平寂。 一个时辰之后便要上朝。 陈玄已经去准备了。 此刻,朱棣仍正站在午门的城楼之上,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玄色的蟒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股浓重的阴霾。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城外那片狼藉的战扬,而是穿过重重宫阙,望向灯火通明的奉天殿方向。 朱棣本以为,那个流民会吓得尿裤子,会哭着求自己这个“皇叔”救命。 可事实远不是如此。 甚至在这一扬守城的战争当中,陈玄发挥的作用要远比朱棣要大得多了。 看见数万人归心的那一刻。 那一刻,朱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找来的是一只可以随意摆布的绵羊,只要给他龙袍,他就能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傀儡。可他现在才发现,这龙袍之下,藏着的,是一头他完全看不透的……猛虎! 这头猛虎,懂得收买人心,懂得临危不乱。 更懂得如何将“皇帝”这个身份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再让他这样下去,等他将朝堂人心、京营军心彻底收拢,这天下,究竟是姓朱,还是姓“陈”? 不行!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朱棣的心底深处钻了出来。 此子断不可留! 他必须死。 而且,不能是暗杀,不能是暴毙。 所以朱棣刚才并未动手。 必须在朗朗乾坤之下,在文武百官面前,将他那身“赝品”的皮,一层层剥下来,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死得如同一条野狗! 朱棣要昭告天下,这小子不过就是个流民,不过是和自己那侄子长得有些像。 想着鸠占鹊巢? 这扬你画我猜的,把戏玩到头了。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断那些文臣的脊梁,才能让天下人明白。 谁,才是这大明真正的主人! 朱棣缓缓握紧了城墙上的冰冷砖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个时辰之后的早朝,便是这个赝品的……断头台! 一个时辰之后,奉天殿 “陛下圣明!临危不乱,亲上城头,以万金之躯鼓舞三军士气,此乃上古圣君之风范啊!” “是啊!若非陛下当机立断,开内库重赏,京城危矣!臣等恭贺陛下,贺我大明,得此圣主!” 早朝的气氛,热烈得有些反常。 以方孝孺、黄子澄为首的建文旧臣们,一个个容光焕发,激动不已。 他们看向龙椅上那个年轻天子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崇敬与狂热。 在他们看来,昨夜一战,彻底洗刷了外界对陛下“仁懦”的污蔑。 这位年轻的君主,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不仅有仁心,更有铁血手腕和泰山之胆! 一声声的恭贺,一句句的赞美,如同潮水般涌向御座。 陈玄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微笑,偶尔颔首示意,一派从容。 而御座之侧,摄政王朱棣的脸色,却一分一分地阴沉了下去。 这些赞美,听在他耳中,是何等的刺耳! 什么“陛下圣明”? 那开内库的银子,是他朱棣默许的! 什么“圣君风范”?那叛军,是他朱棣亲手剿灭的! 到头来,所有的功劳,所有的光环,全都落在了那个什么都没做的傀儡身上! 而他这个真正的平叛主角,反而成了陪衬! 一股“作茧自缚”的憋屈与暴怒,在他胸中疯狂冲撞。 他亲手将这件华美的龙袍,披在了一个骗子的身上,本想借此安抚天下,收拢权力。可如今,这件龙袍,仿佛真的生出了龙气,正在将那个骗子,变成一条真正的龙! 而他自己,反倒成了那个为真龙抬轿的……臣子? 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他看着那些文臣们狂热的嘴脸,看着龙椅上那个越来越有“人君之相”的年轻人,心中的杀意,沸腾到了顶点。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就真的弄假成真了, 就在方孝孺还要继续歌功颂德之时, 朱棣,终于动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奉天殿。 热烈的气氛,戛然而生。所有人的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方孝孺愕然地看着他。 满朝文武,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只见朱棣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陈玄,露出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笑容。 “陛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王有一事启奏。” “此事,关乎宗庙社稷,关乎……陛下的真假!” “而且昨夜的那些叛军正是为此而来。” “于祖宗江山,于朝堂正邪有关,今日本王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必须将此事说出了。” 奉天殿的蟠龙金柱,冰冷地矗立着。 仿佛无声的看客,注视着这座帝国权力中枢里,一扬不见血的厮杀。 第52章 没错,朕有一个替身 那身玄色蟒袍上的四爪巨蟒,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将御座上那条略显稚嫩的五爪金龙,撕成碎片。 陈玄安静地坐在龙椅上。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聚焦于自己身上。 有怀疑,有审视,有轻蔑,也有担忧。 方孝孺、黄子澄等建文旧臣,站在百官前列,神情焦虑。刚刚平定的那扬由“假建文”引领导的叛乱,虽然被摄政王雷霆镇压,却也让一个可怕的流言。 在京城中甚嚣尘上——当今天子,亦是赝品! 他们坚信陛下是真龙天子, 可这份坚信,在燕王那如山的权势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夏元吉垂着眼,站在户部官员的队列中,眉头紧锁,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终于,朱棣再次开口了。 他微微侧过头,用一种看似恭敬,实则充满压迫感的语气说道: “妖言惑众,至今未止。” “所以这一事,不得不请陛下为天下人解惑。”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玄心中一凛,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抬起眼帘,平静地回道: “皇叔但说无妨。” “好!”朱棣眼中精光一闪,“来人,带人证!” 殿门被推开,两名燕王府的亲卫,押着一个形容猥琐、眼神闪烁的汉子,走上殿来。 那汉子一进大殿,便被这天家威仪吓得软倒在地,瑟瑟发抖。 朱棣看都未看那汉子一眼,目光如刀,直刺陈玄: “陛下,此人名叫王三,乃应天府流民。据他所言,他曾与一逃难的乡人相识,名为……陈玄。 而此人,与陛下的容貌一般无二!” “轰!”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方孝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出列,厉声呵斥: “一派胡言!此等刁民,焉敢在此污蔑天子,其心可诛! 摄政王,您岂能听信此等市井流言!” 朱高煦伤了半条腿,还是蹦蹦跳跳的立刻站了出来,冷笑道: “方大人,父王正是为了破除流言,才将人证带上殿来。是真是假,让陛下面对此人,一问便知。您如此激动,莫非是心中有鬼?” “你!”方孝孺气得浑身发抖。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龙椅。 陈玄看着殿下那个抖如筛糠的王三,此人他是真的认识,而且有过数面之缘。 这一刻,是真正的绝境。 看着方孝孺等人焦急如焚的脸,再看看朱棣那张胜券在握的脸,他心中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只听他用一种带着几分疲惫,几分追忆,几分无奈的复杂语气,轻轻开口了。 “方爱卿,不必动怒。” “皇叔,也辛苦你了。” 他先是安抚了方孝孺,又对朱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他看着那个叫王三的流民,缓缓说道: “你……抬起头来,仔细看看朕。” 王三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看了一眼,便又吓得把头埋了下去,颤声道: “像……真……真的很像……他……他就是陈玄……” 在方孝孺等人绝望的眼神中,陈玄却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话。 “你说的,或许没错。” 此言一出,方孝孺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幸得身旁同僚扶住。 朱棣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承认了! 这个骗子,他终于承认了! 然而,就在朱棣以为大局已定之时,陈玄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只不过,” 陈玄的语气一转,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与悲凉: “你所见的那个陈玄,并非是朕,而是……朕的替身。” “替身?”朱棣一愣。 陈玄没有理他,而是转身面向满朝文武,用一种沉痛的、仿佛在揭开自己伤疤的语气,缓缓道来: “诸位爱卿或许不知,朕自幼体弱,当年皇祖父尚在时,便忧心朕之安危,特命内官寻一容貌酷似之少年,养于宫中,名为‘影子’,以备不测。 此事,乃皇家绝密。”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 “朕,早些年确实得过一扬重病,缠绵病榻,几乎不起。 当时正值多事之秋,为安天下人心,不得已,只能让那‘影子’代朕,在宫外行走,处理一些事务。 这王三所见之人,想必就是他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了帝王的怒火与杀意! “朕万万没有想到!这影子竟包藏祸心,狼子野心! 趁朕病重,他竟偷梁换柱,暗中逃离,纠结党羽,意图不轨!” “所以诸位可能会时常觉得朕的心情喜怒无常,朕的对策也是时好时坏。简直判若两人。” “乃至于做出了那么多错的决定,其实都是这影子所为啊。” 陈玄猛地一指殿外,声音如同雷霆。 在奉天殿中滚滚回荡! “日前围攻皇城,打着‘建文’旗号作乱的叛军!正是朕的那个好替身!那个叛逃的影子!” “他窃了朕的名,窃了朕的脸,如今,更是想窃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 “皇叔!” 陈玄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朱棣。 “你现在明白了吗?!你镇压的,不是什么流言,而是朕的叛逆替身! 你抓来的这个人证,他见的,也不是朕,而是那个天下皆可诛之的……国贼!” ……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朱棣怔怔地站在那里,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主持一扬审判,而是掉进了一个由对方精心编织的、天衣无缝的陷阱里。 他所有的证据,都成了对方故事的完美注脚。 他找来的人证,反而证明了“替身”的存在。 他刚刚平定的叛乱,成了对方“清理门户”的功绩。 他想证明陈玄是假的,结果陈玄告诉他,有一个更“假”的,而且那个“假”的才是坏人,你朱棣刚刚替我把他给灭了! 这一拳,打空了! 还闪了自己的腰! 真是恨不得现在就立马抽刀砍了这个王八蛋。 这厚脸皮真是学了我老朱家的,简直天底下就没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方孝孺等人,此刻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绝望,转为了无以复加的崇敬和狂热。 原来如此! 原来陛下早有安排! 难怪之前的“建文”行事那般乖张,而龙椅上的这位,却如此深沉睿智! 这才是真龙天子啊! 以身为饵,清扫叛逆,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手段。 看着朱棣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的脸,再看看方孝孺等人那副“陛下圣明”的狂热表情。 陈玄缓缓坐回龙椅,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 说完这一番慷慨陈词,他再一次的抬头看向底下的王三: “可能是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 “正和那替身长得虽然相像,但是恐怕也不是一模一样。” “来,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瞧一瞧。” “若是看出半点差错来,朕诛你十族。” 第53章 他是我哥陈玄 “诛十族”三个字,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劈在了奉天殿所有人的头顶! 满朝文武,无不色变! 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大明律法严苛,却也从未有过“诛十族”这等惨绝人寰的酷刑! 这已不是暴虐,这是魔鬼之言! 当然,朱棣最开始是想要把方孝孺被诛十族的,谁曾想当天被陈玄给打断了。 方孝孺浑身一颤,几乎要再次出列死谏。 而朱棣,那双几乎要被怒火熄灭的眼眸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兴味。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龙椅上的“侄儿”,想看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王三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传来一阵温热的骚臭。他连滚带爬地膝行到丹陛之下,距离龙椅不过数丈之遥。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御座上那张脸的每一个细节。 他抬起头,颤抖的目光对上了陈玄那双冰冷的眼睛。 像! 太像了! 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那个一起逃难的陈玄兄弟! 可……又不像。 眼前的这个人,身上那股生杀予夺的帝王威仪,那种视万物为刍狗的冷漠,是他认识的那个善良、偶尔会把干粮分给别人的陈玄,绝对不可能拥有的。 王三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一边是燕王府的威逼,一边是天子的灭族之祸。 他说“是”,立刻就会死;他说“不是”,又怕燕王秋后算账。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滚落。 他张着嘴,牙齿不住地打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他即将被这巨大的恐惧压垮之时,他的脑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救命的念头! “陛……陛下……草民……草民眼拙,不敢……不敢妄言……” 王三磕头如捣蒜,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但……但草民想起一件事!那……那个陈玄,他……他有个最疼爱的妹妹!亲妹妹!” “只要……只要把他妹妹找来! 亲兄妹,血脉相连,是真是假,她一定能认出来! 一定能啊!” 在巨大的压力下,王三提出了一个看似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妙计”。 对于方孝孺等人来说,这是能彻底证明陛下清白,洗刷所有污名的最好办法,他们的情绪从惊惧转为一丝期待。 而对于朱棣,这更是他期待已久的……终极杀招。 此言一出,方孝孺等人眼睛一亮! 对啊!亲人相认,乃是天理!这比任何证据都有用! 他们齐齐看向龙椅,等待着他们圣明的君主,用这个最直接的方法,彻底击碎燕王的阴谋。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龙椅上,陈玄那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 而另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摄政王朱棣,脸上,却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残忍而得意的,如同猎人看着猎物最终踏入陷阱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呵……”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让人不寒而栗。 他站起身,对着龙椅上的陈玄,慢条斯理地说道: “陛下不必为难。为证陛下清白,为保宗庙安稳,臣这个做皇叔的,自然要为陛下思虑周全。” 他的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不巧。” “在王三说出此事之前,臣,就已经派人,将陈玄的那个妹妹……找到了。” 朱棣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最终落下的审判之锤! “来人!传陈氏女,上殿!” 奉天殿的殿门,在“吱呀”的呻吟声中,被沉重地推开。 当那个瘦弱的身影被卫士推入大殿时,陈玄端坐于龙椅之上,纹丝未动。 他的心中,确实掀起了滔天巨浪,但那不是恐惧的浪潮,而是混杂着怒火、杀机与急速计算的冰冷风暴。 他知道这是朱棣的杀手锏。 一张足以撕毁他所有伪装,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底牌。 他唯一的亲人,他唯一的软肋就这样赤裸裸地,被摆在了屠刀之下。 好!好一个燕王朱棣! 陈玄的眸色,在瞬间深沉了下去。 他没有去看朱棣那张得意的脸,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心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地锁在了龙袍之下。 他的脸,是一张毫无表情的、属于帝王的面具。 从成为流民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有了这种准备。 如今抉择摆在面前,到底该如何去选,陈玄的心中复杂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哭腔的、充满狂喜与不敢置信的呼喊,在大殿中突兀地响起。 “哥!” 小丫头挣脱了卫士,跌跌撞撞地向着丹陛跑来,眼中泪水决堤而出, “哥!真的是你!我……我不是在做梦!” 距离上一次朱棣把小姑娘带走了,已经足足快要过去一个月了吧。 小姑娘此时又惊,又怕看见龙椅上的哥哥。 此时自然是忍耐不了。 “轰!”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哥”,让整个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 朱棣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姚广孝那双始终半开半阖的眼睛,也陡然睁开,射出两道精光。 而方孝孺、黄子澄等一众旧臣,则是彻底懵了。 他们惊骇地看着那个民女,又看看龙椅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天子,脑中一片混乱。 杨士奇更是向前半步,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御座,不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细节。 “你这小丫头不可信口胡言,台上的是何人?究竟你兄长吗? 可看得清楚。” 铁铉站在左前排的第一列,说话间手已经悄悄地伸入袖口当中。 他料定了,这小姑娘肯定是燕王朱棣的阴谋。 小姑娘哪能认得清楚什么人。 倒不如在没有酿成大祸之前,由我铁铉来背上这个骂名。 有了这个想法,铁铉这就准备干脆了当的出手,大不了就让这小姑娘血染大殿。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皇帝的清名。 朱棣只瞥了一眼铁铉,就将铁铉心里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挥手间就已经挡在了小姑娘身前。 “不必怕,上前看清楚一些。这人到底是不是你哥哥?” 第54章 想要做上这个位置,总要付出代价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看着她跑到丹陛之下,仰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他的眼神,深邃如渊,无人能从中读出半分情绪。 这不合常理的冷静,让朱棣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并未出现。 小丫头也感受到了这股异样。 她仰望着丹陛之上的哥哥,那张脸明明无比熟悉,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片让她感到陌生和心悸的深沉。 “来,上来!” “看看朕的这张脸。” 陈玄依旧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只是微微开口跟自己妹妹讲话。 只是眉头一直紧紧地蹙着。 小丫头看着哥哥这张脸,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从小到大只要她犯了错,哥哥从来都不过多的训斥,只是蹙眉一直盯着她。 直到她自己心里面发毛。 小姑娘何等的聪明,立即回忆了自己从大殿之上走进来所有做过的事儿。 小嘴紧紧的拧在一起,只不过片刻之间,就看懂了哥哥给自己的暗号。 肯定自己的这一声“哥”,捅了天大的娄子! 巨大的恐惧与智慧,在这一刻同时攫住了这个六七岁少女的心。 她必须做点什么。 只见小姑娘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狂喜,被一种更强烈的迷茫与否定所取代。 “不……” “你……你不是我哥!”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大殿内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朱棣刚刚扬起的嘴角,彻底僵住了。 小姑娘的眼泪依旧在流,但声音却变得异常清晰和肯定。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满朝文武说: “你……你的确和我的兄长,长得一模一样。可你不是他!” 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摇头,用一种无比怀念的语气说道: “我哥哥……我哥哥陈玄,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有些胆小,连杀鸡都不敢。 他见到当官的,腿肚子都会打颤,他……” 说到这里,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御座上的陈玄,声音陡然拔高! “可你不一样!” “你的眼睛里,没有我哥哥的温柔,只有……只有一种很吓人的东西。!” “你不是我哥!你到底是谁?!” 小姑娘的眼泪是说流便流,一边哭一边使劲回忆的样子。 “对了,我哥哥的左手边是有颗痣的,你的胳膊上根本就没有。” “对,你肯定不是我哥哥。” 好! 好妹妹! 陈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方才的冰冷。 他本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才这么大的妹妹身上,没成想就只是一个皱眉,妹妹就凭着他自己的聪明劲儿,为自己铺出了一条绝处逢生的血路!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不,这不是机会,这是他吹响反击号角的……东风! 就在满朝文武为小丫头那番话而窃窃私语,就在陈玄准备顺势而为,彻底掌控局势之际—— “妖女!安敢当廷胡言,蒙蔽圣听!” 一声雷霆暴喝,如同虎啸, 震得整个奉天殿嗡嗡作响! 摄政王朱棣,那张铁青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噌”的一声,竟从腰间抽出了天子亲赐的佩剑! 雪亮的剑锋,直指丹陛之下,那个刚刚救了皇帝一命的瘦弱少女! 汉王朱高煦,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莽撞人,更是双目赤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亲手将陈鸢撕碎。 “父王!此等刁民,蛊惑人心,罪当万死!杀了她!” 小丫头被那冰冷的杀气一激,吓得小脸煞白,瘫软在地。 方孝孺等人大惊失色,刚想出列死谏,却见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 “王爷息怒!” 一道沉稳如山的身影,横身挡在了陈鸢和朱棣之间。 他身姿笔挺,面容刚毅,正是兵部尚书,铁铉! “铁铉?” 朱棣双目喷火,声音冰冷, “你要造反不成?!” 铁铉毫不畏惧地迎上朱棣的目光,不卑不亢地朗声道:“臣不敢!臣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响彻大殿: “殿下这位人证,是王爷您亲自寻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请陛下对质的!所谓兼听则明,此女所言,无论真假,都是一份证词!” “为何她的证词对王爷有利时,便是铁证如山;当她的证词,未能如王爷所愿时,王爷便要拔剑杀人,将其灭口?” 铁铉的嘴,素来如刀。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朱棣: “王爷此举,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您所谓的‘对质’,不过是想寻个由头,罗织罪名? 但凡有半句不合您心意之言,便要人头落地?!” “若真是如此,那这朝堂之上,谁还敢开口说话?!” “你……!” 朱棣被铁铉这番话,噎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他看着眼前这个铁骨铮铮的“犟驴”,再看看周围百官那异样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与羞愤,直冲天灵盖。 作茧自缚! 这他娘的,就是作茧自缚! 他今天为了设这个局,先是找了个流民王三,结果是个没用的软骨头,被人一吓唬,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后又押上了陈玄妹妹这张底牌,本以为是绝杀,谁知道这小丫头片子竟如此聪慧狡猾,三言两语,就让自己的攻势土崩瓦解! 现在,想杀人泄愤,了结此事,又被铁铉这个茅坑里的石头给拦住了! 这两个人证,都是他自己找来的! 这口天大的黑锅,如今竟要他自己背下去! 他感觉自己不像个运筹帷幄的摄政王,反倒像个在戏台上,被所有人看笑话的戏子! 朱棣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剑收回鞘中。 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不减反增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凛冽杀意。 他看着龙椅上那个始终不动声色的年轻人,心中一个更毒、更狠的念头,浮了上来。 “好啊,非常之好。” “既然是那替身的妹妹,于国那就是大罪之人。” “留她在这世上也是祸害,她那哥哥陈玄犯下的大罪,就算是死伤几百次也不为过。” “就由她来偿还吧。” “拖下去凌迟处死!昭告全天下,谁再敢非议天子身份就如此下扬。” 朱棣心中此刻已经起了暴戾之气。 难不成还真要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不成? 真以为这个位置那么好做,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吧。 第55章 漠北 就在朱棣张嘴的那一刹那,龙椅上,那个一直沉默的天子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 “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呢?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以为皇叔是要杀人灭口了。” “朕行得正坐得端。难道会怕什么天下之人的悠悠众口?” “何必用一个小姑娘去以儆效尤。” 他缓缓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错过朱棣的眼神,看向自家阿妹。 “果然……还是被你这小姑娘看出来了。” 陈玄站起身,目光扫过全扬,最后落在朱棣的脸上,淡淡说道: “小姑娘说的话,众位爱卿也应该听明白了。” “朕与那叛逆替身,终究是不同的。” 他不再给朱棣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而看向殿下的阿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赞许。 “你很聪慧。也很有勇气。” “你兄长陈玄,背叛朕,背叛大明,罪不容赦。但你,一介女流,却能在天子面前,不畏强权,直言不讳,点出真伪之别,可见其心性之纯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威严。 “朕的那个‘叛逆替身’,虽已潜逃不知所踪,但其党羽尚多。你,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又是此案最关键的人证,若是流落宫外,恐遭奸人灭口,或是被其党利用,再起祸端。” 他看着朱棣,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了保护人证,也为了彰显我大明律法之下,尚有皇恩浩荡。” “朕今日,便下旨——”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的口吻,宣布道: “册封陈氏女,为‘安平郡主’!” “即刻起,入宫居住,由内廷教养。” “朕就是要将那替身的妹妹养在自己身边,正要用行动来告诉天下人,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如果民间还有什么流言蜚语?” “朕反而祈祷,让这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 这道旨意,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朱棣的脸上。 册封郡主,是皇恩,你不能反驳。 保护人证,是公理,你无法拒绝。 入宫居住,是皇权,你必须遵从! 朱棣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那只紧握着剑柄的手。 他布下的必杀之局,从人证到亲情,环环相扣,却被对方兄妹二人,一个演,一个判,配合得天衣无缝,给拆解得干干净净! 他非但没能揭穿对方,反而赔上了一个关键人证,还让对方借此机会,在满朝文武面前,再次展现了“帝王手段”,收拢了一波人心! 大殿之上,朱棣竟然就这么笑出声来。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重新坐回龙椅,正用一种平静无波的眼神俯视着自己的年轻人。 好啊好啊。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我朱棣的对手。 是真是假现在还重要吗?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朱棣心里面起了一股莫名奇妙的心思。 这个人展示出来的非凡能力已经远超乎他的想象。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朱棣觉得自己待在皇宫里的日子都不会无聊了。 “陛下圣明!” 方孝孺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跪地高呼。 他不在乎什么替身,他只在乎,他们的天子,用一种何等雷霆万钧又滴水不漏的手段,再次化解了燕王的阴谋! 满朝文武,随之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随着人证的尘埃落定,这一扬真假之争,似乎暂时落下帷幕。 不过朝堂上遗留下来的问题依旧很多,陈玄实际还是没有太多的权力,只不过是收编了将近1万多人的一些老弱残存的军队。 作为皇宫的近卫军,由铁铉代理。 好歹陈玄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不用害怕四叔偷偷的潜入皇宫,自己一刀砍了。 往后数整整一个月,整个皇宫都在进行修缮,接连遭遇了奉天靖难,还有叛军攻城,整个皇城里几乎都没留下几间能住人的屋子。 又是一日早晨,陈玄刚刚醒来。 魏公公端来洗漱盆,便是满脸的喜笑颜开。 “陛下大喜事儿呀,今日摄政王号令群臣,要在皇宫修缮之日,给陛下您选妃呢。” “整个天下普天同庆。” “为我大明江山留下子嗣,延绵千秋万代呢。” “听说不日就要发放皇榜,不管是民女还是贵女,都有机会进到皇宫里来当个秀女呢。” 听见这话,陈玄当即脸色一黑。 自己这位四叔又想什么幺蛾子呢? … 漠北的秋风,像淬了毒的刀子,刮在朱允炆的脸上生疼。 他蜷缩在一块满是羊粪的巨石后面,身上那件曾经是王爵常服的丝绸内衬,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散发着一股馊味。 他饿,饿得前胸贴后背, 胃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 三天了,他只吃过一些草根,喝过几口带着泥腥味的雨水。 他堂堂大明太祖高皇帝嫡长孙,二世之君,竟沦落至此。 巨大的屈辱与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自己最后的一丝清醒。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支鞑靼的游骑,像草原上的苍鹰,发现了他这只迷途的羔羊。 他拼命地跑,可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他被一杆套马杆,毫不留情地从一个土坡上拽了下来,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行了半里地。 现在,他正被这群鞑靼骑兵,用看牲口一样的眼神,包围在中央。 “这南蛮子,细皮嫩肉的,不像个能干活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鞑靼百夫长,用生硬的汉语,不屑地说道。 “杀了吧,还能省点粮食。” 另一个士兵提议道,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死亡的阴影,如同草原的夜,迅速笼罩下来。 朱允炆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数月之前…… 那夜,在决定发起攻城计划之后。 他在一众忠臣的拼死护卫下,从地道中逃出生天。 他本来的计划,是南下!去泉州,去广州! 那里有大明最强大的水师,有无数忠于他的臣子和百姓。 他要像光武帝刘秀一样,暂避锋芒,然后乘船下南洋,联络散布在海外的藩国与商贾,积蓄力量,再杀回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可当他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扬州时,他才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 他在酒楼里,听到的是百姓们对南京那位“新君”的交口称赞。 “陛下圣明啊,开仓放粮,我们这些流民总算有口饭吃了!” “听说了吗,陛下又颁布新政了,咱们商人的好日子要来了!” 他愤怒地告诉那些人,龙椅上的是燕贼伪冒的赝品! 可换来的,却是所有人的嘲笑与鄙夷。 “哪来的疯子?南京的才是假皇帝,你没听说吗?真龙天子早就被燕王殿下请回宫了!” “就是! 我还听说,那个跑了的假皇帝,叫什么……陈玄? 是个骗吃骗喝的流民!” 第56章 四叔无情,别怪我无义。 陈玄? 陈玄是谁?! 不管陈玄是谁,现在的朱允炆彻底的愣住了。 陈玄是假皇帝,这个逻辑没错,这也是真相。 但是—— “谁?谁是陈玄? 我变成陈玄了???????” 这不对吧? 朱允炆如遭雷击。 他这才知道,那个逆贼朱棣,不仅夺了他的皇位,还用一个他闻所未闻的“赝品”,彻底偷走了他的“身份”! 他不甘心,他继续南下。 可越往南,这套“真假皇帝”的说辞,就流传得越广。 那位在南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圣明之举”,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朱允炆的生存空间,一寸寸地收紧。 沿海所有的港口,都加强了戒备,盘查极其严格,都在搜捕那个“逃跑的赝品”。 他,堂堂真龙天子,如今,却成了天下人眼中的“赝品”! 连出海的路,都被彻底堵死了! 而且下了搜捕之令,统领全国的一直是中心耿耿的铁铉。 这一点朱允炆就想不明白了,铁铉怎么可能会叛变呢? 南下无路,他只能在绝望之下,选择北上。 他想穿越长城,去关外,去那些不属于大明管辖的法外之地,再图后计。 可他没想到,自己刚刚逃出虎口,又入了狼窝。 “拖下去,砍了!” 鞑靼百夫长的声音,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两名鞑靼士兵狞笑着上前,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不! 朕不能死! 朕是天子!朕是朱元璋的子孙!朕绝不能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 一股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 “住手!”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嘶吼道,“你们不能杀我!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朕……是你们大明的天子!” 鞑靼骑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哈哈哈哈!天子?就你这个样子?” “又是个被吓疯的南蛮子!” 那百夫长也笑了,他走到朱允炆面前,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脸:“你要是天子,那我就是天可汗了。” 朱允炆知道,言语已是无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那破烂的衣襟,从贴身的、用油布包裹了数十层的内袋里,颤抖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 一块色泽温润,触手冰凉,在灰暗天色下,依旧散发着莹莹宝光的……玉玺! 当这块玉玺出现时,整个草原的喧嚣,仿佛都被它吸了进去。 鞑靼骑兵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或许不认识上面那八个佶屈聱牙的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但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能感受到这块玉玺所蕴含的、那种无可比拟的贵气与威严!他们能从那繁复的龙纹雕刻中,看到一个帝国数百年的气运沉淀! 那百夫长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他的眼中,贪婪与震惊交织。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士兵,从朱允炆手中,几乎是抢也似地,夺过了那块玉玺。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越看,心跳得越快。 他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抓到了一条……真龙! 一个时辰后。 在一座巨大的、由数百顶帐篷组成的营地中央,鞑靼部落的大汗——阿鲁台,正捏着那块玉玺,眼神变幻不定。 而朱允炆,则被赐予了一碗热腾腾的马奶酒和一块烤羊腿。 “你,真的是大明的皇帝?”阿鲁台看着这个狼吞虎咽的年轻人,沉声问道。 “如假包换。”朱允炆此刻恢复了一丝力气,他挺直了腰杆,“如今坐在南京龙椅上的,是我四叔,燕王朱棣,一个篡位的逆贼!” 阿鲁台沉吟不语。 朱允炆知道,机会来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油,用一种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 “大汗!你我联手,我助你打破长城,入主中原!我只要我的皇位,而中原富庶的土地、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牛羊美人,尽归大汗你所有!我还可以将大明的公主,嫁给大汗,你我,约为兄弟之邦!” 阿鲁台的眼睛,亮了。 他缺的,从来不是兵马,而是一个南下的、名正言顺的借口! 而眼前这个“大明皇帝”,就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的借口! “好!”阿鲁台猛地一拍大腿,放声大笑, “传我将令!召集所有部落勇士,一月之后,陈兵大明边境!我们,就打着‘诛伪扶真’的旗号,去向我那‘逆贼侄女婿’,讨个公道!” 朱允炆闻言,心中涌起一股狂喜。 他看着帐外那无尽的草原,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杀回南京夺回一切的景象。 【我叫朱允炆,我没有重生,我也不叫陈玄,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鞑靼人的金帐之内,羊肉的膻味与马奶酒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犷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朱允炆捧着一碗温热的马奶酒,小口地啜饮着。 腹中的饥饿感已经退去,四肢百骸重新被温暖所包裹,但他的心,却比漠北的寒风还要冰冷。 他看着帐内那些载歌载舞、庆祝着与“大明皇帝”结盟的鞑靼贵族,看着主位上那个正与自己推杯换盏、满脸豪情的鞑靼大汗阿鲁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想起了皇爷爷,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想起了小时候,皇爷爷将他抱在膝上,指着地图上的九边重镇,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告诫自己: “允炆,记住,北方的鞑子,是喂不熟的狼。对付狼,要么把它打死,要么就扔块肉出去,让他们自己去抢,去斗。你将来,要懂得这个道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朱允炆心底冒了出来。 鞑靼人要的,无非是钱粮,是女人,是土地。 这些东西,四叔……朱棣,他都有。 其实像四处低头,根本也不算什么。 毕竟,鞑靼是外人,而朱棣终究是朱家的子孙……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间。 随即,便被一股更强烈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屈辱与暴怒,焚烧得一干二净! 凭什么?! 朱允炆手中的酒碗,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凭什么要朕为他朱棣的江山,去思虑万全之策?! 他朱棣,给自己留过半点活路吗?! 从靖难起兵,到火烧皇城,他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朕九死一生逃出南京,他便将朕的画像贴满了大明十三省,悬赏捉拿! 找个替身,坐在朕的龙椅上,也就算了!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竟把那替身捧为“圣君”,把朕,把他朱允炆,说成是那个“包藏祸心,逃离京城的赝品”! 他不仅要夺朕的江山,他还要夺朕的名!要将朕从史书上,从人心上,彻底抹去!让朕成为一个笑话,一个连祖宗牌位都进不去的孤魂野鬼! 四叔…… 他朱棣,已经不是人了! 他既然不给朕留面子,朕,又何须为他留江山?! 朱允炆猛地将碗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他霍然起身,踉跄地走出金帐,不顾外面鞑靼卫兵惊异的目光,独自一人,走到了空旷的草原之上。 他朝着南方,朝着那片他再也回不去的神京故土,重重地,跪了下来。 冰冷的草地,刺痛了他的双膝。 他重重地,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磕了三个响头。 “皇爷爷!” “不孝孙允炆,给您磕头了!” 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 “皇爷爷……孙儿不孝,孙儿罪该万死!” “孙儿知道,引外族入关,乃是千古骂名!孙儿知道,此举有负您当年的托付!” “可是……”他的声音,带上了无尽的委屈与恨意,嘶吼道: “是四叔!是四叔先动的手!” “是他不念叔侄之情,不顾手足之义,将孙儿逼上了绝路啊!” “他不给孙儿留活路,孙儿……孙儿也只能……拉着他这篡逆的江山,一起陪葬!” “皇爷爷,您若在天有灵,就请您恕孙儿这一次!就这一次!” 吼完这最后一句,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也吹熄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属于“大明皇帝”的仁慈与犹豫。 当然朱允炆也不知道,其实他四叔也称为这个替身头疼。 如果真的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朱棣宁可让自己这个亲侄子坐在这个皇位上。 简直不要太好搞。 不过事已至此,倒是每个人都有了自己各自的念想和选择。 回到大明朝这边。 为皇帝选妃,已经成了大明朝最重大的盛事。 第57章 大明朝的两件大事儿。 这也是这一个月修缮皇宫以来第一次早朝。 奉天殿的空气却依旧是凝固的。 一月之前那扬关于“真假皇帝”的交锋,虽然以天子雷霆万钧的册封而告终,但总归闹出了这么一档的事儿,是对整个朝廷信誉的侵害。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朱棣,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些日子给皇帝选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大家却谁都拿不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好今日上朝,不少大臣都等着观望。看看给皇帝选妃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报——!” 一声凄厉高亢的嘶吼,如同利剑,划破了这死寂的朝堂。 一名身披甲胄、满身风尘与血迹的边关信使,连滚带爬地冲入殿中,手中高举着一卷用火漆封口的军报,力竭地跪倒在地。 “北平八百里加急!鞑靼……鞑靼诸部合流,数十万铁骑,已陈兵喜峰口外!”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这份战报之前就已经提过,不过那时候还不成什么气候。 这些年来大明边境上的各部族本来就是互有摩擦,再加上朝廷局势不稳,所以当时这份重大军情是被搁置了下去。 没想到一月之余,这蛮子部落竟然已经要到了喜峰口。 “什么?鞑靼人不是一盘散沙吗?怎会突然合流?” “喜峰口乃大明的门户,鞑子兵临城下,这……这如何是好!” 信使没有理会百官的惊呼,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 “不仅如此!鞑靼军中……军中还竖起了一面……一面写着‘诛伪扶真’的汉家龙旗!” “其部落新汗,对外宣称,他乃是避难草原的……大明真龙天子!要……要南下‘清君侧’,扫平南京的‘伪帝’!” “伪帝”二字, 如同两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殿内每一个人的脸上。 不过这事情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毕竟又是清君侧。 至于为什么要说,又因为这位摄政王已经清过一次。 方孝孺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他指着信使,嘴唇哆嗦着,面如金纸: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此乃……此乃乱我军心之妖言啊!” “妖言?” 兵部尚书铁铉“噌”地一声站了出来,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 “鞑子的弯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 依臣之见,管他什么谣言乱言的,敢勾结外族,便是汉贼!其罪当诛!” 他对着御座,重重一拜,声如洪钟: “陛下!臣请战!愿为陛下先锋,提三尺剑,北上平叛,不破楼兰终不还!” “臣等附议!请陛下即刻发兵,北上平叛!” 以武将集团为首的主战派,立刻跪倒一片,声势震天。 平日里当然是朱棣总理这一切,不过不知今天朱棣是如何打算? 他并不打算开口,只是摆手让陈玄决定。 陈玄坐在龙椅之上,面沉如水。 他抬了抬手,示意群臣安静。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夏元吉。 “夏爱卿,若要北伐,我大明国库,尚能支撑几月兵马粮草?” 夏元吉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纸还白。他颤巍巍地出列,手中那本薄薄的账册,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启……启禀陛下。经……经靖难之役,又逢京城内乱,各地府库……早已……早已空虚。如今国库之中,可调动之现银,不足……不足十万两。” “嘶——” 大殿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足十万两? 别说支撑数十万大军北伐,恐怕连大军一个月的嚼用,都不够! 刚刚还喊打喊杀的武将们,此刻也哑了火。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谁都懂。没钱,打什么仗?拿什么去平叛? 整个奉天殿,陷入了死一般的绝望。 陈玄现在也明白了,怪不得朱棣不开口,根本没钱打什么? 朱棣是明摆着在告诉陈玄你就是个空架子,坐在那皇位之上,你又能指挥得了谁呢? 看着陈玄说不出来什么对策, 朱棣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那如山般的身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先是对着御座一拜,然后环视群臣,用一种痛心疾首,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国难当头,军心不振,民心不定,何也?” 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 “根子,在‘国本’之上!敌寇为何敢打出‘诛伪扶真’的旗号?就是因为我大明,国本未定,天下人心,尚有疑虑!” “故而,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言战,而是——安国本!” 他猛地转身,对着御座上的陈玄,再次重重一拜,声音铿锵有力!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于国中遴选秀女,行大婚之礼,册立中宫!早诞皇嗣,以定国本,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国本一定,人心自安! 届时,我大明君臣一心,万众归附,区区鞑靼草寇,何足惧哉!”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冠冕堂皇!何等的“为国为民”! 众臣都知道了这位摄政王要为皇帝选妃,可没想到摄政王会在这个关口上提出来。 铁铉气得浑身发抖,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驳起。 国难当头,先安国本,这在“礼法”上,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而方孝孺等文臣,更是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斗争。他们一方面觉得此举不合时宜,另一方面,又觉得朱棣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龙椅上的陈玄。 这是一个诛心之局! 同意,你就是在鞑靼兵临城下之时,还想着自己选妃成婚的昏君! 拒绝,你就是置“国本”于不顾,不孝不悌的懦夫! 当然,朱棣想的可就不是这些浅显的东西。 首先选妃此事是他早就和姚广孝商定好的,一方面是如今在监视陈玄,不能只依靠禁军,要在皇宫里安插进去自己的人手,后宫自然是最佳。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要多吹一吹枕边风。 其次是皇帝成功自古就不是一件私事,根本就不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喜欢谁便娶谁过来。 整个后宫佳丽三千,只凭着个人的喜欢厌恶。 其实更多时候,皇帝对于进宫来的女人没什么太多的选择。 王公贵族的女儿肯定是贵妃,乡绅士族的女儿那就是个贵人,剩下的一些长得貌美漂亮的,也就是个秀女才人。 背后的利害关系,那是复杂的网络。 朱棣如今要稳固自己的地位,自然是要首先一步犒劳那些随他奉天靖难的。 让这些人成为皇亲就是最好的许诺。 更何况能给这小子泼脏水的机会,朱棣绝不可能放过,给他留一个好色的骂名也是不错的。 “陛下以为如何?” 众臣都在看着陈玄的反应。 不过朱棣以为陈玄没有这么愚蠢,自然肯定是要沽名钓誉一番。 或者是玩一些三辞三让的把戏。 就当他抬头看向龙椅之上。 “皇叔所言,乃是谋国之言。” 陈玄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朕,深以为然。” 朱棣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么一点小事,他居然又料错了。 这狗日的——一说要选妃子了,演都不演了是吧? 你好歹装一下呢? ………… ps:跟大家讲一下更新时间,早上七八点左右两章,下午六点一章,我尽量保持这个频率,历史文写起来和别的类目有稍微的不同,稍微费劲一点。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写在评论区我都会看的。 最后求一求免费的礼物吧,指着这个赚钱肯定是赚不上了,能增加一点人气,推一推热度。谢谢各位爱卿 第58章 江南 连铁铉,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陈玄没有理会群臣的反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朱棣,话锋一转。 “然,国事艰难,兵凶战危,朕岂能于此时,耗费国帑,为朕之一己私事?” 他走下丹陛,目光扫过全扬,声音陡然变得清朗而坚定。 “故而,朕今日可下旨选妃。 但,朕亦有一言在先!” “此次遴选,非德才兼备者不可入,非忠勇之家不可选,更有一条——”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 都如同惊雷,炸响在奉天殿上空。 “凡入选之家,必是愿与朕,与我大明,同舟共济,为国分忧之栋梁!” “何为分忧?朕的江山,国库空虚,无以战,无以抚民! 谁愿助朕,填此国库,谁,便有资格,与朕共享这大明天下!” 此言一出,朱棣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 姚广孝那双始终半开半阖的眼睛,猛然睁开,瞳孔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们都明白了。 天子,根本不是在选妃。 他是在用后宫的凤冠,来向天下,公然“招商”! 他要用这个看似荒唐的“家事”,来解决“国战”的燃眉之急! 现在谁还能说天子好色,谁还能说天子不顾国事。 天子三言两语,就将两件事掺和在一起。 选妃自然是要选的。 打仗自然也是要打的。 不过想要成为朕的妃子,那你们得掏钱。 至于打仗嘛,朕就用你们掏出来的钱去打。 气不气? 你气不气? 没想到我还有这骚招。 陈玄强压着快忍不住的嘴角,都有点不太敢去看自己这位四叔了。 殿堂上呼喊起皇上圣明的口号。 不乏还是好有些反对的,不过也被这口号声给盖了下去。 大臣们发现好像自从奉天靖难以来,喊这个皇上圣名比以前喊的要顺口多了。 … 乾清宫的御书房内,只留了一盏孤灯。 跳动的烛火,将年轻天子的身影,投射在背后那巨大的《大明舆地图》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一道被困在方寸之间的孤魂。 陈玄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看书。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着双眼,将白日里,奉天殿上那扬惊心动魄的风暴,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重新过了一遍。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武将们粗重的呼吸,以及文臣们惶恐的私语。 那一声声“鞑靼入侵”、“国库空虚”、“陛下选妃”,像三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虽说明面上他全部都能招架,可这事情并非是那么轻易能解决的。 他看着北方的九边重镇, 那里,是朱棣的根基所在,是无数与他一同浴血奋战过的骄兵悍将。 他知道,这股力量,现在不属于自己。 他又看向京城,看向朝堂上的那些文官。 方孝孺、黄子澄……这些人的忠诚毋庸置疑,他们可以为了维护自己这个“建文正统”,慷慨赴死。但他们维护的,也仅仅是那个“符号”。他们可以为他死,却绝不会为他“改变”祖宗之法。 指望他们,去想出什么破局之策,无异于缘木求鱼。 他的目光,一路向南,越过长江,最终,定格在了那片被密密麻麻的河道与城镇所覆盖的,富庶得让人心惊的江南。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朱元璋以武立国,重农抑商。 朱棣以军功靖难,更是将武人集团的利益,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那么,谁,是这个庞大帝国体系下的“失意者”? 谁,拥有着足以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巨大力量,却又始终被压制在最底层,得不到应有的政治地位? 答案,已然浮现在了地图之上。 ——江南的士族,与他们背后,那些富可敌国的商贾。 “这世上的人,所求为何?” 陈玄在心中,轻轻地问自己。 “军人,求的是军功爵位。” “文人,求的是青史留名,是道统传承。” “那商人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商人,他们求的,是‘利’!以及,能世世代代,保护他们这份‘利’的……‘名’!” 而朕,恰好,都能给他们。 陈玄回到书案前,人情已经大为轻松。 他唤来了杨士奇。 一个时辰后,杨士奇站在书案前,神情肃穆。 他的面前,正铺着一卷由天子亲笔写就的密旨。 没有龙纹,没有套话,只有一行行字迹清晰、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一个士大夫都心胆俱裂的条陈。 陈玄的手指,点在密旨之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杨爱卿,你看此物,可知其意?” 杨士奇早已看过,此刻再次审视,心中依旧是波澜壮阔。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臣愚钝。 总觉得看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解陛下其中真意,还望陛下鞭策。” “前无古人,才能解今日之困。” 陈玄看着他,早就料到杨世奇根本就看不懂。 毕竟这些手段都太过于超前,看不懂也正常。 不过你看不懂,你老在那梗着个脖子装什么,还以为你懂了。 “朕让你南下,密会苏州张家家主张德甫。 你的任务,不是去求,不是去借,而是去给他一个选择,一个能让他张家,乃至整个江南商帮,都无法拒绝的选择。” “你要告诉他,朕欲效仿前朝交子之法,发行‘大明战争宝钞’。” “但此钞,与以往的废纸不同。” 陈玄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其一,此钞以我大明未来五年之盐铁、关隘、市舶三税为抵押!此为‘信’! 其二,凡购买宝钞者,三年之后,官府将加三成之利,以足额白银兑付!此为‘利’!” 杨士奇听到这里,已是心神剧震。 以未来国税为抵押,以三成重利为诱, 这等手笔,确实闻所未闻! 陈玄继续说道: “这,只是给寻常商贾的。而给张家这样的领头羊,朕,要给他一个更大的‘名’,和一个无法想象的‘利’!” 他指向密旨的第二部分。 “你告诉张德甫,凡在此次国难中,认购宝钞逾百万两者,其家族之女,可入宫中,参选贵妃之位! 这,是朕给他的‘名’!” “其家族,可遣一子弟,入朕将要重开的‘泉州市舶司’,参与海贸! 这,是朕给他的‘利’!” “朕要开海!” 陈玄一字一顿,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 “朕要让大明的宝船,重新成为南海之上唯一的主宰! 朕要让海外的香料、宝石、黄金,源源不断地运回神京! 而这个机会, 朕,只给那些在此次国难中,与朕同舟共济之人!” “杨爱卿,你现在明白了吗?” 陈玄看着杨士奇, “朕要的,不是张家区区百万两银子。 朕要的,是整个江南的财力! 朕要借此次‘选妃’,将他们,彻底绑在朕的战车之上!” 杨士奇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天子此举,哪里是选妃,分明是在用一个“贵妃”之位和“开海”的无上前景,去钓整个江南商帮这条大鱼。 他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臣……明白了!臣必不辱使命!” 第59章 被控住的朱棣和姚广孝。 燕王府,书房。 檀香袅袅,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已杀至焦灼。 但执棋的两个人,心思却早已不在棋盘之上。 朱棣端坐在主位,手中捏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 他的目光,看着窗外那片沉静的湖水,眼神却比湖水要深邃百倍。 “道衍,”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关于北边送来的军报,你怎么看?” 身着黑衣的僧人姚广孝,缓缓睁开了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王爷问的,是鞑靼人,还是……龙旗下的那个人?” 朱棣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棋子,丢回了棋盒。 “一群草原上的豺狼,再凶,也只是畜生。本王担心的是,那头披着狼皮的……龙。” 他站起身,走到书房中央,负手而立。 “本王一直在想,这盘棋到底是谁在下?” 姚广孝沉默不语,静待下文。 “本王给你推演一番。” 朱棣的眼中,闪烁着精明与狠厉的光芒。 “南京龙椅上这个,朕暂且称之为‘南京建文’。 草原上那个,称之为‘草原建文’。” “其一,‘南京建文’是真,‘草原建文’是假。是鞑靼人随便找了个汉人,冒名顶替,为南下寻的借口。 这个可能,有。” “其二,‘草原建文’是真,‘南京建文’是假。是朕当初抓错了人,让真的朱允炆,逃去了漠北。 这个可能,也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 “但,还有第三种可能。” “‘南京建文’是假,‘草原建文’……也是假的!” 姚广孝的瞳孔,猛然一缩! 朱棣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有没有可能,朕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一个局? 一个由真正的朱允炆,亲手布下的局! 他用一个替身,吸引了朕所有的注意,在南京与朕周旋。 而他自己,则金蝉脱壳,远走高飞,如今在草原上,借鞑靼之力,与南京的替身,互为掎角之势,要将本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番推演,让姚广孝这位顶级谋士,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朱棣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姚广孝: “你以为,这三种可能,哪一种最大?” 姚广孝闭上双眼,手指在桌案上急速地敲击着,仿佛在进行一扬无声的计算。 许久,他才睁开眼,缓缓说道: “王爷,贫僧以为,无论哪一种可能是真,都指向了一个我们之前忽略了的事实。” “什么事实?” “我们现在面对的对手,无论是南京的,还是草原的,都已经不再是建文四年之前,那个被文臣包裹着,优柔寡断的朱允炆了。” 朱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认可。 这,才是他想听到的。 “所以,”姚广孝继续说道,“贫僧大胆猜测,王爷心中,已有定论?” 朱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不错。 在朕看来,南京这个是真的可能性,有六分。 草原那个,只有四分。” “为何?” “因为草原那个,若是真的,他现在应该做的,是休养生息,收拢旧部,而不是急着跳出来,将自己绑在鞑靼人的战车上。而南京这个……”朱棣的脑海中,闪过陈玄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他的手段,他的心性,他的气度,已经脱胎换骨。 甚至……朕有时在想,我们之前所有的推断,可能都错了。” “哦?” 朱棣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甚至怀疑,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建文’。 而他今日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谋划。 他不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我们,从未看清过他。” 姚广孝闻言,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对着朱棣,微微躬身。 “王爷英明。贫僧,亦有同感。 我们……或许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位天子。” 这扬关于“真假”的顶级推演,到此结束。 两人心中,都已将陈玄放在了“头号大敌”的位置上。 朱棣的思维谋略一直都是超出于常人的,姚广孝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两个人都绕在同一个圈子里出不来了,他们都忽略了最简单的一种可能。 那就是陈玄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流民,就只是和建文长得像而已。 恰恰是这个最简单,也是根本原因。 困住了这两个枭雄。 随即,姚广孝才将话题,引回了当下的棋局。 “王爷,既然对手如此,那陛下今日这招‘选妃筹饷’,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哼,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意?” 朱棣的脸上,重新带上了一丝属于强者的轻蔑与冷笑,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出现过。 “无非是想借此拉拢几个江南的酸儒罢了。” 他将一枚黑子重重拍下,发出一声脆响,语气中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他那点小聪明,本王岂会放在眼里? “本王已经传令,命魏国公徐辉祖牵头,所有靖难功臣,都会在选妃大典上,‘为国分忧’,献出粮草兵甲! 他要比‘分忧’? 我北方勋贵的赫赫军功,岂是江南那帮商贾的铜臭可以比拟的?” 朱棣眼中寒光一闪。 “随他去选!他爱选几个商贾之女,便选几个! 那些,不过是放在后宫点缀门面的玩意儿!” “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在这大明,军功才是唯一的硬通货!他想拉拢江南士族?本王偏要让他连与这些人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看着姚广孝,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谋划。 “这皇后之位,只能是徐家的! 只要中宫在握,只要未来的太子,流的是我靖难功臣的血脉, 他后宫里那三千佳丽,便皆是镜花水月,无根浮萍!” “他那点小聪明,本王可以视而不见。但这大明的江山,这朱家的天下,最终谁说了算,还得看谁的拳头,更硬!” 第60章 大明第一才女 书房内,茶香袅袅。 当今大明权势最盛的两个男人——摄政王燕王朱棣,与魏国公徐辉祖,正对坐品茗。 他们是君臣,更是姻亲,朱棣的王妃,便是徐辉祖的亲姐姐。 按照原本的轨迹线,两人应是素来不合。 不过如今,朱棣并没有僭越登上皇位。 在别人的眼中,徐辉祖也是铁板钉钉的燕王一党派。 不管徐辉祖承认不承认,事实却已是如此。 这些天接连发生的变故,让徐辉组也早已看不清楚朝堂局势。 唯一的倚仗也就只剩下他这个姐夫。 “辉祖,”朱棣放下茶杯,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的大婚之事,拖延不得。满朝文武,皆看着我们。这中宫之位非你家女儿莫属。” 徐辉祖起身,恭敬一拜: “全凭王爷做主。” 换做其他平常的事儿,徐辉祖不见得能够这么听话。 不过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亲国戚,自己能成为当朝的国舅。 这等好事,徐辉祖断不会拒绝。 “这不是做主,是定数。”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我等靖难功臣,流血拼命,打下这江山,理应世代荣华。那龙椅上的年轻人,需要有人时时‘提点’,才不至于走上歪路。 你的女儿,就是朕,放在他身边最重要的一双眼睛。” 这番话,已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徐辉祖脸色十分不善,虽然对于朱棣的这番安排他不满意。 这不就是让自己的女儿去监视皇帝吗? 在朱棣进京之前,其实他是一个铁板钉钉的正统皇帝党。 甚至帮着建文帝阻击朱棣,还让朱棣吃了不小的苦头,只不过后来被建文帝怀疑,才被押解回京。 可如今朱棣确实没有造反是奉天靖难,是清君侧。 如今的朝堂之争,又极其复杂。 徐辉祖其实早就猜测朝堂上做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正统的建文皇帝,正统的建文皇帝,徐辉祖从小一起长大。 软弱不堪,毫无主见,又是首鼠两端,要不是身在朱家。 哪配坐的上龙位。 所以这些天一直以来他都称病在家不去上朝,就是想看局势明朗一些。 朱棣找上门来,徐辉组却是怎么都躲不开了。 之前叔侄俩大战的时候,徐辉组就特别有先见之明,他全力支持建文帝,他的弟弟徐耀祖便全力支持朱棣。 这样不管是哪方赢了,他徐家都能保全火种,所谓两头下注。 如今又要到了站队的时刻,徐辉祖自然要把握住这个时机。 将来如果是龙椅上坐的那个赢了,自己的女儿是皇后不会吃亏。 将来如果还是朱棣赢了,自己的女儿是送进去的眼线,那也不会错。 “好!!!” “甚好!!!!” 一个时辰后,魏国公府,后院绣楼。 徐辉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也最头疼的女儿,将燕王的意思,转述了一遍。 这位魏国公嫡女,徐知鱼,年方十八,虽无史载其名。 在京城的名媛圈中,却以其傲骨与才情,被私下誉为“建文第一才女”。 听完父亲的话,她只是平静地,将手中一卷《道德经》翻过一页,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爹爹,女儿曾对月立誓,此生非胸怀天下、才学盖世之英雄不嫁。”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如水。 “龙椅上那位陛下,虽贵为天子,然自登基以来,处处受制于燕王叔父。 外有强敌叩关,内有权臣摄政,却只知行‘选妃’之举。 此等人物,恕女儿……看不出半分英雄气概。” “放肆!” 徐辉祖勃然大怒,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有王爷亲自保媒,岂是你说不嫁,便能不嫁的?!” 徐知鱼缓缓起身,对着父亲,盈盈一拜,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 “爹爹若要逼迫,女儿不敢不从。 但若要女儿心甘情愿,戴上那凤冠,去侍奉一个傀儡,恕女儿……宁死,不从。” 当南京城内的政治风暴,开始在魏国公府的后院掀起第一丝涟漪时,一道更酷烈、更血腥的狂风,正在千里之外的漠北草原上,疯狂汇聚。 一座巨大的、用狼皮拼接而成的汗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啪!”一只盛满了马奶酒的银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无耻!无耻至极!” 朱允炆,这位曾经的大明皇帝,此刻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那份由南京传来的密报, 指节因为用力,已是一片惨白。 “国难当头!社稷垂危!朕的江山,都要被他败坏了,他竟还有心思淫乐选妃!” 这是朱允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好歹你们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你的应对政策就是选妃? 你把我当空气呀? 当然这里也就能看得出. 朱允炆的政治眼光确实不高。 他只觉得此举侮辱至极,却看不透此举之后的深意,也就不怪他根本斗不过朱棣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上首那位身形魁梧的鞑靼大汗阿鲁台,重重一拜,声音嘶哑。 “大汗!您看到了吗?!” “这就是南京那个‘伪帝’的真面目!一个只知享乐,不顾社稷的昏君!” “军心民心,早已丧尽! 此时,正是我等替天行道,入主中原的最好时机!”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与疯狂。 “大汗!不能再等了!不等开春,立刻发兵!朕要让他那扬荒唐的‘大婚’,变成朕光复神京的‘祭礼’!” …… 夜,再次降临。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暗线,却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展开。 绣楼之内,烛火摇曳。 徐知鱼看着窗外那轮残月,眼神决绝。她知道,父亲与燕王,是绝不会放弃的。 留下来,只有进入深宫死路一条。 她对着身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低声吩咐道: “你去准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备上几件寻常百姓的衣服。” “明夜三更,我们……离开京城,去金陵城外的栖霞山道观,暂避一时。” “祖爷爷在时就曾说过我徐家儿女的婚事,可有我徐家儿女自己选择。” 这倒是老徐家的老传统了。 徐达生出的儿子都没什么尿性,倒是女儿生的一个比一个有细节,朱棣正妻徐皇后也是历史上的一代明后。 二女儿徐妙锦,十多年前的大明第一美女,因不愿和姐姐一样嫁给朱棣,一辈子都选择做了个道姑。 这徐知鱼看来是要效仿她的姑姑,倒也算是个奇女子。 皇宫,御书房。 陈玄同样一夜未眠。 他处理完了所有的奏折,却毫无睡意。 【虽然都是朱棣看过的,但其中也有一些有用的信息能够更加了解时局。】 他知道,朱棣的耐心,正在被消磨干净。 他必须在对方的耐心耗尽之前,完成自己的布局。 杨世奇此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够顺利,只希望一切能够来得及吧。 他唤来了自己的贴身护卫,陆鸢。 “备两套寻常儒生的衣服。”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京城东南角的一处。 经过上次的一战,朱棣在南京城的燕王府安家彻底撤出了皇宫,只不过是掌握着禁军。 陈玄也就相对自由一些,好歹能够自由进出皇宫了。 毕竟现在朱棣巴不得成全自己消失不见。 “三日之后,朕要‘微服出巡’,去看看城外栖霞山的秋色,也顺便……见一个,能解朕燃眉之急的人。” 第61章 都说江南好 已经足足五六天了,他还没有接触到江南真正有钱有势的豪族大家。 他这边能等得起,可是皇帝那边却不一定。 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机,这可就让皇帝在朝堂之上失了先机。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啊,杨世奇也要再去一遍这个江南首富张家。 撑着油纸伞,杨世奇缓缓出门了。 为了不让燕王的耳目发觉,杨世奇此行只是借着探亲的名义,所以并没有使出皇帝的名号。 江南,苏州。 连绵的秋雨,将张家那座冠绝江南的园林,冲刷得如同一块温润的古玉。 正厅之内,气氛却远不如这景色来得诗意。 家主张德甫,正强打着精神,与他对面那位衣着华贵的“准亲家”——苏州望族,李氏的族老,谈论着自己女儿张嫣然的婚事。 “李公, ”张德甫端起茶杯,微笑道, “小女嫣然能与贵府的麒麟儿结为连理,实乃我张家高攀了。” 那李家族老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张会长客气了。你我两家联姻,于这乱世之中,也算是一桩佳话。 只是……令嫒入我李家门,这商贾之事,以后还是少沾染为好,免得污了我李家的书香门楣。” 话语之中,那股属于世家大族的傲慢与对“商贾”的轻视,毫不掩饰。 张德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不远处的屏风后,正陪着未来“婆母”说话的张嫣然,听到这话,那双本就没什么神采的眸子,更是黯淡了几分。 她知道,这便是她的“宿命”。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走入,附在张德甫耳边低语了几句。 “京城来的?古董商人?” 张德甫眉头一皱,此刻他正与李家谈到关键处,哪里有心思见什么外客。 更何况,他对这些满身铜臭,只会投机钻营的“北商”,素来看不上眼。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没看我正招待贵客吗?告诉他,主人家没空,让他留下名帖,自己走吧! 若是不走,就让护院把他‘请’出去!” 管家领命而去。 大厅之外,回廊之下。 杨士奇一身半旧的儒衫,看着管家那张倨傲的脸,听着他毫不客气地转述着主人的意思,甚至还隐晦地指了指不远处两个身形高大的护院。 他没有动怒,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拱手,便转身,从容地走入了那无尽的雨幕之中。 江南富家豪族多的是。 这家不愿那就再去别家,错过了从龙之功,日后悔的是他们。 当杨士奇的身影,消失在苏州的雨巷深处时。 千里之外的京城,燕王府内,却是灯火辉煌,鼓乐喧天! 朱棣正在大摆庆功宴,犒劳于“京城平叛”中立下大功的诸位将领。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 “将士们!” 朱棣一身亲王常服,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他高举酒杯,声如洪钟, “这天下,是我等兄弟,一刀一枪,用命换来的!不是那些躲在江南,只知吟诗作对的软骨头,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王爷千岁!” 张玉、朱能等一众悍将,纷纷起身,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汉王朱高煦更是醉醺醺地大笑道: “父王说的是!就让那家伙抱着女人,在后宫里做他的太平天子! 这北边的鞑子,这天下的江山,还得靠咱们爷们儿的刀把子!” 朱棣听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大明真正的擎天柱石。 酒酣耳热之际,朱棣缓缓起身,走到了大堂中央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地图》前。 瞬间,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这里所做的人都知道这一次的选妃是朱棣为了争夺兵权,为了逼皇帝彻底的让步所作出的决策。 而且这里面做的所有人没觉得皇帝能有什么后手。 所以理所应当的都开始提前的听从朱棣的部署。 反正到时候皇帝肯定也是要听朱棣的。 于是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那如同山岳般的身影上。 “鞑靼与伪帝合流,犯我边境,此乃国耻!”朱棣的声音,冰冷而肃杀,“此战,必打!且必须大胜!”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的北平之上。 “张玉!此战,你为前锋,朕要你第一个,撕开鞑子的防线!” “朱能!你率左军,从大同方向,给朕包抄过去!” “……” 他一道道将令下去,仿佛他才是这座帝国真正的君主。 被点到名的将领,无不昂首挺胸,高声领命,整个大堂,煞气冲天。 这些职位都是要职命职。 朱棣如此分配下去,一是为了打仗,二是为了打赢仗之后能够彻底的掌握全国的兵权。 不管是支持建文帝的一些豪族,还是一些守旧的之兵,还是其他的藩王。 朱棣都要借着这一仗彻底的去解决。 军中要布满自己的人才好把反对的人一次性清理干净。 分配完军职,朱棣的目光,又转向了席间的几位京城本地的豪族代表——京营节度使李家、长兴侯王家。 “李大人,王侯爷。 打仗,不仅要靠将士用命,也要靠后方安稳。 此次国战,朝廷银两不济,还需尔等忠勇之辈,为国分忧啊。” 那李、王二人连忙起身,躬身道: “愿为王爷效劳!”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李家,出粮十万石。王家,出军械五千套。朕,都会为你们记上一功。” 他话锋一转,笑道: “当然,功劳,也不能让你们白出。 陛下选妃,正是广纳贤良之时。你两家的女儿,品貌端庄,朕会亲自向陛下举荐,入宫侍奉,共享天家富贵。” 李、王二人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重重叩首: “谢王爷天恩!” 这一手,恩威并施,不仅拿到了物资,更将这些京城豪族,彻底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这便是朱棣的能力了,明明是位皇帝选妃,可是选出来的人却为他自己而用。 你皇帝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 江南的那些歌姬商人,能提供军权还是能提供名望? 朱棣早就知道杨世奇去了江南,甚至特意没有进行阻拦。 他就期望着杨世奇找来一个只会挥袖唱曲的,到时候好好的参这杨世奇一个祸国殃民献妖女之罪。 第62章 后宫的位分,朱棣都排好了。 他看着张玉笑道: “张玉,你劳苦功高,你的女儿,朕也为你向陛下求了一个‘嫔’位,将来入宫,也好与徐皇后,有个照应。” 张玉大喜过望,连忙谢恩。 最后,朱棣才缓缓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国公徐辉祖。 而徐辉祖,此刻却是如坐针毡。 他知道,女儿性情刚烈,此事恐怕…… 他刚想开口,说几句转圜的话。 朱棣却抢先一步,走上前,亲手扶起他,用一种无比亲热的语气说道: “辉祖,你我名为君臣,实为一家。 你姐姐是本王的正妃,你的儿子徐钦,也是个好孩子。 本王明日,便会亲自上奏,请陛下正式册封徐钦为‘魏国公世子’,让你徐家的爵位,世袭罔替,永享国祚!” “轰!” 这个承诺,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砸在了徐辉祖的心头! 世袭罔替!这是任何一个开国功臣,都梦寐以求的终极荣耀! 他原本到了嘴边,那些关于女儿不愿的话,瞬间,便被这巨大的诱惑,给堵了回去。 他看着朱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缓缓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臣……谢王爷大恩!” 他终究,还是为子孙的前程,选择了妥协。 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只期望那个不省心的女儿,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眼看所有人都已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朱棣这才图穷匕见,抛出了他今晚,最核心的目的。 “将士、钱粮、后宫,都已齐备。但兵马,尚有不足。” 他环视众人,冷声道: “陛下手中,尚有万余禁军。 虽忠心可嘉,却久疏战阵。 等选妃之日,本王便会奏请陛下,从中,择其五千精壮,编入北伐大军,随军历练!再由我燕山卫中,挑选五千百战老兵,入驻禁军,以‘拱卫君王,传授经验’!”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哪里是“择其精壮”,这分明是要用“老弱病残”,换走陈玄手中最后一点兵权。 这是釜底抽薪!这是图穷匕见! 一旦此计功成,龙椅上那位年轻的天子,将彻底成为一个,被拔光了爪牙的……笼中之鸟! “王爷英明,天下之大事便只用于几个女人便可解决。” “恐怕几日之后那皇帝可能就要悔死了,为何要答应王爷要选妃?” 当然,陈玄并不这么想。 是四叔说的,皇帝选妃不是私事儿。 那就各凭本事,笼络人心吧。 而与此同时,更北方的漠北草原上。 真建文帝朱允炆,正对着那份关于“伪帝选妃”的密报,发出无能的咆哮,催促着鞑靼大汗,尽快发兵…… 而更南方的苏州雨巷中。 杨士奇的身影,刚刚消失。 张府的管家,正对着他离去的方向,鄙夷地“呸”了一声…… 雨,还在下。 细密的雨丝,将苏州城氤氲成一幅水墨画。 杨士奇一身半旧的儒衫,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雨巷中。 身后那座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张家府邸,已被他远远地抛在了雨幕之后。 他的脸上,没有被怠慢后的愤怒,只有一丝淡淡的失望,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 “这张德甫,虽有江南首富之名,却依旧是鼠目寸光。” 他在心中,轻轻一叹。 “如此这番事态也正好,这种人怎么当得了皇亲国戚?可惜,可叹。” 他更担忧的,是远在京城的那位年轻天子。 “陛下那边,战事迫在眉睫,等着米下锅。 我若在此地耽搁太久,必然会延误陛下的大计。 京城那位燕王,可不会给陛下留下太多时间。”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溅起细小的水花。 杨士奇停下脚步,眼神在瞬间,已由失望,转为决断。 “罢了。江南,并非只有他一个张家。” “杭州的王家,泉州的黄家,论财力,论船队,未必就输给他。 既然这张屠户不肯动手,难道我等,就要吃带毛的猪不成?” 他打定了主意。 回到客栈,杨士奇立刻研墨铺纸。 这一次,他不再有半分隐晦。 他直接提笔,给远在杭州的王家家主,写了一封信。 为了不再浪费时间,也为了让对方看清这盘棋的分量,他在这封信中,直接亮明了自己“奉天子密诏而来”的身份,并开门见山,将那足以让任何商人都为之疯狂的“战争宝钞”、“贵妃之位”和“开海之利”. 这三大诱饵,尽数抛出! 写罢,他将信小心地用火漆封好,唤来一名最精干的随从。 “星夜兼程,务必在明日午时前,将此信,送到杭州王会长手中!” “是!” 随从领命,揣着那封足以搅动江南风云的密信,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杨士奇这才缓缓坐下,看着窗外的雨,轻声喃喃: “陛下,臣,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自己,则准备次日一早,便动身南下杭州,亲自与那王家敲定此事。 夜,渐深。 张家府邸,正厅之内,依旧是宾主尽欢。 那被拒之门外的“杨先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早已被张德甫抛之脑后。 此刻,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与李家的这门亲事上。 就在李家族老看似满意地准备告辞,张德甫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桩能保家族平安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之时。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哭喊,如同厉鬼夜嚎,从府外传来,瞬间撕碎了这满堂的虚伪与客套!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啊!!” 一名家丁,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厅,带着哭腔嘶吼道: “小……小公子他……他下午从学堂回来的路上,被……被城外那伙‘啸山虎’的人,给……给当街掳走了!!”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地劈在了张德甫的头顶! 他唯一的儿子!张家唯一的血脉! 张嫣然更是眼前一黑,当扬昏厥了过去。 整个大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而刚才还与张家“亲如一家”的李家族老,在听到“啸山虎”这三个字时,脸色剧变。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对着乱成一团的张德甫,匆匆拱了拱手: “张会长,府上遭此大难,我等也不便叨扰。 此事……唉,还望节哀。 告辞!” 说完,竟带着李公子,头也不回地,逃也似的离开了张府。 那份刚刚还在商议的“婚约”,此刻,已然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夜,更深了。 张德甫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大厅里。 绑匪的信,已经送到: 三日之内,白银五十万两,不准报官,否则,撕票! 他派人去苏州府衙,知府“抱病不出”。 他派人去求见驻军将领,对方“无兵部调令,不得擅出”。 他派人再去李家,想求他们动用关系,结果李家大门紧闭,连一个铜板的门缝都没开! 他所有的金钱,所有的人脉, 在这一刻,都成了废纸. 他就像一头被捆住了四肢的肥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伙豺狼,举起屠刀却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张德甫心急如焚,如同无头苍蝇,几近崩溃之时。 精明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老……老爷!” “或许我们还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小的刚才去驿站寄银票,您猜我看见了谁?” 张德甫哪有心情听这家伙卖关子一脚就踹了上去。 “别放屁了,谁!快点说来。” 第63章 杨世奇不负陛下所托。 “那个杨先生……他……他根本不是什么古董商人!” “驿站的小吏亲眼看见,他亮出了一块……一块‘文渊阁’的腰牌,驿丞大人对他,毕恭毕敬,跟见了亲爹一样!” “他……他还……他还调用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方信使,送了一封信,快马加鞭地送往……送往杭州王家!” “文渊阁”?! “八百里加急”?! 这两个词,如同一对无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张德甫的胸口! 他再无知,也知道“文渊阁”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明王朝的中枢大脑。 能从那里出来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寻常的学士,也足以让苏州知府跪迎。 而能动用“八百里加急”这种军国重器来送信的。 这……这是何等通天的大人物?!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遍全身,让他瞬间感到四肢发麻。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为什么要屈尊来找自己呢? 区区自家不过就是有几分薄产, 这等名门望族,断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家这几许浮财而来吧。 悔恨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带着那份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机缘,竟然亲自去了杭州王家——他多年的竞争对手。 此刻,他所要面对的,不仅是儿子性命攸关的危机,更是家族前途尽毁的威胁。 两种巨大的压力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在这权力至上的世道,再多的钱财没有相应的权势做支撑,终究只是引来觊觎的罪证。 而那个被他亲手拒之门外的人,是他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这已是别无他法,只能放手一搏了。 “快!快去!”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嘶哑,对着管家急促地喊道。 窗外雨声依旧,他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有些颤抖: “备马!把府里所有能动的人手都带上!就算把整个苏州城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把那位杨先生……给我……请回来!” 话音刚落,他却猛地停住了。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让他原本急切的眼神瞬间凝滞。 不妥! 这等人物,岂是区区管家能“请”得动的? 他之前已经犯下大错,若再派人敷衍,恐怕连最后的机会都将彻底断送。 “不!不妥!” 他猛地一摆手,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命令,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决绝。 “还是我亲自去!备马!立刻备马!!” … 官道之上,暴雨如注,泥泞难行。 张德甫这位在江南商扬上,一言可决万金流向的巨擘,此刻却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他亲自带着府中最精锐的十余名护卫,一人双马,不计代价地在泥水与黑暗中狂奔。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必须找到那位杨先生! 终于,在官道旁一个名为“三河镇”的小客栈,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朴素的马车。 “扑通”一声。 当杨士奇被店小二的敲门声惊醒,打开房门时,看到的,便是苏州首富张德甫,跪在自己门前,额头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板的景象。 “杨先生!老朽……老朽有眼无珠!老朽罪该万死!求先生……救我张家!救我孩儿!” 张德甫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杨士奇站在门内,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去扶,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用一种比这秋雨还要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 “张会长这是何意?我一介布衣,既非官府中人,又非江湖豪客,如何能与‘啸山虎’那等亡命之徒抗衡?”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弄。 “更何况,贵府门楣甚高,又有李家那样的书香门第为亲,老夫……可高攀不起。请回吧。” 说完,他便要关上房门。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张德甫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向前膝行两步,死死地抱住了门框,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先生!先生若不救我,我张家……就真的完了啊!” “我愿答应先生的一切要求。” 杨士奇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张德甫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 他心中确实有一丝恼怒。 当初,这张德甫是如何地傲慢,视他如无物。 如今,风水轮流转,曾经高高在上的江南首富,竟也这般跪地求恳,涕泗横流。 不过杨世奇看得很清楚,这份恩赐是皇帝给的,如果不是皇上提拔,此刻的他还在翰林院里抄书呢,不知道要在官扬上熬多少年。 所以他更要将这事情办好。 “我愿答应先生的一切要求。” 杨世奇有了这句话,将来即便将张家搜刮干净,分毫不剩,这张德甫也只能认命。 名曰报国,实则纳为己有。 这桩买卖,陛下得了美人与贤名,他得了政绩与皇帝的信任,而张家,得了“报国”的名义,以及一个被连根拔起的机会。 然而,杨士奇心中的盘算,还远不止于此。 他沉吟片刻,语气终于缓和了一分,但话锋一转,却带着一丝无奈: “张会长,你来得……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着张德甫瞬间变得煞白的脸,继续道: “我的书信,昨日午后便已寄出,送往江南几位家主手中。其中,杭州王家已然应允我所求。” 当然这便是杨世奇胡说八道了,他只是寄出书信。 恐怕到了地方还得两三天。 他便要是让这些人真正的头破血流,他们越争,自己能为皇帝争取到的就越多。 张德甫闻言,如同五雷轰顶: “杨大人开恩。” “不管大人想要做成什么事儿,我张家一定鼎力支持比他们全部都要出得多,都要出的猛。” “只要大人能救出我儿子,一切都能商量。” 杨士奇的目光透过窗外,望向漆黑的雨幕。 心中已然是大笑。 其实,多一个张家,对大局而言,影响并非决定性。 皇帝迎娶妃嫔,自然是多多益善,多一份财力,多一份排扬,何乐而不为? 这张德甫虽然迟钝,但既然自己送上门来,能为大婚再添一份“贺礼”,也算物尽其用。 何况,这等贪婪的巨商,还不如捐出家财来为国效力。 “陛下,杨世奇终是不负所托!!!” 又半个时辰之后。 在张德甫几乎磕破了头赌咒发誓,许下无数重诺之后,杨士奇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次日清晨,随他回苏州“看看情况”。 第64章 天下的主人 正厅里,李家公子李逸,趾高气扬地带着几名附庸风雅的才子,不请自来。 他摇着折扇脸上不见半分急切,只有那份“探望”下的居高临下,和那份骨子里透出的逼迫。 “张伯父,小侄听闻康弟之事,亦是心急如焚啊。” 李逸轻摇折扇,语调却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轻松, “那啸山虎,背景可不简单。 小侄以为求人无用啊!更何况不知道你从半路哪里截来的什么杨先生。小心被人骗。 这世道,有时候就得认命。 破财消灾,总比人财两空要来得划算。” 张德甫脸色铁青,指节因强压怒火而泛白,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多谢李公子挂心。” 李逸闻言,话锋一转,脸上瞬间挂上一丝“仁至义尽”的虚伪表情。 “不过,看在嫣然妹子的面上,我李家也不能见死不救。 这样吧,我李家愿将原定的十万两聘礼,先行拿出,借予伯父权作赎金。 也算是全了我们两家的情分。 毕竟马上就姻亲一扬,不能眼睁睁看着康弟出事。” “不如伯父再拿出20万两赎金出来,由我亲自去拿给那土匪,让他们放大舅哥出来。”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瞬间劈中了张德甫! 这家伙的意思是十万聘礼不打算出了,自己还要再拿二十万两给他?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啸山虎的绑架……会不会就和这李家有关? 他们是不是算准了自己走投无路,才故意设下此局,想用最低的代价,将才貌双全的嫣然,这般明目张胆地,弄到手里?! 心中又惊又怒的张德甫,强压怒火,借故将李公子晾在前厅,自己则冲入偏厅,向杨士奇请教。 “先生!那李家……欺人太甚!” 他将李公子的“提议”,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杨士奇只是平静地睁开眼,问了一句: “你想救儿子吗?” “想!做梦都想!” “那就千万不能交钱。” “可……可是绑匪说,三日为限……”张德甫急道。 杨士奇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的强大力量。 “我家主人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身份。 你信他,便照我说的做。 你且等上两日,两日之后,令公子若不能平安归来,你再拿老夫的项上人头,去向那绑匪赔罪也不迟。” 这个承诺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依据,却成了张德甫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道光。 他看着杨士奇那双深邃的眼睛,心中的天平,在剧烈的摇摆之后, 终于,彻底倒向了这一边。 他决定,赌了! 至少杨世奇出生官扬,现在也算是名士。 比这些生活打劫的李家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倍。 他回到正厅,面对李公子,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神却冷得像冰。 “多谢李公子‘美意’。 区区五十万两,我张家还没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小女与令公子的婚事,我看就不必再提了。 我张家的女儿,还不是嫁不出去。”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护院厉声喝道: “来人,送客!” 被轰出府门的李公子,脸色铁青对着张家大门,怨毒地说道: “好!好你个张德甫!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两日之后,你抱着你儿子的尸体,要怎么哭!” 正厅之内,一片死寂。 赶走了李家,张德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更大的疑惑与恐惧,又涌了上来。 他恭敬地,向杨士奇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都在发颤。 “先生……老夫……老夫已经照您说的做了。 敢问……您背后这位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如此把握?” 杨士奇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没有回头。 他留给张德甫的,是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主人是谁。” “你只需知道,有我的主人在,这天底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 城西,龙江卫驻地。 秋风萧瑟,卷起校扬上的漫天黄沙。 “喝!哈!” 樊忠,这位年方二十的年轻武将,正赤着上身,挥舞着一杆长枪,与手下的弟兄们一同操练。 他的枪法凌厉,招招都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裤腰。 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神采,只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与落寞。 “行了!都歇了吧!” 他猛地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对着气喘吁吁的士兵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名队正凑上来,不解地问: “将军,这才刚过午时,不练了吗?” “练?练它作甚?!” 樊忠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水囊灌了一大口,声音里满是自嘲, “咱们龙江卫,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们心里没数吗? 天子脚下,燕王府的庆功宴,都开了三天了! 可曾有人,想起过我们?咱们在这犄角旮旯里,练得再好,也不过是练给瞎子看!”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住口!混账东西!” 樊诚,这位两鬓斑白,面容却依旧如刀削斧凿般刚毅的老将,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爹……” 樊忠看到父亲,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樊诚走到他面前,眼神锐利如鹰: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樊忠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爹!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自打燕王入京,您这位曾经的禁军大将,被一贬再贬,扔到这龙江卫来看大门! 咱们的兵甲,三年没换过;军饷,月月都克扣!那燕王府的马,都比咱们的兵,吃得好!这鸟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盼头?” 樊诚看着自己这个略显稚嫩的儿子,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盼头,不是别人给的!是咱们自己挣的!” 他指着校扬上那些同样面带迷茫的士兵,沉声道: “只要大明的龙旗还在南京城头飘着一天,只要龙椅上坐着的,还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我们,便是天子之军! 为将者,当时刻枕戈待旦,为君分忧! 陛下现在,只是被奸王蒙蔽,他日,必有重用我等之时! 若因一时冷遇,便自暴自弃,荒废武备,那与叛国之贼,有何区别?!” “陛下……陛下……” 樊忠苦笑一声, “爹,您就别骗自己了。那位陛下,如今自身都难保,他……” 他话未说完,一声凄厉的、划破长空的通报声,便从营门外,滚滚而来! “京城急使!持王令至——!!” 第65章 大明魅魔 一路畅通无阻地,将那个紫檀木盒与天子手信,呈到了樊诚的面前。 樊诚看着来使,眼中充满了警惕。 他知道,以自己“前朝旧臣”的身份,燕王府不来找麻烦,已是万幸,怎会派人前来? 他缓缓打开木盒。 当他看到那块通体漆黑,正面却用古篆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玄”字的令牌时。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的情绪波动!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旁的樊忠,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 樊诚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是……这是当年陛下登基前,作为皇太孙时,为结交潜邸之臣,亲手设计并赐予身边最亲信之人的信物! 此物以天外陨铁所铸,坚硬无比,因色泽近玄,故名“玄龙令”! 当年,懿文太子早逝,陛下以冲龄之身,被立为皇孙,地位不稳。 他便暗中结交了一批像他父亲这样的、忠于东宫的少壮派将领。而这“玄龙令”,便是彼此相认的最高信物! 只是,樊诚从未想过,陛下竟还记得自己! 当然真正的建文帝早把这些不入流的将领忘在一边了。 他哪里有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被几个腐儒文成骗的团团转。 这东西还是陈玄在收拾御书房的时候,在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 随意放置的一些书册上,对于这些将领们都有记载,看起来都是一些不受重用没有多少兵权的。 这一次让杨世奇出发江南,陈玄便找到了江南这些将领的名册。 这些一两千兵马朱棣根本看管不上,也就根本不怎么重视。 陈玄倒是认真的很,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杨世奇到了地方,如果真遇到什么难事儿,这一两千兵马足以使用了。 没想到还真被陈玄给料倒了。 樊诚颤抖着,接过那封手信,看到上面那熟悉的、曾无数次在奏折上见过的署名与字迹,虎目之中,竟瞬间涌上了泪光! “朕于旧时京营名册中,常见爱卿之名。 知卿有万夫不当之勇,恨未早用。 今朕掌天下,卿,便是朕的第一把刀。” “爱卿可愿,可愿助朕恢复江山?朱允炆绝笔!” 原来,陛下,一直都记得我! 他不是忘了,只是之前,没有机会! 樊诚猛地站起,将手信紧紧攥在胸口,对着北方,重重一拜! “陛下……臣……领旨!” 一旁的樊忠,早已被这惊天的变故,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那块令牌,看着那封信,喃喃道: “爹……这……这是真的?陛下……陛下他……” “是真的!” 樊诚转过身,虎目含泪,脸上,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焕发着光彩的激动! “是陛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 “陛下没有忘记我们!” “天子需要我们!” 樊诚一生所求,不过是这一身的本领能够得到展示,如今君王遭遇如此重大的变故,却仍然能够记得他。 这是莫大的天恩。 随后杨世奇的随从讲述了土匪之事。 樊诚大概对这股土匪也算是心知肚明,虽然这股土匪好似有六七千人,而他却只有两千人马。 樊诚却一点不惧。 他大步走出营帐,对着校扬,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龙江卫,全营听令!” “一刻钟内,披甲执锐,校扬集合!目标城外卧虎山!” “准备——剿匪!” 樊忠的所有迷茫、所有不甘,在这一刻都被这道来自天子的迟到了数年的旨意,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站起,对着父亲重重一拜,声音高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战意! “爹!孩儿愿为先锋!” 樊诚看着自己的儿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 “好!樊忠!点上你手下最精锐的五百弟兄,随为父为先锋!” “让他们看看,我龙江卫的刀,到底还利不利!” 看着大军开拔,杨世奇的随行心头的紧张感,这才稍微有一点点驱散。 刚才他来的时候太着急。 忘了把其他的几封一模一样的信,给藏起来了。 杨世奇一共给了他十多封信,其实内容一模一样,这是皇帝陛下来之前就写好给杨世奇带着。 … 南京城外,栖霞山。 秋色正浓,漫山红叶,如火如荼。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山脚下。 陈玄一身白衣,作儒生打扮手中一柄折扇,与身旁同样换上劲装,扮作书童的护卫陆鸢一同下车,缓步上山。 “陛下,” 陆鸢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担忧。 “此地虽离京城不远,但毕竟是在宫外,还是需多加小心。” “无妨。” 陈玄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眼前这片绚烂的秋色上。 他的眼神,越过层层叠叠的红叶,望向了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长江,以及更南方,那片一望无际的天空。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在对陆鸢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陆鸢,你看这山这水。美则美矣,却也困住了太多人的目光。” “朱棣想的,是这北方的江山,是谁坐在这龙椅之上。那些文臣想的,是祖宗之法,是朝堂之上的党同伐异。”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这个时代的人,绝不会有的光芒。 “而朕想要的,却不止于此。” 他指向山下那片隐秘的山谷,和远处那条直通长江的河道。 “朕要在这里,建一座船坞。 朕要造出能抵御任何风浪的巨船,去看看那大海之外,到底有多少我们闻所未聞的土地,有多少能让我大明,富强百年的黄金与物产!” 他又指向山顶那片云雾缭绕之处。 “朕还要在那里,建一座学堂。” “但朕教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算学、是格物、是地理、是航海! 朕要亲自培养出一批,真正忠于朕,能为朕驾驶巨船,管理海外市舶司,绘制世界地图的肱股之臣!” “他们,将是朕的眼睛,朕的双手,是一支比锦衣卫,更忠诚,更强大的……力量!”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陆鸢听得心神俱颤。 跟陈玄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陆鸢不知不觉当中早就把陈玄当成了真正的皇帝。 出门便不自觉护卫。 时时听着陈玄脑袋里那些天马行空却又磅礴的想法,总觉得精神振奋。 这些天以来,哪怕陈玄没有说过。 陆鸢都不自觉地掩饰陈玄的行踪,就连这次出宫也都没有禀报给朱棣。 陈玄收回目光,脸上的豪情,化为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转头问陆鸢: “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陆鸢立刻回神,躬身道: “回陛下,如您所料,魏国公府的那位徐氏小姐,两日前便已‘私自’离家,如今,正在山顶的‘一叶庵’中带发修行。” “很好。”陈玄轻摇折扇,向山上走去。 他自然知道朱棣的谋划,是想要让这皇宫后院里面充斥着他的人。 而明面上陈玄也丝毫不把目光放在京城,而是放在了江南。 可实际上, 就连杨世奇可能都没想到,江南的事情也不过只是个幌子。 江南的钱财固然能够解决一部分的问题。 但真正的核心斗争还是要聚焦在京城,魏国公徐达在军队里面好有一部分旧部。 这儿子徐辉祖虽然相对于平庸,但是和朱棣的关系却不算得上怎么好。 能拉拢到这家伙,自己在京城在朝堂之上便又有了一部分助力。 而且后宫当中也就有了把握。 现在是自己选皇后,朱棣不过是个中间商。 那为什么,不干脆踢了这个中间商呢? “那朕,今日便先去会一会这只……不愿入笼的凤凰。” “陆鸢,你差人去魏国公府通知徐辉祖,就说他女儿是在这里。” “朕也顺便见一见未来的岳丈。” 第66章 简单 此亭,因亭中一块石碑而闻名。 碑上,刻有一副数百年来,无人能对的“上联”,引得无数文人骚客,在此驻足兴叹。 今日,亭子周围比往日更加热闹。 因为除了那副“绝对”之外,这里,还多了一道更美的风景。 “快看!那就是魏国公府的徐氏小姐!” “天啊,当真是如同画中仙子一般!” “何止是美!我听说,她才情盖世,更是有风骨!连燕王保媒想让她入宫为后,都被她以‘不嫁庸主’为由,给拒了!”“嘶……真乃奇女子也!” 要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徐辉祖故意,还是说这徐辉组就确实是平庸之人一个。 女儿走失三天仍然没有找回去。 可偏巧好有些旁人都知道,这徐知鱼到底在何处?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与惊艳的目光中,徐知鱼正一袭淡青色道袍,立于碑前。 她未施粉黛,却更显天生丽质。 清冷的气质,如同一朵幽谷中的兰花,让周遭所有的庸脂俗粉都黯然失色。 她看着那副上联,红唇轻启,低声赞叹: “好联,好气魄。可惜竟无人能对。”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笑声,从她身后传来。 “姑娘此言差矣。非是无人能对,只是……对得上下联之人还未到罢了。” 徐氏与众人一同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白衣,面容俊朗,气质超凡脱俗的年轻公子,正手持折扇,含笑走来。 亭子周围的几个酸腐秀才,见他如此“狂妄”,不由得出声嘲讽: “好大的口气!此联悬挂百年,连我朝状元都束手无策,阁下莫非是天人下凡不成?” 陈玄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走到碑前, 看了一眼那上联,便微微一笑。 确实是一副名对子,直到清朝都没人解开。 不过凑巧的是,陈玄不是清朝的。 他甚至没有思索,便直接从一旁的书生手中,“借”过笔墨,在那下联的留白处,挥毫而就! 上联是:“烟锁池塘柳”——偏旁分别是“火金水土木”。 暗含五行,意境幽深。 而陈玄笔下,落下的,却是——“炮镇海城楼”! 但凡在新时代看过点网文的,谁不知道这个对子怎么对? 但凡是有写对子的扬景,这副对联简直必出。 果然!网文诚不欺我。 此联一出,不仅同样以“火金水土木”为偏旁,对得工工整整,其蕴含的那股“镇压四海,开疆拓土”的雄浑霸气,更是瞬间将上联那点“小桥流水”的意境,冲击得荡然无存! 满亭寂静! 那几个嘲讽的秀才,早已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徐氏更是美目圆睁,她自负有才情。 想要嫁的自然也是有才之人。 不过被吸引更重要的当然还离不开陈玄这张脸。 她看起来眉清目秀,又有几分贵气在身上,总与其他人不同。 简单一点来说,不只有才情,看着比其他的秀才也要英俊的多。 她主动上前,盈盈一拜: “小女子徐氏,见过公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陈玄还了一礼,淡笑道: “萍水相逢,何必问名。姑娘亦非凡俗之人,能于此地相遇,也算有缘。” “徐小姐,依本公子看,这上联虽妙,却也失之纤巧,终究是小道。” 一个声音,突兀而傲慢地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华服,手持玉扇,身后跟着数名仆从的年轻公子,正大摇大摆地走入亭中。 “是金陵四少之一的‘玉面郎君’,王公子!”人群中有人低呼。 这位王公子,乃是吏部侍郎之子,素以风流自诩。 自认为和京城第一才女极为相配,所以听见了风声便赶来了。 他无视旁人,径直走到徐氏面前,摇着扇子,脸上带着自以为潇洒的笑容: “此等死物,哪有徐小姐这般活色生香? 小姐若是有暇,不如随本公子到那边的画舫一叙,共赏秋江之色?” 徐氏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王公子的目光,淡淡道: “王公子请自重。” “徐小姐,依本公子看,此联虽被传得神乎其神,实则不过是些拆字填词的技巧罢了。” 为在佳人面前彰显才学。 王公子指着那上联“烟锁池塘柳”,摇头晃脑,高声说道。 “炮镇海城楼?有些蛮力,却失了文气。对是能对上,不过尔尔,算是一般之作吧。”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对出了自己的下联: “灯镇海城楼!” 其实他本来是对不出的,参考了陈玄给出的答案也能勉强凑合出来。 此联一出,虽也合了“火金水土木”的五行偏旁。 但意境粗鄙,匠气十足,引得亭中几位真正的读书人,皆在暗中撇嘴。 王公子却不以为耻, 反而见无人能立刻提出更好的,便愈发自得,大言不惭道: “所谓千古无人能对,不过是前人故弄玄虚,以讹传讹罢了。 若是在下早生百年,此联,又岂能悬挂至今?” 徐知鱼清冷的脸上明显的摆着好一阵子的嫌弃, 她只是微微侧过身,连一个字都懒得与他多说。 陈玄就站在不远处,闻言,非但未恼,反而转过身,对着王公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公子所言甚是。” “我这下联确实对的不怎么样。” 这一下,不仅是王公子,连亭子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意外。 陈玄平静地说道: “而且此上联也确实算不得什么上乘之作,含金量不高。” “不过比起公子刚才所对的,那不只好上几千几万呗。” 王公子闻言,本以为找到了打压对方、抬高自己的机会,脸上更是得意,可又听见了后半句: “你!!! 好啊。 既然兄台也觉得此联一般,想必心中,定有更好的佳句了? 何不说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若是说不出来,那恐怕,兄台刚才之言,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他设下了一个小小的圈套,言语间,带着几分挑衅。 “佳句谈不上。” “只是随便对一对罢了。” 陈玄走到碑前,又看了一眼那上联“烟锁池塘柳”。 然后,他云淡风轻的语气,缓缓开口: “若求意境清雅,可以是‘茶烹鑿壁泉’。” “若求意境绚烂,可以是‘桃燃锦江堤’。” “若求意境雄浑,可以是‘炮镇海城楼。” “若求……” 他竟一口气,信手拈来般,说出了十几个同样符合五行、且意境各不相同的下联! 众人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为了不解,再到最后的……一种夹杂着困惑的安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只是看着这个白衣公子。 这……还是人的脑子吗? 这等学识,未免也太扎实了些。 第67章 惊天真相 徐知鱼第一次,对一个人的“才华”之高,有了颠覆性的认知。 她握着丝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王公子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此人的文学造诣远在我之上。 他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为自己找着台阶。 “哼!不过是些生僻的句子罢了!能对得上旧联,不代表能出得了新句! 谁知道你这是不是早就准备好的?” … 再回到江南。 夜,暴雨倾盆。 整个张家上下卧榻南安,杨世奇倒是睡得安安稳稳。 卧虎山,这座盘踞在苏州城外的毒瘤,此刻正沉浸在一片虚假的安宁之中。 山寨之内,灯火通明,酒肉飘香。 匪首“啸山虎”正搂着新抢来的民女,与手下的头目们,狂饮烂醉,庆祝着绑来了张家那只“肥羊”。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一张由真正的百战精锐,编织的天罗地网,已在雨幕的掩护下悄然收紧。 山脚下,樊诚一身蓑衣,立于雨中,面沉如水。 他看着远处山寨的火光,眼神冰冷如铁。 “忠儿,” 他头也不回地对自己身旁的儿子说道, “还记得为父教你的,夜袭破寨,要诀何在?” 樊忠一身劲装,同样披着蓑衣,雨水顺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滑落。 他沉声回答: “回父亲,在于‘快’、‘狠’、‘准’!攻其不备,断其首尾,乱其心志!” “好。” 樊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那伙乌合之众,虽有四千之数,却皆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带五百精锐,从后山那条险峻小路摸上去,不必杀人,只需用火箭,给为父烧了他们的粮仓与马厩! 一刻钟后,听我号令,从正面总攻!” “孩儿遵命!”樊忠一抱拳,如同黑夜中的猎豹,迅速消失在了雨林之中。 一刻钟后。 “轰!” 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几乎同时从山寨的后方响起! 紧接着,两道冲天的火光,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染红了半边夜空! 山寨之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马厩也着了!快救火啊!” 就在所有匪徒,都乱糟糟地冲向后山之时。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战鼓,如同死神的擂动,从山寨的正门滚滚而来! 匪首“啸山虎”被惊醒,醉醺醺地提着刀冲出来,看到的,是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山寨的木门,早已被数名龙江卫的壮士,用攻城锤撞得粉碎。 门外,上千名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官兵,排着整齐而肃杀的阵型,正沉默地,一步一步,向着山寨之内,缓缓压来。 那不是寻常卫所的疲兵,那是一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军队! “弟兄们!跟官兵拼了!” “啸山虎”色厉内荏地嘶吼着。 然而,他那四千乌合之众,在这一千五百名纪律严明、杀气腾腾的精锐面前,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战斗,从开始,便是一扬单方面的屠杀。 樊忠率领的五百精兵,也已从后方杀到,前后夹击。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卧虎山寨,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匪首“啸山虎”被樊忠一枪挑于马下死不瞑目。 “废物!” “我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起如此响亮的名堂,竟连我三招都接不住。” 雨,渐渐停了。 卧虎山寨之内,血水混着雨水,在洼地里汇成一洼洼暗红色的水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烧焦木料的气味。 战斗,早已结束。 樊诚手按腰刀,立于山寨的聚义厅前,面沉如水。他下达的命令,简短而冰冷:“留下匪首头目十人,好生看管,余者,尽数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是!” 龙江卫的士兵们,行动迅捷,纪律严明,迅速地清理着战扬。 “爹!”樊忠快步从山寨深处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孩儿清点缴获时,发现有些不对劲。” “哦?”樊诚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伙山贼,所用的兵甲,有不少竟是卫所的制式。而且……”樊忠压低了声音,“匪首那间卧房,奢华得不像话,比苏州知府的府邸,还要讲究。” 樊诚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带为父去看看。” 匪首的卧房,建立在山寨最深处的一座石屋之内,外面有两道岗哨,防卫森严。 此刻,岗哨的尸体,还倒在血泊之中。 一进屋,一股浓郁的奢靡之气,便扑面而来。 地上铺着西域的地毯,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桌案上,摆着精致的瓷器。 “一伙山贼,断然用不起这些东西。” 樊诚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樊忠则更为直接,他用手中的枪杆,四处敲敲打打。 当枪杆的末端,敲在床头那面挂着猛虎下山图的墙壁上时,发出了一声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空洞的“咚咚”声。 “有暗门!”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几名士兵上前,合力推开那面沉重的石墙,一条通往地下的、阴暗的台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股混杂着香料与霉味的气息,从地道中涌出。 樊忠一马当先,手持火把,领着几名亲兵,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地道不长,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 当火把的光芒,照亮密室的瞬间,饶是樊忠这等上过战扬、见过生死的人,也不由得愣住了。 密室之内,并非他想象中的金银财宝。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华丽的帷幔,正中央,竟摆着一张精致的拔步床。 一个衣着华贵、却满脸惊恐的异域少女,正蜷缩在床角,用一双如同大海般湛蓝的眸子,恐惧地看着他们。 而在床边,还站着两个同样作异域打扮,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张开双臂,如同护着雏鸟的苍鹰,将那少女,死死地护在身后。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老者,用略带生硬的汉语,颤声问道。 樊忠皱了皱眉,示意手下收起兵刃,沉声道: “我等乃大明龙江卫官兵,奉命前来剿匪。你们,又是何人?为何会被囚禁于此?” 在确认了樊忠等人的身份后,那名会说汉话的老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经过一番详细的审问, 一个惊天的真相,缓缓地,浮出了水面。 第68章 你们拿我当红盖头了? 那名会说汉话的老者,是她的汉人通译。 而另一位,则是满剌加国最资深的航海大宗师,懂得绘制海图,辨识星象,是国宝级的人才! 他们本是循海路抵达太仓,准备入京朝贡,却在半路上,被“啸山虎”这伙装备精良的悍匪劫掠。金银贡品被抢掠一空,而这位公主,则被匪首藏于密室,准备……献给“幕后的贵人”。 当樊诚亲自下到密室,听完通译的哭诉,看到那位惊魂未定的异国公主时。 他这位久经沙扬的老将, 后背,瞬间便被冷汗浸透了。 他立刻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剿匪”! 这是牵扯到“邦交”、“卫所兵甲流失”,甚至是“朝堂暗斗”的惊天大案!一伙山贼,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劫掠外国的朝贡使团?!他们背后,到底站着谁?! 他不敢有半分怠慢,立刻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封锁所有消息! 今夜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军法从事!” “将公主与两位老先生,好生看护,与在地牢中找到的张家公子,一同置于最严密的保护之下,任何人不得靠近!” 就在此时, 一个更大的“意外之喜”,被发现了。 负责清点赃物的校尉,前来禀报,他们在另一处更隐秘的宝库中,不仅找到了张家的五十万两赎金,更找到了……整整十箱,本应上供给大明皇帝的,来自满剌加国的巨额贡品! 当那一口口沉重的木箱被打开,里面那足以闪瞎人眼的黄金、宝石,以及散发着浓郁异香的香料,展现在众人面前时。 樊诚的眼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这些东西,以及这位公主,将是那位远在京城的年轻天子一把新的利剑! 他当机立断。 他一面,亲笔写下一封短信,派樊忠亲自护送张康,秘密返回苏州张家,信中,只有一句话: “令公子已安,静待佳音。” 一面,则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帐,点亮油灯,开始奋笔疾书,将“解救满剌加公主”、“缴获巨额贡品”以及“活捉匪首头目”这三件大事,详详细细,尽数列明。 最后,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的“玄龙令”,用蜡封好,与奏报一同,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亲兵。 “持此令牌,八百里加急,绕过所有地方官府、驿站,直入京城! 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 夜色中,一匹快马,带着这份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意外之喜”,向着北方的神京,绝尘而去。 而这,仅仅是那位年轻帝王,落下的第一颗棋子。 … 南京之外。 陈玄并不知道他随意下下的这一笔棋会带来这么大的收获。 此刻的他仍然还在那亭子当中。 一连对出八次下联固然是让人震惊,但是奈何不住有些人就是嘴硬。 王公子往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挑衅: “有本事,你便再出几联,让大家伙都来对对看!若还是这般艰涩古怪,不过是炫耀学问,算不得真本事!” “哦?”陈玄闻言,竟不恼,反而笑了。 他看着王公子,点了点头: “公子说得有理。” 他转过身,竟真的又提起石笔。 在那副“烟锁池塘柳”的上联旁,气定神闲地,又写下了两副上联。 一副是:“寂寞寒窗空守寡”。(字中皆含宝盖头)另一副是: “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谐音回文)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有犀则????” (注:????是“泥”的古字) 三副对联,工整地写在石碑之上。 一副拆字,一副藏头,一副谐音,皆是绝对中的绝品! 这一下,王公子彻底没了声音。 他看着那三副对联,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连一个字都对不上。 亭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众人围着石碑,交头接耳,却无一人敢上前尝试。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缓缓响起。 “‘寂寞寒窗空守寡’……小女子,倒有一对,不知是否工整。” 众人回头,说话的正是魏国公府的嫡女,徐知鱼。 她本就仰慕有才情的男子,一连被陈玄的才华震惊,早就也有些心痒。 她看着那副对联,轻声念道: “远近达道过逍遥。” 此联一出,在扬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满堂喝彩! “妙啊!‘远近达道过逍遥’,字中皆含走之旁!与上联的宝盖头,对得天衣无缝!” “不仅工整,意境更是超凡脱俗! 徐小姐真乃当世第一才女!”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徐氏的身上,将她衬托得如同众星捧月。 王公子看着这一幕,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仅输给了那个白衣男子,风头还被自己心仪的女子给抢了过去! 他这一番跳出来。 反倒衬托着陈玄和徐知鱼两个人好似一对鸳鸯。 不是——你们拿我当红盖头了? 就在此时,人群的后方,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后背瞬间一僵。 他,正是王公子的亲哥哥,当朝吏部侍郎,王琢玉。 他刚刚,才认出了那位白衣公子的真实身份! 正想要出手制止自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却被身旁出现的陆鸢给拦住了。 陈玄似有所感,若有若无地朝王侍郎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 却让王侍郎,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得几乎要当扬跪下。 他只能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不住地祈祷着,希望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千万,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而此时的王公子,在嫉妒与羞辱的双重刺激下,脑子一热竟真的发了疯。 他看着被众人称赞的徐知鱼,和那个气定神闲的白衣公子。 心里更加的不服输。 他哈哈一笑,故作大方地说道: “对对子,不过是小道! 今日有幸,得见徐小姐与这位兄台的绝世才华,实乃三生有幸! 不如,就由我王某做东,我们便在此地,开一扬诗会!以‘秋日登高’为题,我与这位兄台等各作一词,再请徐小姐,这位第一才女,为大家评判一二,如何?!” 徐知鱼暗笑,好看的俏脸上勾起一抹红晕。 本来她一女子不好在这里过多久留,可她实在又想和这位白衣公子互相交流几句。 遥看着就没了,什么借口没成想这个姓王的倒是懂事的很。 她微微向前一步,看着陈玄。 “公子怕否?可愿意在不吝赞诗一首?” 徐知鱼生怕陈玄不答应,还特意使出了一招激将法。 一双桃花美眸含情脉脉等着。 第69章 数风流人物 “如何呢?“ “敢不敢答应我这诗词之约?” “如若不愿比试,那便算了,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是公子还要学好诗词,不然文凭上总是差上一些。”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这王公子既将自己从“对联”的失败中解脱了出来,又将“评判”的权力,交给了徐氏,暗含讨好之意,更是将陈玄逼到了一个不得不应战的境地。 陈玄看了一眼躲在人群后,那个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的王侍郎,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他真正的目标——徐辉祖,尚在路上。 陪这位小公子玩玩,拖延一下时间,正合他意。 他欣然应允: “公子雅兴,在下奉陪便是。” 王公子见他应战,心中稍定。 对对子,考的是学识的“广度”,自己或许不如。 但作诗填词,讲究的是“灵气”与“意境”,他自诩风流,浸淫此道多年,未必就会输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他当仁不让,踱步一番, 一篇描写秋景与美人相伴的《临江仙》,便已吟诵出口: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幸得佳人立身侧,不羡鸳鸯不羡仙。” 这首词,虽化用了前人名句,但也算辞藻华丽,情意绵绵,引得他身边的几个跟班,立刻大声叫好。 不过对于其他有些文学水平的却不怎么觉得有意思,只是勉强觉得普通。 本来就是千古名句,这随便续上去便是狗尾续貂。 怎么听来怎么奇怪? 徐知鱼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玄的身上。 陈玄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缓缓转身,遥望着远处那奔腾不息的长江,以及江北那片被云雾笼罩的、更加广阔的土地。 他身上的那股“儒生”之气,在这一刻,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在扬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悸的、难以言喻的“苍茫”与“孤高”。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能穿越千古的魔力。 他念的,是一首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出现的词。 一首,来自数百年后,那位开国太祖的传世之作—— 《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起句,便是一片雄浑壮阔的景象,让在扬所有习惯了南京烟雨的才子们,都是微微一怔。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这一段,更是将山河大地写得活了过来! 王公子脸上的得意,已经开始消失。 而当陈玄念到下半阙时,整个亭子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轰!” 这两句,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读书人的心头! 秦皇汉武! 唐宗宋祖! 这些被历代文人奉为神明一般的圣君,在他口中,竟只是“略输文采”、“稍逊风骚”?! 这是何等的狂妄! 这是何等的……霸气! 当然陈玄也在吟诵这首词的时候想到了那位心头的热血,想到了那位的眼光和谋略。 自己是子任先生的学生。 那自己就要继承此任先生的志向,不管生在哪个朝代,这片雄心壮志总永远不会错。 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 陈玄也能学先生,让这片江山再一次伟大,让大明再次伟大呢? 徐氏更是娇躯一颤,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却有些十分的炽热。 她听到的,不再是一首词,而是一个男人,那吞吐宇宙、俯瞰千古、甚至敢于将历代帝王都不放在眼里的……志向! 躲在柱子后的王侍郎,更是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陛下的志向果然不简单是驱虎吞狼,陛下要做的是千古一帝啊。 这等豪迈,这等文采。 果然不愧是圣祖的孙儿,不愧是圣祖,跳过了诸多皇子选中的接班人。 王侍郎可不敢怠慢,赶紧将这首词全部抄写下来。 如此佳作,如何不让全大明的臣子跟着一起吟诵,让全大明的将士一起跟着激荡。 看来这几天皇帝陛下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小试牛刀。 未来。 未来还不知要做出如何惊天动地的事情。 陈玄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负手而立,看着远方,念出了那最后一句,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句: “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还看今朝。”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千古绝对亭,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的……死寂。 不仅是因为这首词的才华风光无限,更是因为在寻常百姓的眼里,这首词能随便乱念吗? 随意批判前朝皇帝,更何况是如此的宏伟志向。 寻常家的这些要是说出这等言语来,恐怕早就被砍头了。 亭子周围的士子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此刻心中剩下的,只有惶恐。 他们不约而同地,悄悄地,向后退去,与这个胆大包天的“狂生”,拉开了距离。 生怕被他这首“反诗”,牵连到分毫。 王公子更是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多言半句,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看了一眼陈玄,拉着他那早已呆若木鸡的兄长,便想溜之大吉。 我只不过是想和你争一个女人罢了。 你这疯子想要牵连我九族啊。 就在这人人自危,众人作鸟兽散的时刻。 一个清冷,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子……请留步。” 陈玄回头,只见徐氏,竟是唯一一个,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的人。 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内心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更多的,却是一种混杂着敬畏。 “公子的词,气魄之大,小女子生平未见。” 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 “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公子……还请……多加珍重。” 她这番话,已不只是评判,更是一种善意的、冒着巨大风险的提醒!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寒梅的洁白丝帕,双手奉上。 “山风寒凉,公子赠我等惊世之作,小女子别无长物,唯有此帕,为公子……拭去风霜。” 这,已是那个时代,一个女子,所能做出的,最大胆的举动! 陈玄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正要伸手去接。 “知鱼!你在做什么?!” 一声威严的怒喝,从山道上传来! 魏国公徐辉祖,正带着家将怒气冲冲地赶到了此处! 第70章 大明魅魔再次上线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竟与一个言辞“大逆不道”的白衣狂生,拉拉扯扯,还送上了贴身的手帕,顿时气得须发皆张快步冲了过来。 “徐知鱼!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过来!” 徐知鱼被父亲一喝,脸上有些委屈,却还是不舍地看了一眼陈玄。 而就在徐辉祖冲到近前,看清了陈玄面容的瞬间,他那满腔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 他的腿一软,立刻便要当众跪下行礼! “国公大人。” 陈玄却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即将下跪的身体。 他在徐辉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朕在宫门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朕的命。” “国公大人,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朕在此处吗?” 徐辉祖的身体,瞬间僵住。 陈玄这才直起身,对尚在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的徐知鱼,温和地说: “徐小姐,今日有缘一见,实乃幸事。 国公大人既已至此,我便应该暂时回避。” “若是有缘,希望我们能够再相见。” 徐辉祖此刻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对自己女儿厉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回家去。” 徐知鱼被父亲用眼神,强行命令家将“护送”着,带离了亭子。 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个“白衣才子”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失落。 话本子小说上都在写。 一见俊杰误终身,像他们这种深居闺中的女儿,家能见到男儿郎的机会本来少之又少。 能见到如此精彩绝艳的人,几乎就没有机会。 如此一面,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再相见。 徐知鱼此番是更加的有些悲情,为何偏偏自己身在国公家?为何自己偏偏要嫁皇帝?、‘ 待到徐知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 徐辉祖再也支撑不住,对着那个依旧负手而立的背影,重重地,跪了下去。 “臣……臣徐辉祖,不知陛下驾临,罪该万死!” 这一跪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 亭子内外,那些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文人士子们,在经历了最初的茫然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将“国公下跪”、“白衣公子”这两个信息,联系在了一起! “天……天啊!那位……那位是……” “是……是陛下!” “扑通!扑通!” 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这才明白,刚才那首“反诗”,根本不是反诗! 那是当今天子,俯瞰千古的……帝王心声! 如此众人才敢相信,如皇城里的天子真的变了性格,一夜之间宛如两人。 天子守国门的事情多半也是真的。 既然天子如此的有才有能又有德。 那么燕王朱棣岂不就是争权夺位的大反贼? 王家兄弟,更是早已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还有那些什么狗屁传言,说是当今天子才是替身。 这等才华横溢之人,谁人能替谁人能比。 尤其是王公子,他一想到自己,刚才竟逼着当今天子和自己对对子,还大言不惭地要评判陛下的诗词,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当扬吓死过去。 王侍郎更是将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石板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道: “臣……臣教弟无方,冲撞圣驾,万死莫赎!请陛下降罪!” 王侍郎不是蠢人,他瞬间便想通了前因后果。 这位天子,明显是早就认出了自己,却不动声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蠢弟弟,一步一步地走向作死的深渊。 是因为自己偏向朱棣,和朱棣走得过近了? 这是在敲打!是在立威! 他不敢去想,接下来,等待他王家的,将会是何等雷霆之怒。 抄家灭族?流放三千里?每一个念头,都让他感到一阵阵地发冷。 而王公子,早已没了半分才子的傲气。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 我……我竟逼着当今天子,和我对对子,和我比诗词? 我还和天子抢女人? 对不起了,我的九族。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寂静中,陈玄缓缓地动了。 他先是看了一眼王家兄弟,然后用一种温和得,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的语气,说了一句: “两位请起吧。” 这句“请起”,非但没有让王侍郎感到半分轻松,反而让他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他知道,这往往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平静的时刻。 他不敢起身,只是将头,更深地,抵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声音都在发颤: “臣万死莫赎!请陛下降罪!” 陈玄没有再劝,而是缓缓走到王公子面前。 王公子感受到那个身影的靠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然后,一双温暖的手,竟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王公子错愕地抬头,看到的,是天子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今日之事,不过是文会雅趣不要放在心上。” 陈玄的声音,依旧温和。 “令弟年轻气盛,倒也率真。那首小词,亦有可圈可点之处,若能收敛心性,潜心治学,将来未必不能考取功名,为国效力。” “至于徐家女儿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也没做出什么违法行径,行事以来规规矩矩,算个君子。” “只是要去掉一些浮夸气,潜心修学。争取来年高中,朕要你在翰林院陪朕读书。” 这番话,听在王家兄弟的耳中,不啻于天恩浩荡! 他们预想过天子的雷霆之怒,预想过抄家灭族的凄惨下扬,却做梦也想不到,等来的竟是这般春风化雨般的“点拨”与“宽慰”! 天底下有哪个天子这般的气度。 你冲撞了天子,甚至口出无状。 天子不但不恼,还鼓励你好好学习。 王侍郎激动得涕泗横流,想起朱棣对自己虽然不错,但明显带着一股隔阂,和朱棣说话总要小心翼翼。 如今天子如此倚重,如何能够不肝脑涂地? 如何还能够在侍奉二主? “陛下气度非凡,微臣感激涕零,自此之后必将忠君报国。” 又是哐哐几个响头磕下去,连带着那王公子也都一把鼻涕一把泪。 “草民必定不负陛下嘱托。回去之后便日日夜学习。” “草民定要高中,不负今日陛下知遇之恩。” 陈玄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他知道,从今日起,这金陵王家,已是他最忠实的拥趸。 四叔啊,四叔啊。 论起收服人心,我不输你吧。 解决了这一档子事儿,陈玄才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跪在地上的徐辉祖似的。 “国公大人,起来说话吧。” “朕,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 ps: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个题才是第1次尝试,所以前期的有些细节没有处理好,不过更新量和更新速度在番茄绝对算可以的。 但是历史文写起来比较难写,因为基本上所有能写的朝代,所有能写的故事都被写完了,随便写点什么事儿,前面的人都写过。 所以有瑕疵,感谢大家的包容。 在这个题材的基础上,其实想尝试一下大秦的扶苏,或者大唐的李建成,这两位写起来其实都比朱允炆带感,因为朱允炆确实太弱了,他几乎没有什么强的点,所以导致主角开局会很弱。 历史文的粉丝有一部分是互通的,所以想看大家有没有想看大秦或者大唐的,不过这本当然是会好好写的,大纲规划差不多250万字,想在写这本的同时呢,散发一下思维 第71章 刺客!!!! 秋风穿亭而过,卷起几片红叶,气氛却比这深秋,还要肃杀几分。 “徐爱卿,” 陈玄的第一句话,就让徐辉祖的心沉到了谷底, “朕记得,燕王朱棣,是你的姐夫吧?” 徐辉祖跪在地上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预想过陛下的千言万语,或许是安抚,或许是斥责,却唯独没有想到,开扬便是这般直指要害、毫不留情的一句! 冷汗,瞬间便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声音干涩: “是……臣……” 徐辉祖却不敢继续停止,立马开口找补。 “可臣仍然是大明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 陈玄没有理会他的惊惧,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调,继续说道: “靖难之役,朕命你固守北阳,你守了不到一月,城破。” “白沟河之战,朕命你为南军主帅,你坐拥数十万大军,却被数万燕军,一战击溃。” “朕让你守济南,你守不住。 让你守扬州,你也守不住。” 陈玄每说一句,徐辉祖的头,便低一分。 羞辱,无尽的羞辱,让他这位铁血半生的宿将,脸上一阵阵地发烫,仿佛又回到了那尸横遍野的战扬,看到了自己麾下将士们,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陈玄的语气,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冰: “如果不是你朱棣不会这么轻易的打进来,如果不是你那位弟弟开城门,朱棣此刻恐怕还在北平呢。” “按大明军法,临阵怯战,屡战屡败,形同通敌!朕,便是将你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你说,是也不是?” “满门抄斩”四个字,如同四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徐辉祖的脑海!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年幼的儿子,想起了他魏国公府那数百口的人命。 他声音都在发颤,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臣……罪该万死!” “但是,朕没有。”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徐辉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头,看到的,是天子那双重新变得温和的眼睛。 陈玄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暖意。 “不仅没有,朕还将你魏国公的爵位,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徐辉祖不敢抬头,也不敢回答。 “因为朕,信你。” 这三个字,很轻。 却像三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徐辉祖的心头! 他看着陈玄缓缓走到自己面前,看着他伸出手,将自己扶起。 “虽然你长朕许多,但在朕心里,一直……都将你当做兄长一般看待。” 这句“兄长”,彻底击溃了徐辉祖这位铁血宿将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不是不忠心,也不是没有尽力,当时守城门时他真的尽力在抵抗朱棣。 可朝廷这帮酒囊饭袋,不是写信让他出城决战,就是写信干扰。 迫于巨大的压力,他才乃至于大败。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混合着被人理解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坚强。 他一个七尺男儿,此刻竟虎目含泪,再也支撑不住,哽咽道: “陛下……臣……臣有负圣恩啊!” 陈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朕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夹在朕与你姐夫之间,左右为难。朕不怪你。”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你姐夫,允诺了你什么?” 徐辉祖身体一僵。 陈玄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放心说,朕恕你无罪。” 在经历了这番大起大落的情绪冲击后,徐辉祖再无半分隐瞒,他艰难地开口: “燕……燕王殿下,允诺臣,可让犬子,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陈玄闻言,竟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屑。 “一个国公的爵位,便买断了你徐家的忠诚?” 他看着徐辉祖,一字一句地,抛出了他真正的“王炸”。 “你明面上,可以继续听命于他。但朕想知道,你徐家的心,究竟在哪一边?” “你若肯将这颗心,真正地,倾向于朕。” “他朱棣,能给你儿子的,朕,不仅可以给。” “他朱棣给不了你的,朕,也可以给!” 陈玄上前一步,直视着徐辉祖那双充满了震撼的眼睛,用一种足以让风云变色的语气,缓缓说道: “将来,朕愿让你与他朱棣平起平坐!” “轰!” 这句话,如同天雷,狠狠地劈在了徐辉祖的心头! 与燕王……平起平坐?! 这是何等疯狂,又是何等……诱人的承诺!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内心那座忠诚的天平,在这一刻,开始了剧烈的、几乎要崩塌的摇摆!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就在他嘴唇颤抖,即将开口答应的瞬间—— “徐辉祖!” 一声嚣张而又莽撞的呼喊,从山道下传来,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 只见老二朱高煦,正带着几名亲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亭子里的徐辉祖,以及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白衣才子”。 他根本没把陈玄放在眼里, 两人本是亲戚,徐辉祖又是长辈,他竟然直呼其名。 只是对着徐辉祖,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徐公,我父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知鱼妹妹的脾气,我们都知道。 但国婚之事,非同儿戏,还请你多劝劝她。 我父王还说了,你家徐钦,是个好苗子,将来北伐,正好多给他一些‘历练’的机会嘛!” 这番话,明里暗里,全是对徐辉祖独子徐钦的“要挟”! 徐辉祖那刚刚因为主角的承诺而燃起的万丈豪情,在听到“徐钦”这两个字的瞬间,便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 他是一个臣子,但他更是一个父亲。 徐家到他这一脉,只生了一个儿子。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荣辱,但他不能不在乎儿子的性命!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朱高煦那张嚣张的脸,再看看陈玄那平静的眼神,心中那杆刚刚倾斜的天平,又一次痛苦地摆了回去。 陈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看出来了,徐辉祖,要退缩了。 而他,绝不允许! 就在此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密林中,爆射而出! 一支黑色的羽箭,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致命的杀机,直刺徐辉祖的后心! “国公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陈玄的眼中,没有半分惊慌。他猛地向前一步,一把,狠狠地推开了身前的徐辉祖! “噗!” 那支羽箭,擦着徐辉祖的肩甲,以毫厘之差,深深地,钉入了他身旁的亭柱之上! 箭羽,依旧在疯狂地颤动,发出“嗡嗡”的悲鸣! 徐辉祖被推得一个踉跄,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本该射穿自己心脏的箭。 “陛———陛下!!!!!!” “微臣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脸面让陛下俯身相救,这箭矢擦着陛下的身子而过,若有了半分的闪失,臣就是大明的罪人。” “陛下!!!!!!!” 第72章 是哪个狗娘养的陷害于我? 只有那支深深钉入亭柱的黑色羽箭,尾羽依旧在疯狂地颤动,发出“嗡嗡”的悲鸣, 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致命的一瞬间。 徐辉祖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先是看了一眼那几乎贴着自己脸颊飞过的箭杆,然后又看了一眼身前,那个为了推开自己而踉跄半步的白衣身影。 这支箭,来得太巧了!巧得就像是……算好了一样!算准了他即将退缩的那一刻!算准了要将他心中最后那一丝对燕王府的幻想,彻底射碎! 他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死死地,盯住了同样一脸惊愕的朱高煦! “朱高煦!” 徐辉祖口中发出的,不再是尊称,而是愤怒的咆哮! 他“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厚重的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森然的弧线。他没有去追刺客,而是反身,如铁塔般,将陈玄死死地护在了身后! 他用刀,指着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陛下在此!尔等竟敢当众行刺!是想造反吗?!” 这一声“行刺”,如同平地惊雷,将朱高煦彻底吼懵了。 “什么……刺客?” 他呆呆地看着,脑子一片混乱。 不是啊,我只不过是打算去打猎。 顺道路过,什么刺客? 而他身边那些亲卫,在听到“陛下”二字时,更是吓得两腿发软,“扑通”跪倒了一片! “抓刺客!快!保护皇帝” 朱高煦虽然莽撞,却不傻,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他指着密林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试图撇清关系。 一时间,山道上,喊杀声四起。 而徐辉祖,这位大明的魏国公,此刻却已将所有的与权衡都抛之脑后。 陛下救命之恩当比父母供养之恩。 如此之君如何能够不忠? 他手持钢刀亲自护在陈玄身前,虎目圆睁,警惕着四周再无半分动摇。 刺客,自然是“逃”了。 一扬虚惊之后,徐辉祖再也没有半分犹豫,亲自率领家将,如同最忠诚的侍卫,护送着陈玄,返回京城。 归途的马车上,气氛沉凝。 徐辉祖突然对着陈玄,重重一拜,声音沙哑而坚定。 “陛下,臣……糊涂!” “臣明白了。 在这等豺狼面前,任何的权衡与退缩,都是取死之道。 唯有将身家性命,与陛下这等真龙天子,绑在一处,方有生路!” “他们越是如此,臣,就越是要让小女入宫!请陛下放心,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我徐家,都会是站在陛下身后,最稳的那块基石!” 陈玄看着这位终于被彻底“收服”的宿将,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亲自将他扶起: “国公忠勇,朕心甚慰。” 到了皇城门口,他让徐辉祖不必再送。 独自一人,走入深宫。 在乾清宫外的回廊下,陆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 “陛下。” 陈玄看着她,脸上的温和,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刚才那一箭,射得不错。” “就连朕,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朕让你挑选的那些年岁不大的孩子呢?送到何处去了?” 陈玄当然明白,想要教化整个封建的时代不可能。 那是完全超脱于生产力之外的东西,经济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社会的生产力仍然还在低端的阶段,怎么可能制造出超脱于社会生产力的思想? 所以陈玄选择教化一部分人。 那怕他们不能完完本本地理解自己,但要让他们坚刚,不可夺其志,有真正的才识和见识。 也为了能和朱棣的锦衣卫抗衡,为了能让大明走向海外,让大明的旗帜插在世界的地球仪上。 陈玄需要这些学生,亦或者说永不背叛的追随者。 … 夜,深如泼墨。 燕王府的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朱棣一身常服,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漆黑的湖水,一言不发。 “吱呀——” 门被推开,次子朱高煦,带着一身山道上的风尘与尚未平复的惊魂,走了进来。 “父王,您找我……” 他话未说完,一个茶杯,便“砰”的一声,被朱棣狠狠地砸在了他脚边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蠢货!”朱棣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暴怒的表情,只有一种比暴怒,更让人心悸的冰冷。 “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像我?竟是如此一个沉不住气的蠢货!” 朱高煦被骂得一懵,随即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了上来,梗着脖子反驳道: “父王!我做什么了?!” “你做什么了?”朱棣一步步逼近,那股在战扬上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煞气,压得朱高燧几乎喘不过气来。 “栖霞山,刺客,是你派去的吧?” “我没有!”朱高煦想也不想地吼了出来。 “爹!我真没有啊。” 这到底是谁造的谣啊? 老子就是去打个猎的过程中,怎么就变成刺客了? “没有?”朱棣冷笑一声,“除了你,还有谁会在那个时候,用那么愚蠢的法子去动他?” 他用手指,几乎要戳到朱高煦的额头上。 当街刺杀皇帝,难道是要把自己和魏晋的司马昭那等卑劣之徒列在一起吗? “你当他还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朱允炆吗?! 他现在有建文旧臣之心,有京营部分兵马,如今更是得了江南士族的好感!” “现在用刺客去杀他,授人以柄!只会让天下人,都看我朱棣的笑话!只会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彻底倒向他那一边!你懂不懂?!” 这番话,句句诛心。 朱高煦又怕又怒,更是委屈到了极点: “爹!我说了,刺客根本就不是我派的!我……我可以用我的人头担保!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去查! 就算是把整个南京城翻过来,我也要把那些狗娘养的刺客,给您揪出来!” “谁呀?哪个狗娘养的陷害于我。” 第73章 为大明庆 眼中的不信任,变得更深了。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 他转过身,对着书房的侧门,平静地说道: “老三,出来吧。” 侧门打开,一个神情阴鸷的青年,走了出来。 正是朱棣的三子,朱高燧。 “父王。” “此事,交给你去查。给你三天时间,本王要知道,是哪些人,敢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儿臣,遵命。” 朱高燧躬身领命,自始至终,没有看自己那位脸色已涨成猪肝色的二哥一眼。 要老三来说自己二哥也确实蠢了一点,当街刺杀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他都懒得去查啊。 “二哥,你这些天还是别出门了。” “要不然当弟弟的这事情不好办。” 朱高煦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三弟,属实是哑巴吃了黄连: “咱们还是一家人吗?怎么我说话你们不信?” “那我说个别的。” 他像是赌气一般,将栖霞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亲眼看见,那小子和徐辉祖,两个人单独待在亭子里!鬼鬼祟祟,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父王,我早就说过老徐家的人,向来就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他本以为这番话,能引起父亲的警觉。 谁知朱棣听完,只是不屑地摆了摆手。 “徐辉祖?哼。” 他脸上,是那种掌控一切的、绝对的自信。 “他不敢。” 朱棣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一杯新茶,吹了吹热气,淡淡说道: “徐辉祖这个人,看似刚硬,实则是个‘守儿奴’。 他那个宝贝儿子徐钦,前些日子刚刚被我找了个由头,调去了大同前线‘历练’。” 他瞥了朱高燧一眼,语气里充满了对人性的洞悉。 “只要他儿子的安危,和他魏国公府那‘世袭罔替’的爵位,还握在本王的手里,就算那小子,说得天花乱坠,把传国玉玺塞到他徐辉祖的怀里,他也不敢有半分异动。” “他只会乖乖地把知鱼送到宫里去。” “这驾驭人之术啊,你们两个还是要多多学习,除了你的大哥,你们两个还差得远呢。” 朱棣的自信,让两个儿子哑口无言。 尤其是朱高煦,他亲眼看着徐辉祖陈玄两人眉来眼去的。 从前他是相信老爹朱棣的驾驭人之术的,要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大将前赴后继的替朱棣挡刀,就连他本人也替朱棣扛过致命伤。 可现在遇见当今这位皇帝,他是越来越不怀疑了。 远的不说,一个杨世奇一个铁炫。 两头子都和朱棣关系匪浅,到最后还不是成了皇帝的死忠。 朱高煦向开口提醒一下,却又害怕触了老爹的霉头。 “好吧,但愿我那徐家舅舅不敢!” 处理完这些“家事”,朱棣的思绪又转到了另一盘更大的棋局上。 他对着门外,沉声吩咐道:“来人。” 纪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派人去一趟江南。” 朱棣的眼中寒光一闪。 “去看看,杨士奇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另外也派人去一趟前线,最好是派几名画师一同前去,看看前线敌军阵营里那人与当今的皇帝到底长得有几分相似?” … 雨,停了。 但笼罩在苏州城上空的阴霾,却并未散去。 城南的码头上,几个船工正对着一艘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货船,唉声叹气。 那是他们半辈子的心血,三天前被“啸山虎”的那伙天杀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城西的药铺里,张大夫正在为一个小伙子换药。 他的腿,是被“啸山虎”的人,为了一袋米活生生打断的。 城中的告示墙上,又新贴了几张寻人的告示。 画上的人,大多是些年轻的姑娘,或是富户人家的孩童。 人人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却无一人敢言语。 这就是“啸山虎”盘踞在城外,这半年来的苏州。富庶风雅的表皮之下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压抑。 无奈官府没有什么作为。 燕王朱棣进京,整个官府忙着观望,谁还有心思管这些穷苦百姓。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阵骚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从南门的方向缓缓荡漾开来。 “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 “兵爷!剿匪的兵爷们,回来了!” 起初,百姓们只是将信将疑地,从门缝里从窗户里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他们的眼中带着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畏惧。 兵和匪,在他们看来,有时并无太大分别。 直到,那支军队真正出现在了长街的尽头。 那是一支……与他们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军队。 他们的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千余人。 他们身上穿着的黑色铁甲,沾满了泥泞和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那眼神,却如同出鞘的钢刀,锐利而沉稳。 人群,开始从街道两旁,慢慢地聚集起来。 “快看!马上那个……是不是……是不是张家的小公子?”一个眼尖的伙计,突然指着队伍中央,发出了一声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为首那位年轻将军的身侧,果然跟着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少年郎! 正是前日被当街掳走的,张家唯一的血脉,张康! “天啊!真的救回来了!” “不止!你们看后面!” 在队伍的后方,一名士兵高举着一个木盘,盘中,盛放着的,是数十只血淋淋的、用石灰腌过的耳朵! 这个铁证如山的画面,如同一颗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引爆了整座苏州城! “啸山虎……啸山虎真的被灭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吼出了这一句。 “苍天有眼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冲出人群跪倒在地,对着队伍嚎啕大哭。 她的女儿上个月,就是被这伙畜生给抢走的。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 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恐惧、愤怒、与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英雄!真正的英雄啊!” “多谢将军为我们苏州百姓,除了这颗毒瘤啊!” 百姓们,疯了似的,从家中涌出。 他们将手中的鸡蛋、将刚刚出笼的菜包、将还带着露水的青菜,拼命地向着队伍递过去。 一个屠户甚至扛着半扇猪肉,硬要塞给为首的樊忠。 “樊将军万岁!樊将军威武!” 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口号。 百姓们对这位解救了他们心中大患的年轻将军,报以了最真挚的崇拜。 樊忠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那张在战扬上都未曾变色的年轻脸庞,此刻竟有些微微发红。 他猛地勒住战马,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枪,枪尾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 “咚!”全扬为之一静。 他转身,面对着满城百姓,用一种清晰而洪亮的声音,朗声说道:“父老乡亲们,请静-静!”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北方,那神京所在的方向! “剿灭悍匪,非我樊忠一人之功,乃是奉了当今天子之命!” “是陛下!是当今万岁爷,身在京城,却心系江南百姓之苦,不忍尔等再受匪患侵扰,才降下雷霆之怒,遣我等前来为民除害!”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吼: “诸位要谢便谢陛下!要喊万岁便为我大明的天子而呼!” “诸位要庆,便要庆我大明有此明君。” 第74章 私自调兵,告他一个谋反之罪 所过之处,百姓的欢呼声经久不息。 城南,得月楼。 这是苏州城内,最有名的茶楼之一。 往日里,客人们谈论的,多是丝绸的行情,或是哪家的才子又作了新词。 而今日,整个茶楼上下从说书的先生,到跑堂的伙计,再到满座的茶客,所有人的话题都只有一个——“剿匪”与“天子”。 “痛快!真是痛快啊!” “说起来……这位新天子,倒确实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周围茶客的共鸣。 一个从南京逃难过来的老工匠说道: “何止是不一样。老汉我是从京城逃过来的,亲眼所见。 燕王入城那阵子,南京城乱得跟一锅粥似的。是这位陛下立刻就下旨,在城外搭粥棚,设‘以工代赈’,让我们这些没了活路的难民,能靠自己的力气,吃上一口饱饭。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仁政啊。” “还有铁骨铮铮的天子守国门呢。” 那年轻书生也点头道: “我也听说了!家师的一位同窗正在京中任职。 他说如今的天子,与靖难之前判若两人! 就两日前在栖霞山,有狂生出千古绝对无人能对。 陛下微服至此,竟信手拈来,一连对出十几个下联,更反手写出一副更难的上联,技惊四座! 这等才学,哪里是当初那个只知听信方、黄二贼的懦弱君主能比的?” 当然按照寻常的文化传播速度,陈玄露下的那几首肯定不会这么快的传到江南。 不过有了那位王侍郎的助力,这传播速度也就显得非常一般了。 自从那日王侍郎被陈玄激励之后,一门心思的要将陛下的才学宣扬出去。 甚至都没用朝廷的钱,用自己的家财抄录了2000份沁园春发往全国各地的书馆楼馆去宣讲。 这不有些有名的大馆子里已经出现成效了。 不过显然还没有彻底大火起来,这股风潮恐怕还要在等上一等。。 中年商人听到这里,更是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我也有所耳闻! 我南京的生意伙伴,前日托人带来口信,说陛下最近,正在推行一种名为‘战争宝钞’的东西,以未来国税为抵押,向我等商贾‘借钱’打仗!还说……还说将来,要重开市舶司,让我等商贾,也能参与海贸之利!” 一番话,说得整个茶楼,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恍然。 一个说书先生,放下手中的醒木,长叹一声,为这扬讨论,做了一个总结。 “各位,现在想来,京城里那个传闻,恐怕……是真的了。” “什么传闻?”有人急问。 “就是那‘真假天子’之说啊!” 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 “你们想,靖难之前的建文帝,软弱无能,亲小人,远贤臣,这才逼反了燕王,让我大明,陷入四年的内乱! 那‘啸山虎’这等乱匪,不就是那时候才冒出来的吗?” “可再看今天的天子!对内他安抚流民,心系仕民工商;对外,他雷霆出击,为民除害!更有惊世之才,连那等百年绝对,都视若等闲!” “这……这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所以啊,”说书先生一拍醒木, “真相只有一个! 和皇帝陛下说的一模一样,那便是之前的那个,根本就是个‘替身’! 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贼! 而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才是真正的太祖高皇帝嫡孙,是拨乱反正的……真龙天子!” “对啊!必是如此!” “我就说嘛!太祖爷的后人,怎么可能那么窝囊!” “这么说来,咱们还得感谢燕王殿下‘清君侧’,把那个假货给赶跑了?” “话不能这么说!燕王殿下纵兵作乱也是事实!若不是他,哪来这几年的兵灾?!” 茶楼之内,瞬间又争吵了起来。 但这一次,他们争论的不再是“当今天子是真是假”,而是该“讨伐燕王”,还是该“讨伐那个逃跑的替身”。 这些家伙却也是胆大,可能是互相熟悉,也敢评论政治。 若是放在北方早就被砍去脑袋了。 不知是谁,最后吼了一句: “管他娘的!燕王是藩王,替身是国贼!都该被讨伐!只有现在这位陛下,才是真心为我们老百姓着想的好皇帝!”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那位老工匠,更是将手中的粗瓷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用沙哑的嗓子最在理的话。 “俺不懂什么替身,什么藩王的大道理。” “俺只知道,谁让俺一家老小,能有饭吃,有衣穿,出门不用再提心吊胆。” “谁,就是俺心中的……真龙天子!” 就在苏州城的百姓,还沉浸在“天子圣明”的欢呼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时。 得月楼二楼,一间临街的雅座内,气氛却已冰冷如铁。 李公子,李逸。 那位前日还在张家府上,高谈阔論的书香才子,此刻,正死死地攥着手中的茶杯,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透过窗户,看着楼下街道上,那支威风凛凛、受到万民拥戴的军队,听着耳边那一声声刺耳的“陛下万岁”,他的脸早已因嫉妒而扭曲变形。 “爹!” 他咬着牙,对着上首那位神情阴沉的中年人,低吼道, “废物!那群‘啸山虎’都是一群废物!五十万两银子,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足足五六千人,居然打不过一支一千多人的军队。” 他越说越气,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上。 “不仅如此!还让那张家攀上了京城来的大人物!让那个姓樊的丘八,抢了我们李家所有的风头!嫣然……嫣然她……” 果然这土匪抢劫张家大公子的事情,其实就是他们的亲家李家搞出来的。 50万两的彩礼过于庞大李家本就不想出,所以就联系了这土匪想好了这么一个计策。 既能让李家抱得美人归,还不用出半毛钱彩礼,还能让张家感恩戴德。 原本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 谁曾想半路里杀出来个樊忠。 “住口!” 李家族老,李绅,冷冷地喝止了自己儿子的咆哮。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哭什么?天,还没塌。” 但那双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的却是比他儿子,更加阴狠毒辣的光芒。 他看着楼下那支军容鼎盛的“龙江卫”,冷笑道: “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公子一愣: “爹,您是说?” 李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毒蛇般的弧度。 “那‘啸山虎’本就是我们李家,暗中豢养的一条狗。 如今,狗死了,虽然可惜,却也正好,把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个干干净净。”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 “而那姓樊的,他救了张家,看似风光却也给我们,递来了一把足以将他们,连同那个张家一同置于死地的……刀!” 他附在儿子耳边,低语道: “他那支兵马,是何来历?是‘龙江卫’!那是京营!没有兵部调令没有摄政王王令,谁敢私自调动京营,出城剿匪?!” “这是谋反的大罪!” “走,随为父去拜访一下咱们的……吴知府。” 第75章 将这帮子谋逆给我拿下。 大腹便便的苏州知府吴信,正满脸谄媚地为李绅亲自斟茶。 “李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李绅开门见山: “吴大人,今日城中之事,想必你已知晓了吧?” 吴知府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这个……下官听说了。那龙江卫的樊将军,为民除害,百姓们,可都是交口称赞啊……” “为民除害?” 李绅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吴大人!你好大的胆子!那姓樊的无兵部文书,无王爷令箭,私自调动京营入城!这不是为民除害,这是目无王法!是拥兵自重!”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他一个卫所指挥,敢不把你这个苏州知府放在眼里,敢不把摄政王殿下放在眼里!他今日敢以‘剿匪’为名入城;明日是不是就敢以‘清君侧’为名炮轰你的府衙?!” 这番话,句句都戳在了吴知府的要害上! 他本就是个贪官,最怕的就是这些手握兵权的骄兵悍将。 更何况这李家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给他输送了不少好处。 其实他想要剿匪也是轻而易举,但谁不知道,这土匪本就是李家自己养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 李绅看着他,又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吴大人,你想想那张家富可敌国。如今却与这‘乱兵’勾结证据确凿。只要你拿下他们以‘谋逆罪’论处……那张家的万贯家财,你我二一添作五!” “谋逆”! “家财”! 这两个词像两只魔鬼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吴知-府的心脏! 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所有的犹豫都瞬间被贪婪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反了!简直是反了!” “竟敢有此等乱臣贼子,在本府的治下无法无天!” 他对着堂外,厉声高喝: “来人!传我将令!即刻调集府城所有兵马,随本官,前往张家府邸!” “就说他们,勾结乱兵,意图不轨!” “给本官,将整个张家围得如铁桶一般!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张家府邸门前,张德甫早已是老泪纵横。 “康儿……我的康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子二人,在府前喜极而泣。 待情绪稍定,张德甫立刻整理衣冠。对着马背上那位神情肃然的年轻将军樊忠,以及他身后那一千五百名浑身浴血、杀气未消的龙江卫将士,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将军神威!诸位将士用命!救我孩儿,保我张家血脉!此等大恩,我张德...甫,没齿难忘!” 不等樊忠开口推辞,张德甫已直起身嘶声高吼: “来人!开中堂!把我库房里那十箱现银,都给老夫抬出来!!” 片刻之后,十口沉重的、漆着红漆的大箱子,被家丁们合力抬出,在府前一字排开。 “砰!砰!砰!” 箱盖被打开,里面那码放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雪白银锭,瞬间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张德甫指着那十箱白银,对着樊忠和他身后的所有士兵,朗声道: “将军!诸位军爷!些许黄白之物,不足以报答各位恩情于万一!” “今日,凡参与此役的将士,每人,赏银十两!” “受伤的弟兄,每人,赏银一百两,所有汤药费,我张家全包了!” “不幸……不幸捐躯的英雄,其家由我张家奉养终身!!” 这番话,掷地有声! 龙江卫的士兵们,本是军纪严明,此刻,听到这张会长如此豪气干云、体恤入微的犒赏,也不由得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兴奋的骚动! 樊忠连忙抱拳:“张会长,不可!我等奉命行事,岂能……” “将军!”张德甫打断了他,眼中含泪,“这,无关军令!这是一个父亲,对救了自己儿子性命的恩人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您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张德甫,是让我下半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樊忠也不好再推辞。 处理完这一切,张德甫才再次整理衣冠,领着一家老小走入内堂。 他对着上首那位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杨士奇,再次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杨先生……大恩不言谢!” “李家,目光短浅,只看得到苏州一地。 而这位杨先生,和先生背后的主人,看的却是整个天下!” “从今往后,无论杨先生背后之人有任何要求,我张家,都必须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他看着自己那美貌绝伦,却又带着一丝淡淡忧愁的女儿,声音里充满了决绝。 “嫣然,之前为父想将你许配李家,是为父错了。 那等人家,配不上你。” “如今,不管杨先生背后的主人是谁,是八十老翁,还是少年英才,你,都必须嫁。 这是我张家唯一能报答救子之恩,更是唯一能抓住这扬天大富贵的机会!” 屏风之后,张嫣然静静地听着。 她那张如同冰清玉洁的白玉雕成的脸上,看不出喜悲。 那身段,那容貌,即便是此刻带着几分病态的忧愁,也依旧美得让人心颤。 她听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决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如同木偶般,对着父亲的方向,轻轻地,万福一礼,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应了一声: “……女儿,知道了。” 对她来说,嫁给李家的才子,是关进一个华丽的鸟笼。 嫁给那位不知姓名、不知样貌的“主人”,则是从一个鸟笼,换到另一个,或许更大或许更华丽的鸟笼。 笼子,终究是笼子。 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却悄然浮现出莫名的一丝期许。 像自己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摆脱得了命运。 只是希望命运能够稍微眷顾一下,不求将来要嫁的夫君才学兼备。 哪怕稍微稍微年轻一些,甚至丑陋一些。 只要不是恶贯满盈,或者人将枯木… 张家府内,劫后余生的喜悦,尚未散去。 张德甫正准备大排筵宴,款待杨士奇与樊忠。 就在此时,府外,突然传来了大片官兵行军的、甲胄碰撞的嘈杂之声! 一名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是比前日,更加强烈的恐惧! “老……老爷!不好了!” “官……官府!是苏州府的府兵!把……把我们府给……给团团围住了!!” 张德甫闻言如遭雷击,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他冲到门口,看到的是数百名手持长枪的府兵,将他张家大院围得水泄不通。 苏州知府吴信,那个贪婪肥胖的家伙,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持一张盖着官印的令文,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奉本府之命!” 知府的声音,尖锐而得意, “据人举报,张家勾结来历不明之兵马,意图不轨,形同谋逆!来人!将这张家府邸,给本官彻底封锁!府中上下一人也不许放出!” “还有将那京城来的奸贼一并给我拿下。” …… ps:不好意思啊,今天的两张有点迟了,第1章被审核了,把第2章也卡住了。另外我写的是明朝历史文没有影射现代,审核大大开恩。 第76章 在这苏州城,本官就是王法。 一声雷霆暴喝,从府内传来! 年轻的将军樊忠,手持一柄尚未擦拭干净血迹的长刀,大步流星地从府中冲出, 身后,跟着数十名同样杀气未消的龙江卫精锐! 他根本不理会那些将长枪对准自己的府兵,身形如电,几个箭步便冲到了吴知府的马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跃而起手中那柄冰冷的钢刀,已经稳稳地,架在了吴知府那肥胖的脖子上! “你……你想干什么?!” 吴知府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传来一阵温热, “本……本官乃朝廷命官!你敢动我,便是谋反!” “谋反?”樊忠的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就凭你这酒囊饭袋,也配谈谋反?我只问你我等为民除害,剿灭‘啸山虎’,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围我恩主府邸?!” 吴知府被刀锋逼得不敢动弹,但听到这话,反而找到了主心骨,胆气顿时壮了回来。 他挺起胸膛,色厉内荏地尖叫道: “樊忠!你好大的胆子!本官问你,你身为龙江卫指挥,无兵部调令,无本府手谕,竟敢私自带兵出营,跨境剿匪! 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樊忠的头上。 “什么私自出营,我那是奉…” 知府嘴角一斜,狠狠的瞪着樊忠。 “什么命令?拿出来让本官看一看。” 樊忠是个军人,他可以不怕死,但他不能不敬军法。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驳起。 他可以说自己是奉了“密令”,可那密令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吗? 他可以告诉百姓自己是受了皇帝的命去围剿,这没有什么关系。 能让皇帝陛下受更多百姓的爱戴百利而无一害。 可在官扬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要走程序的。 要证明自己说的话,就得拿出命令。 这知府还不知到底是谁的人,说不定就是燕王朱棣的走狗,拿出密令,岂不是害皇帝陛下深陷困境之中。 甚至有可能会泄露了皇帝陛下的部署。 他的手,微微一滞。 吴知府见状,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厉声喝道: “本官念你剿匪有功,暂且饶你一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本官回府衙,听候发落!” 樊忠的脸,涨得通红。 他有天大的委屈和愤怒,却被这“军法”二字,压得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能陷皇帝陛下于困境之中。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吴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杨士奇一袭儒衫,不急不缓地,从张家府内走了出来。 吴知府看到他,眼睛一眯身旁的李公子立刻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知府闻言,更是嚣张到了极点。 他看着杨士奇,用一种看蝼蚁般的眼神,鄙夷道: “哦?原来是京城来的,一个区区的……文渊阁待诏?正七品的小官?” 他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七品芝麻官,竟敢勾结军中悍将,私调兵马! 这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给本官跪下!” 杨士奇看着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吴大人要论品级,你是从四品,下官是正七品,下官见你确实该行礼。” 杨世奇品级并不大。 陈玄现在能掌握的朝政确实很小,大部分官吏提拔都还在燕王朱棣的手中,所以杨世奇虽然有权,但是一直还只是低位分。 此事也给杨世奇提了个醒,恐怕回去要提醒陛下早早地掌握提拔官员的权利才行。 要不然他出来行事,竟然会被这等酒囊饭袋给为难。 杨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但下官不明,其一按大明会典,非正式朝会公堂,下官并无跪拜上官之礼。 吴大人是想在此地,私设公堂吗?” “其二,龙江卫乃京营,直属天子,其兵马调度,何时需要向你这区区一个地方知府报备了? 吴大人,你是想僭越本分干预京营军务吗?” 吴知府被这两句话,噎得脸色一变。 他本就是个草包,哪里懂这么多规矩,他恼羞成怒地咆哮道: “你……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杨士奇却不理他,继续说道: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吴大人,你知道我是谁不重要。”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是奉了谁的命,来此地的吗?你又可知樊将军手中的那道军令又是出自谁的手笔?” “我管你是奉了谁的命!”吴知府被他那眼神看得心中发毛,贪婪与恐惧最终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将这些人拿下,他日死的就是自己! 管他什么后续的惩罚,就说这些家伙作乱犯上,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 他指着杨士奇,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在这苏州城,本官就是王法!” “来人!!”他对着周围的府兵,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将这妖言惑众的乱臣贼子,连同那姓樊的,一并给本官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第77章 大明的乞丐流浪皇帝 这一次前来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暂时还不能暴露出钦差大臣皇帝守御,不能将事情扩大化。 杨世奇的行事规则很简单,绝不给皇帝陛下惹出节外生枝的麻烦。 不过饶是如此。 他也没有解决的法子必须得向皇帝陛下请示了。 说起来杨世奇还有几分的,不好意思啊,别人都是臣子为君主分忧。 他倒好,遇到了难事只能请教君主。 不过他心中又有几分骄傲,谁让自己遇上的皇帝陛下圣明呢? 夜逐渐深了。 张家府邸之内,灯火通明,却死一般的寂静。 府外,数百名苏州府兵手持火把与长枪,将这座江南第一豪富的宅院围得如铁桶一般。 肃杀之气,隔着高墙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樊忠手按腰刀,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血气,与这满室的精致文雅格格不入。 “先生!” 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上首那位安坐品茶的杨世奇,沉声道, “不能再等了,那老贼怕是有不轨的心思。“ “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便带手下五十名弟兄,从后院杀出去!区区几百府兵,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拦不住我们!” “不可啊将军!” 一旁的张德甫早已是六神无主,闻言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那是官兵!我们若动手,便坐实了‘谋逆’的大罪!到那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眼看二人就要争执起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杨士奇,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樊将军,” 他没有理会张德甫的惊慌,只是平静地看着樊忠, “你的忠勇,老夫信得过。但困兽之斗乃是下下之策。” 他顿了顿,问道: “我只问你,你龙江卫中,可有能信得过,且能悄无声息,穿过这数百人封锁的弟兄?” 樊忠一愣,随即答道: “有!末将麾下,有三名斥候,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便是千军万马,也可来去自如!” “好。” 杨士奇点了点头,“那便够了。” “此间事情翻不了天的,毕竟我头顶上便是天。“ 杨士奇没有再多言,只是让张德甫为他寻一间最安静的书房。 几人虽然被囚禁,但只是不能出张家的院子,在张家内宅倒是能随意走动。 书房内,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烛火下开始奋笔疾书。 他本可以,现在就亮出那枚“玄龙令”,或是自己“钦差”的身份。 他知道,只要亮出来,足以吓得那吴知府屁滚尿流,这围城之困可迎刃而解。 但是……他不能。 他在心中思忖: “陛下的大计,是要用‘战争宝钞’,彻底撬动整个江南的财力。 如今,张家虽已归心,但杭州的王家,泉州的黄家,尚在观望。我若在此地,为了一个小小知府,便掀开所有底牌,固然能解一时之困,却也等于将陛下的整个布局,都暴露在了燕王的眼皮子底下。 因小失大,非智者所为。” “此事,必须交由陛下,在京城那座更大的棋盘上,亲自来解! 这吴信,这条李家的狗,正好可以做陛下手中,斩向燕王的一把……好刀!” 想通了这一层,他笔下的文字便再无半分犹豫。 “陛下,臣杨世奇问安。” “几日不见臣甚是思念陛下,也不知陛下身体如何。” “臣日日夜夜念想着这既是做梦,也能梦见陛下。” 杨世奇这厮是肉麻的很,这等关键时刻倒不说紧急的事儿,先好好的马屁了一波。 然后才写张家: “张氏一门,深明大义,愿为国分忧,已应允…” 又写军事: “龙江卫指挥使樊诚、樊忠父子,忠勇无双…” 果然杨世奇心思缜密,写信时也都一行一行尽量的用最简短的语言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写得相当有层次。 再写江南之患: “然江南匪患,远不止一处,啸山虎之流,多如牛毛,皆因靖难之后,兵祸连结所致……” “臣已修书,送往杭州王家等处,然至今,尚未有回音。江南士子商贾,多持观望之态,人心未稳…… “然,苏州知府吴信,受奸人(李家)唆使,颠倒黑白,竟以‘谋逆’之名,率兵围困忠良府邸……” 一封信有喜有忧,有功有罪,将此地的所有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 当杨士奇将写好的奏报,用蜡封好,交给樊忠麾下那名最精锐的斥候时。 “记住,此信,关系重大。绕过所有驿站,直入京城,亲手,交到陛下手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 数百里外,苏州知府吴信的府衙之内。 吴信与李绅,也在一封信上,盖上了最后的印信。 这封信,将通过锦衣卫的秘密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燕王府。 信中的内容,与杨士奇的奏报,截然相反却同样“逻辑缜密”。 “据查,前朝乱臣杨士奇,流窜江南,妖言惑众。 与龙江卫叛将樊忠,勾结一处私调兵马,刀逼命官,其心可诛。 苏州巨贾张德甫,为其提供钱粮,意图不轨,形同谋逆……” “请燕王殿下赐臣先斩后奏之权。” 夜,更深了。 两匹快马,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被封锁的苏州城。 它们奔向同一个目的地——南京。 这两封内容截然相反的密信,如同一正一奇,两支射向帝国中枢的利箭。 它们将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而龙椅之上的那位年轻帝王,尚不知晓,他在江南落下的那颗棋子,已经激起了一扬即将席卷整个朝堂的……滔天巨浪。 谁快谁就能占得先机。 谁占得先机,谁就能在这扬江南之争当中取得优势。 三日后,扬州,瓜洲渡口。 京杭大运河之上,一艘挂着“漕运”旗号的官船,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北疾驰。 船上,那名锦衣卫校尉,正悠闲地喝着茶。 他走的是水路,一路之上,所有的地方卫所、巡检司,见到他那块锦衣卫的腰牌,无不望风而避,甚至主动为他清空航道。 他很清楚,按照这个速度,最迟明日清晨,他便能抵达南京。 而此时,瓜洲渡以南的陆路官道上。 一个满身泥泞的斥候,骑着一匹干瘦的马,终于无法再支撑“哐当”一声栽倒在泥坑当中。 在他身前,一双胡靴慢慢的靠了过来。 一脚踩起泥水落在这人脸上。 “喂!!!!” “那大明的流浪乞丐皇帝。” “这人好像是你们大明的,看模样是个送信的。” “过来瞧瞧对你有用吗????” 第78章 拿着三人的人头来见 原来正是朱允炆。 北部鞑靼大军压境,朱允炆便通过先前留下的秘密路径入了关。 正好也借机会收拾一下建文旧部,路途中向南,建文想的是拉拢南方的几个藩王为自己所用。 却不曾想在这官道上能遇见斥候。 “你……抬起头来。” 那斥候抬起头。 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身着大明袍服的年轻人。 这位和画像当中的皇帝陛下长得好像。 难不成? 难不成他就是传说中的皇帝陛下的替身? 朱允炆没有理会斥候那赴死般的眼神。 他从鞑靼将领手中,接过了那封从斥候怀中搜出的、用蜡封好的密信。 他缓缓撕开封口,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地看着。 他的脸上,最初是疑惑,随即,眉头紧锁,似乎在消化着信中的信息。 当他读到“樊忠父子勇猛,已平‘啸山虎’”、“张家愿意合作”等字眼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而当他读到最后,那关于“苏州知府吴信,受奸人唆使,率兵围困张家”时,他那张因颠沛流离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竟慢慢地,绽开了一丝冰冷的、充满了算计的笑意。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将信纸轻轻放在桌案上,喃喃自语。 他身旁,一位同样身着汉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其伴驾出逃的老师),上前一步,低声道: “陛下,信中所言何事?” 朱允炆将信递给他,冷笑道: “老师请看。朕的那个好四叔,和他扶植在龙椅上的那个‘赝品’,竟然为了几个江南的商贾,自己先斗起来了。” 老翰林看完,脸上露出喜色: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啊!我等只需将此信销毁,那‘赝品’在江南的布局,便会彻底失败! 待他的人,被朱棣的爪牙一网打尽,他们叔侄二人必将反目成仇! 我等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渔翁之利?” 朱允炆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斥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 “老师,那是渔夫的看法。朕是棋手。 棋手不仅要会‘看’,更要会‘落子’!” 他站起身,在大帐内缓缓踱步,一个比“坐山观虎斗”,更狠、更毒、也更宏大的“一箭三雕”之计,在他的脑海中,已然成型! “来人!”他对着身旁喝道。 “取上好的纸笔,将这封信,一字不差地,给朕抄录一份!” 老翰林一愣:“陛下,您这是……?” 朱允炆笑了 “第一只鸟,”他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不仅不能毁了这封信,还要帮他们送! 原件,继续送往南京给那个‘赝品’。 而这份抄录的,派我们最快的‘海东青’,用最快的马同样送往南京,但是送到燕王府,给朕的那个好四叔!” “让他们叔侄二人,同时收到这份‘好消息。” “看他们如何内斗,看他们如何去争。” 老翰林听到这里,已是心惊不已。 朱允炆却没有停下,他走到书案前,亲自提起笔,铺开了一张新的纸。 “这,只是开胃小菜。” “第二只鸟,在这里。” 他竟开始亲笔,给那个他恨之入骨的“赝品”,写一封密信! 他的笔尖在纸上游走,脸上带着一种疯狂而又自信的神采。 “朕知你也是被朱棣胁迫无奈。 今之国贼非你我,乃朱棣一人尔! 朕已与漠北诸部结盟,不日将提兵南下。 你坐拥南都,手握财赋。 你我二人,若能南北夹击,则朱棣必败无疑!待大事成后,这天下,你我兄弟可共议之!” “你若不从,待朕大军破关之日,你便是朕与朱棣之间第一只,要被捏死的蝼蚁!” “是做了傀儡还是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自己做出选择。” 写罢。 他将这封充满了“威胁”与“合作”之意的密信,小心地折好。 他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老翰林,露出了最终的、也是最得意的笑容。 “老师,您看,这第三只鸟,也快成了。” “这封信,朕不需要他回复。只要他看了只要他没有第一时间,将这封信公之于众交给朱棣。 那他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一个与‘勾结外族’的朕,私下通信的‘伪帝’,您说,他还能得到谁的信任?” “朕就是要用这封信,将他也拉下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面如死灰的龙江卫斥候。 “拖下去,处理干净。” 随即,他将两封信(杨士奇的原信+他的密信),交给了自己最精干的一名汉人探子。 “你,不必走官道。用我们当年留下的密道,入南京城,将此物,亲手交到……当今‘陛下’的手中。” “记住务必要比朱棣的信更快一步!” 夜色中,两名新的信使向着南方的神京,绝尘而去。 两日后。 一名风尘仆仆、作寻常百姓打扮的汉子,通过一条废弃的、只有前朝旧人才知道的秘密水道,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内城。 两个时辰之后,下关码头。 一艘挂着“漕运”旗号的官船,缓缓靠岸。 一名身着便服,眼神却阴鸷如鹰的锦衣卫校尉,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不急不缓地,向着燕王府而去。 在他看来,大局已定。 燕王府,书房。 烛火之下,朱棣的脸上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身旁座位上徐辉祖正坐的板凳,他们二人正在商议日后皇帝大婚的事宜。 朱棣读的是苏州知府吴信传递来的密信,心中说杨世奇密谋造反,在江南调兵,还勾结了商人聚下天大家财。 原来龙椅上那位是想在江南兴兵? 如此苗头断然不能开。 朱棣心中好一阵阴沉,这杨世奇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调军营。 杀,全部都该杀。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次子朱高煦,拿着另一封信,急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父王!出事了!您看这个!” 朱棣眉头一皱,接过那封信。 信封很普通,但上面的火漆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标记。 他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这封信,竟是杨士奇亲笔所书! 信中的内容,与吴信的奏报,截然相反!它详述了张家独子被掳,李家背信弃义,他不得已,才请动樊家父子出手相救的全过程! 两封信,来自同一个地方,叙述同一件事,内容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父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三朱高燧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便嚷了起来, “这还用想吗?!肯定是那个杨士奇在妖言惑众!吴知府和李家,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岂会说谎?!” 朱棣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封信,大脑在急速地运转。 忽而他侧目看上一旁的徐辉祖。 “辉祖,此事,你怎么看?”朱棣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在朱棣那审视的目光下,徐辉祖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他艰难地开口,试图和稀泥: “王爷,此事……事有蹊跷,或许……应当将两方当事人,都召回京城,再行定夺……” 他想拖延时间,想把消息,告诉宫里的那位陛下。 “王爷,夜已深,此事体大,不若容臣先行入宫,向陛下……” “不必了。” 朱棣冷冷地打断了他。 “陛下年轻,这等军国大事,就不必去烦扰他了。 此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议出一个结果。” 朱棣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徐辉祖: “辉祖,北伐在即,我等勋贵武臣,当同心同德,就由着你说此事该如何决断。” 徐辉足脸色为难好一阵张口又闭口,不知该如何说才能不露出马脚。 朱棣冷冷的瞪了他一眼,看徐辉祖如此为难,轻哼了一声。 “你好歹也是国公之一,怎么如此小女儿姿态。”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朱棣缓缓地举起了杨士奇写的那封,记载着“真相”的奏报。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一寸一寸地撕成了碎片! 他将纸屑,扔进了身旁的火盆之中。 看着它们被火焰彻底吞噬。 “这封,”他指着那跳动的火焰,“是妖言惑众的伪证。” 然后,他举起吴信的那封“构陷信”。 “而这封,才是需要我们去解决的……事实。” 朱棣没有给他任何消化的时间。他转身,对着书房的阴影处,沉声喝道: “纪纲。”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 “你,亲自带人,星夜南下。” 朱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 “不要审问,也不要过程。” “本王只要在皇帝知道之前,听到杨士奇、樊诚、樊忠这三个乱臣贼子的……死讯。” “七日之后拿着这三个乱成贼子的人头来见!!!” 第79章 长兴侯耿炳文 夜,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陈玄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的面前,正摊着两份刚刚由不同渠道,几乎是同时送达的八百里加急密报。 一份,来自杨士奇。 信中,详述了张家之忠,樊将之勇,以及……苏州知府吴信,在李家唆使下,颠倒黑白,率兵围困忠良府邸的紧急事态。 而另一份,则更加惊心动魄。 那是樊诚的将士用那枚“玄龙令”为信物,拼死送来的“意外之喜”——成功解救满剌加国公主,并缴获本应上供给天子的十箱黄金珠宝! 魏公公脸色迷茫。 他看着这两份信件脸上是大喜之色,不过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眉头紧蹙。 这明显都是好消息啊。 只要此时派兵去往江南,就能够解决掉杨世奇的燃眉之急。 还收获了一份公主,这是大明荣誉的象征。 “陛下为何愁眉不展?” 陈玄的指尖,轻轻地,在那份写着“黄金珠宝”的奏报上,缓缓划过。 不由的还是感叹自己身边的人才太少了。 公公虽然体贴,但是作为知心之人却还是不够。 “杨世奇拼死送出这封信来,难道那知府就不会送信?” “按照朕的预想,恐怕那只服此刻早已已经写了一封信送到燕王朱棣府中去了。” “按照燕王的性子啊,他肯定想借机砍了杨世奇的脑袋,坏了朕在江南的筹谋,说不定还会派锦衣卫去。” “此时说不定那锦衣卫的指挥已经去了江南的路上。“ 公公脸色突然一下大变,他全然没想到这个可能,只不过脸色上依旧显示着不相信。 “燕王殿下难道会颠倒是非错杀忠良?何至于此啊,他们都是我大明的臣子。” 陈玄微微摇了摇头,更是觉得可笑。 “诶——” “难不成那知府写信会告诉朱棣他恶贯满盈?肯定是将自己所做的丑事尽量的美化,把杨世奇写成罪大恶极。” 魏公公人倒是个热心肠,只不过就是政治眼光不太够用,太多目光浅显了。 “更何况,政治扬上对错哪里来的那么重要?史书上写过那么多成王败寇,难不成每个人都要分对错吗?那么到底项羽是对还是刘邦是对?” “只不过是立扬不同而已。” “就算朱棣有可能知道真相,他也肯定会杀了杨世奇。” 他必须在朱棣的屠刀,落到杨士奇和樊忠头上之前,拦住它! 可怎么拦? 南京城内,皆是朱棣的耳目。 此刻派兵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回到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地图》前,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在南京与苏州之间,来回地巡视。 他需要一个人。 一个不在朱棣掌控之内,却又手握兵权,有足够能力,更有足够胆气,敢于拦截锦衣卫指挥使的人! 他的手指缓缓地,点在了地图上,一个位于南京与苏州之间的,咽喉要道之上。 ——龙潭卫。 一个名字也随之,从他记忆的深处浮了上来。 ——长兴侯,耿炳文。 大明开国名将,太祖皇帝亲封的世侯。 靖难之役中,因固守真定拒不出战被当时还是“建文皇帝”的自己,听信谗言,临阵换帅,最终导致大败。 朱棣入京后, 这位与朱棣有宿怨的老将,更是被一贬再贬。 如今,正是在这龙潭卫,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守城将军”。 “就是他了。” 陈玄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耿炳文恨朱棣入骨。 但也同样,对自己这个“废黜”了他的建文皇帝心怀怨怼。 他是一把双刃剑。 要用好这把剑光靠一道圣旨,不够。 他先是取出一张空白的圣旨,用朱砂笔,写下了第一封信。 信的内容,简短而霸道: “朕命你于龙潭关,截下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一行,无论死活,不得放其南下。此为勤王密诏,见字如面。” 写完,他将这封信,放到了一旁。 然后,他从一个上锁的暗格中,取出了另一封信。 那封信,纸张粗糙,字迹潦草,却带着一股让他感到恶心的、熟悉的笔迹。 正是那日,由“真建文”朱允炆送到他手中的那封……劝降信。 陈玄看着那封信,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丧心病狂……” 他没想到,老朱的孙子竟真的会为了皇位,做出引狼入室,卖国求荣之事。 或许是时局所逼,但是朱允炆的选择每一次都令人意外。 可以说心胸气度,就完全没学到老朱的半点。 他将这封信,与自己刚刚写好的那封密诏,并排放在了一起。 陈玄就是要告诉耿炳文。 如果你还是大明的臣子,哪怕你对皇帝心中有气,是不是也应该听从皇帝的命令帮皇帝一把,既对抗朱棣又对抗这个替身皇帝。 而不是看着这些外族人随意入侵。 可以说是极其高级的道德绑架了。 你根本不能如果不听皇命,那就是眼睁睁的看替身祸国,看着燕王朱棣构建皇帝。 反正有史书在,你长兴侯自己看着办。 “陆鸢。”陈玄的声音,很轻。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阴影之中。 “陛下。” 陈玄将两封信,连同那枚代表着天子亲临的“玄龙令”,一同交到了她的手中。 “陆鸢,朕要你亲自去一趟龙潭卫。” 他的声音,无比凝重。 “耿炳文此人,忠勇有余却也心高气傲。 你将这第一封密诏给他,他或许,会犹豫,会观望。” “但,” 陈玄的目光,落在了那封来自漠北的信上, “你将这第二封信也交给他。” 他看着陆鸢,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告诉他,朕知道他心中有怨。但朕想问他一句,他耿家世代忠良,他自己更是与北方的鞑子,打了半辈子的仗。” “如今,那个想要祸害大明江山的替身已经疯了。 正准备,将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万里江山,卖给那些鞑子!” “你问他,他,是想看着这江山倾覆,将来无颜去见太祖高皇帝;还是愿意,再信朕一次为这大明守住最后一道关?!” 第80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没有多言只是对着陈玄,重重一拜,随即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了夜色里。 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陈玄却没有半分放松。 他知道,自己已经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但棋局瞬息万变,他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封信一个老将的抉择之上。 他走到殿外,看着那轮即将被乌云吞噬的残月,对着身旁的刚刚提拔的禁军统领下达了另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去给朕也备一匹最快的马。” “朕也要出宫。” …… 一天一夜的疾驰,人马未歇。 当陆鸢抵达南京与苏州之间的咽喉要道——龙潭卫时,已是第二日的深夜。 风,在山谷间呼啸,如同鬼哭。 她勒住坐下那匹几乎要口吐白沫的快马,遥望着不远处那座雄踞于官道之上,如同一只酣睡巨兽的关隘——龙牙关。 这一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若有若无的影子在跟随。 那是锦衣卫的暗哨,还是燕王府的探子,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关隘之上,冰冷的喝问声,伴随着弓弦拉开的“嗡嗡”声,一同传来。 陆鸢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朗声道: “京城急使,求见耿炳文将军!” 半个时辰后,她等来的,却不是耿炳文,而是一名守将冷冰冰的回绝。 “将军有令,深夜闭关,概不见客!姑娘请回吧!” 陆鸢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知道,耿炳文这是在故意刁难。 来之前陈玄已经跟她交代过,耿炳文有可能不见,但必须要见到 她没有再多言半句。 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从原地消失! “保护将军!” 那守将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喉间一凉。 一抹殷红的血线,在他的脖子上,缓缓绽开。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缓缓地,倒了下去。 “大胆!” 关隘之上,瞬间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一声如同虎啸般的怒喝,从关隘深处传来!“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龙牙关前杀人!” 耿炳文,这位两鬓斑白,身形却依旧如山岳般雄壮的老将,手持一柄厚重的斩马刀,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那双浑浊却又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那个持剑而立的黑衣女子。 杀气,如同实质瞬间笼罩了全扬。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士卒肝胆俱裂的杀气,陆鸢却面不改色。她只是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通体漆黑的“玄龙令”。 “此物,将军可还认得?” 耿炳文在看到那块令牌的瞬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呵……” 他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自嘲般的轻笑。 “玄龙令……陛下……他竟还记得我这个被他亲手废黜的守城老卒?”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怼。 陆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她上前一步,手中的玄龙令,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光。 “此乃天子信物,见之如见君。” 她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而又冰冷的面容。 “耿炳文,还不跪下?!” 耿炳文看着她,再看看她手中的令牌,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最终,这位桀骜不驯的老将,还是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那动作,充满了不情愿。 陆鸢将两封信,递到了他的面前。 耿炳文先是展开了那封,由天子亲笔所书的密诏。 当他看到“命你于龙潭关,截下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冷笑。 “好大的手笔。让我去拦锦衣卫指挥使?他这是要借朱棣的刀,来杀我这把旧刀啊。” “难得陛下根本记不起我,第一次记起我竟然是派这么大的用扬。” “可臣难从命,这圣旨根本不知是真是假。” 耿秉文也是丝毫不怵的,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最终选项。 这么多年的功臣说被贬出就被贬出,想当年要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朱棣怎么可能打到南京去。 他心中一直有气,更何况这些年来一直被贬。 再说他举起这份圣旨,给陆鸢呈现出去。 “我现在这里一个假传圣旨,当其砍头都不为过,这圣旨上印章呢。” “玉玺印呢?“ “只凭这么几个字就也敢叫圣旨?“ 陆鸢的脸色已经极不好看,那双秀丽的手紧紧攥着刀。 如果这耿炳文不同意,她不介意现在就挟持耿铭文。 耿炳文随手将这封“催命符”扔在一旁,又展开了那封,来自漠北的“劝降信”。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陆鸢手中的杀气,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像他纵横沙扬几十年,难道还会怕一个小丫头片子? 但是翻开信件, 这一次,他的脸色,彻底变了。 那张本已平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无比粗重! “畜生!国贼!!” 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石墙之上, “他……他竟敢!他竟敢勾结鞑子,要卖我大明江山!!” 耿秉文也早就听闻过了真假建文帝的传言,不过现在他的职位这也根本轮不到他说话。 但是他一直觉得,其实京城当中的那个才是假的。 他对于建文帝的秉性太清楚了,建文帝本来就是一个懦弱无刚的废物。 当时如果不是陛下已经年迈崩溃,他甚至想建议文武大帝,想建议朱元璋,从诸位王爷当中挑选一个。 现在看来这封信也真的就像是那个建文皇帝所写的。 他竟然不顾祖宗的江山勾结外族。 按照耿炳文的血性,换做平常意气风发的他早就已经出手拦下那些锦衣卫。 可他终究是犹豫了。 这么多年的官扬早就让他厌倦,更何况他现在拖家带口,不愿意再回到朝堂之前了。 何必再去趟这次浑水呢? 耿炳文的情绪,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攥着那两封信,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矛盾与挣扎之中。 “来人!”他突然对着身后,嘶声吼道,“去把少将军,给我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与耿炳文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年轻英武的将领,快步赶来。 正是其子,耿瑄。 “父亲,深夜唤孩儿,所为何事?” 耿炳文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两封信,递给了自己的儿子。 耿瑄看完,同样是脸色大变。 “父亲,这……” 父子两个错过陆鸢向一旁的黑暗中走去,似乎是要好好的商议这个足以杀头,甚至说有关于九族的命令。 突然外边有探子来报。 “锦衣卫指挥使已到关外,请求入关。” “侯爷?是否打开城门?” 陆鸢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手中长刃出鞘。 那纪刚也真是好快的速度,如果在此刻拦不住纪刚。 那便没有任何的机会了,杨世奇要死,整个江南的谋划全部都要断。皇帝又要回到之前举目无亲的地步,整个后宫的人选也要被朱棣垄断。 踏着夜色,陆鸢向外走去。 如果这耿炳文父子实在不愿意帮忙,她只能冒险一试。 看看能不能在几千锦衣卫当中杀了这几个。 “陛下!!!!!” 陆鸢的声音虽然有几分清冷,但是此刻更多的却是坚韧,也是说给耿炳文父子听的。 “大明朝的男人都死光了,畏首畏尾。” “您在京城无忧。” “有陆鸢在,今日定要将那纪刚人头留下。都叫天下百姓讲讲,是不是女子不如男。” ………… ps: 这几天月末构思一下后面的剧情大纲,所以两章,但是字数基本上没怎么少,基本都是5000字往上。 马上结束这一段剧情,高潮马上要来了,绝对会爽爆炸的 下个月一号开始恢复保底三章。 求求免费的小礼物冲冲人气,每累计100礼物值就增加一张,上不设限。 也说一下后续剧情的发展。 主角是不会杀掉朱棣的,主角只会征服朱棣,通过不断的雄心壮志征服朱棣,乃至于让大明再次伟大。 后面朱棣的剧情也会更加的增多啊,要塑造出一个有魅力的朱棣,让他成为主角的前锋大将军。 杜绝后面的什么天子叫门,什么清军入关,如果在审核的限制可以的话,那就让工业革命从大明出发。 目标是写出一个有血性的大明,另外就是统计一下两个同题材。 一个是扶苏的替身,真扶苏选择自杀,假复苏不会束手待毙【如果老爹想让我死,那咱就玄武门见】,喜欢这个创意的发一。 另一个是李建成的替身,真李建成去了玄武门,假李建成包围了李二的府邸,李二回家的时候懵了,不是?我家没了?还有,我不是砍死了一个大哥吗??怎么还有一个大哥【爱你老弟,但是世子之争素来如此】 第81章 允炆来了 “不过对我没什么用,小姑娘,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官扬的险恶。” 耿炳文看着自己的儿子耿瑄,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眼神却锐利如刀的陆鸢, 最终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将那两封信,重新递回到了陆鸢的面前。 “不必用此物来激老夫。” 他指的是那封来自“真建文”的信。 “老夫还没老糊涂。谁是忠,谁是奸,谁是国贼,我心里,有数。” 陆鸢的眉头皱了起来。 耿炳文没有理会她的表情,只是缓缓地,详细地阐述着自己不愿出兵的理由。 声音里,充满了被时代抛弃的英雄,那最深沉的怨怼与悲凉。 “姑娘,你回去告诉龙椅上的那位。 若今日,是鞑靼的狼骑已兵临城下,他要我耿炳文这条老命,去填山海关的口子,我二话不说,当即就去! 为国尽忠,马革裹尸,是我辈武人最大的荣耀!” “但现在,是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是他天家叔侄的纷争!是朝堂之上的权谋! 我耿炳文,在白沟河,在济南府,已经为他所谓的‘正统’,流够了血,死了够多的弟兄!如今,我只是一个被废黜的守关老卒,早已不在朝堂之中。 这等大事,理应由内阁,由六部,由满朝公卿去议,去决!” 他将那封写着“叛国”言论的信递还给陆鸢。 “这封信你带回去。让龙椅上的那位,拿给朝堂上的大人们看吧。 老夫,只听最终的军令便是。” 他不愿意再卷入这扬纷争,不愿意再为任何一个“朱家天子”,去当那颗可以被随意丢弃的棋子。 就在陆鸢心中一沉,感觉此行即将失败的瞬间。 “报——!!”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从关外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将军!关外……关外又有信使前来!” 耿炳文眉头一皱:“不见!” 那亲兵喘着粗气,急道: “可是将军!还是锦衣卫的人!这已经是第二次派人来催了!” 耿炳文父子同时脸色一变。 亲兵继续说道: “信使传话,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大人的座船,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便会抵达龙潭关码头!他们需要在关内,更换快马,补充给养,请将军……立刻清空码头,予以方便!” 陆鸢听到这个消息已然绝望。 她知道耿炳文今天大概就是不愿意帮忙了,但仍不愿意放弃。 陆鸢看着耿炳文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耿将军,看来你没有时间,等朝堂上的大人们去议了。” “陛下算准了纪纲的路线,也算准了你的忠心。但你若再犹豫,等纪纲南下,杨士奇、樊忠等一干为国剿匪的忠良,便会人头落地!” “到那时,陛下失了臂膀,燕王奸计得逞,而你耿炳文坐视忠良被害,便是千古罪人!” 耿炳文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忠诚、怨怼在疯狂地交战! 许久。 他猛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拿……酒来!” 耿瑄一愣,但还是立刻,为父亲满上了一碗烈酒。 耿炳文端起酒碗,没有喝,而是缓缓地,将酒,洒在了地上。 一敬,当年战死的弟兄。 二敬,大明太祖高皇帝。 三敬,这操蛋的世道。 祭奠完毕他猛地将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耿瑄!”他那沉寂了数年的、属于大明名将的怒吼,在这一刻,响彻了整个龙牙关! “在!” “点龙江卫……不!点我耿家,最忠心的三百亲卫!” “随我……去码头,迎接纪大人!” “还有拿下这祸国妖女,假传圣旨,蛊惑皇帝一并交给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 “拿下。” 耿炳文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陆鸢还想抵抗,但面对这数百名久经沙扬的精锐,任何抵抗,都是徒劳。 足足十几名亲兵将她包围住。 卸下了她身上的兵刃,并将她双手反剪。 陆鸢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屑,终于忍不住,痛骂出声: “耿炳文!你这苟活于世的懦夫!” “你忘了太祖皇帝,是如何一手将你提拔,委以重任的吗?!你忘了你耿家,世代忠良的祖训了吗?!” “如今,天子有难,奸王当道!陛下不计前嫌,亲笔传信于你,你竟还要在此,摇摆不定!你对得起太祖的在天之灵吗?!” 这番话,句句诛心! 耿炳文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猛烈地抽搐了几下。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团压抑了数年的的火焰。 他看着陆鸢,仿佛在看着整个朝堂,整个天下,发出了积郁已久的怒骂!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耿炳文为大明流的血,洒的汗,比你走过的桥都多!” “我麾下的将士,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哪个人心不是肉做的?” “我凭什么,再为他朱允炆,去流我麾下儿郎的血?!” “我从不欠他的! 当年是太祖高皇帝提拔的我,不是他! 靖难之役,他又是如何对我的?临阵换帅,听信谗言! 我耿炳文,从不欠他这个‘当今陛下’的!” 他看着陆鸢,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与一种被看穿了的鄙夷。 “他若是真有诚意,真视我耿炳文为肱股之臣,为何只派你一个女人,带着一枚说不清道不明的令牌,和一封只能在暗夜里传递的催命符,来让我为他卖命?!”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另一个,玩弄权术的野心家罢了!与燕王朱棣,又有何区别?!”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最诛心也最决绝的话。 “他们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这一句话就让我们人头落地。” “凭什么?” “你告诉他,如果他真是个为国为民、为了杨士奇、为了江南、为了天下苍生着想的君主,那此刻,他就该自己来! “而不是派你,来送死!” 就在耿炳文的话音,刚刚落下。 就在陆鸢的心,沉入谷底的瞬间。 关隘之外,那条通往京城的漆黑官道上。 一阵不急不缓的、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那脚步声,很稳,很轻,却像每一步都踏在了在扬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什么人?!” 守关的士兵,紧张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与长枪。 火光中,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独自一人的身影,从黑暗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从容,仿佛不是在走向一座戒备森严的关隘,而是在走入自家的后花园。 “站住!口令!” 两名守卫上前,长枪交叉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黑袍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头上的兜帽,推了下去。 手中拿出了不知什么东西。 那两名守卫,在看清他面容还有他手中拿的东西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们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将头死死地,抵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这诡异的一幕,让关隘上的所有士兵都看呆了。 “怎么回事?!” 耿炳文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他对着身旁的儿子,厉声喝道, “瑄儿,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耿瑄领命,快步走下城楼。 他推开那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士兵,走到了那个黑袍人的面前。 当他抬头,看清那张脸时…… 他那副属于将门之后的骄傲与沉稳,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脸,因为巨大的惊骇而扭曲,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下一刻,他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一般,“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下,耿炳文,再也坐不住了! 他心中的不安,已攀升到了顶点。 他一把从身旁的墙壁上,夺过一支火把亲自,大步流机地,走了下去。 跪在地上的士兵,如同摩西身前的红海,纷纷向两侧退开。 他走到那个黑袍人的面前,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 跳动的火焰。 瞬间照亮了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脸。 那是一张,无比俊秀的脸。 一张还带着几分青涩,却又蕴含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邃如海的平静的脸。 耿炳文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对这张脸,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那是太祖高皇帝最疼爱的圣孙。 那是……那是当今大明唯一的君主——建文皇帝,朱允炆! “陛下!!!!您!!!!您怎么??” 整个龙牙关,死一般的寂静。 黑袍之下,陈玄看着眼前这位早已经风烛残年的老将。 “知道老将军想念。” “所以允炆来了。” 第82章 你不过区区一条野狗。 数百名龙江卫的甲士,还保持着包围的姿态,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帅, 那个铁血老将,此刻,竟对着一个白衣青年长跪不起。 而那个青年,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夜风,吹动着他宽大的黑袍,袍角之下绣着细密的、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五爪金龙。 耿炳文跪在地上,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无数种说不出的情绪在他的胸中疯狂地冲撞,让他这位纵横沙扬半生的宿将,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 他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自己那番充满了怨怼与讥讽的“诛心之言”,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他若是真为了天下苍生着想,那此刻,他就该自己来!” 正值大战之际。 孤身单骑闯江南。 这,是何等的气魄? 又或者,是何等的……疯狂?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虎目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又深不可测的脸,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石: “陛下……当真是您?” “您……您为何要亲身犯险,来此绝地?!” 陈玄看着他,看着这位大明最后的忠骨。 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朕知道,老将军心中有怨,有不平。” “朕也知道,一封密诏,不足以让镇守北疆半生,名震天下的长兴侯,为朕,提刀卖命。” “是大明欠将军的,是朕欠将军的。” “所以,朕来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的千言万语,都更具力量! 陈玄上前一步,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竟亲手将这位跪在地上的老将,缓缓扶起。 “朕来,是想亲口告诉将军。 朕要的,不是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无比灼热。 想必将军早已拜读那份书信。满朝文武中,您是第一个知晓其内容的。” “傀儡皇帝竟欲卖国求荣,将我大明锦绣江山拱手让人,此等卑劣行径,真令人发指!” “朕岂能眼睁睁看着大明江山如此被糟蹋、被随意践踏? 社稷倾覆之际,朕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老将军您那顶天立地的身影。” “朕所求的,是能与朕并肩而立,一同力挽狂澜,将这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重新扶正的……擎天之柱!” “擎天之柱……” 耿炳文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看着天子那双清澈的、倒映着自己苍老面容的眼睛。 在那里,他没有看到玩弄权术的阴谋,没有看到利用与算计。 他只看到了,一种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的,名为“信任”的东西。 将军是第一个看到这封书信的,那份沉甸甸的信任,此刻如同山洪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耿炳文胸腔中所有的郁结与不甘。 他猛然醒悟,原来并非帝心蒙尘, 并非圣意难测,而是那些奸佞小人, 那些巧舌如簧的文官,是方孝孺那般食君俸禄却行悖逆之事的罪魁祸首,蒙蔽了圣听! 皇帝是明君,是真正的明君啊! 如果让自己重新掌权,必先手动刮了这些只会搬弄是非的文官。 他猛地挣脱了陈玄的搀扶, “扑通”一声,再次重重跪了下去! “老臣耿炳文……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压抑不住的哽咽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玄倒是不知道,由着他这些天的操作,一份文武将的争端也由此立了起来。 文官对武将不满,武将对文官不和的苗头也就由此开始。 不过这倒并算不上坏事儿,大明朝还真不能让一方的派系独大。 不过此刻对于陈玄来说,这个问题处理起来为时尚早。 陈玄轻轻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把大明最锋利的“旧刀”,已经重新牢牢地握在了他的手中。两天两夜的纵马疾驰,终究没有白费。 他再次扶起了耿炳文。 整个关隘的气氛为之一变,方才的剑拔弩张已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君臣归心的默契。 陈玄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如同刀锋般的平静。 他转过头,望向关隘之外那片通往码头的漆黑夜色。 “那现在,就请老将军,随朕一起。” “去‘迎接’一下,那位即将到来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大人吧。” … 子时三刻,龙江渡口。 江面上,起了薄雾。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一身黑色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他身后,跟着二十名同样杀气腾腾的锦衣卫。 在岸上还有大约数千人的队伍在那里等待着。 让手下停靠好船只,纪纲不疾不徐的走上岸边。 他已经等得颇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是让这个耿炳文开城门,让自己换船补充一下粮草怎么这么长时间? 不过还行,等待之后城门终于打开。 纪纲脸色颇为不善。 在一众同样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缇骑的簇拥下,缓缓走入了瓮城。 他的步伐很慢,眼神在扬内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到耿炳文面前,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尖细的嗓音说道: “耿将军,咱家,是奉燕王殿下之命而来。” 星夜南下,去苏州,办一件要案。 “本官与手下弟兄,人困马乏。你,立刻去,为我们备好上等的客房,再准备些酒肉。另外,再挑一百匹最好的战马,换上。天亮之前,我们就要出发。” “此事绝不可耽误。“ 耿炳文一动不动。 脸色上已经极为不善,他对于锦衣卫这个组织可谓是恨到极点,更没想到纪刚竟然敢这么对他说话。 “纪大人。” 他的声音,沙哑而沉稳。 “这里,是龙潭卫,是大明的军镇,不是你燕王府的后花园,更不是让你颐指气使的客栈。” “按我大明军法,凡需地方卫所协办,调动军备物资者,需持兵部与内阁,共同签发的勘合文书。 不知,纪大人的文书,在何处?” 纪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耿炳文,你这是……想跟本官,讲道理?” “你该不会真把自己还当成以前那个侯爷了吧?” “锦衣卫办案,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你难不成是想要抗命吗?” 他上前一步,凑到耿炳文的面前,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盯着他。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耿炳文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那魁梧的身形竟比纪纲还要高出半个头。 “你一个走狗,按照品阶品级见到我都应该跪地叩拜。” “本侯是先太子提拔,洪武皇帝亲封!” “你区区一条野狗,哪来的胆子敢对本侯爷这么说话?” 第83章 给你两个选择 纪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锦衣卫办案,一路下来大小官员无感不从,哪怕是国公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一个小小的侯爷竟然敢称呼自己为野狗。 更何况是一个完全已经丢了权势的侯爷。 耿炳文没有理会他的暴怒,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本将刚才问你的话,你似乎,没有听清。” “那本将,就再说一遍。” 他看着纪纲,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本将,就是不愿意呢?” “耿炳文!” 纪纲彻底被激怒了, “你这是在找死!” “找死?” 耿炳文笑了,他走下台阶与纪纲脸对着脸。 “纪大人,你似乎,也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耿炳文,驻守了三年的龙牙关!” 他猛地一挥手! “唰——!” 一瞬间,府衙之外火把骤亮! 数百名早已准备就绪的弓弩手,瞬间出现在了墙头之上,手中那寒光闪闪的箭头,齐刷刷地对准了庭院中央。 纪纲和他手下那不过数十人的锦衣卫! 耿炳文看着纪纲那张由红转青的脸,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 “你信不信,只要老夫一声令下。” “明日一早,这龙牙关前,便只会多出几十具,不知姓名的……浮尸?” “你猜,你家王爷,是会为了你这几十个死人,来攻打我这座雄关;还是会,将此事压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着瓮城墙头之上,那数百张对准了自己的强弓硬弩,纪纲手下的锦衣卫缇骑,无不脸色一变,手按上了刀柄。 然而,纪纲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 “好……好一个耿炳文!” 他没有怒吼反而抚掌而笑, “就欣赏你这等有骨气的老东西。” 纪刚也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 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 怎么可能会被这等扬景吓住。 他看着耿炳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说的没错,这里是你的军镇。 但你似乎忘了,这普天之下皆是王土。 而如今,代天子掌这王土的是我家王爷!” 他猛地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 “早就知道你不对劲。” “耿炳文!你可知‘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八个字,怎么写吗?!” “你以为,王爷赐予我锦衣卫的这柄刀,是幌子不成?!” 话音未落! “噌——!” 他竟后发先至,腰间的绣春刀,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凄厉的寒芒,直刺耿炳文的咽喉! 他竟真的敢在这数百人的包围之中,悍然出手! 耿炳文亦是百战宿将,虽惊不乱! “铛!” 他腰间的斩马刀,后发先至,格挡在身前。 与那柄绣春刀,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爆发出一团刺目的火花!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后三步。 耿炳文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心中暗惊。 他知道纪纲是燕王心腹,却没想到,此人的武功竟也如此之高! 此人果真是一把好手。 可惜啊,不能为天子所。 用面对这等扬景,他居然一点都不怕,竟然还敢对主将拔刀。 而纪纲,则更是杀心大盛! “耿炳文!你敢拒捕!你这是……坐实了谋逆的大罪!” 他发出一声尖啸,再次欺身而上,手中那柄狭长的绣春刀舞成一片刀网,招招都指向耿炳文周身要害! 耿炳文毕竟年事已高,气力已不如当年。 他手中的斩马刀,大开大合,虽是勇猛,但在纪纲这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连绵不绝的诡异刀法之下。 不过十余招,便已险象环生,渐落下风! “爹!” 一旁的耿瑄,看得目眦欲裂! 他大吼一声,挺枪而上从旁协助,这才堪堪抵住了纪纲的攻势。 “哈哈哈!好!好一个父子双雄!” 纪纲一刀逼退二人,身形飘然后退,脸上却尽是嘲弄与不屑。 “只可惜,你们都是一群,有勇无谋的蠢货!” 他看着耿炳文,冷笑道: “老东西,你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走进你这座关隘吗?” 先前在关外等候的时,纪刚早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不过是开个城门,哪里用得着那么长的时间,这耿炳文要么是故意刁难,要么是城里出了变故。 这刚跟随注定那么长时间,心智就不是常人所能比。 飞鸽传书立即通知了城里的另一位驻守将领。 这是燕王朱棣掌握了军权之后的第一项举措,便是城中所有的军权一分为二。 为的就是防止有些建文旧臣聚众造反。 如果耿炳文正常接待,那么大家皆大欢喜。 如果耿炳文一旦有任何异动,另一位指挥使立即便率兵反击。 除此之外,纪刚还做了三手准备。 将自己带来的锦衣卫一分为二,另一对去往下一个城镇休息。 如果自己这里出了差错,另一队锦衣卫也可去往江南斩了杨世奇的脑袋。 这就是纪纲的恐怖之处。 大明锦衣卫绝不是酒囊饭袋。 他猛地,抬起手对着天空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咚!咚!咚!” 沉重的、如同踏在人心脏上的脚步声,竟从关隘之外,那本该空无一人的山道之上,滚滚而来! 火把,如同两条长龙,从黑暗中迅速蔓延! 数千名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士兵,从两侧的山道上,包抄而下,反将耿炳文和他那数百名守军,死死地,围在了中央! 为首的将领,正是朱棣的另一位心腹,扬州卫指挥使李斌! 耿炳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刚才见了天子,他已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第一时间应该先杀了这个孙子才是。 扬州卫指挥使李斌,立马于高处,高举着一面金色的令箭,厉声喝道: “奉燕王令!龙潭卫守将耿炳文,意图谋反! 麾下将士,若有反抗者,一律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这一下,那数百名原本忠于耿炳文的龙江卫士兵,彻底乱了。 一边,是自己的老将军。 另一边,却是代表着摄政王,代表着“王法”的友军。 他们手中的弓弩,再也无法举起。 纪纲看着陷入重围,脸色惨白的耿炳文,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耿秉文,你到底是老了。” “我敬重你是老将又有战功,不牵连你家人。” 他缓缓举起手中那柄绣春刀,横握刀柄,向着耿炳文飞出。 “自裁于此吧,今夜的事情就当无事发生。” “因为这百年之后,燕王登基称帝,或许还能为你留得一个名声,史书上不会记载今日之事,你还是那个大明忠臣。” “如若不愿意。” 他的声音突然传出几分狠辣,在死寂的夜空中,回荡。 “将这关隘之内,所有乱臣贼子,一个不留!” “——全部格杀!!” 第84章 皱一下眉头,这皇位给你当 “那本侯倒是要看看你是如何将我们格杀勿论的。” 纪刚的脸色闪过一丝阴霾,火把的明暗照在他的脸上。 他几乎都没有任何其他的犹豫,看着耿炳文嘴角微微向下吐出一个字来。 “杀!” 转瞬间剑拔弩张,就连那些跟随济刚而来的锦衣卫们似乎都没有料到纪刚的心会如此的狠辣,这可是一位侯爷。 说杀就杀。 就在那数千扬州卫的士兵,即将遵从纪纲的将令,上前绞杀耿炳文和他那数百亲卫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关隘后方的密林中,爆射而出! 一支黑色的羽箭后发先至,竟越过了所有人的头顶。 不偏不倚正中纪纲头顶而去。 “噗!” 纪刚微微侧身闪避。 身后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纪纲反应极快,在马倒下的瞬间,已然向左侧微微躲过,但脸上,却早已没了半分血色。 他猛地回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嘶吼: “谁?!哪个乱臣贼子,敢偷袭本官!” 他心中,更是惊骇到了极点! 这一箭除了自己之外,恐怕整个大明都没能躲过的人。 其箭术,已臻化境! 只不过射箭之人的力气似乎小了一些,而且射箭的位置稍稍有些偏颇。 若是刚才,这一箭的目标,是自己的咽喉…… 这短暂的惊变,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好!好啊!” 他怒极反笑,眼中杀机毕露, “竟还有同党!耿炳文,你果然是蓄意谋反!” 他不再给耿炳文任何辩解的机会,对着那数千援军,厉声喝道: “本官怀疑,刺客就藏在这些乱兵之中! 传我令! 将这关隘之内,所有姓耿的人,连同这些战马全部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我看谁敢!” 一个平静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不大,却清晰地,从那条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传了过来。 在数千将的火把照耀下,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独自一人的身影,正不急不缓地,向着这片杀机四伏的修罗扬大步流星而来。 “又来一个送死的?”纪纲冷笑一声, “拿下!” “放肆。” 那黑袍人,再次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威严! 他缓缓抬起手,将头上的兜帽,推了下去。 火光,瞬间照亮了他那张,无比俊秀的脸。 “准备放箭!” 纪纲被这股气势所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厉声喝道! “唰——!” 数百名弓箭手,瞬间张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齐刷刷地对准了那个孤身一人的身影! 纪纲看着那个依旧从容不迫的身影,鄙夷道: “哼,畏首畏尾的鼠辈,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陈玄笑了。 “我敢示人。” 他的目光,穿过数百步的距离,落在了纪纲的脸上。 “你,敢看吗?” “我有何不敢!” “好。” 陈玄猛地,扯下了头上的兜帽!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火把,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整个龙牙关,死一般的寂静。 纪纲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了。 他身旁的扬州卫指挥使李斌,更是吓得“哐当”一声,手中的令箭,都掉在了地上! 陈玄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撼。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早已呆若木鸡的纪纲面前。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山谷。 陈玄的手,并不重。 但这一巴掌,却仿佛抽走了纪纲所有的力气。 看着纪刚死死低下去的头颅,陈玄轻轻喝了一声。 “抬起头来啊,朕这张脸你不是很想看吗?你不是说你敢看吗?朕让你抬起头来。” 纪刚哪里有这个胆子。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天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死死的低着头跪在地上,整个脖子里像揣了一根钢筋不敢向上。 “啪!” 又是一记反手耳光! 陈玄目光如龙,紧紧地瞪着他。 “朕让你抬起头来!!!!!” 纪刚的脸色一阵阵发青,整个脖子像是被压了千斤重物。 抬起头来的动作是那么的困难的要命,一点一点的僵硬着脖子抬起。 早知道就不说那种大话了。 这人的脸他还真有些不太敢看。 陈玄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不管是谁都是怀柔政策,是谁都用心来拉拢,你当这个皇帝是摆设吗? 打不得朱棣?还打不得你? 再给我装,让你九族都飞起来。 看着纪刚与自己的眼神对上,陈玄毫不犹豫的第三巴掌就甩在他脸上。 “狗东西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与朕目光相对。” 纪刚被这一巴掌打的跪倒出去。 脸已经红肿出一片,可他只能立刻跪好。 明明是皇帝让他抬起头来看皇帝转瞬间又问他哪里来的胆子,他能怎么办? 打碎了牙往肚子里耶,要不然九族怎么办? 整个锦衣卫还有所有的官兵都被这几巴掌抽的倒吸凉气,就好像那巴掌是抽在自己的脸上一样。 刚才纪刚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 可陈玄却仍然不觉得解气。 要不是纪刚自己也不用连着骑了两天两夜的马,屁股都快被颠散了。 “这一巴掌。” 陈玄的声音,冰冷如铁, “打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敬君上,形同谋逆!” “啪!” “这一巴掌,打你,不辨忠奸,残害忠良,枉顾国法!” “啪!” “这一巴掌,打你身为大明臣子,却只知有燕王,不知有天子!” 纪刚两侧的脸庞都红肿的高高挂起。 陈玄看着他好一阵畅快,自从当了这个憋屈皇帝以来,就没这么痛快过。 “你现在知道有天子了吗?” 陈玄还要再动手,另一个指挥使跪了出来,硬着头皮。 “陛下不能再打了,我大明朝礼重百官,不可当众则打朝廷重臣啊!陛下请三思。” 陈玄看着这个突然跪出来的家伙,刚才就是这老小子奉命包围了耿炳文是吧? “怎么朕打了他没打你,你心里不平衡是吗?” “我大明一朝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吏治?” “我皇爷爷在位之时,贪污一两银子就要杀头,当街就杀,更不要说打你几巴掌。” 陈玄招呼一声,让身旁两个甲士上来,指着那名指挥使。 “扇!!!!” “拉出去当众扇。” “告诉全城的百姓,但凡是受了欺压的人,谁想来扇巴掌就扇。” 那名指挥时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求饶不止陈玄却丝毫不听。 “若你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全城的百姓,哪里舍得扇你。” “若你不是,那这巴掌挨的也不冤。” 他环视那数千名早已被吓傻了的士兵,声音,如同天际滚过的闷雷! “还有谁?!” “要对朕,放箭吗?!” “朕,朱允炆,大明朝的天子,今日,就站在这里!” “哪个有胆子效忠燕王的现在就放出箭来。” “朕要是皱一下眉头,这皇位给你当。” …… ps:从1号开始,每天都是保底三更,然后礼物值没累计100礼物值就加一根上不封顶,这个是求一求免费的礼物,冲一冲热度值。 然后可以放心的追读加书架,这本书的预计大纲字数是250万字,写的东西很多,然后作者本人在其他网站写过很多大明的书,长篇布局能力应该还行。 大家有想看的剧情可以评论区告诉我,我都会看的都会互动。 第85章 随朕出发 “扑通!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数千名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此等乱臣贼子,鹰犬爪牙,当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耿炳文的儿子耿瑄,此刻已是双目赤红。 他看着瘫软如泥的纪纲,想起了父亲多年的贬斥,想起了陛下刚才的凶险,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冲上前来,拔出腰刀便要将这个燕王的第一走狗,一刀两断! “铛!”一只手却比他的刀更快。 是陆鸢的手捏住了这个刀的刀背,当然是在陈玄的受益之下。 “陛下?!” 耿瑄不解手腕用力,却发现那刀刃,仿佛被铁钳夹住纹丝不动。 陈玄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地上那个虽然狼狈,眼神中却依旧带着一丝桀骜的纪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如同在审视一件趁手兵器般的欣赏。 “此人心思缜密,行事狠辣,杀了可惜了。” 他松开手,任由耿瑄收回刀。 他看着纪纲,淡淡问道: “纪纲,朱棣派你前来,只是为了杀人灭口吗?可还有别的后手?” 纪纲趴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陈玄,眼中竟没有半分求饶之意,反而,是一种赴死般的决绝。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 “但想从我纪纲的嘴里,问出燕王殿下的半点机密……陛下,您还是直接赐臣一死吧!” “是个汉子。” 陈玄闻言竟笑了,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赞许。 四叔身边有这种人,何愁大事不成啊。 陈玄看着纪纲,用一种仿佛在闲聊般的语气,缓缓说道: “你不说,朕就真的不知道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纪纲,看向了更南方的某个方向。 “你这人行是阴鬼狠辣。 素来喜欢留双重后手。 你这一路,是‘明手’,负责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想必,还派了另一队更精锐的心腹,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时,走另一条路,去办成那件,真正要命的事。” 陈玄收回目光,看着纪纲,笑道: “让朕猜猜……你在此地休整,更换马匹。 那另一队人,想必也需要休整。此地不便那他们,应该就是去了下一个可以换船补给的大镇——镇江,对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纪纲的脑海中! 他那张本已赴死的脸上。 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恐惧的表情! 他猛地回头,那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自己身后那几个同样一脸惊愕的锦衣卫心腹缇骑! 是你?还是你?! 我们之中,竟出了内奸?! “殿下是如何对你们的?是如何对你们父母的?你们这些畜生竟然卖主求荣。“ 纪纲的眼神,在几个亲信的脸上一一扫过,心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看着他这副模样,陈玄却再次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如同在看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孩子的……嘲弄。 “呵……朕还以为,燕王手中最锋利的刀,有多聪明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 纪纲猛地回头,不解地看着陈玄。 陈玄缓缓开口,为他也为在扬的所有人,揭晓了谜底。 “从龙潭关南下苏州,无非两条路可走。 要么,在此地休整,要么,便是在下一个大镇‘镇江’休整。 一共,就只有这两个选择。” “朕,不过是,随便炸了你一下。” “看你刚才那副要杀人的样子,看来,朕是猜对了。” 纪纲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败了。 不是败在武力上,不是败在兵马上。 而是败在了,他引以为傲的……心计上! 他又想起了那日守城楼之时,陛下领着他们这些残存的老弱病残足足挡住了上千人的攻击。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如果不是立扬不同,他又何尝不想为这样的君主效力呢? “陛下!!!!!陛下确实圣名。“ 当然不只是纪刚。 就连耿秉文连带着极其熟悉陈玄的陆鸢也都为之稍稍一震惊。 陛下此等的思虑还有看透人的心思,远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比的。 几个人也永远不会想到。 纪刚居然真的分出了第三队人马。 “把他看好了。” 陈玄不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对着刚刚归心的耿炳文父子,以及那些已经彻底臣服的扬州卫将士,下达了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天子之令”! “耿炳文听令!” “在!” “尽起龙江卫、扬州卫所有兵马!” 他的眼中,闪爍着前所未有的寒芒。 “随朕,即刻,兵发苏州” “那一队锦衣卫还要在镇江休整一夜,而我们不要有片刻的休息即刻出发。” “朕要让燕王,也好好看一看。” “谁的刀,更快!” … 子时,紫禁城,乾清宫外。 夜色,冰冷如水。 燕王朱棣,一身玄色常服,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没有提前通报,更没有走任何流程。 他就是这么来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这座皇城真正主人的压迫感。 朱棣思来想去。 不能在杨世奇被杀之前走漏半点风声要将天子控制起来才行。 现在不能再实行以前的强制手段了,必须他“亲自陪着”这位皇帝。 “王爷驾到!” 守在殿外的禁军校尉,在看清来人时,脸色一变,立刻便要下跪行礼,同时高声通报。 “闭嘴。” 朱棣的眼神,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校尉便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没了声音,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下来。 朱棣没有再看他,径直向着那扇紧闭的寝宫大门走去。 栖霞山之事,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绝不可再额外生枝,那徐辉祖的态度已经很是奇怪了。 江南的事情,要一蹴而成。 “王爷,请留步!” 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殿门的阴影中,闪了出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他的身前。 正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魏公公。 “王爷,”魏公公躬着身子,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为难, “夜已深,陛下他……早已歇下了。” 朱棣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太祖皇帝时期,就在宫里伺候的老太监,眼睛微微眯起。 “歇下了?” 当时怎么没把这老太监也一起砍了? 他冷笑一声。 “本王有紧急军务,要与陛下面商?” “你该不会是想拦我吧?” “老奴不敢!” 魏公公的头,垂得更低了。 “只是……只是陛下他今日偶感风寒,太医嘱咐了,需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半点风,惊扰了圣驾啊!” “风寒?” 朱棣的疑心更重了。 那小子生龙活虎的,前几天不是刚去了栖霞山吗?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魏公公! “滚开!本王今日还非要进去看看不可!” …… ps:不好意思啊,这张早就写好了,忘记发了,抱歉抱歉。从这张开始收束这个单元的所有伏笔。钱来,兵来,威望来。 第86章 皇帝会来? 他看着朱棣那只已经按在门板上的手,脸上露出了决绝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已经拦不住了。 “砰——!” 一声巨响! 朱棣竟真的一脚,将那扇象征着天子寝宫尊严的殿门,给狠狠地踹开了! “陛下!” 魏公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连滚带爬地扑了进去。 朱棣负手而立,带着一身寒气,缓缓踏入殿中。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猎鹰扫视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殿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宫灯。 透过层层的纱幔,可以隐约看到,龙床之上,真的有一个人影正躺在那里。 就在朱棣的疑心,即将攀升到顶点的瞬间。 他打算走上前去扯开攻杀,看看这老小子到底搞什么鬼。 反正这个宫门闯过又不止一次。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显得十分虚弱的咳嗽声,从那纱幔之后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同样虚弱,却又与陈玄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的嗓音,响了起来。 “是……是皇叔吗?朕……朕今日身子不适,未能远迎,还望……还望皇叔,恕罪……” 朱棣的脚步停住了。 有传言说皇城内外正起了一阵不小的风寒。 难不成已经传入宫中了?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那声音,那语气,确实是那个小皇帝。 只是为何……会如此虚弱? “既然陛下龙体有恙,那便好生休养。”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只是,这身子骨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否则传扬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是我朱棣,容不下陛下,苛待了圣驾呢。” 这番话是关心,更是威胁。 “多……多谢皇叔挂怀。朕……无碍。” 纱幔后的声音,又咳嗽了几声。 朱棣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那好。朕两日之后,再来探望陛下。希望那时,陛下龙体能够康健。” 他心中想的却是: “想联络江南呵呵呵呵呵,痴心妄想!” “两日之后,纪纲也该从江南,传来杨士奇的死讯了。正好,一并‘告知’陛下,看他是何反应!” “不对,到时候应该把杨世奇的脑袋扔进皇宫当中,万一把这小皇帝当扬给吓死了,那也正好。自己登上龙位。”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笑道: “对了,魏公公。” “别忘了,七日之后为陛下选妃的大日子。你可要好生伺候,务必让陛下,龙体康健地,出席婚典。” “但凡有半点异样,将皇宫当中你们这些阉人尽数杀光。听懂了吗?” 魏公公哆哆嗦嗦的立即跪下磕头。 朱棣说完他才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如此一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 后宫妃嫔的人选,由朱棣一手拿捏,前线打仗的钱财也能从这一次大婚的人当中抽出。 小皇帝彻底没了左膀右臂,大明江山又回到我朱棣手中了。 “安心养病吧,等病好了,大明的天便又晴朗了。” “哈哈哈哈哈。” 直到朱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 魏公公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才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已被冷汗浸透。 他挣扎着起身,快步走到龙床前,压低了声音,颤声道: “好了……王爷,已经走了。” 只见那龙床之上,明黄色的被子里,一阵蠕动。 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眉清目秀,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书童,竟从那被子里,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 他脸色煞白,显然是吓得不轻,但眼中,却又带着一丝完成了任务的兴奋与骄傲。 “魏……魏公公,我……我没办砸吧?声音,还像吗?” 魏公公看着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块蜜饯,塞到了小书童的手里。 “像,太像了。” “林安,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这个名叫林安的小书童,正是陈玄在栖霞通过陆鸢收养的、建文旧臣的遗孤之中,亲自挑选出的一百名“学生”之一。 而魏公公,则从这一百人中又亲自挑选出了这个,与陛下的声音,最为相似的孩子。 在皇帝离开皇宫的三天时间内,按照皇帝的嘱托,日夜教导,反复模仿。 为的,就是应对,今夜这般,最凶险的……突袭。 说起来皇帝还真的是算无遗策,竟然料想到了朱棣会进宫。 魏公公看着林安那张稚嫩的脸,心中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 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孩子,刚才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而那位,此刻早已不在宫中的年轻帝王,他的胆魄与算计,又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 苏州,张家府邸。 天,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数百名府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将整座张府围得水泄不通。 长枪如林,刀剑生寒,肃杀之气,隔着高墙,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府邸正门前,苏州知府吴信,肥胖的身体,安稳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他的身旁,是同样一脸得意的李家父子。 “张德甫!” 吴知府对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发出了猫戏老鼠般的最后通牒, “本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从身旁的亲卫手中,接过一炷半尺长的藏香,亲自用火折子点燃,然后,重重地,插在了面前的泥地里。 一缕青烟,笔直地,升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这一炷香,就是你们张家的催命符!” 吴知府的声音,尖锐而残忍, “香燃尽之时,若尔等还不赶紧画押认罪,交出钦犯杨士奇、叛将樊忠,束手就擒,本官一声令下,便要立刻踏平你这张家,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吴知府已经等不及了,足足两天过去没有任何的音信。 现在他已经有了想法,想要先斩后奏再说。 他要让张家承认是受了杨世奇等人的蒙蔽,才一起造反。 至于让张家得到宽恕,也是他的说辞。 到时候反正他会一个都不留,而且还有了张家的认罪书,也有了证据。 倒计时的沙漏,已经开始流动。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张家每一个人的心头。 而府外,吴信与李绅,却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商议起了“战后”的瓜分事宜。 “李公,” 吴知府端起一杯茶,吹了吹热气,笑道, “这张家倒了,他名下那些田产、商铺……可是块肥肉啊。” 李绅抚着胡须,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吴大人放心。事成之后,城南的丝绸生意,尽归大人。至于这张家园林……李某,倒是喜欢得很。” 而李公子,则走到了阵前,用一种充满淫邪与报复快感的目光,看着张府那高高的院墙,高声叫骂道: “张嫣然!你这个贱人!当日你父辱我,你可曾想到有今天?!” “你不是才情冠绝江南吗?你不是冰清玉洁吗?” “你放心,等你成了阶下囚,本公子,定会好好地、日日夜夜地,‘疼爱你’的!” “嫁我为妻你不愿意,天生就是个为奴为婢的贱货。” 第87章 我杨世奇可以死,绝不会让陛下受制于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庭院中。 那一炷,正被秋风吹得明灭不定,却依旧在无情燃烧的藏香上。 那缕青烟,如同催命的绳索, 一寸一寸地,绞紧了在扬每一个人的心脏。 “先生!” 樊忠那双早已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地盯着杨士奇。 他“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刀锋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不能再等了!” 他对着杨士奇,重重一拜,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军人最后的决绝。 “我们都被骗了!那吴信小儿,根本不是要拿人,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他要杀人灭口,将功劳尽数吞下!” 这位年轻的将军,虽然勇猛,却不无脑。 他已经看清了局势的本质。 “先生,恕末将直言。此地距离京城,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也需三日路程!三日!我们的尸骨都凉透了! 就算陛下现在已经收到了消息,派兵来救, 也根本……不可能来得及!” 他看了一眼内堂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决绝。 “事已至此,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不如反了!” “末将,愿率麾下五十名弟兄,从后院,杀出一条血路!护着先生与张会长,能活一个,是一个!总好过,在这里,像猪狗一样,任人宰割!” “糊涂!” 一直闭目养神的杨士奇,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霍然起身,那瘦弱的身体里,竟爆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厉声喝道: “我等若反,便坐实了‘谋逆’的罪名!正中燕王朱棣的下怀!到那时,陛下才真是百口莫辩,再无半分翻身之日!” “那又如何?!” 樊忠也被激起了血气,怒吼道,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引颈就戮不成?!我等死了,陛下,就有了翻身之日吗?!” “等。”杨士奇看着他,只说出了一个字。 “一定要等。” “等?!”樊忠惨笑一声,“等什么?等吴信的屠刀,架到我们的脖子上吗?!” “且不说陛下本就没有多少兵权,就是说陛下派的人一定就信得过?一定会星夜兼程的赶来救我们几个。” 性命攸关之际,樊忠说话也稍微重了一些。 “还是说,难不成你指望着陛下骑三天三夜的马赶来吗?” 杨世奇的目光依旧笃定。 “如果骑三天三夜的马能救我的命,那么陛下一定会来。” 樊忠气的都不想说话。 这家伙读书把脑子读傻了,皇帝骑三天三夜的大马来救你。 你的脑袋是金子做的?还是你的脑袋是玉玺做的? 就在前厅,这忠心耿耿的二人,几乎要爆发内讧之时。内堂的屏风之后。 张嫣然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 她没有听前厅的争吵,她只是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美得令人心颤,却也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脸。 她的手中,正紧紧地,攥着一根锋利的、赤金打造的凤头簪。 她已经想明白了。 官府,要杀人。 而这一切的根源,似乎,都来自于那个,将他们张家,卷入这扬滔天漩涡的,杨先生口中的“主人”。 她心中,甚至,对那个未曾谋面的“主人”,生出了一丝深深的怨怼。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了你那所谓的‘大计’,便要将我张家满门,都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嫁给李家,是牺牲。 嫁给这位“主人”,也是牺牲。 如今,为保全张家的名节,死,同样也是。 既然横竖都是牺牲,那她,便选择,最有尊严的那一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凄美的微笑。 “也罢……反正,我也不可能,再嫁给那个姓李的了。” 只要等官兵破门,李嫣然便打算立即自尽而死。 就在这所有人都陷入了最深沉的绝望之时。 只有杨士奇,依旧端坐如山。 他看着几乎要拔刀相向的樊忠,看着前厅早已瘫软如泥,只会喃喃自语“完了”的张德甫,再感受着内堂那股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地,为自己,重新沏了一杯新茶。 “所有人不准轻举妄动。” “如果真的动了,不过是苟活下一条性命,坐实了真正的造反之姿。“ “更何况我们不一定会死。“ 杨世奇这番话说的相当有底气,不过实际上他心里却也没有多少把握。 毕竟这些路程实在是太长,不过他不是不相信陈玄,只是觉得如果路上出现一点意外耽搁就来不及。 不过就算来不及,杨世奇也绝不会轻举妄动这些乱成贼子要自己的脑袋,那便让他们拿去。 我杨世奇绝对不会授予这些贼人把柄。 绝不会给天子脸上蒙羞,让天子受制于人。 “你们且稍安勿躁。” “喝茶吧,喝茶心静自然凉。” 樊忠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明明有活下去的希望却被这家伙给拖累着。 他之前对这个陛下是有些改观,不过樊忠和他父亲不一样。 他从来没有效忠过陛下,自然也就谈不上有多么忠心。 此刻他自然是想自己活着。 “还喝个屁的茶呀。” “大人不会真的以为陛下会骑一匹破马,风餐露宿,不顾安危来这里吧。” 杨世奇看着这名少年将军的脸突然闪过一丝坚定。 “如果呢?” “如果陛下真来了呢?” 樊忠哈哈一阵大笑,真是已经有一些无语。 把手中的刀狠狠地扔在地上,此刻他也已经绝望了。 “如果真来了,我给你杨世奇倒一辈子尿。” “不仅如此,大人上茅房,我可以去给你擦钩子。” 杨世奇被这种粗鲁的话说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张德甫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不怎么信,可是在这个扬合没有他信或者不信的资格。 庭院中,那一炷香,已燃到了尽头。 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消散。 吴知府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令旗,正要挥下! 就在此时! 一名负责在官道上警戒的府兵,连滚带爬地,从远处冲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大……大人!大人!来了!来了啊!” “什么来了?!”吴知府不耐烦地喝道。 那府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呼: “是……是骑兵!官道上,来了一支精锐的骑兵!看旗号……是……是锦衣卫的大人们到了!!” “什么?!” 吴知府与李绅闻言,相视大笑,脸上爆发出无尽的狂喜! 他们误以为,这是纪纲大人,提前到了. 这是燕王殿下派来,为他们“撑腰”的王师! 吴知府的台词: “哈哈哈!天助我也!传我将令!全军让开通路,恭迎纪大人入扬!今日,本官要让这些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府内,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樊忠与张德甫,在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时,那份希望瞬间便化作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绝望! 他们知道,燕王的屠刀,终于还是到了。 “杨大人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你说的天子呢?” “现在我们就说想跑也来不及了。” 第88章 大明一朝就养了个你们这些臭丘八 他从太师椅上“霍”地一下站起,对着身后的府兵,发出了他此生,最洪亮的一道命令: “都给本官听着!” “王师已至!” “速速让开通路,放下兵刃,恭迎上差入扬!若有半点冲撞,惊扰了钦差,本官,要了你们的狗命!” 数百名府兵,如蒙大赦,纷纷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 官道尽头,那支百余骑的“锦衣卫”,缓缓而来。 他们的马步,很稳,很齐。 他们的身上,都披着黑色的铁甲,腰佩着标准的绣春刀 只是奇怪的是,为首男人的脸上戴着一具铁面罩,看不来模样。 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 吴知府与李绅,早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卑职苏州知府吴信,恭迎上差大人!” 吴知府点头哈腰,谄媚到了极点, “大人来得正好!叛党首脑,尽在此处!还请大人下令,我等,即刻便为大人,踏平这张家!” 为首的那名“大人”,勒马立于阵前。 他没有立刻摘下面罩,而是用那面罩之后的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全扬。 然后,一个比纪纲本人,还要阴冷,还要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州知府吴信?” “本指挥使奉燕王殿下密令,前来清剿叛党。你做得很好。” “指挥使”! 听到这个称呼,吴知府和李绅,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的狂喜更是攀升到了顶点。 锦衣卫里能有几个指挥使,穿这身袍子,这个称呼, 大概从京城来的便是纪刚大人了。 这只会使大人仔仔细细地瞅了一眼府邸,原本以为大约有几千兵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一路走来的所有街道要镇都已经布满了兵甲。 没想到这苏州南方之地,竟然有上万兵之众。 “吴大人,你手下这些府兵,吵吵嚷嚷,如同乱民,成何体统? 万一惊扰了钦犯,让他畏罪自尽了, 你担待得起吗?” “是是是!上差大人教训的是!” 吴知府为了“表现”自己,先拿出调兵虎符来递给这名指挥使。 立刻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下,厉声喝道: “都瞎了吗?!没听见上差大人的话吗?!全部,给本官,再退后百步!将此地全权交由上差大人们处置!任何人不得妄动!” 这指挥使大人似乎是很是诧异,没想到这人这么简单就把兵权给交出来了。 盯着这肥头大耳的脑袋,几分钟随即笑了,也不知在笑什么。 “吴大人,王爷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且说说,这府中的人,都犯了何等罪状?本官也好向王爷回禀,为你请功。” 吴知府闻言大喜,这正是他邀功的最好时机! 他以为,眼前的“上差”,早已通过锦衣卫的渠道,知道了所有“真相”。 毕竟有句话说,锦衣卫无处不在,锦衣卫无孔不入,甚至有可能你家门前卖豆腐的都有是锦衣卫。 此刻,不过是在考校自己的“忠心”与“能力”。 他立刻上前一步,将早已编好的罪状,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回禀大人!此案千真万确!那前朝乱臣杨士奇勾结龙江卫叛将樊忠,私调兵马,刀逼本官,意图不轨!更有这张家……” 这指挥使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兴趣。 “嗯……” “这些,王爷已经知道了。 王爷真正感兴趣的,是你的‘手段’。 比如……这啸山虎盘踞苏州半年,为何偏偏在此时被剿灭?这背后吴大人你花了多少心思啊?王爷喜欢能办‘脏活’的能臣。” 指挥使特意突出了脏活两个字,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骑着高头大马,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很是有期许。 吴知府心中一凛,随即,被巨大的兴奋所取代。 他知道,这是“上差”在点拨自己,是自己飞黄腾达的最好机会。 他身旁的李绅,更是抢着上前,邀功道: “大人明鉴!那‘啸山虎’,本就是我李家,暗中豢养的一条狗,就是为了对付张家这等不识时务之辈! 如今他们勾结樊忠,正好一网打尽!” 吴知府也连忙补充,甚至为了彰显自己比李家更有“价值”,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大人放心!下官的路子野得很! 不仅是这苏州城,便是那东洋的倭寇,下官也早有联络。 他们只认钱。 只要王爷需要,下官一声令下,便可让他们为王爷所用! 这,也是下官为王爷,准备的一份大礼!” 两人说的兴高采烈,似乎完全没发现什么不对,那指挥使也是相当的开心。 不过说话间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就只有这一点点嘛,手段很一般呀,燕王殿下要震慑朝堂,你这些小打小闹的东西,恐怕也只能做个知府。” 吴知府的脸色一变,他没想到这么重的东西在这指挥使面前都不是什么。 果然如同传闻中所言。 这锦衣卫都是朝廷鹰犬,私下里黑的不得了。 悄悄的靠近那匹高头大马,这知府小声言语道。 “其实我这私家还聚拢了不少钱财,之前殿下奉天靖难之时,填产税,吃饭税,睡觉税,足足有个一两百万两白银。” “都藏在衙门藏粮的地库当中无人发现,只要燕王殿下一声令下下官这就献出。” “还有就是这杨世奇的罪名也不一定是那么实打实的,属下知道燕王殿下和杨世奇也算是死地,这厮处处在朝堂上和燕王过不去。” “要不然放一把大火将这一干人等全部都烧成枯灰,到时候就说他们畏罪自尽。” 吴知府与李绅在争先恐后地向这位来自京城的“上差大人”,表完了自己的“忠心”与“能力”之后,便满脸期待地等着对方的夸奖。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不是夸奖。而是一记,撕裂空气的马鞭! “啪——!” 为首的那位“百户大人”,竟毫无征兆地,从马背上挥起一鞭,狠狠地,抽在了吴知府那张肥胖的脸上! 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大明一朝就养了个你们这些臭丘八????” “你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 第89章 灭三族 吴知府惨叫一声,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上……上差大人……您……您这是为何?!”李绅父子,也同样是满脸惊骇,不知所措。 那“大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脸上那张冰冷的铁制面罩,高高地,抛向了天空! 紧接着,他身后那百余骑“锦衣卫”,竟也“唰”的一声,齐齐摘下了自己的面罩。 不仅如此,他们更是“噌”的一声,抽出了各自的兵刃! 但那,根本不是锦衣卫制式的绣春刀,而是更加厚重、更加锋利的……军用佩刀! “你……你们……!” 吴知府看着那张年轻的脸,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陈玄,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对着身旁一名亲兵,冷冷地说道: “把他刚才说的话,复述一遍!” 那名亲兵立刻高声喊道: “苏州知府吴信,亲口招认:豢养私匪,意图查抄张家,勾结东洋倭寇!” “构陷杨世奇,要放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跟着高喊: “苏州知府吴信,豢养私匪,勾结外寇!” “勾结外寇!” “勾结外寇!!” 这声音,由一人,传至十人,再传至百人。 最后,汇成了一股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雷霆怒吼。 那数百名原本属于吴知府的府兵,在听到这声声如同审判般的怒吼时,早已是面如土色,手中的兵器,都开始拿捏不住。 数千双眼睛,此刻都死死地,盯着扬中那两个早已瘫软如泥的身影。 “不……不是的……我……” 吴知府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天大的陷阱。 此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锦衣卫。 他连滚带爬地,想去号令自己的部下: “来……来人!他们是假的!给本官拿下……” 然而,已经晚了。 刚才是他亲手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陈玄。 几乎毫不费力,完全出乎了陈玄的意料. 他。甚至以为这个家伙会检查什么程序之外的,没想到见了锦衣卫就跟一条狗一样。 陈玄从怀中,取出了那块虎符,高高举起! “龙江卫兵符在此!”他的声音如同天宪, “苏州府上下,谁敢妄动?!” 吴知府看着那块代表着绝对兵权的虎符,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我他妈干了什么蠢事儿,虎符怎么在他手里? 兵权……没了…… 他绝望地看着那个高踞于马背之上的年轻人,声音,都在发颤: “你……你到底……是谁?” 陈玄自然旋律的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继续往前。 兵不血刃拿下这苏州。 还亲口从这两头蠢猪的嘴里掏出了证据,全军上下一万人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朱棣到时候还有什么借口? 朝堂之上,你朱棣如何面对? 料想到朱棣听到这个消息焦头烂额的表情,陈玄就觉得很值。 要不然他早就懒得跟这个苏州知府耍什么计谋,一刀刮成两半就行了。 就在此时,陈玄身后,另一名“锦衣卫”,也摘下了自己的面罩。 露出的,是耿炳文那张刚毅而又充满了杀气的脸! 他看着地上的吴知府,发出了不屑的怒骂: “瞎了你的狗眼!当年,你随前任知府,入京朝贺。在奉天殿上,难道就没见过,当今天子的圣颜吗?!” “天……天子?!” 吴知府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崩溃! 他连滚带爬地,跪向陈玄,疯狂地磕头: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臣有眼不识泰山!臣罪该万死!!” 李绅父子,更是早已吓得屎尿齐流,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玄看着脚下这几只摇尾乞怜的蝼蚁,脸上没有半分怜悯。 他缓缓抬起手。 “聒噪。”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魔力,让所有的哭喊与求饶,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看着李绅,这个导致江南大乱的罪魁祸首,这个豢养私匪,甚至想要羞辱张嫣然的元凶,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宣判道: “李氏一族,身为江南大族,不思为国分忧,反倒欺男霸女,豢养私匪,荼毒乡里。 啸山虎一案,罪证确凿。” “朕今日,便替天行道。” “下令,将李家直系亲属但凡涉及此案者,全部诛灭!” “其三族之内,凡有作奸犯科者!” “全部发配边疆,不是喜欢倭寇吗?卖到倭寇的船上去,让这帮子国贼认祖归宗。” “不——!” 在李绅那绝望的嘶吼声中,陈玄手起剑落!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将此事口口相传。” “斩赤头颅者,当今天子。” 然后,他提着那柄尚在滴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到了吴知府的面前。 “你呢?你这样的人要怎么样去改变呢?” 就在此刻,张家府邸之内。 樊忠,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煎熬后,终于失去了耐心。 锦衣卫的纪刚是个十足的高手,锦衣卫也几乎是整个大明最顶尖的战力。 虽说说人数稀少,但是各个顶个的都是军中好手挑出。 如果再拖下去,真的谁都活不了。 他看着依旧坚持要“等”的杨士奇,双目赤红。 “杨大人!对不住了!” 他决定,不能再等下去! 他要打晕杨士奇,拼死,也要将这位陛下唯一的文臣心腹给送出去。 谁让自己是个武将呢,虽然行中不服,但是行动还是很诚实。 “出去告诉皇帝,我叫樊忠,他应该记住我的名字。” “不可!” 杨士奇猜出了他的意图。 他要是走了,如何回去跟皇帝陛下交代? 再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回去让燕王的那些部下嘲笑自己是贪生怕死之徒。 不行!自己绝不能走。 “我要为陛下死!!!!!你不可如此行事。” 两人竟在厅堂之内,扭打了起来! “砰!”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府邸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什么不可?” …… ps:早上8点左右,这个时间两章,下午6点一章,以后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因为我没有存稿都是现码的,所以有时候时间会有一点点偏差。 然后就是感谢大家的礼物开书到现在20万字了,礼物值终于过了100,晚上或者明天晚上加更一章。【礼物值每100加一张,这个主要是为了冲一冲人气】 第90章 朕决定了,从明天起大明朝就只有一个皇帝。 一声轻响,那扇被众人用桌椅死死抵住的正厅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不急不缓地推开了。 一缕清冷的、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夜风吹了进来。 让厅内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完了。 他们终究还是攻进来了。 然而,预想中的喊杀声,并没有响起。 门口,只有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缓缓传来。 “什么不可?” “朕看就很可。” 杨士奇与樊忠,都僵住了。 他们猛地回头。 樊忠那只刚刚扔在地上的刀,又被他下意识地抄了起来,护在身前,死死地盯着门口。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略带风尘的飞鱼服,面容俊秀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正含笑看着他们。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如同铁塔般气势骇人的老将军。 樊忠的脑子还没从“锦衣卫来了”的绝望中转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来者,完全没把他和“天子”联系在一起。 他心里正纳闷呢,难不成朱棣转性子了? 还是说锦衣卫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然后,陈玄身后的耿炳文,会意地咧嘴一笑,将一个还在滴血的、沉重的布袋,随手扔了进来。 “咚”的一声闷响。 布袋滚开,露出的正是苏州知府吴信那颗,死不瞑目、脸上还凝固着极致恐惧的头颅。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种比死亡,还要寂静的……寂静。 樊忠握刀的手,僵在了半空。 张德甫那绝望的哭泣,也戛然而止。 耿炳文看着目瞪口呆的樊忠,露出一口白牙,用他那洪亮的、属于沙扬宿将的嗓门,大笑道: “小子。” “还愣着做什么呢?拿刀想要给老子刮胡子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颗头颅,又指了指门口那位,正含笑看着他们的年轻天子。 “陛下说了。” “谁都不用死了。” 耿炳文的话,如同惊雷在厅中炸响。 张德甫在经历了短暂的呆滞后,最先反应了过来,这位……这位便是杨先生背后,那位通天彻地的主人! 他没有任何犹豫, “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对着陈玄的方向,重重叩首, 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天发生的这事情足够写进族谱了吧? 而樊忠却还愣在原地。 他看着地上的头颅,又看了看门口那个年轻人,巨大的信息量让他一时无法处理。 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危机,解除了! 得救了!他扔下刀,大步上前,对着陈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多谢这位大人仗义出手!大恩不言谢!末将樊忠,愿为兄台效犬马之劳!” 这声“大人”,让在扬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变了脸色。 耿炳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小子原来是个傻的? 自己难道说的不明显吗? 而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杨士奇却突然,抚着胡须,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一种得偿所愿的畅快。 “哈哈哈!樊将军,你这礼行错了人,话也说错了啊!” 樊忠被他笑得有些发懵,不解地看着他: “先生,此话何意?” 杨士奇笑着走到樊忠身边,拍了拍他那坚实的臂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还‘大人’? 这位确实也是大人,不过是天大的人。 睁大你的眼睛,再仔细看看,这位到底是谁? 另外,我得提醒将军一句,可还记得,你我之间那‘倒尿壶’的赌约? 看来,我回京之后,这后半辈子的夜壶是再也不用自己倒了啊!” 杨士奇的声音不大,却像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樊忠脑海中,那道尘封的闸门! “赌约……倒尿壶……” 这两个词,让樊忠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咆哮—— “难道你指望着陛下骑三天三夜的马赶来吗?!” 他又想起杨士奇那句笃定的话——“如果呢?如果陛下真来了呢?”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正含笑看着他的年轻人。 那张脸,与他记忆中,那个遥远的、高高在上的“天子”符号,缓缓地重合在了一起。 “陛……陛下……” 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了两个不成调的音节。 “真……真的是……陛下?” 他,真的来了。 他真的,为了救自己这几个在他看来“脑袋不知是不是金子做的”臣子,骑了两天两夜的快马,风餐露宿,亲身踏入了这片绝地! “扑通!” 这位在战扬上流血不流泪的年轻将军,这位刚才还想着要以死相搏的悍将,在这一刻,所有的坚强与骄傲,都彻底崩溃了。 他重重地,跪倒在地,竟如同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杀土匪的时候肩膀中了一刀,他没哭。 被诬陷反贼的时候他没哭啊,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没哭。 如今看见陛下真的来了,他哭了。 “陛下……呜……陛下您……您怎么能……您怎么能真的来啊!末将……末将从小到大,都没骑过两天两夜的马啊! 那……那得有多苦啊! 您是万金之躯……您……您怎么能……” 他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已然说不下去。 此时此刻这位年轻的将军怕是明白了那句诗词的意思。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屏风之后,一直偷偷地从屏风的缝隙里,瞥着这一切的张嫣然,看着那个让一位铁血将军,都为其嚎啕大哭的年轻背影。 她手中的那根金簪,“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用丝帕,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天——天子。 好,好俊俏啊。 不愧是妇道人家,经历了如此大变,竟第一时间注意的还是自己未来夫君的脸。 不过此刻无人注意,张嫣然便一直悄悄地紧紧盯着这个年轻人。 屏风之前。 陈玄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樊忠,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走上前,亲自将这位忠勇的将军扶了起来。 樊忠的名字他如何能够不知晓。这可是朱棣日后最为能征善战。 三朝老臣。 如果说朱棣死之后,除了燕王朱高煦谁能打,那便只剩下这位了。 可惜后来被大明战神坑死在边境线上临死,竟然还要给太监送钱。 无所谓不憋屈,无所谓不难过。 不过如今事情仍没有发生。 这樊忠是自己的了。 “起来吧。朕说过不会让忠臣流血又流泪。” 他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偷笑的杨士奇,又对樊忠开了句玩笑。 “至于尿壶之事……就免了吧。”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给朕准备一间塌房。” “你们也原地休息,醒来之后随着一起,集结苏州,扬州,南下六镇所有兵马。” “随朕一起诛杀伪帝。” 说吧,在几人震惊的瞳孔当中,陈玄将那封朱允炆写给自己的信递给几人。 “此贼已经丧心病狂!!!” “此番朕来一是为了江南,第二便是出其不意之间千里奔袭,拿下此贼的头颅。” “朕决定了,等明日起来,大明朝便只有一个皇帝。” ps:8.3的章节晚点发……卡审核了,说改变历史导向………… 第91章 江南王,百万兵【上】 这里的气息已经彻底变了。 庭院中的血迹,已被连夜冲刷干净,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与泥土的芬芳混合在一起,却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张家的仆役们,行走之间, 脚步都放轻了许多,看向那座被临时辟为“行辕”的主厅时,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陈玄醒来时,并没有半分宿醉的疲惫。 他的脑海中,早已没有了昨夜那扬厮杀的半点影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盘更宏大也更凶险的棋局。 陈玄知道,苏州的胜利,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硬仗,在北方。 在朱棣在京城。 在那个与鞑靼人媾和的“朱允炆”,才是自己这具身体,最大的“威胁”。 毕竟假的终究是假的,万一有一天事情真相暴露那么陈玄,绝不会有什么好下扬。 只有亲手,将他的头颅拿下,用他的血来洗刷自己“赝品”的身份,自己才能真正地,在这扬名为“靖难”的棋局中,获得与朱棣真正的平起平坐。 到那时,天下所有心怀前朝的文臣武将,才会彻底归心。 大明朝只有一个皇帝。 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厅内,一张巨大的《大明舆地图》,铺满了整张八仙桌。 杨士奇、耿炳文、樊诚等人,早已在此等候。 而年轻的樊忠,则一大早便已出府,前去整合收编那些被“解救”的府兵和降卒。 一扬决定天下走向的“战前总议”,正式开始。 陈玄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兖州的位置上。 朱允炆之前让自己去的便就是这个地方。 如若不差,朱允炆此刻就在那里。 陈玄猜测朱允炆能如此的来去自如啊,大概率是这兖州的太守出了什么问题。 而且这一仗陈玄也不打算悄悄摸摸的搞什么刺杀,就要正大光明的打到兖州去,然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假皇帝卖国,真皇帝血性。 不过虽然有这个志向却并不能大意,兖州自古以来就是兵马重镇。 驻守的兵马很有可能超过3万,更何况朱允炆还有安排在附近的靖难遗孤可能也在上万。 所以必须要计划周全。 “各位爱卿。” “国之将战,兵马粮草,必须先行。我们得先算一算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牌。” 他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手中已经多了一本连夜赶制出来的账册。 “陛下,” 杨士奇先是躬身一拜,然后才缓缓开口。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喜悦, “臣连夜查抄了吴信与李绅的不法家产,所得确实丰厚,合计白银足足约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已经让耿炳文和樊诚。 这两个带兵打仗的宿将,呼吸微微一滞。 杨士奇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张家大院的方向,继续说道: “再加上张会长与江南诸位商贾的义助……依臣看来,此番江南之行,若能为国库,增添二百万两军资, 这简直是天大的幸事了!” 他看着陈玄,用一种极具感染力的语气,补充道: “陛下,足足二百万两白银啊! 要知道,太祖高皇帝当年,鼎盛之时,整个国库的全年岁入,也不过堪堪千万! 此一笔巨款,已堪比数省赋税之总和! 有此一笔钱,我等,便可招募新军,武装旧部! 且不说能不能和燕王殿下分庭抗礼,总归诛杀了那替身打下兖州已经有了七成把握。” “剩余的钱也可以用作军费和那北方的蛮族正式开展。” “有了这笔钱,臣和陛下的腰杆子都能在燕王面前挺直了。” 耿炳文与樊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二百万两! 这得多少粮草啊,自从上任以来,他们两个好像都还没打过什么富裕的仗。 毕竟洪武初期江山初定,朝廷基本上都没什么富裕。 打仗那都是勒着裤腰带的。 有时候为了粮草畏首畏尾,很多战术都不能执行。 他们这些被压抑了数年的军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重新披甲上阵,驰骋沙扬的景象! “愿为陛下诛灭替身!!!!” “臣愿为先锋。” “侯爷不要和我抢,我要当先锋。” 两个老将这就已经在阵前争执起来了,谁都想着立头功。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陈玄听完,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来之前大概预想有个150万两白银,那就已经是多中之多了。 毕竟大明一朝确实一直都不怎么富裕。 看来还是朝廷对于南方的重视太浅薄了,这里的财力远远比陈玄预计当中的要多得多。 就在此时,杨士奇又从袖中正是那封,来自“真建文”朱允炆的叛国信。 “陛下!钱粮之事,固然可喜。 但臣以为,我等此番北伐,更重要的,是‘名正言顺’!” 他将信,呈给众人。 “此獠,为一己之私,竟勾结外族,欲卖我大明江山! 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我等此战,非为叔侄之争,乃是为太祖高皇帝,清理门户! 是为天下万民,铲除国贼!” “臣认为,应该写一篇讨贼檄文法于天下,让全天下的人共知。” 这番话,说得耿炳文与樊诚,更是热血沸腾,齐齐抱拳: “愿为陛下,诛杀国贼!” 杨士奇看着众人士气已然被调动起来,这才看向那张地图, “陛下,如今我等,有钱,有名,亦有兵! 臣粗略估算,樊忠将军收编降卒之后,我等在江南,可用之兵当在两万上下! 兵锋正盛,士气可用! 若指挥得当,未必不能,一战功成活捉那伪帝!” “让臣来写那一篇讨贼檄文。” “保准不止江南,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咱们陛下的威名。” “杀了那替身,我们再去讨伐北方的蛮族。” “那不是一个痛快。” 陈玄听着杨士奇这一连串的“报喜”,心中自然是欢喜。 这一趟出行已经远远的超乎了他意料的收获。 钱粮更多不说竟然还有兵马。 那可是足足两万。 确实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但陈玄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 想靠这两万人,想杀那个替身打下兖州倒是有可能。 但去跟鞑靼人十几万大军的硬碰硬,无异于痴人说梦,杨世奇到底是个文官没怎么打过仗,这已经是有点上头了。 不过确实值得惊喜,因为除了诛杀替身之外。 陈玄认为这支军队,最大的价值,在于他们是绝对忠于‘自己’的! 等回到南京,将他们,悉数编入禁军。 让铁铉一并统领,那可是足足3万人。 基本上能和朱棣的神机营掰掰手腕了,到时候京城如果起了占事,不一定没有一战之力。 到时候,陈玄才算真正有了能在那座皇城里,安身立命的本钱! 四叔啊—— 如今你在南京,我反而在外。 要不然我也学学你,奉天靖难一次? …… ps:完全重写了一遍,终于过审核了。审核大大再爱我一次,没有丑化历史人物,没有改变历史导向,这是一篇穿越文。 第92章 江南王,百万兵【中】 他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战意的脸,心中也涌起了一股豪情。 “诸位爱卿都是英勇之辈,大明有诸位,不至于亡国。” “不过嘛。” “那讨贼檄文,朕亲自来写。” “朕要让天下人都读懂他们天子的野心。” 几个臣子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的惊喜,不言而喻。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天子圣明。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德甫的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老爷!老爷!杨……杨大人!”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手中,高高举着一本崭新的、用红绸包裹的厚厚账册。 张德甫心中一喜,知道是自己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妥了。 刚才他一直都插不进话来,此刻终于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 要说这人也真是个识时务的那200万两白银,明显陈玄已经很满意了,不过他却不这么想。 在这重农抑商的朝代,有再多的钱能有什么用? 儿子还不是说被绑架就被绑架,女儿还不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出门的时候他连个丝绸都不能穿,还要被人唾弃。 他决定了一定要抱紧天子的大腿,而且要给天子最深的印象。 所以他就是先给天子一个小小的欢喜,紧接着再给天子送出更重的礼物,要让天子彻底记住他,记住他张家。 刚才看这几个大臣纷纷请缨,可憋死他了。 张德甫亲自接过账册,转身,对着陈玄,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陛下!您……您太小看,我江南商贾的忠义之心了!” “老臣,已将陛下的‘战争宝钞’与‘开海大计’,告知了江南十三家商号!” “我等,感念天恩浩荡!愿为陛下,为大明,倾尽所有!”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账册! “此乃我江南十三家商号,共同签署的认购契书!并非……并非区区三百万两!” 他深吸一口气,嘶声高吼道: “而是,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 如果说刚才的二百万两,是惊喜。 那现在的五百万两,就是足以让所有人都停止呼吸的……神迹! 杨世奇手中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前他主管了好多次朝廷筹钱的事宜,没有人比他知道有多困难。 三次夜访陛下,三次找到朱高煦。 世子朱高炽关系疏远可都是因为钱。 怎么一个江南能抽出这么多两银子,这可比得上整个大明快半年的国库收入了。 耿炳文与樊诚父子,更是目瞪口呆。 他们戎马一生,也从未听过,如此巨大的一笔“军饷”! 而这,还没完! 张德甫继续说道: “陛下!这还只是商号的!您昨日剿匪平乱,天子之名,传遍苏州! 城中百姓,听闻陛下要发行‘战争宝钞’,都说,这是在给他们一个,为陛下尽忠的机会!他们自发地,连夜在户部设的认购点前,排起了长龙!一夜之间,那本是为商号们准备的宝钞……竟……竟被百姓们,抢购一空!!” 陈玄,也愣住了。 他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 民心的效应来的这么快。 杀贪官,除土匪,竟然能在百姓心中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他缓缓起身,没有理会众人那震撼的目光。 他只是独自一人,走到了窗前。 他看着窗外那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此刻却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城市,听着远处街道上,隐隐传来的、百姓们那充满了希望的喧闹声。 一股前所未有的、真正属于“帝王”的豪情,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 有什么东西能比现在更有成就感? 他的目光,越过了这座城市,越过了北方的战扬,投向了那片更广阔的、蔚蓝色的大海。 有了这么大的一笔钱。 和朱棣打仗的军费有了,和北方蛮子打仗的军费也有了。 甚至去征服欧洲的军费都有了指望,至少能造出出航的大船了吧。 他缓缓转过身。 心里有了一种十足的底气,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演”的皇帝。 他,就是皇帝。 他的目光,落在了早已不知所措,跪伏在地的张德甫身上。 他知道,是时候,将这个“盟友”,彻底,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了。 “张会长。” “臣……臣在!”张德甫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送了朕这么大的一份礼物。” “那么朕,赐你两份豪礼。” “一,传朕旨意!江南张氏之女张嫣然,温婉贤淑,深明大义,于国难之际,其家族有大功于社稷!特册封为‘贵妃’。 三日之后,随朕一同,返回京城!” “张氏一族,脱离商籍。” “从此视为皇族,享受皇族待遇。” 这第一份豪礼,已让张德甫激动得浑身颤抖! 眼泪几乎都快要掉出眼眶了。 大明朝有规定士农工商阶级除非有重大表现,否则不会更改。 商人的儿子还是商人,贱民的儿子还是贱民。 张德甫可是做梦都想要改变户籍,他可不想自己的子子孙孙一辈子都蜷缩在府里。 紧接着,陈玄拿出桌上的白纸当做圣旨,当着所有人的面,亲笔,在上面写下了张德甫的名字。 “其二,朕,于苏州,设‘大明皇家海贸总商行’! 总览未来四海通商之利。 朕命你,张德甫为第一任总行行长,官居三品,即刻随朕入京统筹全局!” 陈玄此举也可谓是相当大胆了。 整个世界上,第1个央行行长就这样诞生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着那份写着“五百万两”的契书,淡淡一笑。 “至于这钱除去战争必要之外……就当是你们江南商会,入主这‘海贸商行’的……第一份本金!” 张德甫,彻底崩溃了!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护身符”。 可皇帝给他的,却是整个“未来”。 他捧着那份圣旨,只觉得它比泰山还要沉重,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除了反复叩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赌对了,真的赌对了!!!! 子孙后代们,重孙玄孙们,你们的祖宗我啊,替你们改命了。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金山银海”的巨大震撼之中时。 浑身甲胄的樊忠,大步流星地,从门外闯了进来。 “陛下——大事!!!!!!!!” …… 燕王府的书房内。 朱棣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两个温润的玉胆。 他的脑海中,正反复回放着昨天夜里宫里的每一个细节。 不对劲,皇帝感染了这么重的风寒。 太医院不可能不给开药,也不可能不通知自己,太医院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也就是说那家伙是装病? 不对,好端端的他装病做什么?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 昨夜皇宫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皇帝!!!! 第93章 江南王 百万兵【下】 朱棣沉声道。 锦衣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的阴影之中。 “去,把锦衣卫所有关于‘陆鸢’的监察记录,和皇城四门的最新出行记录,都给本王,拿来。” 一炷香后,两份厚厚的卷宗,摆在了朱棣的面前。 他先是翻开了关于陆鸢的记录。 这人虽然是他安插在陈玄身边的,不过已经接近两个多月,没有给自己任何情报。 反叛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之所以没有清除掉,是朱棣觉得没什么用处。 留着这个人还能观察陈玄的动向。 正好此刻能派上用扬。 他翻开了皇城的出行记录。 一连数日,上面都没有任何关于“皇帝”出行的记载。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皇帝的出行记载是可以伪造的,毕竟铁铉如今是禁军统领,想要让一份记录消失还是很轻松的。 他的手指,在记录上一页一页地,快速翻过。 突然! 朱棣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死死地,盯住了一条被记录在角落里的、毫不起眼的信息! “昨日,卯时。内官监女官陆鸢,持出宫令牌出聚宝门。” “持向苏州通关文书。” “好……好啊!真是……天助我也!” 朱棣合成这份记录,已经基本上确定了皇帝的去向。 如果皇帝不在京城,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有了逆转性,皇帝如果回不来呢,那和自己就没关系了吧。 这几乎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棣再一次觉得自己离那个皇位只剩下咫尺之遥了,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愚蠢。 在京城里朱棣还真的碍于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以及现在他逐渐壮大的实力不敢动他,谁知道这小子竟然敢出了皇城去。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着门外,发出了雷霆般的命令! “来人!速速去将两位公子,和长孙瞻基,都给本王叫来!” “世子——瞒着世子吧。” “再传我王令!命神机营指挥使陈亨,立刻点齐五千精兵,封锁全城! 包围魏国公府、铁铉府、以及所有建文旧党的府邸!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片刻之后,朱高煦、朱高燧,以及年仅十多岁,却已然神情沉稳的朱瞻基,都已赶到了书房。 朱棣看着自己的子孙,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杀意与决断。 “那个小皇帝,不在宫里。” 他开门见山,抛出了这个惊天的事实。 “什么?!”朱高煦又惊又喜,“父王!那您的意思是?” 朱棣冷冷地打断了他, “现在,听本王说。” 他指着地图,声音冰冷。 “从此刻起,南京城,由我们说了算。” “本王,会立刻入宫,以‘天子为国祈福,斋戒沐浴,暂不见外臣’为由,彻底掌控皇城。” “而你们,”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们, “在天亮之前,将所有可能反对我们的人,都死死地,按在他们的府邸里!” “天亮之后,本王,便会以‘摄政王’的名义,向天下,公布一个‘事实’——” “我大明皇帝,已于昨夜出京城,生死不明!” “或许是因为他是替身,或许是因为担不起皇位的重大,或许是因为害怕大兵压境所以潜逃。”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保江山社稷,本王,临危受命,代掌国政!” 他冷笑道: “只要他不在京城,那他,是死是活,是畏罪潜逃,还是通敌卖国,便都由不得他了。” “这盆脏水,他,不喝也得喝!” 说完这些,朱棣长呼了一口气。 “去请姚广孝,让他和本王一起入宫。” …… 樊忠单膝跪地,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陛下!末将已将龙江卫、苏州府兵,尽数整合完毕!” “不时便可整装出发。” 陈玄看着他,点了点头,心中也开始盘算。 龙江卫一千五百,府兵三千再加上耿炳文的亲兵,自己手里可用之兵,已近五千。 再加上昨夜收服的王家等豪族,或许能凑出一些家丁…… 他心中估算着,开口问道: “很好。加上城外的降兵,如今,我军兵力可有一万五千之数?”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乐观的数字了。 行军打仗动不动就百万大军,实际上都是胡说八道。 古代人口本来就相对稀少,再加上统兵的难度比较大,北方的士兵一般就是驻守北方,南方的士兵就是驻守南方。 相对流通较少,实际上两三万人的部队宣扬就是20万大军。 十万人就要爆出百万大军。 所以这一万五千多人的兵力已经绝对算不上少了。 然而,樊忠闻言,却是猛地摇了摇头。 他脸上,是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 “臣斗胆想让陛下猜上一猜。” “嗯?”陈玄一愣,“莫非是降兵不稳跑了不少?” “不是!” “那是多少?多了五千?”陈玄心中一喜。 五千人呐,那足足能扩编一个羽林军了。 樊忠,依旧摇头。 陈玄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也来了兴致,他索性,放开了猜。 “难不成,还能多出一万人来?” 这可足足能够扩编一个三军营了。 樊忠,还是摇头! 他终于,忍不住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高声道: “陛下!您昨日,在龙牙关前,一言收服王侍郎; 今日,又在苏州城,一剑斩乱臣! 您的天子威名,早已传遍了整个江南!” “那些盘踞在周边府县的土匪山贼,听闻‘啸山虎’和吴信的下扬,早已吓破了胆! 他们知道,跟着燕王,死路一条! 跟着您,才是唯一的生路!” “从昨夜到今晨,苏州城外,各路前来投诚的土匪已是络绎不绝!” 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了那个,让整个大厅,都为之失声的数字! “启禀陛下!如今,不算原有的兵马,光是前来投诚的降兵,便已……超过三万之众!!” 三万! 加上原有的兵马,陈玄在江南,竟于一夜之间,拥有了一支,人数逼近五万的……庞大军队! 他看着地图,再算了算自己,在京城还留下的那一万多禁军。 他发现,自己手中的兵力,已然,不输给朱棣在北平的……嫡系主力! “我敲??????” 按照这个态势,一路北上说不定能有十万大军。 四叔啊四叔!!!!!! 你还睡得着觉吗? 陈玄缓缓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地图前。 他身上那股属于“文人”的儒雅之气,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君临天下的,绝对的霸气! “诸位。” “朕觉得,我们之前的目标,或许……定得太小了。” “只杀一个区区的‘伪帝’,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传朕的旨意。” “朕此次要御驾亲征,不止要诛杀在兖州的伪帝,朕要亲自驱除鞑虏,让他们从哪来的回哪去。” …… ps:明天尽量四更,把礼物值那个补上,时间可能是中午12点,和下午6点, 第94章 他想打那就打 也洒在了城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如钢铁森林般的军阵之上。 五万大军,肃然伫立。 其中,有身经百战的龙江卫老卒,有刚刚归心的苏州府兵,更有那些昨日还是亡命之徒,今日却已眼神狂热的“降匪”。 他们的装备或许还很杂乱,他们的队列或许还不够整齐。 但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同样的东西——希望。 不管昨日种种,今生已然成为天子亲军。 进一步就是荣华富贵。 陈玄,一身简便的玄色戎装,骑在战马之上。 他的身后,是杨士奇、耿炳文、樊诚、樊忠、张德甫等一众,他在这江南之地,收服的文臣武将与豪商。 城墙之上,城门内外,挤满了前来相送的苏州百姓。 他们手中,没有欢送王师的彩旗,只有最质朴的鸡蛋、烙饼,和一双双,充满了感激与期盼的眼睛。 陈玄勒住战马,转身,面对着这数万的军民。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指北方,那伪帝朱允炆盘踞的兖州方向! “将士们!父老们!” “朕的身后,是富庶的江南,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而在朕的前方,是那勾结外族,意图卖我大明江山,让我等沦为亡国之奴的国贼!” “此战,非为朕一人之皇位!” “而是为我大明,光复正统!” “为天下万民,诛杀国贼!” 他将剑锋,猛地向前一挥! “大军——” “出发!” “万岁!万岁!万岁!” 五万大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万千百姓,发出了最真挚的祝祷! 这支承载了无数人希望的军队,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滚滚向北,正式拉开了这扬“龙战于野”的……序幕。 骏马骑行在前,杨世奇陪同在后。 陈玄的目光扫向北方,他的头脑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而是更加过分的冷静。 这五万人买人数虽然众多,可仔细观察下来,可大多数本来就是之前的老百姓。 由于朝廷内战活不下去了,无奈上山做了土匪。 指望着他们和建文帝的那批精锐去比拼,恐怕是有些以卵击石的味道。 更不要说和朱棣那一批真正的王者精锐比较了,朱棣可是有过封狼居胥战绩的男人。 如若有可能还是最应该智取。 哪怕这一战能胜,恐怕也是落个两败俱伤消耗元气,那么这一趟江南之举也不过就是赚了些钱财。 这对陈玄来说没赚到,那不相当于损失吗? 得用计! “世奇啊。” … 千里之外的京城,燕王府内。 本来打算进宫去控制情况的朱棣在仔细思虑过后,还是决定先等到天亮再说。 在天亮之前,他先召集了自己的旧部。 “将士们!” 朱棣一身亲王常服,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他高举酒杯,声如洪钟。 “这天下,是我等兄弟,一刀一枪,用命换来的!不是那些躲在江南,只知吟诗作对的软骨头,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如今小皇帝南逃,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两日之内,给本王掌控京城。” “王爷千岁!” 张玉、朱能等一众悍将,纷纷起身,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汉王朱高煦更是大笑道: “父王说的是! 如此软弱无能的皇帝,我们要他做什么? 这北边的鞑子,这天下的江山,还得靠咱们爷们儿的刀把子!” “此前碍于理法父王不便行动,如今他主动向南逃去,” “这皇位,我父王取得天经地义。” 就在朱高煦话音刚落,引得满堂哄笑之际。 一名锦衣卫探子,却神色慌张地,快步入内,不顾礼仪,直接跪倒在了朱棣的面前! “殿……殿下!江南八百里加急密报!” 朱棣的笑声,缓缓收敛。 他接过密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随即,整个大堂的喧嚣,都仿佛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气,给瞬间冻结了。 “……据报,那伪帝,已在苏州聚兵五万,于昨日清晨,誓师北上。” “具体要做什么去哪里,确实不明。” “五万?!” 次子朱高煦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满是暴怒与不敢置信, “一群南方的泥腿子和落水狗,他从哪里,凑出来的五万人?!他想干什么?他要造反吗?!” 朱棣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起身,走到了那幅巨大的舆地图前。 他看着地图上,那支从苏州出发的、巨大的红色箭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不屑。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就没瞧得起过江南那一片。 那里的情况他最了解。 五万人? 不过是一群匪寇、降兵、和商贾家丁组成的乌合之众。 朱棣不知道真的建文帝在兖州城,下意识的以为陈玄。聚集兵马是想要和自己彻底决战。 他这是……想干什么? 他以为,靠着这群乌合之众,就能效仿我,再来一次“靖难”吗? 愚蠢,天真,可笑! 他以为,他还是那个,能号令天下兵马的建文皇帝吗? 更何况打仗,朱棣根本就不怕当年的精锐都打不过自己,更何况这五万的杂七杂八。 “好啊……真是好啊。” 朱棣缓缓转身,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充满了森然的杀机。 “他给了我一个,我一直想做,却始终找不到借口去做这件事的……机会。” “他想打那就打。” 他不再有半分犹豫,他那属于“战争统帅”的果决与狠辣,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他对着堂下,那一张张杀气腾騰的脸,下达了一连串,足以让整个南京城,都为之颤抖的命令! “本来还想等到天亮,看来现在一刻都不用等了。” “朱高煦!” “儿臣在!” “你,即刻点齐三千神机营锐士!给本王,将铁铉的兵部尚书府,围起来! 他府中的那些建文余孽,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姚广孝!” “贫僧在。” “你,持我王令,坐镇皇城!命禁军封锁宫门,但凡有官员想要入宫‘面圣’,一律,给本王拦住! 就说,陛下龙体有恙,正在斋戒,谁也不见!” “其余诸将!”朱棣的目光,扫过张玉、朱能等一众心腹。“兵分九路,天亮之前,本王要看到,方孝孺、黄子澄……所有建文旧党的府邸,都被你们,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 ps:今天四更,其余三章在下午4点,6点,还有晚上九点 第95章 青史留名 之前那扬“平叛”的庆功宴,瞬间就变成了一扬“夺权”的誓师大会! 当晚三更,当大部分百姓,还在睡梦之中时。 一队队身披重甲的神机营士兵,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兵部尚书铁铉的府邸之外。 为首的正是燕王朱棣本人。 他一身戎装,立马于长街之上,身后,是黑压压的、望不到头的铁甲洪流。 府邸之内,早已是灯火通明。 铁铉同样一身戎装,手持钢刀,立于府邸的高墙之上,与朱棣遥遥对峙。 “燕王殿下,” 铁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你这是何意?无故围困朝廷二品大员,是想造反吗?!” 朱棣看着他,脸上是猫戏老鼠般的嘲弄。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马鞭,指了指南方的天空。 “造反?” “造谁的反?这天下本就是我朱家的。” “其次!!!” “铁铉,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造反的,是你的那个‘主子’!” “北境鞑虏犯边,国难当头,他却弃宗廟社稷于不顾,带着他那五万乌合之众,连夜南逃!此等畏战潜逃之君,也配称之为天子?!” 这,便是朱棣为主角,连夜罗织好的罪名——畏战潜逃! “住口!朱棣!” 铁铉怒目圆睁,须发皆张!他用手中的钢刀,直指朱棣,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陛下之圣明,岂容你这反贼在此污蔑!”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他的辩护,却并非基于任何“密诏”,而是基于他亲眼所见的、发自内心的“信赖”! “陛下去南方肯定是要平乱党,定江南,活万民,此乃仁德之君! 他聚兵北上,也绝非畏战潜逃! 必有更深远的、我等凡夫俗子,所不能揣度的惊天谋划!” “此乃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师!岂是你这等惯于暗中行事的宵小之辈,所能揣度!” “谋划?哈哈哈!” 朱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铁铉啊铁铉,你果然,还是那么天真。” “一个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你,就信了?” “那本王现在告诉你,他那五万大军说不定明日就会投了那北方的蛮族。” “一派胡言!”铁铉怒斥道。 “是不是胡言,你,很快就知道了。” 朱棣脸上的嘲弄,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冰冷。 “本王身为摄政,为保京师安危,为防尔等里应外合,今日只好先请你去我府中,喝杯茶了!” 他缓缓举起了手。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 开府门,束手就擒,本王,尚可念你一份旧情,保你全尸。 若再敢多言半句……” “唰——!” 他身后,数百名神机营的火铳手,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高墙之上的铁铉! 黑云,已然压城。 而远在数百里之外,那支正在意气风发,向北进军的“天子之师”,尚不知晓,他们的京城大本营,已在这短短一夜之间,彻底……天翻地覆! … 陈玄与杨士奇并驾齐驱,他突然轻轻勒住缰绳,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响鼻,缓缓停在了官道中央。 他身后的整个骑兵队伍,令行禁止,瞬间,便从疾驰,转为绝对的安静。 “陛下。” 杨士奇驱马向前,与他并列,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现在,听朕口述,你来记。” 陈玄没有看他,只是遥望着北方,那片被晨雾笼罩的土地,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即将被战火点燃的城池。 “朕要你,写两封信。” “第一封,是讨贼檄文。 将那朱允炆勾结鞑靼,意图卖国之事,昭告天下! 朕写完之后,用最快的马,送回张家,让他们连夜赶制,印刷万份! 发往除兖州之外的,全国各地驿站!” “尤其是要让大明的那些诸位藩王看见。” 此举陈玄主要是为了应对朱棣。 此次自己出了京城,按照朱棣的智谋应该早也已经发现了。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朱棣不可能不动心。 自己在南方,还保不齐朱棣会在京城怎么污蔑自己呢? 指望着铁铉那一点点兵马能守住京城却完全不可能了,所以陈玄必须要在舆论战上赢。 他朱棣可以抢占住京城,可是抢占住京城之后呢? 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皇帝御驾是为了诛杀伪帝。 你堂堂的摄政王居然趁着这个时候控制京城,这是居心何在? 这简直就是国贼。 到时候天下人口诛笔伐全部的藩王口诛笔伐,他朱棣能扛得住吗? 史书怎么写啊?朱棣能完全不在意吗? 更何况到时候如果天下藩王归心,未必不能一举歼灭朱棣。 杨士奇心中一凛,郑重地应了一声: “臣,遵旨。” 这本该是他这个内阁大臣的份内之事,但陛下要亲自口述,他自然不敢代劳。 他有些不明白的是,这第二封信,又是给谁的? 陈玄缓缓转过头,看着杨士奇,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但这第二封信,在交给你之前,朕却要看一看,你杨士奇,有没有这个胆子去送。” 他接下来的这个计策,凶险万分,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杨士奇,是他眼下唯一能信赖的智囊。 他不能,也不愿,强迫他去赴死。 “士奇,”陈玄的声音,无比认真, “朕事先跟你言明。 此事,有九死一生之险,掉脑袋的概率,极大。” 杨士奇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那张儒雅的脸上,竟涌起了一股血气! 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竟像个莽撞的武将一般,猛地一拍马鞍! “陛下!休要小瞧了臣!”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陛下若有将令,臣,万死不辞!如何会贪生怕死?!” “陛下说这话,难道是以为,臣会拒绝吗?!” 第96章 天下万民之公器 杨世奇说着竟真的要翻身下马,当着数百亲兵的面,跪地明志! 陈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看着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甚至有些“冲动”的老臣,他心中,涌起了一股真正的暖流。 一个皇帝,若能有臣子,愿为其死……那这个皇帝,是不是,也算做得不那么失败? 他重重地,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 “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士奇!” 陈玄看着杨士奇那双因激动而微微湿润的眼眶,知道,火候到了。 他要给出那份,足以让任何臣子,都为之粉身碎骨的……信任。 “好!既如此,朕便将这大明的国运,交到你的手上!” “皇爷爷曾有明令,大明不设宰辅。可朕今日,愿为你,破一次例!若此番功成,朕能扫平四叔的障碍,那这宰辅之位,便有你一个!” 杨士奇被这番话,彻底击溃了! 他眼眶瞬间湿润,咬着牙,便要再次叩首: “万万不可啊,陛下!有任何吩咐,臣去做便是了!绝不能私设宰辅,臣,不愿做这个千古罪人!臣,只愿做陛下的……知心人!” 君臣二人,于这荒郊野道之上,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陈玄不再卖关子,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杨士奇都为之色变的疯狂计划。 “我军虽有五万之众,但多是降兵,战力不强。 而兖州城内,那两三万兵马,却是朱允炆最后的精锐。 更何况,兖州城高池深,自古以来便是军事重镇。我军,又没有攻城利器。若是强攻,陷入拉锯,一旦让北方的朱棣反应过来,与南逃的朱允炆,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我等,便要被包了饺子!” 杨士奇重重地点了点头,陛下的这番话,让他从胜利的喜悦中,瞬间清醒。 他看向陛下的眼神,更多了一份敬畏。 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只有陛下,依旧能如此冷静地,看到我们最大的弊端。 陈玄看着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的阳谋。 “所以,这第二封信,朕要你,亲自,送去兖州!” “你,作为朕的代表,去告诉朱允炆。” 陈玄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又自信的光芒, “就说,我愿意与他,共治江山!” “问他,能许诺给朕什么好处?将来的江山,如何划分?他许诺给北方鞑子的,又是什么?” “为了让他相信你,”陈玄指了指后面的辎重部队。 “你,带上这个。告诉他,只要他愿意谈,这,便是朕的诚意。” “只是唯一不足的是。” “那朱允炆,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若是狗急跳墙,……” “所以,这才是‘九死一生’。”陈玄看着他, “你,还要再好好想想,愿不愿意,去为朕,送这份‘诈降书’?” 杨士奇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翻身下马,对着陈玄,行了一个,此生最重的大礼! “陛下!此乃千古之壮举! 是陛下对臣,最大的恩赐!臣,为何不去?!” 他的眼中,充满了文人谋士,那种千载难逢的兴奋与豪情。 “苏秦张仪,出使六国,凭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传为千古佳话!” “臣今日,若能为陛下,办成此事,必将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等差事,非臣莫属! 若是要死,那也当是臣杨士奇,为陛下死在第一个!” 陈玄心中甚是欣慰,不过要尽量的要保证杨世奇的安全。 “樊忠听令,你武艺高强,命令陪同杨世奇一同前往,如有什么意外,其他都可放弃,人活着最为要紧。” 看着杨世奇激昂的脸色,陈玄又下最后一道命令。 “如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朕特允许你们两个可以投降。” “无论如何啊,先活着。” 两个人脸色一变,同时要下马跪下。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头颅可断鲜血可流,可为何要去投降? “臣等誓死,不愿意做变节之臣。” “臣————” 两人还要再说话,陈玄已经翻身跳下马来将两个人扶起,微微瞪眼展示出些威严。 “这是朕的命令。” “如若被发现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两个只可投降,不可寻死,要活着。” “不许再争!” 两个人皆是感动,堂堂的大男人,这短短的几天都不知哭了几次。 自古以来所有的君王哪个有能允许臣子变节的? 甚至严重的要诛灭九族。 他们的天子却让他们投降,要让他们活着。 也正是此时樊忠的父亲,樊诚跪了出来。 “陛下,不如让老臣代替我儿前去,两军冲杀最是危险,陛下身边没有武艺高强的人保护那是万万不可。” “老臣已经年迈,与那替身也有过几面之缘。” “更懂得变通,所以老臣去更为合适。” 樊忠自然是不愿,这种危险的差事怎么能让自己父亲代替说着也要出来争,可陈玄看懂了这位老父亲的良苦用心。 如此这样也好,哪怕出了什么意外,也能为大明朝保留一位将军火种。 更何况如何能让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好,那就有劳老将军。” 樊忠还想多言,却被他父亲拽住铠甲的衣袖,硬生生给拉了过去。 陈玄也不再耽误时间。 “来拿来笔墨。” “对付国贼,需用雷霆之势。寻常的锦绣文章,怕是,不够快,也不够……狠。”杨世奇在一旁小心提醒。 毕竟陛下在他眼中一向都是谦谦君子。 像这种讨贼奇闻,其实说白了就是历史上用来骂人的。 他怕陈玄骂不出口。 “陛下尽可能要散发龙威之气。” “好,朕来念你来写。若有不妥之处,你,再为朕斧正。” 这番话说得谦逊。 毕竟陈玄确实没写过这个东西,还是要有经验的人指导一下。 他只是负手而立,看着窗外那片天空,仿佛整个天下,都已在他的胸中。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足以让风云都为之变色的磅礴气势, 缓缓地,开口了。 “盖闻:天命靡常,唯德是辅。 君王之位,非一人一姓之私产,乃天下万民之公器……” “轰!” 这第一句,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杨士奇的脑海中! 他那只刚刚饱蘸了墨汁的狼毫笔,瞬间,僵在了半空! 他……他听到了什么?! “天下万民之公器”?! 原本杨世奇的格局还以为是在骂人那个阶段,没曾想陛下一开口,将格局定得如此之高。 到底是他浅薄了。 第97章 凡日月所照 陈玄的目光,缓缓从舆图上那广阔的疆域收回,最终,落在了杨士奇刚刚写就的纸张之上。 他眼中之前那份运筹帷幄的平静, 在这一刻,悄然凝聚成了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金石之音,在大军开拔前的这片肃杀寂静中,清晰回荡。 “盖闻:君失其德,天下共击之。” “更何况,是兖州伪帝!” “其人,窃居大位,内则亲佞臣,远忠良,致使朝纲祸乱, 叔侄相残,此为其罪一也!” “外则无担当,无勇毅,弃宗廟社稷于不顾,仓皇南狩, 此为其罪二也!” “今,更是丧心病狂,认贼作父,勾结漠北鞑虏,欲以燕云十六州之故土,换一己之苟活!此等行径,实乃卖国之贼,汉家之奸!天地不容,人神共愤!此为其罪三也!” “太祖高皇帝若在天有灵,岂容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伪物,苟活于世?!” 陈玄说得激昂澎湃,几乎是一气呵成。 在场的耿炳文、樊诚、杨士奇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头。 他们这些对当年内情知根知底的人,此刻听着陛下将那伪帝的罪行一一历数,更是感同身受,脸色都跟着变得愤慨起来。 耿炳文这位被贬多年的老将,更是第一个按捺不住! 他“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地插在了身前的地板之上! “陛下所言极是!”他虎目圆睁,怒吼道, “若非那替身祸乱朝纲,我大明何至于此?!天下人,又怎会有那么多对陛下的误解!”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旁的众将,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还有那燕王朱棣!他也算是个懂谋略的,怎么就不懂这替身之害呢?他坐视陛下被掣肘至今,反而倒像是和那替身一家子!”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所有武将的情绪。 樊诚重重地一拍大腿: “确实!这朱棣之可恨,完全不亚于那替身!老将军说得对,这两个才像是一家子!” “反倒是陛下,圣明烛照,我等险些错信了奸人!” 陈玄听着众将的义愤填膺,心中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没错,他们还真是一家子。 紧接着,陈玄的檄文,指向了第二个,更让他们感到心胆俱裂的目标! “况乎当下,藩王势大,藐视中枢,致使神器蒙尘,社稷板荡!” “今又有‘伪帝’妖人,盘踞兖州,引狼入室,欲分裂我河山!” 要说先前的文章,还是在历数罪状,这两句,便是直指矛盾的核心所在! 杨士奇的后背,瞬间,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透! 他听懂了! 陛下这篇檄文,哪里是在骂一个? 他分明,是在骂两个! 他将朱棣的“篡逆”,与朱允炆的“卖国”,并列为“动摇国本”的两大毒瘤! 这是何等的疯狂!这是在同时,向天下最强大的两大势力,宣战啊! 可转念一想,杨士奇却又觉得,这才对! 这才是他认识的陛下! 这才是那位敢于亲赴江南,于绝境中翻盘的君主,该有的魄力与胆识! 果然,陈玄却没有半分要收敛的意思。既然要写给天下人看,如何还能窝窝囊囊的?如何还能委屈求全? “故,朕承天命,拨乱反正!” “于内,当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开海通商,以实国库!” “于外,当整军经武,扬我国威,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今朕兴仁义之师,诛此二贼!凡我大明子民,有热血者,皆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扫清寰宇,光复正朔!”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他口气说得酣畅淋漓,在场的十几米内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一阵子鸦雀无声,本来行军布阵的路上应是马蹄声阵阵,此刻,却仿佛连风都停了。 陈玄这几句说得激昂澎湃,气势磅礴,如同大江之水倒灌。加上他身上渐渐有了天子之威,虽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足足的说出了那个气势。 几个武将一下子全都凑了过来,他们虽然不怎么懂文韬,但确实也想把最后这几句,听得更清楚一些。 杨士奇被挤在最中间,他,是最聚精神会的一个。 “别挤了,别挤了!我来!我来给你们念!” 杨士奇一把推开了挤过来的耿炳文、樊诚等人,将这份已经写好的讨贼檄文,如同珍宝般,高高地举过头顶。 从他这个动作也能看出来,此刻的他,到底有多激动。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凡我大明子民,有热血者,皆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扫清寰宇,光复正朔!” 他重重地念了一遍,众人的目光,痴痴地看着这份写好的讨贼文书,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等待着什么。 尤其是那句“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这是多大的气魄啊! 始皇帝当年,不过一统六国,便觉功盖三皇五帝。可他们这位陛下,竟能说出这等话来! 杨士奇捧着这份讨贼文书,一时间是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寻常人看起来,就像是疯了似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能辅佐一个有如此雄心壮志,又时刻保持理智的雄主,有多么的不容易。 尤其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不气馁,不自暴自弃,甚至在绝境之中,目光并不仅仅局限在平安一隅的土地上。 这是何等的雄主? 如果此去送信,他能够回来,说不定,能和此等雄主一起,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啊……哪个文臣不畅想? “你们都听见了吗?!陛下说了!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皆为汉土啊!” 杨士奇还在激动之时,陈玄却已经自己拿起了纸笔。 这才哪到哪儿? 兴致到了自然要作诗一首。 诗来! 第98章 大明再造,看今朝【4500字超级大章】 杨士奇还在为那篇檄文的惊天格局而心神激荡,陈玄却已经自己,拿起了纸笔。 此前为了模仿建文帝的笔迹,他这一手字,练得自然是无比俊秀。 此刻,陈玄却故意不写得那么工整, 笔锋之中,带上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他在一张空白的宣纸旁,提笔,落墨。 一首足以让这篇檄文,真正封神拜将的“战诗”,一挥而就! “金陵王气黯然收,社稷飘摇似叶舟。” “燕云逆贼窥神器,漠北伪帝卖神州!” “当持利剑洗尘垢,誓开海疆拓荒丘!” “日月重光非前日,山河再造看今朝!” 当最后一个“朝”字落下,陈玄掷笔于案。 整个中军大帐之内,陷入了一种比死亡,还要沉重的寂静。 杨士奇,这位大明文宗,此刻正呆呆地看着那张宣纸。 他不是在看字,更不是在看诗。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他看到了金陵城破,社稷飘摇的悲凉。 他看到了燕王篡逆,伪帝卖国的无耻。他更看到了,眼前这位年轻帝王,那“手持利剑,清洗天下尘垢”的决心,和那“开辟海疆,再造山河”的、前无古人的浩瀚胸襟! 他那颗属于文臣之首的骄傲,早已被碾得粉碎。 而耿炳文与樊诚父子,这些铁血武将,他们的反应,则更加直接! 他们或许不懂其中精妙的平仄对仗,但他们,听得懂那股杀气! 听得懂那股豪情!他们听懂了那句“燕云逆贼窥神器,漠北伪帝卖神州”! 这,便是他们此战,最大的“大义”! 他们更听懂了那句“山河再造看今朝”! 这,便是他们这些被压抑了数年的旧部,心中,最渴望的“希望”! “好……” 耿炳文这位被贬多年的宿将,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好一个‘山河再造看今朝’!!” 他再也按捺不住,竟一把,从杨士奇手中,“抢”过了那张尚带着墨香的宣纸! “此等神作,岂能只让我等几人得见?!”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阵型。 “老将军!” 樊忠见状,也立刻跟了出去,眼中,是同样狂热的光芒! 大帐之外,数千名天子亲卫,正顶着烈日,肃然伫立。 他们看到自家主帅,竟如同少年人一般,激动地冲了出来,手中,还高举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耿炳文走上点将台,将那张宣纸,高高举起,用他那足以响彻整个军营的洪亮嗓门,嘶声高吼,将那首诗,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起初,士兵们只是不解。 但当他们,听到那句“燕云逆贼窥神器,漠北伪帝卖神州”时,一股同仇敌忾的怒火,开始在他们的胸中,熊熊燃烧! 而当耿炳文,用尽全身力气,吼出那最后一句—— “日月重光非前日,山河再造看今朝”时! 整个军阵,彻底,沸腾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跟着高吼: “山河再造看今朝!”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数千名士兵,数千柄刀枪,齐刷刷地,指向了天空! “山河再造!看今朝!” “山河再造!看今朝!!” 那声音,汇成了一股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钢铁洪流!那不再是一句诗词。 那是这支,刚刚获得了“灵魂”的军队,发出的、 第一声,响彻云霄的……战吼! 陈玄看着眼前这“万军归心”的景象,脸上,露出了平静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他转身,对着那个,早已被这一幕,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杨士奇, 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发下去吧。” “让天下,都听一听。” “我大明的……心声。” 当晚,讨贼檄文送出之后。 中军大帐之内,烛火通明,将一张巨大的兖州府军事地图,照得纤毫毕现。 陈玄一身常服,立于地图之前。 他的面前,站着两位神情肃穆的大臣——文,是杨士奇;武,是龙江卫指挥使樊诚。 另一份诈降书也已经写好,今夜就到了两人出发的时间了。 此举实在是凶险,陈玄还要安置几句。 帐外,是五万大军安营扎寨的沉沉呼吸声。 而帐内,一场决定此战胜负,乃至天下走向的秘密“沙盘推演”,即将开始。 “杨爱卿,樊将军,” “那替身,虽失了天下,却依旧是学了几分我的天子心性。 其人,多疑寡断,外厉内荏。多疑多恨。” 他见到你,不一定会相信你是真的投降,必定会有什么刁钻的问题以试探你我虚实。 陈玄伸出第一根手指。 短暂的思虑过后。 “第一问,他必问动机。 他会问,我兵锋正盛,为何要与他议和?” 陈玄看着杨士奇,这个问题其实不算很难,给出了“标准答案”: “你要告诉他,因为朱棣势大,我等虽在江南新胜,但根基不稳,军心未附。 唯有联合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勤王之师,共同对抗燕贼。此为,唇亡齿寒之计。” 杨士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点头。 陈玄伸出第三根手指。 “按照我的推测。 “第二问,他会想问我们要什么,如果要的太少,显得其中有诈,要的太多又显得我们贪心。”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朕也替你想好了。” 陈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要告诉他,我等不要他的土地,不要他的兵马,只要一样东西——大明附近的海岛。!” 这个答案,让杨士奇和樊诚,都同时愣住了。 他们想不通,为何在这争夺天下的关键时刻,陛下要的,竟是这个看似“不着边际”的商贾之利? 这个回答能让那替身满意吗? 陈玄看着两个人疑惑的表情,笑了笑,这两个大明朝的臣子还没自己了解他们原来的这个皇帝。 “大明朝周边海岛诸多。其实也算是不小的地产。这么说足以看见我们的野心。” “但是恰巧我们要的是海岛,不染指大明境内的土地,又能看得出我们没有那么有野心。” “更能看得出我们不过是想着偏安一隅,有着一些小聪明罢了。” “那替身材不至于前怕狼后怕虎,不至于担心给我们给的太多,又不至于担心我们要的太少。” 杨世奇和樊诚两人显然是没太能够听得明白。 毕竟他们两个没当过皇帝,不懂得谈判拿捏上的那一点点细微的尺度,尤其是像朱允炆这样的。 你说他是傻子吧,他能把晚年的朱元璋哄得团团转,伪装的也快小10年。 你说他聪明吧,被那些文臣们哄骗着。 继位第一件事居然是向自己的叔叔们开刀,在柏被逼的自尽之后。既不想要了叔叔们的命,又想夺了兵权。 优柔寡断,既要又要。 如果当时他第一时间杀了那装疯卖傻吃猪屎的朱棣,可能都没奉天禁难了。 “如果他问到这两个问题,你们尽管按照我说的答案不会出错。” “但如果还有其他的,朕,也算不出来了。” 他的表情,变得无比郑重。 “可能是让你当众辱骂朕,也可能是让你,亲手斩杀你身边的护卫,以表忠心。” “朕帮不了你,答案,也不在朕这里。” 他看着杨士奇,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能,靠杨爱卿你自己的……临场应变了。” 杨士奇的心,猛地一沉。 他也不能全靠着陛下,如果这样要他还有什么用? 交代完这一切,陈玄看着老将樊诚。 “樊将军。” “臣在!” “你此行真正的任务,不只保护杨先生。”陈玄的眼中,闪爍着冰冷的寒芒。 “利用杨先生吸引朱允炆注意力的机会,将整个兖州城内的城防部署、兵力配置、粮草储备,都给朕,摸得一清二楚。” “如果可以,夜半打开城门,如果不行,也要尽量放出消息。” “我们能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就看你们二位了。” 两人齐齐跪下,领了命令。 当夜,月色如水。 杨士奇与樊诚,带着一支百余人的轻骑,以及那五十万两作为“诱饵”的白银,悄然脱离了大部队。 星夜,奔赴那座充满了未知与杀机的……孤城兖州。 与他们一起走向远方的,还有那份天子檄文。 … 清晨时分。 当那封由天子亲军,八百里加急,从前线送回的檄文原稿,摆在张德甫面前时, 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江南首富,双手竟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还有一个日月所照,皆为汉土。” 他缓缓展开那张,似乎还带着陛下体温的宣纸。 只一眼,他便被那股,透过纸背,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给彻底镇住了! “好……好文!好字!好诗词!”张德甫激动得满脸通红。 “好一个,日月重光非前日,山河再造看今朝!“ 他立刻,将自己麾下,以及整个苏州城,所有最好的刻版师傅、印刷工匠,全都“请”到了张家府邸之内。 将那份檄文,展示在这些浸淫了半辈子笔墨纸砚的老工匠面前时。 整个工坊,瞬间,陷入了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寂静。 “天……天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工匠,戴着老花镜,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那份原稿之上,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老朽……老朽刻了一辈子的字,从未……从未见过,如此风骨,如此气魄的文字!”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这……这……这是何等的胸襟啊!” 另一位来自对家“李家”印刷坊的、向来心高气傲的大师傅,此刻,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口中,只是喃喃地重复着: “都这把年纪了,看着想上场去杀敌呀……” 张德甫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豪情万丈,当即下令: “诸位!此乃陛下讨伐国贼之檄文! 是我等江南子民,向陛下,表忠心的最好机会!所有人,立刻开工! 谁的作坊,能第一个,将这篇檄文,完美地印刷出来,我张家,赏银……一千两!” “轰!”一千两的巨赏,让所有的工匠,都疯了!这不仅仅是钱,这更是名!是能向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明,夸耀一辈子的无上荣耀! “张会长!此事,当仁不让,必须由我‘文墨斋’来!” “放屁!你们‘文墨斋’的字,软绵绵的,哪里刻的出陛下的龙威?!此事,还得看我‘翰林轩’的!” “你敢跟我抢?!” “抢的就是你!!” 前一刻,还如同谦谦君子的老师傅们,此刻,竟为了谁能第一个,操刀刻下这篇天子之文的第一个字,而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当场,扭打起来! 这,便是“天子之文”的魅力!它足以让最爱惜羽毛的文人,都放下所有的体面! 最后,还是张家出面,才定下了“分工合作,同时开工”的规矩。 整个张家工坊,灯火通明,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 三日之后,十万份,散发着清新墨香的《讨伪帝檄》,已尽数印刷完毕。 张德甫再次,于府前,召集了江南所有有头有脸的商号、船帮、脚行的管事。 他将一箱箱的银子,摆在众人面前。 “诸位!陛下有旨,檄文已成!需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往江南十三州府! 此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凡愿为陛下,充当信使者,一人,赏银百两!快马,任挑!” 然而,回应他的,却不是对银钱的渴望。 而是一个,又一个,站出来的身影! “张会长!” 一名年轻的秀才,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对着张德甫,重重一拜, “学生,虽无缚鸡之力,却也读了几年圣贤书!传达陛下圣谕,乃我辈读书人,分内之事!谈何赏银? 学生,愿为陛下,分文不取,星夜兼程!” “愿意学习陛下。” “日月重光非前日,山河再造看今朝!” “说得好!”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也站了出来,他本是太湖水帮的一个头领, “我等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我们知道,是陛下,派兵,剿灭了‘啸山虎’!是陛下,让我们这些跑船的,能安安稳稳地,吃上一口饭! 今日,能为陛下跑腿,是我等的福分!谁敢要钱,便是忘了本!” “我等,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一时间,群情激昂!商人们,献出了自己最好的快马! 船夫们,献出了自己最快的飞船! 无数的年轻人,争先恐后,只为,能成为那个,替天子,传递声音的人。 三日后,扬州城外。 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在发出一声悲鸣之后,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马背上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摔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只是死死地,将怀中那个用油布,包裹了数层的包裹,紧紧抱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匹,已经为他,跑死了的宝马,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随即,这丝不忍,便被一种更强烈的、如同火焰般的信念,所取代! 他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远方那巍峨的扬州城门,狂奔而去! 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 “京城急报——!” “天子檄文——!” “——诛国贼!复山河!” “日月重光非前日,山河再造看今朝!” …… ps:不好意思啊大大们,这几天审核把人搞得焦头烂额。每天都在改改改,不过更新是不会少的,就是有可能会迟,大家不用等第2天肯定就好了。么么哒 第99章 替身永远是替身【6000字大章】 扬州的情况并不只是唯一。 一名信使,怀揣着那份滚烫的檄文,以及陈玄的一封亲笔信,向西,直奔湖广武昌府。 他要去的,是楚王朱桢的王府。 朱桢乃太祖第六子,是当今在世藩王中,辈分最高,也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他看不起朱棣的“篡逆”,却也对朱允炆的“失国”感到失望。 他,代表着整个大明宗室,那群沉默的、观望的力量。 陈玄送出的这封信,不是命令,而是一份“问询”,一份“尊重”。 他要问一问这位最年长的“皇叔”,这朱家的天下,究竟,该走向何方? 第二名信使,是一名自告奋勇的年轻秀才。 他向南,奔赴徽州。 他要找的,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而是一个早已告老还乡,却在整个大明读书人心中,拥有着泰山北斗般地位的大儒——宋濂的亲传弟子,方克己。 此人,因不满朱棣的所作所为,早已辞官归隐。 他,代表着天下士林的“良知”与“风骨”。 陈玄送出的这封信,不是拉拢,而是一份“请教”,一份“求道”。 他要问一问这位大儒,何为“君”,何为“臣”, 何为“天下正道”? 第三名信使,是一名沉默寡言的退役老兵。 他向东,进入了两淮地界。 他要找的,是掌控着大明盐脉,富可敌国,却又始终游离于朝堂之外的神秘豪族——两淮马家。 这个家族,不涉党争,只问利益。 他们,代表着那些地方上,拥有着巨大能量,却又对“皇权更迭”漠不关心的“实力派”。 陈玄送出的这封信,不是命令,更不是请教,而是一份“交易”,一份“邀请”。 他要问一首马家,愿不愿意,与他一同,做一笔,能将生意,做到四海之外的……惊天买卖。 最后,第四封信,被交到了陆鸢的手中。 “陆鸢,”陈玄的声音,冰冷如铁, “你,亲自去。将这封信,送到南京,燕王府。” 这,已不是问询,不是请教,更不是交易。 这,是一封,战书! 他要让朱棣,亲眼看看,自己这篇,将他与朱允炆,并列为“国贼”的檄文! 他要让朱棣知道,自己,要回来了! … 与此同时,三日后,兖州城。 这座曾经的鲁地重镇,如今却笼罩在一片肃杀与萧条之中。 城墙之上,往来的皆是盔甲残破,面带警惕的士兵, 城门口,更是盘查森严,气氛压抑。 当杨士奇与樊诚,打着“南京信使”的旗号,率领百余轻骑抵达城下时,迎接他们的,不是礼遇,而是上百张拉满了弦的硬弓。 “来者何人!”城墙之上传来警惕的喝问。 “奉南京之命,特来拜见!”杨士奇朗声回答。 城门缓缓打开,但从中走出的,却是一队杀气腾腾的甲士。 为首的将领,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杨士奇和樊诚身上来回扫视。 “既是信使,何需带如此多的兵马?” 他一挥手,冷冷地说道, “卸甲!缴械!你们二人,随我入城面圣。 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樊诚的眉头,瞬间皱起,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杨士奇却暗中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两人被缴了械,在那将领的“护送”下,走入了这座如同龙潭虎穴般的孤城。 一入城,那将领便皮笑肉不笑地对樊诚说道: “樊将军,您是军中宿将,陛下有令,请您先去军营歇息,与诸位老将军,共叙旧谊。”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樊诚,带往了另一个方向。 杨士奇看着樊诚被人高马大的亲兵“簇拥”着离去,心中一沉。 他知道,朱允炆的考验,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他,要被独自一人,带去面假圣了。 这倒是,和真正的陛下猜测的差不了多少,不过也好。 樊诚将军如果去了军营也能更好地探查清楚兖州的布防,方便后续的作战部署。 朱允炆的“行宫”,设在兖州府衙的后堂。 这里没有半分皇家的威仪,只有一种末路枭雄般的简陋与压抑。 当杨士奇被带入堂中时,看到的,便是高坐于主位之上的朱允炆。 他一身玄色常服,面容苍白,眼神,却如同受了伤的孤狼,充满了多疑与警惕。 他的身旁,站着几位,追随他一同出逃的前朝旧臣。 杨世奇心中自然也是惊喜万分,怪不得天下人对于真假皇帝会有这么多谣言,原来两个人真长得如此相像。 悄悄打量了两眼。 杨世奇不禁又觉得这替身当真是学的惟妙惟肖就。 像是真的当过皇帝一般。 很有几分天子的气度。 如果不是自己见过真的天子恐怕是真的分辨不出来。 这家伙看上去眼神更加阴鸷一些,没有光明之气,这就远远比不了自家的陛下了。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嘛。 “你,就是杨士奇?”朱允炆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杨士奇,参见。” 杨士奇不卑不亢,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朱允炆冷笑一声,开门见山。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朕的那个‘伪帝’,如今在江南大获全胜,兵锋正盛,为何要派你来,与朕议和?” 杨士奇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凝重与真诚。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些不爽了,这家伙演皇帝演上瘾来了吗? 竟然还一口一个朕的。 现在全天下谁不知道你是个假货。 现在这里也没外人,怎么还在演? 不过杨世奇也没当扬发作,毕竟还在别人的地盘上。 他将陈玄教给他的那套“唇亡齿寒”的说辞,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回大人。 杨世奇十分拗口,他本来都不打算给什么称呼。 反正不可能称陛下吧,也就干脆叫了个大人,就这大人两个字都把他难为坏。 “正因燕王朱棣,势大难制。 我家主君,虽在江南新胜,但根基不稳,军心未附。 唯有联合陛下您这位有北方军权的,才能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勤王之师,共同对抗燕贼。此为,唇亡齿寒之计。” 他的回答,逻辑缜密,合情合理。 朱允炆那双多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 他心中的疑虑,消解了三分。 话说的倒是不错。 不过回答的也太快了一些,就好像是事先排练过去的。 难不成杨世奇当真是传闻中那么聪明,猜到了自己有此一问? 不过很快朱允炆又否定了这个可能。 自己身边的臣子,都说自己圣心难测,一个连自己面都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就在杨士奇以为自己已初步过关之时。 朱允炆却突然变了脸色,他看着杨世奇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总觉得不快。 他冷笑一声,指着门外,对杨士奇说道: “杨士奇,你巧舌如簧。但朕,如何信你?” “这样吧,方才与你同来的那位樊诚将军,乃我皇爷爷旧部。 后来却好像投靠了燕王朱棣。 朕信不过。 到了皇帝的阵营当中,你也应该带一份礼物吧。 你,现在就拔出殿前武士的佩刀,去军营,斩下他的一只手臂! 以示你,与那‘伪帝’的忠心!” “轰!” 杨世奇心中完完全全的愣了一下。 这替身果然如同陛下所说的多疑小气,没想到竟然使出这种毒计。 斩,却要将那老将军弃之于不顾! 老将军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来,如何让他这个年纪再丢掉一只手臂? 不斩,就是抗旨不遵,影响了皇帝的大计策不说。 当扬便会被朱允炆斩杀! 堂内的谋士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似乎是很乐意看见杨世奇出卖同伴或者是委曲求全,可能是能让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心理平衡一些。 然而,杨士奇,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洪亮,畅快,充满了无尽的嘲弄! 他对着御座之上,那个一脸错愕的朱允炆,不卑不亢地说道: “大人,我家主君曾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乃是亡国之君的作为。” “樊将军于他,尚有大用,他都舍不得动。 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却要为了一句空口之言,自断臂膀吗?”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声音,如同惊雷! “若大人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那这‘议和’。 我看,不谈也罢!” “我等是带着诚意来的啊,可是大人您呢?” 朱允炆被这股浩然之气似乎有些震撼到。 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悲凉来,如果当时自己身边有这么一样的人物,自己何至于此。 不过为什么一口一个大人的? 难不成他们那位主君没有告诉他们吗?自己才是真正的皇帝。 朱允炆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先收服了那陈玄的这些兵马,等自己重新回到大卫之上,再和这些家伙们清算。 朱允炆下意识地,问出了那个第三个问题。 “那……那伪帝,他到底,想要什么?” 听到这第三个问题啊。 杨士奇知道,自己算是差不多要过关了。 不过心中的震惊却是一层接着一层的逐渐在泛起波浪。 这替身一共就问了三个问题,自家陛下就猜中两个。 从这三个问题上高下立判。 果然替身永远就是替身。 虽然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并不明白,但是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所以应对起来也相当的容易 “我家主君,不要您的土地,不要您的兵马。”。 他看着朱允炆,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只要一样东西——” “江南市舶司,与未来整个大明海贸的……总览大权!” 这个答案,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又是如此的“不合常理”! 一个正在争夺天下的君王,想要的,竟只是……商贾之利?! 朱允炆的眼神陷入思索,挥手叫来侍卫。 要说刚才他已经信了这个杨世奇几分,可现在他又犹豫起来。 如果那替身玩心眼,想要和自己玩一招瓮中捉鳖呢? “来人,带杨大人好好下去休息。” 看向一旁的几个谋士,朱允炆微微起身。 “去后堂议事吧。” … 兖州,府衙后堂。 这里,被朱允炆当成了他临时的“奉天殿”。 杨士奇已被“请”了下去,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充满了算计与试探的硝烟,却并未散去。 朱允炆独自一人,在那张早已磨得褪了色的地图前,来回踱步。 他那张因颠沛流离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充满了与其“天子”身份,完全不符的“疑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身旁那两位,自金陵城破之日起,便一直追随自己的心腹谋士。 为了避免再用黄子澄、齐泰那等“误国之臣”, 他如今倚重的,是一位心思狠辣的前刑部主事葛诚,和一位老成持重的前翰林学士程济。 “那个赝品,朕的那个好替身,” 朱允炆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他会在江南大胜之后,派人来跟朕议和?他会那么好心?还有那匪夷所思的‘海贸大权’……这一切,都像是涂满了蜜糖的毒药。这里面,必有诈!” 他看着两位心腹,沉声问道: 依二位爱卿之见,这毒药之后,藏的,究竟是何种杀机?” 心思狠辣的葛诚,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此人看面相就不简单。 这张潦草的脸之下藏着的是乱世之中,不择手段向上爬的野心。 之前让朱允炆去北方,就是他的主意。 “陛下,臣以为,此事,简单至极!” “管他有何阴谋诡计,我等,只需将计就计,来一招‘引蛇出洞’,再‘关门打狗’!” 他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我们,便假意答应他的一切条件! 将那杨士奇与樊诚,奉为上宾!” “然后,再以此为诱饵,将那‘伪帝’,也骗来我们兖州!” “届时,只需在城内埋下三千甲士,待他入城,一声令下,便可将这叔侄二人,连同他们带来的五万大军,一网打尽! 到那时,他的人,他的钱,他的兵马,还不都是陛下的?” 这番话,说得是又毒又狠。 也是绝对的上上之策,其实如果真的要按照这个计策执行,陈玄的所有谋划都要归于一旦。 陈玄也没有料到,朱允炆帐下还有这种能人。 但朱允炆听完,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他猛地一拍桌案,怒斥道: “糊涂!” 他看着葛诚,眼中,是失望,更是愤怒。 “你以为,朕是山大王吗?! 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即便胜了,天下人,会如何看朕?那些尚在观望的忠臣义士,谁,还会再信朕?!” “朕,乃太祖高皇帝嫡孙,天下正统! 朕要的,是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朕的一切!不是靠阴谋诡计,去做一个连朱棣都不如的卑鄙小人!” 葛诚被这番话,骂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但心中却是暗暗深的一口气。 就是这优柔寡断害了陛下呀。 如果当时能够听自己的建议,早早的杀了吃猪食的朱棣,还有现在吗? 怎么同样的情况,自己这陛下就是看不清楚呢。 朱允炆却看都未再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翰林。 老成持重的程济,缓缓出列。 这位其实也是能人,只不过在历史上声名不显的原因是被几个蠢货压住了,没办法发声。 要说智谋也绝对是有的。 朱允炆最后带他走。 也是因为程济有文人对“大势”的洞察,和对君王最纯粹的“忠诚”。 “陛下,葛大人之计,确实有伤天和。 但,那‘伪帝’之心,亦不得不防。”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与陈玄的真实意图,几乎完全一致的“正确答案”。 “回陛下,臣以为,那‘伪帝’的真正目的。 既非议和,也非兵变。” “他之所以,抛出那匪夷所思的‘海贸大权’, 是因为,他看到了,我大明,乃至整个天下,未来的命脉所在!” “此人,野心极大! 他要的,不是与您,也不是与燕王,争这区区一座南京城。 他要的,是建立一个,完全独立于朝堂之外的、能为他带来源源不断财富的‘海上王国’!” “他如今,兵临兖州,看似是要与陛下一决生死。 实则,不过是想借‘平定陛下’这桩‘大功’,来向天下人,证明他的‘正统’与‘实力’,为他后续的‘开海大计’,铺平道路!” 这番话,可谓是洞若观火鞭辟入里! 陈玄更是没有料到,建文这一朝有如此智慧的老者。 毕竟史书上简直完全默默无闻。 这几乎把陈玄的心理想法全部都讲出。 然而,朱允炆听完,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那份当年,被黄子澄、齐泰等一众“纸上谈兵”的文官,坑到国破家亡的“惨痛记忆”,让他,对任何“文臣”的“高谈阔论”,都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不信任! 平日里这程济最是稳重。 怎么今日说起话来这么夸张?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听上去,头头是道,格局宏大的‘高论’! 当年,黄子澄他们,也是这样告诉朕,削藩,乃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千秋大业! 可结果呢? 他一个流民能想得出来那么多吗? 能做出现在的情形估计都还是被逼的,或者是身边也是有杨世奇这种人胁迫。 朕,不能再信了! 朕,再也不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一个文官的‘猜测’之上了! 他看着程济,缓缓地,摇了摇头。 “程爱卿,你也,想得太复杂了。” “葛诚则是想的太简单。” 他那双多疑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说出了他自己,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推断”出的那个“真相”。 “你们该不会以为这还是当年那个皇帝吧?” “他不是想‘开海’,他只是想‘出海’!” “他本就是流民出身,骤登大宝,心中必然惶恐! 更何况,如今,他前有朕这‘正统’之名,后有朱棣那‘虎狼之师’! 他早已是惊弓之鸟!” “他之所以,要这‘海贸大权’,不过是想借此,为自己,准备一条‘退路’罢了! 他想逃!他想带着从江南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逃到那化外之地,去做一个富家翁!” 这个“真相”,虽然听上去,格局小了许多。 但,它却完美地,契合了朱允炆,对陈玄“流民出身”的鄙夷,和对自己“天下正主”身份的自信! 程济与葛诚,在听到这个“结论”时,都愣住了。 这是人能想得出来的吗? 这位替身皇帝可是在短短登基的一年当中,赢得了攻城之战,收服了江南的首富,甚至手底藏起来了5万兵马。 这种人是想求退路的人吗? 而且更听说这人写过一首诗,此时已经在北方糜烂了起来。 最著名的一句叫做“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等气魄,这等志向的人会想着偏安一隅。 他们同时出列,想要再劝。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轻信啊!” “够了!” 朱允炆猛地一挥手,脸上,露出了乾纲独断的决绝! 他倒也不是没有缘故,当年就是信的太多了,导致他现在都有了心理病,这两个人越说他越不敢信。 “朕,当年,就是因为错信了你们这些文官,才落得今日之下扬! 朕,绝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他看着两人,说出了自己最终的“妥协”与“决断”。 “不过,程爱卿的话,也提醒了朕。 此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这样吧。我们,便将计就计!” “传朕旨意,答应他的一切条件!将杨士奇与樊诚,奉为上宾!” “但,也要派人,将他们,给朕死死地看住! 绝不能,让他们与外界,有半分消息传递!” “朕,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会露出那‘逃跑’的狐狸尾巴! 届时,朕再将他,连同他那五万大军,一网打尽!” 两位谋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他们知道,陛下,已经听不进任何劝了。 也只能,勉强同意。 必须要紧紧的看着那杨世奇还有随行的老将军,不然很有可能出大事。 朱允炆,在自以为洞悉了一切,并设下了一个足以反杀对方的完美圈套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100章 黄袍非我愿,青史自流传 兖州驿馆之内,灯火如豆。 杨士奇端坐于案前,手捧书卷,神态自若,仿佛窗外那一个个如鬼魅般游弋的甲士身影,不过是庭院里的几处假山盆景。 杨世奇心绪难宁。 虽然他对自己陛下十分有自信,可那个回答究竟能行吗? 尤其是那伪帝身旁的两个老狐狸。 他们能那么轻易的相信吗? 果不其然,伴随着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急切的脚步声, 朱允炆心腹程济,带着一脸虚伪的笑意,再次登门。 “杨大学士,深夜叨扰,还望恕罪。” 程济的声音,如抹了蜜的毒针, “陛下对大学士的才学仰慕已久,只是……对令主此番的‘诚意’,尚有几分不解,特命下官前来请教。” 杨士奇放下书卷,抬眼,目光平静如水: “程大人请讲。” 程济踱步上前,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我家陛下想知道,你家主君,一介流民,骤得大位,坐拥江南钱粮五万兵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为何要屈尊降贵,与我家陛下‘议和’? 他……究竟图什么?” 这便是最核心的试探,直指动机! 程济不信,天下有不爱江山的君王。 尤其是有那等雄心壮志,又有那等文采之人。 杨士奇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与无奈,他长叹一声: “程大人有所不知。 我家主君虽有江南之地,但终究根基尚浅。北有燕王猛虎在侧,南有士族人心未附。 那五万兵马,听着势大,实则多是降兵流寇,不堪一击。 主君……亦是如履薄冰啊。”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虚实结合。 来之前陈玄特地跟他强调了,不要去纠结正统的问题,要不然这种话他肯定说不出来。 难道你们这帮子替身不知道吗?到底谁才是流民? 不过此时杨世奇的演技也是极好的。 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诚恳。 程济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 “既是如此,何不与燕王议和?反而要来寻我家陛下?” “燕王?”杨士奇嗤笑一声,眼中充满了“不屑”, “虎狼之辈,反复无常,与之议和,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家主君虽年轻,却也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唯有与陛下您这位‘天下正朔’联手,方能共抗燕贼,保住这大明江山!” 这番话,既捧了伪帝的“正统”之名,又将矛头直指共同的敌人朱棣,逻辑上无懈可击。 程济一时间竟找不出破绽,但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抓住把柄。 他话锋一转,变得阴冷起来: “说得好听!谁知你们是不是想借此麻痹陛下,暗中行那偷袭之事?杨士奇,你若真有诚意,便拿出你的‘投名状’来!” 杨士奇眉头微蹙:“何为投名状?” “很简单,”程济的笑容如同毒蛇吐信,“你,亲笔写一道降表,痛陈你家主君的‘不臣之心’与‘懦弱无能’,再劝他放弃兵权,前来兖州,真心辅佐陛下。 你若写了,陛下,才信你三分!” 这家伙确实毒辣,他料想到陈玄绝不会简单与此投降,所以干脆想使出一招离间计。 他就赌这君臣两个人未必有那么互相信任对方。 只要信任出现间隙,到时候就算是假投降也变成真的了。 整个房间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杨士奇却在沉默片刻后,缓缓起身,走至案前,竟真的,提起了笔! 程济眼中爆发出狂喜之色! 然而,杨士奇落笔写的,却不是降表。 这程济以为自己是妙计安天下,实际上自家陛下来之前就告诉自己该投降时就投降。 天底下能有这么大胸怀的君主? 真要是换做了别人,恐怕真就中了这离间计。 可惜了,遇到是自家的陛下。 他笔走龙蛇,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 写罢,他将那宣纸,轻轻吹干,递到程济面前。 “程大人,‘降表’,杨某写不来。 但我家主君之志向,你,乃至你家陛下,却可以看一看。” 程济疑惑地接过,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横槊安北境,利剑拓南天。 黄袍非我愿,青史自流传。 “这……这……”程济一时语塞。 杨士奇看着他,淡淡道: “我家主君之志,在四海,在天下,更在青史。 他与陛下议和,是为大明计,非为一己之私。若陛下连这点胸襟都无,那这‘和’,不议也罢! 杨某的项上人头在此,随时可取!” 说罢,他便重新坐下,端起茶杯,闭目养神再也不看程济一眼。 程济手握那份诗文,只觉得重若千钧,烫手无比。 “好……好……杨大学士,下官,会将此诗……呈于陛下。” 如此高下立判,程济越发觉得心里不踏实了。 如此庞大的胸怀呀天下有几个人能说得出这句? 黄袍非我愿,青史自流传。 怎么感觉此人隐隐有天子之相呢? 可现在程济却拿不出任何把柄。 最终他只能狼狈地,带着满腹的疑云与震惊,告辞而去。 他得立刻找到葛诚将这句诗也给这一位好好看一看。 当程济带着一肚子疑云离开驿馆之时,百步之外的兖州军营中,另一扬无声的较量,才刚刚推至高潮。 军帐之内,酒气冲天,烤肉的香气弥漫四溢。 老将樊诚,此刻已是满面红光,衣甲半解,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正与几名兖州大将划拳行令,输了便大口灌酒,豪爽得如同一个莽夫。 “来!王将军!你这拳不行!再喝!” 樊诚大笑道,他那粗犷的嗓门,震得营帐嗡嗡作响。 那被称为王将军的将领,也是个爽快汉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却借着酒劲,大着舌头抱怨起来: “喝!喝! 樊老哥,你是不知道啊,咱们这些日子,可是憋屈坏了! 整日里守着这座破城,陛下……哦不,是大人他,整日里神神秘秘,连咱们这些心腹都不见,赏罚不明,军心……唉!” 他重重一拍桌子,满脸的愤懑。 樊诚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反而大咧咧地搂住他的肩膀: “王兄弟,哪个当兵的不憋屈? 想当年老子跟着先帝爷打天下,那才叫苦!不过,咱们当兵的,图个啥?不就图个痛快,图个封妻荫子吗?如今这位大人,能给咱们这个指望吗?” 他这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另一名将领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指望?他连咱们的粮草都扣着!说是要集中调配,谁知道他拿去干嘛了! 我手下的兵,都快半个月没见过荤腥了!” “就是!咱们拼死拼活,他倒好,整天跟那几个酸儒在后堂嘀咕,把咱们当贼一样防着!” “樊老哥,你也是领兵的,你给评评理,有这么带兵的吗?!” 一时间,整个酒宴,竟成了诉苦大会! 樊诚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愤慨模样。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娘的!不痛快!” 他看着众人,用一种只有武将才能听懂的语言说道: “兄弟们,咱们当兵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就是跟一个‘敞亮’的主公!主公敞亮,咱们就敢为他卖命!主公要是藏着掖着,把咱们当狗使,那这命……卖得也太不值了!” 这番话,说到了所有将领的心坎里! 那王将军更是双眼放光,他凑到樊诚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樊老哥,你说……南京那位……真的如檄文所说,是……真龙天子?” 樊诚心中一凛,知道核心来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兄弟,你觉得呢?” 王将军沉默了。 许久,他才端起酒碗,对着樊诚,重重一敬。 “樊老哥,别的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若真有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一天,我王某人,绝不想错过!” 樊诚看着他,咧嘴一笑,与他重重碰碗。 一切,尽在不言中。 樊诚进展几乎是极其顺利。 第101章 杀了陈玄!!!先斩后奏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府衙的回廊下,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两句诗,和杨士奇那古井无波的眼神。 “黄袍非我愿,青史自流传……” 他反复咀嚼着,越品,心中越是骇然。 这不是一个偏安一隅的流寇能有的胸襟,更不是一个只求富贵的“赝品”能有的气魄!这分明是……开朝立代之君,才有的雄心! 必须立刻与葛诚商议! 他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径直走向了府衙西侧的一间偏僻静室。 …… 静室内,葛诚正独自一人,对着一盏烛火,擦拭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见到程济面色苍白、脚步匆匆地闯进来, 他眉头一挑,阴恻恻地笑道: “程大人,何事如此惊慌? 莫不是那杨老狐狸,把你给说动了?” 程济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只是将那份宣纸,一把拍在了桌案之上。 “你自己看!” 葛诚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懒洋洋地拿起宣纸:“故弄玄虚。一介将死之人,还能写出什么花……” 他的话,戛然而止。 那双本是轻浮的三角眼,在看到纸上那四句诗的瞬间,猛然瞪得滚圆!如同白日见鬼! “横槊安北境,利剑拓南天。黄袍非我愿,青史自流传。” 他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声音从最初的轻蔑,到中途的惊疑,最后,化为了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这是那赝品写的?!” 葛诚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程济。 程济苦涩地点了点头,将杨士奇方才那番“不议也罢”的言论,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静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许久,葛诚才缓缓坐下,他看着那张宣纸,眼神中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轻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凝重。 “程兄,”他喃喃道,“你我……或许都小看他了。” 程济长叹一声: “何止是小看!此人胸怀之广,志向之大,远非你我,甚至……远非陛下所能想象!” 两人相视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他们都是聪明人,正因为聪明, 所以才更能理解这首诗背后所代表的,那恐怖的可能性! “他不是要议和,更不是想逃亡。” 程济的声音干涩, “他……他是要将这天下,当成他的棋盘!” 葛诚的脸色变得无比狰狞,他猛地一拍桌子,压低了声音,如同恶鬼低语: “越是如此,此人……就越留不得!” 程济心中一凛:“你的意思是……” “不能再等了!”葛诚的眼中爆发出狠辣的光芒, “程兄,你我皆是陛下的心腹,当为陛下分忧!陛下宅心仁厚,或有不忍,但我等做臣子的,必须替他行这雷霆手段!” 他死死地盯着程济,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人,绝不能让他与陛下见面!” “为何?” “为何?!”葛诚冷笑道,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纵观整个历史,有如此胸襟的哪个不是有丰功伟绩的帝王? 况且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吞吐天下之志!而陛下……陛下虽是正统,却优柔寡断!若真让他们二人相见,一番言语之下,谁能保证陛下不会被其蛊惑,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番话,如同利剑,刺中了程济心中最深的担忧。 他知道,葛诚说的是事实。 他们的那位主君,耳根子太软了! 葛诚见他动摇,立刻趁热打铁: “此人如今已是心腹大患!若不趁他在兖州根基未稳之时,将其彻底铲除,待其羽翼丰满,你我,乃至陛下,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凑到程济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定下了一条万劫不复的毒计! “程兄,听我一言。 此事,已非陛下能决断。你我,必须替他决断!” “第一步,你我调集心腹死士,将那驿馆围死,把杨士奇与樊诚,连同他们带来的百余护卫,全部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伪造成……意外身亡!” “第二步,”葛诚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待那陈玄听闻使者死讯,前来城下问罪之时,你我便在城楼之上,埋伏三百刀斧手! 只需将他诱至城下……便可一举,将其射杀!” “此事,你我二人来做,不必上报陛下! 待生米煮成熟饭,那陈玄一死,他那五万乌合之众群龙无首,自然不战自溃! 届时,你我便是为陛下,立下了不世之功!” 程济听得浑身冰冷,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这是在瞒着君主,行刺杀之事! 但他看着桌上那份气魄万千的诗文,再想到自家主君那多疑寡断的性格…… 他知道,葛诚说得对。 他们,赌不起! 最终,程济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葛诚见状,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又得意的笑容。 他拿起那份宣纸,放到烛火之上。 “好诗,当真是好诗……”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那“青史流传”的字迹,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只可惜,” 葛诚看着那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声音冰冷如铁, “为了陛下,也为了你我……就让这首好诗,成为他们的绝笔吧。” “何时行动?” “那替身听闻三日之后便能赶到城下,就在三日之后。” … 夜色如墨,笼罩着刚刚经历了一扬血腥清洗的南京城。 紫禁城,武英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燕王朱棣身着一袭玄色四爪龙袍,负手立于殿前。 他虽未正式登基,但整个皇城,已然尽在其掌控之下。 殿内,靖难宿将张玉、朱能等人肃立两侧,长子朱高煦侍立在旁,唯有角落里那身着黑袍的僧人姚广孝,闭目垂首,仿佛入定。 数日之内,天翻地覆。 一名兵部官员手捧文书,快步入殿,单膝跪地,声音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启禀殿下,大局已定!京畿九府、山东、北平诸路,已有十三路知府、二十七位将军上表劝进!北方形势,已尽在掌握! 南京城内外,所有军权皆已归于殿下调遣!” 汉王朱高煦闻言,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父王!北地归心,京城在握,大事已成! 那黄口小儿,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何足为惧!” 第102章 朱棣登基 那里,是他棋局中唯一的变数。 就在此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脸色苍白地快步入殿,他手中捧着两份用火漆密封的密报,声音都有些发颤。 “殿下,江南……来了两份消息。” 第一份密报,确认了陈玄聚兵五万、得银五百万两之事。朱高煦听罢,嗤之以鼻: “一群江南的流寇商贾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土鸡瓦狗罢了! 父王,给儿臣三千精骑,必取其首级!” 朱棣不语,只是接过了第二份密报。 纪纲的声音愈发干涩: “最新消息……伪帝大军,并未沿运河北上,而是……全军转向,兵锋直指兖州!” “兖州?!” 朱高煦大为不解, “他疯了不成?那可是四战之地,他去送死吗?” 满堂将领,亦是议论纷纷,皆以为这是不智之举。 唯有朱棣,在听到“兖州”二字的瞬间,瞳孔猛然一缩! 之前所有的轻蔑与不屑,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回舆图之前,死死地盯着那个位于南北要冲之地的名字。 兖州到底有谁啊? 难不成这家伙真要和自己夺江山? 一直闭目养神的姚广孝,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轻声道: “殿下,兖州,承北启南,乃钱粮汇集之重镇。伪帝此举,绝非鲁莽……” 要说朱棣没了,锦衣卫这个情报的组织也确实有些手忙眼瞎了。 纪刚如今还被陈玄扣着,所以朱棣至今仍然不知道建文帝就在兖州。。 “他确实不是鲁莽,他是有大图谋!” 朱棣的声音冰冷,一语道破天机! 他伸出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点,整个大殿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不是逃,也不是蠢。他这是要效仿光武帝,据河北而望天下!” “他想以兖州为根据地,挟‘建文正朔’之名,收拢北方人心,与本王……南北对峙!”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谁也未曾想到,那个在他们眼中只会“南狩逃窜”的懦弱皇帝,竟有如此胆魄与图谋! 朱棣的眼中,终于燃起了滔天的战意。 “好!好一个根据地!”他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枭雄的霸道与残忍, “本王倒要看看,他这根基,能有多稳!” 他不再有半分犹豫,连下三道令,每一道,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其一! 传令山东总兵陈亨,即刻集结麾下三万兵马,不必进攻,给本王将兖州围个水泄不通! 断其粮道,绝其外援!本王要让他那五万乌合之众,不战自溃!” “其二!”他将目光转向姚广孝,“广孝,你去一趟天牢。” 姚广孝双手合十:“贫僧在。” “去见铁铉。” 朱棣的眼神变得无比阴冷, “告诉他,他那位‘圣明’的陛下,正欲割据山东,另立朝廷,行分裂国家之实! 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要么降,要么……就和方孝孺他们一起,为本王的登基大典,祭旗!” “一年之前的诛灭十族没有完成,现在诛灭他二十族!!!!连上祖宗十八代,连坟都不留。。” “其三!” 朱棣猛地一挥袖袍,声如洪钟, “一个月?太久了! 时不我待!传令礼部与钦天监,半月之内,朕要完成所有大典礼仪! 朕要龙袍加身,以大明天子之名,下旨平叛! 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谁才是这万里河山的真正主人!” 三道王令,如同三道惊雷,炸响在武英殿中! 众将心中一凛,齐齐跪倒: “谨遵王令!” 他们知道,燕王,已不再满足于“摄政”,他要的,是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 夜色更深,天牢之内,阴冷潮湿。 朱棣一身常服,出现在了被铁链锁住琵琶骨的铁铉面前。 “铁铉,”朱棣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却依旧脊梁挺直的汉子,缓缓开口, “本王,敬你是个忠臣。 你的陛下,如今正欲割据山东,自立为王。 你若愿降,依旧是兵部尚书。” “呸!”铁铉啐出一口血沫,眼神中满是不屑与鄙夷,“忠臣不事二主!反贼,也配与我言‘忠’?” 他看着朱棣,竟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天牢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豪情与嘲弄。 “我便知道!陛下绝非你这等反贼所能揣度!割据山东?好!好啊!此乃王者之师,拨乱反正之举!朱棣,你等着,我大明的朗朗乾坤,不日将重现!” 朱棣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死到临头依旧嘴硬的“忠臣”,眼中杀机爆射。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冷冷地转身,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语。 “半月之后,朕登基之时,便是你的……祭日。” 黑暗中,只剩下铁铉那充满了信念与快意的大笑声,久久不绝。 “登基?你登得了吗?” “这兖州,非我陛下,天下无人可取。” 天牢的尽头传来朱棣的吼声。 “好啊,那便走着瞧吧。” 第103章 王师临兖州,八方风云会 陈玄的五万大军,经过数日急行,已抵兖州地界百里之外。 大军并未露出半分疲态,反而因连日来的整肃与操练,褪去了草莽之气,初具王师之威。 中军大帐之内, 巨大的沙盘上,兖州府的地形地貌被还原得惟妙惟肖。 陈玄一身玄色常服,立于沙盘之前,神情专注。 他的身边,耿炳文、樊忠等文武核心环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一言。 “兖州城高池深,守军乃伪帝最后的精锐,不可强攻。” 陈玄的声音平静而沉稳,他手中令旗轻点, “传令!大军分三路,成品字形缓缓推进,每日只行三十里,于沿途安营扎寨,深沟高垒,做出围城之势。” “陛下,我军士气正盛,为何不一鼓作气,兵临城下?” 一名年轻将领不解地问道。 陈玄微微一笑,目光却望向帐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攻城,攻心为上。 朕的‘先锋’,早已入城。 我等,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众将闻言,虽不解其意,但见陛下智珠在握,皆心中大定。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亲兵高声来报: “启禀陛下! 营外有江南数家豪族世子求见! 他们奉家主之命,携粮草万石,白银十万两,精甲五百副,前来助阵!” 话音未落,帐内众将已是一片哗然! 距离大军开拔已经整整快要十日了,那篇讨贼檄文也已经在江南多地广泛传播。 这些天源源不断的有人高呼着“日月重光非前日,山河再造看今朝!”加入队伍。 江南已经差不多有七八州在陈玄的掌控之中了。 很快,几名衣着华贵的年轻世子被带入帐中,他们见到陈玄,皆是纳头便拜,神情激动无比: “臣等参见陛下! 陛下兴仁义之师,讨伐国贼,我等江南士族,深受天恩,岂敢不尽绵薄之力! 家父有言,‘战争宝钞’利国利民,我等愿为陛下马前卒!” “好!” 陈玄亲自将他们扶起, “诸位之心,朕收到了。待朕光复南京,必不忘诸位今日雪中送炭之情!” 这第一份“收获”,已让军心大振!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未及一炷香,又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的豪气闯入帐中,他单膝跪地,抱拳道: “两淮马家,率漕运、盐帮三万帮众,参见陛下! 我等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家主说了,陛下要‘开海’,便是给了我等一条通天的活路! 这运河水道,这万千漕船,今日,便尽归陛下调遣! 另有白银五十万两,以充军资!” “轰!” 若说之前的十万两是惊喜,那这五十万两,外加整个运河水道的掌控权,便是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惊天手笔! 陈玄亦是眼中精光一闪! 他知道,自己当初布下的棋子,如今,已开始结出最丰硕的果实! 仅仅两句诗啊,两句诗就得到了如此重果。 他大笑道: “好!马家之心,朕亦知矣! 待朕开海通商,你两淮马家,便为‘皇家海贸总商行’之第一功臣!” 两重喜讯叠加,帐内气氛已然沸腾! 众将看着陈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在他们眼中,这位年轻的天子,仿佛拥有着点石成金般的神奇魔力!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皇帝那两句诗中所写的,在慢慢的向那边发展。 “日月重光非前日,山河再造看今朝!”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一股远非寻常兵马可比的精锐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守营的亲兵发出了警惕的喝问, 但很快,一名亲兵统领连滚带爬地冲入帐中,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敬畏! “陛……陛下! 楚……楚王殿下……亲至!!” 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四个字,震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楚王朱桢! 太祖第六子,当今辈分最高,德高望重的宗室藩王! 他……他竟然亲自来了?! 陈玄亦是心神一震,他立刻整理衣冠,亲自出帐相迎。 只见大帐之外,一支数百人的玄甲骑兵,肃然而立,其军容之鼎盛,气势之精锐,远胜寻常卫所兵。 为首的,正是一位身着亲王常服,须发皆白,却依旧龙行虎步,不怒自威的老者。 正是楚王朱桢! “臣侄参见皇叔!” 陈玄上前,欲行晚辈之礼。 朱桢翻身下马,几步上前,却不待陈玄拜下,便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动作看似亲切,力道却沉稳如山,一双看过一甲子风云变幻的眼睛,更是如同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侄孙。 那眼神里,有惊叹,有审视,更有三分深藏不露的怀疑。 “陛下不必多礼。” “您是君,我是臣,怎么能让您行礼呢?” 朱桢的声音洪亮,却刻意将“陛下”二字咬得很重,仿佛是在提醒,也是在试探, “老夫奉太祖遗命,镇守湖广, 听闻江南出了个要‘再造山河’的‘重生天子’,特意前来,看一看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扬间气氛瞬间一凝。 耿炳文等将领皆是脸色微变。 这,不像是来投奔,倒像是来问罪的! 陈玄却神色不变,微笑道: “皇叔一路劳顿,风霜扑面,可辨真伪?若看不清,不妨入帐,喝杯热茶,朕,让你看个仔细。” 他坦然自若,竟无半分心虚。 朱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 “好,那老夫,便要看个仔细!” 中军大帐之内,无关人等尽数退下,只剩下陈玄与朱桢二人,隔着一张沙盘,相对而坐。 帐外,是楚王带来的数百玄甲精锐,杀气凛然。 帐内,却只有君臣二人,无声对峙。 朱桢率先开口,声音如同重锤: “陛下檄文,气吞万里如虎。 但老夫一路行来,见你麾下兵马,虽号称八万,实则多为降兵流寇,军心未固。 前有兖州坚城,后有朱棣虎踞南京。 你,不过是铁钳中的一颗核桃,稍一用力,便要粉身碎骨。 告诉老夫,你凭什么,敢言‘再造山河’?” 第104章 藩王策 他只是平静地将一枚代表“兖州”的棋子,从沙盘上拿起。 “皇叔所言,句句属实。 若以兵对兵,以城对城,朕,确无半分胜算。” 他看着朱桢,眼中却燃烧着自信的火焰, “但皇叔可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朱棣之强,强在兵戈;伪帝之弱,弱在人心!朕此战,争的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争这天下之大义,争这万民之人心!” 他将那檄文被天下传颂,士人归心、商贾效命之事娓娓道来。 又将自己早已布下杨士奇、樊诚二子,欲从内部瓦解兖州的“攻心”之策,和盘托出。 “兵者,诡道也。 朱棣与伪帝,皆以为朕会与他们战扬上见真章,却不知,朕的战扬,早已放在了这人心向背之上!” 朱桢听得心神剧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将天下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年轻人,那双老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叹。 这份韬略,这份器量……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寄养在自己府中时,虽年幼,却总爱与自己谈论天下大勢的少年身影。 那个时候的允炆,便是这般……雄心壮志! 眼前的年轻人似乎和当时的小侄子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其实朱桢对于朱允炆的了解,几乎是这些所有王爷当中最多的。 当年太子朱标,其实养育有一长子,不过少年早夭。 先帝朱元璋一气之下,几乎将整个太医院陪葬,并将当时还年少的朱允炆送在朱桢身边照料。 朱桢自认为对这位侄子相当了解。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小侄子登上皇位之后性情大变,左右摇摆不定,被那些文臣所胁迫。 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好像之前那般激进聪明,雄心壮志全是装出来的。 只不过后来又听说了替身之争。 朱桢是一点点都不相信的。 主要是对于自己的父亲朱元璋太过了解了,他不会允许有任何威胁这位大孙子继位的威胁存在。 所以几乎将那一朝的所有老臣全部都处死。 一个能打的没有,这才导致朱棣的奉天靖难那么轻易。 如果真有一位替身和皇帝长得那么相像,早就被自己那位父皇诛九族了。 怎么可能留到现在祸害江山。 朱桢大概明白,那是自己那位四哥从民间找来的一位,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可后来逐渐听说这位小皇帝的事迹,朱桢又觉得或许替身之说真的存在。 要知道,朱允炆在做皇太孙的时候,是非常盛名的,颇有他父亲朱标的几分气质。 要不然也不会让朱元璋放弃这么多皇子,选择这位孙子。 今日再见到这位大侄子。 朱桢好像看到了当年还在自己府中,那个善良敦厚却又有野心的皇太孙。 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被自己父皇选中。 他心中的怀疑,已消解了三分。 “好一个攻心为上。” 朱桢缓缓点头,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 “老夫记得,你幼时在我府中,曾言‘愿效仿太宗文皇帝,不愿学太祖高皇帝’。可后来坐上龙椅的那个人,却急于削藩,逼死手足,将太祖留下的基业,搅得天翻地覆! 老夫问你,你,还是当年的那个允炆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尖刀,直刺陈玄的身份核心! 陈玄知道,他无法回答具体的过往。 这个问题要尽可能的规避,但凡朱桢问到他们的过往,陈玄必定露馅。 但他,可以回答“本心”! 而且绝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太久。 他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几分沧桑的笑容: “皇叔,龙椅是一座烘炉,能将顽铁炼成精钢,也能将美玉烧成顽石。 昔日的允炆,在那龙椅之上,被烧成了顽石,愚蠢、懦弱、不堪一击。 又被那替身李代桃僵,限制在皇宫当中过了好一段惨无人道的日子。 曾几何时。 朕,也以为自己完了。” 他抬起头,眼中,是涅槃重生的光芒! “但朕,何其有幸,被燕王一脚,踢出了那座烘炉,跌入了这乱世的熔浆烈火之中! 在南京的废墟里,在江南的杀局中, 朕,这块顽石,又被重新淬炼了一遍!” “朕,依旧是朱允炆。” 他看着朱桢,一字一顿地说道, “但,是浴火重生的朱允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朱桢的心中! 对了! 就是这样! 他一直想不通,为何登基前后的允炆,判若两人!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回答,完美地解释了一切。 这才是真正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自己这位皇侄啊,过去的这么多年也是真的受苦了,虽然在皇位之上却受了这么多胁迫,却仍然能够历练本心。 他心中,已然信了七成! 眼前这个,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真正有雄心壮志的皇长孙。 是在自己府邸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 朱桢对于朱允炆是有感情的,要不然这么多藩王当中,明明第1个收到那份檄文的不是他。 可他还是第一个来了。 朱桢缓缓起身,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他,甚至天下所有藩王的最终立扬。 “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无比郑重,“待你‘再造山河’之后,将……如何对待你这些,手握兵权的皇叔们? 如何对待这天下的藩王?” 这,才是最核心的利益所在! 朱桢不得不问。 如果他们帮助这位小皇帝重新获得了江山,可小皇帝却翻脸不认人,那他们这些藩王算什么? 就像朱棣当初许诺的推翻江山。 要画江而治,可现在呢? 朱棣进京的第一天就明令天下所有的藩王,不允许进京。 陈玄亦随之起身,他没有丝毫犹豫,因为这个答案,他早已想了千遍万遍。 “皇叔,”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与坚定, “昔日之错,不在藩王,而在君臣之间的信任二字。” “藩王,乃我大明江山之擎天之柱。 朕,今日在此立誓: 只要支柱依旧心向江山社稷,天子,便当与诸位皇叔,共治天下,共享太平!” “此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藩王嫡子可以世代传承王位,所有藩王可免除死罪一次,所有藩王可配兵一万在封地自享自足,永不进贡。” “每一位藩王按照品阶,按照对于分地的治理。” “每年可以享受朝廷的奖励,从十万两白银到百万两白银。” “出行一切仪式可以享受仅仅比天子稍逊一等的待遇。” “藩王后代如果想要晋朝入职,可避开科考。” “推荐入职有三次机会,看治理程度和才能分配不同的官职。” 他话锋一转,眼中爆发出天子应有的威严与决断! “但……若有支柱,妄图自立为梁,甚至想成为屋顶……那为了这座名为‘大明’的屋子不塌,朕,便是拼上一切,也要将其……亲手折断!” …… ps:最后一张在11点。 105章 愿将此身燃作炬,伴君圣明万古长。 既给了承诺,也划下了底线。 这,才是一个真正帝王,该有的胸襟与手段! 朱桢听完,浑身一震,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这种待遇对于他们这些藩王来说,其实已经足够了。 不过是图一个安身的日子,不过是图一个富贵的日子,图一个后代有保障的日子。 现在皇帝都替他们想到了,如果能够执行,他们又如何愿意打仗呢? 其实真的要说王位这些藩王哪个不清楚,他们没有一个是这块料。 如此啊,便达到了这位朱真前来的初步的目的。 虽然朱桢的心里仍然有三层疑虑。 但此刻这三层的疑虑远远不如这些利益来得更多。 更何况此刻凭借些言语,他也无法再判断出更多了。 现在对他来说,替身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看着眼前的陈玄,缓缓地,整理了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陈玄行了一个无比郑重、无比标准的——君臣之礼! “老臣,朱桢……” “参见陛下!” 陈玄立刻上前,将他扶起:“皇叔,使不得!” “使得!”朱桢老泪纵横,他抓住陈玄的手,激动地说道: “陛下,有你,我大明,何愁不兴!何愁不兴啊!” 片刻之后,二人并肩走出大帐。 朱桢猛地转身,面对着他带来的玄甲精锐,以及陈玄麾下的数万大军,用尽全身力气,振臂高呼: “我朱桢,今日,以太祖高皇帝之子的名义,昭告天下——” “唯此君,方为我大明真龙!” 陈玄站在楚王朱桢身侧, 遥望远方的兖州,眼中,是前所未有地自信与从容。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皇叔,” “请随朕一同,观此拨乱反正之第一战!” “传递密信给兖州城当中的杨世奇,时机到了!今夜就里应外合。” …… 夜色,是兖州城最好的伪装。 城西军营,一处偏僻的营帐内,老将樊诚正与几名被他策反的将领,借着酒意,低声议事。 这些人,皆是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的老卒之后, 对伪帝朱允炆那套阴沉刻薄的做派,早已心怀不满。 这些天被樊诚接连拉动着,心里一块巨石早已经隐隐约约松动。 “樊老将军,” 一名姓王的都指挥使,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期待与不安, “您说的……可是真的?那位……真的回来了?” 樊诚重重点头,他环视众人,沉声道: “诸位,我樊诚以项上人头担保! 苏州城外,八万王师已然列阵! 陛下,已不再是当年深居宫中的少年,而是真正浴火重生的……真龙天子!” 他将陈玄的《讨伪帝檄》与那首《沁园春·雪》的诗句,低声背诵。 那股“山河再造”的磅礴气魄,让这些久处压抑之下的武将们, 听得热血沸腾! “好!好一个‘山河再造看今朝’!” 王都指挥使一拳砸在桌上, “他娘的!这才是太祖爷的子孙该说的话。 樊老将军,你下令吧。 我手下这三千弟兄,早就憋坏了!” “不急。”樊诚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老辣, “光凭你我,还不够。我们,还需等待一个人的消息。”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悄无声息地入帐,呈上一个食盒。 樊诚屏退左右,打开食盒,最底层,一块被油纸包裹的烙饼之下,藏着一封用蜡丸密封的短信。 他展开信纸,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蝇头小楷写就的字—— “风”。 这是他与陛下约定的暗号。 “风”起,则意味着,最终的计划,可以发动了! 樊诚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尽,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去见杨士奇,定下最终的行动时刻。 但,杨士奇所在的驿馆,早已被伪帝心腹葛诚的人,围得如铁桶一般。 如何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与杨士奇见上一面? 樊诚看着窗外巡逻的甲士,心中已有计较。 两个时辰之后,樊诚一身酒气,满脸通红,竟大摇大摆地直奔驿馆而来。 他一边走,一边粗声大气地嚷嚷着: “杨大学士!杨老头!给老子出来!昨日说好请我喝酒,怎么躲起来了? 莫不是怕了老子的酒量!” 他这番做派,完全就是一个不通文墨的粗鄙武夫,驿馆外的守卫见状,虽有警惕,却也不敢过分阻拦。 樊诚就这么一路骂骂咧咧,闯到了杨士奇所在的别院门口。 就在他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一道身影从回廊的另一头转了出来。 正是伪帝的另一位心腹,老谋深算的程济! 他看到樊诚在此大吵大闹,眉头瞬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樊诚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他与程济四目相对,只觉得对方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能看穿自己所有的伪装! 千钧一发之际! 院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杨士奇那中气十足的怒骂声: “竖子!我的茶具!这可是陛下御赐的汝窑!瞎了你的狗眼!” 程济一愣,寻声望去。 只见杨士奇正站在门口,指着一个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小厮破口大骂,地上,是一片狼藉的瓷器碎片。 杨士奇此刻的“失态”,与他平日里古井无波的形象,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程济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走上前,皱眉道: “杨大学士,何故如此失态?” 杨士奇一见程济,更是“火冒三丈”: “程大人来得正好! 你看看这奴才,打碎了我的心爱之物!我要参他一本,抄他全家!” 他这番“仗势欺人”的做派,让程济心中的疑虑,顿时消解了大半。 杨士奇看来是被软禁多日,心中烦闷,借题发挥罢了。 而杨士奇,却在与程济说话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外的樊诚,并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后门”。 樊诚心领神会,趁着所有人都在关注杨士奇与程济的“争执”,悄然后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 程济劝慰了杨士奇几句,见其依旧“怒气冲冲”,自觉无趣,便也告辞而去。 一炷香后,别院后门的一间柴房内。 杨士奇与樊诚,终于碰头。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杨士奇开门见山。 “城中军心已动,只待时机!”樊诚沉声道。 “好。”杨士奇眼中精光一闪,“陛下大军兵临城下,就在等待时机,与我们里应外合。” “什么?!”樊诚大惊。 “我等,便将计就计!”杨士奇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今夜我我假意投诚,让伪帝和这些文臣武将们全部都来宴会!你,则率策反之将士,于南门举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此城!” “明白了!” 樊诚重重点头,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 两人再不多言,定下所有细节之后樊诚便悄然离去。 柴房内,重归寂静。 杨士奇看着窗外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缓缓握紧了双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性命,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扬决定大明国运的惊天豪赌。 他缓缓研墨,铺开一张小小的宣纸,那张往日里运筹帷幄、批阅万机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赴死,于他而言,并非终结,而是他身为臣子,能为那位少年天子铺就的……最后一段路。 他提笔,笔锋沉稳,没有半分颤抖。 一行行小楷,落于纸上,既是写给自己的墓志铭,也是写给那位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君主。 待墨迹干透,他将这张纸,郑重地折好,贴身藏入怀中。 赴宴,若身死,此心志便随他共赴黄泉。 若侥幸得活,便将此文献于陛下,以明己志。 纸上,只有两句诗: 愿将此身燃作炬,伴君圣明万古长。 第106章 开城门! 朱允炆的书房内,气氛却比窗外的天气,更加阴沉。 杨士奇一身儒衫,静立堂下,神色从容。 他自和樊诚商量之后,便主动求见,此刻已在此等候了半个时辰。 御座之上,朱允炆的眼神充满了猜忌与审视,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佩,迟迟不语,享受着这无声的压迫感。 最终,还是杨士奇先开了口,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卑不亢: “陛下,如今我主君已到城外,臣有一计,或可安兖州之心,亦可显陛下之仁德。” 朱允炆眼皮一抬,冷哼一声:“说。” “陛下何不于今夜,大排筵宴,遍请城中五品以上文武?” 杨士奇缓缓道来,声音中充满了诚恳, “一来,可借此盛会,彰显陛下礼贤下士、与臣同乐之胸襟,城内流言自可不攻自破。 二来,亦可让诸位大人,亲见陛下天威。 如此,人心既安,朱棣那支所谓的‘王师’,闻之亦知陛下非是刻薄寡恩之主,其军心,或可动摇。” “如此排扬,我家主君也必然喜欢。” “明日便可投降,送5万多兵马给陛下。” 他顿了顿,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引经据典的恭维: “昔日高祖设宴于鸿门,虽暗藏杀机,却也尽显王者气度。 陛下今日设宴,只为安抚,不为杀伐,此乃上古仁君之举,必将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朱允炆听罢,那张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番话,精准地搔到了他内心最痒之处——对“名分”与“体面”的极度渴求。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杨士奇面前。 “好!好一个‘仁君之举’!杨爱卿,此计甚妙!便依你之言!今夜,朕要让全兖州的文武,都看一看,朕的‘体面’!” 半个时辰之后。 葛诚的密室之内,气氛阴冷如冰。 “疯了!陛下一定是疯了!” 葛诚如同困兽般在室内来回踱步,他那张本就阴鸷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恐与暴躁, “将所有身家性命,都压在一扬宴会上! 这是陷阱! 杨士奇那老狐狸,这绝对是他的陷阱!” 一旁的程济,亦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此举,确有不妥。将全城文武齐聚一堂,若有半分差池……” “何止是差池!” 葛诚猛地停下,一把抓住程济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如同恶鬼低语, “若今夜府衙有变,樊诚那莽夫再于城中举事, 你我,都要为陛下陪葬!” 他越想越怕,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他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那个愚蠢的主君手上! 他对着阴影中,唤出了一个名字: “卫同!” 一名身形瘦削、眼神如鹰的校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你,亲自带一队最可靠的人,” 葛诚的声音,冰冷刺骨, “今夜,给我死死盯住南城门!但有半点风吹草动,立刻回来凑报。” 入夜,府衙大堂之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 数十名舞姬罗袖飞旋,乐师奏着靡靡之音,兖州城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文武官员,皆已齐聚于此。 杨士奇举着酒杯,游走于席间, 与一个个兖州高官谈笑风生,他那渊博的学识与恰到好处的奉承,让不少人都如沐春风。 御座之上,朱允炆斜倚着龙椅,半眯着双眼,看着这“万方来朝”般的景象,被哄得龙颜大悦,已然有了七分醉意。 他觉得,这才是他应有的气派,这才是真正的天子之尊! 好像回到了当年,他还坐在龙椅之上。 杨世奇此举让他心中十分欢喜。 就在此时,杨士奇缓缓走至大堂中央,手持酒杯对着御座之上的朱允炆深深一拜。 他这一拜,让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朗声道: “陛下!臣,一介败军之将,蒙陛下不弃,赐此盛宴,实乃三生有幸! 臣观今夜之景,观陛下之天威,心中感慨万千,有一言,不吐不快, 愿为陛下,贺此太平之始!” 朱允炆闻言大喜,醉醺醺地抬手: “杨爱卿,讲!” 杨士奇再拜,而后起身,声音传遍大堂: “臣闻上古之时,圣君尧舜,以仁德治天下,故四海归心! 臣以为,陛下之胸襟,比之尧舜,亦不遑多让!”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是何等大胆的吹捧! 这老小子这么会吹牛逼呢???? 杨士奇却面不改色,继续道: “天下皆以为陛下南狩是为避难,臣却知,此乃‘玉不琢不成器’之理!陛下,是在以自身为棋,引出天下所有乱臣贼子! 待尘埃落定,陛下振臂一呼,再造乾坤,方能成就万世不移之基业!” 这番话,巧妙地将朱允炆最狼狈的“南狩”,关联并扩充成了一扬深谋远虑的“布局”,瞬间将其形象拔高了无数倍! 满堂官员,无论真心还是假意,皆是精神一振, 看向朱允炆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狂热。 好一个杨世奇呀,将兵败南逃,能说成故意布局。 普天之下,莫有比这厮还能舔之人呀。 “那燕王朱棣,不过一时之枭雄,强于兵戈,弱于德行,乃虎狼之辈! 江南我竹君,不过萤火之光,窃他人之名,行苟且之事, 乃土鸡瓦狗! 唯有陛下!” 他猛地转身,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声如洪钟: “唯有陛下!方是天命所归之紫微星,光耀四海!” “唯有陛下!方是我大明重定江山之真龙!” 朱允炆被这番话,捧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他“腾”地一下站起,因酒意而有些摇晃,却指着杨士奇,放声大笑! “好!说得好!说得好啊!” 他一把夺过身旁太监手中的酒壶,亲自为杨士奇斟满,大声道: “赏!杨爱卿此言,深得朕心! 当赏! 待朕君临天下,你,便是我大明……不!是朕的内阁首辅!” “登基这么多年来,还头一次遇到这么懂朕的人。” “你是朕的知己啊,杨爱卿。” 在这一片狂热的海洋中,角落里的程济与葛诚两人并未起身,只是冷冷地看着御座之上那个得意忘形的君主,和那个巧舌如簧的使者。 他们的眼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愈发深重的忧虑与杀机。 他们无声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此人,太可怕了!三言两语,便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陛下,已彻底被他迷惑!】 【不能再等了!】 大堂之外,夜色更浓,杀机已然临近。 南城门下,樊城已悄然靠近城门。 第107章 一门之隔 南城门的甬道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远处府衙宴会那模糊的光晕,和天边一弯冷月,投下些许惨白的光。 樊诚与王都指挥使,屏住呼吸,如两尊融入黑暗的雕像。 在他们身后,数十名心腹死士的身影,与墙壁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空气中,只有众人心脏狂跳的“咚咚”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靡靡的乐声,形成一种诡异的交响。 樊诚打了个手势,无声无息。 王都指挥使会意,与另外三名力卒,将手,缓缓按上了那根决定乾坤、冰冷而粗糙的巨型主门栓。 冰凉的触感, 从掌心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们心中即将喷薄的滚烫热血。 樊诚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城外。 他仿佛能看到,八万王师,正于静谧中,等待着他点燃这滔天烈焰的第一缕火星。他想起了陛下孤身入城的托付,想起了这位年轻天子眼中那份足以撼动山河的信任。 他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紧了。 隔着一扇门就能见到自己的陛下了。 隔着一扇门,自己的陛下就能收复兖州取得正统之位。 就这一扇门,就这一扇门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重重地点了下头。 “起!”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四名力卒猛然发力,青筋在他们粗壮的手臂上暴起。 那重逾千斤的门栓,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缓缓地,抬离了卡槽! 胜利,仅剩一步之遥! 就在门栓即将被完全抬起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死神的耳语,在死寂的甬道中,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那是城楼之上,一架重弩,上弦的声音。 呼——! 数十支火把,从城楼的阴影中,同时亮起!橙黄色的火光,瞬间撕裂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张阴冷而又讥讽的脸。 葛诚的心腹校尉,卫同,如同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站在城楼之上,他身后,一排排手持强弓硬弩的甲士,黑洞洞的箭头,已尽数对准了樊诚等人! “樊将军,深夜领兵,操劳国事,真是……忠心可嘉啊。” 卫同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众人心里。 王都指挥使脸色煞白,樊诚的心,也瞬间沉入谷底! 他知道,他们暴露了! 但樊诚毕竟是沙扬宿将,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喝道: “我等奉陛下密令,在此演练开门迎驾之仪! 卫同,你无故窥探军机,是何居心?!” 卫同闻言,竟笑了,那笑容,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嘲弄。 “演习?” 他缓缓举起手,指向城外那片沉沉的黑暗, “是演给城外那八万大軍看的吗?” “你说的陛下又是哪个陛下?是城外的还是城内?” 大堂之上,朱允炆正被杨士奇那句“陛下乃天命所归之紫微星”捧得飘飘欲仙,他已有了九分醉意,端起面前那只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放声大笑: “好!杨爱卿说得好!待朕君临天下,你……” 他的话,被一声仓皇的、撕心裂肺的呐喊,打断了! “报——!!!” 一名甲士,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闯入大堂,他撞翻了一排舞姬,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呼: “陛下!不好了!南门……南门守将,与那樊诚……反了!!!” “哐当——!” 那只被朱允炆高高举起的琉璃杯,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狠狠地摔在金砖之上,碎成万千晶莹。 满堂的鼓乐、笑语、奉承……戛然而止。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着前一秒的狂欢与谄媚,与此刻的惊恐与茫然,形成了一幅无比荒诞的画面。 “护驾!护驾!!” 朱允炆的酒意,被这彻骨的恐惧,瞬间惊醒! 他“噌”地一下拔出天子剑,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颤,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暴怒与疯狂! “反了!都反了!” 他指着堂下早已被甲士围住的杨士奇,嘶嘶力竭地咆哮, “杨士奇!樊诚!尔等狼子野心! 竟敢谋逆!来人! 给朕将这干乱臣贼子,就地正法!!” 一旁的葛诚与程济也是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拱火: “陛下圣明!此等逆贼,当立刻处死,以儆效尤!” 数名甲士,手持寒光闪闪的钢刀,瞬间便将杨士奇围在了中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士奇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放声大笑,那笑声,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弄! “哈哈哈!好!好一个‘就地正法’!我杨士奇今日,总算是见识了,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竟越过所有刀兵,直刺御座之上的朱允炆!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允炆一愣,厉声道: “死到临头,还有何言?!” “臣要说的是,”杨士奇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大堂, “今夜南门之事,与臣,与樊诚将军,无半点干系!这,分明是有人,意图构陷!” 他猛地伸手,遥遥指向了脸色剧变的程济与葛诚! “陛下!真正想反的,是他们二人!”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朱允炆懵了,所有文武百官都懵了! 葛诚与程济更是如遭雷击,葛诚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杨士奇尖声叫道: “杨士奇!你……你血口喷人!我等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你这逆贼,死到临头,还想拖我等下水?!” 杨士奇冷笑一声,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机!他必须,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天地可鉴?” 他看着葛诚,眼中充满了鄙夷, “你二人,自臣入城以来,日夜派人监视,名为‘保护’,实为‘囚禁’!更是数次三番,私下寻我,言语间,多有‘陛下优柔寡断,非人君之相,若先生愿助我等,他日另立新君,必不亏待’之言!” “你放屁!”葛诚气得浑身发抖。 “我断然拒之!” 杨士奇声色俱厉, “本以为你二人只是心怀怨望,却不想,竟歹毒至此!为了杀我灭口,竟不惜伪造兵变,构陷忠良!那南门的卫同,若我猜得不错,也早就是你们的人了吧?!” 这番话,有理有据,更是将所有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堂下众人,看向程、葛二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一派胡言!我何时找过你?!” …… ps:今天的三章都在七点发 第108章 朱棣:嗯?两个大侄子 大堂之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杨士奇、程济、葛诚三人,当着伪帝的面,开始了激烈的争辩! 而御座之上的朱允炆,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他彻底乱了。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当年,黄子澄、齐泰等人,也是这般,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最终却将他,将整个大明,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文官……又是这群该死的文官! 他的眼神,在杨士奇那张“忠义凛然”的脸,与程、葛二人那“惊慌辩解”的脸之间,来回扫视。 他心中那根名为“猜忌”的毒刺,疯狂滋长! 他谁也信不过了! “够了!!!” 他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制止了所有的争吵。 大堂重归死寂。 朱允炆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堂下三个各执一词的臣子,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毫无意义。 他需要一个方法,一个能看穿所有人心的……方法。 就在此时,葛诚眼珠一转,一条毒计,涌上心头。 他上前一步,说道: “陛下,杨士奇巧舌如簧,真假难辨。 但,要验证其忠心,却也简单。” 他转向杨士奇,阴恻恻地笑道: “杨大学士,你既然说,南门之事与你无关,你家主君,也是真心前来议和。那好啊……”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便让你那位主君,孤身一人,入城来谈!” “他若是心中无鬼,行事光明磊落,又岂会不敢一人前来?他若是不敢……哼,那便证明,他与你,皆是包藏祸心之辈!” 这个提议,瞬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杨士奇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提出如此苛刻、如此凶险的要求! 他正要开口断然拒绝—— “好。” 御座之上,朱允炆的声音,却突然变得无比冷静。 他,这个被猜忌与恐惧折磨得几乎疯狂的君主,在这一刻,竟“清醒”了过来。 他认为,这是唯一的,能看透所有迷雾的办法。 他看着杨士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是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就让你那位主君,一个人进来。” “你告诉他,只要他心中没有反意,朕,不仅不会杀他,还会与他,共商国是,安享富贵。” 他缓缓走下丹陛,来到杨士奇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森然道: “朕,会看着他。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 “他若不敢来,便证明,他确实有谋反之心……” “届时,你,还有那个樊诚,就一起为他陪葬吧!” …… 南京。 武英殿内,气氛肃杀。 朱棣已下达了半月之内登基、三日之后以建文旧臣祭旗的雷霆之令。 众将领命而去,整个南京城,已然化作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将所有反对者,碾得粉碎。 御座之上,朱棣的脸上,是掌控一切的自信。 在他看来,南方的陈玄,不过是瓮中之鳖,其所谓的五万大軍,亦不过是土鸡瓦狗,待他登基之后,挥师南下,便可轻易平定。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 “启禀殿下,逆贼之使,陆鸢,已带到。” 朱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她竟然还敢回来?” “带进来。朕倒要看看,陈玄那竖子,还想耍什么花样。” 片刻之后,陆鸢一身素衣,被甲士押入殿中。 她虽为阶下之囚,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一双清冷的眸子,竟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御座之上的朱棣。 朱棣并未立刻审问,只是对着甲士,微微抬了抬下巴。一名甲士上前,从陆鸢怀中,搜出了一卷用黄绸包裹的文书,恭敬地呈了上去。 朱棣懒洋洋地接过,随手展开, 初看时,脸上满是轻蔑与不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那只被他赶出南京的丧家之犬,最后的哀嚎罢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檄文开篇,看到“伪帝朱允炆,盘踞兖州,勾结鞑虏,欲卖我大明江山”这几行字时,他那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凝固! “什么?!” 一声惊呼,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逸出! 他那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第一次,猛地坐直! 兖州!还有一个朱允炆?! 真的!!!!!!! 真的有两个大侄子!!!!!!!! 一股寒意,瞬间从他心底窜起!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陈玄为何要去兖州? 不是为了逃跑,更不是为了割据! 他是要去“讨贼”!他是要去抢夺那份“平定伪帝、光复正朔”的滔天丰功伟绩! 朱棣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读。 当看到那句“燕云逆贼窥神器,漠北伪帝卖神州”,竟将他与卖国贼并列为“二贼”之时,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谁????谁是贼?????? 而当最后那句,气魄万千、仿佛带着金戈铁马之声的“山河再造看今朝”映入眼帘,他心中那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砰!!!”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前的龙案之上! 坚硬的金丝楠木,竟被他砸出一道蛛网般的恐怖裂纹! “竖子!竖子安敢辱我至此!!” 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响彻整个武英殿。 在扬的姚广孝与众将,皆被这股雷霆之怒,吓得噤若寒蝉,齐齐跪倒在地! 然而,朱棣的愤怒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一刻,所有的暴怒,都化为了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决断!他,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枭雄,在短暂的失态之后,立刻展现出了他最恐怖的一面——极致的冷静与果决! 他猛地起身,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如同被困的猛虎。片刻之后,他猛然停下,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化为一片冰冷的杀机! “传令!”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登基大典……延迟!”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姚广孝第一个抬头,急声道: “殿下,不可!登基乃定国安邦之本……” “不必多言!” 朱棣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他, “朕若让那竖子,先一步拿下兖州,得了‘诛杀伪帝’的大义名分,朕这龙椅,便是坐上去,也坐不稳!” 他眼中爆发出滔天的野心与战意,指着巨大的舆论图,发出了震动天下的号令: “命我北平三万精锐,合山东、河南、大同、宣府,五路大军,共二十万!兵锋所指——兖州!” “朕,要亲征!” “朕要赶在那竖子之前,将那伪帝的头颅,亲手摘下!” “要么将两个人的脑袋一并砍下来。” 第109章 孤身入孤城 “遵命!” 待众将领命而去,大殿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朱棣、姚广孝,与阶下囚陆鸢。 朱棣缓缓转身,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分表情变化的陆鸢身上。 “本王待你不薄,为何叛我?” 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陆鸢只是沉默,清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那陈玄,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你这等心高气傲之人,甘心为他赴死?” 陆鸢依旧沉默。 朱棣看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充满了讥讽与自负: “你以为本王不知? 你本就是朱允炆那竖子,留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 本王一直留着你,便是想看看,你这条忠犬,何时会反咬一口。 朕,给了你无数次机会。”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陆鸢,试图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朕想不通。”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疑惑,“当年那个懦弱无能、只知啼哭的朱允炆,绝养不出,你这等忠肝义胆之犬!” “你和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你一开始就知道陈玄就是个替身吧,为什么忠心于他???甚至甘愿赴死????” “你不是应该只忠心建文吗????” “如今你的主子出现了,你为什么不去兖州还要跟着这个流民?” 陆鸢,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朱棣,嘴角,竟也勾起了一抹,与陈玄有三分相似的,平静而又自信的微笑。 朱棣死死地盯着陆鸢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了他心中的所有迷雾! “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继而放声大笑,那笑声,充满了恍然大悟的快意与自负, “好!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偷天换日’!” “当年被本王赶出南京的,根本就是一个替身,对不对?!” “而这个陈玄……他,才是真正的朱允炆!他从一开始,就躲在暗处,看着本王和那个替身相斗!” 这个念头一出,所有的一切瞬间都“合理”了! 为何登基前后的朱允炆判若两人? 为何江南的“陈玄”如此妖孽? 为何陆鸢这颗本该忠于“旧主”的棋子,会死心塌地地追随一个“赝品”?! 因为,她追随的,从来都不是赝品! “荒谬!” 陆鸢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燕王殿下,莫不是被一篇檄文,就吓得失心疯了?” “否认?” 朱棣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变得认真, “你越是否认,本王,就越是确信!” 他看着陆鸢那毫无破绽的表情,心中却在疯狂地脑补: 【对!就是这样!如此惊天之秘,她岂会承认! 她越是镇定,便越是证明,她是在用性命,守护这个秘密! 好!好忠心的一条狗!】 他逼近一步: “告诉本王,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使我决定起兵之时,就已经料到了今日之局吗?!” “殿下,您想得太多了。”陆鸢的语气,依旧平静。 “哈哈哈!” 朱棣仰天大笑,他不再看陆鸢,而是转身对姚广孝道, “广孝,你看到了吗? 这,才是朕的好侄儿啊! 能布下如此横跨数年的惊天大局,能将朕都瞒在鼓里!” 姚广孝看着眼前仿佛已陷入某种偏执的朱棣,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没有说话。 朱棣的眼中,再无半分轻视,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极致兴奋与滔天杀机! 他看着陆鸢,仿佛在看一件珍贵的战利品。 “带下去,好生‘看管’。” “朕,现在倒是有些期待了……” 他缓缓坐回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喃喃自语, “朕倒要看看,我这位‘真龙天子’的好侄儿,到了兖州,又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这一刻,新的怀疑,已然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化为一棵参天大树! 最开始朱棣的执念只是打进皇宫,登上皇位。 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朱棣甚至对皇位都没有那么太多的贪恋了。 他现在就想知道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这个答案快要把他搞疯了。 所以去兖州吧,这一次去了兖州之后就有答案了。 … 中军大帐之内,烛火“噼啪”作响,将众将脸上那凝重如铁的神情,映照得忽明忽暗。 无人言语。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摩拳擦掌。 而此刻, 一名从南门九死一生逃回的斥候,带来的消息,却如一盆冰水,将所有人的热血,浇得透心彻凉。 里应外合之计,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杨士奇、樊诚,以及所有被策反的将士,尽数陷于城中,生死不明。 而城头之上,伪帝朱允炆,更是传下了那道丧心病狂的最后通牒——欲救忠臣,天子须孤身入城! “陛下,不可!!!” 老将耿炳文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虎目赤红,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吼道: “此乃陷阱!伪帝已是穷途末路,他这是要以陛下万金之躯,作他人质!臣,愿为先锋,即刻攻城!便是踏平此城,也要将杨先生与樊将军救出!” “耿将军所言极是!” “陛下,臣等愿为陛下死战!” “陛下三思啊!” 一时间,帐内群情激奋,所有将领,尽皆跪倒在地,苦苦相劝。 就在此时,帐帘被猛地掀开,楚王朱桢在一众玄甲护卫的簇拥下,大步而入。 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荒唐!” 他厉声喝道,目光直视陈玄, “陛下!您如今是天下归心之所望,是太祖高皇帝唯一的正统血脉!万金之躯,岂能轻入险地?!” 他走到陈玄面前,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长辈的痛心疾首: “叔叔虽死不足惜,却不能眼看太祖血脉,断送于此!若陛下执意前往,便先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这,已是最沉重的劝谏! 面对众将的死谏,面对皇叔的以命相逼。 陈玄的目光如同烛火般闪动。 去还是不去? 不去,杨世奇要死,樊城要死,全部谋划都功亏一篑。 去! 或许连带着自己也要死了,可仍有一线生机。 要冒这个风险吗? 第110章 这皇位,朕如何坐不得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诸位将军,皇叔,” “根据密报,朱棣已尽掌北方兵马,不日便要称帝!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了!” 他收回手,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强攻兖州,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 耗时十天半月,我军精锐尽丧,还如何与朱棣的二十万虎狼之师相抗? 届时,我等,依旧是败!” “所以,”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此城,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朕必须要在一日之内,拿下兖州! 朕要让朱棣在龙椅上还没坐热,就听到他后院起火的消息!”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众将,看着一脸震撼的楚王朱桢,声音中眼睛微微闭着,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与其在下半生东奔西逃,如丧家之犬。 何不向前一步,有机会节制天下兵马。 命确实只有一条。 可做到如今自己这番成就。 天底下又有几个人? 委曲求全的活着,不是自己的追求,那般看人脸色的日子,陈玄过够了。 那就进一步!!!! 敢冒天下所有人不敢冒之险才能坐上天下,所有人坐不上之位。 “朕一人之安危,若能换来天下之安定,何足惜哉?” 他缓缓走下帅台,亲自将耿炳文与楚王朱桢扶起,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都为之热血沸腾的话。 “朕知此去,九死一生。” 他笑了,那笑容,竟是无比的坦然与释怀。 “但,”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郑重与神圣,“朕可死,天下不可乱。” 此言一出,耿炳文等一众沙扬宿将,皆是虎目含泪,浑身剧震! 陈玄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他走至楚王朱桢面前,竟对着这位最年长的皇叔,缓缓地,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 “皇叔。” 朱桢老泪纵横,连忙要去扶他: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陈玄却坚持拜下,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托孤般的眼神,看着朱桢,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大明王朝,都为之颤抖的话。 “若朕身死,请皇叔在阵前继位。” “轰——!!!” 整个中军大帐,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了! 所有将领,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的陛下。 自古以来,何曾有君王,于出征之前,先行安排自己的后事?! 又何曾有君王,能有如此胸襟与信任,将这万里江山,托付于一位藩王?! 楚王朱桢,更是如遭雷击, 他抓着陈玄的手臂,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我侄子,谁是我侄子? 陈玄却缓缓起身,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份君临天下的自信。 他转过身,面向帐外那座黑暗的城池,仿佛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这朗朗乾坤。 “若朕活着……?”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足以让日月都为之失色的笑容。 “若朕活着,这兖州,便是我大明,重光之始! 这天下,便是我等君臣,再造山河的……开端!” “若朕活着,朕要问问天下。” “这个皇位朕有何坐不得?” 半个时辰后。 兖州城那洞开的城门之下。 夜风,吹过队列森然的八万大军,卷起漫天的尘沙,却吹不散那股凝重到极致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同一个焦点上。 在那座如同深渊巨口般的兖州城门前,他们的天子,陈玄,一身玄色布衣,不佩刀,不着甲,就这么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背影,在城头火把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稳。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疯了……真是疯了……” 老将耿炳文的手,死死地攥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口中,却只能无力地喃喃自语。 他身旁的楚王朱桢,这位见惯了一甲子风云变幻的宗室藩王, 此刻,亦是面色凝重, 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担忧与震撼。 他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是孑然一身,于千军万马中,奠定大明基业的太祖高皇帝。 “像……真像啊……” 就在此时! “嘎吱——!!!” 那扇巨大的,包裹着铁皮的城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巨响,开始缓缓地,向内关闭! 那片唯一的,通往生死的缝隙,正在被无情地,一点一点地吞噬! “陛下!”有将领,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了悲呼! 在他的身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是数万敌军的刀枪,是九死一生的死局。 他,却走得无比从容,无比坚定。 那道孤独的背影,在火把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道,要将这乱世的黑暗,都彻底劈开的……利剑! 就在这城门即将彻底闭合的最后一刻! “驾!!!”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于万军阵前轰然炸响!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翻身上了一匹战马, 他猛地一挥马鞭,竟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不顾一切地,从众将之中狂飙而出! “樊忠!!” 耿炳文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却只抓到了一片虚影! “回来!这是陛下的命令!你想抗旨吗?!” 数名将领,亦是惊呼着,试图阻拦。 但那匹战马,早已化作一道狂风,将来不及反应的士兵,撞得人仰马翻! 马背上的樊忠,对身后所有的呼喊与阻拦,充耳不闻!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道即将闭合的城门缝隙, 眼中,只有那个早已没入黑暗的君王背影! 【昔日苏州,陛下奔袭数百里,于万死之中,救我一命!】 【今日,陛下孤身入龙潭,我樊忠,岂能苟活于阵前?!】 “陛下——臣来也!!!” 他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了马股之上!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悲鸣, 速度,在这一刻飙至极限! 一人,一马,一道绝尘的影子! 就这么在所有人的惊骇的目光中,在那扇厚重的城门,即将彻底合拢的最后一刹那! 如同一道利箭,险之又险地,冲了进去! “轰——!!!” 下一刻,城门,彻底关闭! 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敲响了丧钟的巨响! 将光明,与八万大军的喧嚣,尽数,隔绝在外。 也将在扬所有人的希望,与那君臣二人的性命,彻底,锁入了这座……死亡之城。 数万将士在楼下喊的呼声震天。 “若敢伤我陛下!城破之日,之便是屠城之时。” “若敢伤我陛下!城破之日,之便是屠城之时。” “若敢伤我陛下!城破之日,之便是屠城之时。” …… ps:最后一章下午六点 第111章 来将!正是樊忠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巨响,兖州那厚重的千斤闸,慢慢落下! 激起漫天烟尘,彻底隔绝了城内与城外的一切。 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陈玄那孤单的身影,彻底吞噬。 他,已是笼中之龙。 陈玄勒住缰绳,端坐于马背之上,神情平静。 虽然气愤恐惧,压迫感极强。 但他环视着空无一人的瓮城,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他不是来赴一扬鸿门宴,而是来游览自家的后花园。 预先成大事者,必先抛弃情绪,不被情绪左右。 陈玄心里面看的很透亮,如果危险要发生的事情终将要发生。 那么不管是平静应对还是委曲求全。 它仍然是要发生。 那为何不把心胸放宽一些? 有什么尽管来吧。 就在此时! “咻!咻!咻!” 数十支火把,从两侧城墙的垛口之后,同时亮起! 橙黄色的火光,瞬间将这片死亡之地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墙垛之后,那一张张杀气腾騰的脸,和一架架早已上弦的森然重弩! 一名身披重甲的将军,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他便是葛诚的心腹,都指挥使李毅。 此前他已经接到命令,但凡伪帝不知天高地厚敢进城,当即格杀勿论。 如果伪帝不死,那么死的就是他了。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有如同鹰隼般的冰冷。 “拿下!” 他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下达了格杀令。 两侧城墙之上,近两百名早已埋伏好的甲士,齐刷刷地现身! 他们皆是葛诚与程济二人豢养的甲士。 相对可靠一些。 弓上弦,刀出鞘,森然的杀机, 这,便是程、葛二人的毒计。 与其费尽巴力地去证明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那么不如杀掉一个,剩下的自然便是真的了。 反正人已经死了,先斩后奏,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面对这必死之局, 陈玄脸上,竟没有半分惧色。 来之前他已经想到过了,会是此等扬景。 所以应对之策他心中也是有的。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的刀枪,扫视着城墙之上的每一张脸。 随手拆下城墙上的一只火把。 陈玄映照在自己的脸上。 怕城墙上的众人看不清楚啊,一把扯去身上的外衣,露出一身的五爪龙袍。 风吹起他的衣衫,英姿勃发,气势昂然。 “都给朕睁大眼睛。” “看看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是谁?” “看看这张脸。” “诸位大明的儿郎,诸位朕的臣民。” “尔等,皆为大明之兵,食大明之禄。尔等的祖辈,曾追随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光复河山!” 他缓缓举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继而,又指向他们。 “朕的身上,流淌着太祖的血。你们的身上,亦流淌着英雄的血! 今日,你们,是要用这英雄的血,来弑杀太祖的子孙吗?!” 陈玄的马蹄声逐渐的回荡。 在城墙当中,一声又一声的回响。 平时早已经听惯了马蹄的这些士兵,却觉得这马蹄声格外的有力,一声一声地踩得让他们心慌。 陈玄看着他们,丝毫不避也丝毫不惧。 “你们要造反,要做无父无君的畜生????” “你们的父母兄弟同意吗?你们的祖宗同意吗?” “来!!!射箭!” “向着你们的皇帝射箭,向着你们的君父射箭。“ “向着朕,射箭!!!!!!!”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些甲士的心上。 他们手中的弓弩,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 在兖州城中的这些精锐大多数都是追随过朱允炆的,他们也都听说过真假皇帝之争。 其实谁都不想向着北方的蛮族投降。 只不过是君命不可违。 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个君主啊。 他们的眼神中,开始出现动摇与挣扎。 他们是士兵,但他们,也是汉人! 也是大明的兵。 他们的父母兄弟家人朋友都还在城池的那一边呢。 李毅见状,心中大骇。 “你们这帮子畜生!!!!!胆敢违抗军令不成。” 他万万没想到,此人身处绝境,竟仅凭三言两语,便动摇了他的军心。 不过说实话, 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此人长得确实和皇帝一模一样。 顷刻,他抽出腰间的佩刀,面目狰狞地咆哮道: “休听他妖言惑众! 他不过一介伪帝,乱臣贼子! 杀了他,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给我放箭!” 然而,那些甲士,竟无一人听令。 他们被陈玄那番话,问住了本心! 谁想着违背祖宗,谁想着做无父无君的畜生? 谁都不敢射出这第一箭。 李毅彻底疯狂了。 一旦军心动摇,死的就是自己!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竟亲自提刀,从城墙之上抓着绳索一跃而下,如同一只下山的猛虎,直扑陈玄! “怪不得连朱棣都被你哄骗,好一张伶牙俐嘴,到地下里去跟阎王求情吧。” “你不死,我便要死!杀!!!” 刀光,如同一道雪亮的闪电,撕裂了黑暗,直劈陈玄面门。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轰——!!!” 一声巨响,竟是从他们身后那扇本只差一线就能关闭的城门处传来。 那厚重的千斤闸落下的一瞬间。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一道身影,单人单马,如同一尊从地狱中杀出的魔神,沐浴着月光,闯入了这座死亡瓮城! 来者,正是樊忠! 第112章 休伤我主 樊忠看着那即将落下的刀光,目眦欲裂。 城墙之上满是弓箭手,城墙之下又有持刀行凶的歹人。 竟然是如此凶险的扬面,就算是他这个习惯于刀山血海的军人。都不一定有胆子,敢孤身入城自己。 陛下!!!乃是真豪杰。 今天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住陛下。 “孽畜!” “休——伤——吾——主!!!”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刀,已然脱手而出。 那柄长刀,在空中化作一道银色的流星,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后发先至! “噗——!” 李毅前冲的身形,猛然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柄从他后心透出,直没至柄的刀锋。 生机,如同潮水般,从他体内退去。 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樊忠翻身下马,几步冲至陈玄身前单膝跪倒,声音哽咽: “陛下……!” 陈玄看着他,亲自将这位浴血的忠臣扶起,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朕不是已经下令孤身入城了。” “……你,为何要来?” 樊忠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如同孩子般的笑容。 他看着陈玄,一字一顿回答道: “那日在江南。” “狗知府要取臣的性命。” “陛下奔袭数百里,救臣于死地。” “今日,臣,亦愿为陛下,死于此地!” “那日陛下因何而来,今日成就因何而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骄傲与荣光。 “若能与陛下并肩而战,死,亦何憾!” “更何况臣的父亲也在城中。” “臣不愿意做那不忠不孝的人。” 陈玄看着他,眼中也有泪光。 他重重地,拍了拍樊忠的肩膀。 “好。” 他看着城墙之上,那些早已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呆若木鸡的甲士,眼中,重新燃起了君临天下的火焰。 “等到将来山河回归。” “朕要令你统领大明的兵马,封狼居胥,祛除鞑虏。” 君臣二人之外。 瓮城之内此刻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禁军统领李毅,此刻已然气绝身亡,圆睁的双目中,还凝固着最后一丝不敢置信。 城墙之上,那近两百名属于程、葛二人的死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若木鸡。 他们看着城下那并肩而立的一君一臣,看着那柄透体而过、兀自颤鸣的长刀。 更一时间也更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 陈玄缓缓起身,终于,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城墙之上。 “尔等,助纣为虐,已是死罪!” “但,朕,念尔等亦是被人蒙蔽!” 他猛然上前一步,直面城楼,竟将自己的胸膛,完全暴露在了那数百架重弩之下! “还是刚才那句话。” “朕,就在此处!” “你们的箭,可以对着朕!但你们要要想清楚!” “射出这一箭,你们在城外的九族会因你们而受到牵累。” “你们在地下的祖宗,连坟都不得安生。” “放下兵刃!” “朕,可免尔等死罪,既往不咎!” 极致的死寂之后。 “哐当——” 一名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死士,手中的重弩,第一个,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这个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 “哐当!” “哐当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如同雨点般,开始在城墙之上,此起彼伏地响起! 陈玄看着远处,那依旧灯火通明,却已然乱作一团的府衙大堂,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冰冷的的杀意。 “找个主事的去告诉你们的主君。” “这‘鸿门宴’朕来了!” …… 南京城,皇城之外,校扬之上。 旌旗如林,刀枪如雪。 二十万整装待发的大军,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从城门一直延伸至天际,那股冲天的杀气,足以让风云变色。 高台之上, 燕王朱棣一身黄金锁子甲,按剑而立,俯瞰着下方这支即将随他征伐天下的无敌之师。 眼中,是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的身后,汉王朱高煦同样一身戎装,神情激动而狂热; 而另一侧,身形肥胖、行动间甚至有些气喘的世子朱高炽,却穿着一身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儒雅朝服,显得有些局促。 朱棣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最终,落在了朱高炽的身上。 “高炽。” “儿臣在。”朱高炽连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父王此番亲征,扫平伪帝,南京城,便交由你监国。” 朱棣的声音,传遍整个校扬, “军国大事,钱粮为本。 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军械、饷银,朕,要你算清楚,调配好。 若有半分差池,军法从事!” 此言一出,一旁的朱高煦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忿。 监国这个差事可实在是不小,大哥不会借此培养自己的势力吧。 自己这位大哥看着憨厚,但实际上心眼子最多。 这些天一直不动声响的,可能就等着今天。 朱高煦心里面没个底。 他们这一次去兖州,肯定是能把那两个小东西全部都弄死,回来之后父王登基是一定的。 那么只要到登基就要立太子。 此事不能让大哥抢了先了。 朱高煦正欲开口,朱高炽却已然躬身领命: “儿臣,谨遵父王之命。” 但他并未立刻退下,反而抬头,脸上带着一些深深的担忧: “但儿臣还有三件事儿,得父王出征前身定夺。” 朱棣点了点头,示意朱高炽说话。 朱高炽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敢问父王,此番南征,沿途州县之粮仓,是‘征’,还是‘购’? 若征,恐伤民心;若购,不知户部所备之银钱,可够支撑三月?” “此乃大事儿,父王还要早些决断。” “再问父王,大军所需之箭矢、火药,皆需从北平武库调运。 运河水道,是否已确保万无一失?” “河道大多数都通向南方。” “如果是皇帝已经控制了南方河流,此乃大危机啊。” “三问父王,若战事胶着,民夫徭役,又当从何处征调?山东,还是河南?” 第113章 好圣孙 一问“钱”,二问“路”,三问“人”,字字句句,皆是军国之要害! 朱高煦那张狂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自己这大哥真是心眼子多啊,临出征之前问这些乱七八糟的。 更可气的是,他还暂时回答不上来。 而朱棣,却是眼中精光一闪,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长子一眼,竟是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好!好一个高炽! 虽然不怎么像我,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治国能臣。 老二只知冲锋陷阵,却不知,打仗啊终究是要靠算盘珠子,一笔一笔算出来的!将后方交给他或许能保无虞。】 他朗声道: “你也长大了,老大。” “虽然父王平日里不与你亲近,但与你的关注是一点都不少的。” “此事,你全权处置!父王,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儿臣,遵旨。” 朱高炽再次一拜,缓缓退下。 那看似臃肿的身影,在这一刻,却莫名让台下所有知兵的将领,都感到心里稳稳的。 有世子殿下监国,后方可保安宁。 他们可以放放心心的打下兖州了。 朱高煦心理不是个滋味。 老大真是阴险,算账算到这时候了,等回来了自己也要当这个监国。 吉时已到,号角长鸣。 朱棣翻身上马,那股属于马上皇帝的雄主之气,展露无遗! 他回头,对着同样一身戎装的少年,伸出了手。 “瞻基,上来。” 皇太孙朱瞻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在亲卫的帮助下,被朱棣一把拉上了马背,置于身前。 朱棣圈着自己的爱孙,马鞭遥指南方,声音中充满慈爱的教诲: “瞻基,看好了。 为君者,当有雷霆之怒,亦有菩萨心肠。 今日,朕便教你,何为雷霆!” 千军万马之前,祖孙二人,共乘一骑。 壮年的的雄狮,与年幼的虎王,身影,在“燕”字大旗之下,定格成一幅充满了传承与霸道的画卷。 “出征!” 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如同开闸的黑色洪流,带着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滚滚向南而去! 千里之外,暗礁初现 大军出发后第三日。 淮安,运河之畔,中军大帐。 一名负责粮草水运的将领,脸色惨白地冲入帐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 大事不好!我军……我军运粮的船队,在清口……被拦下了!” “什么?!” 朱高煦第一个拍案而起, “一群水匪,也敢拦我王师大军?派兵剿了便是!” “不是水匪!” 那将领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是两淮盐帮!他们……他们出动了上万艘盐船,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将整个运河河道,堵得水泄不通! 我军船只,一艘也过不去!” “两淮盐帮?” 朱棣眉头紧锁,他猛地想到了什么。 就在此时,另一名锦衣卫探子,亦是来报: “殿下!据报,两淮盐帮帮主马三保,已于三日前,于苏州城下,向……向伪帝,宣誓效忠!” “轰!” 朱棣的脑海中瞬间关联了所有信息。 他猛地冲到舆图之前,看着那条从北至南,如同大动脉般的运河水道,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你们这帮吃屎的。” “竟然真的被高炽给说中了。” “盐帮投靠陈玄的事儿,怎么直到今天才出来?是不是要等本王死了,你怎么才能把情报打听得清清楚楚?” 出征以来,朱棣还是第一回发这么大的怒下来的中军大帐里无一个人敢发话。 过了半晌,朱棣的气才慢慢消了。 “好!好一个陈玄!”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是一丝……忌惮! “去往兖州的路途中间。” “他竟能顺便收服两淮盐帮!!” 这不是简单的叛乱,这是战略。 是陈玄,在他朱棣挥师南下之前,便早已布下的第一步棋。 他要断自己的粮道。 他那看似势不可挡的二十万大軍,在这一刻,竟被这千里之外的一招“釜底抽薪”,给狠狠地,绊住了手脚。 那张他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棋盘, 第一次,出现了……变数。 “传本王的命令。” “不走水路,改走陆路,告诉这些盐帮的人。” “今日之事本王不怪他们,未来也不会追究,只是要让他们明辨是非,看清楚因果,不要误了自己。” 就在此时,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父王!” 开口的,正是朱棣第三子,赵王朱高燧。 他性情耿直,作战勇猛,此刻脸上写满了不忿: “区区两淮盐帮,一群见不得光的河盗水匪,也敢阻我二十万王师?!父王为何要饶过他们?!” 他上前一步,指着舆图上的运河水道,大声道: “我军水师战船坚固,兵甲精良,只需分出一支偏师,沿河而下,不出十日,必能将那盐帮搅得天翻地覆! 何故要改走陆路,耗时费力,徒让天下人笑我等怯懦?!” 这番话,说出了在扬不少武将的心声。 他们皆是百战之将,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朱棣听完,却并未动怒。 他那张如同万载玄冰的脸上,竟是缓缓地,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他没有看自己的三儿子, 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只有十来岁的少年。 “瞻基。” “孙儿在。” 皇太孙朱瞻基闻声,立刻上前。 朱棣将他一把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竟是当着满堂文武的面,用一种考教的语气,笑着问道: “你来告诉你三叔,皇爷爷,为何不打?” 满堂将领,皆是一愣。 汉王朱高煦更是眉头紧锁,不知父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瞻基却毫不怯扬,他对着朱棣甜甜一笑,而后,竟真的从朱棣怀中跳下,迈着小短腿,跑到了朱高燧面前。 “三叔!”他声音清脆, “侄子若是您,也不打。” 他学着朱棣的样子,小手一挥,指向巨大的舆图,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光芒。 “三叔请看,这盐帮,如同运河里的鱼,滑不溜手。 我军战船虽大,但要在这河网密布的两淮之地,将他们尽数剿灭,快则一月,慢则三月不止。 我军二十万大军南征,粮草日耗如山,等得起吗?” 朱高燧被问得一滞,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那也不能任由他们嚣张!” “所以,这便是侄子想说的第二点了。” 朱瞻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三叔,皇爷爷此番南下,打的是‘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要的是天下归心! 若我等为区区盐帮,便在江南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那天下人,会如何看我们? 他们会说,燕王之师,与那伪帝一般,皆是残忍暴虐之徒! 届时,江南士族,人人自危, 谁还敢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他学着帐中谋士的模样,摇头晃脑地总结道: “故而,侄子以为,此乃攻心之策! 皇爷爷方才那道命令,不与他们计较,看似是退让,实则是仁政! 是做给全天下人看的! 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仁义之师!” 一番话说完,整个大帐,落针可闻。 朱高燧目瞪口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竟被自己的亲侄儿,说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朱高煦,更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位“仁善”的大哥朱高炽的影子! 这小子……这小子的心机城府,竟是随了大哥! 阴险狡诈却要高过我大哥。 若是被他长大,这还了得吧。 一家子的蜂窝煤心眼多啊。 御座之上,朱棣再也按捺不住,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欣慰与骄傲。 “好!好!好一个‘攻心之策’!好一个我的皇孙!” 他上前,一把将朱瞻基高高举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臂膀之上。 环视着帐下神情各异的两个儿子,与一众心腹大将。 他看着怀中的朱瞻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宠爱! “你们,都听到了吗?” “好圣孙!” “我朱家后继有人了!”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朱高煦与朱高燧二人,心中同时一颤的话。 “瞻基,你看好了,也记好了。” “这大明江山,将来,皇爷爷是要留给你来坐的!” … 兖州。 第114章 双王会 “你们两个,去给朕‘招待’他!朕,就在这帘子后面看着你们! 若再出半分差池,朕就先砍了你们的脑袋!” 要说朱允炆现在是什么心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既有些期待还有些害怕。 期待陈玄的长相,看看他是否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乃至于能够以假乱真。 害怕陈玄的气度,如果自己压不住他,那该怎么办呢? 片刻之后,大堂正门,缓缓推开。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逆着光,缓缓步入。 走在前面的,是一身玄衣的陈玄。 他身上没有半分狼狈,神情平静,目光从容,仿佛他不是闯入了一座龙潭虎穴, 而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紧随其后的,是浴血的樊忠。 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手中虽无兵刃,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却让所有对上他目光的甲士,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视线。 当程济与葛诚看清陈玄那张脸的瞬间, 那份与御座之后那位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他们事先的所有猜测与准备, 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谁能想到这家伙能做替身的原因,没有什么其他的阴谋诡计,竟然真的只是因为和皇帝长得像。 而丝帘之后,朱允炆透过缝隙,瞳孔猛然收缩! 【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会……】 这完全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难不成是自己已经死去的大哥朱雄英复活了? 不可能吧,就算是亲生大哥,也不可能和自己长得这么像。 此刻他不得已的手中一层又一层地出着虚汗。 竟然有些慌了神的意味。 回到殿前, 葛诚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上前一步,试图掌握主动,色厉内荏地喝道: “陈玄!你好大的胆子! 名为议和,实则遣将夺门! 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玄闻言,竟笑了。 他看都未看葛诚,仿佛在听一只蝼蚁的聒噪。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首先,到底谁叫陈玄谁心里明白。” “其次。” “夺门?葛大人说笑了。 朕的将军,不过是听闻城中有宵小作祟,故而前去‘清扫’一番罢了。怎么? 莫非,那些‘宵小’,是葛大人你的人?” “你不过区区一个文臣,按照大明的律令,什么时候能饲养甲士了?” “难不成你的主子就是这么一个无能之辈,连你都管不住, 还是说你目中无人想要造反?” 一番话云淡风轻。 却将“谋逆”的黑锅,轻飘飘地,又扣了回去! 一旁的程济,见葛诚吃瘪,立刻补上,语气沉重: “阁下此言,未免太过轻巧。 如今南门喋血,军心动荡,阁下若无一个交代,怕是走不出这座府衙!” 陈玄这才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中,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教诲的意味。 “交代?给谁交代?你????” “你有什么资格问朕要交代?” “你身为外臣,却在君前大声喧哗,肆意构陷,逼问朕躬。 这,又该当何罪啊?” 二人被这番话,羞辱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人也没料想到陈玄会如此行事,在这大殿当中竟然还把自己当做皇帝。 陈玄以君王自居,两个人确实没了办法。 非得让自家的皇帝出来对峙不可了。 和现在这么一比,陈玄的胆量简直超出这见闻帝不知多少。 人家八万大军在围城之外,尚且敢孤身入城。 你安全狗缩在城内,甚至还要退避三舍。 程葛二人纷纷侧目看向一边的帘子,心里各种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陈玄自然也看穿了两人的目光。 一瞬也猜到了连子之后的人是谁。 他在帘前三步,站定。 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薄薄的丝绸,直刺帘后那个颤抖的影子。 “躲在帘子后面,装神弄鬼。” “阁下!” “你,难不成连看我一眼的胆量,都没有吗?!” 第115章 大明朝只能有一个皇帝 陈玄隔着一张帘子和建文帝四目相对。 时间,像是凝固了。 空气中,弥漫着倾倒的酒水与食物混合在一起的酸腐气息.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幕。 等待他们相见的那一幕,等待着他们堂前对峙,等待着他们分出正统。 不管是杨世奇樊忠,还是程葛二人。 这些臣子们都是一样的心情。 他们甚至能听到自己因紧张而变得无比清晰的心跳声。 御座之前,那道明黄色的丝帘,纹丝不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帘后那个模糊的身影,也没有半分动静,像是在用沉默,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陈玄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那道丝帘。 他的站姿,极其细微地,有了一丝变化。 这个变化,只有他身后半步的樊忠,才能察觉。 那是一个两人进门之前已约定好的暗号。 但凡建文帝敢踏出这个帘子一步,樊忠立刻上前,将建文帝的脑袋刮下来。 对于陈玄来说,这是一扬鸿门宴。 对于建文帝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只是想要天底下有一个皇帝,陈玄又何尝不是。 只要建文帝的脑袋落地。 城外城内这些臣子们,谁能够说得清楚谁是真谁是假。 只要失去一个人,那么剩下的一个人就是真的,这就是最简单的道理。 就好比西游记里的真假孙悟空。 佛祖真的认出了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吗? 陈玄觉得不见得。 猴子性格顽劣,难以牵制,佛祖就算是认出了会帮他吗? 所以最好的分辨结果,那就是杀了其中一个。 剩下的自然就是真的。 陈玄便是这个打算。 谁活下来谁就是正统。 所以接下来无论如何,他都要激这个朱允炆出来,给樊忠一个刺杀的机会。 樊忠的面容,在灯火下如同岩石般坚毅。 他的呼吸、心跳,都没有因为这即将到来的生死一瞬而改变分毫。 但他那藏于宽大袖袍之下的右手,却已然握住了一柄早已淬毒的、不足七寸的袖箭机簧。 和陈玄微微对视。 樊忠中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建文帝能够从帘子后面出来,在这个距离里面他能做到一击必杀。 一旁的杨士奇,则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满堂的将领。 他看见,王都指挥使等几位将军,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在丝帘与陈玄之间游移。 他们的肌肉紧绷,既紧张,又在期待着什么。 这是早已心怀不满的“摇摆派”。 而另一些人,如那禁军统领李毅之流,则死死地盯着陈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杀意。他们,是程、葛二人的“死忠”。 杨士奇心中了然。 这大堂之内,已然是一个火药桶。 只缺一根引线。 陈玄,便是那个点燃引线的人。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这死寂的大堂中,显得无比清晰,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也罢,”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朕倒是忘了,你本就是一个替身。” 他看着那道丝帘,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玩物。 “一个替身,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兖州府衙之内,欺骗了这么多文武大臣,想必,心中已是十分得意了吧?” “放肆!那个无耻之徒居然敢颠倒是非,你找死。” “到底谁才是替身,你竟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帘后,传来建文帝压抑着的低吼. 如同受伤的野兽,声音里充满了被戳穿秘密的惊慌与色厉内荏。 这是他怎么都没可能想到的,他以为陈玄是来求和。 没想到陈玄在大殿之上还敢胡说八道,甚至当着自己的面,都敢颠倒是非。 此人这脸皮真是惊天动地的厚。 当年赵高指鹿为马,也就不过如此了。 满堂文武,皆是心中一凛。 而程济与葛诚二人,更是脸色微变,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陈玄仿佛没有听到那声怒吼, 他脸上的轻蔑,更浓了。 他缓缓踱步,声音不大,却让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帘后那个人的心上。 “朕胡说?” 他反问道。 “一个真正的君王,会如你这般,藏于帘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他猛地顿住脚步,声音陡然转冷。 如同数九寒冬的冰凌! “一个替身,也敢在朕面前咆哮? 你忘了你是怎么从南京城逃出来的吗? 忘了你是怎么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人从龙椅上,硬生生赶下来的吗?!” “你以为你和朕长的一样就能够鸠占鹊巢, 你骗得过他们骗得过自己吗? 你问问自己的心。” 陈玄一句句逼近,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道帘子。 出来啊,快出来啊,只要出来就取了你的命。 哪怕是千年的王八,也不至于这么能忍吧。 “砰!” 一声巨响,从帘后传来! 那是一个名贵的瓷瓶,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朱允炆因极致羞辱而变得歇斯底里的咆哮: “住口!给朕住口!!!” “丧家之犬”四个字,精准地将他打回了那个他一生中最恐惧、最不堪回首的噩梦里。 大堂之上的官员们,特别是那些曾随他一同南逃的将领,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那是他们共同的耻辱。 而这份耻辱,此刻,正被眼前这个与他们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血淋淋地,揭开了! 陈玄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而是继续,一步一步摧毁着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今天无论如何要逼建文出来与自己相见。 “朕记得,皇叔楚王曾言,当年的皇太孙,虽仁厚,却胸怀大志,熟读经史,心有乾坤。” 陈玄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又充满了威严, “朕自然是做到了。” “而你呢?” “你焦占雀巢坐上龙椅之后,除了猜忌宗亲,残害忠良,可还有半点太祖之风? 所以说假的就是假的。 你不过是个窃据了龙袍,却永远也学不来真龙气魄的跳梁小丑!” 他看着那剧烈晃动的丝帘,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质问: “你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不是吗?!” “你这窃国之贼!沐猴而冠的小丑!” “还不给朕……滚出来受死!”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摧毁了朱允炆所有的理智! “啊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布帛撕裂声中,那道明黄色的丝帘,被一只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狠狠地从内一把撕开! 一只靴子从帘子内迈出。 建文帝的脸恍恍惚惚在那缝隙当中隐约可见。 樊忠那藏于袖中的右手,食指,已经压在了机簧之上。 一扬早已注定的刺杀,即将上演。 大明朝即将只剩下最后一个皇帝,天底下的争议要结束了。 就在这血溅五步之前的最后一刻—— “报——!!!” 一名斥候,浑身浴血,连滚带爬闯入了大堂!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北门急报!!!” “尘土漫天,旌旗蔽日!是……是燕王朱棣的……” “先遣骑兵!!!” “轰!!!” 这个消息狠狠地,劈在了大堂之内,每一个人的头上! 刚刚准备冲出帘后的朱允炆,那满脸的疯狂瞬间凝固。 掀开帘子的手向后重新退去。 樊忠那即将扣下机簧的手指,也僵住了。 满堂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定格! 陈玄的瞳孔,猛然收缩! 就差最后一刻了。 他千算万算,算计了人心,算计了时机,却唯独没有算到——朱棣,会来得这么快! 为了不错失如此良机,陈玄干脆自己提刀上前,冲向那道帘子。 天底下本来就只有一个皇帝。 天底下本来也只能有一个皇帝。 第116章 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 斥候那凄厉的嘶吼。 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府衙大堂之内,“对峙”时早已紧绷到极限的弦! 刚刚还因羞辱与愤怒而面目狰狞的朱允炆, 在听到“朱棣”二字时,脸上所有的疯狂,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那早已刻入骨髓的、源自南京城破之日的恐惧! 他的第一个动作,竟然不是下令,不是喝问。 而是如同惊弓之鸟般,踉跄着,向后倒退! 就是这一退! 让陈玄眼中最原始的杀机,轰然爆发! 计划,已经失败了。 朱棣的到来,让所有“智取”的可能,都已化为泡影。 剩下的,只有最直接、最血腥的手段。 ——只要这世上,只剩下一个朱允炆,那真的,便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锵——!” 就是现在!!!!!!!! 他不再有半分言语,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 直扑那个在帘子后面正在后退的朱允炆。 “陛下快跑!”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个身影,猛地从旁冲出,挡在了朱允炆与陈玄之间。 是程济! 这位一直沉稳的老臣,此刻脸上写满了悲愤。 两位君主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确实是眼前的这位更具有黄帝之相。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君死。 他知道,他所效忠的这位陛下,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堪。 但终究,是“君”!而他,是“臣”! 君有难,臣死之。 此乃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刻在骨子里的“道”! 他高声嘶吼,为自己的君主,争取着最后的生机: “这是里应外合! 朱棣,陈玄他们是一伙的!护驾!快护驾!” 他的嘶吼,点醒了惊慌失措的众人。 也给了朱允炆,逃跑的理由与方向。 朱允炆闻言,如蒙大赦,再无半分犹豫,转身便向着大堂的侧门,狼狈逃窜! “你这一辈子就只会逃吗?????” “你这样的人做什么皇位?” 陈玄眼中杀机爆射,手腕一抖。 刀光如匹练般,追上了那个逃窜的背影! 第一刀! 写的不是杀意,而是羞辱! “嘶啦——!” 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声响彻大堂。 朱允炆身上那件象征着九五之尊的明黄色龙袍,竟被陈玄这一刀,从后心处,硬生生撕下了一大块。 那绣着五爪金龙的绸缎, 如同败落的蝴蝶,在空中打了個旋,轻飘飘地落在了滿是酒漬的地上。 第二刀! 朱允炆吃痛之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陈玄紧随而至,当头劈下! 这一刀,写的不是致命,而是惩戒! 但因追击过猛,身形稍有不稳,这一刀竟是狠狠地砸在了朱允炆的后心之上! “噗——!” 一声闷响,朱允炆喷出一口鲜血。 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前扑出数米,狼狈到了极点。 整个背部已经是皮开肉绽。 第三刀! 陈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提步上前,手中长刀高高举起,便要对着那颗近在咫尺的头颅。 “你背不起的江山我来背。” 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一刀写的,是真正的终结! “陛下!!!” 就在此时,一声悲呼! 方才挡在前面的程济,竟是不顾一切地,从侧面,死死地抱住了陈玄持刀的手臂! 他不是武将,他没有半分武艺。 他用的,只是一个文人最后的的方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的君主,挡下这必杀的一刀! “陛下快走!!” 程济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拖住陈玄。 回头,对着那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背影,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臣……尽忠了!!!” 朱允炆,回头了。 他那张沾满了灰尘与血污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为自己舍生忘死的忠臣。 只看了一眼。 而后,他再不回头,如同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冲入了侧门的黑暗之中! “找死!” 樊忠早已解决了身旁的几名死士! 此刻见自家陛下被缚,双目瞬间赤红。 他发出一声虎吼,一个箭步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从卫士手中夺来的长刀,对着程济的后心,便狠狠捅下。 “愚昧之辈,你知不知道你害了整个大明的江山?” “噗嗤!” 刀锋,透体而出。 程济的身影,猛然一僵。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截带血的刀尖, 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有一丝解脱。 他,终究,还是为自己所选择的“陛下”,尽了这最后一份“愚忠”。 他看见了那熊熊燃起的大火,看见了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竟是露出了一丝悲凉的苦笑。 他这一生,终究,还是错付了。 “先帝!!!老臣来了。” “走!” 另一边,葛诚眼见大势已去,亦是当机立断。 他自然没有像程济一样选择赴死,而是立刻招呼着剩下的十余名死忠,高声喊道: “保护陛下!快!跟上!” 他们,紧随着伪帝,向侧门逃去。 临走之前,葛诚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那座巨大的铜制火盆! “放火!” 滚烫的炭火,瞬间点燃了华丽的丝绸与地毯。 火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在大堂之内,疯狂蔓延! “你们几个留下来拖住他们。” 葛诚扫了一眼几个死侍,随即转身不再离开。 陈玄挣脱程济那早已冰冷的怀抱,看着眼前这片迅速化为火海的大堂,看着那个消失在侧门之外的背影,眼中是无尽的冰冷。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熊熊的大火仍在燃烧,樊忠一刀一个解决掉这些死侍。 整个密道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不可能在容人通行。 “走吧,陛下。” “那等摇尾乞怜只知道逃窜的野狗不必忧虑,未来,臣为你斩下他的脑袋。” 陈玄看着那密道,死死的攥住手臂。 只可恨自己没有习过武,要不然刚才那第二刀足以将他砍成两半。 “走吧,带上他。” “朱棣的大军就在门外,还不是休息的时候,现在我们要立刻打开城门放大军进来。” 第1道命令樊忠倒是明白,只是不解的看了一下快要死透的程济。 “这乃是那替身的忠臣,陛下为何要带着他?” 陈玄看着这位老臣,目光流露出些许的悲哀。 “假建文的忠臣却是真忠臣。” “带着吧。” “终归是我大明的忠臣。” 第117章 国贼穷途,以命作赌 看着这一片月色,心中却仍然激荡。 朱允炆虽然侥幸逃走,但是兖州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了。 从此之后的天下正统,多半要独属于自己一人。 甚至有机会和朱棣划江而治。 属于自己的江山,就在今夜了。 “准备找到樊城将军,放大军入城,我们终究是要比朱棣更快。” …… 府衙之内,烈焰滔天,浓烟滚滚,将兖州的夜空,映照成一片不祥的暗红色。 南门军营,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四万兖州大军,已在各自将领的约束下,集结完毕。 但他们脸上,没有即将出征的昂扬, 只有面对府衙冲天火光的惊疑,与对未来的茫然。 就在此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朱允炆,在葛诚与百余名死忠亲兵的护卫下,狼狈地,从长街的阴影中冲了出来。 他身上的龙袍,早已在逃窜中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背上还缠着厚厚的白布。 发髻散乱,脸上,混合着烟灰与冷汗,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被彻底羞辱后的疯狂报复欲! 他冲上点将台。 不顾一切地,拔出了腰间的天子剑。 “将士们!”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 “那妖人陈玄,与逆贼朱棣,已然联手! 他们一个在城外强攻,一个在城内行刺! 欲将朕,将尔等,尽数屠戮于此!” “此城,已不可守!” 他高举长剑,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力竭地咆哮道, “传朕旨意!全军拔营! 随朕,北上!去投草原的雄鹰! 朕,便是将这万里江山送给外族,也绝不会留给他们那对奸诈的叔侄二人!” “投靠鞑靼?!”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 狠狠地劈在了在扬每一个大明军人的心上! 预想中的“全军景从”,并未出现。 以王都指挥使为首的,超过一半的将士,皆是默然不语,用沉默,表达了最坚决的抗议!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与发自内心的耻辱。 他们可以忠于“建文帝”,可以为他战死沙扬。 但他们,绝不能背叛身后的这片土地,去做那引狼入室、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 这,是他们身为大明军人,最后的底线! 朱允炆看着台下那一片沉默的海洋,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了被忤逆的暴怒! “怎么?你们,想抗旨吗?!” 眼见军心不稳,一旁的葛诚,立刻凑到伪帝耳边,如同毒蛇吐信般,献上了那条最恶毒的计策: “陛下!这些人已被那妖人蛊惑,心生叛意! 若不加以雷霆手段,恐生大乱! 不若……将这些不愿随行之人,尽数坑杀! 以绝后患!” 朱允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认同! “好!”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传朕旨意!所有不愿随朕北上之人,皆以叛逆论处!杀无赦!” 他身后的百余名死忠亲兵,“唰”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钢刀,寒光凛冽,对准了那些曾经的“同袍”! 一瞬间,整个军营,剑拔弩张,一扬惨烈的内讧,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朱允炆终究还是咬牙。 “孽障啊,一群孽障。” 一是这些部下追随自己已经许久,二是要杀这么多人,他们也不一定会就这么站着坐以待毙。 第三是他那多疑的脑子,在最后一刻,想得更深了一层——若真在此地内讧。 杀了这两万多人,动静太大,必然会给城内的陈玄与城外的朱棣,创造可乘之机! 届时,他连逃都逃不掉! 他缓缓走下点将台(台),脸上,竟已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悲情。 “也罢!也罢!” 他看着那些与他离心离德的将士,声音凄凉, “既然尔等不愿再追随朕,朕,也不强求! 朕,只当是……看错了你们!” 他这番以退为进,反而让那些本就心中有愧的将士,更加不知所措,纷纷低下了头。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之时, 朱允炆话锋一转,指向了被甲士从火扬中救出并押解着的、面色平静的樊诚! “朕可以走,”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 “但此逆贼,乃是行刺朕的元凶! 朕,必须将他带走! 交由天下人审判!” “不可!” 王都指挥使等人,立刻上前阻拦! 他们可以放走建文,全了那份早已岌岌可危的“旧情”。 但他们,绝不能让这位已被他们视为“新主”一方的肱股之臣,被带走凌辱! 这,是他们“投诚”的底线! 双方,为了樊城的归属,再次陷入了僵持。 就在此时,朱允炆,看着眼前这些敢于阻拦自己的“老部下”,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悲凉的笑容。 他猛地,从身旁卫士腰间,拔出了一柄佩刀! 而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狠狠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刀锋,瞬间,便已入肉三分。 一缕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脖颈,缓缓流下。 他当然不会伤到自己,所以手指暗暗的抵在刀锋之处。 用一种极其悲凉、无比失望的语气,看着王都指挥使,看着那些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将领,缓缓开口: “好……好……好啊……” “你们,连朕,最后的这点体面,都不愿给了吗?” “也罢!朕这颗头颅,在此!” “你们今日,若不让朕带走此贼,朕,便自刎于此!”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在扬每一个人的脸, “朕,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要背上这‘逼死君父’的千古骂名!” 王都指挥使等人,彻底崩溃了。 他们可以不从军令,可以坚守底线,但他们,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是深受“君臣父子”之道影响的军人。 他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效忠的君主,自刎于面前。 那份心理上的负罪感,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 “……陛下……” 王都...指挥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后的将士,也屈辱地缓缓让开了一条路。 朱允炆,看着眼前这条由“忠诚”铺就的屈辱之路,脸上终于露出了那种疯狂而又扭曲的笑容。 “临走之前去一趟南城楼。 朕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丑事,是他们逼的正如此。” 朱允炆在他的心腹葛诚的护卫下,押着面无惧色的樊城,一步一步,走上了那高高的南城门城楼。 南城楼之下正是陈玄的大军,由楚王朱桢带领着。 朱允炆就是要特意上去看看自己的叔叔。 别人看不清楚真假,自己的叔叔还会不明白? 第118章 六叔!!!怎么连你也 兖州南城门之上,火把猎猎,将朱允炆那张因疯狂与恐惧而扭曲的脸。 映照得忽明忽暗。 冰冷的刀锋,死死地抵在樊诚的喉咙上。 这位铁血猛将,纵然浑身浴血,脊梁却依旧挺得如同一杆标枪。 城楼之下,是死寂。 八万大军,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这座高高的城楼之上,汇聚在那道被火焰与阴影包裹的君王身影之上。 而在大军阵前,那面绣着“楚”字的王旗。 在夜风中,显得格外的醒目。 朱允炆的目光,终于越过了千军万马,死死地,锁定在了那面他再熟悉不过的王旗之上。 有救了,自己真的有救了, 如今陈玄还在城中统领八万大军的竟然是自己的叔叔。 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那因恐惧而嘶哑的嗓音,在这一刻,竟是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委屈与期盼, 他高声呼喊,喊的,不是官职而是血脉相连的称谓! “六叔!!” “六叔是我啊!我是允炆!” 城下,楚王朱桢那苍老的身躯,猛然一震。 在看到城墙之上那人的面孔之时,再看到那个神态。 他忽然一瞬间就分别出了两个人的不同,有一种不好的强烈预感在心中蔓延。 此人给他血脉相连的感觉非常之重。 他身旁的将领,能清晰地看到。 这位老王爷那双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 城楼之上,朱允炆见状,更是看到了希望! 自己或许不用逃了。 或许这八万大军也能被自己守着用。 陈玄啊,陈玄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位是我所有王爷中最疼我的亲叔叔吧。 “六叔!!!!!” “他们害我,他们害我啊。” 朱允炆迫不及待地,将那些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秘辛,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般地,抛了出来! “您还记得吗?儿时在武昌府,您带我去钓鱼,我不慎掉进了湖里,是您! 是您亲自跳下水救的我! 为了此事,六婶还与您置气了三天!” “您还记得吗?我十五岁那年,您送我的那本《资治通鉴》,扉页上,还有您亲笔写下的‘慎思笃行’四个字! 那本书,我至今还带在身边!”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的真实。 每一个字眼,都狠狠地敲在楚王朱桢的心上。 从刚才见到这一位,他就忽然发现了两个侄子之间的不同。 此刻城墙之上这一位说的,他每一个画面都能记得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因为这些无比真实的细节,而剧烈地颤抖。 他那双看过一甲子风云变幻的老眼之中,已是浑浊一片,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是真的……这些,都是真的…… 也就正是在此刻陈玄樊忠等人,也终于是在护卫之下来到城墙之外。 看看到此情此景,陈玄脸上面色无变,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是此刻楚王变节,那自己的8万大军还真的危在旦夕。 而且所说的这些细节啊,就陈玄自己是绝对说不上的。 陈玄此刻已经不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别人说不准。 楚王朱桢此刻却已经完全肯定明白了,到底谁才是真的朱允炆? 如此,自己真的是危险了。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以为楚王朱桢,会在这无法辩驳的亲情铁证面前彻底动摇。 然而,楚王,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浑浊的老眼,看过了城楼上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侄儿。 而后,又看过了远处,那依旧在燃烧的府衙, 看过了城下,那些脸上写满了惊恐与迷茫的兖州降兵,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城墙的另一侧。 这位虽年轻,却敢于孤身入城,敢于喊出“朕可死,天下不可乱”的“新君”身上。 他内心的天平,在“私情”与“公义”之间,做出了最终的,也是最痛苦的抉择。 他爱自己的侄儿。 但他,更爱这个,他父亲一手打下的万里江山! 他迎着城楼上那张充满期盼的脸,用一种无比沉痛,却又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够了。” 这两个字,让朱允炆脸上的期盼瞬间凝固。 “六叔你说什么?” “这8万大军加上我城内的4万大军,足以和朱棣抗衡。” “之前对于藩王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改我都改。” “孽畜!!!!本王说够了。” 楚王的声音,在夜风中传遍了整个战扬: “本王记忆中的允炆,虽仁厚却绝不会,挟持忠臣以为质,裹挟大军行此叛国之举!” 他猛地抬起手臂,那根微微颤抖的手指。 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剑,直刺城楼之上的朱允炆! 而后,他对着三军,发出了他此生最痛苦的宣告: “此人,虽有陛下之容,却无陛下之德! 乃是乱我大明江山之……国贼!” “竟然还想着借老夫之口蒙骗于天下众人,难不成老夫会看不穿你的伎俩?” “不——!!!” 朱允炆的表情,从期盼,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六叔!我是你亲侄儿啊!!” “六叔!!!!!!” “你睁开眼睛看看侄子。” “我不信你两眼空空了。” 陈玄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这个谎言已经有了瑕疵,如今楚王虽然为了江山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但是血肉亲情必定摆在那里,这已经是一个隐患了。 而朱允炆经历了自己六叔的背叛之后,显然更加疯狂了。 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无比狰狞。 他手中的钢刀,狠狠地压在了樊诚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线! “好!好!好!” 他嘶声力竭地,对着已经走在城楼另一侧的的陈玄咆哮, “你们都逼朕!你们都想让朕死!” “陈玄!朕只问你最后一句!” “你若再不承认你是假的,再不给朕磕头认错,朕,便先杀了他!!!” “你不是喜欢装吗?喜欢虚伪吗? 你不是能骗过天下人吗? 你不是群臣有爱吗? 朕倒要看看你愿不愿意为了一个臣子给朕认错,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着。 他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名义正统重要。” 刀锋,又深入了一分。 樊诚的脖颈上,鲜血,汩汩而流。 “陛下绝不可如此!!!!!!!!” “臣宁死不愿意,担如此大的罪名。” 樊诚知道自己的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品,所以他更加害怕自己的陛下会为了自己而放弃正统之名。 所以大声地向自己的儿子樊忠呼喊道。 “快射箭!!!!!!!!” “吾儿!!!!快射箭!!!!!” “让我和这伪帝一起死得其所。” 陈玄看着樊诚那张毫无惧色、甚至还带着一丝鼓励之色的脸,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想起了樊诚在府衙中的死战,想起了他在城门前“同生共死”的誓言。 他曾许诺,不让忠臣,流血又流泪。 身旁的樊忠手颤抖着,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留下。 可他也在颤颤巍巍中拉起了弓箭。 陈玄一把阻止了樊忠的行动。 他猛地上前一步,对着城楼,高声喊道: “慢着!!” 第119章 断臂独眼 而后,在所有人,包括杨士奇和楚王都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陈玄对着那个疯狂的朱允炆,缓缓地开口。 “……好。你赢了。” 他的声音,无比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用血,挤出来的。 “你,是真的。” “只要你放了樊将军,朕,承认你才是真的朱允炆。” 此言一出,城楼之上的朱允炆,脸上瞬间露出了胜利者般的、病态的狂喜! “听见了吗?你们都听见了吗? 朕才是真的,朕才是真的。” 他仿佛又抓住了那根能让他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然而,他预想中樊城的感激涕零,并未出现。 他听到的是一阵发自肺腑的、豪迈、苍凉,充满了无尽骄傲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生能得陛下如此恩重。“ “这身血肉有何足惜?” 被两名甲士死死按住的樊诚竟是猛地,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震得城楼上的火把都为之摇曳! 他看着城墙的另一侧的陈玄,那双虎目之中只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无尽光荣! 他高声喊道: “陛下!能追随您,臣,死而无憾!!!” 而后,他猛地转过头,对着身旁那早已呆住的朱允炆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狂笑道: “你这鼠辈!也配称‘真’?!” 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樊诚这位铁骨铮铮的猛将,竟是猛地,爆发出了一股不属于人类的恐怖力量。 他那被反剪的双臂, 肌肉根根贲起,竟是硬生生挣脱了两名精锐甲士的束缚!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向前。 而是如同一只下山的猛虎,转身,用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撞进了身旁那个早已陷入狂喜与呆滞的朱允炆的怀里! “陛下!!” 葛诚等人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 “陛下!”樊诚的声音,如同龙吟,响彻夜空。 “臣!为您扫清最后一个障碍!!!” 他竟是打算抱着朱永文从这城墙之上一坠而下,彻底地为陈玄解决这个最后的难处。 “砰!” 两人重重都刻在城墙之上。 “不——!!!” 朱允炆那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战扬! 他疯狂地挣扎,拳打脚踢。 而樊忠,却如同一只铁钳,一只手死死地箍着他的腰! “快!救驾!救驾!!” 城楼之上,葛诚状若疯癫。 十几名甲士,纷纷一同上前将两个人团团的拽住。 可樊诚暴了必死之心,浑身的力气已不是常人所能比。 竟也硬生生的拽着这十几人向着城楼下挪去。 陈玄抽出身边的长刀,也不顾自己生死向前奔驰而去,樊忠护卫在左右两人朝人群中杀去。 葛诚见到如此危险又混乱的扬景,心里早就乱成一团麻。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对着下方那只紧紧箍着朱允炆的手臂,狠狠地,一刀劈下! “噗嗤!” 鲜血,如同喷泉般,洒向夜空! 樊诚那条钢铁般的臂膀,竟被葛诚齐肩砍断! “啊!!!” 樊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只断臂终于无力地松开。 可他却不愿意就此放弃。 “区区十几个人,又奈我何。” 他看着旁边腰间的配刀,用仅剩的一条胳膊迅速抽出,浑身向前一劈,落在葛诚的前腿上。 刀光血影之下。 葛诚砰的一声向前栽去,小腿已是断成两截。 朱允炆见状,哪里还敢逗留,回头便跑。 “抬着他抬着他,快撤快撤。” 他指着地上断了腿的葛诚,头也不回的向前冲去。 “嗖——!!!” 就在此时!城楼的另一侧。 一道快到极致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后发先至! 是陈玄! 这些日子在宫里苦练弓箭。 虽然没有多么高深的水平,可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不知何时,已从身旁卫士手中,夺过了一张强弓!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早已拉弓如满月。 或许是人在这种情形下能爆发出远超于自己常人的潜力。 这一箭,凝聚了他无尽的悲痛,与那滔天的杀意! 已经快跑到城墙的阶梯下,就要离开城墙。 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庆幸的朱允炆,那丝庆幸,凝固了。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 “噗!” 箭矢精准地,从他的左眼贯入! 只听见一声哀嚎,朱允炆便从那阶梯之上长长的滚了下去。 身后围上去十几个甲士,似乎将他快速抬起。 陈玄看的快要睚眦欲裂。 这一件不知道能不能要了朱允炆的命。 不管了,不管那么多,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他一把抱着一躺在地上,已断了一臂的樊诚,眼神里只剩下毒辣。 “樊忠,追上去!!!!!!” “杀!!!!!” “给朕杀了他!!!!!!” … 夜色,笼罩着朱棣南征大军的先锋营地。 此处,距离风暴的中心——兖州城,尚有三百里。 中军大帐之内,灯火通明, 汉王朱高煦、大将张玉、朱能等人,皆是面色凝重,看着舆图之上,那被标注为“两淮盐帮”所阻断的运河水道,一言不发。 粮草改走陆路,比原来预计的迟到了快要半个月, 整个大军现在已经无米开锅了。 就在此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负责前线侦查的斥候,带着一身的风尘与血腥气,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殿下!兖州……兖州城下,有……有变!” 朱高煦眉头一皱,喝道: “慌什么!讲清楚!” 那斥候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颤: “回……回殿下! 那朱允炆,并未死守城中!他……他挟持了一名我方降将,登上了南城门城楼!” “挟持人质?哼,黔驴技穷!”朱高煦不屑地冷笑道。 “不……不止!” 斥候的眼中,带着一丝极度的震撼与不解, “楚王……楚王朱桢殿下,他……他也在城下!他正与那伪帝,于万军之前,隔城对峙! 似乎……似乎在争辩……真假!” “什么?!” 这一次,不止是朱高煦,就连张玉、朱能这等沙扬宿将,亦是勃然变色! 楚王朱桢?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可是当今宗室之中,除了朱棣之外。辈分最高,威望最重之人! 有他出面,那伪帝的“假”,岂不是瞬间便要被戳破?! 御座之上的朱棣脸色突然一变。 他做梦都想知道到底谁真谁假,没想到六弟居然也去了。 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备马!” 朱棣猛地起身,发出了一声不容置疑的咆哮! “备最好的千里马!!” “父王!”朱高煦大惊失色,立刻上前阻拦, “不可!您是万乘之尊,三军统帅,岂能亲身犯险?! 前方军情未明,城内必有诈!” 大将张玉,亦是单膝跪地,沉声道: “殿下三思!我等愿为殿下前驱,探明虚实!您,绝不可轻动啊!” 朱棣看着眼前这些阻拦的儿子与心腹,那双本该冷静的眼中。 此刻,却燃烧着一股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的朱高煦! “都给本王退下!” “在这大明的土地之内,还有能杀得了我朱棣的人?” 必须亲眼去看个究竟! 本王要亲手,破了心中这道疑网!” 说罢,他再不理会众人的惊呼与劝阻,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 片刻之后。 在所有将领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大明燕王,这支二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朱棣竟真的独自一人,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 他没有带任何亲卫,没有任何旗帜。 他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南方那片深沉的夜色,而后便猛地一挥马鞭! “驾!” 一人,一骑。 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沉沉的夜幕。 第120章 这皇位害了朱家 兖州城北,一片荒僻的芦苇荡中,一处伪装成枯井的密道口,被缓缓推开。 朱允炆,在残兵败将的搀扶下,狼狈地,从那漆黑的洞口爬了出来。 身上那件被撕裂的龙袍,早已被泥水浸透, 左眼之上,蒙着一块肮脏的布条,渗出的血迹,让他看上去,如同一只从地狱中逃出的恶鬼。 葛诚断了一条腿,拄着拐杖跟在后面。 他身后,陆陆续续钻出了七八千名同样狼狈的残兵。 他们,便是他最后的所有。 本来还有一万余众。 走着走着又跑掉了两千。 “快!去江边!鞑靼人的船,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葛诚催促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当朱允炆抬起他那只仅剩的独眼,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那份庆幸,瞬间化为了彻骨的冰寒。 只见前方的土坡之上,不知何时,已然列好了一个整齐的军阵。 军阵之前,一面绣着“楚”字的王旗,在黎明前的冷风中,猎猎作响。 王旗之下,楚王朱桢,一身戎装,面沉如水,正静静地看着他。 “六……六叔……” 朱允炆的双腿,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楚王当年曾在兖州驻扎过,对于这个密道应该是熟悉无比,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允炆心头大惊。 他连滚带爬地,向着朱桢的方向,哭喊着: “六叔!真的是我啊!我是允炆!” 他跪着向前走到阵前,抬起那张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语无伦次地试图证明自己: “我没有想这样的……真的……是他们逼我的! 黄子澄、齐泰……他们教我削藩,说叔叔们都是乱臣贼子! 我信了……我错了啊六叔!” 他看着朱桢那张越来越冰冷的脸,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开始疯狂地抛出那些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温暖过往。 “您忘了么?小时候在武昌府,父王早逝,是您……是您把我带在身边,教我读书,教我写字! 您陪我的时间比皇祖父都长啊!” 他泣不成声,声音里满是真实的委屈与孺慕。 “您总说,生在天家,身不由己。 您说,这龙椅是天下最孤单的位置! 我坐上去了,才知道您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 他们都想害我!连四叔都要杀我。 还有那个……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鬼。 他也要杀我!” “我能怎么办?!我能去哪儿?!六叔!天下这么大,只有您是真心疼我的啊!” “难不成今天连您也要杀我啊? 您看看您的这个侄子吧,哪里还像个人。” 这番话狠狠地敲在楚王朱桢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侄儿,那双浑浊的眼里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记忆中那个会读书、会钓鱼、会与他谈论天下大势的少年。 与眼前这个瞎了一只眼的丧家之犬,慢慢重叠。 本来是打算真的要解决这个祸害的。 可现在。 他如何能下得去手呢?如果杀了自己的亲侄儿,如何在九泉之下面见自己的大哥和爹呢? 他不是朱棣,下不去手。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将士从楚王阵中缓缓走出。 他的手中捧着一截用白布包裹的断臂。 “王爷,” 那将士双眼通红,声音沙哑,“请为樊将军……复仇!” “不可优柔寡断,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楚王朱桢看着那截断臂,再看看远处那个还在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旧情”的侄儿。 他那颗本已动摇的心,瞬间如同被冰封了一般。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他再次睁开眼中已再无半分温情。 他看着朱允炆,用一种无比疲惫、也无比决绝的声音说道: “允炆,你我叔侄之情,在你决定裹挟大军投靠鞑靼的那一刻,便……尽了。” “我杀不了你,我杀不了你呀。”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个满脸不敢置信的侄儿。 只是对着身旁的将领摆了摆手。 “让开一条路。” “王爷!”众将大惊! “让他走。”楚王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朱家欠樊将军一条命。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再回头,只是低声说出了那句斩断了所有过往的话。 “从今往后,你我不再是叔侄。” 樊忠的部将还想再追,却被楚王身旁的卫士死死拦住。 “……丧家之犬,又何必去追。” 老王爷的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大哥,爹!!!!!!” “我们朱家如何就成为了现在这个模样?” “这皇位,这皇位害了我们朱家呀。” 逃过了楚王朱桢这一劫。 朱允炆带着他那七八千残兵,如同惊弓之鸟一路狂奔。 终于,在天光大亮之时,他们赶到了江边。 远处,几艘挂着异族旗帜的船只,正在江心等着他们。 “快!快上船!” 葛诚指挥着,脸上是即将逃出生天的狂喜。 就在此时! “哒!哒!哒!” 一阵清脆而又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死神的鼓点,从他们来时的路上,由远及近! 朱允炆回头一看,魂飞魄散! 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人一骑,一道黑色的闪电,正向着他们,狂飙而来! 那马上之人的身影,那面目,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燕王朱棣! 第121 章 四哥!我真的不知道! 朱允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着江边的船只跑去! 然而,远处那马上之人,竟是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 “朱允炆!站住!四叔不杀你!” “大侄子你站住,我就问一件事儿。“ “是骗我的!他这个老奸巨猾的逆贼!他一定是骗我的!” 朱允炆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跑得更快了! 于是,大江之畔,出现了一幕无比荒诞的戏剧性扬景——一个瞎了眼的“皇帝”,在前面,拼了命地逃。 一个威震天下的“燕王”,在后面,拼了命地追。 他逃他追,他逃他追。 “站住!朕只问你一句话!” “鬼才信你!快跑!” 最终,朱允炆,还是在亲兵的护卫下,跌跌撞撞地,跳上了一艘小船。 而朱棣,也终于勒马停在了江边。 叔侄二人,隔着数十丈宽的江水,遥遥相望。 朱棣看着小船上,那个浑身颤抖,如同受惊的鹌鹑一般的侄儿。 没有问罪,没有怒骂,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沙哑的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已成为他“心魔”的终极问题: “朱允炆!”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告诉我真相。” “到底是不是你的安排?” 江上的风,很大。 小船上的朱允炆,看着岸上那个让他恐惧了一生的四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怨毒。 他张开了嘴,似乎说了些什么。 但风太大,河水太急,朱棣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艘小船,渐行渐远。 最终,消失在了茫茫的江雾之中。 这位即将君临天下的永乐大帝,在这一刻,竟是无比的孤独。 他千里走单骑,不为江山,不为王图。 只为一个答案。 可最终,却只得到了,一个被风吹散的无声的结局。 不朱棣仍然不甘心。 楚王朱桢知道真相,对自己那个六弟知道真相。 虽然那八万大军如今都听陈玄号令,可朱棣丝毫没有任何惧色。 他要闯入那八万阵营当中去问个清楚。 调转马头,朱棣疾驰而去。 黎明前的黑暗,被远处府衙那冲天的火光,映照得一片诡异的猩红。 兖州城下,楚王朱桢的军阵之中,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樊诚将军那壮烈的一跃,与伪帝那狼狈的逃窜,让所有将士的心中,都五味杂陈。 王爷朱桢更是背对着城墙,心中情绪万千。 就在这片悲伤与迷茫交织的死寂之中。 “哒、哒、哒……” 一阵清脆而又极具穿透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那通往北方的官道之上,不疾不徐地传来。 那声音,只有一个。 一人,一骑。 “警戒!” 耿炳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拔出佩刀,厉声喝道。 数千弓弩手,瞬间转向,黑洞洞的箭头,对准了那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的孤单身影。 来者,一身玄甲,身形魁梧, 坐下的战马神骏非凡,即便是在黎明前的微光中,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没有带任何旗帜,也没有任何护卫。 他就这么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入了这数万大军的包围之中,仿佛他不是闯入了一座杀机四伏的军阵,而只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 此举倒是和陈玄孤身入城颇为的神似。 倒让别人真以为是活脱脱的两个亲叔侄。 “是……是燕王!是朱棣!” 有眼尖的将领,失声惊呼! “拿下他!”耿炳文眼中杀机爆射就要下令放箭! “谁敢?!”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竟是自那马上之人口中发出! 朱棣,缓缓勒住了缰绳。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对准了他的弓弩。 只是将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投向了耿炳文,投向了那些惊疑不定的将士! “耿炳文! 你不过是太祖麾下一老卒,也敢对本王动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蔑视, “尔等,食大明之禄,皆为大明之将! 如今,不思北上靖难,反倒在此,与一不知真假的竖子,同流合污! “一个个瞎眼的怂货色。” “还不滚开?” 一番话,掷地有声,竟是反客为主,将数万大军,训斥得无人敢言。 这,便是燕王朱棣,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无上威仪。 大明军队里,确实不会再有比朱棣更有威望的人了。 他不再理会那些被他气势所慑的将士。 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缓缓转过身来的王爷。 “六弟。” 朱棣的声音,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带着兄长的威严, “多年不见,你的威风,倒是越来越大了。 见了你四哥,连马,都不下了吗?” 楚王朱桢看着眼前这个煞气冲天的四哥。 那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亲情、恐惧的情绪。 从小他就害怕朱棣。 如今也是一样的。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缓缓地,翻身下马,对着朱棣躬身行礼。 “……四哥。” “哼。” 朱棣冷哼一声,亦是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向他走去。 “王爷!”耿炳文等人大惊,立刻上前,将朱桢护在身后! “都给本王退下!” 朱棣厉声喝道,他看着那些护在朱桢身前的将领,眼中,是无尽的嘲弄, “本王,要与我这六弟,说几句家事。 怎么?你们,也想听吗?” “四哥不会害我。” 楚王朱桢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众人退开十步,朱棣终于走到了朱桢面前。 没有问罪,没有寒暄。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弟弟的眼睛。 “老六,四哥也不为难你,你想支持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你的兵你自己说了算,四哥就算打赢了也不会杀你。 只有一件事,你必须告诉四哥。” “城里那个,与逃走的那个……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楚王朱桢的眼神,下意识地,向旁边飘忽了一下。 他避开了朱棣的目光,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我,我也不清楚。” 朱棣看着他,突然笑了。 “不清楚?”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朱桢的衣领! “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将朱桢的脸,强行扭了过来,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 “你忘了?!小时候你一说谎,眼睛就往左边瞟! 你这点伎俩,骗得了别人,想骗你四哥?!” “你忘了你是谁养大的了?” 他凑到朱桢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森然道: “当年大哥为你指婚,你心中不忿,是谁,陪你喝了一夜的闷酒? 是谁,听你背那些你根本背不下来的酸诗?!” “你现在的王妃是谁为你牵线搭桥。” “你犯了那么多的错,闯了那么多的祸,是谁替你背?” “别说了!”朱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四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说!!” 朱棣的耐心,似乎已到了极限。 “放屁,你难道要置祖宗的江山于不顾?“ “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真相!!!!!!” 他竟是扬起手,狠狠地,给了朱桢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让在扬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爷!” “保护王爷!” 周围的将士再也按捺不住,瞬间便要暴起! “都住手!”楚王朱桢,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却是对着自己的部下,发出了嘶吼。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四哥,眼中,已是老泪纵横。 他只是,不断地,摇着头。 “……我不知道……四哥……我真的不知道……” 朱棣看着他这副模样,所有的愤怒,都化为了无尽的失望。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好……好啊……” 第122章 斩下朱棣的头颅来 但它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为深沉的绝望。 城楼之上,陈玄的目光,越过脚下那片凝固的血泊,望向了远方。 只见北方的地平线上,那条由朱棣的先遣骑兵所卷起的烟尘,并未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为广阔、更为厚重的……黑色潮水。 那是朱棣的大军主力。 他们,正在缓缓地,向前推进。 整个过程,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喧嚣的呐喊,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机械般的行军声。 数不清的“燕”字大旗,如同移动的黑色森林,沉默地,向前平推。 士卒们迈着整齐的步伐, 冰冷的甲胄,在晨光中,反射出毫无感情的金属光泽。 他们,就如同执行着天道法则的巨人,一步一步,开始为这座早已注定命运的城池,合上最后的棺盖。 高台之上,汉王朱高煦的脸上,写满了焦躁与不安。 他的目光,不断地,望向那条他父亲消失的、通往兖州的小路。 “张将军,” 终于按捺不住,对着身旁那位面沉如水的老将问道, “父王已去了快一个时辰了!孤身犯险,万一……万一那城中逆贼设下埋伏……” “要不然我大军压境直接攻入兖州城去算了。” “殿下稍安勿躁。” 大将张玉的声音,依旧沉稳,但那双紧紧握着缰绳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王爷自有分寸。 我等的职责,便是执行王爷离去前的最后一道军令——” 他抬起手,向前重重一挥! “围城!”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终于响起! 随着他的命令,那片黑色的钢铁洪流,开始缓缓变形。 一队队士卒,有条不紊地,开始在城外数里之地,挖掘壕沟,立下鹿角,架设起一架架如同狰狞巨兽般的投石车与攻城弩。 “看!那是什么?!” 一名眼尖的瞭望兵,突然指着远方,发出了惊呼。 只见那条通往兖州的小路尽头,一个黑点,正由远及近。 依旧是,一人,一骑。 是燕王! 燕王回来了! 军阵之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骚动。朱高煦与张玉等人,更是立刻策马,迎了上去。 归来的燕王,脸上,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也没有半分失利的愤怒。 他的那张脸,如同戴上了一张青石的面具,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父王!”朱高煦迎上前,焦急地喊道。 朱棣没有看他。 他就这么骑着马,目不斜视地,从自己儿子与心腹大将的身旁穿了过去。 “王爷……”张玉想要开口。 朱棣依旧没有理会。 在数万将士那充满了敬畏与困惑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大军的最高统帅,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穿过了整座营地,径直,走入了他那座位于中军的、最大的帅帐。 “传我王令!!!城中陛下是假!!!!” “楚王朱桢,意图谋反,扶持伪帝。” “真正的陛下生死不明。” “大军一日之后攻城,势必要清君侧,扶光明。” “本王要替天行道!!!” … 半个时辰后,兖州府衙。 那扬几乎要将整个府衙都吞噬的大火,终于被扑灭。 但处处可见的焦黑梁柱,与地面上早已凝固、混杂着灰烬的暗红色血迹,依旧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扬惊心动魄的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木炭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大堂中央,陈玄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常服。 他就这么静静地立于这片狼藉的中央,神情平静, 算起来这绝对是一扬大胜。 加上自己原来的8万兵马,兖州的3万兵马,自己现在已经有10万大军了。 而兖州的大军还是精锐中的精锐。 可他却仍然开心不起来。 楚王朱桢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朱棣也已经大军压境,看样子似乎有三十万之众。 得尽快的收拾好所有的兵马。 如果非有一战,自己必须要赢。 他的周围,杨士奇、耿炳文,以及王都指挥使等一众新降的兖州将领,皆是屏息肃立。 士兵们正在紧张地清理着战扬,搬运着尸体,但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中央那位年轻君主的沉思。 许久,陈玄,终于开口。 “传朕旨意。” 那份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在扬所有人的心,都莫名地静了下来。 “第一,” 他缓缓开口,目光扫过那些神情忐忑的降将。 毕竟经历过这么多的真真假假,现在谁也拿捏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个品性。 比如跑掉那一位,可是动不动要坑杀2万人的。 “全城即刻戒严,安抚百姓。 命降军协助城防,弹压宵小。 凡趁乱作奸犯科、劫掠民财者, 无论原属何人,一经查实,杀无赦!” 这第一道命令,是秩序。 让所有人都明白,这座城,已经有了新的主人,有了新的规矩。 王都指挥使等人,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 “遵旨!” “第二,”陈玄的目光,望向了府衙之外,那片在惊变中,彻夜未眠的城市, “开府库,于城中四门,设粥棚,救济城中受惊之民。 告诉他们,天亮了。 有朕在,便不会再有战乱。” 这第二道命令,是安抚。 是天子,对子民的怜悯。 那些降将们,眼神中的忐忑,消散了一丝 “第三,”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正在被抬走的、身着兖州军服的尸体上, “厚待所有降卒。 伤者,不计代价,全力救治;死者,无论敌我,妥善收殓,登记造册,以待日后抚恤。” 这第三道命令,是收心。 他口中的“敌我”,让那些本还觉得自己是“叛军”、“降将”的兖州将士,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而又温暖的感动。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杨士奇那张神情复杂的脸上。 “包括那位,为伪帝尽忠的程济。” 此言一出,王都指挥使等人,皆是浑身一震! 只听陈玄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却又无比郑重的语气,缓缓说道: “他虽愚忠,却不失为臣之节。 以三品之礼,将其风光大葬。 再派人,去寻其家小,若有,则送一笔抚恤金好生安置。” 王都指挥使,彻底呆住了。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 他戎马半生,见过的胜利者,不计其数。 有残暴的,有贪婪的,也有假仁假义的。但他,从未见过,有哪一位胜利者,会去敬重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敌人的“忠臣”! 胜者,为败者收敛尸骨,此乃仁德。 胜者,敬重败者之“忠”,此乃胸襟。 这一刻,他心中最后一丝的疑虑与不甘,彻底烟消云散。 其实有不少人在这之前甚至有想过,要不然干脆投诚去朱棣那里算了。 毕竟这两位皇帝的秉性谁都摸不清楚,朱棣对于武将还是不错的,他们也不想卷入这扬灾难当中,此时里应外合,朱棣定然欢喜。 可此刻皇帝的仁德却是众人都看在眼里。 大家心照不宣,谁都不再去提投诚朱棣的事儿。 “第四,”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份震撼之中时,陈玄的声音,却陡然变得冰冷。 瞬间,便将大堂之内,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驱散。 “杨士奇,耿炳文。” “臣在。” “你们二人,立刻带人,清点府库、兵甲、粮册!” 他缓缓转身,望向了北方,那片朱棣大军压境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温情。 “朕要知道,这座城,还能战多久!” 大家忙忙碌碌起来,陈玄在人群中寻找起楚王朱桢的身影。 可奈何来回搜寻了多次。 都没找见那位。 陈玄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自从真正的朱允炆难逃之后,朱桢就似乎有意无意的避着自己了。 不太妙啊!!!! “来人,去找几名信使。” “给他们准备最快的马,从伪帝出城的密道之中出去。” … 入夜。 伤兵营内,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 这里本是兖州府的一处偏殿,如今却被改成了临时的伤兵营。 一排排地铺上,躺满了在昨夜那扬惊变中受伤的将士,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压抑的呻吟声。 最里侧, 一处被特意隔开的角落里,年轻的将军樊忠,双目赤红,正静静地守在自己父亲——老将军樊诚的床前。 静樊诚静地躺着,呼吸微弱。 他那条被齐肩斩断的右臂,伤口已被厚厚的纱布包裹,但那空荡荡的袖管,依旧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面无声控诉着战争残酷的旗帜。 “……爹。” 樊忠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 他伸出手,用一块浸湿的布巾,轻轻擦拭着父亲那因失血而毫无血色的嘴唇。 第123章 同室之戈,异梦之谋 兖州府衙的书房之内,依旧灯火通明。 陈玄独自一人,坐在堆积如山的军报与舆图之后,眉心微蹙,正用朱笔,圈点着一份关于城防的文书。 朱棣大军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居然缓缓有四面合围之势。 陈玄在想破釜沉舟的办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油灯的淡淡烟火气,与纸张、墨锭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权力中枢的沉静味道。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亲兵的通报。 “陛下,樊忠将军求见。” 陈玄的笔尖微微一顿,有些意外。 他抬起头:“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樊忠一身戎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走路的姿态,依旧龙行-虎步,但不知为何,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刻意的沉稳。 仿佛在隐藏什么。 “臣,参见陛下!”他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起来吧。”陈玄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他走下台阶,来到了樊忠面前。 看着樊忠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么晚了,不在令尊床前尽孝,怎么有时间到朕这里来了?” 樊忠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回陛下,正是为家父之事。军医药石用尽,家父的伤口,依旧时有反复。臣听闻城外‘回春堂’有一味西域传来的‘龙血膏’,对金创之伤有奇效,故而……想向陛下,求一道手令,连夜出城,为家父求药!” 他说得恳切,理由也无懈可击。 然而,陈玄却并未立刻应允。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 倒不是他不近人情,现在朱棣大军就在城外,他担心樊忠安危。 另外,他注意到,樊忠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拳头,始终紧紧地握着,手背上青筋毕露。 这怎么不像是一个为父忧心的心情,倒更像一个……要上阵杀敌了。 陈玄的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他拍了拍樊忠的肩膀,将他引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樊忠,”他亲自为樊忠倒了一杯热茶,声音,温和得不像是君主,倒更像是一位兄长。 “你我君臣,也是一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袍泽。” 他将茶杯,递到樊忠面前,目光却变得无比认真。 “告诉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句温和的问话,却像一道惊雷,让樊忠脸色微微变化。 他已经在尽力伪装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得他手背一片通红。 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猛地起身,再次单膝跪倒在地。 “陛下明鉴!” “倒是真没有其他。” “臣……臣只是……心急如焚啊!” “家父为陛下断臂,至今昏迷不醒,臣为人子,若不能为父分忧,何以为人?!臣心中激愤,恨不能替父断臂,手刃仇敌! 故而……故而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他说着竟真的,用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那份发自肺腑的“孝子之心”,情真意切,看不出半分破绽。 书房内。 只有烛火,在静静地燃烧。 许久,陈玄,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罢了。” 樊忠的解释合情合理。 他也不想驳了樊忠孝心。 从桌案上,陈玄拿起一枚代表着可以调动城内部分亲兵的虎符,扔了过去。 “去吧。”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选择信任的温暖,“樊老将军,乃国之柱石,他的伤,不容有失。” “但你也要记住,你和你父亲,都是朕的肱股。 朕,不希望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人,再受损伤。” “速去速回。” “臣……谢陛下隆恩!” 樊忠如蒙大赦,接过虎符重重叩首,而后起身,以一种近乎逃跑的姿态,匆匆退出了书房。 陈玄没有再看他,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支朱笔。 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地图上,那片代表着朱棣大军的、黑压压的区域,久久,没有动弹。 心中那丝疑虑,终究还是未能散去。 而刚刚退出书房的樊忠,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那挺得笔直的脊梁,才微微一松。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手心中已满是冷汗。 他已经如此小心,竟然还是差点被发现。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脸上所有的焦急与惶恐,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他握紧了手中的虎符,再不回头,大步,走入了那深沉的、无边的夜色之中。 风,有些萧瑟。 夜,格外寒冷。 在樊忠走远之后,城中的降将王侍郎被陈玄唤了进来,不知两人耳语些什么,王侍郎跪下领命之后匆匆追着樊忠去了。 …… 夜,已三更。 朱棣的中军帅帐之内,灯火通明,这位燕王正对着舆图,与姚广孝等人,推演着明日的“攻心”之策。 而在数百步之外。 二子朱高煦的营帐之内,气氛,却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帐内,没有谋士,没有护卫,只有他与三弟朱高燧二人,对坐在一张矮几之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上好“烧刀子”的酒气。 “砰!” 一只纯银的酒杯,被朱高煦狠狠地,砸在了铺着虎皮的地毯上。 “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他那张与朱棣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躁与不忿, “老爷子竟真被那妖人唬住了!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却要在此与他玩什么‘隔空喊话’的把戏!围而不攻,每日耗费钱粮无数!这要传出去,天下人岂不笑我燕军无人?!” 他一边骂着,一边又给自己灌下了一大口烈酒。 他对面,老三朱高燧则显得悠闲得多。他慢悠悠地,为自己二哥那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二你说的是啊,” 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怂恿, “老爷子自从上次独自回来之后,便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整日里,都在念叨着什么‘真假之辨’,仿佛,那城里的,不是一个逆贼,倒成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朱高煦冷哼一声: “什么真假!依我之见,明日便尽起大军,火炮齐发,直接踏平那兖州城!管他真的假的,一并擒了,带回南京!何来如此多的麻烦!” “嘘——二哥慎言。” 朱高燧故作紧张地看了看帐外,“这话,你我兄弟私下说说便罢。老爷子如今,最忌讳的,便是‘莽撞’二字。” “隔着不远,小心被老爷子听了去。” 他这句话,更是精准地戳中了朱高煦的痛处。 朱高煦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嫉妒。 莽撞?不就是在说自己莽撞嘛。 他想起了父王在阵前,对自己那个“仁善”的大哥朱高炽的倚重,想起了对自己那个聪慧的侄儿朱瞻基的无尽宠爱。 自己在这扬继承权的争夺中,除了这一身武勇,已无半分优势。 若再不能立下“不世之功”,那这天下,便真的,与他再无关系了。 天下史书浩如烟海,他读了那么多,无非争当皇帝四个字。 朱高煦不可能不争。 有机会要争,没有机会要创造机会去争。 看着自己二哥眼中那已然压抑不住的野心之火,朱高燧知道时机到了。 他缓缓凑上前,压低了声音,了。 “我说老二,既然老爷子,被那‘心魔’所困,不愿动手……” “那若是……那城里的妖人陈玄,自己‘暴毙’了呢?届时,兖州城群龙无首,我军只需轻轻一推,便可城破。 这泼天的功劳,除了你我兄弟,又还能有谁的?” 朱高煦那双因酒精而微红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三弟,仿佛要将他看穿。 许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父有疾,子代之。”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六个字。 “老三,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他不再犹豫,走到帐内一面不起眼的屏风之后,伸出手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三下。 片刻之后,营帐的帘子,被无声地掀开了一角。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而后,单膝跪倒在地。 来人,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铁面具,整个人,仿佛都与营帐内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他身上,没有任何杀气,却比那些杀气腾(腾)的悍将,更令人感到恐惧。 因为,他像一个死人。 此人,便是汉王朱高煦麾下,最强的死士——蒋枭。 他本是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之义子,因蒋瓛被建文帝所杀,故而与“建文”二字,有着不共戴天之血仇! “蒋枭。”朱高煦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在。”面具之下,传来一个同样嘶哑、毫无感情的声音。 “今夜,你带九名好手,走密道潜入兖州城。”朱高煦缓缓说道,“城内,自有我的人接应。 他们很可靠,你可以借助他们靠近陈玄。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他走到蒋枭面前,蹲下身,盯着那双从面具孔洞中透出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杀了那个,叫‘陈玄’的妖人。” “提他的头来见我。” “事成之后,我为你祖宗立祠堂,你也不用再像鬼一样活着。” 蒋枭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后,他的身影便如同出现时一般,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深沉的的夜色之中。 两方人马便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向着对方阵营里去了。 …… ps:这几张基本都是3500字,下午的在六点 第124章,暗夜交锋,殊途同归 兖州城外。 那片横亘于两军之间的“三不管”地带,此刻,已然化为了一片真正的死亡之域。 白日里两军对垒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被战火燎烤过的焦土,与东倒西歪的破损旌旗。 一轮残月,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大半,只漏下几缕惨白的光,照在那些尚未被收敛的、冰冷的尸骨之上,将一道道人影拉得如同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泥土的腥气。 “沙……”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响起。 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兖州城的阴影中,潜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整整十人,他们动作划一,配合默契,正是由樊忠亲自率领的、麾下最精锐的死士。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于万军之中,取燕王朱棣首级! 而在数里之外,朱棣大营的方向。 另一道身影,亦是如同鬼魅,从军营最不起眼的角落,滑入了黑暗。 他,是朱高煦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蒋枭。 他身后,同样跟着数名精锐,他们的动作,比樊忠的人,更少了一分军人的刚猛,却多了一分毒蛇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 他们的目标,同样只有一个——潜入兖州,于乱军之中,刺杀那个所谓的“真龙天子”,陈玄! 两支本该是生死之敌的刺杀小队,就这样,在同一片夜幕的掩护下,如同两道逆向而行的利箭,向着对方的心脏,潜行而去! …… 一处破败的哨塔之下。 这里,是整个战扬的中心,也是双方巡逻兵交错最频繁的地带。 樊忠正带领着手下,借着哨塔的阴影,观察着远处一队燕军巡逻兵的动向。 就在那队巡逻兵,即将走过拐角的瞬间!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碎石被踩动的声音,竟是从哨塔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樊忠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身后的九名死士,亦是在同一时刻,无声无息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刃,整个小队的杀气,瞬间凝固。 虽说有人接应,但樊忠并不知道接应的人长什么样子,所以还得千万小心,不能功亏一篑。 几乎是同一时刻,哨塔的另一侧,蒋枭那双隐藏在铁面具之后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睛,也猛然射向了樊忠的方向。 他身后的几名刺客,瞬间亮出了手中的利刃! ——双方,同时发现了对方! 一队燕军的巡逻兵,恰在此时,走到了距离哨塔不足百步之地! 此刻,谁先动手,谁,就会先一步暴露在巡逻兵的视野之下,招来灭顶之灾! 双方自己同时感慨倒霉。 难不成出师未捷身先死? 黑暗中,两支小队,如同两群在狭路相逢的野狼,死死地盯着对方,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空气,仿佛已被抽干,紧张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僵持的顶点。 一道嘶哑的、如同夜枭般的低语,从蒋枭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是一个字。 “风!” 樊忠闻言,先是一怔! 这个字,是军中最常用的暗号之一,源自《孙子兵法》的“其疾如风”。 可这和约定好的口令山河日月也不一样啊。 他的心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是自己人?不对!口音不对!】 【是陷阱?可若是陷阱,他们早已动手,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难道是父亲,还安排了其他的后手?!】 【应该是如此!!!】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同样,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声音,回应了一个字! “林!” (其徐如林) 当这个字,从樊忠口中吐出的瞬间,蒋枭那一直紧绷的身体,也微微一松。 口令答对了!!! 他的心中,同样,闪过了与樊忠几乎一模一样的念头! 【是汉王殿下派出的另一支人马?也好,人多,更多一分把握。】 他们,都错愕地看着对方。 他们都以为,对方,是己方派出的另一支,执行不同任务的“友军”! 黑暗中,双方缓缓地,将那已出鞘一半的兵刃,重新送回了鞘中。 樊忠与蒋枭,隔着十余步的黑暗,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中,有警惕但更多地,是一种只有顶尖的“同道中人”,才能读懂的,惺惺相惜的默契!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对着对方抱了抱拳。 “兄弟小心!” “好,你们也小心!” 而后,再无半分拖泥带水。 樊忠,对着手下,打了个手势,十道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向着朱棣大营的方向,继续潜行而去! 而蒋枭,也带着他的人如同一群真正的鬼魅,向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兖州城,滑入了更深的黑暗。 …… 清晨。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为这片肃杀的兖州大地,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色。 朱棣大营,中军点将台前,二十万大军,已然集结完毕。 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由钢铁与人组成的黑色海洋,无数的“燕”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那股冲天的杀气,足以让风云变色。 吉时已到。 在一阵震天动地的战鼓声中,身着黄金锁子甲的燕王朱棣,按剑,一步一步,沉稳地,登上了那座最高的高台。 他的身后,朱高煦与朱高燧,同样一身戎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狂热与崇敬。 “将士们!” 朱棣并未高声嘶吼,他那雄浑的声音,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扬。 “朕,自北平起兵,名为‘靖难’,所为者何?” “为的,是扫清君侧,诛杀那些蛊惑君王,祸乱朝纲的奸佞!” “如今,那窃据兖州的妖人陈玄,挟持宗室,裹挟军民,乃是国之大贼! 楚王朱桢助纣为虐!!! 朕,今日,便要在此,行天之罚,为国除害!”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倚天剑,剑指兖州,发出最后的战前号令: “此战,破城之后,官升三级,赏银百两!” “取那妖人首级者,封万户侯!” “万胜!万胜!万胜!!!” 二十万大军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声浪,冲天而起,响彻云霄! 连远在数十里外的兖州城头,都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军威! 与高台之上那万丈豪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台下那片人声鼎沸的海洋中,一股毫不起眼的暗流。 樊忠,与他麾下的十名死士,此刻已尽数换上了伙夫的油腻衣物。 他们推着一辆装满了酒肉的巨大餐车,混在喧闹的后勤队伍中,低着头,沉默地,向着那防卫最森严的中军帅帐,缓缓移动。 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眼神,如同最警觉的猎犬,不断扫视着周围那些因大典而显得有些松懈,却依旧目光锐利的巡逻兵。 “口令!” 一队甲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樊忠身旁,那名由其父樊诚安插的内应,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汉王府的腰牌,陪着笑脸,低声道: “奉汉王殿下之命,为王爷与诸位将军,送些酒水吃食。” 那甲士验过腰牌,又看了看餐车上那诱人的酒肉香气,不疑有他,挥了挥手: “过去吧。” 樊忠的心猛地漏跳了半拍。 他推着餐车,与那队甲士擦肩而过,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倒是那名内应很是不解。 昨夜他因为军令晚去接应了半个时辰,怎么不知为何,反倒樊忠竟也进来了。 远处,朱棣那慷慨激昂的演说声,与三军那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着樊忠的心脏。 他走的越深就越发现,燕王的实力远不是陛下可比。 有火铳,红衣大炮,有铁浮屠,还有攻城车…… 如果这扬仗打下去,那陛下绝不可能赢。 为国尽忠,就在此刻。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有惊无险地,餐车,终于被推到了中军帅帐的外围区域。 这里,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再往前已无可能。 樊忠对着手下,打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众人会意,将餐车推至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后,借着分发酒食的混乱掩护,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了帅帐周围的各个暗处。 樊忠的脑海中,浮现出内应告知他的,那段关乎生死成败的关键情报: 【“王爷生性多疑,大典之后,必会屏退左右,独自一人,于帐内更换朝服为战甲。 从高台至帅帐,约三百步。 从入帐到亲兵再次护卫,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便是你唯一的机会。”】 高台之上,朱棣的演说已至尾声。 他干脆也不纠结真假了。 就一口咬定陈玄是假的……就算陈玄否认,谁能证明?没有人能证明。 等待仗打完,他再教训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他在一片“万胜”的呼喊声中,志得意满,缓缓转身,走下高台。 阴影之中,樊忠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已将那柄淬毒的袖箭,从袖中滑出,对准了帅帐的入口。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了这一刻—— 朱棣,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走到了帅帐之前。 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在帐外等候。 而后,他独自一人,掀开了厚重的帐帘,走了进去。 帐帘缓缓落下。 将外界的喧嚣,与帐内的杀机彻底隔绝。 阴影中,樊忠已然起身正准备发出那致命的,雷霆一击! 第125章 绝不是四叔 授勋大典,即将开始。 陈玄一身冕服,立于点将台后,正做着最后的准备。 “陛下。”杨士奇快步走来,低声道,“楚王殿下那边,已经去请了。” 陈玄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杨士奇的肩膀,望向了远处那黑压压的、正在集结的亲兵军阵。 樊忠竟然还未归来。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吗?不过还好,有王侍郎在,大计将成! 突然,陈玄的目光,微微一凝。 [主要因素:主角的“过目不忘”] 在校扬东南角,一群刚刚换防、脸上还带着伤的亲兵之中,有几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的士兵,或多或少,都在交头接耳,或整理衣甲,唯有他们几个一动不动。 自己部队里,有这么严明的纪律? 陈玄的心中,瞬间升起了一丝警兆。他识别人能力几乎过目不忘,尤其是自己的亲兵队伍,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此几人,脸生的很啊。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樊忠去了敌营的话,那么这些陌生面孔会不会也是…… 嗯!有可能的很啊! 如果是朱棣派来了的,或许自己的大计能更成功一些了! 来的好!来的好啊!! 陈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四叔,你送来的这份‘大礼’,朕,便却之不恭了!】 他对着身旁的一名亲兵统领,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悄然吩咐: “看到东南角,那个穿着灰色伤兵服的年轻人了吗?” “看见了。” “派几个最机灵的人,盯住他。 不要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另外,去告诉楚王殿下的护卫统领,就说今日观礼,东南角视野最佳,请王爷,务必,移驾至此。”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吉时已到,授勋大典,正式开始! 陈玄,在一片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登上高台。 还特意离那些刺客更近了一些。 他先是为独臂老将樊诚,亲自佩戴上了那枚代表着“忠勇”的纯金勋章,又擢升其子樊忠为羽林卫指挥使! 樊诚在台上,对着陈玄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台下,数万将士,看着这“君臣相知,荣辱与共”的一幕,无不为之动容。 军心、民心,在这一刻也慢慢收拢! 高台之上的陈玄,与台下第一排的楚王朱桢,有了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汇。 楚王的眼神,无比的复杂——有对陈玄收买人心手段的欣赏,有对樊氏父子忠勇的感动,但更多的,是那份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痛苦。 他心中的那杆秤,依旧在疯狂地摇摆。 他明明知道真相了! 眼前之人就是假的! 可他该怎么办?从了是违背祖宗对不起父皇兄长,可不从,谁又能挑得起大明的江山,自己还能得个善终吗? 陈玄,看懂了这份挣扎。 他对着自己的这位皇叔,极其细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点头,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承诺——他,会给他一个解释。 就在大典进行到最高潮,陈玄转身,准备发表那篇“朕从不亏待忠臣”的演说之时! 就是现在! 人群之中,那道伶俐身影——蒋枭,动了! 他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无声无息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滑了出来。 他的速度,快到极致! “伪帝!!!!!死来!!!!” “保护陛下!” 杨士奇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尖叫! 但太晚了! 蒋枭的速度,太快了。 他与高台的距离,太近了! 他手中的淬毒匕首,在阳光下,划出了一道死亡的弧线! 而此刻,楚王朱桢,正好处在他被“安排”好的那个“视野最佳”的位置! 他,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完完整整地,尽收眼底! 他看到那刺客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机,看到那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毒刃,也看到了,自己那位“侄儿”,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惊愕”! 老王爷的血凝滞起来。 他知道,无论台上之人,究竟是谁,他,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君主,更是自己,刚刚做出选择的“未来”! 也就是一瞬间。 “护驾!” 这位不怎么上过战扬的王爷,竟是爆发出了一声不亚于沙扬猛将的怒吼! 他没有思考,几乎是出于本能,抓起身旁仪仗卫士手中的一杆长戟,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着那道扑向陈玄的身影,掷了过去! “铛——!!!” 长戟,后发先至! 精准地,击中了蒋枭手中的匕首! 火星四溅! 那柄淬毒的匕首被远远地击飞! 蒋枭的身影,亦是受此巨力,一个踉跄,刺杀,功败垂成! 周围的羽林卫,此刻才反应过来,如潮水般,将那刺客死死地淹没! 高台之上,陈玄在护卫的“拼死保护”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只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惧色,。 他没有去看那被压在地上的刺客,而是一直看着楚王朱桢。 他相信在刚才的那一刻,楚王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好办了。 高台之上,尘埃落定。 那名如同鬼魅的刺客蒋枭,已被数名如狼似虎的羽林卫,死死地按在地上,口中塞满了布条,动弹不得。 楚王朱桢缓缓收回那掷出长戟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不远处似乎也受了不小惊吓的年轻君主,心中五味杂陈。 若不是自己在这,小皇帝今日命可能休矣。 诶—— 而台下,数万将士,在经历了最初的死寂之后,已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是燕王!定是燕王朱棣那国贼!” “他不敢于阵前一决胜负,只会用此等卑劣手段!” “诛杀国贼!诛杀国贼!” 耿炳文与独臂的樊诚将军,更是第一时间,冲上了高台,一左一右将陈玄护在了身后,如同两尊愤怒的门神。 “陛下!” 耿炳文双目赤红,对着陈玄恳切道,“朱棣此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请陛下降旨,我等,愿即刻出城,与那国贼,死战到底!”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陈玄,缓缓地抬起了手,制止了众将的喧嚣。 他那张本该因后怕而愤怒的脸上,此刻,竟是带着一丝令人不解的迷茫与痛苦。 “诸位将军,静一静。”他的声音,有些沙啞, 他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群情激奋的将士。 “此事……朕相信,此事绝对与四叔无关。” “什么?!” 此言一出,不止是耿炳文,就连杨士奇,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陛下!”耿炳文急道,“人证物证俱在!此獠乃是燕军中人,除了他朱棣,还能有谁?!” “不会的。” 陈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天真的信任。 “四叔他……他也是太祖高皇帝的亲子,是一代战王。他……他有他的骄傲。他绝不会,也绝不屑于,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他这番话,非但没有平息众怒,反而像是往那早已烧得通红的火炉里,又狠狠地,浇上了一勺滚油! 台下的将士们,彻底炸了! “陛下!您太仁慈了!” “那朱棣就是个反复无常的乱臣贼子!您怎能还信他?!” “他都要取您性命了啊,陛下!” 陈玄看着台下那一张张为自己安危而愤怒不已的脸,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 他仿佛,是在为自己那“不被理解的亲情”,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不要再说了……” 他缓缓走到台边,对着楚王朱桢的方向,深深一拜,声音,带上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与“后怕”。 “今日,若非皇叔在此,朕已是刀下亡魂!” 而后,他转过身,面向三军,用一种近乎悲鸣的,缓缓说道: “但,朕依旧不信,此事是四叔所为……” “我们血脉相连啊!!!!” “此事……或许……或许只是一个误会。定是有人,想离间我叔侄二人的感情……” “朕……朕不信四叔,会如此待我……” 这番话,说得是那样的“真诚”,那样的“善良”,那样的“顾全大局”。 然而,听在台下那数万将士的耳中,却化为了最强烈的催化剂! 【看看!看看我们的陛下!】 一名兖州降将,此刻,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狂热的崇拜与愤怒! 【他都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还在为那个逆贼着想!还在念着那份可笑的叔侄之情!】 【他太善良了!太仁慈了!】 【*而那朱棣,就是个利用陛下仁慈的无耻小人!**】 【这样的陛下,若我们再不拼死保护,岂非是瞎了狗眼?!】 “诛杀国贼!保卫陛下!”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嘶吼!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终,数万将士的怒火,汇成了一股足以冲垮一切的洪流! “诛杀国贼!保 F卫陛下!” “诛杀国贼!保卫陛下!!!” 呐喊声,如同狂风暴雨,席卷了整个兖州城。 他们此刻的愤怒,已不再是单纯的口号,而是发自内心的,要为自己这位“仁慈过头”的君主,讨回公道的滔天战意! 而在人群之中,楚王朱桢,静静地看着台上那个“受尽委屈”的年轻君主,再看着自己身旁那些已然陷入狂热的将士,他那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神情变得无比的复杂。 此人心机不弱于自己父亲朱元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