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子强取豪夺后》 1、初入宫门 寒秋风夜雨,飘零日久,窗外飒飒风声响,萧萧梧桐暗夜滴。 风雨许是无情物,最是不解离人思。 邵琼之静静地站在窗边,任凭雨水打在窗棂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衣服的下摆,淡青的颜色染成了更为深沉的墨绿色,可琼之却似未曾察觉一般,只默默看着院中的梧桐树在雨中的飘零摇荡。 她的脑海中还回响着汝阳侯的话, “邵姑娘,入东宫是你唯一的出路。无论你愿不愿意,明日一早,马车就会载着你到东宫殿去,你没有选择。” “可我是人,不是一件被人送来送去的物件。” 邵琼之想反抗,她不想屈服于被人安排好的命运,可她却是别无选择,只因为她是被掳至北朝的,对于北朝的人来说,邵琼之不过是来自南朝的奴隶罢了。 自被掳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丧失了尊严,随着那些一同被掳的南朝女子,辗转于各个王孙贵族的府邸。 而她也不知在被转手多少次后,确定了她下一次的目的地,东宫。 在这辗转的途中,她不断地与最初一同被掳的人分道,因着貌美,她被一层层地献给上位者,更上位者,或许最终她的归途会是那北朝的帝王。 她不喜欢这样的命运,可又不得不屈服这样的命运,她没有自裁以成气节的勇气,她还在期盼着,或许有一天她可以回归故里,再看一眼自己的少年郎。 但有时午夜梦回,又觉得一切都是虚妄,她的少年郎或许早已另娶高官之女,举世之中,似乎只有自己是被抛弃的。 汝阳侯待邵琼之颇为尊敬,这与她最初所遇的那些粗鲁的兵士不同,他没有碰她,待她以礼,着人为她裁制新衣,也会常来与她闲谈,开导她,不使她心情抑郁。 她也曾抱一丝希望,若是这样的结局也未尝不可,只是终究有些遗憾罢了。 直到今日,她方知汝阳侯待她以礼,不过是意在将她献给太子,她又一次成为了用来媚上的“礼物”。 汝阳侯希望她能成为一件合格的“礼物”,劝说她说: “邵姑娘,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怨我,无妨。不过邵姑娘,你若是真想寻一安稳之处,东宫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邵姑娘,你容貌殊丽,但凡是男子,没有不会动心的,凭借着姑娘的容貌,在东宫足以获得一份不错的恩宠,而这份恩宠便是姑娘使自己安稳的保证。” 可是邵琼之从来就没想过以色侍人,她所向往的是山林隐逸,江湖之远,而不是一时的荣华富贵。 邵琼之听了一夜的梧桐夜雨,眼看着夜雨在黎明的时分停歇,一缕金光破晓而出,照在远处的山峦上,格外耀眼。 “姑娘,该梳妆了。” 丫鬟为她梳拢发髻,戴上发饰,与南朝流行的高髻不同,北朝的发髻要低上许多,发饰也要稳重些,有些还是南朝十多年前流行的样式。 “姑娘,你看这支双凤琉璃钗如何?” 邵琼之这才注意到,在这些发饰中,唯有这支琉璃钗是南朝的样式,上面用金线缠的双凤衔珠正是南朝工匠的手法。 “这是?” 忽然看到故国的物品,邵琼之难免有些激动,眼中的惊讶,难以掩饰。 “侯爷特地让人去南朝购置的,也是前日才到,侯爷想着姑娘远离故土,难免思乡,便特意让人去南朝购置了一些南朝的物件。 除了这琉璃钗,还为姑娘购置了一整套的头面,和南国的丝绸、宣纸、瓷器等物,这些都会随姑娘一同入东宫。 姑娘,别怪奴多嘴,侯爷虽将姑娘送给了太子殿下,但侯爷对姑娘心却是真的,只是侯爷也有不得已之处。” 邵琼之没有答话,人人皆有不得已之处,唯有她却从来身不由己,命不能自主。 邵琼之就这样被一顶小轿送到了东宫,一路上邵琼之都在发呆,一夜未眠,但她一点也不困,只是觉得脑袋空空的,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姑娘,到了。我等只能送姑娘到这了,剩下的路得姑娘自己去走了。” 临别时,汝阳侯原想将这些日子伺候她的丫鬟坠儿送与她,只是被她拒绝了,她自己已不过是一个物件,怎愿再接受另一个“物件”,随意与人,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做法。 “侯爷,这些人或许在您看来不过命如草芥,不过是可以随意转送的物品,但请您别忘了,天生万物,皆是刍狗罢了,你我亦或是其他人都有一颗心一份情,请尝试着尊重他们的想法。” 汝阳侯的确愣了一下,他不明白邵琼之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能明显感受出来,她不喜欢送给她丫鬟,是因为她自己也是被送来送去的“货物”。 因此他没有再坚持,只让她自己保重。 马车是在东宫的后门停下的,汝阳侯的人只能送到这里,再往里面,就是东宫了,他们是进不去的,而邵琼之也被迫换乘了一顶墨绿色的轿子。 一路上她都戴着藩篱,遮住面容,最开始是四个小厮抬着轿子,大概一炷香后,轿子停下了,换上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接着抬轿子,轿子一直拐了四五个弯才停下。 直到这时,邵琼之才听到轿子外面有一个俏丽的女声, “姑娘,地方到了,您可以下轿了。” 这时有人打开轿帘,邵琼之的手刚一伸出,就有一双手立刻扶住了她的手,邵琼之从轿子中出来,才发现她面前的人不少。 “姑娘可算是来了,院子早就让人打扫干净,只等姑娘入住了。” 说话的是个穿粉的女子,邵琼之好奇地打量那人,只见其眉目清秀,衣着打扮也不同于周围的人,很明显是这里的主事。 “你是?” 邵琼之不确定地询问。 “奴婢翠微,是拨过来伺候姑娘的。此外还有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鬟,另有五六个洒扫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姑娘,到您所住的【松菊苑】还有一段路途,奴引您去吧。” 邵琼之微微点点头,“有劳。” 邵琼之又走了一段甬道,才来到一个院子前,站在院前,邵琼之竟心觉有些不安,不敢踏入这院中,似乎冥冥之中,这一入此生就与世隔绝了一般。 “姑娘?” 翠微唤回了邵琼之的心神,她暗嘲自己如今是越发敏感多思了,以前自己虽然也心思敏感,却也没这么容易伤怀,如今经历了这许多劫难,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直到踏入院中,才知道院中别有一番天地,院子不大,却种了不少菊花,现在正是重阳时节,菊花开得正盛,入眼便是满地金黄。 邵琼之看着眼前的菊花,阴郁的心情略微晴朗些,空气中也有一股淡淡的菊香,忍不住凑近嗅了嗅,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在家乡的时候。 重阳时节,登高赏菊,宛如隔世,思乡之情顿时涌上心头。 进到屋内,屋内的陈设也很雅致,外间除了桌椅外,还摆放着几个釉色的瓷瓶,瓶内插着几束盛开着的花,或是菊,或是桂,或是木芙蓉。 除了古董陈设外,靠窗的地方还设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置着笔架和墨砚,窗子正对着一树金桂,风景极佳。 再往里,便是内室了,内室狭小,除了床外,便只剩下梳妆台了。 邵琼之失了打量的兴趣,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的确是一张颜色姣好的脸庞,眉如远山黛,嘴似樱桃红,脸若银盘,目含秋水,的确艳如桃李,貌似娇花。 这样的容貌从前不觉得出色,如今因这美貌屡屡遭难,方才发现这张脸原是如此倾城,红颜薄命,盖是因为虽为红颜,却也只是红颜罢了。 邵琼之实在没兴趣继续欣赏这张脸了,站了起来,随手抽出书桌上的书,便看了起来,这屋子虽然布置华丽,却少了些书香气息,书籍仅仅只是书桌上的三四册。 翠微看着兀自看书的新主子,愣住了,她摸不清这位新主子的喜好性情,只觉得这位新主子怪得很。 初入东宫,她不打听太子殿下,也不询问自己的处境,第一件事,竟是看书。 实在是位怪人。 邵琼之看着手中的书,心神渐渐地移到书中去了,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如何,感觉不过是换了一个住处罢了,除此之外,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姑娘舟车劳顿,想必是饿了吧,奴去传膳,姑娘可以先喝口奶茶,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邵琼之道了声“有劳”,看着翠微为她倒了碗热奶后离开的背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身子也放松下来,愈发将心神放在书册上了。 她不习惯与人打交道,即使对方是她名义上的侍女,但那份陌生疏离感是免不了的,特别是在这样的近乎独处的环境中,更是觉得尴尬异常。 对于翠微,她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熟识,对于东宫,她内心是排斥的,也并不想过多了解,因此,自步入这院中,她似乎无话可说,也没什么好问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奶茶是一早上就热好了的,专等她来之后享用的,狄族虽入主中原已近百年时间,可仍改不了大漠习俗,总是习惯以热奶待人。 2、思乡难解旧疾病复,君恩难盼红颜老 “咳咳!” “姑娘,歇会吧。” “好。” 邵琼之没有拒绝,她的确有些头昏脑涨,便是刚刚翠微送来的清粥小菜也吃得不多,不过略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她至今仍吃不惯北朝的吃食,只是数月以来,过得艰辛,才勉强吃了些东西,若是以前,她也能勉强自己吃下去,只是今日心里烦躁,实在是难以下咽。 邵琼之估摸着自己怕是病了,她素有弱症,因此往日在家中时,衣食都会格外注意,饶是如此,也常常卧病在床。 少时,因着身患弱症,她大多时候都是被关在家中,就算是寻常女子该习的针凿女红,也都是勉强,母亲甚少让她拿针线,多让她以静养为主。 正因少时甚少有机会出去游玩,邵琼之才格外盼望着能够云游四海,尽览天地之盛,看遍世间风情。 她不喜欢被拘束,尤其喜爱山水自然之中的理趣,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得览古今之盛,她幼时极喜欢的是《太史公书》,也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如太史公一般可以去看看天地广阔。 只是如今看来,不过浮梦一场。 身处异国,身旁也尽是异乡人,邵琼之唯有缄默不言,她心中愁苦,无人可诉,纵有泪,也不过是徒然伤神罢了。 邵琼之躺在榻上,模模糊糊之间,就睡着了,书顺着手掉落在胸前的被子上,翠微小心翼翼地将书拿开,放到她的枕侧。 刘瑜正要去新纳的美人处,却得人来禀,说是那位美人病了。 刘瑜冷笑着,并不相信,以为这不过又是什么欲拒还迎的把戏,对于汝阳侯送来的这位美人,他还是颇感兴趣的,据说不仅容貌昳丽,还识文断字。 他宫中的妃嫔侍妾不算少,既有朝中重臣家的贵女,也有下臣送来的舞姬,甚至还有兄弟送来的颜色俏丽的妾侍。 不过这些美人大多宠幸几次后就抛在脑后了,最终常去的也不过是那几个有名分的,或者能够讨得他欢喜的几人处。 而南朝美人,他却还是第一次,南朝和北朝常年对峙,边境冲突不断,虽然他也知道不少将士会趁机掳掠一些南朝女子,不过大多是乡野村妇,容貌绝佳着甚少,识文断字的几乎没有。 百年来,北朝战乱频繁,南朝相比则要安稳许多,因此文采繁缛胜于北朝,礼乐诗文也多为北朝所不及。 北朝民族芜杂,政权更迭,朝令夕改,不少王朝虽有武力,却少文治,更有诸多弑杀之徒,因此北朝女子崇武成风。 莫说是女子,就连朝中大臣,通晓诗文者都寥寥无几。 因而刘瑜对于这位南朝美人兴趣极大,他崇尚礼乐文化日久,也久闻南朝文化昌盛,自祖辈披荆斩棘时起,到父辈开国立朝,更名改姓,以祖上曾娶汉朝公主,而自称是汉室正统。 他父亲时立朝近十年,也攻下了北朝大部分疆域,相继灭了赵、燕两国,终于定下了魏朝版图轮廓。 刘瑜不由得好奇心起,想去看看这位来自南朝的美人到底耍的什么把戏,直到去了【松菊苑】,才知道原来人是真病了。 刘瑜看着病榻上的美人,也暗暗惊叹不已,此前不过远远一观,便知其容貌不俗,如今珠钗落尽,粉黛未着,才知道美人真面更胜。 因是在病重,苍白的面颊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但因着肤肌玉润,就像一块白玉中染上了血色一般,恰如落日夕云,虽知不永,最动人心魄。 胸腹随着呼吸起伏,一节玉臂半露在被外,秀发披散在榻上,宛如锦缎华丽,眉头微蹙,更是惹人怜爱。 这样的美人,纵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人,一瞬间,刘瑜似乎明白西施病弱,何以能亡吴国了,这样的美人,若他是夫差,也会为之心动的。 刘瑜正打算离开时,发现榻边的书,随手拿起来翻阅了两页,发现已经点校了七八页了,不由又坐了下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松菊苑】是内宫的人布置的,因为东宫的妾室极少有能识文断字的,故而屋子里也不过是空置几册书籍作为装饰罢了。 但邵琼之是真正的读书人,她的父亲是南朝有名的经学大师,她自幼耳濡目染,对于经学诗文都有些独到的见解。 身处异国,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唯一能让她感到熟悉的就只剩下书案上的《毛诗选》了,她自幼就读毛诗,对于诗中内容早已熟记于心。 刘瑜看着书中的勾画,不仅仅是断句而已,而是针对里面的错字、误字,倒装,脱漏都一一进行了修正,端庄秀丽的小楷,耐心细致的态度,怎么看都与这本错漏百出的《毛诗选》格格不入。 看完后,刘瑜心中对榻上之人,已不仅仅是出于对美貌的喜爱,还有对于才华的欣赏,他对于中原礼乐很早就心生钦慕,却苦无知己。 “医官来看过了吗?” 刘瑜原本见人是真的病了,看两眼就走的,可现在,他迫切地想和这个来自南朝的姑娘谈谈,他想和她交流一下她对于汉文化的态度,想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一切的深情都是由好奇开始的,当年轻的储君对一个女人产生好奇的时候,便是他动心的开始。 “回殿下,府里的嬷嬷来看过了。” 对于一位还未被临幸的新人,翠微不敢擅作主张,毕竟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态度,翠微只得先向主事的崔良媛禀明。 “宪忠,请医官来。” “是。” 东宫一直以来是有医官常驻的,以应对宫里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赵医官恰好就是今日当值的医官,匆匆赶来【松菊苑】时,他还以为是孙宪忠领错了路。 “下臣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你先来诊脉。” 赵医官知道在宫里生存的一大要领,就是要少打听,不要好奇心太盛,因此他答应了一声就替榻上的人开始诊脉。 纱帘之下,里面的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唯有那白玉般无血色的皓腕告知他,榻上之人应是一位美人。 “如何?” “殿下,此人气血亏损太过,恐非长寿之姿。” “你只说这病严重不?可有法子医?” “这……说严重也严重,说可医也可医,只是……” “只是什么?不过是让你看个病,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刘瑜有些不耐烦,急促地追问结果。 “回太子殿下,这位姑娘应该是自幼便有弱症,气血两虚,本该静养才是,可是如今忧思郁结,再加上感染风寒,以至于昏睡难醒。 臣虽有法子将风寒治好,使姑娘苏醒过来,但经年的弱症,还需长期调养,恐非一日一时之功。” 刘瑜皱着眉头,他倒没想过这位南朝美人的身子竟会这么弱,但看她如此瘦弱,也知身体必不会康健。 “你去开方子吧。” 刘瑜只是沉声吩咐道,没有透露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对于这位南朝美人,他竟真的生出了几分怜爱的心思,毕竟病美人,谁能不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你说什么?殿下竟然请医官给那个新来的丫头看病!” 崔良媛听到下人来回禀这一消息的时候,惊讶不已,也不让身后的宫人给她梳头了,只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来回消息的宫人,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回消息的丫头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了一声“是”。 “这还没侍寝了,就已经引得殿下另眼相待了,还真是个狐媚子,听说她还是个美人了,玟儿,你见过吗?” “主子不必生气,殿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过不了几个月就会腻的。主子想一想,这些年来送进东宫的美人有多少,可真正被殿下记在心中的也不过那么两个。” 崔良媛冷笑了一声,挥挥手让小宫人退下了,继续让贴身宫人玟儿继续给她梳头,手里把玩着一支金丝累凤钗。 “你倒是会哄我,其实我倒不在乎这个,咱们殿下是个风流人,这些年来东宫的美人还少吗? 只是,红颜易老,君恩更易断。如今我还能分得几分宠爱,他日,只怕殿下未必还会记得起我这号人。若是有个小殿下,就好了!” 崔良媛入东宫的日子久,这些年来,她眼见着东宫的美人是越来越多,也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被遗忘。 她不是太子妃,做不了贤良淑德,她需要宠爱,更爱繁华,因此她很清楚自己需要抓住的是什么。 邵玖醒来时,正是正午时分,许是睡的时间有些久,她觉得头疼得厉害,一面揉着额头,一面从被窝中坐起。 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她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送人了,长叹了一声,也说不上是认命还是无奈,感到有些口渴,便打算下床去倒杯水润润喉。 “姑娘,你醒了。” 翠微听到声音就放下了正在做的锈活,进来扶住了正要下床的邵玖,将人又重新安置在榻上,为她盖上了被子。 “姑娘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 “麻烦倒杯水,谢谢。” 邵玖既感觉有些尴尬,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无缘无故的,让人来照顾自己,心里确有些过意不去。 翠微倒了杯水递到了邵玖手中,邵玖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杯水喝完,喉头那种干涸所造成的枯痒才稍微得到舒缓。 “姑娘言重了,这些都是奴该做的。” 邵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想着或许这在翠微看来不过是分内之事,但在自己看来,两人非亲非故,自己生病,连累对方照料自己,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对方。 3、病愈初始北国储君,风流芙蓉掩风月 翠微只觉得这位主子生疏和客气的很,没什么威严,性子看起来也沉默得很,她开始有些替这位主子担心起今后的路了,这东宫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 翠微很想开口提醒一下这位主子,可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人各有自己的活法,更何况她们也不过初相识,她也能感受出来,这位主子并不信任她,她又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两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中了,翠微因这摸不清新主子的脾气,也不敢擅自说话,邵玖则纯粹是心懒,她没什么交流的欲望。 在这种沉默中,翠微默默地告退出去了,她先去传膳,接着又让人去回禀太子殿下,说人已经醒了。 邵玖又一次拿起了书,惊异地发现她做过的点校旁边,又有朱笔的批注,好奇地看完,邵玖皱着眉头,只觉得这对于诗文意思的解释牵强得很,也不知是哪个做的。 心中一时对于这个未知的擅自批注自己点校的人颇有些不满,她不喜欢别人擅自动她的点校,特别还用她不同意的观点来解释经文。 “什么东西?” 邵玖喃喃自语,对于这个批注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甚至还觉得有些扫兴,合上书,心中对这个无礼的人越发不满了,好好地消遣也没了,一时间心里烦躁得很。 躺在床上,又觉得无聊,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听到殿外有人高声通报,说: “太子殿下到!” “太子殿下?” 邵玖这才从自己的点校被“玷污”的烦忧中回过神来,记起她已不是在家中把玩书画的无忧少女了,而是身处异国虎狼之窝中的“贱虏”。 邵玖从榻上下来,来不及去迎候这个所谓的北朝太子——这个她今后的主子。 “免礼,你刚醒,还是应该静养。” 邵玖没有拒绝,也就重新躺了下来,倒让刘瑜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不客气的,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期盼太久了,刘瑜说话时有些紧张,虽然他早已知道邵玖的闺名,可还是想亲耳听到她说出来的。 “临汝邵玖,表字琼之。” “邵琼之,”刘瑜喃喃道,此前他只知晓她的闺名是一个“玖”,现在才知晓原来“琼之”是她的字。 “你读过《毛诗》?” 邵玖愣住了,不知道这位北朝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突然提到了《毛诗》,这时她想起此前看的《毛诗选》的批注,猜想着,这批注难道是眼前这位太子写的? “幼时读过,只略通晓大意罢了。” “可曾读过其他什么书?” “经史都有所涉猎,只是不精通。”邵玖回答着刘瑜的话,眼眸低垂着,漏出后颈白壁般的肌肤,看起来甚是温良谦恭。 刘瑜眼神暗沉,不由心神荡漾,暗想素来听闻,南朝女子柔顺,今日一见果然,性既温顺,又晓诗书,实在难得。 刘瑜虽然姬妾众多,却没什么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他身处高位日久,在他眼里,姬妾不过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他对她们,没必要用真心,而这些后院姬妾也很自觉地用各种技艺来讨好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宠物和主人的关系。 只有恩宠,而无敬爱。 他所敬爱的唯有太子妃一人,而太子妃素来贤德,这几日去永宁寺上香去了。 而恰好邵玖并非一个惯于伏低做小的,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北朝太子,她心中是警惕多余敬重。 于是两人就这样沉默下来了。 刘瑜坐了片刻,询问了一下邵玖的身体状况,对于一个刚入府的妾侍,他这般做,也算是尽心力了。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给宪忠说,他是这府里的老人了。” 宪忠闻言心里惊了一下,这府里的姬妾不少,各族的姑娘都有,可南朝女子只此一人。 近年来,魏征战北方,颇有当年曹操一统北风的声势气度,一时之间,声威大震。 这些已亡国的王公贵族在新朝便是亡国贱俘,而那些曾经的宗室贵女多送入了新朝显贵的后院内了。 可南朝毕竟有所不同,南朝国力虽不足以北伐,收复失地,却也能保一方平安,特别是在北方年年征伐的背景下,南方的安宁更显难得。 宪忠笑着应下,视线余光瞟了一眼,方才明晓一向见惯美人的太子怎么会这般看重这个南朝女子,的确和北方胡女风貌迥然不同。 若说胡女是三月海棠,明媚娇艳,那么此人则是秋月芙蓉,清丽婉约。 全然不同的风格,这对于见惯了胡女的太子来说,实在是有种别样的吸引力,若是新奇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是位汉女,自家殿下对于汉文化是仰慕日久。 也难怪还未宠幸,便已恩赏不断,这两日南朝女病重,那些珍稀药材便如流水般往里送。 “殿下,” 刘瑜还未走两步,榻上的邵玖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回过头来,见美人秋水含眸地望着自己,心中竟有过一丝别样的感受。 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是天生丽质,有着一种难掩的风流气韵,往日只在书中见过的形容,放在眼前人的身上,毫无违和感。 “妾有一事,想请殿下应允。” “你说,” “妾想多要几册典籍放于房中……” 邵玖还没来得及说明理由,刘瑜便已经同意了,邵玖惊讶地看了刘瑜,以为还要费一番心思的,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刘瑜离开后,邵玖又躺回了床上,她思量了很多,这位北朝太子和她想得倒有所不同,说话温和,倒不像是那些北蛮子粗俗。 至少她并不那么排斥刘瑜了。 邵玖也明白,自己如今孤身在北朝,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虽说自己不怕死,可到底在鬼门关前滚过几回了,到底还是希望活着的。 对于刘瑜的脾气她摸不准,昔日在家时,哪里有闲心去操心北朝的事,后来被掳至北朝后,也不过是辗转各处,身不由己的人,哪里回去管这些身外的事。 如今进了这太子府,若是无意外,是不会再被辗转送人了的,可北朝纷乱,谁又知道这魏朝国祚能延续多久了? 邵玖又陷入了不安中,她心中明白,这些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可这种命运浮沉,随波逐流的感觉,她是真的很讨厌。 邵玖想起幼时,同兄长们一起论史时,常说,乱世之中,命如浮萍,还不如及时行乐的好。 及时行乐吗?邵玖犹豫着。 但眼下,为了避免被送走,邵玖却是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事,不过是些风月之事罢了。 她辗转了这么些人的手中,该懂的不该懂的,也都明白了,对于这桩事,她既算不上有多厌恶,又算不上有多欢喜。 邵玖的病渐渐痊愈了,却也只是病愈而已,她幼年带的弱症,是很难痊愈的,这些时日,她无聊到几乎将手中的《毛诗》都点校完了。 “落木枯扬,衰草连天,锦秋海棠寻觅。想芳华,何处霜秋落,都在京城。” 直到夜落灯明,邵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枯坐在窗前很久了,自午后点校了一会《毛诗》后,她便一直开始发呆。 这些日子在翠微的照料下,她的身体已渐渐痊愈了,对这个陌生的东宫也有了些了解,只是久病初愈,身子还是懒懒的,不想动弹。 “姑娘也别在风口上坐着了,回头病又发了,可不是玩的。” 邵玖回过神来,看着进屋来点蜡烛的翠微,顺从地点点头,欠着身子向外探出半个脑袋,伸手去关那扇窗子,猛地见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窗口,吓得她手中的帕子掉到了窗外。 “殿下?” 刘瑜绕到正门进屋来,翠微屈膝行了礼,邵玖还未回过神来,嗔怪着道: “殿下怎么不着人通报?” “想着这会你应该在看书,不该叨扰你才是,不想倒把你吓着了,是孤的不是。” 这几日在病中,刘瑜来看邵玖看得频繁,基本上每日都是要来坐上片刻的,与邵玖讨论诗文,浅浅淡淡的,只是听着,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也便离开了。 邵玖也摸不清刘瑜的心思,不过每日来的时候,刘瑜基本上都是静静地听着,甚少发表意见,也没提起过其他的事,每次来,基本上都是听诗。 虽然不清楚刘瑜的想法,不过能每日与人交流诗文,也是乐事一桩,她平生所好,一是山水,二是诗文,如今有诗书相伴,倒也没那么孤单了。 “殿下,今日是还要继续听吗?” “不了,刚刚才从宫里回来,还未用餐,就在你在用吧。” “殿下,要在妾在这用餐?” “怎么?你不愿意?” 邵玖摇摇头,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平日刘瑜可没在她这用过餐,难怪今日来得比平日早些。 “妾只是认为妾这儿地方简陋,怕委屈了殿下。” “无妨,正好你入府以来一直病着,孤也没同你好好用过餐,如今你病体初愈,孤正好可以陪陪你,你也可以多对我说说南国的风土人情。” “妾笨嘴拙舌的,怕扰了殿下的兴致。” “琼之,你若是笨嘴拙舌的,这世间怕没有伶牙俐齿的了。” 4、朝云暮雨襄王情,梧桐落雨美人心 邵玖瞧如今这形式,刘瑜是定会留下来的,也便不再拒绝,施施然地坐到了刘瑜的下首,刘瑜却站起来牵起邵玖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仔细打量着邵玖,邵玖被刘瑜盯着看,有些不安。 “殿下盯着妾看,做什么?莫非妾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说着还用手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刘瑜看得入神,伸手握住了邵玖摸手绢的手,痴痴地道: “灯下美人,皎若明霞。” “殿下~” 邵玖低着头,刘瑜就喜欢看着美人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由心神荡漾得厉害,眼神只顾瞧着邵玖,片刻都舍不得移动,他早知邵玖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未免太瘦弱了一些。 摩挲着手中美人的玉手,肤如凝脂,指若葱管,只是瘦弱的似乎只剩下骨头了。 他以前便听说南朝尚细腰,尤其喜欢弱柳扶风般的病美人,如今见着了,觉得美虽美,恐非长命之相,还是丰腴一些的好。 宪忠瞧着这情形,只怕好事将近,便招呼着屋子里的侍从先退下去,独留他二人在房内。 “琼之,以后孤会好好待你的。” “殿下~” 邵玖抬起头看着刘瑜,一双杏眸中含着盈盈泪光,含情脉脉,惹人无限怜惜,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让刘瑜吃了一惊。 “琼之,你……你是不愿吗?” 邵玖只是抿着嘴,轻轻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泪珠便一滴接着一滴滑落,刘瑜只觉得那泪是落到了自己的心底,只怔怔盯着。 “妾蒲柳之姿,怎堪受君王厚爱。” “琼之,” 刘瑜的手搭上了邵玖的肩,又滑向了后背,将人圈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刘瑜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殿下,妾害怕!” “好啦!别怕,一切有孤在。” 美人落泪本就惹人怜爱,更何况此刻的美人如此依赖自己,顿时激发起了刘瑜心中的保护欲,他是风流惯了的,最受不了的就是美人受委屈。 “殿下,妾不想再被送人了。” 刘瑜这才知道美人心中忧虑的事,无奈地笑了,捧起美人的脸,看着美人泪眼婆娑,脸上泪痕未干,还有着一颗颗泪珠似不要钱般淌着,拿过邵玖手中的手绢给美人拭泪。 “琼之尽可放心,孤不会让你离开孤的,孤许你他日凤钗金簪、锦绣罗袍。” 邵玖睁着一双含泪的眼睛,一语不发,泪珠却还是止不住地流,那双眼睛仿佛在询问刘瑜话的真实性。 “琼之,你是孤的女人,孤又怎会将你送人了?孤是太子,你忘了吗?” 邵玖只是点点头,伸出手拢住刘瑜的脖子,将头靠在刘瑜的怀抱中,似乎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交于这个男人了。 刘瑜只当邵玖是害羞,不过软玉在怀,他又是风流惯了的,也没想过顾忌什么,一把抱起美人便朝内室走去。 将美人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美人此刻泪水已止,只是目光炯炯看着自己,一双眸子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情义,直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琼之~” “琼之~你真美~” 刘瑜是出自内心的赞叹,他见过不少的美人,可邵玖的美还是让他动心,他喜欢美人,更何况是他从未尝试过的南国美人。 今日的邵玖淡施脂粉,病后初愈,也未着什么艳丽的服装,只是穿着居家的绛色襦裙,外面披着一件青色的袍子,头上也未挽高髻,只是简简单单的堕髻,上面簪这一朵时新的鲜花,和两三支钗,整个人素雅得很。 但美人无论怎样都是美的,无论是淡雅还是浓艳,各有千秋,刘瑜认为此刻的邵玖便如一朵含羞待放的芙蕖一般,娇艳鲜嫩得很。 “殿下,妾~” “琼之,你放心,孤会待你好的。” 刘瑜又强调了一遍,此刻的他心思全在美人身上,只愿美人此刻能安心与他共度云雨,他怜惜地抚摸着邵玖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此刻映出的人全是自己,在这一刻,他很享受这种美人眼里心里都是自己的感觉,手从脸上移动到发髻上,摘下美人头上红色娇艳的鲜花,拿到美人的眼前, “美人簪花,到底是花衬人,还是人衬花?” “自然是花衬人,人岂能比花娇?” “琼之差矣,碧玉琼落,凡花岂能与玉蕊比娇?” “殿下~取笑妾~” 刘瑜哈哈笑了起来,将手中的话放到了旁侧,又拔下发髻上的金钗,眼睛却一直看着邵玖,未曾移过片刻,邵玖被看得心中有些慌乱。 “琼之~” 刘瑜取尽邵玖头上的发饰,低头轻轻用嘴唇触上了邵玖的额头,然后缓缓移到她耳边,又唤了一声她的字。 “琼之~” “嗯~” 邵玖轻声应答,耳际却是一片呼吸声所造成的瘙痒,只是此刻心口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吊着,上不上下不下的,让她的身心几乎都放在了眼前这个正低头吻自己的男人身上。 刘瑜吻过她的耳廓,又一次直起身子,伸出手,一只手动情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就解开了她外面袍子的衣带。 衣带一件件被解开,邵玖的心跳得也就越快,虽说这不是第一次做那事了,可像这般动情却是头一次。 刘瑜是个久经风尘的人,手法老练,在这种事上,他更讲究的是情趣,是双方都有的快乐,因此他不着急占有,而是一点点俘获对方的心,让对方全身心地信任自己。 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邵玖的脸,尤其注意对方的眼睛,美人的眼睛是含情的,这可比单纯□□的享乐要有趣得多,透过美人的眼睛,可以看到美人的心。 邵玖能感受到来自刘瑜胸膛传来的温度,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他并不忙着享乐,而是先让她熟悉他,让她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 烛影摇落,风移影动,梧桐声响,翠莺娇啼,明珠暗泣,自在娇莺无限恨,明朝风霜侵芙蓉。 朝云暮雨襄王梦,云雨初收,朝露未歇,美人泪痕未干,邵玖侧躺着,闭着眼睛,眼眸微动,刘瑜将人拘在怀里,感受着软玉温存后的余韵。 “琼之,孤封你做昭训,如何?” 邵玖沉默着没有回答,她心里乱得很,按理来说,有名分是好事,可有了名分,她还能回去吗?她自始至终所求的,都不过是回归故乡罢了。 刘瑜没等到邵玖的回答,撑起身子向邵玖看去,见她虽闭着眼睛,但他知道邵玖并没有睡着,低头刮着邵玖的眼皮。 “怎么?琼之不愿意吗?莫不是嫌位分低了?” “妾没有。妾只是奇怪,北朝也有内宫制度吗?” “北朝内官制度多是仿汉设置的,只是名称有所不同罢了。” “可妾记得《汉书》曰:‘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妻妾凡三等。’昭训似不在《汉书》所载内宫之列。” “虽是承袭旧制,到底有所不同,不过是于良娣之下再增一良媛,于孺人之上增一昭训而已。” “原是如此。” 邵玖点头没过多评价,就没再继续说话了,心中却暗嘲“果然好色,百般花样了玩,确实是蛮夷,只知其表,未解其里,胡乱一通,惹人笑话”,只是将头埋在对方怀里,一言不发。 刘瑜低声笑了,以为美人是害羞,拍拍邵玖的肩膀,随即起身唤道: “抬水进来吧。” 接着便是一阵嘶哑的开门声,哗啦地倒水声,这下邵玖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听着水声,一阵羞红直漫到耳根子。 接着便是宫人鱼贯离开和关门的声音,听到外侧安静了,邵玖才抬起头来,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刘瑜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顿时又害羞了。 刘瑜算看出来了,他这位新得的才人,是个羞怯的,也不询问她的意见,一把将人把在怀里,便去了澡房。 “妾……妾可以自己走的……” “闭嘴!” 刘瑜才不想听邵玖拒绝的话,将人抱在怀里,放入池中,邵玖一入水便如鱼儿一般,游到了另一侧,刘瑜哈哈笑着,自己也褪衣打算入水中。 “殿下,妾……妾累了。” 刘瑜哑然失笑,道: “你放心,孤不闹你。” 两人洗完,邵玖换上了新衣,是一件深红色的襦裙,锦绣华丽,上又用银线绣上了鸟兽花鱼,华彩异常,尤其是在烛光下,越发熠熠生辉。 “好看,美人还需彩衣饰,喜欢吗?” 邵玖点点头,这应该算是她入东宫后的第一身新衣,衣饰华美,的确动人非常,邵玖也喜欢艳丽的衣服,这一身穿在身上,合适得很,她是很喜欢的。 “夜深了,就不必梳头了。” “是。” 翠微答应着,将邵玖才绞干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随意缀上了两支银簪就算了事。 刘瑜拿着邵玖白日未点校完的《毛诗》,眼中却看着美人梳妆,看着一个娇怜怜的女儿如何变成风神气韵兼备的美人。 等妆罢,刘瑜拉着邵玖的手,一同来到桌前,晚膳依着邵玖是病体,因此极为清淡,不过是几个炊饼,一碗炙羊肉,一碗淡菜煨肉加汤,再加上两三碟小菜。 邵玖吃不惯羊肉的膻味,只用肉汤泡软了饼子,吃着小菜,不过一个饼子,便差不多饱了。 5、始承恩露病又起,遥忆旧时读书人 刘瑜注意到邵玖所食甚少,问道: “可是不合胃口?” “并非,只是病后吃什么嘴里都没味。” 刘瑜点点头,也没多问,自己将那碗羊肉尽数吃了,吃了五六个饼子,又喝了一碗肉汤,方才满足地擦嘴。 这时邵玖递来一碗茶来,刘瑜想也没想就一饮而尽了,邵玖来不及阻止,只得尴尬地道: “这时漱口的。” 刘瑜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笑道: “夫人莫见怪,我是个粗野之人,夫人这一提醒了,下次就不会再忘。” 邵玖低声“嗯”了一声,她对刘瑜没什么感情,只是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人家态度也温柔,自己少不了得顺从些。 “夫人,你是礼仪大家出来的,为夫是个粗野之人,以后少不了麻烦夫人一一纠正了,还望夫人莫要嫌弃为夫愚笨才是。” “这妾可不敢保证了,孔夫子尚且有‘朽木不可雕也’之语,我是个俗人,哪里能免俗?” “夫人~” 邵玖看着刘瑜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笑了,这时菜已被撤下,心情好久没有这样愉悦了。 第二日邵玖醒得早,她素日浅眠,如今身旁多了一个人,更是睡不安稳,只是浅浅眯了会儿,五更时分,刘瑜起身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 “吵到你了?” 邵玖摇摇头,就要起身来伺候刘瑜穿衣,刘瑜将人按了回去,自己穿上的衣服,道: “你好生睡会,我看你一夜未曾安眠,这会正好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会,至于崔良媛那儿,不必急着去请安。” “是。” 邵玖答应着,她没想到刘瑜会这样细心,昨夜她已是尽量小心,基本上在刘瑜的怀中都没有换过动作,但还是被刘瑜注意到了。 刘瑜不是说传统的莽夫,他擅长带兵打仗,前朝时,他不过十多岁,便已在战场杀伐了,如今新朝初立,最为新朝太子,虽凭借武力夺得天下,却并不轻视文化。 在礼仪教化方面,他一直用儒家礼乐,君子之道规范自己,因此从外表来看,刘瑜还是颇有君子之风的,这给邵玖的印象挺好的。 多年军营生活,刘瑜洗漱极快,邵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不过片刻,就静下来了。 不得不说,无论邵玖愿不愿意承认,她入北朝这几个月,刘瑜是给她印象是好的,虽然还摸不清对方的性格,但他待人温柔细致却是差不了的。 这样的人物,很难说不让女子动心,若非她心中早已另有萧郎,恐怕也会被刘瑜攻占了心房。 不过这样的人,却也是最风流的,他待每个女人都极真诚,有心时,必将视作珍宝,无心时,弃之敝屣,却也是最会伤女子心的人。 “咳咳!” 邵玖想着这些时,喉头突然痒得厉害,咳嗽了两声,不想越是咳嗽,冷气就直入心肺,越是停不下来。 翠微伺候太子离开后,就在外面的壁橱靠着小憩,突然听到里面的邵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披衣去查看。 “昭训!昭训!” 翠微慌忙倒了半杯温着的热奶递给邵玖,邵玖喝了两口,便觉得腻了,挥挥手就不要了,虽只是两口喉头好歹稍微好受些,看着翠微焦急的目光,颇为抱歉。 “劳烦姐姐了,扰了姐姐清梦。” “昭训快别说了,先躺着吧,这会离天亮还有一会,昭训一夜没怎么睡,这会闭上眼睛睡会才是正经。” 说着一面扶着邵玖躺下,一面用手摸了摸邵玖的额头,有些微烫,心里想着,等到天亮了,就让人去请医师。 此行无归处,空寂寥,一枕清梦是黄粱。 邵玖又病了,准确地说,她的病就没好过,刘瑜下朝后,和府中的谋士商量完事情,打算去邵玖那儿吃饭,就听见宪忠说,邵玖病倒了,一时心里有些愧疚。 “你去外面找找有没有会做南朝菜的庖厨,若是有,请进府来,直接送到【松菊苑】去。” “殿下,这是心疼邵美人了?” “就你多嘴,还不快去办!” 这种事情轮不上宪忠亲自去办,不过是吩咐一声罢了,但刘瑜还是支使走了宪忠,自己一个人来到【松菊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刘瑜不得不承认,他看不清这个叫邵玖的女人,的确,她有才情有姿容,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所在,这样的女人作为妾室,是件很能满足虚荣心的事。 可这一切都是浮在表面的东西,一个看起来柔顺的女人,内心深处却是对一切的不以为然,刘瑜并不认为短短几日的相处,能让一个才情俱佳的美人对自己以心相许。 不过他何必要在乎美人心中记挂的究竟是谁了,美人已成为他的人了,无论她心中如何,至少眼中是自己。 邵玖是个嗜书如命的人,十三岁那年,她便读尽了家中的藏书,祖父曾说,她是邵家的“读书种子”,而她自幼也便立志要读尽天下书,写出一本涵盖天下文字的书,继承家族世代传承的经学。 不过她的志愿在她十八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原本在边城游历的她,偶遇北朝骑兵掠城,她便被掳到了北朝。 在北朝这几月,别说读书了,日日担惊受怕,唯恐沦为了“两脚羊”,落得个身无全尸的下场。 “昭训,你就歇会吧。” 翠微苦心劝着,邵玖闲着没事,便又开始点校《毛诗》了,她看得慢,再加上手中这本抄本错字别字不少,少不了得一一改过来。 “翠微姐姐,你会识字不?” “姑娘说得哪里话,这是主子们才会的,我们做奴才的哪里会,就是想学也没地方。” “那我教你。” 翠微睁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她犹豫着,一时分不清邵玖到底是在玩笑还是真的。 “这……昭训还是不要拿奴婢开玩笑了。” “姐姐,我是真心的,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尽心尽力照料我,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好报答的,姐姐若是不嫌弃,妹妹愿意教读书识字。” “可……就算奴婢学了,也没什么用处。” “姐姐,我们读书识字,不过是为了明礼罢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是用学识来谋求功名利禄,那这样的人也是不配称为读书人的。 功名富贵皆不过过眼浮云,唯有文章可千古。” “美人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不过美人既然说好,奴婢愿意学。” 翠微眨着眼睛,眼中闪过泪光,她伺候过不少主子,可唯有邵美人在乎她的感受,她能感受到邵美人是将她作为人来尊重的。 “不仅是你,我想让我们【松菊苑】的每个人都能够读书识字,这本该是每个人都享有的权利,不仅仅为贵族所独有。” 尽管翠微不明白邵玖话语中的含义,可她知道邵玖待她们都真心。 邵玖想起幼时随着祖父一同读书时的情形,祖父曾说,读书之乐,在心在灵,应由天下人所共得。 因此祖父在担任地方官时,会以官府的名义设立多所官学,只要愿学之人皆可入学,通过考试者,还可获得官府提供的粟米。 在读书人心中,祖父的声誉颇高,甚至南朝有不少文学侍臣,都曾受过祖父恩惠,祖父虽官职不显,却享誉海内。 她曾听母亲说,自己幼时,尚在襁褓之间,总是哭闹,唯有祖父的读书声,可伴自己入睡。 孩提时,虽未识字,却总是跟着祖父,听祖父背《毛诗》,渐渐地,虽未识文,却能够流利背下《关雎》《葛覃》《卷耳》诸篇。 祖父素来将她作为承志者培养的,如今她被掳至北朝,对于家人来说必然生死难料,想到祖父年纪大了,她却不能尽孝膝前,反累的他们为自己担心,实在是不肖。 想到远在故乡的亲人,邵玖不由悲从中来,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再见亲人一面,再于父母膝前尽孝。 刘瑜不想自己在门外竟然会听了这样一番话,不由对邵玖又高看了几分,这样的美人,以后纵使不得他欢喜了,他也是当敬着她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汉朝的班婕妤,若论才情,他私认为邵美人是不逊于班婕妤的,若论容貌,可于李夫人比肩,有倾城妙丽之貌。 只是他刘瑜可不是汉成帝,自然邵玖也不会空悲扇的班婕妤,这样的才貌俱佳的美人,又岂是飞燕、合德可以比拟的。 更何况他这位邵美人,腰肢轻盈,盈盈浅笑间,既有飞燕之貌,又有合德之媚,当真是他这二十多年年见到女子中的独一份。 “美人既好为人师,当为女师才是,昭训这个位分当真是委屈你了。” 刘瑜笑着走进屋子,背着手,穿着并不显眼,不过是家常的竹青色长袍罢了,裁剪简单,只是布料难得。 “怎么好好的就哭了。” 刘瑜刚说完这话,才注意到邵玖正在悄然拭泪,他是真不清楚邵玖的心思,只是美人落泪,他是最见不得的,少不得软意安慰一番。 邵玖止住了眼泪,睁着一双泪眼,看着刘瑜,不解地问: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本来是路过,不想再到了门口便走不动道了,只好进来看看。 你这病是怎么回事?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病倒了,是孤昨日操之过急了,该等你病好了才是。” 邵玖沉默着,脸倏地一下子就红透了,翻弄着手中的书籍,她终究还是无法习惯和刘瑜的相处,内心烦乱得很,面对刘瑜的关心和接触她只能是僵硬被动地接受。 “殿下言重了。” 6、美人初露,娇艳芙蓉 “听说殿下新纳了一位美人,是个南朝女子?” 太子妃杨氏一面为刘瑜整理衣物,一面开口问着正在看书的刘瑜,她和刘瑜少年夫妻,十三岁就嫁给他为妻了,一起走过了十多年,情分非比寻常。 她知道刘瑜是个风流人物,东宫的美人也没断过,每每自外征战回宫,身边总要添两位新鲜的美人,最初也会不满,时间一长,也就无所谓了。 甚至对于这些美人,她都是欣赏多过嫉妒的,这些女人,皆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只要她们不惹事,她也是愿意好生待她们的。 只是她心中一直有一隐痛,她虽与太子伉俪情深,却一直未曾有过子嗣,这一点让她颇有些不安,毕竟东宫无嫡子,始终是一件憾事。 “是,我已经抬她做了昭训,阿芮以为如何?” “这么喜爱吗?我倒要见见是什么样的美人。” 刘瑜在杨如芮面前要随意许多,夫妻十多年,夫妻情分早已不是一两句情爱能够比拟的,在他心中,发妻或许不是他最宠爱的,却是必须敬重的。 “这几日她病着,等病好了,我让她来给来拜访你。” “啐!谁要你来做这个中间人了,她入了这东宫自然就是这东宫的人了,难道必须等她来看,我就不能去看她吗?” 刘瑜呵呵笑了,也不在乎杨如芮对他的无礼,他们夫妻相处随意惯了,再加上这些年他常年在外征战,对于家中的妻子多有冷落,以至于至今也未有一儿半女,心中颇有些愧疚。 “行,阿芮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过那位南朝美人相貌是真的极为殊丽。” “比之崔良媛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那我定要去一睹芳容了。” 午后,秋日阳光溶溶,落在满园菊花上,使得菊花娇嫩,尽情舒展芳姿,翠竹挑了几只开得盛丽的菊花,放在漆盘中。 忽然听见门口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到了,还没等她去打探出了什么事,便听到宫人高唱: “太子妃到!” 翠竹忙招呼小宫人来到院中,这时邵玖也出来了,她妆容清丽,一身月白色的襦裙,一头秀丽的头发松松绾了个发髻,盘在脑后,发间有着一朵黄色的菊花作为点缀,更衬得人艳如秋菊了。 “妾邵氏拜见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刚一踏进屋子,邵玖就低着头三百稽首,行叩拜大礼。 尽管邵玖心中很疑惑,太子妃忽然造访,不知是吉是祸,但她心中明白,她要想在这东宫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太子妃是无论如何冒犯不得的。 “抬起头来。” 当邵玖抬起头的那一刻,杨如芮的眼中闪过惊异,这等殊丽,在北朝甚少可以看见,难怪太子会一见倾心。 与容貌相比,难得的是周身气度,淡雅娴静,眼波流动间,融情脉脉,就如九月芙蓉,娇柔清丽,直叫人心生怜爱。 “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杨如芮由衷夸赞了一句后,脸色和缓,眼中尽是欣赏与怜爱,伸手扶起邵玖,口中继续说道: “你我都是太子妃嫔,不用行此大礼,以后以姐妹相称就是了。” “君臣有别,殿下乃是东宫之主,妾不过是一飘零蒲柳罢了,能得太子殿下恩幸,娘娘收容,妾已然感激不尽了。” 杨如芮早便听说南朝女子最是繁缛,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虚,她们大漠女子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豪爽得很,就算不满,也会表现出来。 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她的美人,有恐惧,有敬畏,有羡慕,有嫉恨……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这些目光,可眼前这个人,她看不清楚。 明明是那双眼睛好看的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似乎只要一眼就能看透,可偏偏她从那双眼睛中什么都没有读出,只觉得这人,这眼,实在是美得不似人间人。 “妹妹今年多少岁了?” 既然看不透就不去猜了,杨如芮素来就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她拉着邵玖的手,嘘寒问暖,心里暗暗感叹着,这双手可真滑腻呀!摸着比丝绸还要舒服。 “贱妾年十八。” “十八岁,确实年轻,难怪人长得这样水灵。你也不必认生,在这儿只管跟在家一般,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跟我说,要是有那个奴才不长眼的,也只管跟我说,我会替你做主的。” “谢太子妃。” “殿下看重你,你也应对好生保重身子,我那有个好巫医,回头让他来给你看看,用些药,拜拜神,定然会好的。” “拜神?” 邵玖抬眼看着太子妃,疑惑是这么幻听了,拜神?想起了自己昔日在家中听闻,民间巫医盛行,生病了不问医求药,方去寻那巫士,拜神祭祀,以求病愈。 “怎么了?” 邵玖摇摇头,她还不清楚这位太子妃的底细,而且就算是那求神拜佛的巫师,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又何必多事,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了。 邵玖的病本就是长久的弱症,要想病痊愈是很难得的,只能说外症看起来略好些罢了,因此不过休养两三日,便已能如常下床行走了。 既然能行走了,她这位承宠的昭训自然也该去正式拜见东宫的诸位主子才是,而这事她的确也拖得有些久了。 “殿下,想必今日我们能见到这位邵昭训了吧?” 听说今日那位邵昭训要来拜见太子妃,这些有名分的,没名分的,位分高的,位分低的都纷纷要来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南朝美人。 其中最急不可耐的自然就是崔良媛,她在东宫的位分不低,甚至太子妃不在的时候,还有着协理府内事务的权力。 而她的家族势力也不算小,其伯父前朝时便是伏威将军,后来诛杀暴君时,因有从龙之功,授内府参军的职务,封北乡君,而她的父亲也是太子府的属官。 在东宫她的威势仅次于太子妃,东宫美人虽多,但有位分的确很有限,算来也不过四五人,但家世容貌多不及她,她也因此长宠不衰。 “妹妹急什么,人该来的总会来的,新来的美人,殿下难免多留意了些。” 能够这样唤崔良媛的除了太子妃,便只剩下兰良媛了,她是太子早年时就侍候在侧的妾室,出生不过是个舞女,却因为为太子诞下长子而颇受敬重,再加上跟随太子的年岁早,即使早已不受宠了,也没什么人敢轻慢了她。 崔良媛一向就和兰良媛不对付,她看不上兰良媛舞姬的出生,却有嫉恨她育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并且那一子还是太子的长子,这如何让她咽下这口气。 “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妾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这规矩就是规矩,人人都说这南朝人是最懂规矩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正说着,一位缭绕娉婷的丽人自阶前拾步而上,来人穿着上梳百叶髻,下着重台履,身穿三重襟,外罩翠云裘。 髻上簪有一朵秋日艳菊,居于云鬓之中,两侧另有一对鎏金菊花纹银钗作为点缀,钗旁便是还簪着许多翠钿。 耳上是雏菊样式的玉制珰珥,淡扫蛾眉,眉弯柳细,眼波流转,红装敷面,胭脂涂唇,让本来就清丽的颜色顿时生了几分生动灵活的触感。 重襟难掩风流色,从里到外,依次是杏红、酡红、绛色,层层叠叠的,都是一个色系,却在步步加深,特别是最外一层的绛罗裙,将原本姣好的颜色越发将人衬得绚丽了。 饶是之前见过一面的太子妃也不由被这样装饰的邵玖吸引得移不开眼,之前见面时,邵玖尚在病中,未施粉黛,如今一装扮起来,恰若神妃仙子。 “果然漂亮!” “岂止漂亮,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兰良媛笑着接过一位昭训的话,笑意盈盈的,她没什么争宠的心思,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她早知道男人的恩宠是靠不住的,不过是一时的恩爱罢了。 眼看着这东宫的花儿一天比一天多,说是心里不落寞是不可能的,可她又能如何?太子是个薄情人,在百花簇拥中,她实在是不起眼得很,好在她还有一双儿女可以蕴藉。 在看到邵玖这张脸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人必得盛宠,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崔良媛和宇文昭训,这两人,一位久宠不衰,一位盛宠正当时。 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人正是一月前,东宫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如今恐怕这两位也得尝尝长夜难熬的滋味。 虽说邵玖颜色殊丽,但东宫中那位不是娇花一般的人物了?崔良媛出生胡人,高鼻深眼,浓艳明媚,似海棠花开; 宇文玥,前朝宗室出生,同是胡人,但与崔良媛相比,则要娇媚柔顺许多,给人一种魅惑奇异的美感,似戈壁中的曼珠沙华,惑人心神。 邵玖一步步走近,云鬓上的步摇也随之摇曳生姿,缓缓云移,眉眼娉婷,每行一步,腰间宫绦也随之舞动,使得端庄雅正之中又多了几分灵动。 太子妃看着这通身气度,心中也暗暗惊异,宫中从不缺美人,说是花团锦簇亦不为过,但出生胡人的美人,总是灵巧有余而稳重不足,而邵玖却是不同的,自小闺训,有些教化是入了骨的。 美不难,难得是独具特色。 邵玖这样的美人或许放在南朝,不过颜色特别一些罢了,但放在胡人掌权的北朝,这份贞静却是难得的。 太子妃已经能够预料到,这位邵昭训绝不会止步于此,这东宫的局面大概会一大变。 7、家在东南,常作西北别。 “妾邵氏拜见太子妃,见过各位娘娘。” 邵玖走到屋子正中,盈盈一拜,语言婉转,宛如轻莺初啼,山间清溪冲刷石头的清音般清脆悦耳。 南音和北音是不同的,特别是百年前,王朝南迁后,南北不通已有百年,受地方方言影响,南音普遍要软糯许多,许多发音都带有了明显的地方特色。 而北音则受胡语影响,也大变了风貌,胡人会说汉话的不少,但发音却大不相同了,再加上百年战乱,民不聊生,诸侯林立,各自为政,且多贪杀暴敛之徒。 邵玖初至北朝时,语言并不相通,后来在辗转流离中,渐渐学会了北朝官话和一些胡语,尽管学会了,但腔调中仍不免含有些南朝语音的软糯,听起来比北朝人说话要轻柔许多。 “起来吧,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回太子妃,已无大碍。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崔良媛,” 邵玖见着的是一位明媚鲜艳的美人,微微福身,口中道:“妾见过崔良媛。” 崔良媛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心里五味杂陈,脸色自然不怎么好看,一股强烈的危机意识从心里升起。 “这位是兰良媛……” 太子妃一一为她介绍了殿中的各位美人,太子入主东宫不过三年,有位份的妃嫔不多,除太子妃外,便只有,两位良媛,两位孺人,一位昭训,这些人中,除了兰良媛出生不高以外,其他的大多有着不错的家世背景。 邵玖一一给她们请安,努力记住她们的模样,但邵玖心里清楚,一旦出了这个门,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她就会分不清谁是谁的。 对于记人,她的记性是出奇的差,这一点是自幼她就知道的。 “你身体不好,先坐下吧。” “是。” 邵玖坐下后,众人打量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收回,崔良媛率先难,对于邵玖的容貌,她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韵,若这人不是太子的女人,她必定是欣赏的,可她偏偏是太子的新宠,这可就不怎么舒服了。 比起容貌,她更在意的还在于家世,毕竟红颜易老,家世还是要可靠许多。 “你既是南朝人,不知在南朝是何出生?” “鄙陋之人,不敢言出生,以辱先人清德。” 邵玖轻飘飘就怼回去了,这话在崔良媛看来就是不给她面子,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问题很明显就是在和她作对。 崔良媛的问话一下子就触及了邵玖的软肋,她自觉自己流落至以色侍人的地步,掳至北朝曲意逢迎,违背了本心,却是无面目面对先人了。 “哼!” “邵昭训,不必在意,良媛就是这性子。” 兰良媛替崔良媛开解,她不清楚这位邵昭训性情如何,但看其面相,似乎是个宽容瞻淡之人。 “姐姐,你们南朝有什么好玩的,可以给我讲讲吗?” “南朝风物却与北朝不同,以后有时间,拓跋昭训可来【松菊苑】,妾一一为昭训说道。” 拓跋昭训年纪尚小,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在战乱时代,却是已经达到了婚配年龄的,但整体看起来仍是小孩子的模样。 邵玖想起自己,若是按南朝婚俗,自己这个年纪也是该定亲结婚的,只是因为体弱,便一直推迟,直到如今被掳至北朝。 邵玖本身是不赞同豆蔻年华就为人妻母的,她亲眼见过自己长姐十四岁嫁为人妇,十五岁怀孕生子,生子时因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但乱世之中,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早定婚嫁,以延子嗣,却是一种必然,家族传承,国家延续,这些都是需要新生儿来绵延的。 这次会面不过混个脸熟,不至于以后见面不相识,弄了笑话,众人虽对邵玖好奇,却也不会在明面上深究,不过片刻就转移了话题。 “前些日子永宁寺举办讲经会,妾因为身子不顺没去成,太子妃殿下不如为我们讲讲呗,也好让我们涨涨见识。” 邵玖静默听着,佛教自传入中原来,百余年间发展得很快,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有着众多的信徒,自然寺庙也是不少的。 其中尤其以北朝最为突出,北朝战乱频繁,佛寺林立,无论是王公贵族,抑或平民百姓都喜好佛法,而讲经盛会更是贵族百姓喜闻乐见的事了。 不过这些,邵玖都只是耳闻,并不曾亲见。 但对于佛法,她却是有些了解的,南朝好清谈,尤其喜好玄理,对于士大夫而言,佛、道虽非正途,但从游者甚众。 不巧的是,她的父兄皆好佛道,更与慧明和尚私交甚好,常聚在一起讲经论道,谈论佛理,虽然观点未必赞同,但争辩也是饶有趣味的。 邵玖受父兄影响,虽不擅佛理,却也读过一些经文,对于其中玄妙,常常向往之至,而心不能达。 听着太子妃讲述盛会的状况,哪怕是邵玖这个不喜热闹的人,也会惊叹这样的场面,太子妃的讲述绘声绘色,使人如亲临其境。 这一讲一个上午便过去了,太子妃留下众人午饭,不过大部分人都因为午后有事,拒绝了,邵玖因为精力不济,也告退了。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邵玖因和崔良媛恰好同居于西殿,被迫和她一同走在回去的甬道上,一路上,崔良媛的脸色都臭臭的,让落后半步的邵玖一直有些不安,唯恐对方发难。 可崔良媛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要到自己院子使,邵玖刚要舒口气,崔良媛却开口说: “我不管你什么身份?但我警告你,别妄想抢走殿下,如果你敢和我作对,我不会让你知道厉害的。” 随即趾高气扬地带着宫人离开了,只留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邵玖。 听了这样一段明目张胆的警告,邵玖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这位崔良媛有些可爱,这样直白的警告,却是挺别具一格的,就像小孩子抢玩具一样。 “昭训笑什么?” 翠微被崔良媛这一警告吓得魂飞魄散,留意着观察自家主子的情况,生怕自己这个风吹吹就倒的主子因为这番话,又心里想不开病倒了。 结果自家主子竟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看样子完全没把那番话放在心上。 “翠微,你不觉得崔良媛很可爱吗?” “可爱?” 翠微一头雾水,怎么会有人觉得崔良媛可爱了?她可是出名的脾气大、不好惹得主,这宫里的人哪个见了她,不得避让三分。 “殿下,会做南朝菜的奴婢,奴可算是找到了,是三月前从南朝掳来的一名妇人,殿下可要见见?” 宪忠带着给布衣素钗的年轻女子候于堂下,他为了找这位美人可费了不少力气。 虽说如今北朝汉人不少,也有不少汉族世家在当年动荡时留在北方,不过要找一位会做南朝菜的人可不容易,毕竟这世道,谁会没事往战乱之地跑。 好不容易,他才寻到这样一位庖厨,更何况这位庖厨颜色殊丽,虽略逊于邵昭训,也是难得一见的容貌,他敢肯定,这位美人,日后的福分必然不浅,自然得意地要去向太子邀赏了。 不过这时的刘瑜可没心思去看什么美人,他正在为出兵燕国的事焦头烂额,美人于他从来都只会是消遣。 “你自把她带去给邵昭训吧” “是。” 宪忠无奈带着人离开了,丽娘好奇地打量着太子府,想起幼时,有相士曾说她,眉眼宽阔,他日必贵不可言。 那时她自不相信,只当是相士讨好说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后来丈夫于乱军中死去,她也被掳至异国他乡,命运苦悲,也不存什么希望了。 可是今日进了这太子府,那个早已被她忘在脑后的谶言却浮现在她脑海中,近在咫尺的泼天富贵,怎么能够不让人动心了? “奴见过昭训。” “原来是孙内监。” 宪忠来的时候,邵玖正在院中作画,她让人在院中放了一张案几,铺开白纸,调试颜料,开始作画,画得正是眼前秋日菊兴的景象。 “昭训这是在作画?”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内官这时候来倒是稀客,翠微,备茶,内官怎么没去陪殿下,倒来我这院里了?” “昭训不用忙,奴是奉命给昭训送给人,丽娘,上前来,让主子好好看看你。” 丽娘走上前两步,微微抬头,小心翼翼看了这位所谓“主子”的人物,这一看,心中一直惊讶,这莫非是神仙下凡来了不成? “你唤丽娘?” “是。” “人如其名,果然殊丽。我听你口音不像是北朝人,你家乡在什么地方?” “义阳。” “原是故乡人,也是可怜人,你不用担心,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与我做个伴吧。” 邵玖扶起丽娘,拍着她的手轻轻宽慰着对方,心中也是一片凄苦,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欢笑道: “劳烦内监替妾谢过殿下,妾感激不尽。” 内监离开后,邵玖方才问丽娘,她原本的姓氏。 “祖籍东城,穆青青,后来因容颜姣好,遂人称丽娘。” “穆青青?” “是的,义阳城的穆青青。” 邵玖眨着眼睛,一字一字念着这三个字,就像蜜糖入骨,心中仿佛有个浮梦,似乎触手可及一般。 “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故乡的声音了。” “昭训在思念故乡吗?” “无时无刻。” 邵玖伸手想要去触摸射入屋内的夕阳,橘色的光芒落在她的手心,似乎只要用力就能将那美好的色彩拥入怀中,可一移动,那光就消失不见了。 邵玖忽然笑了,她的人生就如这浮光一般,可望而不可即,她还有可能回到故乡吗?家在东南,常作西北别。 “咳咳!” 8、争宠送吃食 刘瑜不是一个沉迷于女色的人物,至少现在的他还可以被称作是年少有成的,作为曾经手诛暴君的人,他的勇气和能力是不容小觑的。 近半月来,他入后院不过两三次,却次次都入【松菊苑】,如此一来,难免引人注目,议论纷纷,但身处其中的邵玖却浑然不觉,或许应该说,她并不在乎。 刘瑜于她而言,是位不错的君主,床榻之上,温柔小意,极尽缠绵,而非强取豪夺,毫不在意女子的感受;床榻之外,温柔多情,言谈诗书,也是一位难得的伴侣。 后院之中,虽有偏爱,却以太子妃为尊,妃嫔之中,即使没有恩宠,也可保衣食无忧,做这样一位太子的女人,宠爱二字,得之为幸,不得,亦无妨。 可凡事总有例外,太子温柔多情,自有女子倾慕,崔良媛听闻邵玖盛宠,难免吃醋,在自家院子摔杯砸盏,近来脾气是越发暴躁了。 “姐姐,我劝你还是消消气吧,如今殿下正宠着她,她又整日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你又能如何?” “狐媚子!小贱人!” “姐姐!” “莫孺人,我瞧你是别劝了,我看姐姐有气呀,也只能在咱们面前出气了,总不能去太子那儿耍小脾气吧。” 论拱火的能力,只怕没人能和宇文昭训相比,这半个月来,殿下仿佛是忘了她这号人物,她得宠的日子短,纵使心有不满,也不敢正面表现出来。 于是她想起了崔良媛,她知道,相比自己,崔良媛只会比自己更急,自己毕竟还年轻,而崔良媛,年纪可不小了,一直没有子嗣的她,会没有想法吗? “你倒是个有本事的,怎么不去和这位邵昭训抢抢那恩宠?我记得邵昭训没来的时候,殿下最宠爱的可是你,要论恩宠,邵昭训抢得也是你的才是!” 崔良媛又不是个傻的,能听不出宇文昭训是在挑拨她吗?她是可以表达不满,可不代表她可以被人拿来当枪使。 “妹妹可没那本事,殿下是天之骄子,爱宠谁宠谁,妾可管不着。倒是良媛出生勋贵世族之家,哪里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可以比的。” “你宇文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 两人针锋相对斗嘴了一番,莫孺人也懒得劝了,这半个月来,两人可以说天天吵,今天吵了,明天又笑嘻嘻地一起跳舞,分明就是两个小孩子,她也就懒得管。 这后宫中,昼长无聊,除了争宠,便也只剩下了斗嘴了。 算来,崔良媛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入府也不过三年,但岁月蹉跎,她的日子除了围绕太子的争宠,似乎剩下的很少了。 而宇文昭训,不过才十七岁,年纪更小,入府不过才半年,以前在家也是个受宠爱的小娘子,如今入了这东宫,也只能慢慢蹉跎下去了。 宇文昭训喜欢和崔良媛斗嘴,她喜欢看崔良媛生气后的反唇相讥,即使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落败,也意兴阑珊。 也只有和崔良媛斗嘴时,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些日子,邵玖身体已渐渐好了,也不似初来时那般沉默寡言了,每日闲时,便拉着院里的宫人,教她们读书识字。 但这些宫人,以前从未接触过文字,学起来很慢,再加上每日还要从事打扫等分内事务,时间有限,因而至多不过三五个字。 “好吃吗?” “这是?” “松饼。” “没想到在北朝还能吃到建康城的松饼,着实难得,青青,谢谢你!” 邵玖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这些日子,多亏了有穆青青的陪伴,她才能开朗些,有个故乡人在身边,日子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昭训,不要怪奴多嘴,您待殿下未免太冷淡了些,虽说您不在乎这恩宠,可您毕竟已是局中人,再想要置身事外可就难了。” “可……我其实不知道如何讨好他,他地位尊崇,而我身份低微,又能为他做些什么了?” “昭训这话可就差了,自古男人纳妾,求得不过是绵延子嗣,小意温柔罢了,难道还指着您去给她建功立业不成?” 穆青青见邵玖依然一脸懵懂,索性蹲下身子,面对面地和邵玖交谈,将这番话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 “说白了,殿下宠幸昭训,不过是为了昭训这张脸罢了,可若是只有这张脸,难保没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再说这东宫美人如花,殿下毕竟身处高位,昭训不能永远期盼殿下主动。 昭训也可以日常送去些吃食,荷包香囊之类的小物件,在殿下面前刷刷存在感,让殿下知道您心中也是有他的,这样一来,你来我往,日子才能长久。” “我试试。” 刘瑜正在和自己的谋士王蒙商量着前朝的政事,就听人来禀,说是【松菊苑】的邵昭训送了些吃食来。 “邵昭训?” 这让刘瑜有些意外,邵玖几乎从不主动寻他,每每都是他主动去亲近美人,在他看来,邵玖实在是太过于柔顺,从不争夺他的关注与宠爱,实在是教人既心疼又感动。 这突然来送吃食,莫非是转了性子,还是说她也终于懂得了自己对她的情意,愿意主动亲近于他了,无论什么原因,他都是高兴的。 “让人进来吧。” 当邵玖穿着绣罗裙,头梳高髻,发簪鲜花,累丝金凤簪上的珠子轻盈摇动,纤纤素腰,盈盈一握,玉肌粉嫩,伴随美人细步的是环佩叮当,清香盈鼻。 初见邵玖的王蒙一时间目光牢牢被美人吸引住了,心想这世间竟有如此清丽娇柔的女子,实在令人惊叹。 刘瑜大部分时候见着的邵玖都是未盛装打扮的模样,今日很明显是特意装扮了的,与平日所见,更多了几分明艳。 “虽说是入了秋,可路上到底还是有些热的,怎么出来了?也不怕发病。” “妾思恋君王,便不惧了这秋热。” 不得不承认,邵玖的确是有着笑意温柔的天赋的,哪怕心中无感,眼中口中都是无限的柔情蜜意,而刘瑜也很享受这种被小女娘崇拜喜爱的感觉。 “妾见过殿下,殿下万安,这位是?” 邵玖自然而然注意到了太子身旁的王蒙,王门穿着分明是书生的模样,这在胡人掌权的王朝是难得一见的。 王蒙年纪看起来比太子略大几岁,已经留了髭鬚,但整个人的儒雅气质很引人好感,一下子使邵玖想起了在北朝时,那些和自己父亲坐而论道的文人士子。 “咳咳!” 刘瑜自然注意到了王蒙的失态,咳嗽了两声才将人的注意力给唤回来,王蒙见小女娘一脸好奇地打量自己,顿时老脸一红,举手给邵玖作揖,道: “子慎见过小夫人。” “这位是我东宫的太子詹事,王蒙,字子慎,是孤的亲信。” “妾见过王大人。” 邵玖微微福身算是还礼了,随即挥手让青青拿来了食盒,放在空着的案几上,打开食盒,一阵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面?” “嗯,这是裙带面,这是南朝广陵很盛行的一种食物,用小刀将面截成条,略宽,讲究的是汤多,以碗中不见面为妙。” 刘瑜翻动着面,的确有些惊异,这南朝美食,他还没有品尝过了,这时青青又揭开了下一层,是一叠小食,成块状,闻起来清香软糯。 “子慎,这面我就不与你分食了,这小食,你可以尝尝味道如何,看起来玲珑小巧的,和咱们平日的可不一样。”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蒙也没拒绝,和太子谈了半会事情,他也的确饿了,这会腹中空空,哪管什么君臣礼仪了,再说,他也很想尝尝这南朝的小食。 “嗯?软软糯糯的,只是有些偏甜了,入口生香,只可惜不太合臣的口味,看来这福分也只能殿下一个人享用了。” 刘瑜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甜食,可毕竟是美人的一番心意,也不能浪费,还是拿了一块尝了尝,果然香甜。 “这小食叫什么名字?” “软香糕。” 回答刘瑜的是青青,对于美食,邵玖是一窍不通,因而只是站在一边笑着。 “软香糕,果如其名,这味道太子妃应该会喜欢,剩下的就赏给太子妃吧。” 对于这个结果青青很明显是有些失望的,南北方巨大的饮食文化差异,让她原本想凭借美食吸引太子注意力的想法一时落了空。 “殿下,若是没事,妾就先退下了。” 邵玖正要告退,刘瑜却叫住了她,递给了她一份奏章,王蒙刚要阻止,可邵玖已经打开来开始看了,他只好用目光向太子表示自己的不满。 “琼之,你博学多才,不知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邵玖打开一看才知道是一桩侵地案,讲述的一位皇亲国戚侵占民田,修筑宅院的事,只是这民田数目巨大,让邵玖惊讶了一番。 “民田两千亩?什么宅院?要这么大的地方?” “一处别院。” 邵玖皱着眉头,拿着奏章一边走一边思考,她不知道这奏章中的人物是谁,也不知道她这一开口会得罪什么人。 她在北朝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姬妾罢了,而这奏章上的人很明显就是极有权势的,若是秉公直言,肯定会得罪其人,届时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若是违心之论,这上面被侵占土地的百姓岂不是太可悲了吗?而这也有违她自幼所受的教导。 9、勇谏言侵田事,表真意志向存 “妾以为私侵良田数千亩,当严惩不贷。” 在这样的事情上她做不了违心的事,她必须秉公直言,对于这话说出口的结果,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小夫人知道这位闵安侯是何人吗?” “妾不知。但妾以为侵田一事于百姓而言无疑灭顶之灾,于国而言也是有害的,这样的违法乱纪的事,就当严惩。” “这位闵安侯可是当今宠妃周淑妃的堂兄,如此你也敢说要严惩吗?小夫人该知道的是,若是今日太子殿下依了您的建议,他日东窗事发,你可是难逃一死! 小夫人难道不怕死吗?” 王蒙笑着,他很好奇这位小夫人会说出怎样令人惊奇的话,故意试探着,刘瑜也没有阻止,他也想知道邵玖的态度。 “妾当然怕,”否则又怎么会委身于太子,这话当然只能在心底说,但邵玖脸上却出现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孟夫子有云,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小夫人读过《孟子》?” “子慎,你可别小瞧了孤的这位小夫人,她可是南朝大儒邵恺之的女儿。” “原来是邵女公子。” 王蒙闻言果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再看邵玖的目光已少了几分探究,而是长拜躬身,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 “是蒙眼拙了,蒙见过邵女公子。” 对于王蒙来说,太子宠姬的身份远远比不过一位经学大儒的女儿更值得人尊重,他尊重的从来不是权势,而是文字,是知识。 更何况,百年的战乱,多少世家湮灭,与南朝相比,北朝的文化衰弱太多了,北朝的读书人,又有几人不向往南朝文化昌盛的。 更何况北朝政权更迭,诸侯林立,作为汉族文人,他们莫说想发扬文化了,连保存都很艰难,生死之间,谁还会去顾忌身外之物了? 邵玖也用同样的礼仪回敬王蒙,眼神澄澈,她并不在乎旁人用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她,只是对于尊重她的人,她是会心存感激的。 “无妨,鄙陋之人,不敢担先生之礼。” 刘瑜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正经谦卑的王蒙,当然也是第一次在邵玖身上看到几分士人的风姿,不为权势所折腰。 “女公子可知闵安侯的权势连太子都要逊色三分,若是殿下严惩了,恐怕得罪的就会是整个羌族。” “妾相信殿下。” 邵玖看向了刘瑜,刘瑜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仿佛心中注入了一股暖流,他在被人信任着,而这人相信他的能力。 “妾相信一位可以诛杀暴君的人,必然是一位以天下为先的勇士,妾相信殿下的志向并不会只在一个小小的魏国,妾以为殿下是要做秦皇汉武一般的人物。” 邵玖是在赌,凭她这半月和刘瑜的相处,她知道刘瑜的志向不在小,她知道太子偏爱儒家文化,就一定不甘心永远做这中原的客人。 “殿下,是展翅鲲鹏,不是困于浅滩的潜龙。潜龙在渊,那不是殿下的志向。” 刘瑜的确有着一统北朝的志向,的确有着结束乱世的雄心,他不愿做一时的诸侯,而意图做万世的明君。 他不敢想象,他的志向会被一个小女娘给点破,他以为邵玖有才,不过在诗文之中,却从未想过,她是世间第二个能明白自己志向的人。 见刘瑜的眼神看着自己晦暗难明,邵玖知道自己已经说到了刘瑜的心里,但她不了解的是,刘瑜是否能够允许有人猜透他的心思。 “殿下,妾以为殿下以武力统一北朝易,而治理北朝,安定天下难。北朝百余年来,战争纷乱,生灵涂炭,妾请殿下还天下以安宁。” 邵玖说完便朝刘瑜叩拜,行大礼,言之恳切,令人动容,一旁的王蒙,也紧跟着跪了下来,言之道: “臣亦请殿下还北朝百姓安宁。” 他们都是忠直之士,当他们踏上北朝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们目之所见皆是生灵涂炭、易子而食,百年动乱,这非天灾,实乃人祸。 天灾人祸,即使朝不保夕,仍有人在努力地活下去,他们的命运被时代推着前行,从来都不在自己手中,可还是要活着,上千次上万次的屠杀中侥幸活下的人,该是多么痛苦,可还是要活下去。 活下去,未必未来就会变好,可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们自幼受圣人教诲,怎么能够忍心不用尽全力去创造那点滴希望呢?即使微弱的就如同萤火一般,即使需要用他们的骨血去点燃那点星火。 刘瑜没有给两人肯定的答案,给天下安宁,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他必须得好好想想。 两人退下后,看着身后紧闭的宫门,互相对视了一眼。 “女公子不怕殿下一怒杀了你吗?” “怕啊!” “那为什么还要说那样一番话?” “不是先生挖的坑吗?” “那你也没必要往里面跳呀!” “可玖想说说心里话呀!若为大义计,性命安可怀?先生,为天下苍生计的心,不止您有,玖也有,天下读书人皆有!” “女公子真乃蒙之知己呀!” 王蒙引邵玖为知己,他孤独了太久,在这个茫茫然的时代,他没有选择像多数读书人一般归隐,而是选择了出山辅佐刘瑜,对于他,他说怀有期待的。 “玖不过是想结束这乱世罢了!妾幼时读书,曾听人道北朝离乱,民不聊生,五胡乱华,弑杀乱政,尝为北朝黎民而悲,痛南朝无英豪之士,可收北疆。 后亲身入北朝,方知书中所言,万不及其一,百姓丧乱自汉末至今,百有余年矣!两脚之羊,闻之使人战栗不安;美人之首,听之便使人惊骇不已。 妾若生此境,与死,毋持剑以守家邦,不成,宁自戕而不为敌所擒。” 王蒙笑了笑,他以为邵玖不过是个在南朝的世家女罢了,才能将生死说得这样简单,若是真的经历过了,便说不出那些话了。 邵玖与王蒙至宫门口方才分道,两人说起了这百年来南北朝各自的变迁,世事变迁,总的来说,谁又能比谁好过了? “昭训,今日还是太冲动了些,奴在一旁看着都要吓死了。”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更何况今日的事倒也启发我了,既来之则安之,若是真的只为苟活,倒是白活了这一场。” 穆青青不明白,有太子宠幸,有荣华富贵,怎么能够是白活了一场?难道锦衣华服、美味珍馐不好吗? 若是她,能穿漂亮的衣服,能吃美味的食物,不用受颠沛流离的苦楚,不用为生计而担忧,还可以被人伺候着,有权有势,她会觉得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青青,你不明白,有些人习惯了自苦,若是有一天她不苦了,她的生机也就没有了。” 邵玖看出了穆青青的疑惑,她苦笑着嘲讽自己,明明早就决定,过得一时是一时,可到底还是不忍心,她天生就是个喜欢自苦的。 有时候她也很羡慕穆青青,能够对权势有着纯粹的追求,能够没那么多的痴念,这些是她所没有的,她这个人想的比做的多,瞻前顾后,注定了不会顺遂。 她不是不清楚穆青青的野心,相反她很愿意成全她,她以为一位故乡人,她总是愿意帮上一把的,她的痴念从来都不在于刘瑜身上。 “人为什么要自己折磨自己了?难道好好活着,不好吗?” “当然好,可心不由己呀!” 穆青青不明白,她以为邵昭训正得盛宠,应该是高兴的才是,毕竟因为主子得宠,他们做奴才的也才有脸面,才得人尊重。 邵玖摊开素绢,沾上笔墨,却怎么也下不了笔,她想起王蒙说得惨状,想起自己辗转于人手的遭遇,想起少时的听闻,只觉得一切文字都无法诉说自己此刻的感情。 第一次,她只觉得文字浅薄,容不下浩瀚的真情,容不下尸山血肉,白骨累累,容不下一个乱世人的彷徨惊惧。 心口上仿佛被一口气堵着,呼吸艰难,似乎一吞一吐之间都是痛苦万分的,她只觉得活着艰难,却不得不竭力活着。 “噗!” 一口血尽数喷洒在白绢,殷红血色,似是红梅点点,明明是盛装之下的娇艳明媚,此刻却毫无血色,只剩下一番痴念。 “昭训!” 翠微没想到出去一趟,人回来就已变了一副模样,见邵玖口喷鲜血,她慌了,一面唤人进来,一面叫人去请医师,可邵玖只是擦擦唇边的血。 “没事的,血经不畅,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这口血一吐,她心里竟觉得好受了许多,在只是还是没什么力气,翠微扶着她做到窗边的榻上,接过茶水漱口,将嘴里残血都吐尽了。 “你叫青青进来,我有事要对她说。” 翠微猜想着在太子处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太子哪儿的宫人嘴紧,她是问不出什么的,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穆青青,可青青也一言不发。 10、琴声缥缈诉衷情,舞姿轻媚惑君心 刘瑜走近【松菊苑】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在他的后院中,擅歌舞的不在少数,有琵琶的,有月琴的,有笛的…… 可唯独琴声少有,一时听这乐声,他还没辨认出来是什么,只觉得这声音甚是凄婉,充满了身世之感,一时竟沉在乐声中,忘了前行。 期间也有宫人注意到了他,都被他打手势制止了,就这样他带着五六人就在【松菊苑】外听乐声。 直到乐声结束,他才入院,见果然是美人在抚琴弄曲,一曲结束,邵玖也注意到了来人,正要起身行礼,刘瑜却扶住了她,拉着她的手又坐了回去。 “你身子不好,以后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殿下,礼不可废,殿下心疼妾,妾很感激,只是妾心中是崇敬殿下的,怎么能够因为殿下的偏爱而忘乎所以了,妾不敢,也不愿。” 刘瑜拉着邵玖的手,心里只感叹着,这美人是真懂事呀!也不枉他的一番疼爱了,对于这样知礼的美人,刘瑜心中是越发怜惜了。 “我听翠微说你吐血了,没事吧?” 刘瑜听说人吐血了,便慌忙赶了过来,他必须承认,他是欣赏邵玖的,才貌双全的女子,是很玥易吸引人的。 “殿下,妾已无大碍了,有劳殿下挂心。” 说着邵玖就低下头去,脸上微微露出红晕,在烛火下,含羞带怯,犹如一朵半开的芙蕖,艳丽而又妩媚,又在晦暗之中,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刘瑜瞧着美人羞怯的模样,心中有些发痒,手不自觉地抚摸上美人的脸颊,玉骨肌肤,含露芙蓉,娇嫩鲜艳,爱不释手。 “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陌上花缓缓曲》” 刘瑜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拉起邵玖,就让她坐在自己怀中,将人圈在自己怀中,一股幽香从美人身上传来,沁人心脾,让他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可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陌上曲?” “正是。” 刘瑜一下子便以为这首思归曲是弹给他听的,心中愉悦极了,虽然他因为正午的事对邵玖充满了疑虑,他是欣赏她的才气,却也不喜欢她的笃直。 可现在他只觉得这样正道直言的女子是如此难得,原来在他不在时,她也是思念他的,原来在邵玖心中,他竟这般重要。 这样心里眼里具是自己的美人,他又如何不心疼呢?又如何不多几分怜爱了? “琼之放心,孤心中是有你的。” “……” 邵玖点点头,做出了娇羞状,但心里知道刘瑜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她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顺从地勾住了刘瑜的脖子,毕竟刘瑜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也弄得她心里有些痒痒的。 刘瑜找准了朱唇便贴了上去,唇香软绣,找准时机撬开齿贝,便开始攻城略地了,一时之间,呼吸交融,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激烈的心跳声。 直到两人分开时,呼吸都有些不稳了,邵玖一只手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另一只手抽掉了他用来束发的玉簪,伴随着金冠的落下,一头秀发逶迤而下。 “殿下~妾现在心中已被殿下占满了,可怎么办?” “琼之~放心,孤不会叫你失望的!” 说着刘瑜的手便抚上了邵玖的心中,听着邵玖缠绵而黏稠的声音,他也渐渐沉入这柔情蜜意之中了。 可到底顾念邵玖的身体,没有进一步动作,可一阵动情,身上都起了一阵冷汗,即使什么都没做,还是有些黏腻。 “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望你。” “殿下~” 眼含秋水,目似柔月,邵玖轻轻唤了刘瑜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看着他,手里拉着他的衣摆,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离开,瞧着起来既可怜又无助,顿时刘瑜的心就软了下来。 “你放心,孤明日再来瞧你,你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殿下可要说话算话,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自然。你不要多想,孤不会忘了你的。” “嗯。” 邵玖轻轻点点头,松开了自己抓住的衣摆,许是因为动情,泪眼婆娑,比白日看着更要娇艳几分。 见刘瑜已经离开了院子,邵玖才算松了口气,让翠微给她倒了杯奶茶,喝着奶茶,心里却想着刚刚到曲子。 吴都儿女好唱陌上花缓缓曲,这首曲子,是邵玖幼时常听的,多是情侣之间柔情蜜意时唱的,也可是送别曲,邵玖极为喜欢这首曲子,如今再唱,物是人非。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若为留的堂上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刘瑜从邵玖那儿出来后,早被撩拨得一肚子火,才恍然想起早被冷落了数月之久的宇文玥,记忆中那个娇媚妖娆的,最是擅长胡旋舞,舞姿灵动轻盈,惹人喜爱。 “才人,太子殿下来了。” 宇文玥正在那儿无聊地数着棋子了,听人说太子来了,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毕竟太子已有数月没有来自己这儿了,她还以为太子早把她忘了。 现在一听太子来了,顿时眼睛都亮了,顿时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几月没有见太子,一时间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彩霞,快,给我重新编辫子,还有将那条胭脂色的胡裙拿来,一会我要给殿下跳我最新编的舞蹈。” 彩霞喜不自胜,她知道自家主子盼望这一天已经盼望太久了,自家主子年纪小,难免玥易拈酸吃醋,以前得盛宠时,还会和崔良媛斗嘴了,如今眼看着失宠了反倒默默无语了。 宇文玥并非不嫉妒邵玖,可她见不着邵玖的面,邵玖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没出过院子,她也不乐意主动去看邵玖那张狐媚子的脸。 “殿下~” 宇文玥没有行汉礼,她说羌人,行的自然是草原民族的礼仪,哪怕羌人已经入主中原百年之久,可他们的风俗习惯还是固执地保持着昔日的模样。 刘瑜自己也是草原民族,对于草原民族本来就多亲近一些,直接上前拉起宇文玥的手,宇文玥顺势就到了他怀里,一脸笑意,比起邵玖含蓄的柔情,宇文玥则是明晃晃的诱惑。 “腰肢盈握,许久不见,玥儿又瘦了。” “殿下久不来我房中,我都以为殿下把我忘了。” “孤的玥儿国色天香,孤又怎么舍得忘了?” “但不知在殿下心中,是玥儿漂亮些,还是邵才人呢?” 刘瑜犹豫了一下,脑海中浮现美人依依不舍,含羞带露的模样,和眼前这个妩媚含情的异域风情,诚实的道: “各有风情,玥儿自有玥儿的好,不是旁人能比的。” “哼!殿下就知道哄我。” “哈哈哈!玥儿之媚,当属东宫之首。” 得到刘瑜的夸奖,宇文玥方才妩媚一笑,随即搂住了刘瑜的脖子,媚眼如丝,带着天生的诱惑与危险的目光与刘瑜对视着,随即脚下一璇,便落在了廷中央。 “玥儿新编了一支舞蹈,想要殿下一同鉴赏。” 说着便踏着轻铃,脚下的银铃发出接连不断的叮铃声,舞姿变幻多端,轻盈的仿佛一只蝴蝶,此刻的宇文玥就似飞舞狂蝶,牢牢吸引着刘瑜的目光。 刘瑜喜欢舞蹈,尤其喜欢胡舞,不仅喜欢看,而且喜欢跳,胡舞多情,绽放跳动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一种来自血脉中的激】情,这种野性是未被驯化的,带着自然的气息。 刘瑜看着宇文玥轻舞时,一开始还只是用手指敲着牌子,后来嫌手指敲得不过瘾,索性用筷子敲着碗盏,发出叮当的声音,这声音和宇文玥身上的铃铛相呼应,构成了一曲动听的舞曲。 宇文玥擅舞,她跳舞不仅仅是为了取悦刘瑜,而是发自内心地喜爱,即使没有刘瑜,她也是要跳的,若是没有舞蹈,她的人生将毫无乐趣。 当宇文玥为刘瑜跳第一场舞时,刘瑜的目光就被她牢牢吸引了,他从未见过那样自由的蝴蝶,那样动人的舞姿,实在是让人不舍得放手。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很喜欢宇文玥,喜欢她的率真,喜欢她的舞姿,喜欢她身上所保留的属于草原的野性与懵懂,所以他会宠幸她,会给她的父兄官职。 但那都是在邵玖来之前的事了,比起宇文玥,邵玖更多了几分南朝女子的神秘感和朦胧感,她带给了刘瑜一种全新的感受,比起熟悉的,男人总是喜欢新奇的东西。 但此刻刘瑜再次被宇文玥的舞姿给吸引了,那股已经被邵玖挑起的火,在宇文玥这挑得更旺盛了,他甚至忍不住亲自下场去和宇文玥共舞。 宇文玥给刘瑜的感觉就像一团火,可以轻易地点起人内心的渴望,在风月上,她更为主动,也更具魅力,就像悬崖边的花一般,即使知道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可还是诱惑着,让人义无反顾。 宇文玥的魅力就在于,从她身上流瑜找到了十年前自己的感觉,重返青春的欣喜,刘瑜几乎不知疲倦。 直到暗夜将明,屋子里才传来要水的声音,侍候的宫人鱼贯而入,宇文玥没有主动伺候人的习惯,只是撑着头,看着刘瑜穿戴。 一截白藕般的玉臂露在被外,上面还有些不正常的红色痕迹,宇文玥就像没发现一般,只痴痴看着刘瑜发笑,眼神中还有着昨夜未尽的情丝。 11、第 11 章 刘瑜不来的日子,邵玖过得清闲,不过是看书写字罢了,这些日子,她已将《毛诗》点校完了,同时开始教院子里的几个宫人读书识字。 邵玖来东宫日子不久,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病了,因为抑郁吐血,太子妃听闻后,就遣医师来给她看病。 病中体虚,不过看了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头晕了,用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脑袋昏涨得很,有些作呕。 “昭训,出去走会吧!” 翠微原本正在裁剪绢布,预备做宫花,她自幼就被罚没入宫,经历了数次宫变,能够侥幸活下来,论生存技能,她是颇有心得的。 在邵玖身边,不费什么力气,邵玖脾气好,平日安安静静的,与人疏离,也没主动要求过什么,就是身体太弱了些,可谓药不离身。 她感念邵玖的好,毕竟在宫里,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性命都系于主子一身,想起前朝废帝在位时,杀人随心,有多少姐妹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邵玖看院子里秋兴正好,让人感念万分,就让人搭了个秋千,她很久都没有荡秋千了,记得幼时在家,她是最喜欢一般荡秋千,一面唱《陌上花》的。 所谓墙里佳人墙头笑,刘瑜下朝后,就听到了这银铃一般都笑声,他挂念着邵玖的病,虽说医师来回禀说,人没有大碍,但他还是觉得应该去看看。 他和邵玖有着很多话题,经学出生的邵玖,对于六经都有着独特的看法,这对于仰慕汉文化的刘瑜是很难得的,而且邵玖的见解和王蒙迥然不同。 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对于《六经》出处的看法,王蒙以为《六经》皆出于孔夫子,而邵玖则以为《六经》上古时就已有了,孔夫子不过是做了些收集整理的工作。 他曾问过王蒙,邵玖和他的说法到底谁对谁错,结果引来了王蒙地破口大骂,倒弄得他一头雾水,后来又向邵玖转述了王蒙的说法,邵玖也是脸色极为难看。 虽然没有开口大骂,但很明显的是她很不高兴的态度,虽然心情不佳,她还是对他解释了,至此刘瑜才知道,虽然同是汉学,不同学派观点也是不同的。 就譬如汉代流行的经学就分为两派,一派为今文经学,一派为古文经学,这两个学派自汉光武后就一直斗争不断,互相排斥,可以说积怨已久。 好巧不巧的是,他身边两位虽然都精通经学,但一位是古文经学,一位是今文经学,就连解经方式,也都不同,一位以玄理注经,不拘一格,一位承袭汉统,继续沿着汉代的解经方式。 刘瑜听着墙里佳人一面笑,一面唱着歌儿,南朝民歌婉约,有《采莲曲》,他只闻其名,未闻其曲,今日方才首次听闻,直觉婉转清扬,软语轻侬。 “轻雾香消,菊兴秋千佳人笑;翠鬟玉肤,歌尽潮头无限情。” “殿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邵玖看向自己的笑有些勉强,他觉得邵玖是个聪明人,她身上有着一种类似于王蒙的意气,但又不似子慎那般锋芒毕露。 刘瑜拉着邵玖坐下,关心着她的病情,随意聊天,通过邵玖的言语,他大概知道南朝人眼中的北朝模样了。 他有雄心壮志,而且是毫不掩藏的野心,即使被看出来了他也不怕,比起他的父亲,他更有勇气和魄力,他的父亲只想做幽暨两州的君王,但他想做天下的主人。 他不像他的那些祖辈,入主中原后,就被眼前的繁华给迷惑,贪图享乐,读过史书的他知道,中原的领土有多么广大,多么富饶,他所求的将不再是祖辈们的尺寸之地,而是意在天下。 “不知在琼之眼中,孤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殿下的身份是太子,自然是尊贵的人。” “品行呢?” “妾曾听闻过一个故事,有一位臣子曾询问自己的妾,自己是否美于徐公……” “孤知道,琼之说的是《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琼之是想告诉我,你如今是孤的妾室,害怕孤,自然会奉承孤。” 邵玖只是看着刘瑜,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刘瑜却接着说: “孤也不为难你,你只说你心中古今第一的君王当是谁?” “汉文帝。文帝选贤任能,轻徭薄赋,于百姓而言实乃是一代明君。” “卿以为孤可以为之吗?” “妾以为殿下可与魏武相当,肃清海内,还民安宁。” 刘瑜看着琼之,心里感觉到有一团火焰,他的理想的确是统一北朝,甚至是统一天下,结束这百年来的乱世。 而这样的志向却苦无知己,他身边的人大多只想贪图一时的富贵,只知聚财敛宝,全无大志。 而邵玖,一个南朝人,却能够不言就能知道他的志向,以前只听别人说起过红颜知己,本来知己已是难得,红颜更是少有,他是何等幸运,才拥有邵玖这样的妙人。 身为魏国太子的他,别人看来,地位尊崇,当安然享乐才是,此前他的那些先祖也的确是这样的,一朝掌权,极尽享乐,做尽了荒唐事。 但他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酒肉美色,的确令人沉迷,但大丈夫生于世,安能无志以立身?他定要成就一番千古伟业! “卿真乃孤之子期也!” 刘瑜仿佛被激励了一番,他并没有与邵玖多说什么,被一个人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能力,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但他并不想真正将邵玖放在多么重要的位置。 她很特殊,但终究只是一个姬妾罢了! 站起来拍了拍邵玖的肩膀,表示了肯定,转身就打算离开,邵玖唤住了刘瑜, “殿下,他日功成之日,望殿下能允妾一事。” “何事?” “放妾回南朝。” 刘瑜以为邵玖会提出富贵荣华之类的要求,没想到她所要求的竟是回乡,刘瑜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 邵玖含笑道谢,她远离故土,飘零异乡,对于她来说,最美好的事,不过是重归故土,再见见故乡人,再看看故乡景。 邵玖从太子妃处回来时,翠霞递来了一张笺,邵玖接过笺来,是王先生着人送来关于经学的些许讨论,这的确是她擅长的领域,基本上看到问题后,答案便已涌上脑际,不用过多思考,下笔千言。 “邵昭训,奴见礼了。” 伏案的邵玖见到是太子身边的人宪忠,停下笔,将笔放回笔架上,询问道: “内监怎么来了?不知有何吩咐?” “奴打扰昭训了。殿下着奴给昭训送来些南朝的丝绸,想着是昭训故乡的东西,昭训应该会喜欢的。” 一听是故土的东西,邵玖一下子就来的兴趣,起身就去查看那几匹颜色鲜艳的丝绸,瞧着上面的花纹刺绣,伸出手去不忍触摸。 “确实是南朝的,瞧着倒像是蜀绣,昔年我虽叔父在汉川时也曾见过,转眼已过了五年,倒让人想起了蜀中的那些时光。” “昭训还去过蜀中?” “嗯,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替我谢谢太子,就说玖很喜欢这些布料,劳他费心,回头等闲下来了,我一定亲自去拜访。” 宪忠自然连连答应,他是个灵活聪明的,跟在太子身边,是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他瞧着这位邵昭训是个长久会受宠的,这内宫中受宠的不少,可是盛宠的人却难得。 本来这类送东西的事务是不需要他亲自来办的,不过他还是愿意亲自跑这一趟的,毕竟这太子内宫中,小瞧不得。 “奴记下了,昭训娘娘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奴好一起回禀了。” “也没什么了,就是麻烦内监了。” “昭训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喜欢就成,那奴婢就告退了。” 宪忠离开后,邵玖看了那蜀锦,有些失神,她出生寒门,用不了这么好的料子,家中也一向是勤俭持家,平日身上穿的衣物基本上都是自己做的。 自入了这东宫,她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只是华贵的服饰,精美的首饰,到底是填不满内心的空虚,她不是不喜欢这些,只是总觉得这些浮华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娘娘,这两匹料子看着不错,回头让人做两身衣服来,昭训穿着一定好看。” 穆青青凑过来羡慕地看着华美的蜀锦,流光溢彩,不像平日的麻布衣物一样没什么光彩,上面的图文花样就像天生的一般,实在是好看到了极点。 晚上,刘瑜来看望邵玖,他这些日子没在邵玖这儿过夜,只是每日必要来一次的,之后就是去其他妃嫔那儿了。 这样邵玖也乐得轻松,每次刘瑜若是留宿,她必然是睡不安稳的,更何况她没有早睡的习惯,不到二更是不会上床的,刘瑜以来少不了得跟着他的作息了。 “今日的料子喜欢不?” “喜欢是喜欢,只是太过华贵了,而且妾听说这东西连太子妃殿下都没有,恐怕于礼不合。” “你放心,太子妃没那么小气,她很喜欢你。再说我们北朝也没南朝那么多规矩,你也别一天都把自己拘着了,有时间多去陪陪太子妃,或者去和其他姊妹玩玩。” 刘瑜倒是毫不在意,他喜欢谁,自然乐意送给谁担好东西,他知道太子妃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她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 邵玖也没什么好说的,虽说她的确以为太子妃是个好相处的,性格好,对待她们这些妃嫔也是关爱有加,特别是那些失宠色衰的,更是特别注意。 12、赏雪 “殿下若是同意,妾倒是有一个心愿。” “你说。” 刘瑜今天心情不错,在太子妃那儿用过晚饭后,再来和邵玖清谈片刻,邵玖出生经学世家,对于南朝盛行的清谈也是颇为了然的。 每每在邵玖这儿,他总会感觉各种轻松,邵玖可以为他抚琴奏乐,无需多少丝竹,只需要琴音清雅足矣,闭上眼睛,斜靠在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打着节拍,宛然置身于山间清泉之中,耳畔是清风山涛声。 抑或是看着美人烹茶,眉眼低垂,一举一动中都有一种云山悠然的诗意,这会自己可以乘兴长啸,或朗诵两首古诗,可谓惬意舒适。 刘瑜觉得自己喜欢待在邵玖这儿,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意兴阑珊。 邵玖与太子妃不同的是,太子妃是正妻,他们夫妻一体,天然的政治共同体,他知道太子妃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他,可总是亲近不起来,在她面前,他有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与其他妃嫔同样不同的是,邵玖不会刻意讨好自己,或者说这份讨好不会让自己看出来,他觉得她喜怒都是出于本心。 抚琴,烹茶,读诗,这些事情只是因为她喜欢,所以便去做了,至于自己喜欢不喜欢,她并不在意,这份随性,让他也感到了一份自得。 内宫佳丽不少,可能得他心意者却无几,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合心意的,他少不了要去接触接触。 “妾想去泰山看看。” “什么意思?” “妾以前看史书上说,泰山上有李斯刻下的文字,不知道真假,而且圣人也云,登泰山而小天下,妾有幸来到北朝,若无缘得见泰山雄伟,岂不抱憾?” “泰山怕是不能了,但孤答应你,他日功业建成,必将携百官登临泰山,届时必不会忘了你的。” 邵玖只是点点头,心中却是半个字都不信的,登临泰山,好大的口气,古往今来,有资格祭祀泰山的能有几人?你一异族太子,也妄想登临祭祀泰山! 刘瑜见邵玖身体大安了,索性留宿,此刻正是夜幕初临的时刻,虽说两人都用过正餐了,邵玖还是让人烫了一壶酒,又整了两小菜。 虽说东宫的饮食有专人负责,是有专意掌饮食的内官,但他们【松菊苑】有一个小厨房,主要是刘瑜因邵玖是南朝人,吃不惯北朝菜,特意允许的。 因此这大晚上的也不用再出去了,平日从内坊领来的食材也多有盈余,那些内官见邵玖受宠,哪有什么不应允的了?就是平日暗中的孝敬也不少。 不过这些邵玖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不大关心这些事务,但翠微和青青两人却是心知肚明的,作为【松菊苑】的大宫女,虽说论品阶,比不上内官,可是贵人身边的人,哪有人敢小瞧了去。 胡人的风俗和南朝迥然不同,十月未时,已经大雪纷飞了,对于生长于南朝的邵玖来说,这是件稀罕事。 刘瑜起的时候,邵玖就已经醒了,只是贪恋被窝的温暖,不愿意起身,只窝在被子里,露出一张鸽子蛋的小脸,一双眼睛只盯着刘瑜洗漱,只觉得比平日寒冷,窗外也比平日亮得早些,心里正奇怪了。 “奇怪,今日怎么这么冷?” “下雪了,自然就冷了,你要是怕冷,回头让他们在屋子里多生几个炉子,记得窗子别关太近了,要不然头晕,你身子弱,也受不住炭气。” 刘瑜后面的话,邵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抓住了“下雪”两个字,将被子裹得更紧了,呼出一口口白气,感叹道: “北朝的冬天竟来得这么早吗?” “这还算好的了,若是在西域比这还早两个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荻族以前就生活在西域北侧那一带吧?是汉朝时班超时归附的,算是匈奴的一个分支。” “你记性真不错,正是如此,自那时算起,到现在已有两三百年了。” 刘瑜很高兴邵玖能去了解他们的民族文化,他虽然喜欢邵玖,邵玖的聪慧、博学,这些都是其他妃嫔所没有的,但这种博学有时候就成为了一种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孤傲。 他知道因为他的宠爱,后宫有不少人都在暗自嫉恨于她,而邵玖这孤高的性子,也让她入宫月余,也少有熟悉的妃嫔姐妹,他很希望邵玖能与他这些内宫中的人和平相处。 刘瑜离开后,邵玖又睡了一个时辰才起来,她是喜欢赖床的,就是早早醒了,也是不愿意起来的,冬天更是不愿动身,只想永远赖在被窝里。 翠微进来了两三次,第一次见邵玖醒了,以为是要起,结果人又转了个身,迷迷糊糊似是又睡了,第二次,人倒是醒了,可就是不愿起来,窝在被子里和她聊天,第三次,已经是巳时了,要是再不起,就错过了吃早餐的时间,邵玖这才不情不愿地起床。 简单洗漱后,邵玖就要出去看雪,幸亏翠微及时将人拉住,给梳好了发髻,簪好了发钗,又在中衣外套了四五层重衣,最后又披上了狐狸毛的鹤氅,怀里塞了个汤婆子,才肯放她出去。 邵玖还是第一次裹得这么厚,虽说丝绸轻柔,但到底裹了这么多层,总觉得有些臃肿,但崔微可不管,一定要让她穿得厚厚的才准出去。 推开门一看,果然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一片奇景,放眼万里,全是粉妆玉砌的琉璃世界,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人间还是仙境。 “奇哉!” 邵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奇景,北朝虽也下雪,却多少鹅毛轻雪,地面上很少堆叠,纵是有,也不过薄薄的一层,不少地方还可以看见裸露在外黑色的土地,脚踩上去,一下就露出了真面目来。 南朝的雪是山的点缀,太阳一出,不过片刻,就全化了,雪水汇聚成溪流,道路上的雪水和泥土混合形成的泥路,常常弄脏人的鞋袜。 北朝的雪却是不同的,一眼完全,素白一片,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是见不到山川树木真意的,这个世界上雪的世界。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但雪还是在孜孜不倦地下着,台阶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邵玖走下台阶,来到院子里,四面环顾,只觉得意趣盎然。 翠微忙撑着一柄伞给邵玖遮雪,邵玖却摆摆手,自己跳到伞外面去,高兴地在雪中旋转,感受着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自己手心又融化的过程。 “我不要伞,你自己撑着吧,我还没见过北朝的雪了!” 主子不撑伞,做奴才的哪里敢撑伞了,翠微将伞收着了,嘱托穆青青,要她去找掌食要写木炭来,同时煨一壶热姜茶候着,等一会邵玖玩累了,好驱驱寒。 穆青青答应了便去做,做姜茶是容易的,不过想到邵玖可能怕辣,因此又添了些糖,就那样慢慢熬着,同时让一个小宫女看着。 “翠微,我们来堆雪人吧!” 翠微难得见到邵玖有这样孩子心性的时候,她总是有着诉不完的离愁别绪,翠微虽然不懂邵玖的心思,但她感觉得到邵玖是不快乐的。 “好!” 翠微答应了,同时也招呼院子里其他闲着的宫人,一同来堆雪人,所用的雪就是早晨被扫到聚集在一处,还未来得及处理的那些,本来就堆积成小山,因此造雪人不过是个很简单的事。 不过片刻,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雪人就出现了,邵玖不耐烦大家都围着她,便要大家各自去堆着玩,不拘是什么,只要堆得好,她都赏。 一听说有赏赐,众人的兴致立马就高了,原本还有一些因为主仆关系拘束的宫人也参与起来,大展手脚,一时间院子里热闹不凡。 邵玖堆了雪人,也尽兴了一回,这会子倒是不想再玩了,只是看着他们玩也颇有意思,捧在汤婆子在檐下看雪飘冰封。 “你这倒是乐得清闲。” “莫姐姐,” 站在檐下看雪的邵玖忙迎了上去,她与莫孺人不过才见过数面,但对彼此印象都还不错,在邵玖印象中,莫孺人为人低调,带着个女儿偏安一隅,偶尔到太子妃跟前坐坐。 “我在院外听见院子里好生热闹,便进来瞧瞧。” “不过是丫头们堆雪人罢了,姐姐莫要怪我浅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了。” 邵玖注意到莫孺人带着这四五岁的小孩,粉雕玉琢的,裹着厚厚的狐狸毛,一张小脸被风吹得通红。 “这便是莫姐姐的孩子吧?还是第一次见了,果然是个丽人儿,以后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郎。” “茜儿,快叫人,这是你的邵庶母。” 那孩子怕生,所在保姆的怀里,不肯出来,邵玖笑了笑,也不勉强,侧过身子,将人请进屋子里来,屋子里崔微早命人烧得热乎乎的了。 翠微又倒了两碗热羊奶来,一碗是给莫孺人的,一碗是给小翁主的,至于邵玖,她吃不惯这东西,不过是一杯蜜水罢了。 “妹妹怎么不喝羊奶?” “我生长在南方,不习惯这东西,倒不如蜜水实在。” “是的,妹妹和我们的习惯不一样,只是可怜妹妹背井离乡,少不了得一一适应。” 莫孺人感叹了一阵。 13、认亲 莫孺人环顾着邵玖的屋子,虽说各人的院子大多相差无几,可里面的布置装饰却是依着个人的喜好而建的。 邵玖这屋子里旁的东西都有限,唯独两个书架异常显眼,书架上摆满了书,至于其他的事物倒是其次了。 “你这倒不像是姑娘的闺房,却似老学究的书房了。” “我这些东西都是无聊打发时间用的,比不得姐姐们,个个能歌善舞,聪明灵巧,我身子弱,是不会的。” 【松菊苑】如今这书屋的模样是刘瑜之后置办的,他命人将书署的不少书都挪到了这儿,都是些经史诗文类的文章,数量虽是有限,打发时间却是足够的。 莫孺人又和邵玖闲聊了片刻,最后走的时候,邵玖取了一对翡翠镯子送给了小翁主,算是两人的见面礼,莫孺人谢过了。 回到住处,莫孺人让姆妈带着茜儿先去睡觉,自己则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位分不高,身边伺候的人有限,不过因为有个女儿,因而多配了几个人,大多是姆妈,奶娘一类的。 “孺人,这是何故?平白到邵昭训院里去做什么?依奴看,邵昭训也未有多热情。” “你不明白,邵昭训如今正得宠,能和她交好,不说旁的,至少也能为茜儿争得一两分关注。” “邵昭训再受宠,也没个子嗣,孺人是否太高看了?” “依殿下如今这个宠爱程度,子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和一代宠妃关系好些,也不妨事。茜儿是个翁主,我也比不上兰良媛,她至少还有个王子,和殿下的情分也深些,我了?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有了茜儿,才有了今日这个地位,再高些却是不敢想的。” 这内宫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有人憧憬自由,有人着意权势,有人争夺宠爱,有人计划子孙……一入这宫墙内,便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模样,无论愿与不愿,都已是局中人。 邵玖近来有一个宏愿,就是整理北朝百年来流传的典籍,六经的内容她都是通晓的,但还是打算从最熟悉的《毛诗》入手,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刘瑜晚间去看过太子妃后,便来到了【松菊苑】,来的时候见院子里堆了不少雪人,有人,有兔子,有老虎,各式各样,因为是下雪,一日都保持了原样。 “你今天堆雪人了?” “嗯,妾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以后见到的机会就多了,北方风雪大,你身子弱,还是不要尽量出去,免得受了凉,又得躺上好几天。” “嗯。” 邵玖答应着,一面接过刘瑜递来的猩猩氅,让翠微收了起来,刘瑜一般是不在邵玖这儿用餐的,两人口味截然不同,故而来之前都是在太子妃处用过的。 邵玖一般也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口味,她口味清淡,偏好甜食,而刘瑜的口味则要重上不少,平日也多食偏咸麻的食物。 “你这是在干什么?《冬日咏怀》?原来琼之竟是在作诗?” “算不上作,不过是偶有所感,小女儿家的闺怨罢了,见不得人的。” 说着便拿了一册书盖在了上面,刘瑜也不急,任由邵玖藏着,拉着邵玖的手,坐到了火炉边,将人抱在自己怀里,摩挲着邵玖的手道: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不知你意下如何?” “殿下先说说,妾若是力所能及,必将全力以赴,可若是妾能力有限,殿下也莫要怪妾。” “孤思量着你孤身在北朝,难免孤单,再加上势单力薄,难免受人轻慢,因此孤打算让你认王蒙做义兄,你以为如何?” “王先生?这恐怕不行吧,他自姓王,我自姓邵,如何能拜得他为义兄,纵使要结拜,也该是同姓才好。” “琼之这边说迂腐了,姓氏不同又如何?你拜他为兄,此后他也便是你在北朝的一个依靠了,你也不至于太过孤单。再说你与他同时汉人,他也是学问渊博,也不算辱没了你,难道说琼之是嫌子慎身份配不上吗?” “殿下~”邵玖娇嗔了一声,心中思绪翻涌,偏偏脸上不显,只得说:“妾是殿下王先生嫌弃妾女流之辈,辱没了他。” “哈哈哈!这你无需担心,子慎那儿,一切有我。” 邵玖只得答应了,她终究没有问出来,为什么刘瑜会突然有这个想法,背后有了家族,是依靠,也是牵绊,这样,她还能离开吗? 刘瑜这个想法的确不是突然的,经过数月的相处,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轻易放人离开了,别的不说,单是这容貌才气他便是舍不得的。 他曾和王蒙商量过汉化的问题,王蒙提出了不少大政方针,但他也明确指出,这样大的改革,非一人一力可以完成的,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 他需要人才,前朝有王蒙举荐贤才,后宫也得有个能人才行,他不是不相信太子妃,可太子妃也是荻族的,对于汉族文化知之甚少,于他助力有限。 他便想起了邵玖,她学识渊博,据王蒙说,这样的学识,若是男子,堪担一州之长,只可惜女儿身,又病弱。 他必定是要留下邵玖的,最好能生下他的孩子,一个带有汉人血脉的皇子,能够很好地帮助他巩固统治。 邵玖不知道刘瑜的心思,即使知道了,也不过苦笑一声就罢了,她又能如何,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刘瑜因着想留下子嗣的想法,比平日要轻柔了许多,直弄了许久,邵玖身体不好,勉力应承了两回,便受不住了,说什么也不愿了,只要睡觉,刘瑜哪里肯依她。 “殿下就别闹我了,殿下要是兴致好,就出去在雪地里静静,要是还有火,就到其他姐姐的屋子里去,怎么就指着我这个病秧子闹?” “你呀!眼巴巴地将孤往别的屋子里撵,别人可是天天盼着孤去了!” 听着邵玖的抱怨,刘瑜也是哑然失笑,他是真没见过这样任性的妃嫔,平日看着进退得宜的人到了床上,小性子偏偏多得不行,说不愿就不愿,多一分都不行。 “殿下自去那盼着去的地方,何必要来招惹妾!” “你呀!就是仗着孤宠你,这满宫中也就你敢这样跟孤说话了。孤倒是盼望着琼之能早日给孤生个大胖小子。” 邵玖不答,直裹紧被子侧朝着里侧,心里却是对刘瑜的话不以为意,这样的话也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了,她还不知道刘瑜这个风流性子。 平日除了她这儿,崔良媛和宇文昭训那儿也没少去,她冷眼看着,却不在乎。 生小子,做梦去吧,她是断然不会生下子嗣的,别的不说,昔日看《胡笳十八拍》时那种对于母子分离之情的无奈,她便是受不了的,若是真的有孩子了,她还走得了吗? 刘瑜见邵玖实在不愿,也不好勉强她,知道她体弱,若是真的过火了,回头人病了,他就得不偿失了,只好笑道: “好了,不闹你了,你转过头来,还醒着吧,孤有事要与你商量。” “殿下想说什么?” “孤想着你是精通典籍的,如今孤有心要推动汉胡融合,促胡人汉,也好化解这百年来胡汉互相残杀仇视的情状。前朝事务自有通达贤良之士,内宫之中也需一位博学贤惠的人物,孤思来想去,这内宫教化事务非你莫属。” “殿下就这般信任我?” “有何不信?琼之的学识人品,孤都是知道的。” “妾需要好生思量一番。” 邵玖没有马上答应,这事非同一般,教化内宫,说着不过简单几个字,实行起来必定千难万困的,她暂时并不想滩这浑水。 刘瑜也不勉强她,今日不过是提一提,正式提上日程,具体应该怎么做,他还需要仔细思量一番,依着他的想法,是在来年开春后灭了代国后再说。 事情不急,可还是得早些商量。经过这数月的相处,他以为邵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很难得。 临睡时,刘瑜忽然想起晚间在太子妃处听到的一些传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叮嘱邵玖两句。 “你平日也该注意些,别整日心思恍惚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别什么时候掉进坑里去了都不知道。” “什么?” 邵玖没明白,她一向与世无争的,平日也少与人交往,能有什么坑掉,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也不过是她时运不济罢了。 “罢了,琼之,有时候孤是真不知道,你这股聪明劲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瑜感叹了一句,可这事邵玖没法给她答案,她心思不在这什么,她只觉人生有限,实在不愿将心思花在这上面。 她并非不知道盛宠之下难免有非议,只是心思澄澈的她,还真不在意这些,身处异乡,既无知己,更无故人,她所有的便只有些旧纸书堆了。 再加上她是个慢性子,又不是个愿意主动亲近人的,平日只是看书写诗、作画赏景,不以与人交游为乐,至多也不过和太子妃有些来往罢了。 她这样的性子,说好听些是孤高自许,说难听些,就是不合群、目中无人,不过好在她已不期望能改变些什么了,这辈子也就打算这样糊里糊涂过了,算了。 14、动恻隐之心救舞姬,讲保民之道敬太子妃 几日后,邵玖才隐约知道,原来是崔良媛向太子妃谏言,希望太子能够雨露均沾,而非偏私一人。 太子妃原不想管这事的,太子愿去哪儿自去就是了,她心里明白,太子无论宠谁,那人都不会越过她去,她自信与太子十多年夫妻情谊,非比寻常。 直到那日,她偶然同医官问起邵昭训的病,才知道她体弱气虚,是个不易受孕的体质,为了子嗣计,她也得劝太子两句。 也因为这事,她对于邵玖是越发怜爱了,由人及己,太子妃也想起自己,与太子相守十多年,恩爱之时也有数年,只是近两年才淡些,可每月仍有三四次,就是没有个子嗣。 她四处寻医问药,找了不少大夫,可都说她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时候未到罢了,甚至拜佛求神,日日念佛供灯,只是没见半点反应。 这些年,眼看着内宫之中,不少妃嫔侍妾都有了孩子,她又怎么能够不羡慕,只是可怜自己没有。 如今有人与她同病相怜,她心中自然对邵玖亲近了几分,虽说处于子嗣的考虑,她对刘瑜据实已告,可私心,她还是希望邵玖能好好地。 刘瑜得知邵玖不易受孕一事并不惊讶,之前他便听医官偶然提了一句,只是没有放在心上,不易受孕也无妨,好生养着就是了,总有机会的。 “这事先不要告诉邵昭训,孤担心她性子敏感,受不住。” 刘瑜又嘱托了太子妃一句。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事以后,刘瑜对邵玖越发的怜爱,平日去的次数也多了些,留宿的竟比往日还要殷勤许多。 这引得邵玖都怀疑刘瑜是不是吃错药了,才这般殷勤,纵使他兴致高,邵玖也自觉身子受不住,每隔几天就把人往外面推,遇上月事,更是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刘瑜。 “昭训娘娘,太子妃殿下请您去一趟正殿。” 太子妃宫里的茉儿来的时候,邵玖正在为《毛诗》作注,身边摆满了一卷卷的书卷,听到这话时,她首先是发愣,然后点头答应了。 “稍等片刻,我换身衣服了就去。” 茉儿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少不了得解说一下缘由,结果对方问也不问就答应了,倒是翠微出来送客的时候,多问了两句。 “怎么了?” 邵玖正在收拾摊开的书卷,见翠微脸色忧愁地进来,便随口问了一句,手里动作却是没停,这些东西她是不让旁人碰的,免得到时候要用找不到地方。 “昭训知道太子妃是为了什么事吗?” “随她什么事,总不会与我有关吧,就是有关,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好姐姐,别愣着了,替我寻身合适的衣裙换上了,我们好去,可别迟了。” 翠微见自家主子这般没心没肺,也是无奈地去衣橱寻衣裙,她也多次劝过,但邵玖总是没放在心上,做奴婢的,少不了得替主子多长几个心眼。 邵玖到太子妃处时,人已来了不少,甚至还有几个新的面孔,都是些俏丽佳人,风姿绰约,邵玖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多留意了两眼。 那些佳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邵玖,眼神中带着打量,和好奇。 “好妹妹,你可算来了,快别愣着了,到我身边来坐。” 太子妃对邵玖招招手,让人到自己左侧坐下,邵玖这才注意到,原来崔良媛和宇文昭训早就到了,都坐在太子妃左侧,两人坐在一处,正小声说着什么。 “见过太子妃。” 邵玖行完礼就坐到了太子妃右侧,此时早有宫人献上了蜜水,她到太子妃处来了也有数次,宫里的人也多知道她不喜欢喝奶茶,故而以蜜水待客。 邵玖坐下后,不过与太子妃闲聊片刻,人便稀稀疏疏都已来了,各自按次序坐下,除了几位有品阶的内宫妃嫔外,还有四五位穿红着绿的姬妾也带着一两个伺候的人来了。 直到太子妃身边的尚仪开口,邵玖才知道原来是什么事,原来是内宫的一位舞姬与一位侍卫暗中有了情愫,还怀上了子嗣。 邵玖对这类事实在是提不上什么兴趣,冷眼看着,只觉得那位姬妾的确很有姿色,而那侍臣也是年轻潇洒,两人的确很少般配。 “处死吧!临死前记得将那双手留给我,听说你曾经是位舞姬,瞧瞧这双手,细嫩的就像白玉一般,若是就那么糟蹋了,多可惜呀! 妾听说前朝有一位王侯,最喜欢美人的手腕了,于是友人将美姬的手斩下送于他,这样的趣事,妾也想见见。” 崔良媛用着调笑的话说着最是残忍的话,邵玖惊异地看着崔良媛,她从未想过平日看着可爱的人竟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一条人命竟然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还要将其分尸,实在是让人心惊胆寒。 “不可!” 邵玖几乎没有多想就出口阻止了,主观意愿上,她并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可她的恻隐之心不允许她袖手旁观。 她见过太多无辜之人丧身于乱世了,曾经她也以为见得多了,就该麻木的,可她的心总是做不到真正的袖手旁观。 或许是见到了太多了惨剧,才更希望保存身边的美好,生命轻如烟,每个生命都值得被珍惜才是。 没人觉得崔良媛的提议有什么不妥,她们已经见到过太多死亡了,在她们眼中,舞姬是算不得人的,一个奴隶罢了,想让生就生,想让死就死的角色罢了。 没人会在意一个奴隶的生死,众人多不过是拿这当一场游戏来看。 邵玖还没来得及说出理由,宇文昭训就接过崔良媛的话,一面喝着奶茶,一面笑吟吟地道: “直接处死太不好玩了,还是射杀吧!把一对奴隶放在一处,我们来比赛,看谁的准头好,怎么样?” “这个游戏有趣,以前我在母家时,就和兄长们玩过,来魏朝后,一直在内宫中,还没玩过这么惊险刺激的游戏了。” 一时间众人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提及了各种残酷的死法,太子妃注意到邵玖一直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思量什么。 “邵昭训以为呢?”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邵玖身上,她们也很好奇这个新宠到底会提出什么有趣的刑罚。 “妾以为应当成全这对有情人。” “什么!” “什么?” 连太子妃也吃惊了一下,她不确定地询问了一遍,“邵昭训以为?” 邵玖的确下了很大的决心,此刻的她切实地感受到了长久的战乱下,对于生命的漠视,这种视人命如同儿戏的做法,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的。 “妾以为可成全这对有情人,新朝初立,太子仁善,都不宜实行严刑峻法。而且妾以为男女私情,人之大伦,也没什么不可的,若是以此来治人死罪,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再说稚子何辜,就算不为他们这对有情人,也该因为这肚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而绕她们一命。 我听说太子妃殿下信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该心生怜悯之心才是。” “可是……” 崔良媛眼见着邵玖一番话,她盼望已久的乐趣就没有了,顿时有些恼火,正要发怒,就被邵玖给怼了回来。 “崔良媛,若为一己之私而致使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未免太过狠毒!我等既为储君的妃嫔,当敬爱苍生,敬天保民为己任才是。” “你!放肆!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不过是一南朝的贱虏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宠妃了不成!” 崔良媛虽然没听懂邵玖所说的“敬天保命”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明白了她邵玖在骂她狠毒,直接气急败坏地开始辱骂气邵玖起来。 邵玖并不恼,甚至没有看她,而是起身,对着太子妃长揖一拜,郑重地恳请道: “妾请太子妃弘扬敬民之道,留下这两人的性命,成全这对苦命鸳鸯!” 众人对于邵玖的行为很是不满,但又因为她宠妃的身份而不得不忍气吞声,崔良媛即使非常生气也只能退让。 太子妃最终同意了邵玖的请求,众人见没什么戏可看了,纷纷散去,临离开时,崔良媛给了邵玖一个嫉恨的目光,邵玖注意到了,但没往心上放。 太子妃留下了邵玖,她拉着邵玖的手,好奇地问道: “你刚刚说的敬天保民,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谓敬天,是指天道有常,作为生于天地间的我们应当尊重天道,顺应天道,而保民,则是指作为宗室帝王,应当给养百姓,重视民生,尊重生命。” “难怪殿下喜欢你的,你懂得真多,殿下常引你为知己,如今我算是知道了殿下的乐趣了。” “妾所知也不过皮毛罢了,世间万物,又哪里是一时可以知道的。太子妃殿下若是有心,也可以作一博学多才之士。” “我吗?还是算了……有你在太子身边,在我身边,提点我,就够了。 太子殿下是个有大志的,我知道他要做的绝不仅仅只是魏国的太子,我帮不了他太多,只能全力支持他罢了。” “支持殿下,就已经很好了。太子妃与殿下伉俪情深,早已没有了彼此之分,太子妃无需太过菲薄。” 15、风月之人橙明之心 曾经的邵玖也想做到和光同尘,只是后来世事变幻,她终究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若是不曾到北朝,或许她亦不过是江南的小女儿,可如今,她却需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这份责任没有人逼她承担,她不是和亲的昭君,不过是深陷异国他乡的可怜之人,她可以顾影自怜,却不能眼见着生灵涂炭。 刘瑜去城外巡视了,估计要好几天才会回来,临出发前的晚上,来看过邵玖,说了一会话,拉着她的手,对于她救助舞姬的事颇为赞赏。 邵玖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琼之心善是好事,可这深宫之中,太过心软,恐就未必了。” 刘瑜想起自己近日听到的一些流言,忍不住想提醒邵玖两句,只是看着人低头翻书的模样,知晓她心思橙明的性子,未必懂得那些阴私的事情。 “或许吧!只是妾这性子是改不过来了。” 邵玖还真不在乎这些,她自幼生长在书院,身边的亲友待她也是至诚之心,再加上读圣贤书,父辈的教导,更让她养成了清静橙明的性子。 “没事,孤会护着你的。” 刘瑜对着邵玖单薄的身子,总会无端升起许多怜爱的心思,特别是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份怜爱更添了几分暧昧。 “妾又不是小孩,哪里就需要殿下来保护了?殿下若是有这闲心,多去关心关心城中百姓饥寒,才是正事。” “琼之真是无趣,烛影摇红之下,说这等扫兴的事。” 刘瑜心中也常惋惜,邵玖不是那等风月美人,两人相处,也不复最初的相顾无言,却也不似其他美人一般风月无边。 软玉生香之外,却有一颗清明自在的心。 刘瑜也是风月之人,自然尤爱风流灵巧的姑娘,这后宫中有许多恣意张扬的姑娘,他都是喜欢的,只是时间一长,难免千篇一律了。 “自打那贱人来了之后,殿下十天有八天是歇在她那里的,剩下的两天,不是在太子妃处,就是在宇文处,真是狐媚惑主的贱人!” 崔良媛愤恨地将手中的鲜花糅个稀碎,一面嘴里骂着,太子妃那里她不好多说什么,可她邵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掳掠来的贱人罢了,也敢和她争宠! 原本崔良媛是不在意的,至少邵玖初入内宫时,她并未将人放在眼里,想着不过和内宫其他美人差不多,太子也就图个新鲜罢了。 可眼见着两个月过去了,早由秋入冬了,殿下不仅没有将人抛在脑后,反而越发宠幸了,发展到如今,竟隐隐有独宠的势头来了。 她不是不能容忍太子宠幸其他人,但她绝不能容忍太子独宠一人。 “她不就会写诗词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是个奴隶吗?” 玟儿知道自家主子现在怨气很重,也不好劝,知道劝也不中用。 崔良媛入东宫多年,虽说没有子嗣,地位却不低,除了太子妃外,谁敢给她脸色瞧,可偏偏如今来了个邵昭训。 “主子,邵昭训虽在北朝没什么根基,但奴婢听说,殿下有意要让太子詹事王蒙收她为义妹了,您可别忘了王先生可是太子殿下的亲信。” “哼!不过是个汉人罢了!我听父亲说,这人甚是讨厌,专与荻族贵族作对,早晚有一天得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崔良媛愤恨地说着。 “主子既这么恨,奴婢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 “娘娘应该知道这位邵昭训是药不离身的,身体弱,又自然是不易受孕的,一个没有孩子的宠妃,又能有什么威胁了?” “这!” 崔良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她虽然恨邵玖夺了她的恩宠,却没想过要害她,毕竟邵玖现在是太子宠爱的人。 “主子不必担心,查不出来的,难道主子忘了赛美人了?” 一段已经被尘封的记忆翻了出来,那的确是位美得惊心动魄的姑娘,来自西域,颜色殊丽,使得人一见就难以忘怀,那是决然不同于邵玖的美。 可如今那位美人早已香消玉殒,这位美人出生不过舞姬一类的角色,原本是在凉州卖唱的,后来被殿下看中了,带了回来。 十分宠爱,当时别说是她,就连太子妃都得避让三分,可后来容貌被毁,不过数月就被厌弃了,没有子嗣傍身,又没有家世撑腰,再加上盛宠期间没少得罪人。 这一朝失宠,自然就被人揉搓,再加上自身抑郁,常年病着,早被刘瑜抛在脑后了。 再后来被有心之人设计,混入在赏给武将的舞姬里面,那位武将是个暴力之徒,不过一两个月,人就没了。 都说太子风流,可崔良媛知道,多情之人最是无情之人,这东宫之内,得过他宠爱的人可不算少,可大多数人都被抛在了脑后,没名没分的不知道有多少。 好一点的,还有个侍妾的身份,日子虽然苦些,却也不至于被欺负得太过,差一点的,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先缓缓吧。” 崔良媛到底还是下不了狠心,她总感觉这位邵昭训和之前受宠的那些侍妾不一样,别的不说,单说给位分这件事,就可见太子有多重视她了。 邵玖日子如常过着,只是太子妃常会召她,让邵玖给她讲讲后妃之道,这也是刘瑜叮嘱她的事。 太子妃还记得刘瑜离开前一夜是歇在她这儿的,当时刘瑜拉着她的手,少有温情地对她说: “你是太子妃,今后是要做皇后的人,不能再像之前做东海王妃一样,什么都不懂了。 身为皇后,不仅仅要治理好后宫,管理后宫的妃嫔,还要为天下人做表率,不说能协理国政,至少也得堪当一国之母。” 太子妃只得点头,光是如今东宫的这些事务就让她够闹心的了,东宫大大小小的事,内宫那么多妃嫔,数不清的宫人,光看账本都让她头疼了。 好在身边有几个得力的宫人,能帮助她处理一些,否则还真忙不过来。 以前只听说皇室尊崇,太子妃地位崇高,没想过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实在让人累得慌。 “你读书少,以前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也没劝过你,可如今不一样了,你作为太子妃,也该多读两本书,学习一下什么是后妃之道。 咱们内宫,这一方面的事务,恐怕还得是邵昭训,你别看她说南朝人,可咱们今后治国总不能老靠老祖宗的方法吧? 不管是内宫,前朝也是一样的,得多用汉臣,推行汉化才行。” 刘瑜说了这么多,太子妃只乖巧地点点头,至于听懂了多少,又听进去多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没有问太子,为什么一定要推行汉化,她怕她问了,太子会看轻她。 自打刘瑜成为太子以来,她便明显感受到,太子与她越来越不亲近了,两人也不像昔日那样玩闹了,她觉得太子威严日甚。 起先她以为太子是不喜欢她吃醋,所以她学着大度,对于太子宠幸的女人,她总是和颜悦色的对待,她开始尝试着讨好太子,可他们的关系怎么也不复当初了。 成为太子妃后,她也越来越看不懂太子了,她知道太子有大的志向,可她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不满荻人的那些贵族,为什么要重用汉臣。 最开始她会因为这些事情和太子吵架,她想着,身为荻人,自然而然是要向着自己族人的,太子也是荻人,怎么可以帮着外族人呢? 太子骂她糊涂,渐渐地也不与她讨论政事了,直让她好好打理内宫就是了。 外人看着光鲜,只知道太子是最尊重太子妃的,无论任何人得宠,都越不过她去。 可她心里明白,他们夫妻间的情意早不复当初了,只剩下了表面的繁华。 自打邵玖来了之后,她能明显感受到太子的变化,她清楚,太子待邵玖是不同的,这份不同不是因为她的姿色,而是因为她的学识。 她知道邵玖才是太子找寻的知心人。 说心里不舒服是不可能的,哪个妻子愿意自己丈夫的知心人是其他人呢?她可以不在乎太子宠谁,却在乎太子心里有谁。 可越是清楚太子在乎她,太子妃就越是知道,自己不能动她,她不能让太子连个知心人都没有,更何况,她也是真心可怜这个南朝姑娘。 她很喜欢邵玖这个姑娘,人长得好,性子也是温柔善良的,对她这个太子妃,也是从心底尊重的,这和其他的妃嫔是因为权势畏惧是不一样的。 只可怜这么好的姑娘,却孤苦无依,一个人在北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外人只见得她独得盛宠,可她却从邵玖的眼中看出,她是孤独的。 两个孤独的人总是能格外产生共鸣。 她以前只听太子提起邵玖学识了得,如今才知道原来才女之名是如此名副其实。 她擅长经典,讲课时总能引经据典,最重要的是她讲后妃之德,从来不是要她贤良淑德,善待后宫嫔妃,竟是要她以天下百姓为先。 “殿下心中有太子,自然是夫妻之间伉俪情深,却只是夫妻之间的小爱,帝王恩宠是最不可靠的。 殿下身为天下之母,又何必拘泥于小情小爱,可化小爱为大爱,惠及天下,这便是北朝百姓之福了。” 16、雪日无事言佛理 白雪红梅忆情郎 有时候刘瑜觉得王子慎和邵琼之是一样的人,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王子慎时,那种得遇知己的欣喜与满足。 他自幼拜当时名儒为师,学习的便是先贤的治国为人之道,只可惜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他的志向,他要做一位仁君,而不仅仅是安居一隅的诸侯王。 尽管他引王子慎为知己,但他清楚,对于王子慎而言,他永远只会尊南朝为正统,而他只是钦慕中原文化的蛮夷罢了。 如今他身边有了邵玖,他以为可为红颜知己的人物,也和王子慎是一般的心思,他刘瑜永远只是蛮夷罢了! 在巡视兵营的过程中,刘瑜身边一直带着王子慎,这个出生于北海郡的贫苦书生在多年的历练中,早已成为了他的肱骨。 他曾说过“子慎乃孤之子房”,在他心中王子慎恰如汉初三杰的文成侯,亦如蜀汉之忠武侯。 而王子慎也极为幸运地遇见了刘瑜,在百年的乱世中,他是何等幸运才遇见了贤明的东海王。 百年来,能征善战者不乏其人,统御一方诸侯的不胜其数,可这些人都不是王子慎心中的主公,他们都缺乏一颗仁心,以百姓为先的仁心。 他王子慎所辅佐的君主不唯是当时之雄,更是当世仁杰! 君明臣贤,这是传统儒生的期望,也是王子慎这位南朝遗民的心愿。 邵玖推开窗时,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雪地反射出日影,白的有些刺激眼睛,院子中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只剩下梧桐树上的雪被风吹得飒飒往下落。 “今儿天气好,琼之可愿与孤出去走走?” 太子妃正在抄写邵玖给她布置的课业,屋里炭火烧得很旺,烘得人身上暖乎乎的,时间一长,甚至还有些眩晕。 这几日,邵玖几乎日日都来,太子妃记挂着她的身体,让她不必日日跑着这一趟,免得受了风,又得吃药。 不过邵玖却是心甘情愿得很,她笑着说自己好为人师,怎么可以抛下学生不管了? 太子妃心疼她,索性将人留在了自己院子里,正巧太子不在,两人晚上睡一张被窝,挤在一起还暖和一些。 “不了,雪地刺眼,倒不如等雪化了再出去,殿下也别老想着偷懒,先抄完了,我们再谈其他的。 背要挺直,手腕要灵活,写字时要注意字体结构,不要追求速度,一笔一划慢慢来,不用急。” 邵玖的确是位严师,她自发现太子妃的书写潦草后,就有意督促太子妃练习一下书写,每日练字半个时辰。 经过数日亲密地相处,在太子妃眼中,邵玖算不得她的老师,更像是她的妹妹,论年龄,她长邵玖差不多十岁左右,许多行为的确有些可爱。 十八岁的姑娘,有多少都已做了母亲,可邵玖,大概是以前在家被娇宠着,还时不时露出几丝娇憨可爱。 邵玖在太子妃这住着,一应饮食住宿都十分齐全,甚至连她日常看的书也都拿了过来,平日除了给太子妃授课外,许多时候都在看书练字。 偶尔还会帮太子妃看看账册,她虽然没学过这个,但自己看过两遍,也能清楚个七七八八了,只是她对这东西实在是提不上什么兴趣。 这会太子妃在练字,但东宫的账册已经送来了,邵玖也便接了过来,自己先看上一遍,哪里有问题的做上记号,回头让太子妃格外注意一下。 “依我看,这内宫的花费也太奢靡了些,平日的衣食住行也便算了,只是这香火钱怎么多得这样离谱?” “你不知道,我们对于佛陀是极为虔诚的,都说佛是最有灵的,能保佑人的吉福安康,咱们东宫信佛的不在少数,香火油纸前难免多了些。怎么?妹妹不信这个吗?” “信不信的倒是其次,我以前在家时确实读过一些佛经,的确很有意思,佛理幽深,特别对于生死自然一事看法独特,与儒学、道学一同倒构成了一门新的学问,玄学。 我幼时听祖父清谈,言及宇宙变幻,生死轮常,万物之道,有一个佛陀说得很是玄妙,我曾参悟,只可惜没什么慧根。” 太子妃笑了,停住了笔,认真地看着邵玖, “你说的什么宇宙、道,什么的,我是听不懂,可是寺院的佛陀告诉我,只要捐的香火钱多,就能有福报,来生才能投个好胎。” “妾是不信来生的,未知生,焉知死?今生尚不得知,又何必说什么来生了?纵使真的有来生,妾只愿来生做一山中孤松,迎风饮露罢了!” “孤松有什么好的?难道不该求荣华富贵、安康享乐吗?” “殿下今生已是荣华之至,又何必求来生呢?” “做人总是希望生生世世的好嘛。” 邵玖被这直白的期望逗笑了,她常常会羡慕太子妃这样坦诚的心思, “是啊!人总是盼望着最好的。” 邵玖只是笑了笑,她有太多的心事说不出口,也没法说,以前的邵玖并不怎么喜欢玄言诗,可如今只觉得唯有玄言诗能写尽她的心思。 她向往自由,崇尚圣人光辉,许是经历过黯淡的时光,对于光明才是盼望,她有着不该有的希冀,而这份希冀不属于人间。 她还有明天吗?或许有,只是那明天是她所期望的吗? “你在想什么?” 太子妃见邵玖翻着账册,愣住了神,很久没有回过神,眼神盯着账册,却没有光彩,便开口问道。 “嗯?想很久以前的事。” “孤一直没有问过你,你曾经是不是有过情郎?” 太子妃不是刘瑜,她是局外人,看得清楚邵玖虽然对刘瑜千依百顺,柔媚多情,可那眼中没有情,只有媚。 “是。” 邵玖大大方方承认了,她无需掩藏自己的心意,那是她年少时对于未来的期望,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不曾思慕过心中的少年郎呢? “他是怎样的人?” “一个……风光霁月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他出生寒门,恐一生志向难舒。” 提起心中那人,邵玖竟有一种久违的轻松,她还记得那人的模样,清逸俊硕,文采斐然,他的文章就如他本人一般,有着一股子文人的傲气。 他们少年相识,读着一样的书,写着相似的文章,邵玖想着,这世间恐怕再没有比彼此更了解对方的了,他们是知己,是伯牙子期,神交已久。 若不是那场意外,或许他们会成为一对佳偶,筑庐孤山下,吟风映月,仿效当年七贤,虽清苦,却怡然自得。 如今想来,恍然是场空梦。 自入北朝以来,连自身尚且难保,哪里去打听南朝人的消息,如今猛然被人提起,她倒有心想要打听一二了。 “琼之,你既然已经到了北朝,以前的事该忘就忘了吧。” 太子妃见到邵玖的模样,心中清楚得很,她是个聪明灵巧的人物,唯独提起那人时,邵玖的眼神露出了寻常没有的光彩,从那双眼睛中,太子妃知道邵玖心中一定非常记挂那人。 “知己之情,实难忘却。” 若是其他人,或可翻篇,可那是邵玖,她一向情笃,不尚伪饰,亦无需伪饰,她自以正道守心,怎愿做违心之事。 太子妃知道自己是劝不了邵玖的,她所决定的事,邵玖只是外表柔弱而已,内心深处却是坚韧不拔的。 “这件事你不要让太子知道,此事孤就当没有听到过,你也不要对其他人说。” 即使劝不了邵玖,她也得叮嘱一句,她不在乎邵玖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她知道这件事会很容易成为邵玖的把柄。 作为太子妃,她不希望内官动乱;作为妻子,她不希望丈夫心伤;作为朋友,她不希望友人处于险境之中,出于种种考虑,她都不喜欢这件事摆在明面上。 邵玖点点头,这件事是埋藏在她心底的秘事,她亦是年少轻狂,怎会没有心仪情郎,当年情深,自是有着无限期望,如今纵使难得当初乐事,这样的心意也是难得的。 自入北朝后,身处异乡险境,她就变得沉默少言,多少事情无法宣言于口,只得埋藏在心中,日久天长,直到有一天她这具躯体再也承受不住了。 初雪刚融化的时候,太子妃带着邵玖出去看看赏雪景,东宫栽种了不少梅花,邵玖从未见过这样盛的梅花。 在南朝,冬季未有如此寒冷,虽然也有梅花,却没有这样雪地中的景色,红梅白雪,实在是好看得紧,邵玖不由放慢了脚步,信步细细游赏了起来。 “妹妹很喜欢?” “白雪红梅,可谓盛景。” “妹妹何不作诗一首,寄给太子殿下,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太子妃见邵玖眼中含光,邵玖生平只有三好,一好山水乐景,二好诗赋文章,三好美酒佳肴。如今身处此前从未遇过的盛景中,心情的愉悦是显而易见的。 邵玖确有诗兴,却不愿特地为刘瑜写诗,诗者,当由心所发,她特别不喜欢这样应酬宴饮的诗,觉得缺少了几分真意。 纵使有几分真意,也不够尽兴。 但当太子妃让人准备笔墨的时候,她还是提笔凝思,写下了一首《冬日赏梅咏怀》,以梅自喻,赞赏梅的高洁。 诗到了刘瑜的手中,刘瑜爱不释手,拿着诗歌反复吟咏,甚至将它分享给了王蒙,王蒙知道邵玖素有才气,今日见了诗,更加叹服了。 17、第 17 章 刘瑜离开不过半月,宇文玥便常感到身体不适,医师检查后,才知道原来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东宫的确也很久没有喜事了,太子妃很高兴,派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刘瑜,刘瑜妃嫔不少,可子嗣实在算不了多,特别是这两年来,刘瑜常常在外行走,进入内宫的时间实在有限。 “琼之,你知道吗?孤很高兴。” 邵玖点点头,她能感受到太子妃喜悦的情绪,配合着笑了笑,心底虽有几分激动,却并非因为那个孩子的父母,而是因为一个新生命诞生于乱世之中,实在是难得。 “但孤最为喜欢的还是琼之,等你养好身体,也会有这样一天的。” 邵玖笑得有些勉强,她心中对于子嗣并没有太多的期盼,甚至可以说,她并不想孕育子嗣,对于自己的身体,她还是了解的。 太子妃也知道邵玖体弱,这段时间以来,邵玖可谓是泡在药罐子里头的,日日都要服用那些黑不溜秋的苦药,太子妃是不喜欢喝药的,但邵玖却能够面色如常地饮下一碗又一碗苦药。 邵玖的身体是靠药养着的,即使没什么病症,她素来体弱,也是需要服用一些安神补气的药的,再加上此前几月的辗转,她早已亏损得厉害。 太子妃从未见过这样体弱的人,不过风吹得紧了些,邵玖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夜里也常常浅眠,实在是让人心忧。 太子妃让人好好照顾宇文昭训,平日的衣食供应都要先紧着那边,至于自己这儿倒是其次,这不是她第一次照顾府里怀孕的姬妾了,早已是得心应手了。 “殿下,有一天您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太子妃高兴是真,辛酸也是真,作为东宫的女主人,她很高兴府里又添了新人,可作为刘瑜的妻子,她却是如此的难受。 她与刘瑜夫妻十多年,竟没有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孩子,在他们结婚的最初几年,刘瑜身边只有她一人,那时独宠,她却没有孕育子嗣。 后来刘瑜身边的人多了起来,那些姬妾接连有孕,唯有她一直没有动静,这些年来,各种补药没少吃,可这事得看机缘。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乎的,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觉得自己子嗣福薄是天意,可这次宇文昭训有孕,她到底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邵玖一眼就看出来了,邵玖设身处地地将自己放在太子妃的位置,以为太子妃已经做得很好了,她知道若是自己,必然是做不了如此大度的。 “孤……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太子妃有些感触,鼻头微酸,她很感激邵玖待她的真心,但身为太子妃,她必须得保持自己该有的威严,她不能让人看出她心中的软弱。 “妾其实很敬佩太子妃殿下,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为难自己。”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邵玖暗暗瞧着,也知晓了太子妃的诸多不易,太子妃上有嫡母庶母,下有东宫诸多妃嫔,内有内侍仆役,外有属官侍从。 诸多事务都系于太子妃一人,哪里容得半点马虎,东宫上下少说也有上百人,这些人一日的衣食住行都是天文数字,事务繁杂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瞧着都累得慌。 邵玖是最讨厌这些俗事的,但也帮着太子妃理了两天的事,就是这样,太子妃仍每日拉着她讲课,就是这份精神,在邵玖看来就很难得了。 邵玖知道太子妃想做一位贤妻,想让太子满意,没什么后顾之忧,只是每日看着太子妃这样辛苦,她就有些于心不忍。 “琼之的心意,孤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是容不得自己愿不愿意的,这些琼之比孤更明白,不是吗?” 也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尽管她们的处境不同,她们都是身不由己,却都能明白彼此的难处。 刘瑜从城外军营回宫时,太子妃带着人去门口迎接,这些许久没有见到太子的姬妾都欢喜打扮的,随着太子妃一大早去迎候。 邵玖是不情愿去的,就称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也不是她要引人注目,只是她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情形。 刘瑜回宫见到了这些妃嫔,见她们都很记挂自己,心里自然高兴,他所格外注意的,无非是太子妃杨氏,已经有身孕的宇文氏,以及给他寄诗的邵氏。 可刘瑜并没有找到邵玖的身影,问了太子妃,才知道人又病了,他只得惋惜地叹了一句, “邵氏貌美,只是体弱,实在可惜。” 太子妃知道刘瑜心里的想法,无非是一个月来,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侍候着,难免有些怀念曾经的软玉生香,而这内宫最得他内心的,无疑就邵玖。 “妹妹虽然体弱,可心里是记挂着殿下的,不知道妹妹的诗殿下收到了没有?” “怎么?太子妃也知道?” “妾不仅知道邵妹妹给殿下写了一首诗,还知道诗的内容是什么。” 太子笑着拉着太子妃,只是碍于身边人多,不好细细询问,只是悄悄捏了捏太子妃的手,瞧着太子妃柔顺的模样,刘瑜只觉得一月不见,太子妃多了几分气韵,倒让他有些心动了。 刘瑜满意地扫过他的这些姬妾,将目光落在了怀孕的宇文玥身上,对她招手,让她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眼神温和, “玥儿,你很不错,这个孩子要好好照顾,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只内宫已经很久没有添新丁了,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祝一下的,太子妃,劳你准备一下,三日后举办一次家宴,孤要好好奖赏蓉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很在乎这个孩子,崔良媛即使牙都要咬碎了,也得上前来恭贺,她说东宫位分颇高的妃嫔,必须得做个表率。 “妾恭贺宇文妹妹得喜,恭贺殿下又添新子。” 有了崔良媛的表率,其他的妃嫔也纷纷祝贺宇文昭训,宇文玥扫过众人,心里明白,这其中真心恭贺的没几人,可那又如何?毕竟如今有孕的是她。 刘瑜安慰了宇文玥几句,就让各位妃嫔都回到了自己的院中,他稍后有时间就会去看望她们的,众人依依不舍离开后。 刘瑜拉着太子妃回到了正院,他历来是很尊重太子妃的,更何况这一月没有回宫,他也有许多事情要与太子妃商议,他相信太子妃应该也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太子妃张罗着让太子先去洗漱,去除旅途的疲劳,又让人去厨房,要求做几道太子喜欢的菜。 刘瑜洗漱后,换上了太子妃为她准备的新衣,他的衣服,有不少是太子妃亲手做的,太子妃并不擅长针线,但自嫁给他后,就开始学习针凿类的事务,对于太子妃背后的辛苦,他都是清楚的,心里也很感动。 因此这些年太子妃给他做的衣物,他总是贴身穿着,格外珍惜些,而其他姬妾所做的,无论再精美,他都很少穿在身上。 在他心中,太子妃始终是不同的。 “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只有两人在场的时候,刘瑜拉着了太子妃的手,语重心长的同时又有些愧疚,他明知道太子妃很辛苦,却还对她有着更高的要求。 “妾不辛苦,这都是妾应该做的。” “如芮,孤知道这么大个内宫管理起来很麻烦,可是孤希望你能够与孤并肩而立。 你是孤的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汉人的话,这也是孤对你的承诺,孤永远不会辜负你,如芮,你也是不会负孤的,对不对?” 太子妃听了刘瑜这一番话,心中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一时间既是感动又是凄楚,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辛苦也不算白费。 “有殿下这两句话,妾便已经很知足了。” 杨如芮看着刘瑜,满心满眼都是他,她的心很充实,也很满足,她这一生所求不多,从东海王妃到太子妃,一步步走来,没有哪一步是她主动走的,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总是希望能跟在他身后,就够了。 刘瑜瞧着一月不见的太子妃,心中也觉得亏欠了她许多,又见她在百忙之中还坚持练字,心中更是感动。 作为男人,总是贪图新鲜感的,可太子妃是不同的,她的容貌,或许早已熟悉,她的性情,也早已了解,唯有她的情谊,他却只能辜负了。 刘瑜心中很清楚,他无法给予太子妃同等的爱情,只能给予她属于太子妃的尊容,他喜欢美人,尤其喜欢有才情的女人,他需要的是一位能懂他的红颜知己。 太子妃是位贤妻,却不是知己,这是件很可惜的事。 刘瑜回来的第一晚是留在太子妃院里的,这一点也不令人惊奇,东宫的人,无论是谁,心里都清楚太子妃是不可撼动的。 两人夫妻多年,情趣反倒是比不上年轻人了,不过是按着规矩,弄了两回,叫了水后,刘瑜先去洗了,杨如芮躺了一会后,又喝了一碗助孕的汤药后,才去洗。 刘瑜知道太子妃一直想要个孩子,伸出手将人拢在自己怀里,有些心疼地说: “子嗣一事,是天定缘分,你不用太过急切,就算是无子,东宫这么多孩子,你看准哪个,养在身边也是可以的,横竖你都是他们的母亲。” 太子妃只是低声答应着,并没有表态。 她始终还是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18、第 18 章 刘瑜听说邵玖病后,心中就一直记挂着她的病情,下朝后,首先便去了【松菊苑】,苑里的雪还没有化尽,两个粗使宫人正在洒扫,见太子来,慌忙就跪下了。 刘瑜进去的时候,邵玖正在画画,听到说太子来了,也不急,从容地放下笔,来到外室,向刘瑜请安问好。 刘瑜原本担心这邵玖的病,慌慌忙忙还没等人通报完,就进了屋子,一进屋子,首先感受到一股暖意,屋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再一看从容行礼的邵玖,脸上气色的确不算好,面色苍白,没什么血色。 扶起邵玖时,更是发现她双手冰凉得很,忙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昨日听说你病了,是什么病?要不要紧?要不要再请医师来看看?” “太子妃殿下昨日已经派人来问过了,不过是些陈年旧疾,不碍事的。” 邵玖本来就是因为冬季天冷,不爱动弹。她可不愿去前厅凑那个热闹,与其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等着,倒不如在自己房里看会书。 “你身子弱,少出去也是好的。” 刘瑜对邵玖没有太多的要求,她本身就是个聪明灵巧的人,许多事无需多言,他相信邵玖心中是明白的,只是愿不愿意去做的罢了。 他只要邵玖能明白他,就足够了。知己难求,只要邵玖能够温柔乖顺,他愿意一辈子都宠爱她。 在邵玖心中,妻和妾是不一样的,他不会要求杨如芮懂他,但他需要太子妃支持他,替他打理好背后的一切,他要求邵玖理解他,做他的红颜知己,却不会允许她越界。 这只是他自己的要求罢了,至于她们怎么想,刘瑜又怎么会在乎了? “殿下去看过宇文昭训了吗?” “还没有,孤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刘瑜看着的邵玖的目光含情,他这句的含义是为了告知邵玖,她是特殊的,即使宇文玥有了孩子,也无法超过她。 可邵玖只是奇怪地看了刘瑜一眼,结果翠微呈上来的奶茶,转递给了刘瑜,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欣喜的, “殿下还是去宇文昭训处看看吧,毕竟她有了殿下的孩子,心里应该是盼望殿下的。” “孤在你这儿还没有做热,你就要撵孤。琼之,你这样的行为可是会令孤伤心的。” 邵玖忙堆上笑意,她是很能察觉出他人情绪上变化的,只是很多时候,她是否在意罢了。 如今她还不能得罪刘瑜,一些不费力气的面子功夫,她还是愿意做的,她想着,男人喜欢的,无非就是温柔小意,她并非不能够,只是许多时候不愿费这个心力。 “殿下~妾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妾担心宇文姐姐会伤心的。” 邵玖趴在刘瑜的怀中,柔情似水地说着,手指有意无意挑逗着刘瑜的衣襟,一个轻柔妩媚的女子让刘瑜如何能拒绝她的请求呢? 刘瑜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四周的空气都充满了一股柔媚的气氛,鼻尖隐隐有女子的清香,捉住邵玖作乱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亲吻,手如柔荑,宛如水草般细嫩轻柔,一股子清冷地想起直入脾腹。 “好香啊!琼之薰得什么香,好甜腻。” “殿下说笑了,妾可不爱熏香。” “既不是薰香,那边是琼之身上的味道,以前只听人说女子香,如今方才知道什么女子香了。” “妾可不知道什么女子香不女子香的,妾只知道殿下要是再不去看宇文姐姐,妾可要生气了。” 刘瑜对于邵玖的撒娇很是享受,他知道邵玖是个孤傲的人,可有什么比起孤傲的人独对自己柔情更令人有成就感了,刘瑜知道能让邵玖折腰,是一件很令人满足的事。 “好!好!好!孤先去看望容儿,晚间再来看你。” 刘瑜临走时还拉着邵玖,好好亲密来一会,在她的嘴上摩挲了片刻,软玉温香,使人宛然置身于梦境中,他是真不想离开。 毕竟内宫的姬妾中,柔情蜜意者不少,能如此牵动人心肠,惑人心魄的却是少有,他可不想让美人失望,既然美人大度,他成全她就是了。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邵玖松了口气,让翠微泡了杯水,漱了嘴,这会也没什么闲情去作画了,一大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败坏了。 “昭训怎么让殿下走了?殿下回宫后,除了太子妃外,第一个来我们院里,该留下来才是,这也可以显示殿下对昭训的看重。” “宇文昭训有孕在身,她比我更需要殿下去陪着,毕竟这也是生死一线的事。再说,有殿下在这儿,我反倒不自在。” “依我看,咱们主子就是太善良了。主子倒是为别人着想了,可别人未必就会领这个情,只怕背后还不定怎么骂了。” 穆青青接口说,从外面进来了,她端进来一盘糕点,在邵玖身边这么久,她眼见着邵玖如何受宠,金玉珠宝跟不要钱似的往院子里送,她也是羡慕的,她的野心并没有消失,只是有些不忍心伤害邵玖罢了。 因此在刘瑜到来的时候,她总是特意地避出去,对于如今的处境,她有些进退两难,一边是荣华富贵的诱惑,一边是知遇之恩。 邵玖对她的确不错,因为同处异乡,对她可以说是格外照顾,平日只让她做些轻便的事,也会将她做的糕点推荐给太子妃,她也受过不少赏赐。 这些日子,她在宫里走动,颇受礼遇,那些小宫人大多对她很尊敬,甚至还有不少人暗地里给她好处,希望她能在邵昭训跟前美言几句。 作为奴才,他们很清楚很多时候自己的命运就是主子一句话都事,而主子的命运则取决于太子或者太子妃的恩宠,因此宠妃的院子往往是众人所关注的地方。 恩宠越盛越会招致许多无端的嫉恨,邵玖虽然不在乎,也没有察觉,但穆青青却是知道,这内官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盼着邵玖失宠了,到时候人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身为【松菊苑】的人,她自然希望邵玖这恩宠能够长长久久的,只有这样,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才会好过,才会得到一点儿尊敬。 她曾亲眼见过不受宠的姬妾是如何被人针对的,她不愿见邵玖落得这样一个地步。 “没错,咱们主子就是太善良了。” 邵玖见她两人一唱一和的,有些无奈,辩解了两句, “你们就别在这一唱一和了,我哪有那么好,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你们想想若是我他日有孕,殿下第一关心的却是其他人,你们心中该这么想? 再说这孩子也是殿下的孩子,殿下也该去看看,在我这混着,算怎么回事?” “殿下这么喜欢主子,这怎么能比了?” 崔微立马反驳邵玖的话,她只替邵玖感觉委屈,眼前只见着邵玖盛宠如云,人人避之不及,完全无法想象有一天她会失宠的时候。 “没什么能不能比的,昔日的宇文昭训不也是很受宠爱的吗?我的今日何尝不是宇文昭训的昨天,宇文昭训的今日何尝不是我的明天。 君王恩宠,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指着这东西过日子,那才是煎熬了,与其去妄想留住这如烟似雾的东西,倒不如留下一丝善意。” 翠微和穆青青都沉默了,她们不明白明明独得宠爱的人,内心深处对于君王恩宠却是极为悲观的,她们不得不承认邵玖的话有道理,但不愿去面对这个现实。 邵玖见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笑着转移话题。 “翠微姐姐去看看屋外晾着的布干了没有,若是干了,就取下来,回头做两个袖套,青青替我些糕点送到太子妃处,太子妃很喜欢。” 两人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邵玖坐着发了一会愣,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刘瑜是什么心思,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献媚于他,却永远无法爱上他。 她心中有着太多的杂念,更有着当初年少时许下的承诺,她算不上重诺之人,但对于那时的誓言却一直刻骨铭心,不过她掩藏得很好。 宇文玥很高兴太子来看她,虽然之前她为太子去邵玖的院子而恼怒,可太子最终还是到她这儿了,她想讨好太子,让太子知道她的心意。 对于太子,她总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特别是邵玖来了之后,她能感觉得出,太子的心不在她这儿,她必须得竭尽全力才能留住太子的目光。 邵玖到来之后,可谓是一枝独秀,太子对她太特殊了,眼见着流水般的恩赏不断,她怎么能够不嫉妒,那是她曾经所没有的。 她知道太子喜欢歌舞,所以她会苦练各种舞蹈,用来讨太子欢心,但内宫姬妾,会舞蹈的不少,都在投太子所好,她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可如今有了孩子,她可以放下心来,哪怕有一天没有了太子的宠爱,太子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记得她的。 刘瑜对于宇文玥是有着几分真心喜欢的,宇文玥的姿色在内宫中属于上乘,再加上舞姿优越,很能讨他欢心,他也愿意闲时到她这儿来放松放松。 但若说他对宇文玥有多特殊却不是,在他眼中,宇文玥和兰良媛没有太多的区别,都是年轻貌美,舞姿轻灵,给人以美的享受。 这或许就是君王之爱吧,来得容易,去的也容易。 19、第 19 章 刘瑜进来的时候,邵玖正在喝药,刘瑜知道邵玖基本上可以说药不离身,经过几个月的修养,邵玖近来已经很少咳血了,不过咳嗽的老毛病还是没有好。 “身体还没好吗?” “老毛病了,殿下怎么这会来了?” 邵玖放下药碗,对刘瑜行礼后,就迎了上去,刘瑜基本上每日都会来她房里坐会,她听刘瑜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变法。 “你前日画的那幅《雪景寒梅》图,孤很喜欢,还想请你来提一首诗,就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殿下先放在那儿吧,妾提好了,就让人给殿下送去。” 邵玖其实不大愿意刘瑜来得频繁,她近来一直在忙着整理北朝世家留存下来的残卷,可没那么多时间去应付刘瑜。 “外面送来了一盒东珠,孤留了半盒给你,你瞧着喜不喜欢?” 刘瑜邀功似地让人捧上来一个盒子,示意邵玖打开来自己看,邵玖接过打开,果然是一盒子东珠,晶莹剔透的,果然很好看。 “你自己瞧着是做发饰也好,还是做衣服,都行。” “谢殿下。” 刘瑜难得送一回合邵玖心意的礼物,邵玖不是不喜繁华,只是刘瑜的审美多与邵玖不同,邵玖喜欢精巧的东西,刘瑜喜欢大气的物品。 汝阳侯让人送来了两篇赋,说是南朝最近流传最广的诗赋,他想着邵玖必然会喜欢,就让人传抄了送进来。 邵玖自入东宫后与汝阳侯相交甚少,汝阳侯曾托宫人给她送了不少银钱和首饰,都被邵玖退了回去,邵玖知道,汝阳侯这是对她有愧。 她也的确怨恨过汝阳侯,只是时过境迁,她早已没了恨的心思,她明白汝阳侯对她实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只是当初将她送入宫门一事,她到底还是有了芥蒂。 内宫不比宫外,常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这入了内宫,往后再想有机会回到故乡就机会寥寥了。 后来汝阳侯也知道寻常事务是无法打动邵玖心思的,便费了些心思,寻了些前朝文人的旧迹,这些东西,别人或许不在乎,邵玖却是很在意的。 自此之后,汝阳侯常会搜集一些文人的笔记诗文给邵玖送来,邵玖也没拒绝,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通了往来。 “什么诗文?” 刘瑜也不由好奇了起来,能在南朝流传的诗文,必然在北朝也能拥有很高的声誉,南朝文化远胜于北朝。 “《秋怀赋》,《秋思咏怀》,原来是一篇赋,一首诗呀!” 刘瑜哈哈笑着,看着邵玖渐渐展开卷轴,自己也跟着看了起来,可邵玖在看见第一章的文字后,便愣了一下,刘瑜没注意到邵玖的异样,反而啧啧称赞。 “果然是极好的文字,文采华丽,宛如锦缎,只可惜不是我北朝文人。” 邵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直接将卷轴展到了最后,果然看到了她预想中的那个名字,一时间竟如被雷电劈中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怎么?难道这人琼之认识?” 邵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得勉强笑道: “以前在南朝的时候有所耳闻,他的诗文辞赋都写的很好,在南朝颇有盛名,被誉为‘建康小陆云’,其辞赋尤其华丽,颇有陈王遗风。” 邵玖为刘瑜介绍作者,尽管刘瑜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邵玖知道自己是用来很大的决心和毅力才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不安。 曾经她唤过这个名字无数遍,可如今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没有勇气再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在她心中,那名字是一个禁忌,她害怕,害怕一出口便奔溃了。 “沈旭初?这便是那个十六岁就写出《东山赋》的少年天才?” 刘瑜还是没有察觉自顾自的说道,不知道是邵玖掩藏的太好,还是刘瑜一心只在赋上面,竟完全没有发现邵玖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一听到那个名字,邵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从中劈开了,她的灵魂已经随风飘散,如今剩下的只有躯体,那个名字,被她藏在心底的名字,就这样轻易地被说出来了。 “是的。” 邵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此刻的她比朽木还要笨拙,她的灵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觉得自己应该与那个名字融为一体才对,可是她没有。 “琼之很喜欢他的文字吗?” “嗯……很喜欢……喜欢。”喜欢到了骨髓,她喜欢那个写出这首辞赋的人,喜欢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喜欢他文字后深沉的情感。 她该喜欢这个人的,不是吗? 她们有着很深的缘分,曾有过海誓山盟,他们通过文字书写彼此的心意,也通过文字走进对方心中,无论是多么玄妙的玄言诗,他们都能明白诗中的真意,这世间还有比对方更了解彼此的人吗? 不会了!除了对方,再无第二个知己了。 只是那未尽的话,邵玖说不出,她一向内敛,面对心中汹涌的情感,面上竟是半点波澜也无,以至于刘瑜都有些怀疑,邵玖到底喜不喜欢这人的文字。 “殿下,妾有些不舒服,想先休息一下。” 刘瑜还正奇怪着,忽然听到邵玖这样说,果然回头一看,邵玖脸色苍白得厉害,目光无神,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也是冰凉得很,刘瑜顿时紧张起来了。 “你怎么了?来人,快去传医师!” 可是邵玖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她只觉得刘瑜的声音很远,模模糊糊的,完全辨认不清,头也疼得厉害,扶着头,身子不由自主得向后倒去,还好刘瑜扶得及时,人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邵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无知无觉的混沌中,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四周模糊得很,在这模糊之中,她潜意识的想要去寻找什么,可是穿过无尽的混沌之后仍然是混沌。 “怎么回事?” 医师到了之后,刘瑜马上让医师来诊治,医师搭脉,只觉得脉象虚弱,若有若无,很明显处于生死之间。 “回殿下,娘娘这是给迷住了。” “什么意思?” “娘娘这是受了刺激,心神失守,以至于昏迷。至于能不能醒,老臣也不好说。” 刘瑜实在不明白邵玖怎么会突然心神失守呢?他仔细回想了一番邵玖昏迷前的状态,似乎一切如常,只是面色苍白了些。 不过邵玖常年病着,面色苍白些也很正常,至于心神失守,刘瑜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刺激到邵玖的地方。 又唤来邵玖亲近的宫人,一一询问过后,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不管原因如何,刘瑜还是让医师尽量医治,病因可以以后再找,可人必须得救回来,刘瑜守在邵玖的床边,心中也焦急不安。 太子妃听说之后,也亲自来看望,她视邵玖为姊妹,自然很是关心邵玖的安危,看到床上没有血色的人,她禁不住鼻头一酸。 “邵妹妹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太弱了些,如今昏迷不醒,实在是教人心疼。” 刘瑜沉默不语,只是点头,表示赞同太子妃的话,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对于邵玖会这样忧心的。 刘瑜想起了他第一次见邵玖时的情形,那时邵玖还在汝阳侯府中,他去汝阳侯府中游乐时,偶然瞥见了一位曼丽的佳人,就对汝阳侯说起,随即邵玖就被汝阳侯送进了东宫。 如果说最开始不过是因为姿色罢了,那么在这数月的相处中,刘瑜已无法再将其视为寻常的姬妾了,他不得不承认,邵玖于他是有几分特殊性的。 就如同现在,看着床上了无生机的人儿,他只想让她快些醒过来,至于其他的,全没有精神去关心在乎。 他认为邵玖也应该是在乎他的,每每床榻之间的软玉轻侬,总能格外让人心动,她是那般柔弱,需要他的保护,她是那般柔美,让人爱不释手。 她明明是在乎他的,却每每将他推到其他女人处,每次看到她欲说还羞,明明不愿却强撑着时,自己的心就好不由自主的软下来。 他以为邵玖是春日幽兰,是需要人有心呵护的,她的美在整个内宫中是那么特殊,她待自己的情意是如此真诚。 刘瑜相信,邵玖的心中必然是有自己的。 否则怎么会特意为他写诗作画呢?她明明那么高傲的人,却为他折腰,这难道不是心动的表现吗? 只可惜邵玖并不知道刘瑜心中所想,她仍身处于混沌之中,不知自己所求的到底是什么,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辨不清。 “殿下,您先回去休息吧,邵妹妹这儿有妾了。” 刘瑜不想离开,他想陪着邵玖,可是太子妃接着劝道: “前朝的事还等着殿下您去处理了,要是您因为守着妹妹而误了国事,妹妹醒来知道后,也会内疚的。” 拿出国事来劝,刘瑜果然有所松动,对太子妃叮嘱了两句后,刘瑜就带着人离开了。 等刘瑜离开后,太子妃坐在邵玖的床边,心中对邵玖是有几分羡慕的,毕竟太子对她的情意是看得出来的。 太子妃听翠微说了邵玖晕倒时的情形,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这件事太子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 以前她劝过邵玖,当时她就知道邵玖是放不下的,如今一看,果然。 她能明白邵玖重情重义,但她怎么也想不到邵玖竟会对那人有这么深重的情意。 情深不寿,她倒又有些可怜邵玖了。 20、第 20 章 邵玖在恍惚中,似乎见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背对着她,模糊得很,但邵玖就是本能地知道对方是谁——沈旭初。 那一定是他! 邵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她整整昏迷了两天,太子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是没办法了,索性请来法师做法。 法师说她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魂魄,无法脱身,才至于无法醒来,因此需要做法,对她进行唤魂仪式。 和法师唤魂同时进行的,是东宫医署的医师竭尽全力的医治,也不知是哪个起的作用,邵玖最终是醒过来了。 这些都是翠微之后对邵玖讲的,对于那些怪力乱神的事,邵玖是一向都不信的,但太子妃却是坚信不疑,并认为一定是法师施法才让邵玖醒来的。 针对这一点,邵玖并没有和太子妃过多进行争辩,她知道太子妃待她的心。 太子妃端着粥,一勺一勺喂给邵玖,每一勺都要放在嘴边吹凉了才会送去,在邵玖病中的时候,一直是太子妃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的。 “殿下,我自己来就行。” 邵玖想自己动手,她刚醒,还不能吃太过油腻的食物,只能喝清粥,为了避免邵玖喝起来有些寡淡,在里面加了些玫瑰露添香。 “你刚醒,还是不要乱动。太子那儿,我已派人去请了,一会就来,你好好躺着就是。” 太子妃怎么可能让邵玖自己来,她是一点都不放心邵玖的,一点儿没看住,就把自己弄去了鬼门关,原本对邵玖还有些怨的,可见人醒了过来,再多的怨气也没有了。 她想起了家中的小妹,尽管邵玖于家中活泼的小妹,性子截然不同,但她还是会有种恍惚是自己小妹的样子,她在这深宫中没有亲人,内宫的人虽多,却没有什么贴心的人。 太子……论理丈夫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太子妃知道太子是不会花费心力去琢磨她的心思的,她虽说是在万人之巅,身边却没有一个知心人。 邵玖会在乎她的感受,有时候她看账本看得心烦时,邵玖会注意她的面色,替她接过这一差事,处理得稳稳当当的。 而她也放心让邵玖处理,她知道邵玖没有夺权的意思,她对掌管宫务并没有太多的兴趣,若不是为了帮她,邵玖是不会碰这东西的。 知道她喜欢吃甜食,平日也会让她院里的宫人做一些颇具特色的糕点送来,她都很喜欢,时间一长,她倒成了【松菊苑】的常客了。 她很喜欢南朝那些精巧细致的糕点,小巧玲珑,吃起来甜腻,回味余香,以前她很少吃糕点,自打邵玖三天两头送来糕点后,她都喜欢了。 因为邵玖的原因,她都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寻个南朝的厨子,专门做南朝糕点。 许是因为刚刚苏醒,邵玖还是头晕得厉害,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是吃了两口,就怎么都吃不下了,太子妃又劝了这她多喝了两口,便怎么也不愿再吃了。 太子妃见状也不好勉强,只要放下粥,又端来了药,邵玖吃了粥恢复了些力气,接过药来自己喝了,太子妃见邵玖熟练喝药的样子,心疼的皱着眉头。 “醒了?” 刚喝完药,太子就来了,邵玖还没来得及起身,刘瑜就快步来到了她身旁,将人按了回去,向太子妃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才转过头去看邵玖。 “好些了吗?” 邵玖微微点点头,太子妃见两人似有话要说,担心自己在旁边,两人不好尽兴,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等太子妃离开后,刘瑜便拉住了邵玖的手,因为昏迷的时间太长,手冰凉得很,刘瑜摩挲着,既疼惜又无奈。 明明在邵玖昏迷的时候,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一见人醒来,和自己面对面时,刘瑜却无话可说了,他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只觉得满腹心事,没个诉说的地方。 “琼之,你一定要好好的。” 憋了半天,刘瑜也只说出了这句话,这话他是真心的,不知道为什么,见邵玖生死一线的时候,他的心紧张得厉害,甚至有些刺痛的感觉,这种感情他从来没有过。 邵玖点点头,两人又默认无语起来,邵玖刚苏醒,精力有些不济,没有太多说话的心思,等了一会,刘瑜还是盯着她,一言不发,她就模模糊糊又睡着了。 刘瑜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安静的陪在邵玖身边,只要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的体温,也便知足了。 刘瑜就这样默默陪着邵玖,不知过了多久,宪忠蹑手蹑脚的进来,在他耳边低语,说是有外臣求见,刘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离开前,叮嘱翠微他们要好好照顾邵玖。 邵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身边是翠微陪着的,翠微趴在床边睡着了,邵玖也不愿吵醒翠微,只是看着窗外明月下的树影映在窗棂上,微微有些发愣。 人都说久病多思,邵玖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那是沈郎决定要去建康的日子,那时,她与沈郎约定,三年后再逢,若那时未婚未嫁,他们便相守一生。 她和沈郎的志向不一样,沈郎想要建功立业,振兴家族,她想泛游山水,尽山水之乐,一个入世做官,一个出世逍遥,他们都在朝着自己的志向前行,可他们心中永远有对方的位置。 “季安,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在曲水的时候,两人交换了彼此的头发,寓意永结同心,白首相依,这缕头发,她一直随身带着,直到后来在乱军中被人侮辱,才丢失了。 那时沈郎拉着她的手,颇受感动地承诺道: “生死不负。” 邵玖不知道她如今这样的情形到底算不算负了沈郎,她记得沈郎给予她的温暖与承诺,记得他曾写给她的每一首诗。 想起曾经的美好,再对比如今身处异乡的孤寂凄凉,物是人非,邵玖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顺着脸颊流入枕头,打湿了枕巾。 她很庆幸翠微睡得很熟,没有醒来,她不愿让人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模样,世间多少事,唯有相思不可医。 她的确很思恋沈郎,哪怕知道此生再见也未必能够再续前缘,可邵玖还是忍不住的去思恋,她对沈郎确有一番深情。 夜半相思难成眠,邵玖只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勉强浅睡了半个时辰,等到翠微一动,她也便醒了,翠微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邵玖摇摇头,只让她们做些清淡的就是了。 太子妃来看望邵玖时,曾问过她一个问题, “季安是谁?” 邵玖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有回答,太子妃见她这幅样子,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只得劝慰道: “过去的事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你与他再无可能,又何必自苦?更何况太子待你甚笃,我看了都要羡慕,你何不珍惜眼前人了?” 太子妃的这番劝慰,对于邵玖而言的确很是感动,虽然她心中明白自己终是放不下沈郎的,因为沈郎不仅是沈郎,更是她曾经的志向。 “妾会尽力的。” 她只说“尽力”,便已是她最大的承诺了。 太子妃见邵玖已经答应了,也便松了口气,她是过来人,知道情爱的痛苦,因此她不愿邵玖再承受这份痛苦了。 同时也有几分庆幸,幸亏太子没有听到邵玖的梦中呓语,否则还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 太子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能允许他宠爱的人,心中有其他人的影子了?这是对刘瑜身为男人尊严的一种挑战。 刘瑜这几日几乎天天都要来看望邵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到邵玖可以正常行走时,已经快要近年关了。 快近年关的时候,正是东宫最忙的时候,来来往往置办年货,购买礼品,裁制新衣,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忙碌,刘瑜也忙着前朝的事务,又四五天没有来内宫了。 整个宫里都热火朝天的,唯独邵玖这儿清冷的很,因为邵玖病着,也没那么多精力筹办,太子妃也特地允许她好好休息。 和邵玖一样可以休息的是宇文昭训,不过宇文昭训因为有身孕,虽然她自己是不需要操心,但院子里热闹得很,平日来看望的外命妇和府里的姬妾络绎不绝。 宇文昭训子怀孕后,在内宫的地位便显著不同了,刘瑜也常到她那儿去看望她,陪她说说话,平日有个头疼脑热,医师都来的很及时。 如今肚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胎相稳固,她也受了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的折磨,如今才稍微轻些。 因为肚里的孩子,宫里也派人来慰问过几次,瞧如今这意思,若她能平安诞子,以后富贵荣华也就算保住了。 刘瑜的生母早亡,如今后位上的那人,算起来应该是他的姨母,不过年纪并不大,只比他大三岁,有一个孩子,被封为楚王,年纪不大,今年也不过十一二岁。 虽然中宫有子,但刘瑜太子的地位却是很稳固的,昔日诛杀暴君,是他一手促成的,而他的父亲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而他的父亲当皇帝这两年,沉迷酒色,早已将身体掏空了,军政大事全由刘瑜一人决断,可以说他除了没有皇帝的名号外,早已是事实上的皇帝了。 这些年来,太子妃也只尽了名义上的孝道,并没有过多的去讨好皇后,但对于宇文玥来说,宫里的重视是非比寻常的,她并不清楚其中的细情。 21、第 21 章 在邵玖病重期间,有一个传言流传在内宫中,有人说邵昭训的病是遭人诅咒的结果,这个流言,最开始还不显,后来却越传越厉害了。 刘瑜得知这个流言已经是在邵玖苏醒后的第二天了,那天午后,他留在太子妃宫里,太子妃说起最近的宫里琐事,便提起了这一桩。 对于诅咒之事,太子妃是信的,本来没有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她以为邵玖是因为那事,可是仔细想来,邵玖入内宫也不是一日了,之前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如今想来,她也觉得邵玖这一场来的太奇怪了些,邵玖是重情义没错,却也没到相思成疾的地步,她不是那般的轻薄人,如此以来,平白无故的便病倒了,难道不是因为有人作法的缘故。 当然这其中的内情她是没有对刘瑜细说的,只是提起流言来,看看刘瑜的态度,刘瑜沉吟了片刻,反问太子妃这么想。 “妾也觉得邵昭训病的太奇怪了些,虽说邵昭训素来病弱,但这几个月来,人参燕窝的养着,也不像以前咳嗽得那么频繁了,眼见着身体渐渐痊愈的档口,突然病了,而且是病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实在是……” “孤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诅咒一事太过玄妙,本属于无稽之谈,暂时还是先不要调查了,免得人心混乱。” 刘瑜对于诅咒之事本来处于信与未信之间,不管邵玖的病是否因诅咒而起,但若真有人行此污秽的事,也可见人心险恶了。 “那邵昭训的病……” 太子妃没想到太子会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不由有些替邵玖委屈,毕竟平白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她其实是希望太子能查一查的。 但刘瑜有自己的考虑,且不说邵玖已经醒了过来,就是诅咒之事本身就说玄之又玄的事,身为储君,对于这些神鬼之事,是需要小心应对的。 “让医师好好给她看看,至于流言,你想办法压下去,要不然就找出流言的出处,总之,奴记住,诅咒之事只能是流言。” “殿下是不信诅咒的事?” “不是不信,而是不能去信。” 刘瑜语重心长的说,他看着太子妃,目光严厉,他希望太子妃能明白他的心思,可是太子妃只是愤恨不平的答应着。 刘瑜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不能对太子妃要求过高,太子妃本身就是信佛之人,对于诅咒之事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如今有这样的传言,自然是会相信的。 邵玖是在午后听翠微说起的,翠微低声对她说起如今内宫流言的时候,她有些难以置信,但见翠微一脸气愤的模样,分明是信的。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如今内宫传的沸沸扬扬的,就昭训不知道。也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也太可恨了。” “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做不得真的。” 邵玖没放在心上,手里的书册又翻了一页,又低头看了起来。 邵玖听翠微说了这一个消息后,心中有些疑惑,想着这流言是怎么传起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针对她的,可是明面上看她却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还是说有人要借她的手…… 邵玖一时想不出头绪,不过她很清楚,所谓的诅咒,不过是无稽之谈,她是半分都不会信的,但她知道自古以来,诅咒之事都是一件利器,只怕背后没那么简单。 “翠微姐姐,这件事你暗中替我访查一下,流言是从什么地方起的。” “昭训……” 翠微有些奇怪邵玖态度的转变,她其实是想让昭训去向太子妃或者是太子告状的,毕竟这件事邵玖可是受了委屈的。 但自家主子的脾气她从来都没有摸清楚过,看起来文弱,却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身处内官之中,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 邵玖的病没那么容易好,久卧病床也十分无聊,刘瑜恐她病中费神,叮嘱她宫里的人这几天都不让她碰那些经典,无奈她只有仰着头看着头顶帐子上的花纹,一时竟模模糊糊谁了起来。 模模糊糊的时候,她好像见着刘瑜进来了,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恍惚间,似乎又在门口看见的沈郎,一时有些激动。 她想上前对沈郎说几句话,诉说衷肠,可是刘瑜把她拉着,不让她过去,她挣扎着想让沈郎救自己,但沈郎只是看着她笑,甚至脚下起了青云,将人越浮越远,她想追上去,却拜托不了刘瑜钢铁般的臂膀。 邵玖急得落泪,只得看着沈郎消失在自己面前,一下子脱力瘫倒在了地上,泪流满面,心如死灰,抬起头的时候,只见刘瑜对自己怒目而视。 刘瑜目眦尽裂,怒发冲冠地瞪着自己,满脸怒容,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刘瑜,一时间吓着愣在了原地,连泪都忘记流了,只是呆滞地看着刘瑜。 “邵玖!你背叛了孤!” 邵玖想解释什么,可是喉头发不出声音,急地直掉眼泪,只好连连摆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有一个念头,以为刘瑜说得也不算错。 “孤要杀了你!” 刘瑜抽出佩剑来,剑直指邵玖,邵玖仰头看着刘瑜,她从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的可怕,刘瑜俯视她,眼神中满是怒意,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从刘瑜身上所传来的杀气。 眼看着那剑劈了下来,邵玖想躲开,但是身体已经失去了力量,心里害怕的很,眼睁睁的看着剑落了下来,马上就要到自己眼前的时候,失声含了一句, “救命!” 邵玖醒来的时候,刘瑜正坐在自己床边看奏章,因为刚刚的梦境太过真实,此刻的邵玖还有些心有余悸,见刘瑜看过来的时候,梦里那副活阎王的面目就浮现在面前,吓得她打了一个冷颤。 刘瑜注意到邵玖打了一个冷颤,还以为是因为冷风从窗子里灌进来的原因,回过头去让宫人将窗子关紧些。 “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吗?” 刘瑜伸出手想要给邵玖试泪,邵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要往后退,但还没付出行动,刘瑜的手就碰上了她的脸颊,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了。 在泪眼朦胧中,看刘瑜很耐心的用帕子给她试泪,一点一点的,完全不在乎她病中的蓬头垢面,心中竟然会闪过一丝异样。 刘瑜的姿容雄伟,一副英俊潇洒的相貌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无论邵玖心里的心思如何,这张脸她都不得不承认是很有男子气概的。 此刻温柔地给她擦脸,一举一动都那么小心,倒别有一种英雄柔情的风味,邵玖知道刘瑜在战场上是以一敌十的英雄,如今这样的英雄这样小意地服侍自己,她如何能不感动了。 只是感动之余,想起梦中他那副凶恶的面容,尽管自己从没见过刘瑜发怒的样子,但潜意识的她知道刘瑜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柔情,邵玖又有些害怕。 “好了,别怕了,都是梦,一切有孤在了!” 刘瑜绞干了帕子给邵玖擦完了脸,见邵玖还是一脸愁容,不由满心柔情,将人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 他并不知道邵玖心中所想,但面对梨花带雨的美人,他所有的英雄气概都化为了桡骨柔情,一心一意都在美人身上,只要美人能一展笑颜,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邵玖趴在刘瑜的怀中,刘瑜的怀抱很宽阔很温暖,能够带给人足够的安全感,但她的心仍然在砰砰的跳动着,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感动刘瑜对自己的柔情,却又担心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所钟情的原不是他,会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她想告诫自己不要沉沦于君王的恩宠,却又沉迷于这个怀抱带给自己的温暖。 她心里清楚,作为君王的妃子,她的心中是不该有别人的,可是她又做不到忘记前尘往事,她总觉得内宫的高墙只能困住自己的人,不能困住自己的心,她的心仍旧是自由的。 在彷徨中,邵玖将刘瑜搂地更紧了,似乎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她迫切的需要一个怀抱,即使是看起来并不牢靠的温暖,她也愿意沉沦下去,她真的太累了。 “殿下,我想回家!” 邵玖诉说着自己的心愿,在这样孤寂的时刻,哪怕自己紧紧拥抱着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她的心仍旧冷的厉害,她在害怕。 邵玖觉得,一个可以不害怕死亡,但一定会害怕孤独,以前的邵玖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孤寂,在异乡的土地上,在蛮族的手中辗转时,在屈意逢迎中,她以为自己早就拥有了对抗孤独的能力。 但其实她从来都没有,以前她不畏惧孤独,是因为她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机中,她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感受孤独,那时的她已经丧失了感受孤独的能力了。 可是如今这种能力回来了,她应该感谢刘瑜的,让她恢复了感受孤独的能力,她又一次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在孤独中,似乎连死都是一种解脱,邵玖环抱着刘瑜的脖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几乎是带着哭声,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愿 “殿下,我想回家。” 邵玖想起了太史公在《屈平贾生列传中》的话,“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她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 22、第 22 章 刘瑜只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对于邵玖的请求一语不发,他私心是不希望邵玖离开的,在不知不觉中,邵玖已在心中占据了非同一般的位置。 “殿下~” 邵玖固执地请求着,她如此地思恋故土,故土的风和水,人和物,情与义,她是如此的孤寂,如此地迷惘,如此地失落。 然而她的心并没有被理解,刘瑜不会理解她,他是君主,自以为是,又怎么会顾忌姬妾的想法,刘瑜将人拥入怀中,低声抚慰,唯独对她的请求不知可否。 可是当他对着邵玖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心神一动,他忍不住想答应邵玖的请求,可是张了张嘴,他终是无话可说。 若是邵玖是北朝人,放她归去又何妨,终究还是可以找回来的,可是邵玖是南朝人,他怕这一答应,便是鱼入大海,不知所踪,他怎么舍得此生再也见不到邵玖呢? 他希望邵玖能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看盛世繁华,太平如歌,一起去看看他一手所缔造的盛世,他想让邵玖知道,他不是庸碌无为的帝王,而是英勇贤明的君主。 这些他都没有对邵玖说,他相信邵玖是明白的,既然明白他的志向,就一定愿意陪他去赏盛世的繁华,又怎么会沉溺与儿女之情了? 终究是邵玖哭累了,睡倒在他怀里,听着邵玖平稳的呼吸,刘瑜长吁了一口气,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邵玖,回应邵玖的感情。 他很感激邵玖对他的信任,很感动于她的柔情蜜意,对于她的脆弱和眼泪,他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他以为他是可以为了琼之做一个昏君的。 但他不能够,他尚且做不到将人放回故土,他只愿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她是痛苦也无妨,她有自己就足够了。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看着人的睡颜,眼角留下一滴清泪,他伸手拂去那一滴泪,放入嘴中吮吸,微微泛着咸苦,刘瑜心中一痛,似乎与睡梦中的人感同身受。 他很想问邵玖,就那么不愿意留下吗?但他不敢问,他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就这样陪在邵玖的床边,刘瑜一点点描绘邵玖的鼻眼,想将这幅容颜映在自己的心底,永远地记下来,他不擅丹青,但邵玖擅长。 邵玖精通经学,通晓诗文,便是丹青也不逊色,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刘瑜也是和邵玖相处后,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如此有才能,他是何其有幸才能留下她。 邵玖再次醒来时,刘瑜已经不在了,在经过短暂的奔溃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看起来平静地很,刘瑜来看望她时,她也没有提及要回家的事,刘瑜也以为她是放弃了。 只是病中的这几天,邵玖常常难以安眠,每每午夜梦回,便再也难以入睡,她拿出了那首汝阳侯送来的《秋怀赋》,一遍又一遍从头看到尾,每一次阅读这篇文字,她都心痛难抑,泪水就在不知不觉中涌上心头。 这几日她都不愿让翠微亦或是穆青青守夜,让她们自去睡,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去读这篇赋,去体会远在千里之外那人的秋兴之感,一字一句,在文字中与那人心意相通。 邵玖对于文字有着超脱寻常的体察能力,一字一句都倾诉着无限深情,她咀嚼着文字,思慕着离人,似在这有情无情中,又多了一份心意。 邵玖以为文学是件很私密的事,唯有知己可以共通,此生最为快乐的事亦不过是知己相知,她最喜屈子的一句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她此生已体会到了极快乐与极悲伤的事情,她有知己可以相知,文字可以通晓情意,她以为这世间在没有可以比她更了解沈郎的志向了。 可她与知己只能生生别离,自被掳至北朝,她就注定无法再与知己互通心意了,岂独知己,往日的父母亲人都与她天险相隔,隔水相望,而生不能至。 她只能通过文字去思慕她记忆中的少年郎,去思慕那个朗月清风的少年,去思慕她已经逝去,无法追忆的青春年华。 “季安,唯有你的诗文可以暂慰我的心灵。” 邵玖喃喃道,烛火之下,邵玖提笔开始默写《秋怀赋》,她记性本来就好,不过三五遍就已经能够全文背诵下来,再加上这篇文章是她心灵所至的文字,她不过一遍就已入了心,此后便不忍卒读了。 邵玖的病这次好得很慢,几天下来,病情不仅没有减轻的现象,反而愈发加重了,刘瑜心中焦急,心中也疑心是否真的有诅咒的存在。 他试探的询问邵玖,但邵玖只是淡然的笑笑,显然是不在意的。 他暗中让人去查,以前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在乎邵玖,可是当邵玖哭泣着要回家时,他才觉得有些患得患失了。 以前他以为邵玖是异乡人,在北朝,除了自己,无枝可依,如今他才知晓,邵玖永远记挂着的是回归故土,她忘不了的是家乡。 事情安排下去后,刘瑜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他知道自己是不该查的,但他眼见着邵玖一天天衰弱下去,心里就很茫然,她害怕邵玖弃他而去。 “琼之,你不会离开孤的吧?” 刘瑜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吓了邵玖一跳,犹豫着,没有给出答案,她想着,若有机会,她终究是要回到南方去的。 “琼之?” 刘瑜没有听到邵玖肯定的答案,心中越发不安,他不怕人诅咒,只怕邵玖心存死志,他的邵玖,绝不可以死! “殿下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琼之,孤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坐一只船随江流飘摇离开了孤,任凭孤怎么唤,你都没有回头。” 邵玖一听,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梦,不过面上却是不显,摸着刘瑜的眉间,笑着宽慰刘瑜说: “一个梦而已,殿下何必太过计较。妾如今身处内宫,又能去哪儿了?” “那以后呢?” 邵玖沉默了,刘瑜从邵玖的沉默中,体会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氛,他隐隐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敢再问,他害怕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殿下,你看着妾作甚?” 邵玖被刘瑜盯着有些发毛,她靠在床榻上,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让她倚靠着舒服些,而她的手中是一副《鬼母求子》图,是一位僧侣画的,她对宗教画不怎么懂,但这僧侣的画工极好。 “孤在想怎么将琼之留下来。” “妾不就在这儿吗?殿下要妾留在什么地方?” 邵玖觉得刘瑜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少了些多情人的柔情,多了几分男人的占有欲,那双眼睛,就像虎狼的目光,在守候它的猎物,邵玖不由一阵瑟缩。 “留在孤的心底,孤想让琼之的心留下来,留在孤的心底,两心相依。” “殿下说笑了,殿下和太子妃才是两心相依,妾不过是一个妾室罢了,不敢越了本分。” “琼之,孤与太子妃是夫妻,与你是知己,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就可以了,知己之间才需要两心相应的。” “夫妻本就是这时间最亲近的人,若是不交心,而止于宾客,不是件很可悲的事吗?夫妻若不能相交,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交呢?” “邵玖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至亲至疏是夫妻,孤与太子妃是夫妻,是孤的妻子,很多时候,她都是支持我的,可她也是杨家的女儿,是孤的太子妃,她日更是北朝的太子妃。” 对于刘瑜的这一番话,邵玖心里已经明白了,她怔怔看着刘瑜,忽然悲从中来,只是替太子妃有些委屈,她能明白刘瑜些话的含义,可明白和体谅是两件事。 刘瑜见邵玖看自己的目光,心里便清楚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就是他很欣赏邵玖的一面,很多事情无需多说,她就已经明白了。 “殿下,人心是最难测的。” “人心难测,但孤是君主,君主是不允许旁人来挑战他的权威的。” 邵玖看向了刘瑜,心中疑心,他这句话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揣摩君主心意,刘瑜也看向邵玖,眼神中充满了笑意,他在告诉邵玖,对于她自己是势在必得的。 两人从对方的眼睛中都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这样的狼狈,又这样的勇敢不屈,对于感情,对于自由,他们都有自己的追求。 两人忽然都笑了,邵玖觉得刘瑜敲打她实在是件可笑的事,她对君主的心思半分都不感兴趣,她所求的从来都不在深宫中。 刘瑜也笑了起来,他不在乎邵玖心中怎么想的,他相信再烈的马自己都可以驯服,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南朝女子罢了,他还不能拥有她的心吗? “琼之,等你病略好些,孤带你出宫去养病,如何?” 刘瑜觉得邵玖可能是在宫里呆久了,才会久久无法痊愈,只要换一个新鲜的环境,邵玖的病早晚都会好起来的。 “出宫?” “对,孤在城外有一处别院,院子不大,但供你养病散心还是可以的,等你病好了,孤还可以带你骑马射猎。” 一听说可以出宫,邵玖顿时眼睛放出光来,她的确想去见见北朝风物,刘瑜这个提议还真是和她的心意。 刘瑜见邵玖展露出难得的明媚笑意,知道这主意是出对了,心里也满意的笑了,他相信自己早晚可以俘获美人的心。 23、第 23 章 邵玖修养身体的这几日,内官的流言越传越玄了,到最后竟演变成人人自危,对身边的人都充满了怀疑,这股子诅咒的风气越是流传越是离谱。 有人说只要得了自己怨恨的人的毛发,将其埋在大树底下,写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就可以诅咒那人了。 到了这个地步,邵玖知道处于漩涡中心的她是不可能袖手旁观了的,她撑着病体就打算去拜见太子妃殿下。 “昭训又何必亲自去?本来身体就刚好些,现在天寒地冻的,出去难免受寒,倒是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翠微一面替邵玖梳妆,为她点了胭脂,让她苍白的面色看起来有血色些,又梳了高髻,簪了头花,穿上了五重衣,外面再加上一件鹤氅。 即使裹得严严实实的,邵玖还是觉得有些寒凉,她在床上躺的久了,下地时脚步还有些虚浮,辛苦翠微扶的稳,才不至于摔倒。 “这件事与我有关,我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这样我内心会不安的。” 邵玖不愿因为自己的病牵扯出这一场风波,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她的病从来都不是因为诅咒,她也不能再让这股邪祟的风气蔓延开来,她太清楚这些鬼神之事会造成什么后果了。 “可是……” 翠微还想再劝,但对上邵玖的坚定的目光,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邵玖一走出房门,便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吹个正着,她这次出去的不巧,正好刚上了下大雪的时候,鹅毛大雪,寒风凛冽,邵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翠微想趁机将人再劝回去,毕竟这么大的风雪,邵玖的身体是真受不住,但是邵玖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样,在她开口之前,就抢先说道: “撑伞吧,我们这就走。” “要不等雪停吧,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不了,这件事你之前瞒我,如今发展到这个地步,还不知道外面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走吧。” 翠微拗不过邵玖,只好撑开油纸伞,扶着邵玖一步步在雪地里走,翠微劝人可以乘轿,邵玖却说,雪地难行,坐轿子更不方便,倒不如走着去,好歹热乎热乎身子。 邵玖带的人不多,就随侍的三四个人,翠微给邵玖撑着伞,她身体还没好,脚步虚浮得厉害,不过走几步就微微喘息了起来,翠微见情况不好,早暗中教人去通知了太子妃和太子。 邵玖的确高估自己身体了,不过才走了两三百步,她的腿就没了力气,虚浮得很,而且胸口因为吸入了太多的冷气,也疼的厉害,捂住胸口,邵玖被迫挺住了脚步,扶着翠微,冷汗从额头渗出,她这一次病的比往日要厉害许多。 “昭训,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太子妃了,太子妃会过来的。” “这冰天雪地的怎么好让姐姐过来了?” 邵玖对于翠微得决定有些嗔怪,但翠微自觉自己没有做错,她太知道邵玖的身体了,压根就不适合冰天雪地里行走。 “主子,算奴婢求你了,回去吧!奴婢答应主子,一定会将太子妃请过来的。” 翠微有些微微发酸,邵玖真的是她遇见过最好的主子,就是性子固执地厉害,脾气也有些古怪,但对于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是真好。 邵玖摇摇头,撑着就要去了太子妃的宫殿,刘瑜听说之后,急忙赶去了去太子妃殿的甬道里,果然在遇见了邵玖,见邵玖艰难的在风雪中行走,他直接走过去,将人一把抱在怀中。 “啊!” 邵玖被惊得叫了一下,待回过神来,自己早被太子抱在怀里了,邵玖说是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她正打算出口,一股冷气早已入胸。 “咳咳!咳咳!” 刘瑜用自己的鹤氅将人遮住,不让风雪侵袭怀中人,几个月在病中,怀中人又轻了不少,邵玖本来就轻盈,这一病,就更瘦了,刘瑜一句话也没说,只将人将怀中抱的更紧了。 心里有些恼怒,邵玖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但见邵玖体虚气喘吁吁的模样,又舍不得苛责,这股气他只能自己咽下了,脸色看起来阴沉的很。 宪忠在后面完全跟不上刘瑜的脚步,刘瑜走得很快,只能看着刘瑜也不撑伞遮雪,只用鹤氅将怀里人遮住,给她挡住了风雪,自己如何,全然不在意。 “你呀!你家主子到底怎么回事?不要命了!” 宪忠没法子去苛责两位主子,只好将气发在了同时奴婢的翠微身上,翠微也很委屈,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宪忠比她品阶高了,这委屈也只能受着了。 一行人跟在刘瑜后面,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刘瑜身后,刘瑜身强体壮,为了让怀里的人少受些寒,不过片刻就将人待到了太子妃所在的正院。 太子妃忽然见太子抱着一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进来,正奇怪着,就见太子匆匆进了内室,将那东西放在了榻上,将盖着的鹤氅撤去,太子妃才看清原来是邵玖。 “这……这是……” “先别说话了,快让人多烧几盆炭火进来,同时浓浓地熬些姜汤送过来。” 刘瑜一面吩咐着太子妃,一面将厚厚的被子盖在邵玖身上,将人裹得紧紧的,邵玖还没缓过神来,人就已经到了太子妃的殿里。 因为被闷在鹤氅中,脸色红红的,这会可以自由呼吸了,又咳嗽了起来,刘瑜见邵玖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气急。 “你就是这么糟蹋你身体的!” 刘瑜忍不住吼了邵玖两句,他实在想不通冰天雪地的,她一个正在生病的人到处乱跑什么,就是没生病,她那么体弱,也不该出去乱走才是。 “妾……咳咳……” “算了,你别说话了。” 刘瑜见不得邵玖咳嗽成这样,也不想听邵玖解释,这时太子妃端来了一碗热奶,刘瑜见状,自己一只手扶起邵玖,一只手就要给邵玖灌。 太子妃见刘瑜这样粗鲁,忍不住拿过碗,让刘瑜将人扶好,自己一勺一勺给邵玖喂,邵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就不愿再喝了,太子妃哄了两句,才不情不愿又喝了两口,就这么也喝不下了。 “喝完!” 刘瑜厉声命令着邵玖,也不管邵玖满眼幽怨地看着自己,别过头,只当没看到,邵玖只好勉强自己喝完了剩下的。 喝了奶,她的身子顿时暖和了不少,胸口因为热气的涌入,也没有那么疼了,只是头还是有些晕,索性就靠在刘瑜的怀中。 “说吧,这么着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见人已经缓过来了,刘瑜才开口询问原因,他本来就打算今天去看望邵玖的,半路上遇见邵玖宫里的人,一听说她冰天雪地跑出去了,他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 在见到她摇摇欲坠身体的那一刻,他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他不愿见到她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妾想和太子妃天谈谈这宫里最近的流言。” “你都知道了。” 刘瑜没想过故意对邵玖隐瞒,但他没想到邵玖对于流言会有这么这么大说反应,想起自己对于流言的漠视,刘瑜不由有些心虚,试探说着: “你莫要放在心上,孤会给你一个公道的,而且你在病中,也不该操心这些事。” 刘瑜想着将事情糊弄过去,本身他自己对于鬼神之说就半信半疑,他担心现在年节将到,在宫里大肆调查,对他这个太子影响不利。 如今有太子妃压着,就算有流言,也不过是暗地里流传着,亦真亦假的事,宫里从来是不缺乏谈资的,时间一久,自然就没人会在乎了。 “妾来不是讨公道的,而是为了殿下,为了东宫。” “此话怎讲?” 刘瑜惊奇了,他一向知道邵玖是不同的,可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想得却不是自己,仍然是念着自己,怎么能让他不感动。 他低头看着邵玖,因为病中的原因,她的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殷红,嘴唇发白,即使脸上抹了厚厚胭脂,也是掩不住的病色。 但病中的美人别有一番风姿,更难得的是这美人心中只有自己一人,甚至连她的病都可以不顾,刘瑜心中越发觉得自己愧对了邵玖的一番深情厚谊。 “妾以为这流言来得必有出处,只怕针对的不是我昭训个人,而是殿下,还请殿下尽早彻查流言之事才好。” “等一下,你说的是流言,而不是诅咒?” 刘瑜敏锐的发现了邵玖话中的关键词,更是觉得奇异了,不确定的再询问了一遍,他想弄清楚邵玖真正的心思。 “正是流言,至于诅咒一事,妾是从来都不信的。” “你不信诅咒的事情?” 太子妃对于邵玖的回答反应比刘瑜大的多,因为她自己说信鬼神的,自然对于巫蛊诅咒一类的事情深信不疑,而且她也知道内宫不少人对于这些都是信的。 她不明白这件事邵玖无论怎么看都不需要出头的,若诅咒是真的,她就是受害者,受了委屈,若是假的,流言也是有利于她的。 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来铲除异己,最次也可以利用自己受委屈,来获得太子的怜惜。 可邵玖却要求彻查流言,并且还肯定的说她从来都不信鬼神,这对她可以说完全没什么好处。 24-30 第24章 邵玖自然知道如今的流言是有利于自己的, 但她太清楚巫蛊诅咒这类事务所可能引起的腥风血雨了,她不愿在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北朝内宫再起波澜。 她将这一切都归于流言,只有所谓的诅咒是流言, 才能稳定人心,才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琼之,终究是你考虑的长远。” 刘瑜在听到邵玖的请求后,心里也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不得不承认邵玖的考虑很周全,他以为对于巫蛊诅咒之事本身的疑虑,反倒是陷入了局中了。 太子妃看不清楚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只得看着彼此心心相印的眼神,不满地说: “你们倒是解释一下为什么呀?琼之,你真的不信?我可告诉你这样的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的好, 毕竟……”太子妃说着指了指上天,“上面的事是说不清楚的。” 邵玖肯定地点点头, 她知道当今世道不少人都是信奉鬼神存在的,特别是在兵戈祸乱不断的北朝, 上至王公贵族, 下至平民百姓, 无一不信。 太子妃也不能例外, 太子妃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出宫进寺去上香, 平日静心凝神抄写的东西也大多是佛经, 她未必真的懂佛经中玄妙, 但对于佛经中的因果轮回, 报应不爽是深信不疑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太子妃殿下, 妾虽不敢言鬼神是否真实存在, 但此次流言所传绝对不会是真的。” “你就这么肯定?你的病……” “是的。” 邵玖肯定的点点头,太子妃纵使还有几分疑虑,但见邵玖和太子都很坚定的模样,也只得点点头,尽管她对于邵玖的话半信半疑,但对于太子,她却是十分信任的。 “太子妃,这件事孤让伯衍辅助你来调查,切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流言罢了,找到流言是始做蛹者即可。” 刘瑜告诫着太子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件事无论是不是流言,都只能是流言。 太子妃答应了下来,这里的伯衍,则是太子府的属官,太子通事舍人,视南台御史,正七品下,本身是燕朝皇族人,名为慕容昀,后来投靠了魏朝,成为了太子的亲信。 太子让府中属官插手,很明显是要查个清楚的意思。 这时姜汤已经煮好,邵玖喝了一碗姜汤,身体已经暖和了起来,她看着太子妃和太子在商量具体处理这件事的法子。 宪忠已经着人去传旨了。 邵玖本来在风雪中行了许久,这会喝了姜汤,便已经有了些许困意了,等刘瑜叮嘱完太子妃细节后,低头才发现人已经睡着。 刘瑜的心中一软,他近来心情很容易被邵玖影响,自此邵玖病了以来,他的心思就全在她身上,每日必要看望一遍,心下才放心。 现在看见邵玖安稳地躺在自己怀中,就像一只贪睡的小奶猫一样,找到了一个舒适安乐的场所,还无意识的转了转小脑袋。 刘瑜不由莞尔一笑,心中渐渐泛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涟漪,太子妃也注意到了太子的愉悦,目光也落在了邵玖身上,她知道太子是越来越重视邵玖了,心中不由泛起了一股酸意。 但这样的邵玖,谁又能不怜爱呢?她伸出手摸了摸邵玖的额头,发现邵玖的额头微微发烫,忙让人去请医师来。 “每每看到邵妹妹,妾总会想起家中幼妹。” 太子妃看着邵玖,心中有所感触地对太子说,刘瑜也想起太子妃自从入东宫以来,已经很久没见家人了,就提议道: “你如今是太子妃,不必太拘泥,想家人就常召见她们进宫来的是,东宫事务繁杂,你也要注意保养自己。” 太子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刘瑜关心她的情绪了,他们在一起很多时候谈论的都是宫务,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夫妻之间已经没有多少风月之情了。 “是。” 太子妃心中也些许暖意,在宫中会关心她情绪的只有邵玖,她对邵玖也有着旁人不同的几分好感。 “如芮,孤这些日子忽视你了。” 刘瑜看着太子妃眼角的泪光,心中有些歉意,自此邵玖来了之后,他便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再加上宇文昭训有孕在身,他也少不了安抚,对于太子妃也便没有以前那么重视了。 刘瑜知道能给太子妃的除了尊容,实在给不了太多,他与太子妃少年的情意,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这一点他心里清楚的很,他可以宠爱任何人,但只有太子妃才是他的妻。 他不会因为任何妾室来责备太子妃,宠妾灭妻的事他是不屑于去做的,对于太子妃的敬重,更多的不是基于伦理,而是少时的情意,患难与共的情意,他心里很清楚,这世间能够与他同甘共苦的只有太子妃。 “是。” 太子妃答应着,刘瑜伸出手替太子妃将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又用指腹擦掉他眼角的泪,轻声安慰着, “你放心,孤不会负你的。” 太子妃点点头,她知道刘瑜是重诺的人,到如今,她已经对帝王恩宠没有太多的期盼,帝王恩爱一时容易,一世却艰难,能得他的承诺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瑜将邵玖放在榻上,让医师来整治,看着邵玖这张因为生病而面色有异的脸,心中有些担忧,太子妃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殿下放心,邵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刘瑜点点头,坐在一旁,凝重地盯着医师把脉,经过诊断,刘瑜可以放心的是,邵玖的病情并没有加重,不过还是要继续喝药修养。 “这几日就让邵妹妹在我这住着吧,免得风雪天再挪来挪去的,病情又家重了。” 刘瑜点点头答应了,对于太子妃他是放心的,而且有太子妃的约束,也免得邵玖一时心血来潮又做出了什么蠢事。 崔良媛听说了邵玖住在太子妃那儿的消息后冷笑了一声,自从邵玖生病,宇文昭训有孕以来,太子踏进内宫的日子倒是频繁了,可是到她的次数却是少的可怜。 基本上不是去探视生病的邵玖,就是去看望有孕的宇文昭训,其他时候,就是去太子妃处,或者兰孺人处,看望小王子。 “太子妃好算计呀!知道殿下放下不下邵玖那个狐媚子,索性将人接到了自己宫里,还真是个争宠的好法子,哼!” 玟儿知道主子这几天气不顺,少不了得顺着她的话说, “娘娘也别气了,这宫里不是有传言说……” 崔良媛瞪了玟儿一眼,太子妃叮嘱过阖宫的人,这件事不许随意私传,但流言这种事情,本就是越是禁,传言也就越是厉害。 “我到希望这事是真的,只是那下手的人到底还是心软,若是我,一定要了她的命,最少也得毁了她那张脸,省的整天狐媚惑主。” “主子说的是。” “不过这传言传的神乎其神的,而那狐媚子也的确一直病着,倒真有可能……玟儿,你暗中替我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操纵,若是真有大师,一定要将人请过来。” 玟儿有些担心,看着崔良媛势在必得的样子,想起了最近太子妃的警告,忍不住的劝道: “主子,太子妃已经下令……” “怕什么!年节到了,我请人来祈福诵经还不成吗?真是少见多怪!” “是!是!奴这就去办。” 崔良媛看着玟儿的背影阴森森的笑了,她的确有心要诅咒,不过她要诅咒的人可不是邵玖,而是宇文玥,邵玖一个病秧子,还不需要她出手。 邵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四周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是在太子妃宫里,急忙就要掀被子起来,这时传来太子妃幽幽的声音。 “躺下!” 太子妃让人将药端上来,邵玖只好在太子妃的注视下,将药一饮而尽,随即翠微有端上一碗素粥,邵玖喝了几口。 “太子已经让你在我这住下了,你就安心住着,等病好了,再回去的是。” 邵玖只得点点头,只是这会刚醒来,难得的头脑清醒,太子妃索性就陪着邵玖闲聊了一会,就又去做着各自的事情了。 太子妃在一侧看着账本,邵玖看着诗文,两人在盈盈烛火下,映出两个摇曳的身影,这样静谧的气氛确实是很难得的。 宇文昭训因为有孕,夜间刘瑜去陪着她去了,刘瑜摸着宇文玥的肚子,尽管月份还不大,但已经开始显怀了,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刘瑜心里是很高兴的,他对宇文玥说: “等你这孩子出生了,孤就晋你的位分,你跟了孤这么多年,也受苦了。” 刘瑜对于宇文玥没有太多特殊的感情,只记得她的舞跳得极好,宫中少有人及,他也是喜好歌舞的人,常常能够与宇文玥载歌载舞。 如今宇文玥有孕,他自然很高兴,若是能为他诞下子嗣,他是很愿意保宇文玥一世荣华的。 “殿下,妾希望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这样就可以帮助殿下治理天下了。” 宇文昭训靠在刘瑜的肩上,对未来满怀憧憬,在这段有孕的日子里,她难得的再次感受到了太子对她的爱意,哪怕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甘之如饴。 “男孩女孩都好,只要是你的孩子,孤都是欢喜的。” 刘瑜对于宇文昭训肚中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期待,只希望他能平安降生和长大就足够了,毕竟他的孩子夭折的不少。 “殿下~” 宇文玥有孕之后便不能再跳舞了,医师说她这一胎是初胎,需要格外小心,平日除了和自己宫里的人做做锈活,玩玩石子,稀里糊涂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刘瑜到她宫中,自然也没有了之前的乐趣,不过是拉着美人,陪她说说话,不过很多时候,刘瑜对于宇文玥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到后来索性到她宫里看起书来。 宇文玥也不恼,她只要刘瑜陪着在她身边就可以了,只要她做锈活的时候,一抬头就能见到,心里就满足的很。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 《绾嫁》 文案: 年轻的贵妃死了,享年不过二十五,她死的那天正值立春,冷宫角落的一枝春梅正含苞欲放。 年轻的帝王疯了,他抱着贵妃的尸首,在蒲泽宫呆坐了三天,最后一把火烧了她曾经居住过的蒲泽宫。 虞淳曾喜欢过一个少年,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再次见到了他,只是彼时她早已为人妻。 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她被夫家献给他,做了他的妾,用她一人,换满城百姓,没什么愿不愿的,只因她是虞氏一族的姑娘。 她知道他喜欢温柔贤淑的女人,于是她努力扮演贤良的模样,可她终究留不住他。 后来,她眼见着他成为帝王,身边美人环绕,再没有她的位置,直到最后郁郁而终,她终是没能见到帝王最后一面。 帝王薄情,更何况她二人直接本就是一桩孽缘—— 刘安临死时,还是会想起当年竹林的偶然一瞥,从此半生浮沉都系于那一人。 “孤知道她冷酷,自私,无情,知道她所有的卑劣与不堪,可是孤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 “孤想留住她,哪怕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年轻的太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动心,即使那个女人早已为人妻。 他知道那人不喜欢他,只是在利用他的权势,可他甘之如饴。 他知道,只要有权势,那人就一定会等着他的。 直到那场瘟疫,夺走了她的性命,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彻底失去了她。 他追封她为皇后,可那人却不会再回应他了—— 重生一世,他在城破的那一刻再次见到了她,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却等来那人要嫁给他兄长的消息。 他看着虞淳与自己的兄长谈论诗词,浅笑的唤自己: “将军” 而这一声“将军”,竟是重生后她对自己的第一句话—— 虞淳早已认了自己工具人的命运,既然注定要做世家与豪强的牺牲品,是兄是弟,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她情愿选择已经称王的刘安兄长,至少五年之后,她就可以分金卖履,回到自己的家中,重新追求新生活了。 但她没想到,在她即将被封为侧妃的前一个晚上,她会遇见刘安,并再一次与之纠缠不休。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长嫂,他是小叔。 第25章 这宫里的宠爱最是难得, 年节这天,太子和太子妃进宫去拜见天子去了,邵玖因为养病, 一直睡到了巳时才醒,梳洗后已经到了正午了。 听翠微说今日宫里会举办宴会,届时太子会携太子妃以及兰良媛前去,至于其他妃嫔,则只能留在内宫自己过节了。 邵玖对此倒是无所谓,她本来不怎么喜欢深宫,如今少了应酬,正合她的心意。 在太子妃这儿,有太子妃时时开解,邵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心情一好, 病自然也跟着减轻了不少,在太子妃这修养了几天, 已经能够下床正常行走了。 “主子。” 翠微进来伺候着,邵玖净面后梳妆, 因为是在病重, 她梳的发髻不过是将逶迤的长发全部绾上而已, 随便插上几支银钗, 但美人淡妆就如出水芙蓉。 翠微知道自家主子是难得的美人, 比美更难得的是她的才气, 君王恩宠, 不过是色衰而恩迟, 若是没有些其他的手段, 在这深宫中, 早晚会被蚕食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太子妃离开后,正殿中清静了不少,这几日留在太子妃处养病,太子妃想方设法弄了不少美食,让邵玖体重增加了不少。 “邵昭训可起了?” 邵玖刚准备用膳,就听见外面的声响,让人进屋来,才知道是莫孺人院里的海棠来送东西的。 “我家主子想着邵昭训病中胃口不好,便准备了些栗子榛果之类的坚果,给昭训开开胃。” 莫孺人膝下有孩子,平日小零食备的多,也经常给各宫其他院子里送,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拓拔孺人和石姑娘,至于其他的,大多自己院里都有份例。 邵玖则是身子弱,吃不了这类东西,不过这几日养病,忽然见到这东西,倒真能勾起人的胃口,邵玖谢过了,又让翠萍带着些穆青青做的糕点送去,就说是送给小孩的。 东宫中从来不缺美人,在邵玖病中,刘瑜就新宠幸了一位姑娘,姓石,据说也是前朝皇室中人,邵玖还没见过这位美人,只听说姿容姣好,尤擅歌舞,刘瑜召幸过两回,单独赐了院子。 邵玖是在宫人来向太子妃禀告时知道的,太子妃告诉她,赐了院子,看来年后就要给位分了,太子内宫如今算来,有名有份的并不多,是该添几位新人了。 “太子殿下喜好歌舞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不少向往上爬的宫人都会想方设法的在这方面下功夫,等着吧,恐怕明年又得添不少人了。” “殿下难道就不气吗?” “有什么可气的,太子天生就是个风流种子,这内宫之中从来都不乏美人,能留得住太子一时宠幸算什么,不过是今天宠明天忘罢了,不然你以为太子这般风流,何以内宫这样冷清?” 邵玖自觉惊讶,虽说太子的确有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昭训十六人孺人二十四人的规制,但北朝素来历法混乱,这些规矩也没几个帝王储君遵循了的。 “原来是这样吗?” “你大可放心,殿下如今正宠着你了,无需去考虑失宠的事,就算有朝一日,殿下厌弃了你,你也还有孤罩着,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太子妃见邵玖忧心忡忡的模样,想着她身子弱,又容易多想,这一番话难免触及了她的敏感,忙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邵玖谢谢太子妃姐姐。” 邵玖应该是很感激太子妃的,她是家中幼女,家中也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虽然有几个兄长,颇得他们照顾,但兄长和秭姊是不一样的。 年节这天,难得出了太阳,邵玖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身旁的小火炉上煨着热汤,另一侧的小案几上放着两三册她尤为喜爱的书,眯着眼睛,实在是难得的惬意。 北朝没有喝茶的习俗,甚至南朝也没有这样的饮食习惯,但文人清谈时总喜欢备些茶饮,这东西有提神醒目的效果,邵玖自幼时就常饮用,甚是喜爱。 南北战乱,茶饮这东西虽然在北朝早有流传,但运输和保存极其困难,再加上胡人也多没有饮茶的习惯,后来还是她主动向刘瑜提及,刘瑜才留心的。 这满宫的人,不喜热奶的人很少,邵玖独喜爱饮茶,因此每年这少有的茶饮也多赏赐给了她,她也欣然接受了。 今日是年节,内宫其他没资格跟太子进宫赴宴的妃嫔也都喜气洋洋的,各自忙着要过个好年,邵玖也不拘着她院里的宫人,让她们自己去耍。 她安安静静躺着看会书,这一躺就是两个时辰,到了酉时,太阳也就要落山了,夕阳斜照,冬日的阳光本来就要微弱许多,只将淡黄色撒在琉璃屋檐上,平添了几分萧瑟的美感。 邵玖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也不看书了,只看着阳光一寸寸弱了下去,一阵孤寂也从心底升了起来。 感怀伤景,邵玖知道自己是个对四时变幻极为敏感的人,对此萧瑟之景,难免会联系到自己的身世,触景生情,有愀怆怀己的悲伤。 “犹记去年今日竹喧声,斗草戏唱采莲曲。” “主子念叨什么了?” 翠微见日头已经落下了,邵玖还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山发呆,唯恐日暮寒凉,邵玖的病又要复发,就唤了邵玖两声。 邵玖回过神来,冲着翠微笑了笑,说: “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邵玖看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已经聚集起一块块紫色的云暮,长叹了一声,日暮虽好,终究太过短暂了。 因为是年节,崔良媛有意将内宫里剩下的人都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个节日,白日已经让人来叫过了,但因为当时邵玖正在看书,就没有去打扰。 这会又让人来请,邵玖平日最喜欢清寂,此刻也希望热闹些,就应承了下来,带着穆青青去了,让翠微留下和宫人们好好过个年节。 到了地方,才知道大家来了已经有了一会儿了,拓拔芸带着小翁主在雪地里玩,崔良媛在和莫孺人闲聊,宇文昭训则在吃着零食给石姑娘将自己这些年的受宠的经历。 邵玖还是第一次见到石姑娘,果然姿色不俗,高鼻深眼,眉若秋丹,一双眼睛,微波流转,论姿色,确为中上等,难怪太子会喜欢。 “邵妹妹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这一天,崔良媛也放下了往日的成见,就想安安稳稳过个新年,将一众姊妹召集起来,大家热热闹闹说会话。 “你身子弱,到里面来烤火,别在院子里站着了。” 邵玖难得见到大家这样喜乐融融的场景,难免多看了几眼,见到众人脸上的笑意,自己也高兴的笑了。 邵玖到屋子里来坐了片刻,又来了两位美人,一位姓李,一位姓杨,都是非常出色的人物,两人一位擅长杨琴,一位擅长琵琶。 “各位姐妹,今日是年节,大家也不必顾忌什么礼法规矩,只管痛痛快快玩乐才是,我们在这内宫中拘了一年,也只有今年才能够做我们自己。” 崔良媛一番话触及到了在场所有人都心怀,大家都是被困在这内宫的可怜人,因为太子,她们在乱世有了安稳之所,也因为太子,她们被困在了这围墙之内。 “姐妹们,喝!” 邵玖也被这一番言语打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穆青青想来阻止,但邵玖给了她一个眼神,也就没敢动。 因为生病的关系,邵玖只喝了一杯,而宇文昭训,也是只饮了一杯,她平日是常喝酒的,但自有了身孕以来,她需要忌口,往日喜欢的多不能吃了,今日好不容易高兴,便也乘机饮了一杯,她原还想再饮的,被众人劝住了。 吃着酒,众人说起了自己以前的趣事,其中有很多是自己未进东宫时的趣事,这些琐碎的小事,如今说起来,却比惊天动地的事更能打动人心。 崔良媛未入宫前是草原上驰骋的小太阳;莫孺人未嫁给刘瑜时,是家中的温柔的长姊;宇文昭训未被刘瑜宠幸前,是寄居在伯父家的孤儿;拓拔孺人未被家人送入宫前,是家中最为宠爱的小娘子;石姑娘在没进东宫时,是前朝乡君;而李姑娘和杨姑娘原本都是乡间采桑的姑娘,后来因为战乱被卖入南坊的。 提起以前的时,大家身份不同,各有不同的遭遇,也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进了内宫,但如今,大家都在此处相遇了。 崔良媛喝的有些多,拉着邵玖,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对太子的情意,邵玖不知道崔良媛是不是故意的,但她见崔良媛如此痴情,心里也是感动的。 “我当年遇见太子的时候,他还不是太子,还只是东海王,但我不在乎他的身份,家族的人都不同意我嫁给太子,可是后来我还是嫁了。 最开始在一起的日子,太子对我很是宠爱,常常会单独带我一个人去郊外骑马,就我们两个人,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风景。 殿下那时候最喜欢听我唱歌了,常常拉着我的手,要我唱草原上是曲子给他听他那时是真的很喜欢我的。” 崔良媛想起以前的日子,脸上露出了几分向往的微笑,明明才过了两年,怎么好像过了半辈子一样,那些美好再也难以触及。 第26章 一场宴会, 不少人都喝醉了,邵玖饮酒饮得极少,抬头向天空看去, 一轮月牙悬于半空中,散发着鹅黄的冷光。 “但恨欢愉少,寒光侵薄衫。” 邵玖知道今夕之后,众人又会陷入以前争斗的情形中,邵玖举起手中的茶杯,邀向明月,喃喃道: “今夕难相逢,明月寄相思。季安,此情此心但相同。” 欢宴散去,只余下满盘狼藉, 邵玖的心中亦是一片茫然, 她离家已经有大半年的,去年今夕, 她尚在父母膝下,与友人开怀畅饮, 长夜清谈, 燃烛写联, 今年今日, 身处异乡, 缠绵病榻, 相思难解。 “邵妹妹, 快来看看这东西怎么解开的?” 宇文玥为了解闷, 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九环, 结果解了两三天, 也没什么头绪,这东西她少时曾玩过,宇文玥就找她来帮忙,邵玖答应着。 她和宇文玥在解九连环,崔良媛唱起了家乡的歌谣,歌声清扬,邵玖跟着歌声,似乎也看到了一个少女在草原自在驰骋的景象,拓拔芸打着牌子,石姑娘随着歌声起舞,宛如一只飘逸的蝴蝶,李姑娘和杨姑娘都弹奏起了自己擅长的乐器。 莫孺人将茜儿抱在怀里静静的听着歌,欣赏着舞蹈。 夜尽天明时,众人各自散尽,邵玖回到自己的【松菊苑】后,胡乱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刘瑜回宫,听人说了昨晚的事,满意的笑了笑。 他先和太子妃去瞧了有孕的宇文昭训,宇文昭训这会正睡得香,他不忍让人叫醒了宇文玥,只是在床边看望了片刻,又向她的贴身宫人询问了具体情况。 “孤去看看琼之,她身子弱,只怕夜凉受寒。” 刘瑜想到邵玖那幅柔弱的模样,心中满是怜惜,太子妃点点头,早有宫人来禀,说她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年节过后,内宫的不少人都升了位分,刘瑜心中对邵玖是喜爱的紧,直接将人晋为良娣,宇文玥因为怀孕有功,晋为良媛,莫孺人因为抚养翁主,晋为昭训,拓拔也在年节期间侍寝后,晋为了昭训。 同时刘瑜的内宫又增添了不少新人,有出生勋贵世家的徐昭训和郭良媛两人,她们都父亲一位是左仆射,一位是右禁将军,都是朝中重臣。其中徐昭训是汉人,而郭良媛是荻人。 而石姑娘、李姑娘和杨姑娘都升为孺人。 一时之间,整个东宫洋溢着一种极为奇异的氛围,有人升了位分,有人失了宠爱,有人欣喜,有人怨恨,而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却是一直在病中的邵玖。 邵玖接到旨意的时候,心里是十分吃惊的,当天刘瑜宿在太子妃处,她被下令在自己院子里养病,不让她出去,这让她想找太子或太子妃询问理由的机会都没有了。 众人一时也摸不清太子的态度,说是宠爱邵玖吧,偏偏又将人禁足在【松菊苑】中,说是不宠爱吧,她一连跃升至良娣,已成为东宫仅此于太子妃的人物,邵玖作为一介孤女,能有这样的地位,除了真心喜爱,是没有其他理由的。 “殿下,是不是太急了些。” 杨如芮对于刘瑜给邵玖良娣的位分也是极为惊讶的,虽然在此之前她们便讨论过要给邵玖提位分的事,毕竟她也是喜欢这个孩子的。 “孤以为这个位子她当得起。” 刘瑜想这么做就这样做了,他喜欢邵玖,就想将最好的给她,他给不了她正妻的名分,就给她他所能够给的最好的东西。 这内宫中,良娣的位置空悬了很久,他以为一定要将这个位置给一个值得的人手中,昔日做东海王时,他身边只有三四个人,其中的兰良媛是跟在他身边最早的,也是自幼就伺候他的人。 此外的莫孺人,虽然身份不高,但曾经也是东海城最有姿色的舞姬,一手琵琶弹的极好,如今年纪渐涨,姿色比不了从前了,但胜在资历老,有一个孩子。 再就是二王子的母亲,越氏,本来是太子妃的侍女,后来也成为了他的姬妾,但在生二王子的时候,难产身亡。 留下的二王子本来是由太子妃抚养的,但养到三岁时,一场病夺走了他的命。此后这个越氏就没什么人提起了。 后来的崔氏,宇文氏,拓跋氏,其中受宠时间最长的就是崔氏,崔氏姿色也的确姣好,只可惜性情娇纵,渐渐失了宠爱。 “我是担心这宫中有人会不服。” “孤喜欢的人,谁敢不服。” 刘瑜对于这件事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作为储君,他当然有挑选自己喜欢人的权力,而如今最让他担心的是邵玖不同意。 而的确如他所担心的那样,邵玖对于这次的晋升并没有太多的欣喜,她清楚的知道,身处内宫,本来就因为太子宠爱而引人注目了,现在又因为良娣的位分,更加招人嫉恨了。 她清楚地知道内宫生存需要宠爱,特别是对于她这种没什么依靠的孤女而言,但也清楚,盛宠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软意温存地讨好刘瑜,全然没想过刘瑜竟会这般看重她,一时之间,心中竟不知是喜还是忧了,或者说是害怕更多些,毕竟历来宠爱太过,都容易招致祸端,太过引人注目,就会招致怨怼。 而她只想利用恩宠立身,并不想太盛的宠爱来使自己立于险境,过犹不及,她始终告诫自己,要以中庸之道立身处世,终究是没有做到。 不过她见不到太子,也没办法向他表达自己的意见,年节后,邵玖因为养病,又被太子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自然是很多事情都不知晓的。 比如说年前一直流传着的流言,已经找到了凶手,原来是一个小宫人散布的流言,那个宫人被查到的时候,已经服毒自尽了。 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不会那么简单,但太子已下令,不用再往下查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必为此大兴刑狱。 邵玖病中无聊,便欣赏起了字画,自此升了位分,她宫里就不时送来了些珍奇的物件,这些物件有的是刘瑜赏赐的,有的是后宫妃嫔进献的,还有宫外她不熟悉的大臣送来的。 对于这些东西她大都没有细看,只让人登记造册,将字画挑选出来了,只可惜这其中压根就没什么有价值的字画,她看着眼前的一副仕女图,心中赞赏不已。 邵玖自己也草创了一副,但只勾勒出线条,因在病中,她精力不济,心中原想画一副《洛神图》的,一直未就。 邵玖将南朝季安的《秋兴赋》誊抄一遍后,就让人将这副她誊抄的《秋兴赋》给收了起来,不忍再看,一首《秋兴赋》,她整整抄了半个月,也多亏这半月的禁足令,才让她能够静下心来誊抄。 在邵玖禁足期间,刘瑜相继宠幸了郭良媛和徐昭训,邵玖听宫人说,刘瑜对这两人颇为宠爱,一时间其他人都靠了后。 邵玖是在十四日那天见到刘瑜的,刘瑜来瞧邵玖时,邵玖正在作画,刘瑜看着邵玖画的水墨云山,正是黄昏日暮的时候,将人拥入了怀中。 “琼之,孤答应过你,会好好待你,孤做到了。” “殿下,其实……” 刘瑜突然吻上了邵玖的嘴唇,邵玖一时错愕,愣在了原地,刘瑜扶着邵玖的头,让她靠自己更近一些,鼻息里邵玖的味道。 明明只是映在嘴唇上的轻吻,邵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缠绵,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刘瑜已经放开了她的嘴唇,说不清楚是动情还是被吓的,邵玖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琼之,孤爱慕于你,孤不知道为何竟会对你一往情深,这些日子,孤念着你的身子没有来看望你,但孤的心一直都在你这儿,琼之,你也一定是爱慕孤的吧?” 烛火昏暗,邵玖抬头,正对上刘瑜的眼睛,那双灿若星辰的目光中此刻正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邵玖竟觉得自己似乎要被着幽深的目光给吸了进去,她竟开始有些相信刘瑜的话了。 “殿下~” 邵玖绵绵地唤了刘瑜一句,就说不话来了,此前她想对刘瑜说的话,此刻已经全然抛弃了,面对这样真挚的情意,她并非能做到熟视无睹。 “琼之,你对于孤是不同的。” 刘瑜的告白落在邵玖的耳边,的确增添了许多旖旎的气氛,她伸出手楼住了刘瑜的脖子,将自己的吻送了上去。 两人唇齿交融,感受着彼此的味道,邵玖自病后,就一直处于贞静的状态中,今日面对情意真挚的刘瑜,心中升起一股渴望来,她想拥有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只有片刻真心也好,哪怕只是虚假的温存也罢,她需要一个人来温暖自己。 她太孤独了,需要一个人来慰藉自己,来填满自己,至少有那么一瞬间能够让她感受到充实,不至于那么凄冷。 刘瑜也被邵玖勾起了情潮,他本来就想念了很久的邵玖,他也渴望着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心灵的相通与身体的连接,能够让他感受到巨大的幸福。 他将人抱起,久病之后的邵玖,真的很轻盈,刘瑜将人一把抱起,却在听见邵玖咳嗽后,戛然而止,只是将人抱在怀里,吮吸她身上的味道。 他险些忘了,邵玖的病还没好,病去如山倒,病好如抽丝,邵玖的身子整整修养了一个月,还是没有好透,平日还是要喝许多的药。 第27章 邵玖病好已经是月末时候的事了, 在此期间,因为养病,一直闭门不见客的她, 并不知道内宫流传着许多与她有关的传言。 特别对于两位新人来说,这位邵良娣着实神秘的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却能独得太子恩宠,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些。 她们也暗中着人去打听,但得到的消息很少,只知晓这位邵良娣自入内宫以来,就一直病病歪歪的,侍寝的次数并不多,但太子对她却是喜爱的紧, 平日最爱到她的院子里去。 至于她的性子, 只听说是个极安静的人物,待人接物丢很温柔, 不争不抢的,哪怕曾经面对崔良媛的刁难时, 也没太多的抱怨。 邵玖刚得宠爱的那段时间, 与太子妃还不亲厚, 崔良媛嫉恨她得宠, 不敢明面上为难她, 就命她每日抄写佛经一卷。 本来这种事情放在其他人身上必是要为难一番的, 但邵玖自幼就与这些东西打交道, 抄写起来并非什么难事, 一日一卷不过多费些时间罢了。 她所不满意的是, 她对佛经并没有多少兴趣, 更不信佛教,此前研究佛理,也不过是受父兄影响罢了,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是浪费时间,让她没时间去做自己喜欢是事。 这抄写佛经不比研究儒家经典,日日抄写一卷,难免手腕酸痛,但还是耐着性子抄了,她初入内宫,并不想与人起冲突,而且她也不清楚刘瑜的想法,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告状。 就这样坚持了半月,最后还是刘瑜发现她握笔时手腕不稳,问清楚了,才叫停的,不过当时刘瑜并没有因为这事惩处崔良媛。 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邵玖与崔良媛的地位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邵玖作为东宫唯一的良娣,自然身份是格外尊贵的,平日的衣食都是仅次于太子妃的。 邵玖最爱去的仍旧是太子妃的正殿,在能够自由出入后,她首选去拜见了太子妃,太子妃亲手拉起她,让她和自己并排坐着,询问她的病情,留她在正殿吃饭。 邵玖是喜欢在太子妃这儿用膳的,太子妃的胃口偏重,最喜欢吃炙烤的牛羊肉了,太子妃也不让其他人弄,喜欢自己亲手烤制的。 “以前在东海时,我最爱和太子两人到野地去打猎,打到猎物后也不用带回府中去,就地处理,生起火来烤制,撒上些香料,味道就是最好的。 哪里像现在……” 太子妃意识到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好说的了,人人都是太子妃尊贵,有了权势,人人阿谀奉承,可唯独少了自由,她已经很久没有自由自在的骑马奔驰了。 邵玖只是静静听着,她知道太子妃与太子必然是有过一段恩爱时光的,只是听着太子妃的语气仍然会有些兔死狐悲的悲伤,她只是静静陪在太子妃身边,无法宽慰她。 春雪过后,天气还有些寒凉,但树叶已经开始抽青,邵玖在院中池沼旁的亭子中赏景,旁边生着火炉,炉子上烧着水,桌上放着的是几盆点心和水果。 邵玖这会既不作画也不吟诗,只在火炉旁边剥着橘子,一边和穆青青谈论南朝的风物,惬意的很。 如今她的位分高了,行动也比之前自由的多,这会儿在湖边赏景,也没什么人会不识趣的来打扰她,她倒可以清清静静的看春雪落在湖中,悄无声息的就消散了。 她是最喜欢山水之乐的,平日最喜欢的就是赏景吟诗,今日这样的景色,她自然是不愿错过的,手中不知不觉就剥了不少橘子。 刘瑜去【松菊苑】没见着人,就打算先去郭良媛处,郭氏容颜姣好,宛若春兰,娇艳鲜嫩,一双眼睛似是含珠雨露,最为擅长的就是作画。 刘瑜以为郭良媛的画是不输于邵玖,他见过邵玖的画,她的画和事一样,都蕴藏着无尽的悲伤,文温以丽,意悲而远,使人读后只觉一股抑郁之气堵塞在胸中。 郭良媛的画则要清透许多,清脂妍冶,郭氏是汉女,颇通文采,许是经事太少,性子要活泼许多,刘瑜亦是极为喜爱的,在他眼中,郭良媛更像是个孩子。 李孺人和莫昭训也在散步赏景,远远就瞧见了邵玖在亭子中间赏景,便巴巴上去问好,邵玖见着来人,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但见着莫昭训,还是知道的。 见两人正要行礼,忙让宫人将两人扶了起来,笑道: “两位不必拘礼,先坐下,一起吃橘子吧,想必走了许久,手也凉了,烤烤火,喝杯茶,也可以暖暖身子。” “谢良娣。” 谢恩后,两人坐到了邵玖的对面,邵玖问起了莫孺人的孩子,她还是有些喜欢那个孩子的,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只可惜见面的次数少。 “茜儿病了,留在院子里,有姆妈照顾着。” “我之前想着要去探望你们母子的,只可惜一直染病。” “良娣客气了。” 莫昭训心中也是羡慕邵玖,她跟在太子身边六七年了,如今色衰恩迟,眼看着内宫话一样的姑娘越来越多,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无奈, “姐姐是殿下身边的老人了,对殿下的情意”不是我等能够比的。……既然小翁主没有来,我这有一个璎珞项圈,是殿下前些日子赏的,我瞧着觉得小翁主是在合适不过的,一直想着要送给姐姐了。 青青,你让人回宫去通知翠微,告诉她将那个璎珞的项圈找出来送去莫昭训的院子里去。” 莫昭训谢了恩,她与邵玖不过数面之缘,也曾有意教好,但因邵玖长久的病着,也不见客,只得作罢。 人与人的关系未必是靠物质联系的,但有些时候,一些物质的东西的确容易获得人的好感,莫昭训对邵玖的印象并不算坏,她虽是宠妃,却不像崔良媛是个嚣张跋扈的,也没听说过为难过谁,今日又增了几分好感。 “这位是新来的妹妹?瞧着的确是个娇娇俏俏的丽人儿。” “这位是新封的李孺人,正好住在妾的院子里,之前年节时曾见过一面的,良娣怕是忘了,她的一手杨琴弹得极好。” “妾见过良娣。” “快起,妹妹不怨姐姐忘了妹妹才好,今日第一次见妹妹,也没什么见面礼,” 说着邵玖从头上拔下一支双飞蝶的步摇,扶着李儒人的手,继续道: “这支步摇是前些日子殿下才赏下的,姐姐也是今日才戴上,今日将这步摇赠给你,希望妹妹不要嫌弃才是。” 说着就插要亲手给李孺人带上,李儒人微微低着头,让邵玖插钗能够方便些,李孺人很久就听说了邵玖的名声,但今日才是第一次正式见到邵玖。 第一眼见到邵玖的时候,当真以为是神仙下凡,锦衣玉绣,琉璃宝彩,宛如天然,以前她以为自己的姿色就算是出色了,但见到邵玖,才知自己不过是俗物而已,她也忽然明白为什么邵玖能够数月以来独得恩宠。 李孺人有心要讨好邵玖,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歌姬出生,身份低微,在这内宫中举步维艰,必须要寻得一个依靠,但那些出身世家贵族的贵女未必看得上她,她便将目光瞄向了邵玖。 自幼颠沛流离,过着陪笑卖唱的生意,李孺人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因而几人闲谈时,她一直在奉承邵玖,夸她的容颜,夸她的仁爱。 邵玖心底有些不耐这些庸俗的奉承话,是个人都喜欢都好话,但邵玖并不喜欢旁人夸她容貌,但对于李孺人她却是有几分理解在里面的,因而也就一直含笑听着,对于她的示好,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回应。 她不介意多个姐妹,但目前她与李孺人并不相熟,对彼此的性情是否想和也全然不知,她并不想参与内宫的纷争中去。 邵玖实在午后时分才回自己院子的,回去之后,正要轻点物品,刘瑜便来了,她也就将这件事给混忘了。 刘瑜一进来,也不让人通禀,一进屋,将将邵玖抱在怀里,用嘴去咬她的脸颊,邵玖被刘瑜逗得很痒,偏过头要夺,刘瑜索性盯上了她的嘴唇。 刘瑜轻咬着邵玖的嘴唇,见人没有反抗了,又咬上了她的耳朵,两人胡闹了一会,弄得衣带都松了,刘瑜才将人放开。 邵玖有些气喘,一边整理衣襟,一面平复情绪,同时还狠狠瞪了刘瑜两眼,这眼神看在刘瑜的眼中,真和被惹毛了的小猫差不多,张牙舞爪的,就让人想去欺负。 “殿下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邵玖正说着话了,就被刘瑜一拉,就投进了刘瑜的怀里,邵玖惊呼一声,然后就坐在了刘瑜的膝盖上,刘瑜玩弄着邵玖的头发,眼神却落在了邵玖的胸上。 “孤有个想法,” “什么?” “回头再告诉你,” 刘瑜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了,刘瑜一只手将人的腰楼住,让人不至于摔在地上,另一只手则解开了邵玖的腰带。 “殿下~” 邵玖自刘瑜一出现就被他弄得心神荡漾的,这会早被他撩拨的动了情,心里又觉得有股莫名的委屈,便一生气就咬上了刘瑜的嘴唇。 她不像刘瑜咬得那么轻柔,齿贝摩擦着柔嫩的肌肤,非得舌尖尝到了一股血腥味,才肯松开,这个时候她的外裳早被刘瑜解开了。 “嘶!你可真狠!” 刘瑜也不恼,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鲜血,然后半开玩笑半调情的说着,将人一把抱起就朝榻上扔了过去,接着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将将自己衣服全脱了,朝床上的美人扑去。 第28章 晨起未明的时候, 宫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春雪刚过,早起还是一片凉意, 此时宫里的主子们还在温暖的被窝中,但内宫早已忙碌了起来。 负责洒扫的宫人,需要在主子们还没起来的时候就将庭院打扫干净,春桃便是其中的一员,因为被排斥,她被分到的是湖边的回廊,正洒扫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一团疑似水草的东西堆积在灌木丛后,好奇的转过去。 “啊!” 翠微匆匆在邵玖的耳边耳语了两句,邵玖放下了笔, 满脸难以置信, 将手中的笔放在了笔架上,脸上由惊讶改为愁容。 “人真的已经死了么?可查出来是怎么回事?” 翠微摇摇头, 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沉默了一会, 又说: “奴听说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死去的宫人了, 奴听说是前朝冤魂作祟。” “什么冤魂, 若是真有冤魂, 不去寻那罪魁祸首报仇, 反去找那些无辜的女儿, 可见这所谓的鬼也是欺软怕硬的的人物。” 邵玖冷笑了一声, 她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 只是心觉这北朝内宫, 鬼神只说未免太过盛行了, 心中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妃知道这件事了吗?” 邵玖索性将自己没有抄完的《归田赋》给收了起来,让翠微整理好,自己站起身,喝了一杯温着的茶水。 “太子妃已经过去了。” “那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我担心太子妃殿下……” 邵玖没有说完,她是真担心太子妃将这件事当做了鬼神犯事来处理,那样除了让人心浮动,真凶逍遥外,是没什么好处的。 邵玖到湖边回廊的时候,连刘瑜都已经到了,邵玖施礼后,刘瑜亲自向前走了两步,将人扶起,刘瑜对于邵玖的到来,有些惊讶,随即接下自己墨色的腋裘披在了邵玖的身上。 “你身子不来,怎么也来了?” “妾担心太子妃殿下。” 邵玖看向了太子妃,杨如芮冲邵玖笑着点点头,她也是一早就得了消息赶了过来,作为东宫的女主子,内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然是要亲自处理的。 “既然来了,就随着一起看看吧。” “殿下,尸首呢?” “已经让人抬下去处理了,那东西有些吓人,你还是不要去看了,就在这儿等着他们汇报就可以了。” 刘瑜朝会后正在太子妃处用膳,便听到宫人来禀告这件事,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太子妃处理的,但他还是想陪太子妃来看看。 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妃嫔,内宫日久无聊,难得有这样的大事,一些被无聊困扰的人都明里暗里来打听这件事,想给这无聊的日子增添点乐趣。 郭良媛和徐昭训都到了,不过距太子的距离有些远,但远远一观,就见太子妃的身边有个身着粉衣的靓丽女子。 “郭姐姐,你看,殿下身边的那人,以前好像没见过。” “那好像就是邵良娣。” “原来那就是邵良娣,真好看,好像神仙下凡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了。” 徐昭训由衷的夸赞,在人群中,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粉色的身影,那人挽着高髻,头上簪着一朵时兴的鲜花,一支鸾凤衔珠的两股双飞钗,一把玉制梅花的的琉璃梳,此外还有若干小的作为配饰的小花钗,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华贵。 “是啊!所以殿下宠爱她。” 郭良媛自信姿色不凡,但面对邵玖还是要逊色不少,之前她便听宫人议论说,邵良娣是天姿国色,还以为是夸张,如今见着了真人,才知道真人比传言更胜。 两人在心中感叹了一番,她们入内宫的日子不久,颇受太子宠爱,但与邵玖相比,还是要不足的。 “殿下,在草丛中找到了这个。”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侍卫忽然找到了一样东西呈给了刘瑜,那是一方手帕,手帕上提有一句诗 “春雪着素柳,白羽落青枝。” 诗下面还绣着一叶春柳,整个手帕是白绢裁成的,因为被污泥给弄脏了,诗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但因为是用丝线绣的,所以还保留的清楚。 “这句诗……不是……” 刘瑜看向了邵玖,他记得前些日子他去邵玖处的时候曾经在案几上见到过这句诗,随只是常匆匆一瞥,但因是邵玖作的诗,故而记得很清楚。 邵玖看了一眼,也觉得有些奇怪,这首五言,她只写了四句,还没有写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绣到了素帕上,抬眼看了刘瑜一眼,也见到了刘瑜眼中的疑惑。 刘瑜虽然心下不解,但并未声张,而是将手帕扔还给了侍卫,面色无常的继续询问:“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暂时还没有发现。” “好了,你们继续搜查吧,务必要找出些有用的东西,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刘瑜点点头,觉得这样等下去也不少办法,就带着太子妃和众妃嫔先回到了正殿,走在回去的路上,邵玖还在纠结,那半首未写完的诗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正殿坐下后,邵玖喝了口热茶,暂时压了压心里的不安,刘瑜暗中看了几眼邵玖,见她眼眸低垂,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崔良媛注意到了刘瑜暗中观察邵玖的目光,心中暗暗嫉恨,连走路都能勾引太子,当真是狐媚子转世! 崔良媛在心里咒骂着,脸上也显得有些愤恨不平,她本来就是个不善于掩藏心思的人,以前东宫人少的时候,她独得风采,恣意张扬惯了。 “殿下,妾的丫鬟沛儿失踪了!” 突然杨孺人深情慌张的跑了进来,神情慌张,虽然有宫人扶着,但还是可以见到她内心的不安。 自那宫人被发现溺水之后,内监就让人去调查,死者到底是哪里的宫人,可是各宫都问遍了,也没听说哪里有失踪的人,至于主子处,他不敢擅自做主去问,只好向上请示。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死去的那个宫人名叫沛儿,是杨孺人宫里负责修剪花草的宫人,今天早上,她同宿舍的人没见到沛儿,以为她是出宫探亲去了,也没在意。 原来两日前,沛儿曾向杨孺人告假,要出宫去探望亲人,而杨孺人已经答应了,说就是这几天她就可以出宫了。 本来谁也没留意沛儿的失踪,直到宫里都在说池塘边死了一个人,她们才发现异样,沛儿若是今日要出宫的话,怎么可能不来辞别主子杨氏呢?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沛儿失踪,杨孺人听说早上池塘边死了一个人,猜想那人可能会是沛儿,便慌慌张张的跑到了正殿。 “你让你宫里的人去认认人,看看是不是你宫里的人。” 经过确认,死者的确就是杨孺人院里的宫人沛儿,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前天还闹着要回家了,今日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池塘里。 “殿下,你可一定要为妾做主啊!这一定是冲着妾来的,否则沛儿只是个丫头,谁会无缘无故还她呢?” “杨孺人这话差矣,若是厉鬼杀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说这话的是石孺人,原来她们三人虽同时被封,且都出生低微,但在未有封号之前,石氏是最受宠的,但谁能想到,一朝有了位分之后,杨氏竟然后来居上,成为了宠妃,虽说宠爱赶不上邵良娣、郭良媛、徐昭训这些人,但在低位姬妾中,还是极为受宠的。 石氏最是看不惯杨氏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似乎谁把她欺负了一样,偏偏太子还就吃她这一套,最爱望她的房里去。 “什么鬼神!?” 杨氏愣了一下,没能明白石氏的话,只泪眼婆娑的看着石氏,似乎想要她给给解释,但石氏只能哼了一声,就不理她了。 “别吵了!太子妃,这件事你看着处理。” 刘瑜被她们两吵的头疼,平日里他乐意看内宫姬妾为他争风吃醋,但他现在心里都是那方手帕的事,压根没兴趣去理睬她们那些言语口角。 “殿下!妾以为还是通知大理寺的人来处理吧,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条人命了。” 邵玖看向了刘瑜,压下了心底的疑惑,秉公谏言道。 “内宫的事让大理寺来处理!邵良娣,莫不是昏头了不成?” 崔良媛讥讽道,她知道以太子妃的性情,绝对是不希望这件事闹大的,而且她自己也是不愿大理寺插手这件事的。 “妾也以为外臣还是不要插手内宫的事为好,毕竟内宫是殿下内眷所在的地方,大理寺的查案进出也不方便。而且这也于礼不合。” 郭良媛也附和着说,她没有考虑太多,就是纯粹认为这不合礼法制度。 “殿下,人命关天,据妾所知,自三年前,殿下入主东宫以来,东宫内关于鬼神之说就没有停过,这些年因为鬼神的名义,丧身的宫人难道还算少吗?” 邵玖的确是有备而来,本来她并不想掺和这件事,只想着太子妃若有需要,自己也许可以帮上些,但那方手帕的出现,敏锐的让她注意到,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 她担心有人利用沛儿的事针对自己,甚至是陷害自己,她虽然对诸多的事都不在意,但不会让人给自己泼上这样的脏水。 刘瑜原本还有些疑惑的,有一瞬间,他的确有些怀疑邵玖,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邵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邵玖主动提出让大理寺介入,这直接让刘瑜放下了怀疑,听着邵玖的话,他将目光看向了太子妃,让太子妃来做这个决定,毕竟太子妃才是这内宫的女主人。 第29章 “这件事还是先让内监查着看吧。” 太子妃沉默了半晌, 最终做出了决定,她有些不太明白邵玖的心思,但她并不想将这件事闹大, 毕竟内宫的事务,她若是让大理寺进来,旁人只会笑她这个太子妃无能。 邵玖的心底是有些失望的,她知道太子妃的顾虑,也明白她的选择,她只是有些可怜那些死于鬼神只说的无辜宫人。 “是。” 既然太子妃已经做出了决定,邵玖也只能点头称是,她尊重太子妃的决定,是因为她敬重太子妃,但她并不能确定这件事能真的得到解决。 “殿下, 还找到一支簪子。” 太子妃刚说完, 侍卫有进献来了一支梅花玉簪,众人都将目光向那支簪子看去, 这宫里喜欢簪梅花簪的人不在少数,但能用蓝田玉打造的梅花簪的人却很有限。 “这不是邵良娣的簪子吗?” 马上就有人惊讶的说了一句, 短短一句话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邵玖, 邵玖却看向了那个发出疑问的人, 拓拔芸? “你如何知道那是我的簪子?这宫里喜欢簪梅花簪是可不少。” 邵玖盯着说话的宇文玥, 宇文玥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被邵玖这样盯着, 顿时有些心虚, 在做的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严肃的邵玖, 邵玖一直养病, 也一直待人和顺,她们真的以为她是软弱可欺的人。 “我……我只是随口说说嘛……” 宇文玥嗫嚅着说了两句,就不敢说话了,被邵玖的气势一下,她心底也有些虚,但转念一想,自己有了身孕,邵玖又能耐她如何,正想开口反驳。 早见崔良媛开口道: “良娣所言极是,但这样精美的梅花簪却是少有,金丝缠玉,妾似乎只见过良娣戴过了,良娣以为了?” 邵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簪子上她的,这支梅花簪是去岁刘瑜给她的,双梅并蒂,取个好彩头,用金丝固定,美玉作饰,精美异常,她心里是极喜欢的。 但她病中日久,这簪子放于妆奁之中,也一直没用,直到今岁想找出来佩戴时,才发现这簪子不知何时竟然不在了,邵玖曾以为是翠微放失了地方也不一定,再加上她并不执着于一件饰物,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见簪子出现在凶案现场,立刻便明白了,这支簪子必是被人暗窃,如今利用簪子来陷害自己,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是何人。 邵玖扫了在场的这些人,她久在病中,但盛宠之下,谁能说在场的没有嫉恨之人,既有嫉恨,难免不暗害,既是暗害,难免不行栽赃陷害之举。 邵玖心中一时愤慨,却也不得不压制着内心的愤怒,眼神看向了崔良媛,她知道崔氏一直对她心存怨恨,但这个时候说这话,无疑是想治她于死地。 可怜!她与崔氏无仇无怨,不过相识数月,彼此并不了解,却要陷人于不义之中,以至于要夺人性命。 “即是真的是我的,又如何?一样饰品罢了!丢了、失窃了、赠人了,皆是常事,难道这世上的东西还真能为人长长久久的拥有吗?我们不过是暂时拥有物品的使用权罢了!” “你……你这是诡辩!殿下,邵良娣的簪子既然出现在现场,说明此事与邵良娣必然有关,妾请殿下一定要惩处这等蛇蝎心肠,口是心非的贱人!” 崔良媛听着邵玖的话,只觉得荒谬,也不再和邵玖纠缠,转过来就向刘瑜请命,要治邵玖的罪,她可是记恨邵玖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将人踩上一脚,她怎么会放弃? “诡辩?崔良媛不懂物无常主、人无久安的道理,当然以为是谬误,再说一直簪子罢了,能证明什么?难道还能证明是我杀了人不成? 妾久病初愈,别说是推一个活生生的人下水了,就是多走几步路都费力,就算出现了妾的东西,也不过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妾罢了!” 邵玖先是义正辞严的进行了一番辩驳,然后扶着翠微起身,朝着刘瑜盈盈跪拜了下去,声音凄楚道: 妾孤身只影在这内宫中,本来就体弱多病,如今不过见殿下多心疼了妾一些,就这样陷害侮辱妾,妾受了这等委屈还有何面目见人?” 说着抬起头来,刘瑜听着邵玖的驳斥,无意识地捏了捏袖中的那块帕子,心中对邵玖的邵是有七七八八相信的,如今又听到邵玖凄楚向自己诉苦的声音,心里一下子就酸楚了起来,看着邵玖,起身就要将人扶起来,恰好见到邵玖抬头,那一滴泪晶莹的眼眶中滑落,分明是楚楚动人,又委屈到了极点的样子,心里也感伤了起来。 他亲自将人扶起,用手擦掉邵玖脸上的那一滴泪,轻声抚慰着她,此刻什么证据不证据的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宽慰这个可怜的姑娘。 “那也有可能是你只是侍女做的。” 邵玖的话让崔良媛一时无法反驳,但眼见着太子和邵玖两人旁若无人的这样亲密,她心里的那股怒火就要冲了出来,也顾不上什么理智了。 “崔良媛细想,若是我指使侍女做的,怎么会在现场留下妾的东西呢?这一看就分明是有人要陷害才对。” “那也许是你给宫人的酬劳……” “我会蠢到拿自己的贴身饰物去贿赂宫人?崔良媛,你以为旁人都会像你那样蠢吗?” “你!” “够了!” 刘瑜见两人吵来吵去吵个没完,厉呵阻止了两人,此刻他心里是完全信任邵玖的,他相信他所看重的人不会是那样蛇蝎心肠的毒妇,更何况他是最见不得美人受委屈的。 崔良媛无话可说,冷哼了一声,尽管心里十分不满,但被刘瑜这样一吼,她也只能作罢,只恶狠狠的看着邵玖。 邵玖被刘瑜抱在怀里,心里觉得这件事光是刘瑜相信是远远不够的,关键是要找出真正的凶手,绝不能以鬼神之说糊弄了事,到时候她身上的怀疑就洗不掉了。 “妾请殿下一定要调查出真凶,还妾一个青白。” 邵玖吹着刘瑜盈盈一拜的恳切道,刘瑜当然是答应了,他拉起邵玖的手,将事情交于了太子妃。 太子妃瞧着刚才是一番针锋相对,也瞧明白了太子的态度,知道太子并不想这件事将这件事扯到邵玖身上,而她自己也不想邵玖卷入其中,心里有了主意。 一出太子妃的正殿,刘瑜就将邵玖一把抱起,邵玖真被吓到了,慌乱之中拍打着刘瑜的胸膛,说: “这么多人看着了!” “怕什么!琼之是孤的宠妃,孤难道不该宠爱么?至于旁人爱看就看呗!哈哈哈!哈哈哈!” 刘瑜一边大笑着一边将人抱着走了回去,他是常年习武的,抱起一个邵玖实在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更何况软玉在怀,又怎么可能会怕重了?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邵玖一路被刘瑜抱着,完全不敢见人,将头埋在刘瑜的胸膛上,一语不发,整张脸红彤彤的,甚至连耳根子都呈现出一片殷红。 刘瑜一直将人抱着放在了她常躺着的矮榻上,邵玖转过身,不敢去看刘瑜,随说她二人私下做过更为亲密的,但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亲密的事,还是在那么多姬妾的面前,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哈哈哈!” 刘瑜哪里能够不知道邵玖的心思,开怀大笑了起来,他很乐意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对于邵玖的宠爱,他想告诉世人,他对邵玖的情意。 这种直白的炫耀,让他很满足,更何况美人羞怯的模样,没有人会不喜欢的,他瞧着邵玖耍小脾气的样子,心里是更爱了。 笑过之后,自然是要将美人哄好的,先是站在唤了一声“琼之”,邵玖没理睬他,随即又坐在榻上,唤了一声“琼之”,邵玖还是不理睬,最后附在邵玖的耳边,轻声唤了一句“琼之”。 热气从耳廓一直到里面,搅得人心底直痒痒的,邵玖向里挪了一步,刘瑜乘胜追击,又附身在邵玖的耳边唤了三四次“琼之”,直将人逼的退无可退。 “琼之~” 刘瑜这下一边唤,一边手悄悄向邵玖的脖颈处伸去,邵玖被冰凉的手一激,就坐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刘瑜,刘瑜只觉得邵玖这幅娇嗔的模样,他简直是爱极了。 刘瑜顺势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琼之,别生气了。” 邵玖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害羞罢了,如今被刘瑜哄着,心里尽管还有些别扭,但也不好再继续闹了。 两人玩闹亲热了一番,刘瑜才离开,待刘瑜离开后,邵玖走到桌前,找到了自己几日前写的半首诗,心里很疑惑,到底是谁会陷害她。 “翠微姐姐?” 在翠微进来送茶的时候,邵玖叫住了她,让她去查一查自己院子里这些宫人的底,本来平日她是不在意这些的,但今日的事,让她意识到,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不斗就能够不斗的。 这院子里,如今看来是不安全的很,只怕有不少旁的院里的人,特别是在她被晋封为良娣后,院子里又增了不少新人。 翠微答应了下去,她虽然早已摸清楚了大部分人的底细,但有些人暗地里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因而她也一直没有向邵玖说起过。 邵玖看着翠微递上来的名单,一一对照了一番,大概确定自己宫里多是从掖庭新分进来的,也有少部分是从外面买的,但多数是第一次踏入内宫,邵玖顿时心里轻松了不少,毕竟谁也不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第30章 邵玖大概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会被人用如此低劣的手段进行设计陷害, 当听到内监一番言语后,她甚至觉得和这样一个蠢货对话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邵玖没想过凭借着一方手帕,一支梅花簪, 就真的有人要陷害她杀害宫人,她看着嘴里振振有词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 邵玖并不急于反驳,而是满眼嘲弄地看着内监,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一样,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内监不由一阵心虚,但还是□□着。 “太子妃殿下以为了?” 邵玖看了半天这个负责调查这次事务的赵内监,很明显能够看到,心中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她不相信一个内监真的以为凭借这两样东西可以治她的罪。 现在她比较好奇的是太子妃的态度, 太子妃面色如常,对上邵玖的目光, 甚至还微微点点头,看起来似乎不像是在审案, 邵玖更确定, 今天的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别着急, 琼之, 你等他说完了再说, 也不迟。” 邵玖被太子妃的态度弄得有些迷糊, 但太子妃她还是信任的, 于是顺从了太子妃的心意, 没有再插嘴, 继续听了下去。 这个时候赵内监又叫来了两个宫人, 其中一个是她院子里的梅儿,邵玖只觉得有些眼熟,并没有认出来人,倒是平日负责管理的翠微一眼就认了出来。 “梅儿,怎么是你?难道簪子是你偷的?” 翠微大吃一惊,今天她听赵内监言之凿凿的说凶手就是自家主子时,心里真的揪了一把汗,虽然知道不是自家主子做的,但对方拿出的两样物证,的确都与自家主子关系匪浅。 看到梅儿的那一刻,翠微的心里如同被刀绞一般,她想过梅花簪失窃的元凶可能是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过梅儿。 梅儿虽然进【松菊苑】没多久,但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姑娘,做事勤勉认真,但因为反应有些迟钝,常常会被院子里的其他宫人给欺负,她见到过几次,替人解了围。 后来又有意维护梅儿,了解了梅儿的身世,知道她是因为家乡水灾逃荒才入宫做宫女的,巧的是,两人竟然是同乡。 梅儿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深宫里活下去,如果幸运的话,她希望能够找到当年一同被卖掉的阿姊。 平日的时候,梅儿常常会帮同院的宫人做一些缝补的工作,后来得到翠微的照顾后,她心存感激,也会做些手帕、丝带之类的东西送给她。 而且梅儿毫无背景,翠微调查过梅儿,她是直接从宫中的掖庭分到东宫的,之前也没用服侍过其他主子,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她才愿意亲近照顾她。 现在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梅儿背叛了她们,她一时间,怎么也想不通梅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几乎就要冲上去质问梅儿了,好在邵玖察觉她的异样,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抬起头冲她摆摆脑袋,她才压下了心底的冲动。 “奴婢是《松菊苑》负责洒扫的宫人——梅儿,奴婢曾亲眼见到邵良娣夜半出去,那天晚上良娣头上带的就是这梅花簪。” “你胡说!良娣体弱,怎么可能夜半离开寝宫,小蹄子!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敢污蔑主子,就是打死了也不为过!” 翠微心中有被背叛的愤怒,更有自家主子被污蔑的怒气,对着梅儿也不再口气,直接破口大骂。 “你呢?你又是怎么说?” 邵玖看向了另一个宫人,平静地反问着,一面喝茶,一面拿眼睛看了一眼着另一个宫人,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在场的人身上。 “是!是!是良娣,那天晚上我亲眼见到良娣来到了这水边的回廊……” “邵玖,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看你怎么狡辩。” 崔良媛不等小宫人说完便跳了出来,要治邵玖的罪,邵玖看了一眼崔良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用目光扫过了那两个指证她的人,似笑非笑的问道: “都说完了吗?” “奴……” “奴……奴说完了……” “好了,既然你们说完了,是不是也应该由我辩驳两句。” “你!你要说什么!” 崔良媛心里有些不安,她心里清楚邵玖不会那么轻易治罪,看起来都人证物证俱全,其实不过是错漏百出,可她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的放过邵玖。 “这就是你们多拿出来的,就是所谓的证据么?,是的,我承认,手帕上的诗是我的,梅花簪也是我的,所以呢? 这便能证明我有罪吗?不能吧,这梅花簪虽在我宫中但早已失窃,而梅儿作为孤院子里的人,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件东西的存在就能证明一个人一定出现在凶案现场吧?也有可能是碰巧路过遗失也不一定,当然更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你说对吧?崔良媛?” 崔良媛之前一直抓住这点猛烈的攻击邵玖,现在被邵玖指出她的目的,心虚的正要反驳,邵玖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说: “至于手帕作为证据,则更是不足了,手帕上的诗虽是我所写,但帕子却不是我绣的,自今年年始到现在,我还没摸过针线了!” 说着邵玖轻蔑的笑了一声,从袖口拿出了一张写了那句诗的纸,展示给众人,笑道: “这样一句并不出色的写景诗,如何能让我费心力将其绣在手帕上呢?至于我的宫人么?更不可能了,我的手帕的确多题诗,可没有一首是我自己的。 因此这两个证据都是做不得数的,此为其一; 至于其二了,则是这两位证人了,你们都说见过我夜半出去过,没错,我是有夜半散步的习惯,你们即使当夜见到了我,难道就能证明人是我杀的不成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位宫人也没见到我杀人吧?” 邵玖说着看向了那两人,她说这话,也是在给这两个宫人留后路,她知道这两人也是迫于无奈陷害于她,她不愿无辜之人受累,言语之间也给了她们留下一线生机。 “我都不认识这人,杀她作甚?无冤无仇,也没什么纠葛,何必要做这等要人性命的事?难道我是吃饱了撑的吗?也就算说,我并没有作案动机。” 这边邵玖口若悬河,那边太子妃淡定的喝着奶茶,她就知道邵玖不是坐以待毙的,这样的小伎俩完全没法子困住邵玖。 “其三则是按照北朝的律法,作为主子,杀死宫人,似乎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吧?若是妾真的谋害了那个宫人,你们又能奈我何?更何况妾还没必要去谋害。这宫里谋害一个宫人的方法可太多了,你说呢?崔良媛?若是我没记错,去岁的时候,你便将一个宫人打残后丢出了宫,以至于那个宫人不治身亡吧?” 崔良媛没想到事情好好的,这么牵扯到自己身上了,她的确经常责打宫人,这件事也是发生过了,因为这件事她被太子和太子妃严厉责罚了一顿,此后太子就很少到她这里了。 “你!邵玖!你别太过分!” 如今当众被人揭短,崔良媛顿时就气恼了,拍起桌子就要来打人,一旁的宫人忙将崔良媛拉住,太子妃见状,也厉呵了一声: “大胆!崔良媛,这里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吗?” 崔良媛告罪后,气呼呼的坐下,瞪着邵玖,心里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而邵玖则继续说道: “妾若真想谋害那个宫人,何必那么麻烦,大半夜的将人推下荷花池?在这内宫中,一个主子想要处罚或者谋害一个宫人,方法方式不是太对了吗?何必要选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 再说,妾身为太子良娣若是要谋害一个宫人,难道还需要亲自动手不成?” 邵玖说得有理有据,那些妃嫔们,站在自己是主子的角度去想,的确如此,她们若想惩处一个宫人,实在是有千百种不同的方法,何必要用这种最容易被发现的方式? “至于这最后一点,则是妾体弱身虚,如何谋害的了一个身体健壮的宫人?因此无论是从情,还是从理来说,妾都没有做这件事的理由。 相反,如今种种现象都在表明,这件事是有人要陷害妾,妾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这幕后之人,但妾相信找到这背后陷害妾的人,离找出真凶也就不远了。” 邵玖言语之间,就将自己的嫌疑完全洗脱了,太子妃在心底暗暗赞赏,虽说邵玖常年醉心诗书,却也不少一个能随意被人欺辱的。 “邵良娣言之有理,此事的确不应该是邵良娣所为,赵内监,你将这两个宫人带下去,好好审问,看看是什么人指使她们,竟然敢陷害太子良娣!” 太子妃收起了自己看戏的表情,正颜露出了属于太子妃的威严,严厉地警告赵内监说: “孤给你两天时间,要是两天之内之内找不出陷害邵良娣的真凶,这个内监的位置,孤个该考虑换人了。” “是。” 赵内监忙跪下磕头,正在赵内监打算退下时,邵玖忽然将人叫住了说: “听说之前赵内监还未曾验过尸体,巧的是,妾这里有两个略同尸体解剖之术的女史,不如就让她二人与内监一同查案,如何?” 说着翠微就招招手,接着就进来了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史,两人先是对太子妃行礼,然后站在了邵玖是身侧。 “既然是邵良娣推荐的,赵内监你就一同带上吧。” 赵内监心里明白这是邵玖找来监视他的,但他也不敢拒绝,只得称“是”,带着这两个女史一同退下了。 【作者有话说】 收藏啊!收藏!你去哪儿了,呜呜…… 30-40 第31章 “大人, 这人不是溺水死亡的,而是死后被人抛尸,也就算说水边可能不是案发现场……” 邵玖选用的这两位女史, 的确能力出众,她们通过检验尸体,确定了死者是实现被人用锦带勒死后再抛尸湖中的,这样一来鬼神之说就不攻自破了。 同时她们还在尸体上找到了一缕头发,指甲中找到一些皮肤组织,猜想死者应该在生前与人搏斗过。 另一方面赵内监从那两个陷害邵玖的宫人入手,发现这两个人都是被宇文良媛指使去陷害邵玖的,在两人房中都发现了一批来历不明的珠宝。 就在这时,宫中又兴起了流言,说是死者生前曾到过【梅香苑】, 这个院落早已废弃, 是前朝太子良娣纪文君的处所,纪良媛原本是太子最为宠爱的妃嫔, 后来因为被人陷害谋害皇嗣,失宠于太子, 最后于【梅香苑】自焚而死。 纪良娣是否真的谋害皇嗣已经无法考证, 但自纪良娣死后, 宫里就怪事频发, 一月之内, 相继有三位宫人死在了【梅香苑】的旧址上, 此后宫里就一直传说【梅香苑】有鬼, 纪良娣是被冤枉的, 以至于死后灵魂一直徘徊在东宫久久不愿离开。 后来改朝换代, 这个说法依旧在东宫的老人之中流传着, 因此那些宫人平常都会【避开】那个地方,即使是这样,新朝初立的时候,依然会在【梅香苑】附近发现离奇死亡的小宫人。 宫人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若是一个人仇恨另一个人,可以到【梅香苑】去朝纪良娣许愿,让纪良娣替她来除掉这个人,也就算所谓的诅咒,但相应的,求鬼魂帮忙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传闻是必须进献给鬼魂足够的钱财,才能让鬼魂帮忙杀人,钱财多少也根据所求事情的大小而变幻。 妤儿将宫里传闻禀告给太子妃的时候,邵玖正好来找太子妃为她讲诗,听到了这个消息,愣了一下,看向了太子妃。 “这个传闻宫里是一直有的,早年妾刚刚入主东宫的时候,正是这个传闻最厉害的时候,后来为了安稳人心,就请了法师来超度,也就安稳了几年,没想到现在出了命案,传闻又起来了。” “殿下以为真的是冤魂作祟吗?” 邵玖抬眼,试探性的问着太子妃,她担心太子妃笃信神佛,真的讲这件事按厉鬼杀人来处理了。 “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了?这内宫之中,很多时候,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心动荡,妾身为太子妃,所应该做的是维持好东宫的稳定。” 太子妃语重心长的对邵玖说,她是将邵玖当成了自己人,才会对她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她希望邵玖能够理解自己。 邵玖听完之后,陷入了沉默,她知道太子妃未必真的信鬼神之说,但很多时候将事情推给神鬼,的确可以免去很多麻烦,她能理解太子妃的做法,却无法赞同她的做法。 “维护东宫的安稳是没错,但若一味为了表面的和平而掩盖事实的真相,那么对于受害者就太不公平了,这种做法并没有真正的解决问题,很多时候往往会被凶手给利用,成为他们掩饰自己行为的保护伞。” 太子妃苦笑了一声,她知道依邵玖的性子是很难理解这种行为的,但她不得不承认邵玖说得很有道理,拉着邵玖的手,太子妃语重心长的说: “真相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相对于妾来说未必有多重要,但对于蒙受冤屈,无辜死去的人来说很重要,殿下,我们身为太子的内宫,难道不该为无辜受害之人做主吗? 正如那位被已经死去的纪良娣,想来生前必然是蒙受了很大的冤屈,才至于死后流传出种种传言,殿下,有些冤屈若是不查清,只会有更多的人利用这一点来作案。” “琼之,你也看出来了,现在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了两位宠妃身上,内监们已经不敢再往下查了,孤之前打算利用陷害你的事查出幕后真凶,可现在牵扯到了宇文玥…… 你们两人,都是东宫很受宠爱的妃嫔,孤担心,若到时真的查出来是宇文良媛所为,该当如何?宇文良媛如今可是有孕在身,受不的刺激。” 太子妃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这件事到现在已经很明显是在针对两位宠妃了,再继续查下去,难免不会伤了太子和她之间的情分。 “殿下以为这件事会是宇文良媛做的么?” 邵玖反问了一句,到现在,她基本上已经肯定,这个幕后之人针对了就是她和宇文玥,事情发展到现在,若是继续查下去,无论真凶是不是宇文良媛,她和宇文良媛都会撕破脸皮。 但若以为这样就会让邵玖退缩,就是太小瞧邵玖了,邵玖站起来,不待太子妃回答,邵玖继续缓缓说道: “妾以为宇文良媛不会做这样的事,宇文良媛虽然轻浮,说话做事也没什么脑子,但她绝不会做出这样明显栽赃陷害的事,她如今有了身孕,这是她的筹码,没有理由会陷害我这个体弱多病的人,这样只会让她自己处于危险中。 妾以为这件事还得往下查,否则这样悬而不决,只会让宇文良媛陷入难堪的境地,更加增添了她的嫌疑。 倒不如索性查个彻底,让这幕后之人看到殿下您的决心,若是真的就此放弃了,反倒是陷入了对方的陷阱当中。” 面对邵玖一番慷慨陈词,太子妃有些动摇了,她想提醒这件事一旦继续查下去,她邵玖和宇文玥的关系就算彻底破裂了,这对她可没什么好处,但邵玖的态度已经明确告诉了她,邵玖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真相! “好,孤答应你,会彻查到底的。” 太子妃也被邵玖的决心给感染着,她习惯于退让,习惯于维持表面的和平,这样的志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她看着邵玖,感觉对方就像年轻时的自己,眼里不容沙子,但是什么时候自己变了呢? 宇文玥真没想过事情竟然会查到她身上,她在听宫人汇报完事情后,当即就挺着大肚子,带着一群人杀到了邵玖的院子,一进院子,也不管宫人的阻拦,径直就往屋子里冲,【松菊苑】的宫人面对有孕的宇文玥也不敢真拦,很容易就让宇文玥杀了进来。 邵玖正奇怪院子里怎么会这样吵闹,打算让翠微出去看看,宇文玥就提着裙摆杀到了自己面前,邵玖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示意让拦在自己面前的翠微离开。 “宇文良媛来了,请坐。” “邵玖!你少假惺惺了!我告诉你,太子殿下吃你这套,我可不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我谋害你!你也不撒泡尿找找你自己,一个痨病鬼,压根没机会生下孩子的母鸡!一个女奴出生的玩意儿,也配我来陷害! 邵玖,我告诉你,你别仗着太子殿下宠你爱你,你就可以这样随意的折辱人,我也是太子殿下是妃嫔,凭什么你自己管教宫人不行,推到本宫身上……” 邵玖听着宇文玥的话,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她是真没想到宇文玥骂人会这样厉害,嘴里什么脏的臭的都骂的出来。 另一方面还不得不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一面使眼色让宫人将宇文玥扶住坐了下来,一面又自己亲自端茶倒水递到宇文玥手边。 宇文玥骂了一会,还真骂累了,同时见邵玖一言不发,还在注意照料自己,心里也闪过一丝不好意思,但也只是一瞬间,她接过奶茶一饮而尽,喝了人递过来的奶茶,她也就没好意思再骂了,但心里的气还是堵着。 她这一闹,邵玖只默默受着,倒让她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半点也不尽兴,她搞不清楚邵玖是真的不生气吗?毕竟以前和崔良媛都是说两句就吵的,邵玖也是宠妃,她不信她脾气会那么好,压着声音,不解的问: “你不生气吗?” “生气呀!任谁被这样辱骂都是会生气的。” “那你为什么不还口呀?” “没必要还口,我想若是我被人这样怀疑,也是会生气的,再说,你还怀着孩子了,脾气火爆些,是难免的。 更为重要的是,我不会骂人,我很惊讶,原来还可以有这么多骂人的词汇。” 宇文玥看着邵玖一本正经说自己不会骂人的时候,竟然被逗笑了,她想起之前宫里的人都说邵良娣性情温良,如今看来还真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指使那两个宫人说是我指使的。” “良媛想多了,我没有指使过她们,良媛请想想,她们连我都陷害了,又怎么可能会听我的话去陷害别人呢?再说,妾与良媛无冤无仇,实在是没有陷害您的必要。” “可我有孩子呀!你可以陷害我,让我流产,或者是让我失掉殿下的心。” “这话就更奇怪了,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难道说良媛失掉殿下的心了之后,殿下的心就会多在我这里一分吗? 这宫里的女人同花一样多,就算没有良媛,殿下也会去宠幸其他人的,很快也会有其他人有孩子的,我何必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宇文玥被邵玖淡然的坦荡震惊了,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竟可以这么平静的接受她的夫君去宠爱其他人,无论她们嘴上如何大度,心底都是会计较的。 邵玖真的会是这个例外吗? 第32章 “良媛, 这次的事情或许幕后之人针对的是我们两个人了?玖没有谋害良媛的之心,玖也相信良媛也没有谋害妾之心,那么指使宫人相继陷害我们两人的幕后之人, 良媛难道就不好奇吗?” “我可以相信你吗?” 宇文玥看着邵玖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作为母亲的本能她护着自己的肚子,她不敢相信邵玖会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就像自己无法全然相信她一样。 在这内宫中,她们从来都不敢轻易的相信别人,谁也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每个人都善于伪装自己,为了保护自己,她们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邵玖不在乎宇文玥是否相信她的话,她只是在单纯地表明态度, 至于宇文玥信与不信, 她都不在乎,她都是要找出事情的真相。 宇文玥虽然不信任邵玖, 但她也知道这背后之人是有意针对她,答应与邵玖联手。 不想夜间就发生了事情, 有宫人在宇文玥所居住的地方看见有鬼魂出现, 一时间宫里流言纷扰。 有说是死去的纪良娣嫉妒宇文良媛有孕而报复的, 有说是枉死的宫人沛儿所为, 真真假假, 弄得人心惶惶。 宇文玥本来就有孕在身, 神经衰弱, 再加上她笃信鬼神之说, 自从宫里有鬼魂流言之后, 她就让人烧纸祭拜过了。 不想这日她明明已经睡下, 窗户却突然被风吹开,宇文玥本想叫宫人关窗,却无人响应,只得自己起身,不想抬头一看竟看到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在窗台飘荡,宇文玥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 好在第二日及时被发现,肚里的孩子才保了下来。 经过这件事后,宇文玥就有些精神恍惚,刘瑜本来对于鬼神之事将信将疑,但宇文玥怀了他的骨肉,无论真假,他都不能允许孩子有事。 是宇文玥杜撰,用以争宠的手段也罢;是确有鬼魂作祟也好;乃至于是背后有人谋害皇嗣也罢。 此事必须有个了结,刘瑜安慰完宇文玥后,看着太子妃,拉起她的手,郑重地叮嘱道: “此事需差个水落石出,无论这背后是什么鬼怪,杀无赦。” 刘瑜平日对待自己的姬妾多是柔情蜜意,但说到“杀”字时,即使语气平缓,也有种说不出的煞气。 作为久经沙场的人,他身上的煞气,足以令鬼魂退避三舍。 邵玖甚至在刘瑜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抬起头看了刘瑜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心中知道,刘瑜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来人,将宇文良媛移至我的殿里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邵玖举荐的两个女史是个有真本事的,不过三天,就已经找出了谋杀宫人的凶手。 这件谋杀案原本来说,是个意外。 杨孺人的宫人沛儿原本与掌藏女史交好,偶然发现掌藏女史与内府令中的内宦暗中倒卖宫中财货,于是被二人谋杀。 恰巧这一幕被石孺人给碰见了,石孺人因日前在太清池被宇文良媛斥骂,再加上宇文良媛曾截拦太子去她院中,怀恨在心,便有意要将此事嫁祸给宇文良媛。 而邵玖宫中的梅儿曾与她交好,她用梅曾经偷窃太子妃东珠一事要挟,让梅儿偷拿邵玖的贴身物品。 她嫉恨邵玖恩宠太盛,就想利用梅儿行栽赃嫁祸之事,梅儿畏惧曾经偷窃一事东窗事发,只得答应。 邵玖恩宠太盛,宫中嫉恨之人不少,但少有人敢真的对她出手。 这两月以来,邵玖因为一直称病,太子便多去了宇文良媛和杨孺人处,杨孺人以为除掉这两人后,她便能独占恩宠了。 事情的真相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邵玖在旁听着这曲曲拐拐的剧情,一时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了。 宇文玥听到原来是杨孺人陷害她,顿时恶狠狠的看向了杨孺人,走上前去,就要扇耳光子,却被女史拦住了。 宇文玥无奈只得指着杨孺人的鼻子骂道: “贱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无冤无仇?”杨孺人转头看向宇文玥,咬牙切齿的讲述了一段往事: “当年我不过是在你宫中演奏琵琶时被太子殿下多看了两眼,你便让人扒了我的衣裳,让我举着水盆站在冷天里两个时辰。 后来你来乐府练舞,明明是你自己弄丢了殿下赐下的绞丝银镯,为了避免责罚,就说是我们乐府的人所为。 因为你这一场事,乐府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仍旧是不了不了之,只可惜那些冤死的姐妹。 后来我侥幸的殿下恩宠,你却屡次以肚中孩子的名义将殿下叫走。 你仗着自己出生大族,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乐府出生的人,平日里肆意践踏欺辱,原本是想让你也尝尝这被人冤枉的滋味,只可惜功亏一篑。” “你!就因为一个乐人,你就要陷害我?” 宇文玥完全无法理解,她似乎也记得在很久以前是有这样一件事,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直到现在,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自己出生贵族,而她们不过是一群奴才罢了,自己惩处一个奴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乐人又如何,我们虽然出身贱籍,可我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不是无知无觉的一件物品,凭什么我们就要蒙受不白之冤,凭什么你们一句话就可以断我们生死!” 杨孺人的话掷地有声,可她的话在场却没有谁会听得进去,在这个以出身论人品道德的时代,没人会在乎一个出身卑贱的人所说的话。 “贱人!” 宇文玥压根不听杨孺人的控诉,在她看来,这个人所说的话不过是在狡辩。 现在的她要不是碍着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恨不能冲上去撕烂杨孺人的嘴。 杨孺人看着宇文玥气急败坏的模样,明白事情败露,自己是免不了一死的,但还是觉得很解气,嘲讽地看着杨孺人笑了。 “杨孺人,你陷害宇文良媛尚且算是情有可原,可是与你素无仇怨,你为何要陷害我?” 邵玖听着宇文玥与杨孺人以前的旧怨,了然地点点头,只是心中仍有疑惑,她看向了杨孺人。 “若不是你一直缠着殿下,我怎么可能一直以来得不到太子的恩宠,良娣应该直到,这宫里恨你的不只我一个人。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也就是在这一刻,邵玖才真切的感受到内宫对于恩宠的争夺,她看向杨孺人的目光有些不解。 有了恩宠,就是错误。 邵玖抬起头扫向了此刻内宫中的这些妃嫔,她们看起来都是花样的美人,都被困在这高墙之内,争夺着太子并不多的宠爱,而视彼此为寇仇。 这便是内宫吗? 不止是妃嫔,这内宫的女人那么多,除了又名分的,还有这无数没名分的,那些女官宫人,也是有机会成为太子嫔御的。 她一一扫过每一张脸,各式各样的,每一张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而这些人的一生都将蹉跎在这个地方。 原本不过私利,却酿成了人命惨案,一桩案情并不复杂的人命官司,却因为内宫诸人的私心而牵涉甚广,至于那个一开始无辜的丫鬟则再无人关心。 这就是内宫,有利益纠葛,有恩宠争夺,有爱恨纠葛,谁也不知道这下面藏着的水有多深。 “杨孺人,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的家乡原本是盛产绢帛的,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进入乐府司的吗?” “其实那不过是我瞎编的,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在行院学琵琶,我十三岁那年就已经开始登台了,一登台就满堂喝彩。 在我学琵琶的那个地方,的确以采桑浣纱闻名。 后来我被一个丝绸商人给赎了身子,商人将我带到了京都,又转手将我卖入了南坊,因为我弹得一手好琵琶,被选入了乐府。” 提起那段过往经历时,杨孺人眼中含泪,一滴清泪缓缓落下,她没有详细描绘这辗转人手的苦楚,可是那眼泪出卖了她的心。 杨孺人睁着一双眼睛,没有去擦拭眼泪,声音平静地仿佛是在叙述旁人的的故事一般。 “我也是被送进东宫的。” 邵玖起身,她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就没有再留下了的必要了。 在经过杨孺人的身边,她轻轻拍了拍杨孺人的肩膀,一个字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杨孺人摸着邵玖拍过的地方,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心中在想邵玖的话。 忽然觉得这世事当真是讽刺到了极点,看着邵玖还没走远的背影,杨孺人突然扭过头对着邵玖喊道: “对不起,但我希望你能够活得比我长久,至少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比我幸运。” 邵玖还没回过神来,杨孺人突然挣脱身边人的束缚,冲向了柱子,一头撞死了,在死之前,她曾看向了大殿的的兰良媛一眼。 杨孺人的突然自杀,让大殿中顿时乱了起来,邵玖看着杨孺人的尸体,许久无法回神。 直到回到自己的宫中,翠微她们唤了许久,她才回神,她不知该惋惜,一条生命的逝去,还是该庆幸。 她知道,杨孺人所犯的罪孽,按照北朝律法,以贱犯贵,死法是及其凄惨的。 但如今真的好的了多少吗? 这事之后,宇文玥被太子以养胎的名义拘禁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很感激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第33章 新朝 三年后 天和元年, 丁巳,皇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改延康十一年年为天和元年。 尊皇后曰皇太后。诸臣封爵各有差。癸未, 追谥母郭夫人曰孝元皇后。壬辰,立太子妃杨氏为后,太子良娣邵氏为温夫人。 邵玖看着送来的册封夫人的文书,眼眸低垂,并不言语,心中甚至没有太多的波澜。 天子初登基,诸事未定。 邵玖在皇后处整理文书,商量春日郊祭的事情。 新后第一次主持郊祭,是极为重要的,对于整个王朝来说都有着重大意义。 从前的皇后并没有举行过郊祭, 但是刘瑜有意汉化, 就要求皇后做天下的表率, 元后有些担心自己能否主持成功, 所以请来了对于礼仪极为熟悉的邵玖,邵玖果然是极为了解的, 一一为元后解释。 郊祭结束后, 杨如芮有意带着一众妃嫔去永宁寺祭拜, 永宁寺位于宫门前昌和门御道以西十五里处, 是前朝太后胡氏所立。 北朝佛寺昌盛, 达官贵人都喜欢礼佛。 寺院的主持接待了他们, 皇室成员礼佛, 是需要提前清理人员的, 因此素来热闹的的永宁寺此刻显得异常庄严。 走在路上的时候, 邵玖和杨如芮两人离得很近, 杨如芮在邵玖耳边道: “琼之入宫也有三载,奈何一直苦无子嗣,我知你一向不信神佛,不过此等事情还是应该参拜的好。 你孤身在北,若是有一儿半女伴身,好歹也不至于太孤寂。如今陛下新继,必得神佛庇佑,你又一向得陛下欢喜,定然不久就可有喜讯。” 邵玖低头笑着,这样的话,她这两年来听得的不少,心里都已经麻木了,看着前方庄严的庙宇。 “就算真有福气,也该是娘娘的。” 两人说笑着,后面的郭淑媛和莫昭华两人也是耳语着,低声说笑。 “只可惜宇文玥昭仪没来,她素来是喜欢热闹的。” “广平公病了,宇文玥姐姐要照顾孩子,再说太后病秧,兰昭华得去尽孝,而且宫里也得有人照看着。” “莫姐姐在陛下身边多年,难道就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吗?” “我有茜儿就知足了,这两年陛下连年征战,几乎没怎么回宫,再说我年纪也大了,如今这宫里多是年轻美人,哪里轮的上我。” 莫昭华叹了口气,她失宠也有三四年了,早就没那么在乎荣宠得失,这些年冷眼看着,新人旧人,渐渐心也就冷了。 陛下不是长情之人,唯一的长情给了温夫人,外人只见到温夫人邵玖六宫荣宠在身,可也不过才三载罢了。 当初她何尝不是盛宠,从东海王府到东宫,也是三五年的荣宠,结果还不是被抛在脑后。 对于夺取自己荣宠的越氏,她也曾心存怨恨,可是越氏已死,除了她这个“仇人”,谁还会记得呢? 越氏之后,又有崔氏,崔氏之后,是宇文玥氏,宇文玥氏之后,是邵氏,后又有拓跋氏,郭氏…… 这些都算是长久的,其中又有多少是三五日,十天半月就被抛在脑后的,帝王恩宠,如同朝露,短暂而不可捉摸。 “姐姐好歹还有一个孩子,陛下就是念及孩子,也不会忘记姐姐的,我若是有个一儿半女,就算是个公主,也知足了。” 郭淑媛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延康八年选入东宫以来,她虽得了些宠爱,奈何一直以来肚子都没消息。 她知道子嗣一事得看机缘,只是眼看着陛下身边一个接一个的新人,她心里也有些焦躁。 红颜易老,虽说现在陛下还记得她,若没个孩子,被遗忘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崔脩仪和石脩容两人走在后面,当日崔氏因为压胜一事,虽然没有被治罪,被太子妃给压下来了,但也自此失了恩宠。 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刘瑜了,这次元后带着后宫诸人去庙里进香拜佛,都是些当日东宫的老人,因此自己才有机会出来一趟。 新帝登基,自然免不了又有一批新的美人入宫,永巷的美人何其多哉,再加上这些年征战俘虏的贵女,可以想见自己日后的路。 崔脩仪抬头就看见走在前面的邵玖,她永远记得就是这个南朝的孤女夺走了帝王恩宠,恨得牙痒痒的。 新帝登基,昔日东宫的旧人,多有位分,除了皇后以外,便是当日的邵良娣成了如今温夫人。 邵玖对于名位尊卑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只不过身在其中,早已无法置身事外。 这三年来,刘瑜一直忙着征伐之事,极少有时间留在东宫,因此宫中并没增添多少旧人。 昔日的兰良媛如今已然成为了淑媛,爵比县公。 当年的事情调查的女史曾悄悄向她禀明过,因为没有证据,再加上杨孺人已死,的确没有追查的必要。 即使真的是兰良媛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的一双儿女,如今都有了爵位,算得上是后宫中诸人中最安稳的了。 就是早逝的越氏也被追封为淑媛,她的孩子也得到了追封。 新帝登基后,越氏又送了一个女儿入宫,虽还未获宠,但众人皆知,凭借已逝越淑媛的情分,这位越氏女儿的位分必然不会太低。 而崔氏,崔丹艳,昔日在东宫之时,因为暗中对太子行压胜之事,虽是为了求得恩宠,还是犯了太子忌讳。 事情被太子妃压下,太子也不想这件事闹大,在太子妃的力保下,虽然留下了性命,却也俨然是废妃了。 新帝登基后,除了几位得宠的是新帝亲自定下的位分,其他人都是由太子妃一力做主。 太子妃念及崔氏伺候太子多年,再加上家族也是朝中重臣,还是给了她脩仪的位分,爵比关内侯。 拓跋芸在这三年中,也曾生下一子,只是生下不久就夭折了。 如今也是昭华的位分,位比县侯。 宇文玥容当年诞下一个皇子,却也因此伤了身体,养了好些年,如今身体已然没有大碍,只是不必当年得新帝喜爱了。 新帝登基后,被封为昭仪,位比县侯。 昔日的舞姬出生的莫孺人,如今也成为了位比乡侯的昭华,这些年来虽然没有恩宠,却也能和女儿和乐安然。 而延康八年进宫的徐昭训,本身就是汉人,熟读诗书,是个博学多才的姑娘很得刘瑜喜欢。 新帝登基后,刘瑜亲口封她为淑媛,并有意让她帮助元后协理后宫,这份恩宠可谓在后宫中是独一份的。 和她同年进宫的郭良媛,因为父亲乃是当朝大将军的关系,位高权重,而她自己性子也颇为豪爽,很得刘瑜喜欢,一同被封了淑媛。 当年的石孺人和李孺人则都被封为了脩容,位比乡侯。 而其他昔日没有名分,而皆被太子宠爱,留在东宫的,都定下了位分,让她们有了安身立命所在。 “我听说太后的侄女近来也入宫游玩了,论起来也算是陛下的表妹,瞧太后这边,似乎有意……” 郭淑媛笑了笑,就没继续往下说了,但她未尽的含义,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你说得是明姑娘吧?明姑娘算起来是太后的本家人,陛下并非太后亲生,太后自然要笼络。” 莫昭华也是窃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她如今也不期盼什么恩宠了,只有心要看这新朝一场场好戏上演。 “一个越氏就够头疼的,再加上一个秦氏,这下宫里要热闹了。” “只怕有人要头疼了。” 莫昭华看向了前面的邵玖,这些年来她独得太多恩宠,新朝初立,当年旧人,也属她的位分最高。 说是不惹人嫉妒,是不可能的,可她素来深居简出,和后宫诸人交集不多。 两年前,还曾为了养病,去别院住了一年,与诸人交集愈发少了。 这三年以来,邵玖最为自在的恐怕就是在别院的一年。 太子别院位于京郊,内有一处园林,可以骑马打猎,太子闲时便常去狩猎,也常带着邵玖去骑马游玩。 渐渐的,邵玖也学会了骑马,马术有了很大的提高,开始学着马上射箭,只是准确性不高。 别院没有宫规的拘束,邵玖因此可以得览京都的繁华,真正见到北朝迥然的风物。 北朝多异族,常有服饰各异的异族人,这些异族人操着蹩脚的中原话出售着琳琅满目的货物。 若是去胡人开的酒馆,还可以见到异族服饰的胡姬起舞,邵玖虽不擅舞,但也喜欢这样热烈的气氛。 胡人着汉服,汉人着胡服,在京都的大街是极为常见,邵玖由此了解到了不少异族风情。 邵玖登览了不少名胜,对于这些只出现在前朝古籍中的风物,亲临之后会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此间邵玖与太子詹士关系交好,王蒙深的太子信任,但本质是他是一个儒生,他的志向和此前的很多儒生并没有太多差别。 之所以选择刘瑜,正是因为看中了他身上没有其他异族领导的草莽气质,反而有一分英雄气概。 他知道刘瑜是潜龙在渊,其志不小。 而刘瑜也不负他的期望,他待人以礼,特别是对待那些留在北方的汉人士族,积极吸纳他们进入自己的集团,支持他们进行汉化改革。 这对于化解胡汉之间的相互仇视,相互敌对的关系,具有很重要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后宫品阶: 自夫人以下爵凡十二等: 贵嫔、夫人,位次皇后,爵无所视; 淑妃位视相国,爵比诸侯王; 淑媛位视御史大夫,爵比县公; 昭仪比县侯; 昭华比乡侯; 脩容比亭侯; 脩仪比关内侯; 婕妤视中二千石; 容华视真二千石; 美人视比二千石; 良人视千石。 第34章 药方 “翠微, 这药是你去药房拿来的吗?” 邵玖正打算喝药,端起碗的时候,却发现药的味道与往日不同, 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喝,而是看向了正在做针线的翠微。 “是的,怎么了?夫人?” 翠微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走到邵玖身边,邵玖再一次闻了闻药,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的确不对。 “你去奚官局将闵官令传来,然后去药房将给我煎药的药方拿来。” 邵玖确定这药不是自己往日所饮用的,心中存了疑惑, 她并不确定是否有人要害自己, 但这样突然的变化,还是要知道根本的。 邵玖把药放在了一旁, 耐心等了片刻,奚官局的闵官令就来了, 和她一同到的还有负责煎药的药童, 带来她药的药方。 闵奚官拜见之后, 就站在了一旁, 药童呈上药方, 邵玖看过, 发现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心中有些奇怪。 于是询问闵奚官: “你确定这是太医署给你的药方, 没有弄错?” “禀夫人, 夫人的药方是一开始就确定了的, 连着几个月都没有变化,奴等是不会弄错的。” 邵玖皱着眉头,对于闵奚官的话将信将疑,将药方递给了穆青青,让她去誊抄一份作为备份,接着让人将那碗药端来。 “你闻闻这碗药,可有什么不同?” 闵奚官在这宫中的日子不算短,能做到奚官局正五品奚官这个位子,自然是人精般的人物,当听到温夫人让她带着药方去的时候,她就知道出事情了。 温夫人作为仅次于元后的人物,深得陛下欢喜,就是元后都要避退,一时之间,风头无二,而这种情况,自东宫开始,已经持续三年了。 闵奚官闻药的时候,小心翼翼。 她知道一定出事了,帝王恩宠,哪是容易得的,这后宫可比东宫要危险得多,只是她不希望出事在她的地界。 作为供给医药的奚官局,她身为主令,自然也是通晓一些医药的,但还没到可以凭药汤识药的地步,没法子,她只好向邵玖请示。 “奴请夫人允许奚官局的高奚丞来识别汤药。” “可。” 邵玖知道这事一时半会无法解决,面色平静地翻阅着手中的书页,只抬眼看了闵奚官一眼,就收回眼神继续看书。 很快,高奚丞就领命前来,高奚丞行礼后,就开始识别药汤中的成分,翠微拿来纸笔,要她写下其中的成分。 此刻整个含章殿都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高奚丞的答案,此刻的闵奚丞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汗水打湿了背脊。 她偷偷看了邵玖一眼,这位在风暴中心的温夫人,她此前就听说温夫人是个厉害的人物,直到现在,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邵玖其实心中已经确定了答案,不过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她的内心也是煎熬的。 她本不欲争斗,也一直深居简出,不愿与人起争端,但后宫之中,又岂是她不想就能够避免的。 总有人期望更大的恩宠,祈求更多的权力,帝王身侧,本就是腥风血雨。 高奚丞写完后,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将墨迹吹干,就递给了在身侧等待的翠微。 翠微将写好的药方交给穆青青,由她来对比原始药方与煎出来药汤成分的区别,很快,穆青青就得出了答案。 “夫人,这里面多出来一样朱砂。” “朱砂?” 邵玖放下了手中了书,从穆青青手中接过了高奚丞所写的药方,亲自看了一遍,发现的确较原药方多了朱砂。 “好你个闵晚霜,竟敢擅改药方,在我的汤药中下朱砂,说!你意欲何为?” 闵晚霜当时就愣住了,第一反应是冤枉,马上就要开口反驳,随即意识到,这个罪名她一定不能认。 这件事绝不能发生在他们奚官局,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谋害宠妃,这个罪名,足以牵涉到整个奚官局。 “奴绝没有谋害夫人之心,望夫人明鉴。” “是吗?” 邵玖抬眼看着闵晚霜,眼神中充满了怀疑,闵晚霜强撑着自己的心神直面邵玖的审视,她心中明白,这个时候,如果她畏惧了,就真的坐实了罪名。 邵玖的目光宛如刀剑,有一种逼迫人心的力量,再加上她本身上位者的身份,拥有着轻易决定人生死的权力,让她的目光更为锐利。 直面这样的目光,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但闵晚霜拥有这样的勇气,她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听到邵玖的声音。 “罢了,姑且信你一次,你自己回去自纠自察,三天之内,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是。” 从宣华殿出来的时候,闵晚霜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湿透,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没等她带着人走几步,迎面就碰上了帝王正带着浩浩汤汤内侍的一群人从永巷走来,闵晚霜退避在一侧,静静等待帝王帝辇车走过。 帝王辇车却在她面前停下,闵晚霜听见那个威严的声音,心中紧张不安,甚至连呼吸都带着紧张的气息。 “你是自含章殿来的?” 虽然是问话,却是肯定的意思,闵晚霜低头称是,眼眸低垂,看起来是极为温顺的模样。 “是。” “是温夫人吗?” “是。” “何事?” 闵晚霜心顿时提起来了,这个时候一旦说了实话,事情必然会闹大,届时无论她愿不愿意,这件事必然牵涉甚广,只怕会在宫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可若是不如实回答,便是欺君之罪,新帝虽以仁厚著称,欺君之罪,也是不会轻易容忍的,而这件事情只怕轻易瞒不过去。 短短几息之间,闵晚霜就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清楚了,她掀起衣裙,跪了下去,对刘瑜郑重的说: “奴有事要回禀陛下,此事事关温夫人,望陛下移步。” 刘瑜愣了一下,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想闵晚霜这态度,分明是有要事要回禀,瞧这模样,事关非小。 刘瑜带着闵晚霜到了宫墙一角,看着闵晚霜,心中疑惑,目光如炬,闵晚霜在帝王的压迫下,心中甚为不安。 “说吧。” 闵晚霜将邵玖让她们过去的事情一一说清,刘瑜听后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自己登基不久,就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他并不想打草惊蛇,这件事既然已经被发觉,而苦主邵玖已经做了安排,虽然他一句话就可以查清楚,但他知道邵玖既然没有上奏,就是不愿意多事。 他尊重邵玖的选择,这件事邵玖不愿捅破,他也想先暗中调查,知道事情原委的好。 “既然夫人已经有令,你且去调查,一旦有了结果,立马向朕回禀。” “是。” 闵晚霜猜不透帝王的心思,只能听令按照帝王的旨意行事。 刘瑜到宣华殿时,邵玖正在翻看医书,听到通禀的时候,放下手中的医书,就去迎候。 刘瑜拉起她的手,边询问了病情,边朝殿内走去。 “陛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想来看看你,一会朕要去太学巡视,了解一下教学情况,你有六经家学渊源,不如与朕同去。” “太学?北朝何时有过太学?” 邵玖有些疑问,这近百年的乱世中,文学丧乱,朝代更替频繁,诸侯征伐,礼乐崩坏,制度大多形同虚设。 昔日繁盛的儒学,如今已然衰落,之前历代帝王都忽视礼法制度,太学早已是名存实亡。 邵玖在北朝三年,都没听说过太学,突然听刘瑜提起,因而很是吃惊。 “朕有意复兴儒学,重兴礼法,因而广罗天下人才,重立太学。” “这是好事啊!陛下真是英明神武。” “收拾一下吧,我们去太学看看,还有什么不足的,你也可以给朕提提建议。” 邵玖点头,若是能够重振儒学,兴教化复礼乐,以礼乐教化之,或许真的可以改变北朝丧乱征伐的局面。 刘瑜原想拉着邵玖与自己同坐,却不想邵玖拒绝了,歪着头笑道: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班婕妤却辇之德,妾虽不敏,也是愿意效仿古时贤妃的,还请陛下先行。” 刘瑜听后愣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己勉强,邵玖还是会与自己同做坐的,但她的心情必然不会愉快,而他不愿邵玖不高兴。 刘瑜带着邵玖乘坐轿辇从含章殿出发,一直到宫墙外的内城,至太学处,两人分别从各自的轿辇上下来。 太学的博士出来迎接,邵玖注意到王蒙也在,便问了一句, “子慎是何时来的?” “下朝后就在这里等着了,知道陛下要去请夫人,数月不见,不知夫人早晚还咳嗽否?” “已然好了不少,还是多亏子慎请来的名医,既然子慎在这儿,想必已经对太学的情况非常了解了吧。” 王蒙笑了笑,没有反驳,一面带着刘瑜向里面走去,一面向他介绍太学的一些基本情况。 邵玖注意到太学的博士,大多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苍苍白发老者,这也看到北朝儒学的传承情况。 这些儒者还是坚守着的前朝的治经方式,相比南朝经学吸收玄学的情况,北朝的儒学传承是非艰难。 “陛下,现在存在一个难题。” “什么?”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35章 宣文君 “儒学久未传承, 百年丧乱,许多经典书籍散乱,很多学问久无问津, 至今日,能够通晓大义,明白经文的人,寥寥无几。 好在近几年来,因为陛下重视,昔日在东宫,广纳贤才,不少经典都相继整理了出来,唯有礼乐缺失。” 刘瑜闻言连连叹息,惋惜不已。 忽然想起自己身边的邵玖, 也是自幼儒学传承, 应该是学过礼乐的,便问道: “不知夫人可通晓礼乐?” “妾幼时也学过大小戴礼, 只是年代日久,只粗略记得大概罢了。妾家学并非礼乐, 因此不敢擅断。” 邵玖的确自幼读经, 但她对于礼乐只是通晓大意, 相比于家学《左氏春秋》, 她的确没有这个自信去谈论礼乐。 若是让她默写出大小戴礼, 邵玖自问是不存在问题的, 但若是让她对其作出解释, 她不能够。 因此对于刘瑜的惋惜, 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就在几人沉默惋惜的时候, 突然有一个博士开口道: “臣有人可推荐, 此人是太常卢湛之母宋氏,其家世代传学《周礼》,宋氏幼时即慧,传其父业,或可为礼乐之师。” 这位博士推荐宋氏的时候,心中是有些不安的,他无法确定帝王是否会允许一个女子来传授经典。 通过刘瑜对待身边宠妃温夫人的态度,他才大着胆子,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虽是外臣,但也知道温夫人的事迹,身为帝王宠妃,她的确有很多出色之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为北朝带来的南朝的解经方法。 “哦!想不到我朝还有这样的奇女子,能够在乱世中保持自身,传承经典,当真是位难得的人物,就是不知她正在何处,朕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女先生了。” “这……” 刘瑜注意到了提建议的博士似乎有些犹豫,听说有这样的奇才,刘瑜的心情很是愉悦,对于这些小瑕疵显得格外宽容。 “宋氏今年已然年愈八十,恐怕难以胜任……” 这时另有一位博士开口,他提出这位传承周礼的奇女子宋氏,已是耄耋之年,恐怕难以胜任太学的讲学工作。 刘瑜在听闻宋氏年龄后,的确犹豫了一番,八十多岁,在太平盛世尚且少有,更何况是在乱世之中。 年岁已经这么大了,是否还能讲学?的确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陛下,臣前日曾拜访过宋氏,年岁虽大,但视听无虞,口齿也清晰,讲学是没有问题的,臣以为此母讲学当是没有问题的。” 刘瑜还是有些犹豫,这个时候邵玖开口笑道: “陛下,妾也很好奇这样一位奇女子,既然此母无法到太学来讲学,不如让学生去此母处听学。 陛下难道忍心见此绝学失传不成? 妾听闻历来圣名的君王,都重视学问的传承,现在礼乐失传,既有贤才可以传续,陛下为何要犹豫呢? 更何况臣听说姜太公七十遇到文王,最终有了齐国,现在宋氏年愈八十,陛下当效文王之风,让贤才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才能。” 刘瑜转头看向了邵玖,他心中的确有些顾虑,但见到邵玖都这样劝说了,他也不好再推脱。 邵玖的确是懂他心思的,她不仅用显明的道理进行劝说,还举例进行说明,将他比作周文王。 周文王周武王都是儒家说推崇的圣明贤王,现在将他比作周文王,可以说是在微妙之中,赞扬了他,让他不好再拒绝。 “既如此,子慎,你安排一下,朕要亲自去拜访这位母亲。” “是。” 王蒙在刘瑜登基之后,官职由原来的太子詹士变为现在的太中大夫,官职虽然不显,却深的信任。 邵玖知道,太中大夫绝不是王蒙的终点,刘瑜是要王蒙做他丞相的,在刘瑜眼中,王蒙就是他的张良。 士为知己者死,对于王蒙来说,刘瑜是能知晓懂得他才能的,并且会给他提供一个发挥才能的平台,知遇之恩,当结草衔环。 王蒙早已在心中立下誓言,此生他必将为刘瑜的事业献出自己的一生。 而同样的,对于刘瑜来说,王蒙是难得的人才,他不缺乏能挣善战的将军,却缺乏有长远目光,能为他谋定天下的大才。 刘瑜心中很清楚,自己狄人的政权是很难得到汉族世家支持的,哪怕他再礼贤下士,也很难得这些世家大族的信任。 但王蒙出现了,他带给刘瑜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才能,还有整个汉族世家的支持,这种支持是无价的。 对于刘瑜和王蒙来说,他们就是最好的搭档,刘瑜对于王蒙,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而王蒙也是竭尽全力的辅佐刘瑜。 这件事情交到王蒙的手中,刘瑜是极为放心的,他知道王蒙不会辜负他的所托。 果然,第二天,王蒙就上了奏表,这位老夫人是绝对有能力进行讲学的。 刘瑜有意亲自去拜访这样一位大才,以显示自己的爱才之心,对于人才的尊重。 邵玖听说之后,也请求同去,对于这位老夫人,邵玖也是有着同样的好奇心。 当真正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老夫人时,邵玖心中升起了一股敬仰之情,能够在乱世之中,始终不放弃传承经典,这股毅力是很多人都不会有的。 老夫人虽然两鬓斑白,却耳聪目明,旁的诗虽然有些糊涂,可对于她的家学《仪礼》,却如数家珍,信口拈来。 邵玖听老夫人谈起家学,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她的眼睛很亮,口齿清晰,对于书中文字,可以说随便指一个字,都能够作出解释。 “这些年来,您一直坚持着吗?” 邵玖相信这样的熟悉程度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必然是在日积月累中,坚持不辍,才会有这样的成绩。 据老夫人的孩子讲述,老夫人早年丧母,成年之后不久就失去了父亲,此后,一直以纺绩为生,而老夫人常常是一边纺织一遍背诵父亲所教授的学问。 直到三十岁后,才婚嫁,婚后老夫人对待长辈孝顺,对待同辈谦恭,对待晚辈和蔼,对待丈夫恭敬,一直有着很好的口碑,在这时,她仍然没有忘记传承父亲留下的学问。 后来在战争流亡中,她的丈夫离世,她的几个孩子相继夭折,只剩下了如今的卢湛,她对于卢湛教导甚严,一直要求他不要忘记读书。 邵玖知道老夫人的经历后,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那个混乱的时代生存下来的,并且还教导出了卢湛这样优秀的人才。 “陛下,像老夫人这样的大才,我们新朝不应该忽视,妾斗胆请求陛下任命老夫人为太学博士,允许老夫人在家中授课讲学,弘扬我华夏礼乐。” 对于邵玖的请求,刘瑜没有理由拒绝,他也很欣赏这样的人才,不仅是她的才华,还有她坚贞的品质,这些都是值得弘扬的。 “夫人所言极是,就依夫人所言,特封宋老夫人为宣文君,享乡君待遇,奴仆十二人,侍候宣文君饮食起居。 赵牧,你从太学中挑选优等太学生来向宣文君学习礼乐,你们几个太学博士要以侍奉师长的礼节来对待宣文君。” “是。” 赵牧领命,自去太学挑选博士弟子,能跟随宣文君学习的,都不是一般是太学弟子,需得在太学的选拔考试名列前茅的人才有资格。 最先跟随宣文君学习的是太学的几位博士,赵牧其实很早以前就拜宣文君为老师了,跟随在她身边学习。 自从刘瑜要恢复礼乐开始,赵牧就知道宣文君的机会来了,作为弟子,他一直知道自己老师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学问能够传承下去,而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太学更好的教化场所呢? 原本挑选奴仆的事情是用不着邵玖负责的,毕竟她是一朝夫人,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地位尊崇。 但邵玖还是亲自去挑选宫人,这几年,刘瑜南征北伐,俘虏了不少曾经的贵女,这些人无论曾经地位如何尊崇,如今都沦落到与人为奴的地步。 国破家亡,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邵玖选了几个能够读书识字的宫人,这些宫人都是才入宫不久,还未分配宫室的。 邵玖之所以选择这样一群宫人是存了私心的,宣文君是有大才的,能去侍候这样的才女,哪怕只是潜移默化,都能够受益匪浅。 她希望这群宫人他日也能够有所成,学问的传承从来都不止是男子的事,宣文君为她们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这群能够识文断字的宫人,到宣文君身边也能够更好的帮助宣文君将文化传承下去,能够成为她有力的助手。 宣文君自此开始讲学授课,邵玖有时间也去听课,对于这种学习的机会,她是不希望错过的。 她也会和宣文君交谈自己的阅读心得,她虽没有详细研究过《仪礼》,却也在南朝听过自己的那些叔伯讨论过。 与南朝相比,北朝的经学的确是要古朴很多,还保持着百年前的治学风格,带给邵玖完全不一样的、全新的感受。 邵玖是很喜欢和宣文君清谈的,百年以来,文士间清谈之风一直很盛行,尽管这种风气也曾被很多务实之人批评过,却依然长盛不衰。 邵玖个人是很喜欢这种清谈之风的,能够让人心静下来,去体味书中的真意。 第36章 女官制度 “琼之, 你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娘娘这字是越发的好了,如今便是我这个老师都比不上娘娘了。” “你别哄我,你的书法, 可是连陛下都夸过的,陛下说你的字有汉魏风骨,我不明白什么是汉魏风骨,但我知道琼之的学问是很高的。” “娘娘谬赞了。” 邵玖笑了笑,并未将元后的称赞放在心上,虽然刘瑜对于她的才华有很高的评价,但邵玖一直以为自己的才华并不起眼。 元后练了一会字后,就到矮榻上坐了下来,从宫人手中接过蜜水,喝了一口, 突然对正在看她字的邵玖道: “琼之, 你学问好,给我解释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很久,都不能明白。” “什么?” 邵玖没有抬头, 继续欣赏着元后的书法, 元后的起步很晚, 以前她不过是略识几个字, 不至于当个睁眼瞎罢了。 后来遇见了邵玖, 才真正开始在读书上下功夫, 邵玖主要教授元后的是《女诫》和《论语》, 这都是当时世家女子所必读的书籍。 “春非我春, 夏非我夏, 秋非我秋, 冬非我冬。” 邵玖听闻之后笑道:“这是一句乐府诗,其名为《日之初》,意思是这春天并非我想要的春天,这夏天也并非我所期望的夏天,秋天、冬天都不是我所想要的。” “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陛下到底要的是什么?他又不说明白,就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陛下不是想要什么具体的东西,陛下只是在感叹生命渺小,世事无常罢了。” “唉!还是你懂陛下,我不懂文墨,陛下说的很多话我都不明白,幸好有你,要不然我可真的没法子了。” 元后拉过邵玖的手,无比认真,邵玖看着元后,她从不会怀疑元后的真心,三年了,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中,在点滴之中,见证真心是件很容易的事。 “琼之,近来身子如何?这些日子,陛下新登基,诸事繁杂,一直没顾得上你,你素来身子骨弱,这段时间,也忙碌了一番,可还受得住。” “娘娘放心,这三年天天参汤喝着,就算是濒死之人也该起死回生了,更何况我这不过是积年的弱症罢了,不碍事的。” “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元后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在咨询邵玖的态度,但语气是不容拒绝,这让邵玖有些不安,她盯着元后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出些许异样。 邵玖也说不上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元后关心她身子确实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这样主动请太医来给她看病,这三年来发生的无数次。 或许就只是直觉吧,可就是这种直觉让她三年来避免了无数祸事,东宫盛宠的背后必然是危机四伏的,她能一直安然无恙,必然是有些运气在里面的。 “娘娘……” “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你这身子,实在让我担心得很。同时让太医瞧瞧,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孩子,你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也该有个孩子傍身才对。” 邵玖尴尬地笑了笑,隐约猜测元后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却不敢确定,只能借着说熏香的事搪塞过去。 从太常寺的太医署请太医令到元后所居住的显阳殿是有一段距离的,因此邵玖在元后这里很待了一会。 元后与邵玖讨论着最近宫里盛行的头饰,这个时代,无论南北,女子都盛行高髻,在高髻上缀以金玉,显得身量既高挑又纤细。 “琼之,你见过明姑娘没有?” “明姑娘?有所耳闻,怎么了?” 邵玖愣神了一下,随即想起这位所谓的明姑娘就是太后的侄女,早在一年前就常入宫陪在太后身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是有意想让这位明姑娘嫁给刘瑜的。 邵玖虽然深居简出,但这件事在宫中的讨论度不低,特别是对于整日无所事事的妃嫔来说,这样的八卦是很吸引人的。 “母后让我尽早安排明姑娘侍寝,定下名分,但我探听陛下的口气,似乎对这位明姑娘无意,琼之以为该当如何?” “娘娘见过这位明姑娘吗?” “在母后处见过两次,姿容艳丽,只是有些傲气,按理来说,母后的侄女,算来也是我们到表妹,伴驾随侍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陛下的态度……你是了解陛下脾气的,陛下虽一向不在乎永巷多几个少几个女人,可这毕竟是母后的侄女,轻谩不得。” 皇后虽然母仪天下,为天下之母,却也有自己的难处,这偌大一个内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来处理,还要为天下树立一个贤德的榜样。 杨如芮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这后宫的宫人成百上千,再加上帝王妃嫔,待选的采女,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要她来处理。 每日光是看宫里的账本,就已经是精力有限了,再加上还要处理婆媳、姑嫂、妯娌、妻妾等的人际关系,元后真觉得这后位是一个体力活。 刘瑜没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理念,他和元后是少年夫妻,是共患过难的,相互扶持才到今天,因此他常常会拿一些朝政问题来询问元后。 杨如芮本身是不耐烦处理这些妃嫔之间纷争的,但明姑娘的事是太后亲自交代的,出于孝道,她不得不应承下来。 作为一个妻子,没人喜欢自己丈夫周围有着一群莺莺燕燕,但她知道,刘瑜的身边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丈夫注定是要成为一代雄主的,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三宫六院实在是太平常的事情,再加上,刘瑜本身就是个多情种子,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杨如芮很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她不愿亲手将别的女人送到丈夫的床榻之上,这是她的底线。 可现在这个底线都要被打破了,她不可能拒绝,否则就会被说善妒,虽然她不在乎,可她知道刘瑜在乎。 刘瑜想要做一个符合儒家要求的仁君,而他希望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同样符合儒家要求的贤妻。 “娘娘不如以赏花的名义,召见这位明姑娘,可以细细瞧瞧,看看这位明姑娘是否愿意留在宫中,了解一下明姑娘的态度,再做打算也不迟。” “若是她不愿留在宫内,大不了给她封个乡君县君,指门好亲事,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可若是她就是想要留在宫里了?” 杨如芮看向了邵玖,目光中充满了探寻,主要是她以为向明姑娘这样的人,被家族寄予厚望,怎么可能容得她自己做主。 “娘娘,这后宫的女人难道还少吗?娘娘若是觉得不舒服,这件事就交我来处理吧。 说起这事,妾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邵玖难得一次自己主动揽事,这让元后有些吃惊,要知道邵玖一贯是不干己事不张口的,要不是自己押着她辅佐自己,邵玖才不愿主动惹事。 她可是一贯除了诗文,旁的都没什么兴趣的。 “你这是转了性子?” “妾只是瞧着娘娘左右为难,才为娘娘排忧解难的,娘娘要是不信任妾,妾不揽这事就是。” “别!别!这件事你来比我合适,母后说到底也是陛下的嫡母,明姑娘这事处理得不好,我倒落一身埋怨。 你素来随性,到时候就算明姑娘不得陛下欢喜,母后也怪不到你身上,再加上有陛下护着,母后也不能拿你如何。” 杨如芮很愉快地就将事情交给邵玖去办,比起她受到皇后身份的掣肘,邵玖就没那么多顾忌。 明姑娘早晚都得侍寝,成为正式皇妃,但是如何让陛下接受明姑娘,让人印象深刻,就极为重要了。 “妾给娘娘分忧解难,娘娘也得听听妾的一些拙见。” “琼之直说就是。” “妾近来翻阅史书,发现历来后宫有嫔御三千人,按照《周礼》来说,古者天子设有六宫,三夫人,九嫔,七十二世妇,八十一御女。 这些宫妃不仅担任着管理宫中事务,还需要随时等待陛下的临幸。 但这内宫之中有不少有才之人,她们或许无法得到陛下的宠幸,但他们的才能不该被埋没,而且内宫事务繁杂,宫妃精力有限,恐怕难以胜任。 妾参看前朝典籍,发现很久以前,就有内宫设立女官的情况了,这些女官可专心辅佐后妃,治理内宫。 妾以为可以仿照前朝官员品秩,建立系统的女官制度,负责专门的事务,这样也可以减轻娘娘的压力。” “女官制度?难道我们现在的女史、女尚书不是吗?” “不是,娘娘以为如今的女官和后妃在职务上有根本区别吗?妾想建立一个系统的制度,让这些宫人能够在这孤寂的内宫中找到一点生存的价值。” 杨如芮并没有马上答应,她甚至有些无法理解邵玖的想法,建立女官制度,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她也没有马上拒绝,她不想让邵玖失望,直说会做考虑。 就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太医署的太医令已经到了。 第37章 太医署 太医署有太医令二人, 今日来的乃是张太医令,入宫的日子并不算太久,不过四五年的时间, 但他的行医经验却足够丰富。 他家以前也是宫中的太医,后来战乱,来不及逃到南方,再加上彼时瘟疫横行,也就留在了北方,四处行医。 战乱之中,本来大夫是极为宝贵的,但偏偏这些夷狄之人并不信大夫,反而笃信巫术,使得在很长时间, 这些大夫都得不到重用。 为了养家糊口, 这些大夫除了本在民间行医救人外,很有一部分投靠了那些□□在北方的士族。 这些士族在战乱中为了自保和保护自己辖地的百姓, 往往会建立坚固的堡垒,用来抵抗外族的侵袭, 在战火的历练中, 这些堡垒往往拥有着很强的战斗力。 这些士族虽然没有力量逐鹿天下, 保全一方百姓安稳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们一直在期盼着, 有一天王师北上, 恢复中原。 这些士族不是没考虑过辅佐这些异族领袖, 很可惜的是, 大多数异族领袖都没有成为一个帝王的资质。 他们嗜杀好战, 嗜血成性,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有甚者,甚至屠城,以人为食。 别说成为帝王了,就是一个合格的人都不是。而刘瑜是这百年以来,第一个让这些世家眼前一亮的人物。 从北海王开始,他就一直有着仁义的名声,再加上有王蒙的支持,这些士族渐渐由观望到合作,允许自己家族中的子弟到刘瑜的朝中任职。 张太医就是凭借高超的医术入的宫,他一开始跟随的就是太子刘瑜,比起官职高低,他更需要一个欣赏他,能够成全他志向的主公。 早年的刘瑜并不相信大夫,但王蒙曾说过,要想遏制乱世中瘟疫的蔓延,治疗疾病,只有医术可行。 刘瑜信任王蒙,凡是王蒙的谏言,他都会采纳。 因此他才逐步恢复太医署,广纳天下名医,并在各地设立医署,设立医学博士,来教授医学。 张太医给邵玖把过脉,先是看了邵玖一眼,随即又看向了元后,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无妨,张太医直说就是。” 邵玖早就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奚官局属于内宫,说到底只对皇帝皇后负责,她的事可能早就被奚官令禀告给了刘瑜。 “夫人该是长期服用了朱砂类避孕的药物,导致身体有损,再加上夫人素有弱症,恐怕很难有孕。” “我知道了,你只告诉我,还有机会调养吗?” “臣只能勉力一试,但子嗣一事乃是天定,不能强求。” 张太医令并不敢打包票,昔日在士族家中,就见识到不少阴私手段,这种事情谁打包票谁遭殃。 现在他面前的两位,一个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是独得盛宠的温夫人,没有一个人是他惹得起的,这种情况下只能自保。 杨如芮拍拍邵玖的手安慰她,眼神中充满了怜爱,邵玖心中对这种事情不以为意,并没有放在心上,见到元后对自己报以同情的目光,宽慰道: “无妨的,陛下子嗣众多,她们的孩子也就是妾的孩子,再说妾素来体弱,也没这个精力去照顾孩子。” 杨如芮只当是邵玖为宽慰她才故意说得自己不在乎,心中对邵玖是越发怜爱了,她却不知道邵玖是真的不在乎。 说出来的话也不全为了宽慰关心自己的元后,也有自己的真心话。 “张太医,就由你来负责温夫人的身体吧,你应该知道温夫人是陛下最喜爱的皇妃,孰轻孰重,莫要错了主意。 ” 元后早年同样笃信巫术,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讳疾忌医,后来是在邵玖的影响下,才渐渐对医学改变了看法。 杨如芮记得当年在东宫的时候,自己宫里的一个宫人曾发热昏迷了好些天,当时身边的人都束手无策,是邵玖用了些手段,才让人苏醒过来。 她记得邵玖曾带着她去过宫外的医署,见过那些被疾病折磨不堪的百姓,让她见识到了医术的神奇。 元后改变观念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再加上邵玖和刘瑜大力支持医学的发展,她才渐渐接受的。 杨如芮同时也会警告太医令,要秉承治病救人的仁善之心。 这些日子,命妇进宫,她也了解了不少关于医术的阴私,后宫之中,未必没有鬼迷心窍,利用医术害人的。 张太医令领命离开后,元后看着邵玖,终于主动提起了朱砂的事情。 “前些日子奚官令来禀告说,查出来有人在你的补药中下了朱砂。 身为后宫之主,对于这种阴私,害人不浅。你且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的,后宫之中绝容不下这种心肠歹毒的人。” 杨如芮向邵玖表了态,邵玖也明白为何元后会突然请太医令来为她把脉。 “这件事娘娘告诉给了陛下吗?” 邵玖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深邃,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她知道这件事如果让刘瑜知道,有些事情必然是瞒不住的。 “还不曾。” “这件事就不用让陛下知道了吧,免得陛下担心。陛下日理万机,不该为这等小事费心。” “琼之,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实在是太贤良了些,这件事可是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你如何能这样坦然?” 杨如芮虽然和邵玖关系亲密,却不能理解邵玖的很多做法,甚至很多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她贤德的不似真人。 “娘娘,我听说近来陛下打算对燕国作战,这等小事还是不要麻烦陛下了,娘娘主理后宫,想必也不想给陛下留下个主管不力的印象吧。” 杨如芮每次都能被邵玖说服,邵玖看起来真的是在全心全意为她考虑,她有些感动,却也心疼邵玖的懂事。 “这样一来不是委屈你了吗?” “没什么好委屈的,妾相信娘娘一定可以还妾一个公道的。” 邵玖从显阳殿离开才松了口气,心中也暗自庆幸,知道这件事的是元后,而不是刘瑜。 邵玖很快就为明姑娘安排好了一个出场的良机。 这一天是朔日,邵玖难得地带着小厨房做的糕点去觐见刘瑜,从她的含章殿到太极殿的距离并不太远,到的时候,糕点还是热乎的。 邵玖上来先说了自己打算在内官中设置学堂,用以教授宫人技艺和学问。 刘瑜知道邵玖一向是有着奇思妙想的,也没多想,就让邵玖自己着手去办。 邵玖谢恩之后,接着就道: “妾今日在碧海池为陛下准备了惊喜,陛下若有兴趣,可前往一观。” 邵玖很少为他准备这些奇思,忽然听到邵玖这样说,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承诺自己晚上必然不会错过。 到了夜间,刘瑜兴致勃勃前往碧海池,碧海池位于后宫西北,距离太极殿有着一段相当的距离,距离含章殿的距离也算不上近。 刘瑜虽然也觉得奇怪,邵玖怎么会在这里设置惊喜,但也没多想,还是去了。 一到碧海池,就见此处灯火阑珊,如梦似幻,池中也有着无数河灯泛于水面之上,中间阁楼之上有着无数绮罗,随风飘举,影影绰绰。 刘瑜让人在池边等候着,自己孤身一人进入阁楼,远望阁楼的景观,他心中的好奇心就已经很是浓厚了。 推开阁楼的门,只是听闻隐约有音乐声,琴瑟靡靡,在晦暗的烛火中,隐隐可见一个身影在曼舞。 舞姿轻曼,薄雾轻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刘瑜看着已经准备好的酒席,来到主位,一面饮酒,一面欣赏歌舞。 到此处,刘瑜眼神一暗,似乎是沉醉于曼丽的歌舞中,眼神却穿透那成绮罗,似乎在看另一个他梦中的人物。 刘瑜猛地扯下绮罗,那绮罗后的身影便显现出来了,那人带着面纱,身穿轻衫,带着胡服特征的舞衣巧妙勾勒出个人的身形。 “陛下~” 那人盈盈一拜,刘瑜还没等人拜下去,就拉着对方的手,将人拉到自己的怀中,刘瑜扯下那人的面纱,见到面纱下的真容,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明儿?” 刘瑜看起来有些惊讶,却没有松开抱着美人的手臂,只是眼神晦暗不明,声音温柔而低沉,让年轻不更事的少女轻易地沉沦其中。 “表哥,妾心属表哥日久,愿自荐枕席,不求名分,只求能长伴陛下身侧,妾就很满足了。” 刘瑜低笑一声,捏住了秦明洙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谑笑,反问道: “是吗?” “妾的真心,日月可鉴。” 刘瑜抱起了秦明洙,将人扔在了窗边的榻上,并不急着动作,而是居高临下的道: “记得朕曾对你说过,你如果愿意,朕可以给你指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你为什么偏偏那么执着了?难道这后宫就那么令你舍不下吗?” 秦明洙抬起头看着背对着烛光,看不起面容的刘瑜,心中很是不安,她好歹也是世家女,做这种魅惑的行为,心中是很羞耻的,现在听到刘瑜的话,心中顿时有些委屈。 难道这是她愿意的吗?只是对于家族来说,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别无选择。 “表哥,妾是真心爱慕于您的,唯愿能长伴在您身侧。” 秦明洙吞下了一切的委屈不甘,强颜欢笑,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38章 秦婕妤 邵玖看了一会《楚辞》, 感觉脖子酸得很,抬起头活动着脖子,却见烛火闪烁个不停, 就拿起剪子,减掉了多余的烛花。 “夜久无眠,取酒独酌,频剪烛花闻清音,闲翻湘君书笺字。” 不知为何,邵玖觉得今日的心绪反常得有些烦躁,推开窗,让夜风吹进屋里,风扑在面上,让邵玖清醒了一下。 翠微拿来了蜜水, 邵玖接过, 看向了碧海池的方向,从含章殿到碧海池的距离, 隔着一条永巷,但邵玖觉得自己可以隐约听到丝竹之声。 “夫人这是何必?明姑娘是太后的侄女, 就算夫人不帮忙, 也是可以得到恩宠的, 夫人费尽心思, 只怕得不偿失。” 穆青青有些不忿, 看向碧海池是目光有些毒辣, 说不清楚她的愤慨是替邵玖还是自己, 但邵玖并不在乎。 “我不是为了明姑娘, 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元后不想去做, 我替她去做,而且要做得很好。 太后不是希望自己的这位侄女能够成为皇妃吗?我给她一个漂亮的开场,可是最终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就不是我们所能够决定的了。” “夫人以为明姑娘会成功吗?” 穆青青不解地问,她曾经也寄希望于获得圣宠,可是后来觉得陪在邵玖身边也不错,作为宠妃身边的宫人,她的日子比不少妃嫔还要好上不少。 “会成功的,陛下会喜欢这出表演的。” 邵玖知道刘瑜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永巷之中从不缺乏美人,千姿百态的美人,如同永不衰败的花一般,美不胜收。 可是要在这么多美人中脱颖而出却很难,邵玖知道刘瑜喜欢音乐,他的妃嫔中有不少擅舞的,舞蹈是能吸引刘瑜的一个重要因素。 除了舞蹈外,便是营造浪漫旖旎的氛围,刘瑜也读诗词,也有着一些属于文人的浪漫,于丝竹之声中寻觅佳人。 这出戏刘瑜的确很喜欢,但他不喜欢自己被算计,看着怀中初承雨露后,含羞带怯的秦明洙,刘瑜的心中有些烦躁。 他的确喜欢美人,也不在乎后宫之中多一个人,早在太后为他引荐秦明洙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是为他准备的。 刘瑜夜半就离开了碧海池,不顾秦明洙的挽留,找了个借口就回太极殿去了,在路上他没有乘坐轿辇,步行走得很快。 “陛下!陛下!” 贴身侍奉的宪忠快步跟了上去,摸不清刘瑜的心思,明明进去的时候还一脸兴奋,出来的时候却面色不好,难道是里面的美人侍候的不合心意吗? “宪忠,你去安排一下,封秦明洙为婕妤,就安排在碧海池的长绛宫吧。” 第二日,整个后宫都迎来了秦氏被封为婕妤的消息,婕妤这个位分在后宫中并不算高,但对于一个刚刚承宠的新人来说,却是不低了。 早上不过才卯时末刻,拓跋芸就让人送来了两盆百合过来,宇文玥玥喜欢上插花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 可这一旦喜欢上了,就再难以自拔。 她年纪小,静不下来,早年在东宫的时候常闹着要出去玩,也喜欢和宫人打闹。 当初怀着孩子是时候也曾真心期盼过,后来孩子夭折后,她的性子就静下来,开始痴迷佛法,后来不知怎的,又喜欢上了侍弄花草。 整日就爱鼓弄一些花花草草,摆出各种样式,不止她自己喜欢,还会拉上其他的人,一同去插花,每每有满意的,就会给各宫送去。 拓跋芸和各宫的关系都还不错,一方面是因为她却是无意争宠,也没多少宠爱,另一方面,这宫中不少人都喜欢她送来的花。 “芸儿送来的这百合,虽只是寥寥数枝,却别有一番禅意,想来佛道大有精进。” 邵玖让人备了糕点,她瞧着拓跋芸送来的百合花,的确喜欢得紧,她本人和拓跋芸关系不错,现在打算和她聊会天,打发时间。 “夫人听说了吗?” “听闻什么?” 邵玖大概猜到拓跋芸的来意,但没有明白说出,笑了笑,开始装糊涂起来。 “秦明洙,早起的时候这个后宫都在议论纷纷,说的就是这件事。” “明姑娘如何?” “听闻昨晚陛下宠幸了她,封了婕妤,赐居长绛宫,夫人应该知道长绛宫是什么地方吧?那可是前朝宠妃周淑妃的居处。” “陛下喜欢,为之奈何?”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忿,陛下身边的女人还少吗?为何还要纳新人?夫人还记得一年前的今天吗?” 邵玖夫人身子一怔,想起了一件往事,看着如今已经沉稳的拓跋芸,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心中有些许愧疚。 “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一年了,陛下……终究得向前看吧。” 邵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拓跋芸,一年前的今天,正是她的孩子夭折的日子,一年后的今天,孩子的父亲却纳了新人。 “夫人,妾不是责怪陛下,只是妾这心里难受。妾听闻昨日碧海池的那场歌舞是夫人安排的,妾想问夫人,夫人是如何坦然面对这一切的。” 邵玖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时拓跋芸开口道: “妾知道夫人不曾做过母亲,不知道母亲对于孩子到底有着怎样深厚的情感。可是陛下是您夫君,您怎会舍得将她推到别人怀中的。 您也别跟我说什么后妃之德,妾比不上夫人博学多识,妾只知道妾是一个俗人,不希望丈夫身边有着很多美人。” 拓跋芸这一席话邵玖听着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这后宫之中,人人皆想占得独宠,可是没有谁会把它放在嘴上的。 邵玖想了想,挑了一些她觉得可以说的词语来说: “芸儿的心情我能明白,不过秦氏入宫不过早晚的事。” “妾明白,只是妾不希望那人是夫人。” 这才是拓跋芸真正失望的地方,她以为在这宫中,有人说理解她的,可是她没想过,在她孩儿忌日这一天,会是邵玖安排秦氏…… “对不起。” 邵玖听到这句话,忽然之间明白了拓跋芸的心情,作为朋友,她的确有愧于拓跋芸。 在这漫漫长日中,很多事情都在日夜消磨中渐渐淡忘了,曾经她也是真心为拓跋芸伤心过,只是时光悠悠,她早已忘却了这份情谊。 “夫人在妾心中始终是不一样的,但这次夫人的确是欠考虑了,夫人知道这件事背后有多少人议论夫人吗? 妾始终不明白夫人为何要这样做,夫人并不缺恩宠,并不需要新人来固宠。 太后也并不喜欢南朝人,且与夫人一向交集不深,夫人也没这个必要去讨好太后。 这件事对于夫人自身来说纯粹是吃力不讨好的。” 拓跋芸的确觉得邵玖这事做得不妥,但她始终记得这几年中,邵玖照顾她的情意,特别是在孩子夭折的那几个月。 “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不必再追问缘由了,芸儿,这件事就算做得再不妥,我也已经做了,我不怕后宫怨怼,只是…… 只是我的确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这件事是我有愧于你,实在是抱歉。” 因为是拓跋芸孩儿的忌日,邵玖决定陪着拓跋芸去佛殿为孩子烧几张纸,一同去祭拜。 等邵玖回宫的时候,天色渐晚,邵玖站在院中,看夕阳斜下,彤云密布,在空中变换各种形状。 “夫人,陛下来过了。” “什么时候?” “就在未时三刻,陛下才离开没一会儿,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陛下可有说什么事吗?” 邵玖收回自己的目光,陪了拓跋芸一日,她实在是没有太多的精力了,邵玖注意到书桌上一堆帖子,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不过陛下看起来面色不愉。” “才纳了新宠,他还不高兴!真的是!” 邵玖暗暗吐槽了一句,却也不得不准备换身衣服去见刘瑜,让翠微去刚刚小厨房有热水没有,她要沐浴更衣。 “这些拜帖是怎么回事?” 即使心里已经猜出来了,但邵玖还是多问了一句。 “都是宫里各位娘娘送过来的,只是夫人不在,就留下了拜帖。” 邵玖拿起其中的一个,随意一翻,就看到宇文玥容的名字,冷笑一声,就将拜帖扔回桌上。 “没本事去找陛下,倒来找我是麻烦。” 接着转头对穆青青吩咐道: “找个炭盆,把这些拜帖都烧了,看着心烦。” 穆青青有些难以置信,盯着邵玖看了一会,见邵玖不是说的玩笑话,才让人将拜帖带下去烧了。 邵玖沐浴之后,换了身三重衣,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头饰是一整套的凤凰于飞,耳垂东珠,于烛火之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陛下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还在太极殿?” “陛下离开含章殿后就去了显阳殿见了皇后娘娘,这会儿应该还在显阳殿,夫人可还要去吗?” “夫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去?” 主仆两正在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殿外传来的声音,邵玖顺着声音望去,正见刘瑜背着手站在殿门口看着她们。 “陛下!” 邵玖没想到刘瑜会出现在她背后,先是一惊,随即就是一喜,对着刘瑜就屈膝行礼,刘瑜也不上前扶起美人,径直朝主位去了。 第39章 宫学 “陛下怎么来了?” “昨晚有劳你费心了, 的确是一场好戏。” 邵玖亲自给刘瑜奉了一杯奶茶,刘瑜没有去接茶,而是拿起邵玖放在桌上的书册, 翻了起来,邵玖将奶茶放在另一侧的桌上。 “陛下这是不满?” “怎会不满,这可是温夫人贴心准备的一场好戏,美酒歌舞,怎么没见你对自己这般上过心。” 邵玖一听这酸溜溜的语气,就知道刘瑜这是对昨日欺骗他的事,心里有气,今天这是来撒气来的。 “难道明姑娘伺候得陛下不满意?” 邵玖明知道刘瑜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秦明洙的名字,可她还是故意提起,果然刘瑜在听到‘明姑娘’的时候眉头一皱。 “放肆!” “妾怎么就放肆了?辛苦为陛下准备了惊喜, 陛下不感激也就算了, 反倒在这阴阳怪气起来。 陛下得了新人,就不需要我们这些旧人了呗。今日是秦婕妤受宠的第二天, 陛下不去陪您的美人,反倒来妾这儿, 来寻妾的不是。 妾知道陛下是厌了妾, 呜呜……妾孤身一人, 现在连陛下都要抛弃妾, 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邵玖说着就装模作样假哭起来, 刘瑜明知道邵玖是在假哭, 还是被她这番话说动了心思, 邵玖真的是摸住了他的命门。 刘瑜长叹一声, 将人拉到自己的怀里, 用自己的衣袖来给邵玖擦眼泪, 邵玖别过头不愿去理睬刘瑜。 “好啦!是朕的过错,朕不该对你说重话,琼之就不要生气了。” “陛下都厌弃了妾,何必再来管妾的生死。” 刘瑜实在是觉得委屈,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厌弃邵玖了。 “朕错了还不成吗?朕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妾倒是想明白,可陛下今日这态度,妾实在是不明白了。” “……” “你真不明白?” “妾不明白。” “既然你不明白,那朕可就走了,等琼之什么时候明白了,朕再来。” 说着刘瑜就作势要起身离开,邵玖忙把人拉住了,抬起头看向了刘瑜,眼波流转,是一点泪痕都没有。 “陛下!” “怎么?不气了。” “陛下~” 邵玖一撒娇,刘瑜便只觉得英雄气短,就是真的有气,此刻也没气了,眼中心中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你也是胡闹!昨儿你又不说清楚,害得朕空欢喜一场。” “那陛下喜欢秦婕妤吗?” “琼之希望朕喜欢吗?” 刘瑜抬起邵玖的下巴,邵玖拍掉刘瑜乱动的手,从他身上起来,扭过头去,道: “陛下是天子,自然是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妾就是一个小小女子,哪里能左右天子?” “琼之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子,是朕的温夫人。” 刘瑜说着也站了起来,来到邵玖身后,将人抱在了怀中,将头放在邵玖的脖颈处,在她耳边轻嗅着,呼出的气息喷得邵玖有些发痒。 “陛下,今日您不该来妾这儿的。” 相比于刘瑜的动情,邵玖则显得冷静得多,似乎刚刚和刘瑜调情的并不是她,刘瑜还没意识到邵玖情绪的变化,将来搂得更紧了。 “此话怎讲?” “明妹妹初承恩宠,现在是最需要陛下的时候,陛下应该多去陪陪明妹妹才是。 天下女子没有一个不期望新婚燕尔的,明妹妹做了陛下都妃嫔,已然不可能再有寻常的夫妇之乐了,陛下若是再不多多疼爱,明妹妹还指不定多伤心。” 刘瑜松开了手,明显有些不高兴了,坐到了主位上,已经没有了刚刚调情的心思,一本正经地拿起了邵玖的书册。 “难道你我之间可以说的就只有这个了吗?” “陛下~”邵玖来到刘瑜身侧,从刘瑜手中抽调了书册,一面给刘瑜捏肩,一面笑道: “妾当然知道陛下是最疼爱妾的,妾一直记得陛下都情意,只是妾与陛下已经相处了三年,明妹妹燕尔新婚,陛下不该冷落的。 陛下是天子,不该独宠妾一人,妾福薄,能得陛下一丝宠爱,已然知足,不敢再有其他期望了。” 刘瑜拉着邵玖为自己捏肩的手,让人来到自己面前,长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邵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的确希望邵玖不要委屈了自己。 “琼之,有时候朕当真希望你不要这么懂事,能够自私一点,朕答应要护你一辈子的,朕不会食言的。” “妾知道。” 刘瑜到底还是离开了,从含章殿离开,刘瑜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去找邵玖问罪的吗?怎么最后被撵出来了? 刘瑜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一见到邵玖,就像被迷住了心窍,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顾着眼前美人的喜怒哀乐了。 红颜祸水!当真不错! 刘瑜这样想着,却不忍心真的让邵玖受委屈,听了邵玖的话,乖乖去看望秦明洙去了。 刘瑜一连三天都是歇在长绛宫中,明婕妤一时风头无两,其他人都要退后,就是邵玖这个久得盛宠的,都要避退几分。 一月后,明婕妤又升了位分,由婕妤变为了脩仪,爵比关内侯,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太后的侄女,家世出生远胜于一般的妃嫔,可谓是盛宠了。 这个月邵玖可谓是难得的清闲,刘瑜只来找过她三四次,还被她以各种理由给劝退了两次。 她这种避宠行为,在后宫一些人看来就是失宠的前兆,一时间宫内有了传言,说这宫内要变天了。 邵玖还是在元后处缫丝的时候听宫人说起八卦的时候才知道,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陛下厌弃于她,将要把她废弃。 “若是真有这等好事,倒是值得庆祝一下。”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愿留在宫里吗?”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当初陛下护妾平安,妾心中一直很感激陛下。只是妾心中一直很怀念曾经在家中的时光,有些想家了。” 元后和邵玖聊起了曾经在家乡的生活。 宫中的生活很多时候是很漫长的,若是宫人,好歹还有专门的事物需要去做,可对于妃嫔来说,漫漫长日,除了等待帝王的宠幸,别无他事。 而帝王的恩宠是有限的,永巷的女人却永不会凋零,永远有年轻漂亮的,而大多数妃嫔很可能一生都难有见到帝王的机会。 对于一般的采女或者低级妃嫔来说,会给安排一些书吏文书,或者是刺绣纺纱类的事物,这类女性,既是妃嫔,也是女官。 相比于一般的宫人来说,她们拥有一定的地位,一般负责的事物都比较轻松,但相比于正式的妃嫔来说,她们的地位又不高,还是需要负责一些劳动性的工作。 而一旦这群人获得帝王宠幸之后,哪怕只有一次,她们的地位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们会正式登记造册,成为皇妃,有品阶。 而邵玖曾经对元后提议的女官制度就是针对这群采女而言的,邵玖以为应当建立正式的女官制度,女官仿照前朝官职的设立,选拔有才有德之人,为朝廷和皇室服务。 而妃嫔则属于帝王家室,无论是否受宠,都应当享受该有的待遇,不应该因为失宠而被践踏。 女官和妃嫔的职责分开,不能让女官在管理事务的同时还要承担属于妃嫔的责任,而且后妃对于女官的发展有限。 邵玖以为有才者当发挥其才,如果不能让能者居其位,这将是作为君主的过失。 当然她的这些想法并没有马上得到元后的支持,元后以为女官制度是以前所没有的,贸然开创,恐怕会有诸多弊端。 而宫中的高位妃嫔则整日无事,因此多有着自己的小癖好,比如说邵玖喜好经书,徐淑媛喜好诗书,郭淑媛喜好美食…… 元后以前喜欢骑马,后来爱上了练字,最近因为陛下倡导后宫节俭,她便开始了自己缫丝,结果尝试起来就爱不释手。 元后虽然读书不多,但动手能力极强,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以前在东海王府的时候,也会和刘瑜一同骑马射猎。 那时候没那么多规矩,她还会自己改良弓箭,设计兵器,可以说很的那些部下的心了,也可以说那段时间,是他们夫妻关系最亲密的时候。 后来入主东宫,因为刘瑜要汉化,让她也学着去做一个符合儒家要求的太子妃,她渐渐地不再去骑马,也很少去军营了。 她开始静下来,学着去看账本,去管理后院,去平衡姬妾之间的关系。 元后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她需要这样去改变,她开始变得不嫉不妒,贤良淑德,她必须为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而努力。 早年的元后是绝对不会喜欢养蚕缫丝纺纱这类事物的,她的祖辈生活在草原上的,哪怕在中原生活了几代人,她们仍旧保持着不少草原的习惯。 可现在她却真心喜爱上了这些活动,比起枯燥无味的账本,她更喜欢缫丝纺纱这类动手的事物,这可比书本有趣多了。 邵玖也会来给她讲述这些农事活动的意义,对于一个要想在中原长久存续的王朝,就必须要适应中原的这些活动。 不同的气候地形,注定有着不一样的生存生活方式。 杨如芮开始渐渐明白刘瑜的野心了。 他要成为的不仅仅是统一整个北朝的帝王,还要成为改变整个历史进程,推进狄人真正融入中原的雄主。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40章 立内司 “近来要你来陪我这老婆子, 你不要嫌我无趣才是。” 邵玖这段时间总是被太后请去嘉福殿,去为太后抄写佛经,不知为何, 佛教在这些达官贵族中总是格外盛行。 “母后言重了,能在母后身前尽孝是妾的福气。” 邵玖一面抄写佛经,一面回过头道。 “我听闻温夫人的书法素有美名,相信有温夫人的进献,菩萨一定会欢喜的。” 邵玖笑了笑,她对于佛家经典兴趣有限,但是那些善恶有报的佛家故事对于这些贵族女子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太后虽然是名义上陛下都的母亲,实际上比当今陛下大不了多少,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六,因为没有子嗣, 所以保养青春, 姿容出色。 如今正是先皇孝期,太后的装扮较为素雅, 邵玖在东宫时曾见过彼时的皇后,的确是光彩夺目, 端庄娴雅。 但邵玖与太后打交道并不多, 太后并非帝王生母, 她们这些妻妾不过是做些面子上的功夫罢了, 每月按时去请安问好罢了。 从嘉福殿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翠微打算扶着邵玖乘坐轿辇回含章殿, 毕竟嘉福殿到含章殿是有一段距离的。 但邵玖摆手拒绝了, 表示自己想亲自走走。 北朝魏国的宫殿虽然比不上前朝, 却也有相当的规模, 是在前朝的旧址上建立起来的,很多地名还是沿用的前朝地名。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连多日都请夫人去抄写佛经,害得夫人的手腕都红肿了。” “……你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抄写佛经罢了,这些年我抄写的经典还少吗? 至于母后,她不过是想护着明脩仪罢了。” “护着明脩仪?这话什么意思?” 邵玖笑而不语,欣赏其沿途的风景起来,这个时候恰值霞云密布,夕阳斜射,橘色笼罩在远处山头,美不胜收。 太后的谋算,她一眼就明白了。 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对明脩仪造成威胁的只有温夫人,邵玖久得盛宠,哪怕是在明脩仪初承恩露期间,邵玖的恩宠都不曾减少多少。 太后担心邵玖的存在会影响自己侄女的恩宠,因此用抄写佛经的名义将她拘在自己的嘉福殿中,让邵玖没机会去见刘瑜。 邵玖看得明白太后的心思,也颇能理解,再加上她的确对于恩宠没什么执念,也便顺势而为,只是这抄写佛经的事,她实在是兴趣有限。 “妾见过温夫人。” 邵玖在经过宣光殿到时候遇见了徐淑媛,徐丽华,也是出生于汉族世家大族,自幼就精通诗词,与邵玖颇谈得来。 “丽华这是从什么地方来?” “妾是自显阳殿而来的。” “听闻元后近来身子不适,我不能随侍左右,不知如今如何了?” 邵玖随口问起了元后,元后称病有一段时间了,邵玖也曾亲身探望过几次,但因为太后处连日征召的原因,她近日一直没有机会去,故而心中很是忧心。 “娘娘身体暂无大碍,温夫人这些日子去太后处抄写佛经,太后可有……为难你。” 徐淑媛抬起头注视着邵玖,她的目光真挚,就像一团火一样,照在了邵玖的心底,邵玖心中涌动一团暖意。 “太后并不曾为难我,这话你以后不能再说了,太后虽非陛下生母,到底是我们到长辈,不能轻易冒犯的。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也同样担心你。在这宫中,谨言慎行总是好的。” 徐淑媛点点头,陪着邵玖一同走在宫中的甬道中,抬起头看着天空的霞云,道: “夫人,你看这云霞多好看啊!只可惜只能存留片刻,我们到青春年华也是这样吧,灿烂而又短暂。”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日暮追思,遥不可及。丽华,在这宫中,不都是这样吗?有时候我会恍惚自己似乎永远在重复着同一天的生活,无趣而又漫长。” 两人收回目光,相识一笑,最后在永巷分别,依依不舍。 邵玖回到自己的含章殿后,让人将自己新得的《楚辞章句》给徐淑媛送去,她知道徐淑媛也是喜好诗文的人,投其所好。 刘瑜多次来找邵玖,都没找到人,最不容易一天一大早将人堵在了屋子里,邵玖还没起,刘瑜就闯了进来。 刘瑜和邵玖在床榻上嬉闹了一番后,刘瑜歪在榻上,手中拿着邵玖一枝刚从院中采摘的牡丹把玩,同时谑笑着看邵玖梳妆。 “陛下今日怎么大清早就来了?不用上朝的吗?” “谁让我们到温夫人是个大忙人呢?朕可是连吃了几日闭门羹了,好不容易趁着今日休沐才有机会来寻你。” “陛下~” 邵玖回头瞪了刘瑜一眼,这眼神在刘瑜看来分明是娇嗔,哪里有半分威慑力。 “好啦!不逗你了,朕的确有事找你,朕想要在宫中办一个学堂,选一些精通经典的宫人为师,来教授妃嫔和宫人。 夫人博学多识,朕以为这件事除了夫人再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了。” 邵玖一听到这里,眼睛顿时就亮了,眼中的惊喜毫不掩饰,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追问了一句, “真的?” “自然。孤已经颁下了圣旨,一会儿就让人送来,只是这样一来就得辛苦夫人了。 至于你之前说提到的女官制度,朕以为还是可以缓缓,先在内宫设置官学,提高宫人的知识技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邵玖也没想过能够一下子达成目的,凡事都得循序渐进的道理她是知道的,如今能够达成这样一个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 宫学制度她之前提过很多次,无论是对元后,还是刘瑜,但很显然,这件事他们都有所顾虑,想到元后,邵玖不放心地问道: “那皇后呢?她同意吗?” “琼之放心,这件事就是梓潼一力提倡的,后宫之事,由皇后负责,即使是朕也得尊重皇后。 幸好!琼之与梓潼姐妹情深,否则朕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邵玖一听元后已经同意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有刘瑜的圣旨,但她更希望能够得到自己在乎人的支持。 元后对于她来说,绝不仅仅是刘瑜的正妻那么简单,她更意味着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的一份温暖,一份关切。 邵玖很快就开始了宫学的筹备宫中,她找来了徐淑媛协助她。 筹建宫学需要选用场所,选拔人才,还包括宫学的学生的选择,教学形势,教学内容等等。 “课后宫,置典学,立内司,以授于掖庭,选阉人及女隶有 聪识者署博士以授经。”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无数人的心血,邵玖通过考试的形式,从这些宫人中选拔聪慧能通经文的,授予她们博士的称号和品阶,让她们开展教学。 教学的内容主要是一些例如刺绣、饮食类的技艺,或者是《女诫》《毛诗》类的书籍。 最开始的学生主要是一些妃嫔,后来才渐渐扩展到一般的宫人。 杨如芮近来因为一件涉及邵玖的事而焦躁,她正思虑着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刘瑜。 邵玖药中被下朱砂的事情已经查出来了下药之人,这个人同时还是东宫旧人,作为皇后,杨如芮是很不愿亲自处置这件事的。 “娘娘还在忧心温夫人的事吗?” 紫苏作为元后的陪嫁侍女,陪在元后身边多年,可以说是很了解元后想法了,知道元后的纠结,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依奴看,娘娘何不将事情禀明给陛下,让陛下亲自来处理,毕竟温夫人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可若是告诉给了陛下,崔脩容不就再难有回旋的余地了吗?毕竟是多年的姐妹,孤实在有些不忍心。” “娘娘,崔脩容做出了这等谋害妃嫔的事,按照宫规,本就当严惩的,更何况谋害的还是宠妃。 奴知道娘娘心善,不愿看到崔脩容落得一个悲惨的结局,可是您别忘了,事情是她自己作出的,最终也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在紫苏的劝说下,元后对于崔脩容的愧疚感减轻了不少,但她没有言明的却是另一件事。 按照闵奚官令的说法,邵玖早就知道药中有朱砂的事情,却只让人私下调查。 本来此事并不奇怪,依邵玖低调的性子,不愿多事,也属正常。 可是她让人看了邵玖的补药方子,却发现邵玖服用的那剂汤药并不是太医开的药。 而是名为“油菜子方”的药剂,该药剂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避孕,而这个药方是邵玖从东宫就开始服用的。 难怪这么多年来,邵玖久承恩露,却一直不曾有孕。 元后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往下查下去,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再往下调查的话,对于邵玖并无太大的好处。 “琼之啊!琼之!你到底瞒着孤干了些什么事!” 元后长叹一声,与其说她想保住的是崔脩容,不如说她真正想保护的是邵玖,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她都不愿邵玖被伤害。 “紫苏,你悄悄去将崔脩容带来,不要打草惊蛇,孤要亲自审问她。” “是。”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几天三次元比较忙,没有更新。 求包容,求收藏。 40-50 第41章 曾记当年紫衣台 “崔氏, 你这又是何苦?” 元后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哀叹一句,想当年崔氏也是盛宠一时,谁能料到短短不过三载, 她便已然落魄至此。 “娘娘是陛下的发妻,与陛下伉俪情深,自然不必担心恩宠,也不会有怨恨,可是妾做不到。 妾是真心爱慕于陛下,又怎能容忍陛下身边有旁人呢?更何况还是一个南朝贱虏? 如今事情败露,妾无话可说,妾既然已经做下,就不怕承担后果,妾也不想为自己辩白什么, 妾就是出于嫉妒。” 崔脩容跪在元后面前, 脊背挺得很直,直面着元后审视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不是一件符合世俗意义上正确的事。 但这件事却是符合她内心需求的事,若是按照世俗来说, 她的确是错了, 可是对于一个溺水的人来说, 这就是那根稻草。 “你还记得当年压胜一事发生的时候, 孤便告诫过你, 爱慕对于女人来说就像火一样, 虽然热烈, 一旦失控, 就会化为毒蛇。 当日你为夺恩宠对陛下用压胜之术, 已经是大不敬, 孤保下你,是顾忌你伺候陛下多年,与孤也有着多年的姐妹情意。” “娘娘,或许您当初就不该保下我,让我在这么多年的孤寂中一点点绝望,娘娘,您试过一直等待着一件毫无希望的事吗? 曾经陛下明明那么喜爱妾,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明明知道陛下早已忘却了我,我却一直执拗地一日一日等着,这一等就是三年。” “淑兰,陛下的心思孤左右不了,可你是后宫中的人,是孤的人,孤曾经承诺过会守护好后宫中的每一个人,孤当初保下你,不是因为你怎么样,只是因为孤要你活着。 可是你太让孤失望了,为何一定要对琼之出手了?为何一定要自寻死路呢? 你说孤寂,可是这后宫之人谁又能不孤寂了?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孤寂才是人生常事,哪怕没有陛下,你还有孤。 孤同样可以护着你的。” 元后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后宫中的妃嫔她不是每一个都喜欢,也不是每个都交好,身为皇后,她视每一个都是自己的家人。 既然是家人,无论其本性如何,有着怎样的脾气,她都得护着她们。 她就像一个大家长一样,管理着后宫的诸多妃嫔,安排她们的衣食住行,给她们定下各种规矩,可同样,她也会护着她们。 “娘娘,事到如今,妾已经没什么可以辩驳的,事情是妾做的,妾买通了奚官局的一个小黄门,在邵玖的药中下了朱砂。 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她怀不了孩子。我不希望这个夺去陛下宠爱的南朝贱虏有机会怀上陛下的孩子,她不配! 她压根就不爱陛下,不过凭借着一些狐媚手段迷惑住了陛下罢了,她出生低贱,哪里有资格为陛下孕育子嗣?” 元后闻言皱起眉头,她并不喜欢崔脩容这样说邵玖,邵玖的形象在她心中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她打断了崔淑兰的话。 “住口!配不配是陛下说了算的,哪里轮得到你来做主,温夫人的母家虽在南朝,却也并非泛泛之辈,乃是南朝大儒,也是世家。 论身份,温夫人并不比你崔淑兰差。你因为一时不忿,犯下大错,如今还不知悔改,孤看你是真的不知死活!” “妾做下的时候,就没想过能活着。娘娘,妾怨恨邵氏这一点您是改变不了的,别说是您审问,就是陛下亲自来审问,妾也是这个答案。 娘娘当真以为邵氏待陛下是真心实意的吗?后宫这么多人,就只有她邵玖一人最为虚伪,她不过是在利用陛下罢了。” 元后不明白,为何到了现在,崔淑兰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是在一心诋毁邵玖,难道这恨就这样刻骨铭心吗? “你就真的这么恨温夫人吗?” “恨啊!怎么能不恨!从她入东宫的那一刻,妾就失去了原本属于妾的一切,无论是陛下的宠爱,还是权势地位,都没了。 娘娘有体会到那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点被夺去的滋味吗?那滋味蚀骨得很,没有人能够受得住的。” 元后陷入了沉默,她看着崔淑兰的神态已经有些癫狂了,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那蚀骨的恨意正在吞噬着她。 她压抑得太久了,在很长很长时间,她都无法接受自己一朝失宠这个结局,如果说邵玖这边有多热闹,她这边就有多冷清。 她明明那么痛恨这个人,她试图通过贬低邵玖来获得一丝心理上的满足,可是在明面上,她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她被要求不嫉不妒,可是她怎么能做到呢? 在无望之下,她选择求助于神佛,她相信在神灵的帮助下,她一定可以重新获得宠幸。 可是她忘了压胜之术,历来都是被君王所痛恨的,更何况本身就信神佛的狄族,她的行为犯了忌讳。 事情被发现到时候,她在刘瑜的眼中看到了厌恶,刘瑜甚至都不愿和崔淑兰多说一句,质问她一句,而是对身边的元后说: “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吧。”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甚至不愿给崔淑兰一个眼神,直到最后,刘瑜都没有过问崔淑兰的处理结果。 好几次,杨如芮要向刘瑜汇报,刘瑜都打断了杨如芮,他已经不愿再为这个女人费一丝力气了。 多情人往往最是无情,当初有多宠爱,如今都厌弃,就多令人崩溃。 压胜一事最终还是被元后压下来了,杨如芮没有处死崔淑兰,只是废了她的位分,却一直为她保留良媛的待遇。 这件事,杨如芮自问对于崔淑兰是问心无愧的,在新帝登基后,她也没忘了崔淑兰,给了她脩容的位分,让她有一个终老之地。 可是崔淑兰在多年的孤寂无望中走向了疯魔,崔淑兰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此后半生的结局,就连身子都忍不住发抖。 她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在临死之前,她想对得住自己一次,她选择对夺得她宠爱的邵玖下手。 “罢了,再审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你去通知陛下,让他来见见崔脩容,毕竟是他曾经的女人。” 紫苏有些犹豫,她不确定自己能否请来陛下,毕竟陛下一向不愿理会后宫的这些事情。 “要是陛下不愿来了?毕竟陛下之前……” 紫苏指的是当初压胜一事,但元后的态度很坚决,冷笑一声,道: “陛下会来的,你只要告诉咱们陛下,崔脩容谋害的是他心爱的温夫人,陛下就会过来的。” 紫苏点点头,按着元后的吩咐去太极殿请刘瑜去了,果然半个时辰后,刘瑜就面带怒容地赶了过来。 元后问紫苏:“为何去了这许久?” 杨如芮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从太极殿到她的显阳殿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但是刘瑜却隔了半个时辰才过来,这个不像是刘瑜的性子。 什么事情,一旦关系到邵玖,刘瑜的情绪总会格外紧张。 “陛下正在和王大人商量事情。” 元后点头,这的确符合刘瑜做事风格,对于刘瑜来说,后宫的事情无论再紧急,都是比不上前朝的。 特别是这个王蒙,更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 “梓潼,这件事你看着处理就是了,对于这种敢在后宫干出这等腌臜事情的贱人,不必留情。” 刘瑜的话明显是带着怒气,他虽然早就知道邵玖的事情,可他还是决定放任让邵玖自己查下去,可他没想到最终找自己禀明真相的会是元后。 “陛下先别生气,妾想问陛下还记得当年的紫衣台吗?” “紫衣台?” 刘瑜的目光有些迷惘,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早就忘却了这个地名。 杨如芮叹了一口气,看着已经半疯魔的崔淑兰,心中可怜起这个女人,她那么爱她的情郎,可是她的情郎,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当年在紫衣台陛下曾夸过一个姑娘,说她是北国佳人,一笑倾人国,二笑倾人城,陛下还记得那个姑娘是谁吗?” “紫衣台朕隐约记得是当年东海王府邸的一处水榭,至于梓潼提起的那个姑娘,朕却记不起来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朕如何还能记得,梓潼这是有意为难于朕了。” 刘瑜被元后的话带着回忆了当初还是东海王时的一些往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一心要处理崔淑兰这个谋害他心爱之人的“贱人”。 “陛下忘了无妨,可是陛下您这动情种子,却害惨了这姑娘,当年紫衣台,您初见这姑娘,就赞赏有加。 而这位姑娘也以为自己是终身有托,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了陛下,可是陛下您富有五湖四海,哪里会看得上这一颗小小女子的心呢?” 刘瑜皱着眉头,他听出来元后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但他并不愿和元后吵嘴,反而赔笑道: “梓潼如今这嘴皮子可是得了琼之几分真传,你且说说,这小女子如何了?朕虽然不是什么良配,却也不做那吃干抹净的事。 实在是时间太过久远,为夫记不清也是很正常的事。梓潼既然知道前因后果,跟为夫明白说道说道吧。” 第42章 贞淑妃 “陛下终究是忘了, 只可惜淑兰待您的一片深情了。” “淑兰?这个名字很熟悉,纠结是谁?当初紫衣台的究竟是谁?梓潼就不要卖关子了,朕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陛下究竟是想不起来了, 还是不愿意去回忆。陛下好好看看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人,陛下还记得您和她的点点滴滴吗?” 杨如芮伸手指向了跪在一旁的崔脩容,刘瑜看向了那个他曾经很熟悉的美人,那张面容已经明艳,只是眼神中已没有了当初的光彩。 “陛下……” 崔淑兰即使到了绝境,也不想在刘瑜面前流露出半分不堪,她端庄行礼,眼中仍可见泪光,刚刚那一番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崔淑兰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少年时,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他是个盖世英雄,能够爱她、护她一辈子。 她知道自己对于家族来说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不过她仍然庆幸,她被送给的人是东海王, 那个早已俘获她芳心的男人。 崔淑兰记得当她在草场骑马的时候, 因为□□的马尚没有训服帖, 突然发了狂, 是当时还是东海王的刘瑜救下了她。 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的骑术, 似乎再烈的马都能被他驯服。 那是她仰慕得如同太阳一般的男人, 如今就要成为她的夫婿, 她如何能不高兴? 可是她仰慕的这个男人, 终究是把她抛在脑后, 那些她视为珍宝的甜蜜时光, 对于男人来说,一文不值。 “淑兰,是朕有愧于你。” 刘瑜见到梨花带雨却又倔强挺你的崔淑,再联系元后刚刚的话,也就知道当年紫衣台上的那个女人了。 刘瑜记起来了当年在紫衣台的事,想起自己这数年来对于崔淑兰的冷遇,而这份不上心又被当事人当面听到了,刘瑜是有些惭愧地。 崔淑兰含泪摇摇头,笑了笑,如同雨后的桃花一般,虽然衰败,却别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美感。 “朕自知对不住你,你若是要报复朕,朕不会怪罪你。 可是你为何要对琼之出手?她终究是无辜的,当初你暗中为难琼之一事,朕并非不知,是琼之劝我不要怪罪于你。” 刘瑜经过杨如芮这一番折腾,对于崔淑兰的怒气已经消融了不少,更多的是一种对于世事变幻的无奈,和对于崔淑兰的愧疚。 “陛下难道以为妾不想对您出手吗?妾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陛下毕竟是妾爱慕的人啊! 陛下以为,邵玖待陛下是真心的吗?她不爱陛下,这样的人如何配待在陛下身边?妾是不想看到陛下被她一副狐媚样子给迷惑了。” 刘瑜闻言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诋毁邵玖的言语,更不喜欢这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而伤害他在乎人的行为。 “崔淑兰,朕在你心中是不是就是一个沉迷美色、不知是非的昏君?” “啊?” 崔淑兰没明白刘瑜这话是什么意思,刘瑜便解释道: “喜欢邵琼之是朕的决定,你说她狐媚惑主,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主动要求过一件事。 在北朝,她没有父族,没有依靠,她不会利用朕的宠爱,不会要求朕给她的父兄升官加职,她没有外戚的祸端。 比起你们这些有家世有出生的北朝贵女来说,邵琼之对朕无所求,这样的一个人,朕如何能怀疑她的真心呢?” 崔淑兰无言以对,她没想刘瑜心中竟是这样看待她们的。 对于刘瑜来说,他没办法将后宫和前朝分开来看,前朝后宫紧密相连,这些后宫中的女人,无论是否受宠,家人都能从中获利。 杨如芮看了刘瑜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心中也是极为惊讶的。 刘瑜登基后,第一封赏的家族就是皇后的母家,皇后的父兄都被封侯,家族中的年轻男子大多进入了官场,可以说一举成为新朝数一数二的世家。 杨如芮此前也有些不明白为何刘瑜单单对邵玖情有独钟,她以为真的是志趣相投,邵玖才貌双全,确实是一等一的女子。 但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邵玖无依无靠,刘瑜才更想将自己能给的都给她。 “陛下难道就这般信任邵玖吗?据妾所知她曾在吕茨身边伺候过,这样一个为了活命而无所不能为的女人,配不上陛下!” 崔淑兰以为这一点足以让刘瑜厌弃邵玖,毕竟哪个男人能容许自己的女人,曾经伺候过别的男人,或许还不止一个。 可是刘瑜只是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哀伤。 “或许朕应该感谢琼之不曾有这样的志气,乱世之中,军营里面,她一个敌国的俘虏,又有这样的容貌,能够保全自己已经很难了。 淑兰,你没有经历过被俘虏的滋味,人,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艰难。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可是朕都不在乎,琼之曾经经历了什么朕不想去管,可是现在,她只有朕一人。” 刘瑜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变得狠戾了起来,那一刻,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思说出这句话的。 崔淑兰不明白为什么刘瑜对待邵玖会这样宽容,难道就因为她孤女的身份吗?可这宫中无依无靠地岂止她邵玖一人,可她已无心争辩。 “陛下以为是妾要害她邵玖吗?陛下何不自己查查,看看她邵玖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是否真的如您想得那般干净?” 刘瑜没有回答,杨如芮立马便联想到了那副汤药,她还没调查清楚‘油菜子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刻的她并不希望刘瑜插手这件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知道些什么?” “陛下何不自己亲自去查,或许会有惊喜了。” 面对崔淑兰的闭口不言,刘瑜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打算,沉默了片刻,才道: “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最后的遗言要留下的吗? 戕害妃嫔,再加上此前的压胜一事,朕是留你不得了,但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外传,只称病逝,算是保全你最后一丝体面吧。” “陛下,此事全是妾一人所为,与家中之人无关,望陛下不要迁怒于妾的父兄。” “你放心,你父兄仍是朝中栋梁,不会因你而受影响的。” 得到刘瑜承诺之后,崔淑兰含泪叩拜刘瑜,跪谢皇恩,接着又对元后行了大礼,道: “是妾辜负了娘娘的期望,娘娘昔日大恩,妾今生已无法报答了,来生结草衔环必报娘娘恩情。” 说完就站起身来,两旁站着的宫人正打算押着她回到自己的宫殿,准备迎来几天后的毒酒。 没想到崔淑兰突然一转身,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抽出了杨如芮放在架子上的宝剑,朝脖颈处一横。 顿时柱状的鲜血喷洒出来,而崔淑兰的身子也就这样软软倒了下去,众人一时之间都惊愕住了。 还是杨如芮率先回过神来,定定心神,对着那些被吓傻的宫人说: “这件事谁也不许透露出去,对外就称崔脩容得急病去世了,谁要是敢乱嚼舌头,别怪孤不念旧情。 紫苏,你带两个小黄门将崔淑兰的尸首处理了,通知鸿胪寺就按照淑媛的位分给崔氏安排葬礼吧。 找几个人把这血迹打扫干净。” 这时候刘瑜忽然说: “追封崔脩容为贞淑妃,安排下去吧。梓潼,朕有些乏累了,你陪朕回太极殿坐坐吧。” 刘瑜对于崔淑兰的记忆不是特别深刻,只记得她似乎曾是个特别热烈的女子,可是最后这一幕太令他震惊了,他需要时间缓缓。 作为一个亲身杀敌的帝王来说,刘瑜并不畏惧厮杀,相反他很享受在战场之上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没想过崔氏会是这般刚烈的女人,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轻看了这个女人,她如同烈火一般,怎么会甘心受辱? “陛下?陛下!” 杨如芮连唤了几声,刘瑜才回过神来,他将自己的头靠在杨如芮的怀中,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母亲离世得早,他没有体会过被呵护的感觉,但他可以全身心地去依靠在发妻怀中,他的发妻会无限包容他,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他的脆弱只有一人可见,这人就是他的发妻,也只有这个人可以让他无条件地信任。 “梓潼,你能给我说说你说了解的崔氏吗?朕好像,从未了解过她。” “陛下不是好像,陛下是真的不了解,在陛下心中,何尝真正在乎后宫这些女人喜欢什么,有着怎样的性子和过往。” “朕忙嘛。” 刘瑜被杨如芮直接点破其自私的本质,不敢去和杨如芮争辩,委屈巴巴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过这瞒不了元后。 “陛下不是忙,是不愿意花心思。陛下,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拿她们当玩物,她们也只会当陛下是获取权势的工具。 唯有以心换心,才能获得真情。” 刘瑜“哦哦”应了两声,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这样的说教,他早已烦腻了,但因为是元后说的,所以格外有耐心。 只催促杨如芮讲一些崔淑兰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43章 换药方 邵玖实是在第二天才知道崔淑兰离世消息的, 颇为惋惜,想到崔淑兰年不过二十岁,年纪轻轻, 实在可惜。 想起自己与崔淑兰之间的渊源,虽说并不怎么愉快,她一入东宫就夺了崔淑兰的宠爱,论理崔氏是该怨恨她的,因此常常为难于她。 后来崔氏因为压胜一事被贬,两人的交集变少了。 如今陛下登基不过数月,崔氏就离世了,不得不让人惋惜。 邵玖亲自去送了崔氏一程,看着崔淑兰的棺椁离开皇城,悠悠远去, 邵玖叹息一声, 暗自感叹着,或许自己也只有死亡才能彻底离开这重重宫闱吧。 来送崔氏一程的人并不是很多, 崔氏不受宠多年,再加上她本身孤傲乖戾的性子, 和她交好的嫔妃并不多。 四五个妃嫔站在宫墙上, 遥望着崔淑兰的灵柩前往彬山, 迎风而立, 不少人落下泪来, 一时之间,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有些哀伤。 元后看着身侧的邵玖, 有些诧异, 她知道邵玖和崔氏是关系并不好, 甚至崔氏暗中谋害邵玖,虽然如今都邵玖并不知道这件事。 “琼之,为何而叹息?” “物伤其类罢了。” “你太悲观了。你和崔氏是不一样的,你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元后摇摇头,并不认可邵玖的说法,在她看来,邵玖和崔淑兰是不一样的,两人的脾气秉性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 “人居天地间,飘若远行客。妾所悲伤的并非崔氏失宠辞世,而是人事无常,生命短促,孑然一身,飘摇无所依。” “有陛下在,有孤在,你又怎会是没有依靠?” 邵玖摇摇头,并没有做出解释,只是苦笑一声,这种孤寂是一种乱世之中对于自己命运无法掌握的无奈,是无法对人言说的。 杨如芮将邵玖请进了自己的含章殿,两人叙了会闲话后,杨如芮就切入了正题,对邵玖道: “当日朱砂一事已然有了结果,论道理是该告知你始末的,只是这背后情况曲折幽微,非三言两语所能够说清的。” “此事全赖娘娘做主就是,娘娘既然有了主意,不必再问我。” “你不怕我袒护背后之人吗?” “娘娘不会的。” 邵玖笑了笑,肯定答道,这份信任连杨如芮自己都心惊。 朱砂一案的幕后主使很明显是冲着邵玖来的,幕后之人心肠之狠毒可想而知,杨如芮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是否可以做到像邵玖这般,答案是不能。 “你就如此相信我?” “为什么不相信呢?这么多年来,若不是皇后娘娘护着妾,妾如何能够平安到今日?娘娘于妾的恩情,是妾万死也难报答的。” 邵玖侧过头,认真地看着杨如芮,一字一句说着,她的态度太过认真,以至于杨如芮情不自禁地被她所吸引。 邵玖回到自己含章殿后,就对穆青青道: “你去将那日抄下来的两张药方都毁了吧,然后去奚官局的药房,将这两年来关于本宫所有的药方存档都取来。” 穆青青很快就取来了药方,邵玖大致翻开了一遍,因为百年战乱,制度也乱得很,即使新朝仿照了前朝设立了一些官署,却并不成体系。 因而邵玖发现奚官局的存档并不健全,关于她东宫时的药方所存仅一方,大多还是她入住含章殿后的药方。 邵玖看了看药方,让翠微拿来纸笔,用的就是奚官局存档所用的素绢。 虽然纸张已经发明了近三百年,但使用的并不频繁,纸张虽然较之竹简轻便,较之绢帛价廉,却因为不易保存,因此对于一些需要长期保存的文字,还是会选择绢帛。 再加上这个时代贵族间流传着“贵素贱纸”的习惯,因此对于一些贵族,尤其是皇族来说,使用素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但在平时书写时,纸张已经成为常见的书写工具了,人们的书信往来,抄书练字,都是用的纸,而纸的种类也越发多了起来。 奚官局的药房保存的药方档案事关皇室成员,特别是涉及后宫,因此事情格外重要。 邵玖低头在素绢上写下了一副全新的药方,将原来的那一副“油菜子汤”的药方给换了下来。 同时让人将档案中所有的药方都抄写下来,包括自己刚刚换的那一药方,再让人将存档换了回去。 也幸亏她如今是宠妃,没人敢来过问她的事情,她才能够如此轻易地就从奚官局取出档案来。 邵玖又让人拿来炭盆,将这一副“油菜子汤”的药方烧掉了,看着手中化为灰烬的素绢,她的心中才稍稍放下心来。 “夫人为何要烧掉这药方?” 穆青青和翠微都不明白,尽管这些年在邵玖身边,两人都能够读写文字,对于一些浅显的文章也能够理解了。 但两人都不懂岐黄之术,自然不会发现这副药方的古怪,实际上,整个后宫中懂得岐黄之术的人屈指可数,否则邵玖也不能够瞒那么久了。 俗话说“久病成医”,邵玖自幼就体弱,常年服药,因而对于岐黄之术是颇为了解的,也研读过不少医书。 但这次邵玖并没有对两人作出解释,只是让两人将炭盆拿出去,将灰烬处理干净。 邵玖抬起头看向了窗外黑漆漆的天,阴风怒号,只听得树木飒飒作响的声音,看来是要下雨了。 “夫人?夫人?” 翠微连着唤了两声,邵玖才回过神来,看向翠微,翠微为她披上披风,道: “晚上天凉,夫人应该小心身子,夫人的咳嗽才好了些。” “谢谢。” “夫人,奴有些不明白,我们和贞淑妃的关系并不亲近,夫人怎么还亲自去送?” “到底是认识一场。” “夫人……朱砂一事我们当真是不追究了吗?” “不必了,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 “嗯?” “嗯?” 翠微和穆青青都是一愣,没能明白邵玖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邵玖,邵玖解释道: “刚刚皇后娘娘找我,对我说朱砂一事不必再往下查,再联系贞淑妃无故暴毙一事,就什么都明白了。” “娘娘是以为这件事是贞淑妃所为。” “猜测而已,贞淑妃突然病逝实在奇怪,但联系元后今日神色,对我说起贞淑妃时,竟然面露愧色,想来贞淑妃必然是有事情与我有关联。 元后虽未明说,但言语直接却有暗示。 其实这后宫之中,想害我的并不少,但有这个胆量付诸行动的却没有几人。 崔氏怨恨于我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初在东宫,因为我的存在,使她失去帝王恩宠,事情虽非我本意,却是由我而起。 我只是有些奇怪崔氏为何会在陛下登基之后才对我出手,当初在东宫时,她权势正盛,那时谋害我不是更简单吗? 纵使因压胜一事彻底失宠,她在东宫仍有立足之地,凭借着家族,她的势力仍旧胜过我,那时出手 ,也是容易的。 偏偏是在陛下登基之后,再出手,此时我与崔氏权势已然是今非昔比,她谋害我的风险太高,即使成功之后,也无法保障她就能够获利。 崔氏为何要行此等对于自己没什么裨益的事呢?” 邵玖将自己的推测和疑惑说了出来,她总觉得崔氏如此行事,太不合常理,这背后必然另有隐情。 “夫人难道是说贞淑妃背后另有其人?” 穆青青跟着邵玖的推测,自然而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如果崔氏背后另有其人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极其危险的,她不仅可以让一位后宫嫔妃为她送命,还能够让朱砂一事彻底停止调查。 “你让石兰进来,我有事要拜托她。” 石兰是刘瑜安排给邵玖的护卫,是在别院的养病的时候,为了保护邵玖能够安全出行京都,而将自己身边的一名死侍给了邵玖。 石兰原本只有一个“十七”的代号,是个孤儿,当初是在前赵皇宫的废墟上见到这孩子的,想来应该是前赵皇室后裔,因而冠名为石。 邵玖见这姑娘举止轻柔,眼神坚毅,再联想她的身世,便觉得“兰”这一字是再合适她不过了。 因此,石兰,就成为了她的新名字。 石兰并不爱说话,虽然常常侍在邵玖身侧,却并不显眼,她的手工刺绣也只是一般,邵玖平常也不会格外吩咐她做什么。 她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邵玖,至于其他的,并不作要求,但现在邵玖的确需要她那一身本事。 邵玖给她写了一份手谕,让她去已故的贞淑妃居处去一趟,看看是否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书信文字之类的东西。 贞淑妃刚刚病故,其居处的宫人,都被暂时归置到了掖庭,她们会再次进行宫规培训,然后再分配到其他妃嫔宫殿。 而贞淑妃的贴身宫人则殉主身亡了,至于这个殉主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就不得而知了。 因而石兰去到的贞淑妃居处是冷风凄凄,阴风阵阵,只有两个年老的宫人守在殿门旁的门里,她们是给贞淑妃守灵的。 甚至还没等石兰拿出手谕,那两个宫人就放她进去了,石兰看着手中的手谕,无奈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44章 中毒 石兰从崔淑兰处带回了数封书信, 邵玖将这些书信一一拆开,查看信中的内容。 “夫人可有发现出什么?” 邵玖在看完所有信件后,让人将信件都收了起来, 邵玖点点头,道: “我想我应该知道原因了。” “什么原因?” “这些信件都是她的兄长——右骁卫将军给她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右骁卫将军是贞淑妃的长兄,与她书信,问候亲妹,不是很寻常是事情吗? 信中的内容奴也看过,不过是些平常的兄妹问候用语,或者是些家常闲事,奴实在是从中看不出什么。” 邵玖笑而不语,即使是这些平常的书信,但前朝后宫的往来书信又怎会是真的那么简单, 只言片语中往往暗含着的就是腥风血雨。 邵玖的确深居简出, 而她又的确是一届孤女,但这并不意味着邵玖就真的能置身事外, 当邵玖被封为温夫人的那一刻,她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意义。 而崔氏长兄乃是右骁卫将军执掌龙骑军, 天子近卫, 你贞淑妃原本的姓氏的须卜, 崔这个姓氏是他们随部族入主中原后改的姓氏。 须卜氏在狄族内部是一个相当有势力的部族, 而崔氏的长兄也是刘瑜手下攻城略地的重臣。 如今朝廷之上共有狄族、羌族、羯族, 绒族, 元族五大异族, 再加上中原原本的姓氏, 表面上风平浪静, 实际上矛盾重重。 刘瑜前朝重视汉儒, 后宫宠爱南朝妃嫔,这对于那些狄族重臣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现在的局面是前朝刘瑜提拔王蒙,估计再过不久王蒙就会正式成为丞相,执掌百官。 后宫之中元后无子,温夫人也无子,但温夫人久得盛宠,有子只是早晚的事,一旦温夫人有子,依刘瑜要恢复礼乐制度的决心,极有可能立温夫人之子为太子。 再加上温夫人与王蒙交好,可以说前朝后宫,最得刘瑜信任的都是中原人,刘瑜汉化的决心几乎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为了免除后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温夫人怀不了孩子。 没有孩子,温夫人再得宠爱,影响力也是有限的。 崔氏不过是被她背后的势力推出来的棋子,棋子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邵玖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后,就让人将信件送到太极殿去,邵玖不愿谋害谁,但身在局中,她只能自保。 天气微凉,云白玉厚,时有微风阵阵,邵玖在九龙池的水榭中抄写南朝最新的文赋,南朝文胜繁华,但山高路远,流传到北朝时已经十数年之后了。 “夫人,这是膳食房送来的羊肉汤。” 一个宫人突然捧着食盒出现在自己面前,邵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随身带着的两个宫人竟然都不在身边,又看了一眼那个宫人,发现对方面容陌生。 “你是膳食房的宫人?” 邵玖虽然接过了羊肉汤,却没有马上喝,只是用汤匙搅动着,显得有些许漫不经心。 “是。”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邵玖抬头看了这个陌生的宫人一眼,宫人心虚地避开了邵玖审视的目光,久居高位,一言可决人生死。 “奴……奴没有……”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瞧着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你背后之人是如何忍心的?” “奴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以后就会知道了。” 邵玖看了那个小宫人几眼,见小宫人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眼神盯着地面,却又飘忽不定,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邵玖长叹了一口气,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经过了这许久,羊肉汤早就凉了,有着一股浓重的油腥味。 邵玖挥挥手让小宫人退下了。 她的肠胃一向就不怎么好,这样浓重油腻的东西一下肚,邵玖就觉得肠胃翻腾得厉害,小宫人一离开,她就吐了出来。 尽管吐得很及时,邵玖还是中毒了。 半个时辰后,邵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便让翠微扶着自己去榻上歇息一会,谁知敢站起来就晕倒了。 翠微急忙让人去将情况告知元后,同时派人去请医官。 元后和医官相继到了含章殿,经过医官的诊断,邵玖这次并非旧疾复发,而是中毒,而且是剧毒□□。 “中毒?” 元后感到十分惊讶,但现在的情况也不容她多想,只得让医官尽快救治。 刘瑜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赶到了邵玖所在的含章殿,他身上的甲胄还没有除去,刚刚自龙吟军巡营回到宫中,来不及换身衣服,就过来了。 “陛下。” 杨如芮见到刘瑜在,亲身出来迎接,但刘瑜只是一把拉住她,一同到内殿中去。 “情况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经过医官救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好在琼之中毒不深,否则就是神仙也难救。” “我先去看看琼之。” 刘瑜掀开床帘看到了面无血色,苍白得好像一张薄纸,呼吸细弱宛如游丝,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一想到昨日邵玖才告知她,身子已然大好,还特意为他温了一壶酒,说是感激他这么多年照顾费心的恩情。 今日再见却是这般模样,饶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刘瑜,也不由心中有了些唏嘘酸涩。 刘瑜原本打算坐在邵玖榻边的,又担心甲胄冰凉硌着邵玖,于是就坐在了床榻边的地上,小心翼翼拉起了邵玖的手。 邵玖的手很冰凉,完全不似是活人的温度,刘瑜将邵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低声喃语道: “琼之,你一定要好好的,朕还有很多事要和你一起去完成,朕不能没有你。” 床榻之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刘瑜屏退了内殿到宫人,他想自己和邵玖说说话,说些平时没机会说出来的话。 “琼之,朕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恨,你想逼我,可是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呢? 崔氏的事情,朕知道瞒不住你,你太聪明了,很多时候,你不闻不问,不是你真的不知道,只是你不在乎罢了。 当你让人将书信交给朕的时候,朕心底是真心高兴的,终于有一件事是你在乎的了,朕一直想问问你。 你这样做出了是为了你心中那个儒学理想,是否也有那么一丝可能性是为了朕?” 只可惜陷入昏迷的邵玖没法回答刘瑜的问题,而刘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胆量去问这样一个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身为帝王,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女人心中有别人,可他也清楚,邵玖留在自己身边,到底能有几分真情。 邵玖和王蒙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有着自己追求和志向的,自己只是幸运的符合了他们对于主公的要求罢了。 刘瑜并非觉得这样不好,相反他很欣赏这样的人,也更愿意留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比起因为权势利益而依附自己的,这种因为志同道合而追随自己的,往往更为坚决。 可有时候刘瑜也会贪心,他希望这份忠诚和信任,是出于他刘瑜自身,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的志向。 刘瑜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矛盾,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冒出的这个念头。 他也会希望邵玖真的是那个爱自己入骨的女人,自己就是她的全部。 身为帝王,他本该是无比自信的,他的确有着无人可以比拟的魅力,只要他想,天下的女人他都可以得到。 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是无所畏惧的。 但面对邵玖时,那种早已消失多年的忐忑又出现在心头,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在打一场不知道敌人底细的仗。 这种时刻紧张不安的情绪充斥在内心深处,他在畏惧,小心翼翼地试探,得到了答案却又担心对方是口是心非。 他竟然在面对邵玖的时候不自信起来了。 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代北朝雄主曾有过的真实想法。 “琼之,如果可以,朕希望朕从未遇见过你,直到遇见你,朕才知道什么叫提心吊胆,什么叫牵肠挂肚。 论美色,这后宫不说有胜于你的,平分秋色的却是不少;论性格,外柔内刚,实在也算不上有多温顺;论才艺,后宫中能歌善舞者众多,你并不算有多出色,甚至从未跳舞。 怎么偏偏就你的一颦一笑就牵动着朕的心呢?凝眸秋水,眉目含情,明明你不解风情,却又含情入骨。 佛家讲劫,朕想,你是否就是朕此生的劫,因此朕才如此放心不下。 就算是劫,朕也认了。 琼之,朕要你此生都陪在朕身边,没有朕的批准,你绝不能离开。” 刘瑜一段推心置腹的话语,邵玖虽没有听到,站在门后打算劝慰刘瑜的元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愣了一会,没有踏进门去。 听到这一番话,杨如芮一时竟不知是该心疼谁了。 身为元后,她和刘瑜同生共死多少年,共同经历不知多少风雨,自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不是他的爱人。 杨如芮觉得自己应该要嫉妒邵玖的,就像崔氏一样,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允许自己的丈夫待其他女人真情。 可是她又嫉妒不起来,她觉得为了刘瑜去嫉妒邵玖,似乎是件不值得的事情。 她喜欢刘瑜,只是一种习惯,就像习惯了刘瑜身边这些莺歌燕舞,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争夺那一项对她并不重要的东西了。 第45章 女尚书郑秋月 查出邵玖中毒的来源并不难, 刘瑜面色凝重地看着医官一一检验邵玖今日所食用过的饮食。 邵玖并不重口腹之欲,或许是因为体弱的原因,她的忌口很多, 平日也食的清淡,吃下肚的东西也少。 “羊肉汤?孤记得琼之平日并不爱这东西。” 元后听见医官说毒在那半碗羊肉汤中的时候,吃了一惊,她和邵玖素来交好,对于她的喜好可以说是相当了解。 “紫苏,宣郑尚书,孤要好好查一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后宫谋害宠妃。” 郑尚书匆匆赶来,她正是当年被邵玖举荐查东宫杨孺人一事的女史,因为这件事, 就被提拔到了太子妃身边。 因为行事机敏, 后来被留在刘瑜身边随侍,做了东宫内史令, 在太子身边做些整理文书史册的工作。 刘瑜登基之后,她也便跟着成了太极殿的女官, 刘瑜极为信任她, 特意擢升其为女尚书, 为其出谋划策, 处理宫掖之政。 元后宣郑秋月来, 正是为了彻查这件事, 郑秋月是刘瑜身边的人, 主要职责是辅佐帝王处理政事, 其身份地位甚至还要重于刘瑜身边的内侍宪忠。 郑秋月日常居住在太极殿, 很少随刘瑜入后宫, 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她和永巷很多女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太过惊艳的容貌,她也不够心灵手巧,这意味着在后宫中,她没有机会成为嫔御,她注定只能成为一名宫人。 后来她凭借自己的才能,成为了东宫女史,成为一名女官,她本以为这就是她人生的终点。 她性子耿直,也不能够讨贵人欢心,这就注定她此生只能成为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郑秋月没有太大的志向,只想平安地在东宫活下去,去做一下自己喜欢的事,不一定需要有什么成就,喜欢就好。 而她喜欢的不过是读书罢了。 郑秋月对于儿时的记忆很模糊,她很小的时候就进了掖庭,经历了几次朝代更替,很幸运的是她活下来了。 那些朝代很短,短的在她脑海中甚至没留下什么印象,身处掖庭,一个小女孩也不太可能知道外面的政权更迭。 似乎只是一场梦醒来,她就被分到了东宫,而当年带她们长大的嚒嚒早死在了某个记不清的政乱中。 她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些都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打入掖庭的姑娘。 她看着她们稚嫩的面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很多,可是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老了,可她也不过二十的年纪。 郑秋月不爱和人打交道,每次闲暇之余,她都只爱捧着一卷书,尽管这白绢已经破烂不堪。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她知道大家在背后议论她是个呆子,可她不在乎。 直到她遇见了温夫人,温夫人是她的伯乐,她欣赏她的爱好,夸赞她的才气,甚至愿意和她交谈书中的感想。 温夫人送给过她很多书,却从不曾要求过她什么。 直到后来,她得知温夫人陷入流言之中,郑秋月知道温夫人是做不出那些事情的,她的温夫人是最温柔良善的了。 被温夫人举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从普通的女史,到如今都女尚书,这一切都是因为遇见了温夫人。 郑秋月早已在心中立下誓言,此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温夫人的恩情,但凡温夫人有所求,她必当竭尽全力。 知遇之恩,当以性命相报。 “何事?” “温夫人被毒害,皇后殿下召尚书去含章殿。” “温夫人!” 郑秋月几乎是用跑来到含章殿到,尽管心里很担心温夫人的安危,她还是先拜见人帝王和皇后。 “你来了,孤现在有一件事要交付于你,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孤记得在东宫的时候,你的事情办得很好。 温夫人遭遇毒害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孤命你协助廷尉府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务必给陛下和孤一个交代。” “是。” 郑秋月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想要报答温夫人的恩情,而如今元后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而在路上她就已经猜到了元后召她的目的,果然和她猜想的一般无二。 廷尉府作为专门查办审理案件的部门,虽然此前有很长时间名存实亡,但在王蒙的努力下,为新朝寻觅到了不少精通刑狱诉讼的人才。 邵玖中毒这件事本身案情并不复杂,这些专业人才不过三天就已然查得水落石出了。 但众人都犹豫了,温夫人的案情最复杂的并不是案情本身,而是这背后的纠缠。 “此事牵扯甚广,若当真只是一个宫人下毒倒也罢了,如今贞淑妃已离世,她的宫人携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 很明显廷尉府负责调查的廷尉左监只想将这件事拘束在后宫争宠的范围内,但他的建议没有得到响应。 “那宫人的毒药呢?□□,可不是一个小小宫人能够弄到的,毒药是如何进宫的?廷尉左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宫人,若没有人指示,如何敢谋害宠妃? 左监莫非以为能够蒙骗到陛下不成?” 郑秋月目光犀利,盯着廷尉左监,一动不动,她的目光坚定,给廷尉左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左监并不想对视上郑秋月的眼睛。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件事一旦如实禀告陛下,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本来朝中的那些蛮族就看我们不顺眼,平日没少针对,这件事的真相一旦告知了陛下,文武两班大臣必将陷入争斗,社稷必将大乱。” “左监如何知道,这争斗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了?” 郑秋月走到廷尉左监的身侧,看着他眼睛,反问道,她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情绪波澜,只是在平静地叙述。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却陷入了深思,廷尉左监看着窗外的梧桐树,脑海中回响着郑秋月的话。 他祖上便是刑狱之臣,他也自幼就对诉讼刑狱律法极为感兴趣,但刑法诉讼之臣在儒家礼法中是受鄙夷的存在。 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是北朝乱世,饶是他博学多识,精通刑狱,却也无用武之地。 后来王蒙请他出山,为他引荐了当时还只是东海王的刘瑜,他才有机会一展雄才伟略,实现自己的抱负。 在亲身经历乱世之后,对于这难得的和平总会格外珍惜,虽然汉家臣子在北朝被排斥,但好歹是安稳下来了。 左监知道刘瑜有心要重用汉臣儒学,只是一直被他身边那些狄族贵族给拦着,因此才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能够有预感,这次的事件对于刘瑜来说是个机会,彻底打击那些狄族贵族,实现汉化改革,重用儒生。 只是崔氏一族和他是有些私交,他不愿做那灭族的刽子手,亲手将友人推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左监,你是智识之辈,应当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想要改顿兵制,收归兵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更何况,您不过是如实上报罢了,至于如何处置,自然是由陛下做主,您不过是尽有司的职责罢了。” 郑秋月似乎看出了廷尉左监的顾虑,开口就为他解除顾虑,廷尉左监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着的廷尉正监忽然开口了。 “郑尚书,你是陛下身边人,应该是最清楚陛下心思的,您确定陛下确有要打压狄族贵族的心思吗?” “自然。只是苦于师出无名罢了,再说汉族儒生早就和狄族贵勋势同水火了,温夫人的事件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吗?” “既然郑尚书如此说了,我们两个都听郑尚书的,烦请郑尚书同我等一起上书,向陛下禀明实情。” “这个是自然。” 郑秋月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在刘瑜身边这几年,她早已经知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虽然平日刘瑜甚是宠幸那些狄族勋贵,给予了他们很多特权,表面看起来,这些勋贵是刘瑜亲近信任的人。 但郑秋月知道,刘瑜真正信任亲近的是王蒙这一群儒生,她知道刘瑜早晚有一天会对这些勋贵出手,现在不过是在忍耐。 那个宫人的确是已故贞淑妃的宫人,但她真正的主子,却不是贞淑妃,而是左将军梁琛送进宫的。 她所听命的主子自然也不会是失宠多年的贞淑妃崔氏,不仅是这小小的宫人,甚至连崔氏,连同整个崔家都是依附于左将军梁琛的。 梁琛乃是先帝时帝王身边的宠臣,曾经的确功勋卓著,但自从他成为左将军以来,就一直骄奢淫逸、擅政专权、滥施刑法,早已引得不少人的不满了。 邵玖虽然不理政事,却也多次劝谏刘瑜早日除掉梁琛,以正国风,刘瑜念及梁琛是一国重臣,未有动作。 谁知这话被传到了梁琛耳中,梁琛便意图要除掉邵玖,多次以南朝妖妃的罪名请求刘瑜赐死,刘瑜亦是不予理睬。 第46章 陛下不是周幽王 刘瑜看着手中的调查结果, 抬眼看向了一直沉默的王蒙,心中有些狐疑,问道: “子慎以为如何?” “陛下以为梁将军品行如何?” 此言一出, 刘瑜便明白王蒙意思了,长叹一声,起身来到王蒙身边,他知道王蒙意图除掉梁琛已经很久了。 “梁琛毕竟也是有功于社稷的,朕于心不忍。” “陛下,臣知陛下心向礼乐,素有仁义,也不愿让有功之臣寒心,但臣希望陛下能够赏罚得当。 梁将军素日所为早已触犯众怒,陛下须知有罪不罚, 便会乱了礼法, 礼法乃是社稷之本。 臣望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还记得温夫人吗?” 王蒙是最了解刘瑜的,他知道刘瑜的志向与仁义, 也知道刘瑜的软肋,良主难遇, 他舍不得让刘瑜失望。 王蒙清楚当刘瑜询问他的那一刻, 刘瑜就已经做了决定, 他不过是给刘瑜的决定提供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罢了。 刘瑜想起缠绵病榻之上的邵玖, 长叹一声, 想起自己要护她一生的诺言, 可自己终究是要食言了。 “罢了!将梁琛及其同党都依律处治了吧。” 梁琛谋害皇妃这件事很快就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梁琛同党相继得到了惩处, 牵扯之广, 几乎撼动了半个朝廷, 足见梁琛势力之大。 梁琛在狱中承认了自己很多罪行,甚至包括私铸兵器,意图叛乱,结党营私,侵占良田,戕害人命,谋害朝廷命官等数十项罪名。 却唯独不承认自己对温夫人下过毒。 梁琛最开始被大司马姚羌带人抄家的时候,满脸错愕,只顾喊冤,他怎么也不承认他谋害过温夫人。 梁琛在见到王蒙的时候,忽然明白过来,谋害温夫人不过是个借口罢,一个可以让他下狱的借口。 至于他是否有对温夫人出手,并不重要。 “王子慎,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梁琛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也不再喊冤,只是目眦尽裂,眼神之中充满了仇恨,恨不能生食其肉。 王蒙只是轻轻一笑,和梁琛相比,他实在是太气定神闲了,完全不像是身处在牢狱之中,看向梁琛的目光也是一种尽在掌握之中的平静。 “梁琛,难道你不该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吗?攻打北凉献城的时候,你做过什么!” “那些都是他们应得的,谁让他们胆敢抵抗的,我不过是成全他们而已。 王蒙,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说你们儒家那套仁义道德了,陛下吃你那套,我可不吃。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酸儒书生罢了。 攻城略地,抢夺货物和女人,杀掉反抗的男人,我们祖宗一直是这么做的,凭什么你一来,就要改了我们都规矩! 城是我打下来的,我强些金银珠宝怎么了?这些将士跟着我出生入死,难道还不许我犒劳他们了吗?” 梁琛说得理直气壮,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服气王蒙这个军师,他一来就给他们定下各种各样的规矩,让他们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抢夺财物,享受女人了。 王蒙甚至要求他们将抢到的珠宝上交,不允许他们动百姓是财物,违抗命令的人,杀无赦。 军中对王蒙不满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太子偏偏信任他,支持他的决策。 明明是他们这群人跟着陛下出生入死才打下了如今这块地盘,如今却要被一帮不出力的儒生分夺胜利果实,梁琛自然会不满。 仗着自己是有功之臣,梁琛做了不少违背律令的事情。 “梁将军,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我南征北战二十余年,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儒生评价对错了!” 梁琛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弱肉强食,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法则。 在草原上,部落之间抢夺女人和财物实在是太平常的事了,草原部族,一到冬天就缺衣少食,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去抢夺食物。 这种生存方式早已融入了他们的血脉中了。 “梁琛,这二十余年来,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而战吗? 你们每到一个地方,就抢劫、杀戮,所到之处呼号遍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百年来,你们只为眼前的利益而战,为了贪图享乐而战,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好好治理你们打下来的城池。 百年来,中原有多少城池被你们杀得只剩一个空城了!一时兴起,屠/城的事,你梁琛从没少做。 献城不过是你这二十年军旅生涯中被屠戮殆尽之一罢了。” 王蒙平静地说着梁琛自以为正确行为背后的残忍,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过太多的杀戮,提起这些都时候,王蒙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王子慎,你我从来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不该出现在魏国的,你我注定是敌人,不死不休的敌人。 你们儒生口口声声说在乎百姓,可是当初衣冠南渡,将中原百姓留下来的不也是你们世族吗? 那些世家骄奢淫逸,可比我们会享受多了,难道你以为他们会在乎那些老百姓的生死吗? 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这世界上,有什么人会真的在意那些普通人的生死呢?命如草芥,他们不就是用来抛弃、杀戮的吗?” 梁琛毫不留情戳破了世家的伪装,他看不惯王蒙一副自以为是,似乎这天下只有他在心系百姓。 王蒙笑了笑,他承认世家的腐败堕落,当年他也曾入南朝,想要一展雄伟抱负,可是他失望了。 南朝那些世家早已在歌舞酒色中丢失了斗志,那些世家根本没想过要收复失地,重振华夏声威。 甚至因为他出生寒微,他的声音压根不会被人听到。 王蒙不喜欢南朝那些世家大族,可同样的他也不会喜欢屠戮杀害中原百姓的蛮族,身处乱世,王蒙同样感到无比孤寂。 “梁将军,烦请您说一说这些事情是否是您做的吧。” 梁琛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并不以为自己做的这些有错,但他知道,落到王蒙手中,他的下场不会好。 王蒙去含章殿看望刚刚苏醒不久的邵玖,她的脸色苍白,却俯在窗台看花,海棠花开得正好,有几枝伸进了屋子里面。 “臣见过温夫人。” 王蒙拱手问安。 邵玖回过头,招招手,让他来自己身边坐着,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宫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忽而都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含章殿,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一群宫人。 “听说审理得挺顺利的。” “嗯。应该不日后就会处斩,这次辛苦你了。” “子慎,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梁琛死有余辜,可某些人也该付出代价才对。” “自然。” “崔氏一族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件事由崔氏而起,崔氏自然难辞其咎,只怕难以保全。” “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崔氏一族毕竟是贞淑妃的娘家人,陛下恐怕不愿严惩。” “这从若不是牵扯甚大,别说崔氏一族,就是梁琛,陛下也未必愿意处理,咱们陛下就是心太软了。” “他那不是心软,是太重情了,陛下见到了这百年来的乱世,他不忍苛责于人,他想做儒家的君子明主。” 邵玖摇摇头,三年的相处,她早已摸清了刘瑜的脾气,这个表面上雄才大略的人,内心深处反而充满了不安。 他太想做一个明君了,以至于他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容忍,让那些人明白自己的苦心,他从不愿伤害自己的身边的人。 这或许是件好事,刘瑜的确是这百年来唯一不嗜杀的君主,无论是臣子,还是百姓,他都极尽宽容。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应该谢谢你,了却了我很长时间的一件事情。” “没想到你也是个会记恨的人,我还以为你真的没什么在乎的。” “当年是吕茨将我掳到北朝的,他暴虐成性,不知有多少姑娘死在了他手中,我不是圣人,没办法不去恨他。” 邵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她在吕茨处的经历,那段日子太过黑暗了,是邵玖此生怎么都不愿意回忆的存在。 “陛下或许可以帮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世上我最不敢赌的就是我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陛下不是周幽王,她不会为了一个美人去杀一个朝中大将。 男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可以轻易牺牲一个女人的。我不确信,陛下是否可以为我主持公道。 毕竟一个美人,一个将军,很明显地选择不是吗?” 王蒙陷入了沉默,他不得不承认邵玖的担心有道理。 “陛下心中是有你的。” “或许吧。陛下心中有没有我不重要,吕茨一死,我想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邵玖落下来泪来,吕茨的事情就像一块巨石押着她喘不过来。 那碗羊肉汤,从宫人,到崔氏一族,再到梁琛,又到梁琛一派中的吕茨。 吕茨作为梁琛一派的中流砥柱,犯下的罪行不小,这次也跟着梁琛一同倒台了。 “温夫人,廷尉府传来消息,说是吕茨要见夫人,否则不肯认罪。”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47章 人彘 “你要见我?” “温夫人还记得故人吗?” “记得如何?记不得又如何?” 吕茨呵呵笑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冷、尊贵无比的女人,眉眼中的那抹艳色亦如当年初见一般惊心动魄。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人! “温夫人别来无恙啊!” 三年来,他见邵玖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是每每在梦中他都无法忘却她匍匐在自己身下的哭泣声,那声音娇媚无骨,醉人心魄。 邵玖没有回答吕茨的话,她对吕茨恨之入骨,当年的一幕幕她从未忘却,以至于直到今日,她看吕茨仍然觉得恶心。 “温夫人,可还记得永城的日日夜夜?” 邵玖闻言瞪大了眼睛,眼神中的怒火和恨意完全没有任何掩饰,那目光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吕茨, 你什么意思?” “臣就是提醒夫人, 别忘了永城的那段情,臣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如同初生的小羊羔的奶香,实在是太令人回味了。” 邵玖从石兰腰间抽出剑, “唰”的一声, 顿时惊动了监牢中的其他护卫, 石兰也忙拉住了邵玖的手, 害怕她一激动伤了自己。 邵玖来见吕茨时, 屏退了牢中的牢头和自己身边的宫人, 只留下了一个贴身保护的石兰, 她知道石兰效忠谁, 但她也没想那人。 “退下!” 邵玖抽出利剑的声音惊动了那些护卫好捕快, 石兰反应迅速, 将众人再次呵斥退下。 “你要杀我?也对!你是应该杀了我的,毕竟当初是我强迫你的,但后来可是你自愿的。 温夫人,我是个畜生,但你也不是什么贞节烈女,恐怕连陛下都不知道你这锦绣华裳之下的风情旖旎吧?” 吕茨隔着牢门靠近邵玖,正打算说话,却见石兰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顿时觉得扫兴,看着石兰说: “滚一边去,我和你们主子有话要说,轮得到你一个贱婢偷听吗?” 石兰对于吕茨的辱骂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将邵玖护在自己身后。 “滚!” 石兰不为所动,吕茨转而看向了邵玖,一脸阴险地笑着说: “想必有些话你也不希望被其他人听到吧,毕竟你那么高傲的人。” 邵玖隐约猜到吕茨要说什么,对石兰挥挥手,石兰有些不放心,邵玖宽慰道: “放心,吕茨不会伤害我的,还隔着一道牢门了,再说你只退后三步,有危险,你也来得及。” 石兰只得退后三步,眼睛却死死盯着吕茨,吕茨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如同芒刺在背,正要发作。 “你有什么话快说,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不会陪你在这儿耗着。” 吕茨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呵呵笑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当年的那些小玩意儿,我可是一直还留着。” “吕茨!” 吕茨就是这样能轻易激怒起邵玖的怒气,邵玖伸出手就打在吕茨的脸上,尽管隔着一道牢门,指甲还是在吕茨脸上划出两道血印子。 吕茨摸着被邵玖打的地方,贱兮兮笑着: “你还是这样,连打人都这样轻飘飘的。” 石兰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她跟在邵玖身边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在她的记忆中,邵玖从来都是平心静气的。 哪怕是被人陷害,哪怕是身中剧毒,哪怕是被人当面辱骂,她都云淡风轻,似乎这世上从没什么事情能激荡她的心情。 石兰反应还是很快的,快步将邵玖护在身后,邵玖打完之后,自己都有些惊讶,多少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吕茨,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我从不怀疑夫人要杀我的决心,夫人恨我入骨,我却爱夫人入骨,夫人可能不知道,这三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后悔,当年将你献给了汝阳侯。” “呸!吕茨,你的死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你以为你不承认就没办法定你的罪了吗? 人证物证俱在,这廷尉府有多少手段,恐怕吕将军还没一一尝试过吧,吕将军若是不认,妾不妨成全将军。” 吕茨知道邵玖压根看不起他都感情,邵玖那么清高孤傲的人,却被他折断了翅膀,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当初曾折辱过她。 “你不用费力气了,我会认罪的。我见你就是想把这东西还你,这是当初从你身上搜出来的,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邵玖看到吕茨从怀着掏出一个素色的锦囊,从他手中接过,拿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愣在了原地。 “你竟然没有毁掉?” “我何尝不想毁掉,但这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当初你拼死也要护着的,我怎么舍得。” “当初一同被你俘虏来的那些姑娘,她们还活着吗?” “都死了。” “什么!” 邵玖难以置信,当初她若不是为了保全那一群姊妹的性命,又怎会甘愿受辱。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当初就是为了你才留下她们性命的,但你也应该知道,一群俘虏,会落得什么下场。” “畜生!” 邵玖的剑直接放在吕茨的脖颈上,她从未如此痛恨一个人,泪水滑过脸颊,邵玖心中涌现出一股浓重的杀意。 吕茨闭上了眼睛,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可等了很久,都没等来他想要的死亡。 “你……舍不得吗?” 吕茨的眼神亮了,看着邵玖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 “吕将军,你听说过人彘吗?” 吕茨一个从不读书的,哪里知道什么是人彘,摇摇头。 “我忽然觉得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杀死你,还是太过仁慈了些,吕将军折磨人的手段那么多,特别是女人,更是千奇百怪。 若是不让你也尝试一下女人的手段,岂不是可惜?” “女人的手段?” 吕茨想象不出邵玖这样温柔良善的人会有什么恶毒的手段。 邵玖并不着急,而是先让吕茨写完认罪书,画押,让人将画押后的案卷交给王蒙。 等到该做的都做完之后,邵玖让人将吕茨从牢里拖出来,告诉他什么是人彘。 “吕将军一向看不起女人,今日便告诉你一个有趣的刑法,这可是一个女人发明的,不比五马分尸逊色的手段。” “什么意思?” 吕茨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着邵玖嘴角露出的微笑,明明是那么娇媚,却又是如此的寒凉。 “人彘就是人猪的意思,先将你的四肢砍掉,再剜去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耳朵和鼻子,还有舌头,最后再和猪饲养在一块。 梁将军觉得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夫人不会这么做的,夫人难道就不怕陛下厌弃你吗?你根本做不出这样狠毒的事!” “谁说妾要亲自动手了,妾可是温夫人,惩处一个罪犯,难道还需要亲自动手吗? 至于陛下,吕将军以为我会在乎吗?” 邵玖笑得很灿烂,她很少这样眉眼具笑,如今这样笑,却一反平日的温柔,反而令人从心底发寒。 吕茨终于意识到邵玖是真的要将他作为人彘,顿时惊恐起来了,连连含着“饶命”,邵玖只是轻轻揉着额头,对左右的人说: “拖下去吧。” 邵玖也没离开,她亲眼看着吕茨是如何被砍断手脚的,鲜血满地,耳边全是吕茨痛苦的嘶吼声,邵玖却全然像没有听到一般。 她只是冷冷看着吕茨,哪怕行刑的人都不忍别过头去了,邵玖却还是死死盯着,吕茨的血溅到了她脸上,她也像是没有察觉一般。 自始至终,众人都在等待邵玖喊一声“停” ,阻止行刑。 在所有人印象中,邵玖虽然清冷孤傲,却也是个温柔良善的人,平日待人也多是耐心细致的。 但现在的邵玖却一如既往坚持着,她是如此冷酷残忍,和平日的她判若两人。 直到吕茨的四肢被完全砍下,吕茨已经昏了过去,鲜血满地,行刑过程中,吕茨昏过去很多次,都被人强制叫醒了。 邵玖必须让吕茨清醒地感受到四肢被砍断的痛苦。 “先养两天吧,用口大翁装起来,他要是能撑过去,就继续行刑,要是不能,就用草席裹了,扔到山里去喂狼。” 邵玖从牢里出来时,正午的阳光很刺眼,邵玖眯着眼睛,很久才慢慢睁开眼睛,一滴清泪从脸颊滑落。 邵玖的脚步有些虚浮,在下台阶的时候直接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幸亏石兰及时将来扶住。 邵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到宫里的,沐浴之时,她疯狂洗刷自己的身体,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似乎久久都无法散去。 擦头发的时候,邵玖一把抓住了在身旁伺候的石兰,屏退了其他宫人,对石兰说: “今日之事,你若是要告知陛下,我绝不拦你,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 石兰慌地跪在地上,头磕在地板上,说道: “奴不敢,奴的主子就只有夫人一人。” “石兰,你我之间不必来这套,你是陛下的人,这本就是你该做的,我不会怪你。” 邵玖亲手扶起石兰,道: “我并不是要求你隐瞒人彘的事情,这件事你也瞒不住,今日我与吕茨的谈论,你都听到了。 有些话,不太适合让陛下知道。”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48章 真心 刘瑜看着廷尉府上报的奏章, 陷入了沉默中,他的确没想到邵玖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此心狠手辣, 真是他所认知的那个邵琼之吗? 他单知道邵玖在入汝阳侯府之前与吕茨有过一段姻缘,却不知道邵玖原来这般仇恨于吕茨。 而这份恨意,邵玖从未对他说过。 他的桌案上,关于邵玖的奏章,除了廷尉府的外,还有一份来自奚官局的,奚官令上奏说,关于温夫人的药方有异样。 平日也没人会去查看那些已经过去的脉案和存档的药方,但上次邵玖身中剧毒,在调查的过程中, 免不了要查看之前的存档。 于是就查到了那份被替换掉的药方, 谁说后宫中通晓岐黄之术的寥寥无几,奚官局的奚官丞高氏却偏偏精通药石之术。 她对其他的或许不敏感, 却唯独对于药方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新朝初立时, 她曾整理过一次东宫转来的药方记档, 因而对邵玖的药方有些记忆。 这才发现药方被替换了, 奚官局已经存档的药方一般不会有人动的, 因而很容易就查到邵玖曾命人取过一次。 刚刚经历温夫人被毒害一事, 整个宫中都是风声鹤唳, 这次事件不仅仅在后宫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甚至还牵涉到前朝的大将军梁琛。 当日给温夫人送羊肉汤的宫人在事后就服毒自杀了, 她虽然死了, 那日经手过羊肉汤的宫人都遭受到了严刑拷打, 不少人挨不过酷刑,死在了狱中。 侥幸活下来的宫人,也大多落下了病根。 后来查出来背后主使是前朝的时候,后宫的风波才算平息了下来。 奚官令在得知药方被替换一事后,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隐瞒的,直接将情况上奏给了皇帝,主动请罪。 刘瑜感觉到在自己身边有一张巨网,而邵玖就是那个布下陷阱的人。 刘瑜仔细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总觉得这一切太过诡异,从崔氏下毒那一刻起,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就朝他笼罩下来。 而这一切的中心点就是邵玖。 这个时候宪忠呈上来了高奚官丞默写的原本的药方,虽然奚官丞已经告诉给他,这药方有避孕的效用。 刘瑜还是让人宣来医官,他想再确认一遍。 直到从医官那里得知确切的答案,刘瑜才真正相信。 宪忠走上前说:“难道打从东宫开始就有人要谋害温夫人?” 刘瑜铁青着脸,只是对宪忠摆摆手,让殿内的人都退下去,他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为何?” 刘瑜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以前他不过是知道邵玖心中没有他,但他没有想过她竟心狠至此。 “陛下以为呢?” “不要给我说你是无辜的,邵琼之,你摸心自问,你当真不知道吗?” 若是旁人他或许会觉得是无辜受害,可那人说邵玖,她那么聪明,还精通药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碗汤里面放了什么,更何况她从来都不喝羊肉汤。 “陛下都知道了,又何必问妾了。” “邵琼之,少拿那副不在乎的脸色来搪塞我,朕宠你,不是让你给朕放肆的!” 刘瑜的脸色很难看,眼中含着怒气,压着声音,多年征伐沙场的暴虐煞气此刻笼罩在邵琼之头顶上,邵琼之毫不怀疑,那只之前为她簪花的手下一刻就可以拧下她的脑袋,可她面无惧色,反而露出来笑容。 “陛下凭什么认为您宠妾,妾便会感恩戴德呢?妾若是在南朝,也会有人待妾好的呀! 陛下以为您和那些强迫妾的人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啊!妾不喜欢北朝,不喜欢做那侍候人的姬妾,不喜欢被人送来送去,可这些有人会在乎吗? 若非被掳到北朝,妾也有疼爱自己的家人,也有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友人,也有与自己心心相印的知己,也有遨游山水的自由……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妾凭什么要感激掳掠妾的强盗吗?更何况妾心中没有陛下,陛下不是早就知道吗? 陛下喜欢的是妾的皮相,是与妾的云雨之欢,又何必在乎妾的未来了? 陛下以为即使没有那碗药,妾就能孕育子嗣了吗?妾自幼体弱,却也在家人都精心照料下,能够宦游四方,可是在北朝啊!我身子早就坏了,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段时间在北朝军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这是刘瑜第一次对邵玖发火,他迫切地想知道邵玖做这一切的原因。 从“油菜子方”,到“□□”,他不相信邵玖真的不知道,邵玖是精通药理的,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可是邵玖一反常态地承认了一切,承认了这三年来的虚妄,捅破了那个他一心相信的梦境。 邵玖不爱他,邵玖的心里没有他。 一直以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吕茨是你杀的吧?” “是呀!他是第一个占有妾的人,是第一个让我失去尊严的人,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杀他了,只是一直苦无机会,其实除了他,我想杀的人还有很多了,那些所有强迫妾,与妾欢爱的人,妾都想杀了。” “其中也包括朕吗?” “陛下以为了?” “为什么没有动手?朕从来没有防备过你,多少个夜晚,多少机会,你都可以要了朕的性命,为什么?你应该也是要杀我的是吗?” “陛下放心,妾永远都不会杀陛下的,陛下是明君,妾不愿因一人之苦而致使万民受灾,北朝乱得太久了,北朝的百姓太苦了,他们应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 “好啊!好!果然是心怀天下的邵琼之!好一个舍己为人!邵琼之,你……当真是列女呀!” 刘瑜没办法去怪罪邵琼之,因为她的理由是那么理所当然,却也没办法原谅,原来他的一腔真心什么都不是,原来她竟这般恨他。 “你之前骗了朕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了?” 刘瑜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他原本带着满腔怒火和不甘,来到含章殿,他要来质问邵玖,来问罪于邵琼之。 他想要让邵琼之知道,他刘瑜是一国之君,是不可以被欺骗的。 可是当邵玖真正坦诚相待的时候,他却只感到一股无力感。 “妾累了,虚与委蛇了这许久,妾不想再伪装下去了。 既然陛下想知道原因,妾告知陛下就是了。 妾从来都没想过要永远留在北朝,妾也不曾想过为陛下孕育子嗣,虽然我的身体被困在了这宫墙之中,妾的内心始终是自由的。” “自由?原来你竟这么讨厌朕吗?只可惜你永远别想离开朕!哪怕是死,你也得留在朕身边。” 刘瑜忽然发狠,将邵玖拉在了怀里,用嘴堵上了邵玖的嘴,他从未这样用力,用力地想要吞噬掉对方。 “呜呜…呜呜…” 邵玖挣扎着要离开刘瑜怀抱,反而被刘瑜搂得更紧了,嘴生硬地碰到对方的嘴,无论她怎么抵抗,都无法阻止刘瑜的舌头在自己嘴里肆虐。 刘瑜不想无视掉邵玖的挣扎,他现在什么都不要听,只想让眼前这个女人闭嘴,他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征服欲,他要让这个女人臣服于自己。 刘瑜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粗暴,他完全不去顾忌邵玖的身体大病初愈,他只想将这个女人彻底的征服,让她的心中眼中都只有自己。 邵玖感到刘瑜应该是疯了,她被扔到了榻上,刘瑜直接撕掉床帘的一部分,将邵玖的双手捆在了床头,邵玖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瑜的动作。 刘瑜紧握着邵玖的手,将自己全身心交付给你邵玖,可同样的,他也必将从邵玖那里得到她的全部,无论邵玖是否愿意。 邵玖的一切只能属于刘瑜。 邵玖从未感受到如此激烈的冲突,她只觉得自己就如秋风之中的落叶,只能随着肃杀的秋风在空中飘荡,飘摇无所依。 泪水滑落,邵玖紧紧咬住嘴唇,只能隐约听到几声闷闷的哼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终于待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邵玖宛如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刘瑜解开了束缚着的身子,在挣扎间,邵玖的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 邵玖闭着眼睛,咬着嘴唇,侧过头不愿去看刘瑜,任凭刘瑜将她的手臂放在被中。 “琼之,你虽然犯下了欺君的罪行,可是朕不愿杀你,可是朕暂时也不想再见到你。 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朕曾经待你好,确实是真心的。 朕一直知道你很聪明,可是朕不知道你的聪慧不仅体现在经学上,对于朝堂谋略也是不遑多让啊! 是朕之前小瞧你了。” 刘瑜穿好衣服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他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邵玖,叹了一声,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邵玖睁开眼睛,看着刘瑜离开的方向,眼泪默默落入枕巾。 她知道自己不该和陛下起冲突 这是不明智的,可她真的太累了。 从东宫开始,她便一直在谋划,她要报仇,为自己报仇,为那些枉死的姐妹报仇。 邵玖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报复一个大将军的,哪怕她是宠妃,对于刘瑜这种并不会为美色所惑的君主来说,也是很难的。 邵玖选择了隐忍不发。 【作者有话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 第49章 失宠(十七) 她知道刘瑜一直崇尚汉族文化, 有心要进行汉化改革,而改革必然会遭到羌族贵族的反对,她必须将个人仇恨融入到整个政治斗争中去。 从东宫开始的筹谋, 崔淑兰之死不过是暗流涌动之下,一颗现出水面的水滴,可就是这滴水成了倾覆整个梁琛势力的导火索。 在这两年中,伴随着王蒙、姚昶的步步紧逼,梁琛几乎被逼得走投无路,整个势力集团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崔淑兰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颗棋子,她早在压胜一事之后就成了废子,若是能让废子再发挥出剩余的价值,也不算是一种亏本的买卖。 让崔氏下毒的本意,是要毒死邵玖, 是崔淑兰自作主张换了药。 谁也不知道崔淑兰为何要这样做, 但这样的决定确实为她保下了崔氏一族,使得在整个梁琛集团倒台后, 崔氏一族仍然可以苟延残喘。 邵玖陷入了迷惘当中,梁琛一案的波及还在继续, 她却没有继续斗争下去的力量, 她已经完成了属于她个人的复仇。 吕茨死了。 邵玖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她想起了入北朝之后的种种经历, 三年的时光, 她由俘虏成了天子嫔御, 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邵玖一点也不开心, 看着手中的一缕青丝, 都是用红丝线绑着的, 她以为这东西早已遗失在战乱之中, 现在却出现在她面前。 青丝的主人是她在南朝的旧人,准确来说应该算是她的未婚夫,那人与她年少相识,是总角之宴的情意。 当年她二人在沧浪亭别离之时,曾彼此许下承诺。 他前往建康,三年扬名,建立功勋,等他功成名就之时,他便会回乡来娶她。 而她游历山河,见高山大川,赏四时美景,立志将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 三年之期,无论三年之后是否得偿所愿,他们都会在沧浪亭重新相聚。 当年邵玖应师兄的邀约,前往东海之滨,不想在路途中遭遇北朝士兵劫掠,便被掳至北朝,自此颠沛流离,生无所依。 如今三年之期早已过,邵玖心里清楚再难与那人相见,只是对于曾经的美好,总有太多的怀念。 自从那日之后,刘瑜的确没有来找过邵玖了,邵玖也没有去寻刘瑜,两人就这样谁也不去理会谁。 梁琛一案一直持续到九月份,刘瑜也没太多的时间去踏足后宫,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太极殿休息的。 元后虽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明显看出来刘瑜是在逃避问题,曾亲自劝过两次,都无功而返。 刘瑜的这种行为,直接导致后宫中对于邵玖的态度急转直下,一个久得盛宠的妃嫔忽然失宠,什么样的境遇可想而知。 刘瑜没想到会在典学遇见邵玖,他刚刚巡视完太学,顺道来宫中典学看看,由宫学改为典学,教学的对象扩大了很多。 刘瑜要求宫中的禁军、内侍都必须学习经学,学习那些乱世中早被废弃的礼义廉耻。 刘瑜一走进典学,就看到邵玖正在握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看到这一幕,他阻止了身边人的通报,只是远远看着。 邵玖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向刘瑜的方向看了一眼,刘瑜忙转过头,打算避开,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妾见过陛下。” 刘瑜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转过头挥挥手就让人站起来了,他有些尴尬,还是走进屋子里,眼神漂浮,不太想去看邵玖。 “你……咳……你来这儿教学?” “是。” “你有这个能力,当日你毛诗讲得很好,我很喜欢。” 刘瑜提起了当两人初识的时候,邵玖为他讲了整整一年的毛诗,那时候情虽浅,义却深。 “妾不过是依着《毛诗笺》照本宣科罢了,不敢居功。”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刘瑜正眼看着邵玖,他瞧着邵玖不卑不亢的模样,忽然很好奇这三年的时光对于她来说,究竟算什么? 刘瑜屏退了其他人,他来到邵玖面前,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从邵玖的眼中,他看不到悲喜,犹如一潭幽深的古井水。 “邵琼之,你的心中除了经学,真的还有情吗? 朕真的很想知道你心中到底装的是什么?你不爱朕,可是朕也不相信你会爱上其他人,你杀吕茨的手段,是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之心惊的。 如此狠辣的手段,大概你真的是恨度了他吧?你应该也是恨朕的吧?” 邵玖还是沉默不语。 刘瑜的手渐渐逼近她的脖颈,他靠近邵玖的耳廓,低声说: “或许只有杀了你,邵琼之才会永远属于我吧?” 一边说着这话,另一边刘瑜的手渐渐用力掐着邵玖的脖子,邵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呼吸粗重了些,刘瑜的另一只手将人死死抱在自己怀中。 邵玖感到呼吸越发困难,她已经开始喘不动气了,过去种种一一在她面前闪过,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挣扎,只是她被抱得太紧了,完全挣扎不开。 就这样死了吗? 邵玖这样想着,泪水滑过脸颊,滴在刘瑜的手上,刘瑜忽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手,已经完全脱力的邵玖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捂着被掐的脖颈,用力地咳嗽着,呼吸着好新鲜空气,她的脸被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流满面。 刘瑜后知后觉地退后了两步,他看着自己刚刚掐着的手,不敢相信,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让邵玖死。 刘瑜不敢去看邵玖,他怕去面对邵玖震惊责备的目光,更怕那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自今日起,你就不用来典学了,典学中的事务交给郑尚书和徐淑媛吧。 你身子不好,就在含章殿好好休养,没事就不用出去了。” “是。” 邵玖就这样被刘瑜变相囚禁在含章殿中,谁说一切衣食供应依旧,在小事上却也少不了磋磨。 邵玖不在乎这个,她总是想着当年在南朝的一些旧事,找出了近些年流传至北朝的诗文辞赋,她誊抄了不少。 里面就有她熟悉的那人的文字,看着那人写下的文赋,邵玖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子谦,你可曾实现了你是抱负? 只可惜这些文字回答不了邵玖,邵玖在文字中读到了满腔愤懑、满心热忱,看到了一个青年如何怀着志向去追寻。 那是一颗初生是旭日,光芒热烈而灿烂。 邵玖被那旭日深深吸引,心中却明白,这一抹光辉灿烂的阳光并不属于自己,却还是贪婪地想要靠近。 她不得不承认,她那如同古井一般平静的心因为那一缕青丝再次起了涟漪,原本已经认命,却还是想要再拼搏一次,哪怕粉身碎骨,又何妨? 她不想再为了活着而苟且了,她也想如同一团烈焰一般,去燃烧,哪怕以自己的生命灵魂作为燃料。 北朝的冬天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让人反应,初雪就已经在某个深夜悄无声息地落下。 邵玖本来就有弱症,因为初雪,天冷得太快,含章殿还没来得及准备过冬的炭火。 邵玖如今已非宠冠六宫的那个温夫人了,内给事的那些寺人自然也就没以往那般上心,给的炭火也都是低质的劣等炭火。 穆青青争辩了几句,那些趋炎附势的只是敷衍着她。 说是如今宫中艰难,初雪下得比往年早了不少,不少宫殿都急着要,还是要先紧着皇帝皇后,其他的都要靠后。 对方拿皇帝皇后来堵她,穆青青尽管心中有气,却也很无奈,只得领着那点可怜的炭火回到含章殿去。 自从被刘瑜禁足之后,她的衣食待遇下降得很快,邵玖自己倒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只是想着那些伺候在自己身边是宫人。 上书给元后,请她代为照拂,为含章殿中愿意离开的宫人安排一个好的去处,莫要为难她们。 短短两个月,含章殿到宫人就所剩无几了,除了自东宫就随侍在身边的四五人外,其他人都离开了。 “别忙活了,这殿中就我们几个人,进来烤火吧。” 邵玖将还在院中打扫的韩五叫了进来,她身边很少用内侍,如今也只有韩五、赵六两个人。 “翠微,这次领来的炭火还剩多少?” “只怕不足两天了。” 邵玖沉默了片刻,目光瞄向了院中的那棵梧桐树,想起当日刘瑜开玩笑说: “凤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琼之就是朕的那只鸾凤,是要和朕相伴一生的。” 物是人非,邵玖是知道刘瑜在气恼什么的,但这一次她毫无办法,刘瑜对她有恩,她没办法再继续欺骗下去。 情之一字,从来由不得自己。 刘瑜再好,终究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回头将它砍了吧,当做柴烧,还是能够多撑几天的。” “夫人,那树可是陛下赐给夫人的,砍了话会不会不太好。” 石兰有些担心,这段日子,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然不知道两位主子到底有什么矛盾,但她还是希望两位主子能够和好。 “更过分的事我都做了,还在乎这一棵树吗?事急从权,若是连生命都无法保障,就不用去谈其他的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求支持。 第50章 昔日郎君 元后得知邵玖病了的消息时, 匆匆赶到含章殿,当她看到如今尽显荒凉的含章殿,很难想象这两个月来, 邵玖经历了什么。 看到榻上那个面容苍白的女人,元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立马就宣医官来为邵玖诊治。 开了药方,看着邵玖将药喝了下去,元后才算真正放下心。 自从上次中毒之后,邵玖的身体就没彻底好全,再加上连日操劳典学的事情,以至于肌体劳损,伤了根本。 这段日子,被刘瑜禁足在含章殿中, 衣食住行都无法得到保障, 更何况是保养身子的药石,以至于旧疾复发, 彻底卧床不起。 “你这是何苦,只要你服个软, 陛下难道还真的会为难你不成? 就算不为男女之情, 单是为了你那经学传承, 阖宫上下哪一个比得上你?就算不为陛下, 为了典学的发展, 你也不该和陛下斗气。” 杨如芮是懂得邵玖软肋的, 邵玖可能对陛下无情, 却无法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创立起来的典学走向衰落。 “咳咳!娘娘, 妾不是斗气, 妾只是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罢了。” “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 “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妾还没有找到自己追寻的道, 一个值得自己倾尽所有、付出一切的道。 这些年来,妾一直浑浑噩噩地为了活着而活着,妾想知道妾这一生到底追求的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保全这条性命,这样的人生是否真的值得。 乱世之中,朝生夕死。人事无常,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向生命的终点,妾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找寻到自己的道,卫道而生,殉道而亡。” “我不明白。” 杨如芮听不明白邵玖的话,她无法理解邵玖追寻的东西,在她看来,邵玖更像是已经疯魔了。 刘瑜从石兰处得知邵玖重病消息时,心中就已经有些后悔了,但他不想轻易就这样认输,他派了最好的医官去诊治,却不愿亲自去看一眼。 “妾不明白陛下到底在纠结什么,陛下明明心中记挂着琼之,为何不自己亲自去看看呢?” 杨如芮不明白,她看不懂这两个各自别扭的人,她甚至都不明白两人别扭的点是什么,明明心中有对方,却死活不愿低头。 “梓潼,你以为朕这两年如何?” “甚是宠爱。” “朕自问对于琼之也算是有几分仁义,未曾亏待于她,朕不怨对朕无情,朕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梓潼,你与她情意深厚,或许对她来说,你与她的情意远胜于我,就劳你照顾她了。 有你照料,朕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刘瑜并不想过多谈论起邵玖,在得知她已无大碍,他就放下心来。 “对了,这是她这段日子写的东西,我看不懂,想来陛下应该能够看懂。” 杨如芮递给刘瑜几卷书册,都是用素纸写的,刘瑜翻了几页,知道是关于古文尚书的一部分注释。 “她这些日子就在弄这个吗?” 杨如芮也不太清楚,只是听翠微说起,邵玖翻来覆去弄这几页书册很多日子了。 刘瑜看着手中的几页纸,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将那些纸页一撒,尽数落在地上,惹得元后莫名其妙看着刘瑜。 “你去告诉她,别整日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她欠朕的还没开始还了。” “陛下!” 杨如芮还想再劝一二,刘瑜只是挥挥手,让她先退下。 近来刘瑜并不得闲,一直忙着征讨北凉的事务,连着几日王蒙都宿在太极殿中,两人商讨着,不得片刻悠闲。 邵玖的病情一直反复着,也不见好,杨如芮看着心里着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医官说邵玖是心病。 “妹妹,你到底有什么心事?给姐姐说说,别一直憋在心里,医官说你这病就是长期郁结于心才导致的。” 邵玖闻言只是落泪,她从枕下掏出一个锦囊,囊中真是那一缕青丝和半阕诗词,杨如芮接到手中,看着这两样东西,满眼震惊。 杨如芮虽然对中原习俗不熟悉,却也知道,青丝即为情丝,这分明是定情信物。 “你……” 邵玖点点头,虽然一言不发,杨如芮却明白了一切,当初她就知道邵玖心中另有其他人,可是她没想到两人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你不是答应我要忘记他的吗?妹妹,你是已经入宫了的人,前尘往事就让他过去吧。” “娘娘!可是…妾忘不了!” 邵玖说完就掩面哭泣起来,她的哭声搅得杨如芮也是心乱如麻,心碎起来,自己也忍不住要落下泪,却还是忍着心中的酸楚,劝着。 “妹妹,你是个聪明人,又生得天姿国色,陛下待你也是有情的,只要你愿意,安心留在陛下身边,荣华富贵尽数可得。 你虽与那人有过一段情,且不说你二人是否还有相逢之日,纵使有,你二人也分别多年,难道他就没有娶妻?” “娘娘难道以为妾是贪图富贵之人吗?妾为的不过是我的心罢了!” 邵玖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一滴一滴清泪落下,她的心如今乱得就像一团乱麻一样,是一点都找不着头绪。 “妹妹当然不是,可是妹妹,人总得向前看,曾经的人再好终究已经过去了,珍惜现在,莫要错过了眼前人。” 杨如芮说这话眼神中流露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她拍着邵玖的后背,安抚着她,同时用帕子给邵玖擦泪。 “娘娘知道吗?妾与那人少年相识,彼此相依相知,度过了在镜庐的五载时光,那是我人生最无牵无挂、开心愉悦的五年的时光。 他出身寒门,家境贫寒,当时他不过十三岁,却一个人跋山涉水来拜师,他是我爹收下的第三个弟子,此前我爹收的弟子都是世家子弟,唯有他是不一样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衣衫褴褛,明明那么狼狈,却一本正经行礼,明明个头不高,却满脸稚嫩一本正经地背诵《大戴礼》。 那时我便觉得他小大人的模样很可爱,他虽然穿着不华丽,却总是笑着的,他的笑容是从心底发出的,他周身有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我那时还小,身边没有太多伙伴,几个兄长都年长我不少,他们不爱带着我一起玩,总嫌弃我拖累他们。 只有他愿意带着我一起玩,他带着我读书、写字、背书,辅导我的课业,也会带着我去钓鱼、捉鸟、抓小兔子。 我和他在镜庐相处了五年,我们一起游历过附近的山水,一起清谈,最长的一次达三天三夜,一起写诗、评诗、论文,一起做胭脂首饰,编制花环…… 太多太多琐碎细腻的事了,在那些点滴中,我们是彼此最为真诚的同伴,最契合的伴侣,我们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我知道他的志向,他的无奈,他所有一切都努力,当年在镜庐我愿意放手,让他去建康追寻他的梦。” 杨如芮听着邵玖这一片真情的告白,她不知道如何去评价这段戛然而止的感情,但她从邵玖的眼中,看到了一股炙热的、燃烧的火焰。 “你还爱着他,是吗?” 这几乎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毋庸置疑的,邵玖还爱着那人,她的爱意在她的言语中,她的眼睛中。 那种飞蛾扑火般的热烈是杨如芮不曾看到的,至少这份情不曾属于刘瑜。 “我不知道,娘娘,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我只是感觉有一团火,它在燃烧着,要将我烧成灰烬。 因为这一缕青丝,抑或是因为这半句诗文,娘娘,他还不曾忘记我。” “你如何知道?” 杨如芮不知道邵玖为何如此肯定,她可以肯定邵玖绝不可能与那人有过联系。 “不见山上松,隆冬不易故。 不见陵涧柏,岁寒守一度。 这是他的诗,我知道他还记挂着这一段情,只是他找不到我罢了。 娘娘,妾年少时曾遇见过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他惊艳了妾那段最童真的岁月。 此后岁月流转,无论是何等英雄豪杰,再也走不进妾的心里了。” 邵玖的眼中闪烁着一道奇异的光,那目光缥缈,远涉河山,最终落到了建康城中那个青衣青年身上。 青年似有所感,抬起头看向了北方,目光遥遥,寻觅着那个虚无的身影。 “琼之,是你吗?”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瑟瑟的秋声,青年垂下眼眸,漆黑的眸子中难掩失落的神色,忽然目光坚定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而抬起头,对面前的人说: “太子殿下,臣请求出使北朝魏国,以贺新帝登基。” 刘瑜在和王蒙定下对北凉作战的战略后,心中仍然记挂着病中的邵玖,他知道邵玖的性子,必然不会乖乖听话的。 可是他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去看望邵玖的事情,就屏退了宫人,自己悄悄便服出门,来到含章殿外。 想着悄悄看她一眼,只要确认她平安就好。 不料听到这一番肺腑之言,一时间愣在原地,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他转身正要离开,就被皇后的暗卫发现了行踪。 “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50-60 第51章 郎君只是妾的郎君 “妾邵氏叩拜魏朝君主。” 这大概是刘瑜第一次见到如此硬气的邵玖, 她总是浅眉低笑,看起来如同带露的海棠,温婉柔情, 收起了所有的尖刺。 可是在这一刻她展现出了她所有的傲骨,纵使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身形单薄,她的脊梁依然挺直。 “陛下!” 杨如芮大惊失色,自知事情已无法善了,她害怕刘瑜一怒之下会杀了邵玖,上前挡在了两人之间。 “梓潼,你先出去,这是朕和邵琼之间的恩怨。” “陛下!妹妹她只是一时口不择言, 请陛下念她年幼, 不要怪罪于她。” 杨如芮还想着再劝,刘瑜如今给人的威压甚为强大, 饶是陪伴在刘瑜身边十多年的杨如芮,也不由心惊肉跳。 “出去!” 刘瑜终于发怒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邵玖, 并不去理睬, 还意图在劝他的元后, 元后只得带人出去, 却并未离开, 而是守在殿门外, 以防不测。 “这便是你的真心话吗?你心里有别人!” “是。” “既然你心中另有其人, 当初又何必跟了朕?” “陛下当初给过妾选择吗?” 邵玖抬起头直视着刘瑜的眼睛, 她明明是跪在地上的, 可刘瑜却觉得邵玖的目光分明是在居高临下地质问他。 “你心中那人较之朕,如何?” “不如。” 邵玖的回答让刘瑜一惊,惊吓中还带着一丝窃喜,他看了邵玖一眼,发现那神情很冷静,并没有带着讨好的意思。 “那你?” “陛下很好,却不是他。他有很多缺点,却实在是妾心仪之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是他。 朝野盛文物,衣冠何翕赩。厩马散连山,军容威绝域。伊皋运元化,卫霍输筋力。 这是陛下。 陛下和郎君是不一样的,陛下雄才大略,是一代雄主,能辅佐陛下这样的君主是多少良才毕生的心愿。 郎君只是妾的郎君,于桑田嬉戏,于田野唱和,于素娟神交。” 刘瑜伸出手将邵玖扶了起来,邵玖说得这样明白,他反倒不知道该从何责备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只是觉得心冷得很。 “你身子弱,别跪着了。” “陛下若是要治罪,妾并无怨言,这三年能得陛下庇护,妾知足了。” 邵玖笑了笑,站在了刘瑜面前,她背脊挺直,眼中有着一种释然。 刘瑜不知道这份释然是出自什么,但他不想看到这样的邵玖,他以为的邵玖应该是温婉而倔强的,她可以不计较,却不能真的不在乎。 “邵琼之,这三年来,你当真信任过朕吗?” “陛下何出此言?” “三年来,朕竟然从不知你竟是如此痛恨吕茨,你步步为营,不过就是为了铲除吕茨,为你自己报仇罢了。 你若是信任朕,难道朕不能为你报仇雪恨吗?” 刘瑜硬朗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痛苦惋惜的神色,邵玖抬起头看着这位年轻有为的君主,心中竟有些许愧疚。 “妾不是不信任陛下,妾只是不喜欢将刀子递给别人,自己的仇妾得自己报。 陛下是要做明君雄主的人,不能因私情而损大义。” 刘瑜最痛恨的就是邵玖这一点,却也最为敬佩她这一点,她可以将所有的私情都掩藏在公义之下。 刘瑜一把搂住了邵玖,感受着从孱弱身躯上传来的温度,明明两人的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邵玖被刘瑜紧紧搂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仰面看君王,泪珠悬欲泣,芙蓉含玉颜,邵玖发现运筹帷幄的君王竟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邵玖看见刘瑜的神色,心下也有些酸涩,她不知道自己对刘瑜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她并讨厌刘瑜,却也谈不上喜欢。 比起男女之情,邵玖对于刘瑜更多的是感激之情,她不是草木,这些年刘瑜待她的好,她都是知道的。 只是她给不上刘瑜想要的那一份情意,她不愿再继续欺骗下去了,吕茨已死,她也注定难归故国,她似乎已无所求。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何必执着于妾一人?” 刘瑜实在是有些恼怒了,他相信邵玖是知道他所求的,但她仍旧选择拒绝了,这令身为帝王的刘瑜非常不忿。 一个皇妃,心中恋慕着别人,这是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容忍的,但刘瑜忍了下来,他不在乎邵玖的曾经,他只求邵玖的现在和未来。 刘瑜松开了搂着邵玖的手臂,被一个女人接二连三地拒绝,这实在是一件屈辱的事情,但刘瑜却没有任何办法。 这样的事情刘瑜不会让旁人知道,他有着身为帝王的高傲。 这口恶气,这能他独自吞下,人都说帝王一怒,可伏尸百万,刘瑜不是个嗜杀的君王,更何况去杀害一个无罪的女人。 回想着三年来的那些恩爱时光,刘瑜竟然惊讶地发现,邵玖从未对他说过半句爱慕的话语。 她的忠诚,她的感激,她的仰慕,却唯独没有爱。 多么讽刺的事情,他宠爱了三年的女人,原来从未爱过他,只有他满心期待。 刘瑜本可以处死这个心猿意马的女人,可他做不到,他的心已经被这个女人牢牢握在手中,他已经没办法放下了。 既然没办法得到邵玖的爱,又不可能杀掉她,刘瑜唯一的选择则是逃避,逃避这段他束手无策的感情。 这一逃避,便又过了一月,此时正值魏国和北凉交战之际,刘瑜一直忙着前朝战事,对于后宫未曾踏进一步。 等到对北凉战事告一阶段,北凉国君派人送来降书,已经是入冬一月后了。 打了胜仗,自然是要庆贺的,刘瑜让人朝堂设宴,元后作为天下之母自然是要一同出席的,与此同时,刘瑜还特意宣了邵玖作陪。 宴席之上,推杯换盏,歌舞升平,邵玖看着眼前的热闹情形,又看了一眼正沉醉于歌舞之中的刘瑜,不太清楚,他让自己来的意思。 “陛下,美酒佳酿,不可无美人作陪,久闻温夫人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不如让温夫人为我等斟酒如何?以谢陛下皇恩浩荡。” 说话的是一个羌族的大将军,秦禄,他的姐姐真是当朝太后,他的侄女便是不久前入宫的秦婕妤。 “秦禄,你好大的胆子,温夫人乃是一朝皇妃,岂可为臣子斟酒!” 这话立马就被王蒙反驳了,王蒙太清楚这般夷狄私下是如何议论邵玖的,再加上昔日在吕茨府中之事,觊觎邵玖美貌的并不在少数。 “无妨,朕与诸位君臣一体,又何必吝惜美人乎?不过斟酒罢了,邵氏,你去为群臣斟酒一回。” 刘瑜满不在乎地说道,杨如芮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开口唤了声“陛下”,还没继续往下说,就被刘瑜打断了。 “梓潼,北凉进献了几匹良驹,你去瞧瞧,可有喜欢的,等雪化了,咱们去狩猎去。” 杨如芮明知道刘瑜是在转移话题,偏偏无可奈何,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太过分驳了刘瑜的面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玖起身一一为那些将领斟酒。 王蒙作为丞相,首当其冲,面对邵玖的斟酒,王蒙直接抬手按住了酒壶,对邵玖道: “夫人是君,自古岂有君为臣斟酒的道理?” “丞相是兄,琼之是妹,妹为兄斟酒是尊孝悌之义。” 王蒙虽不知刘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邵玖脸上并无屈辱之色,心中也便放心了。 自王蒙一下一一斟过一回,其间有不少大臣都在觊觎邵玖的美色,却又忌惮刘瑜的怒火,只得压抑住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 刘瑜本以为邵玖那么清傲的人,对于斟酒这种舞姬般的事情,只会觉得屈辱,可刘瑜眼中看到的是邵玖的泰然自若。 她没有流出半分屈辱的神情,因为有了王蒙的表率,对于邵玖斟酒这种行为,没有多少人敢流露出轻视的表情,反而都恭敬得谦让。 刘瑜说不清自己到底想看到的是什么,当邵玖真正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心中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只是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了,更何况他是天子。 在斟酒的过程中,刘瑜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邵玖,唯恐她受到半分欺辱,可另一方面,他又痛恨自己如此在乎邵玖。 这场庆功的宴会,刘瑜一直是如坐针毡,却还是强颜欢笑地进行下去,待邵玖斟酒结束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让邵玖退下了。 他不喜欢那些臣子盯着邵玖的眼神,邵玖是他的,哪怕她的心不属于自己,邵玖也只能为他所有,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人。 直到邵玖离开,刘瑜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刘瑜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乎的是什么,明明已经知道邵玖的心思,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她,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下贱。 刘瑜传召秦脩仪陪侍,可单单是这样还不够,似乎是为了向邵玖证明些什么,刘瑜还传召了邵玖来为他二人弹琴奏乐。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52章 辞颜谢君王 邵玖虽然没有说什么, 刘瑜的心中却是莫名的心虚,他不太敢去看邵玖的眼睛,也不知为何, 对于邵玖他总是有几分不忍。 琴音清越,带着南音特有的缠绵旖旎,凤栖梧桐,明明是上好的古琴,听来却只觉空谷流转,哀啭久绝,天地空旷,唯此孤寂一人。 邵玖手中之琴名唤“清绝”,是当日刘瑜为讨她欢心,特地让人仿制传闻中的“凤尾琴”而做, 实在是一柄上好的良琴。 邵玖之琴技也不可谓不高超, 指尖翻转间,便是一首清曲, 邵玖不喜繁缛,也不惯与人合奏, 她常言“琴音, 心声也。” 明明邵玖的琴音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 可刘瑜听来却只觉哀婉得有些过分, 他松开握着的秦脩仪的手, 只目光决绝地看着邵玖。 “停!” 邵玖似是没听到一般, 依旧闭着眼睛, 手中的指法不曾停歇, 刘瑜最终还是不忍听下去, 站起身来, 一步步来到邵玖面前,目眦尽裂,将手按在琴弦上,低声吼道: “朕让你停下!” 邵玖抬起头,仰头看向刘瑜,平静得宛如千年的古井水,刘瑜最恨邵玖这幅置身事外的表情,他想将邵玖拖入红尘之中,为他而喜怒哀乐。 刘瑜反手打翻了琴,在场的宫人将君主盛怒,纷纷跪下请罪,秦脩仪虽然明白刘瑜的盛怒与自己无关,却也跪下请罪。 “你们都滚!” 刘瑜撵走了其他人,秦脩仪唯恐牵扯到自己身上,一听说可以走,马上就起身快步离开,半分犹豫都没有。 本来听到刘瑜传召自己还挺高兴的,毕竟这个是数月以来刘瑜第一次传召后宫,而这次传召竟然是自己,这意味着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秦脩仪对于刘瑜这个名义上的表哥并没有太多的情意,她不过是奉家族的命令入宫,求的就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而这一切都与刘瑜的恩宠息息相关。 当她盛装打扮,陪刘瑜饮酒欢歌,听到刘瑜要宣温夫人时,她心中就顿感不妙。 如今这宫中人人皆知陛下厌弃温夫人,虽不知是何原因,但都不愿去蹚这浑水,毕竟温夫人受宠多年,谁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回心转意。 “邵琼之,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妾蒲柳之姿,蜉蝣之命,朝生夕死罢了,纵死不过五步之血,何必惧焉?” 刘瑜看着邵玖,他对她毫无办法,孤身在北,她的亲友俱在南朝,因而她无惧无畏,她可以坦然面对君王。 “你……你……” 邵玖确实有不动声色气死人的本事,刘瑜指着邵玖,怒气淤积心中,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脸色涨得通红。 邵玖看着刘瑜,眼神中坦荡得很,似乎她真的无怨无愧,似乎错得那人并不是她,只有她傲然可立于天地间。 她目下无尘,即使面对盛怒之下的君王仍旧面露常色,眼神睥睨,在刘瑜看来,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刘瑜怒而抽出腰间佩剑,横立在邵玖的脖颈之上,邵玖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她拱手对刘瑜作揖,道: “妾故土在南,生而不得归乡,愿面南而死,身既死兮魂为灵,归故乡兮终不悔。” “邵琼之啊!邵琼之!只可惜你非男儿身,若是男儿,我必征你入幕府。” 邵玖闭上眼睛,面南长跪,她已经不在乎刘瑜说些什么了,此生此志,她似乎并没有太多可以说的。 刘瑜挥剑砍向了邵玖,没有邵玖预料之中的疼痛,反倒感觉一道寒气滑过脖颈,睁开眼睛,一缕青丝落在地上。 刘瑜收剑入窍,背对着邵玖道: “今日之后,南朝的邵玖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朕的温夫人,朕不在乎你曾经和谁定下私情,但从现在起,你的命你的情只属于朕。 是朕给了你新生,你得记住你的命是朕给的,你的心也得给朕收回来,朕可以给你时间,但朕不会等你太久。 朕希望一月后,陪在朕身边的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温夫人,是典学的司学,是丞相王蒙之妹。” 邵玖看向了刘瑜,他的背影宽阔而高大,风姿英秀,常年带病打仗,使得他的身上总是萦绕着几分杀戮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陛下不杀妾吗?” “朕已经杀掉了那个背叛了朕的邵琼之了,如今活着的是朕的温夫人。朕暂时留下你的头,不是朕原谅了你的背叛,朕不过是惜才罢了。 邵琼之,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后悔今天的选择。” 刘瑜握着剑柄,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邵玖看着刘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刘瑜竟然会不杀她,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一定会为世俗所容。 要是刘瑜杀了她,她一点都不会惊讶,她知道刘瑜的傲气,这种傲气是源于他对于自己能力和威信的绝对自信,他太自傲,也太自负了,以至于他压根无法想象有人会背叛他。 尤其是在感情领域,他对于自己的魅力有着充足的信任,他自以为这天下的女人没有谁会不臣服于他,没有那个女人会不爱慕他,天下女人都该为他而折腰。 所以他从不会真正去了解哪个女人,后宫的女人就像花一般,无论她们多么千娇百艳,最终都会等待他的垂青。 哪怕是骁勇擅战的元后,也都折服于他,哪怕文采斐然的南朝才女也会为他低眉,纵使娇艳妖娆的西胡女也会臣服。 邵玖让刘瑜意识到这世上也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也有不爱慕他的女人,也有他爱而不得的人,而这人恰恰是他真心宠爱过的女人。 邵玖忽然低声笑了,她捡起被刘瑜掀翻在地的琴,被刘瑜这样一弄,琴弦都断了几根,可想当时刘瑜用了多大的力气。 邵玖发现自己之前小瞧了刘瑜,她看向刘瑜离开的方向,这个北狄的君主远比她想象的能容人。 以前她说刘瑜是明君多少有几分奉承之意,可现在她觉得,或许这个人真的能成为化解胡汉仇恨的一个关键人物,或许他真的能做到他口中所说的统一北方,还百姓安宁。 邵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自到北朝以来,她真正地放下心里的一切,坦然地面对自己,她不必再去怨恨什么,也不必再去期待什么了。 邵玖知道自己的确给不了刘瑜爱慕之情,但她愿意做刘瑜的臣子,去为了刘瑜的理想而努力。 温夫人失宠仿佛只是一场浮梦,转眼之间,她依然是宠冠后宫的温夫人,只有刘瑜和邵玖知道一切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刘瑜在灭北凉的过程中俘虏了北凉的大将军姚琮,这是一位久负盛名的大将,当刘瑜看到姚琮的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种宿命感。 “来人,赶快为姚将军松绑。” 在面对姚琮时,刘瑜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这个人一定要为我所用”,因而他对这人极为礼遇,打算劝降姚琮。 邵玖赶往军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刘瑜在辕门等候她,马车一到辕门,刘瑜就迎了上来,一把将邵玖抱下马车。 “琼之,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让陛下这么高兴?” 邵玖也有些好奇,自从复宠之后,刘瑜会拉着她商量很多政事,让她帮着出主意,反倒是在男女之情上忽略了很多。 他这是拿她当谋士用了。 “北凉大将军姚琮,朕有意让他臣服归顺于朕,你以为如何?” “陛下,若妾没记错的话,姚琮出生北凉皇室,是当今北凉君主的亲弟弟吧?” “正是。” “陛下以为姚琮能真心归顺吗?姚琮在北凉亦是深受信任,作为北凉大将军,陛下难道能够给予姚琮胜过北凉的东西吗?” “那琼之的意思是?” 刘瑜有些懵,他兴冲冲和邵玖分享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却没想到一出口就被邵玖泼了一盆冷水。 “与其养虎为患,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刘瑜陷入了沉默了,他确实吝惜姚琮的才能,不愿杀掉这样一个大将。 经过吕茨一事后,刘瑜并不意外邵玖会给出这样的建议,邵玖不是个嗜杀的人,她手中未沾过一滴鲜血。 可这并不意味着邵玖就是软弱,相反她坚定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论是对于敌人还是对于自己,她都足够得狠。 经过这段时间与邵玖相处,让邵玖为他出谋划策,他才真正发现自己之前真的是小瞧了她,她远不止是一个学识渊博的经学家那么简单。 “子慎也是这般说的,有时候朕都会怀疑,你二人是不是商量好的,总能提出相合的意见。” “陛下不忍杀?” 邵玖避开了刘瑜这句无用的感叹,转而关注起如何处理姚琮的问题上。 尽管邵玖提出了数十条必须杀掉姚琮的理由,最终落在刘瑜的头上,他总是心有不忍。 刘瑜是惜才之人,他有自信自己能够降服这位大将,让他为己所用。 【作者有话说】 第十九章的内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出自《诗经.卫风.淇奥》) 朝野盛文物,衣冠何翕赩。厩马散连山,军容威绝域。伊皋运元化,卫霍输筋力。(出自李白《君子有所思行》) 文中多处诗词有自己改写的,有引用古诗词的,都是为了人物剧情服务。 第53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陛下, 您见过南国的雪吗?” 邵玖站在中军军帐幕下,身披着一件银朱色的鹤氅,雪色的肌肤在胭脂色重衣的衬托下更添了娇媚, 皓腕凝霜雪,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纤纤素手,宛如葱白。 “从前不曾见过,或许以后会见,夫人希望为夫见到吗?” 刘瑜翻动着手中的奏报,看向了赏雪的邵玖,眼中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柔情,美人与雪景相融,留下了一个清冷的背影。 刘瑜不知道邵玖是否真的放下了曾经, 但他早已无可奈何, 对于邵玖,他总有着太多的不忍, 他只能这样固执地坚守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邵玖能够真的放下,刘瑜无法想象, 邵玖那么清傲的人, 也会全心全意爱慕一个人, 哪怕世殊事异, 她的心中仍旧固守着那一段情意。 刘瑜很钦佩这样痴痴守望着的痴情人, 他只是哀伤那人是邵玖, 而邵玖心悦的那人并非自己, 他只能做个局外人。 他本可以杀掉邵玖的, 一个无权无势的姬妾, 一个在情感上背叛了自己的妃嫔, 他的确没有理由留下她,可他到底是希望他留下的。 “南朝风月虽好,于陛下却是无缘。” “怎么?夫人不希望朕去夫人的家乡看看吗?” 邵玖回过头,肌肤如雪,黛眉齿白,云鬓高耸,步摇微颤,眼神总含着一种清冷却又悲悯的情绪,即使是看向刘瑜,她眼中的疏离淡漠都未曾减少半分。 “南朝虽孱弱,却也非陛下能够肖想的。” 刘瑜微怔,略微失神片刻,或许是没想到邵玖会这般直白,刘瑜眸色微沉,雪色映照着刘瑜硬朗的面容,久经沙场的风霜在他的脸上刻画出岁月的痕迹。 刘瑜不是那种面如冠玉的白面小子,在这个男子以白为美的时代,刘瑜的身体内有着胡人的血统,他的胡髭格外茂盛,反倒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尽管刘瑜本身是个脾气很好的君王,崇尚儒家文化的刘瑜,身上总有种儒雅的气质,但这并不影响沙场上的杀伐决断。 在他低头沉思的那一刻,那种处于权力顶端,傲视睥睨天下的气势就会自然而然释放出来,使得和他对话的人往往会被他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给威慑下去。 邵玖看不清被烛台遮挡的刘瑜的面容,那被髭须遮挡的面容下隐藏着的是一位君王的野心,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那句话是在挑衅帝王的威严,可她依然是淡淡笑着。 在一旁伺候着的宪忠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早已经吓得头冒虚汗了,同样的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早已经被拖下去了,可这人是温夫人,那么一切都是未知数。 宪忠不知道两位主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是怎么形成的,明明只是一两句闲聊,可是在两人的交谈中总有一种腥风血雨的味道。 “夫人怎知朕不是那天选之人?” “天下虽丧乱,人心到底是归南朝的,陛下朝中有多少儒生,陛下自己不知道吗?陛下以为南朝和陛下,他们会如何选择?” 邵玖看向了辕门外的南方,远山苍苍,覆了厚厚的一层白雪,雪峰与山云相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似乎一切都陷入混沌之中。 “更何况如今都魏朝内忧外患,内有贵族与儒生之间的争斗,外有北凉虎视眈眈,陛下难道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真的能一统天下了不成?” 邵玖的语气算不上有多恭敬,再加上她本身清冷的语气,使得听的人感觉就像是在嘲讽一般,刘瑜看着邵玖的嘴一张一合,知道不用怀疑,她就是在嘲讽。 刘瑜对邵玖招招手,让邵玖来到他身侧,当她真的来到自己身侧的时候,刘瑜一伸手就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中,让邵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附在邵玖的耳边,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一时间竟然暧昧起来。 宪忠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老脸一红,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不过宪忠到底是经验老到,带在帐中侍候的几人退到了外面。 “不知夫人可愿与朕一同征伐天下?” 刘瑜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耳廓周围,邵玖感觉自己脖颈处痒痒的,刘瑜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是用气声在说话,但他的话语却极为有力量,反而让本该旖旎的气氛多了几分肃穆。 邵玖还因为刘瑜的暧昧而激起心中滴点涟漪时,刘瑜已经伸手拔掉了邵玖头上的累丝金凤簪,邵玖回过神来就要来夺刘瑜手中的簪子,刘瑜趁机将簪子藏在了袖中。 邵玖本就在刘瑜的怀中,这一抢夺,刘瑜翻身就将邵玖完全抱在了怀中,这一下邵玖的重心全部都在刘瑜的手上了。 被刘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邵玖才发现这个年过而立之年的年轻帝王,眼神原是这般炙热,逼得她避无可避,她不由得被这目光吸引,就在邵玖忍不住要沉溺在这眼神中的时候,刘瑜却突然道: “夫人以为如何?” 邵玖有种自己被戏弄的感觉,推开刘瑜,从刘瑜的怀中挣脱开,她感觉自己的脸色发烫,心也跳得很厉害,虽然这段时间她与刘瑜日夜不离,却并不亲近,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却是在她心中引起了一丝异动。 “陛下神武,何必问妾?天下是陛下之志,却非妾之志。” “夫人难道不想归乡吗?” 刘瑜低声笑出了声,似乎刚刚一切都旖旎都不曾发生,他看向了邵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在玩闹间被弄乱的发丝,语气同样轻柔,却不同于刚刚的轻浮,而是多了几分戏谑。 “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因为被戏弄后的恼怒,邵玖知道刚刚那一刻自己的确动情了,直到刘瑜说出那句话后她仍旧能感受到心尖的那一抹痒意。 又或许是因为刘瑜那话的潜台词,邵玖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没有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称呼刘瑜“陛下”,反而透露出几分恼怒地称呼为“你”,毫不留情地质问。 “如你所想,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朕会去看看夫人故乡的春雪。” 刘瑜抬起邵玖的脸,低下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在这一次目光对视中,邵玖感受到了一种很强的压迫,这种压迫让邵玖有些喘不过气来。 “朕可是一直期望能够与夫人共赏建康的春雪。” 邵玖的眉头紧锁,她其实不太相信刘瑜的话,她并非不相信刘瑜的野心,身为一代雄主,他有这样的野心实在是太过正常了,她不相信的是刘瑜的实力,刘瑜确实是一代雄主,他能够在短短几年就稳固魏国国内朝政,灭掉势均力敌的东燕。 但也只是雄主罢了,北朝乱得太久了,凭着短短几年的休养生息就想灭掉盘踞在南方甚久的南朝,未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南朝虽贪图繁华,不思进取,却也并非缺少良将大才,虽说无法收复北朝失掉的土地,凭山溪之险偏安一隅还是不成问题的。 刘瑜松开手,抚摸着邵玖的脸颊,一直到耳后,将她额头上的碎发理了理,明明是温柔到极点的动作,邵玖却听见刘瑜道: “夫人确实是秋水伊人,西施之貌,只可惜朕不是夫差,夫人也做不了蛊惑人心的西施,夫人这性子,做朕的爱妾都勉强。” “陛下怎知道妾就要做西施呢?西施之义,想来是足以千古传诵的,妾不过是一小女儿罢了,可没本事求得青史之名。妾所求的不过是一箪食一瓢饮,颜回之乐罢了。” 邵玖似乎又恢复到了万事不关己的态度中,刘瑜知道自己的威胁对于邵玖没用了,或许在那么一刻他的确激起了邵玖的怒气,但也只是那么一瞬。 邵玖伸出手反过来抚上了刘瑜的额头,轻抚他的眉间,从刘瑜的视角看来,邵的眼神是那么深情,她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听到邵玖深情缱绻的话语。 “陛下别总是皱眉,看着让妾心疼。”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刘瑜却只觉得寒冷,若是往日他大概会沉溺在这样的温情中,可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邵玖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 明明是个无情人,偏偏展现得比任何人都深情,看着她的眼睛,刘瑜相信没有一个人会不相信,这个人是爱慕自己的。 甚至还能在那眼中读出爱慕的痛苦,爱慕的委屈,似乎她才是那个被辜负的人。 刘瑜捉住了邵玖抚平自己皱眉的手,拉着她的手放下,他不愿意要这虚假的温情,在感情这出戏中,在邵玖的面前他的演技还青涩得很。 刘瑜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帐篷,邵玖看着刘瑜的背影,若有所思,刘瑜最近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些,明明是刘瑜先调情,最终却也是他抽身最快。 邵玖不确定刘瑜是否是在戏弄她,或者是一种报复,为她曾经的欺骗而报复自己,可邵玖又觉得这种报复太过小气了,实在是不像刘瑜的作风。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54章 谋反(一) 邵玖感觉今日的营帐有些奇怪, 可又具体说不来是什么,她在营地附近转悠,发现营外的车辙印有些散乱, 早早的刘瑜就召她在身边陪侍了。 刘瑜并非一个贪图享乐的君王,他沉溺于后宫的时间有限,这段时间,他巡视龙吟军,索性就在营地住了下来,将朝中事务尽数交给你王蒙。 刘瑜本就是军旅出身,宿在军营本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这次他召幸邵玖后宫妃嫔随侍,却很奇怪,并非他平日的作风, 整个军营看起来也比平日要松懈许多。 邵玖名义上是照顾刘瑜的生活起居的, 可邵玖那身子,不让人照顾她就很难得了, 刘瑜只是让人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谈论些经学文章, 偶尔也会向她询问政见。 与部将商量行军部署的时候, 也是毫不避讳邵玖, 似乎对邵玖并无防备。 邵玖对于刘瑜的那些军事行动并没有什么兴趣, 反而带了两箱子的诗书过来了, 平日都是捧着诗书独自一人看着, 看起来似乎是来军营消遣的。 “夫人, 你说朕要是将你留在乱军之中, 会发生什么了?” 在刘瑜和那些部将开完会后, 刘瑜转身就将正在炭火旁看书的邵玖从背后抱住, 明明是很暧昧的动作,刘瑜的话可一点都不可爱。 乱军之中,一个女子,还是一位貌美的女子,会发生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刘瑜的恐吓并没有吓到邵玖,她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刘瑜,浅笑着翻动着手中的书页,看起来云淡风轻,反问刘瑜道: “陛下难道忘了?妾本就来自乱军之中。” 刘瑜愕然,但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邵玖在北朝的经历她是清楚的,可他没想到邵玖再次提起这段经历却是这样平淡,似乎曾经的痛苦都已经烟消云散一般。 他不知道邵玖是真的不在乎了,还是只为了和他斗气假装自己不在乎,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刘瑜都无法再忍受邵玖身边有别的男人。 刘瑜不是一个拘于小节的人,他并没有执着于邵玖的答案,试探得一点点来才有意思,他没有忘了自己更大的目标。 “今晚有一出好戏,夫人可要看吗?” 邵玖疑惑地看着刘瑜,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结果来,遗憾的是,刘瑜只是大笑,却不肯再往下说,他甚至不待邵玖回答,就转身出去巡营去了。 邵玖在帐中看了一天的书,刘瑜是晚间回来的,喝得醉醺醺,被两个士兵搀扶着,邵玖让他们将人放到了榻上,打来了一盆水,来给刘瑜擦脸。 等两个士兵出去后,邵玖就将帕子扔回到水中,看着闭上眼睛鼾声如雷的刘瑜,皱着眉头推搡着刘瑜。 “别装了,人都走了。” 刘瑜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入账时那副踉跄迷离的模样,从榻上坐起身子,刘瑜看了一眼帐门,见外面的人的确已经走了,才笑嘻嘻地道: “夫人如何得知朕并没有醉?” 邵玖给了刘瑜一个白眼,坐到了榻上,因为低着头看了一天的书,脖子酸痛得厉害,一面自己捏着脖子,一面回答着刘瑜的话。 “妾在陛下身边三载,陛下是否酒醉妾还是知道。” 刘瑜笑了笑,他并不指望这事情能够瞒得过邵玖的法眼,她很聪慧,能够一叶知秋,从细微处得知整个大局的发展,但又有趣的是,很多时候邵玖明明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却并不阻止。 “陛下何故要装酒醉?龙吟军营可是陛下亲军,陛下难道还不放心吗?” “夫人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知道了吧,何故再问朕?” “……” 邵玖很想对刘瑜表示,你真的是高看我了,但她很快意识到,刘瑜的目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下去了。 “陛下还真是胆识过人,竟然拿自己做诱饵。” 龙吟军确实是刘氏皇族的亲军,在刘氏尚未篡位之前,这支军队就一直掌握在他们手中,可以说龙吟军是刘氏一族亲手创立的,自然也是当今天子除禁军外,最为信任的军队了。 龙吟军忠于刘氏皇族,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忠于刘瑜这个君王,其中有不少将领就是曾经琅琊王刘沅的亲信,刘沅作为刘瑜的亲弟弟,是有资格一争这魏国的。 “夫人也不遑多让。” 邵玖知道刘瑜指的是当日饮下那碗有毒的羊肉汤的事情,只是笑了笑,看向了营帐大门。 忽然听得外面隐约有嘈杂之声,邵玖正要起身去看看情况时,刘瑜将人拉住,自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着一柄利剑。 当世北朝男子多喜欢腰间佩剑,无论富贵贫寒,都是要佩剑随身的,一是因为乱世之中盗贼众多,出门在外,防身之用;二是北朝有古者遗风,佩剑能增加英雄气概,平添风流意气。 刘瑜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对邵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只手握着邵玖的手腕,另一只手提着利剑,小心翼翼地向帐门移去,眼神中的杀气毫不遮掩,屏息凝神,似乎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走水了!走水了!” 那一小阵嘈杂声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嘈杂,邵玖听见外面有士兵纷乱的脚步声,这些士兵似乎都奔向了一个地方。 邵玖心中惊骇,像是在寻找认同感一般看向了面色凝重的刘瑜,刘瑜松开握着她的手,自己藏身于阴影中,给了邵玖一个眼神。 邵玖掀开营帐的门,见宿卫校陈煜正手执长槊护卫着中帐,将邵玖出来,陈煜拱手施礼,邵玖微微屈身还礼,看着西南方冲天的火光,问道: “外面这般嘈杂,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夫人话,是粮仓走水了,护军校尉已经带着人去了,请夫人放心。” “有将军在,妾自然是极为安心的,陛下现下正在安睡,还请将军费心宿卫陛下,莫让贼寇扰了陛下好眠。” “是。” 邵玖盯着那火光,见四下较刚刚安静得有些可怕,晚风一吹,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邵玖伸出手去接,发现落在手心的除了有白色的雪花,转瞬融化为水珠,还有黑色的灰烬。 “将军,是所有人都去救火了吗?” “嗯,大部分将士都去了,毕竟冬日天干物燥的,一旦走水,若是不及时扑灭,只怕会酿成大祸。” 陈煜一开始没能明白邵玖问这话的意思,可是很快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就明白了邵玖的意思,可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是带着宽慰自己的语气道: “不会的,京都之外怎么会有人敢偷袭皇帝亲军龙吟军呢?这是不要命了吗?”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皇权的诱惑,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忍得住。将军,做好准备,准备迎战吧,妾希望将军不会辜负身上的这件铠甲。” “请夫人放心,末将定会誓死守卫陛下和夫人的。” 邵玖笑了笑,她能感知到这个二十出头大男孩的一腔赤城,只可惜在这场皇权争斗中,他注定是牺牲品。 邵玖不确定陈煜是否也是刘沅的人,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刘瑜对于这个宿卫校尉是有多保留的,邵玖很好奇陈煜知道今晚的事是一个圈套吗? 突然杀出的一群手臂绑着红巾的龙吟军从未曾着火的侧翼杀出来,此刻拱卫在中账的士兵并不多,不过数十人,这些人因为是刘瑜的亲信,而守卫在中军帐附近。 “末将请夫人先行回账,这里一切有末将,莫要血污了夫人的眼睛。” 邵玖没有拒绝,在这种情形下,她一个弱女子只会拖后腿,转身进入帐中,刚一进帐,就被刘瑜来到他身后。 营帐之外的杀声渐渐清晰起来,在一片嘈杂声中,邵玖清晰地听到外面兵戈相交的声音,还有刀刃砍进血肉的声音。 “诛昏君,杀妖妃!” 外面的口号喊得震天响,邵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刘瑜,这里的昏君和妖妃应该指的就是他们两人吧。 刘瑜并没有回应邵玖疑惑的目光,而是目光坚定地站在了沙盘旁边,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邵玖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她知道刘瑜在营中留守的人并不多,而听外面的声音,少说也有数千人,这并不是一场容易的战争。 这个时候,护军校尉孙祥进来了,邵玖和刘瑜都看向了来人,奇怪的是外面打杀得这样激烈,孙祥的铠甲却是如此干净,没有沾染上半点血污。 孙祥看到站着的刘瑜也是一惊,他似乎没想到刘瑜还清醒着,不过很快孙祥玖反应过来,他顺势半跪在地上,拱手道: “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无妨,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刘瑜似乎对于孙祥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在黑暗中,邵玖看不清刘瑜的表情,但她能猜出来刘瑜对于孙祥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孙祥进帐的表现太奇怪了,可一点都不像是来救驾的。 “陈将军正在奋力厮杀,贼寇寡不敌众,相信不久就会被陈将军给绞杀。” “那孙将军呢?孙将军为何不去帮陈将军一同杀敌,反而带利刃入中帐,敢问孙将军意欲何为?” 邵玖的目光紧紧盯着孙祥,她的语气步步紧逼,不留一丝余地,孙祥的确被邵玖质问得慌乱起来,他连说了两个“末将”后,终于放弃狡辩,抬起头直接看向了逼问他的邵玖。 孙祥自顾自站起来了,在听到外面的杀声渐渐停歇时,孙祥呵呵笑了起来,他的神情变得倨傲,似乎刚刚那一瞬的卑躬是不存在一般。 “原本还打算装一下的,没想到竟然被你们看出来了,陛下,莫要怪我等不忠心,陛下重用汉人儒生,何曾将我等放在眼中?” 刘瑜依然是未发一言,邵玖将孙祥这副模样,可见是积怨日久,才会作出今日的举动。 “呸!逆贼!陛下待尔等恩重如山,尔等却背主忘恩,如今不思己过,反归罪于陛下,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55章 谋逆(二) 孙祥被邵玖骂得恼羞成怒, 抽出剑来就要来砍人,邵玖眼看着刀就要来到自己面前,本能地朝后一缩, 却见那剑悬在了空中,顺着剑望去,邵玖看到了一双骨节有力的手握住了锋刃。 “陛下!” 邵玖着实吃惊,借着透镜进中军帐中的火光,她眼看着一滴滴猩红的血液渗出指缝,顺着锋刃,滴到了地上,血液裹上了尘土,在黑暗中看不出颜色,但她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血液滴到尘土中的声音。 那声音和清泉滴在石头上的声音很类似, 但更为沉闷, 似乎空气中都有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那不是错觉,帐篷上已经撒上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鲜血喷洒出来的嗤嗤声,刀剑相击的声音, 还有那从心肺处发出的嘶吼声,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而悲壮的屠杀, 是龙吟军内部的自相残杀。 邵玖看向了自己身侧的刘瑜, 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邵玖猜测那张脸一定是非常严肃的, 但她知道此刻刘瑜的目光一定是落在孙祥身上的。 孙祥似乎也没料到刘瑜会拦下这一剑, 他想抽回自己的剑, 却纹丝不动, 刘瑜像是察觉不到手心的疼痛一般, 死死地握着锋刃,孙祥已经感觉到一道蔑视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对于刘瑜,他有着一种出于本能的畏惧,刘瑜十几岁就带兵打仗,当初是他亲自带领着龙吟军杀入洛阳的,战场上的杀伐决断让这些跟随在他身边的将领有着一种来自灵魂的畏惧。 刘瑜的威慑,从不在于杀戮,他和他的伯父不一样,他从不嗜杀,每次攻打城池,他都会安抚城中父老,严格约束自己手下的将领,他从不喜怒无常,杀戮随心,他是个讲礼法的君主。 他也不同于他的父亲,贪图享乐,疏于政务,任人唯亲,对于狄族贵族完全的妥协,对于汉人儒生极度的仇视,他不好严刑峻法,甚至在他在位期间,废除了不少前朝遗留的酷刑。 刘瑜的威慑就在于他太有原则了,他讲求礼法,追求制度,对于一切无序混乱的东西极度地厌恶,凡是违背律法的,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贵族功勋都会被他严惩。 刘瑜治军严明,赏罚分明,因此他在军营中是非常有威信的,他能年纪轻轻,就亲率十万军队灭了与魏国国力相当的燕国,就足见他在军事上的才能。 孙祥的畏惧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知道在刘瑜这样的君王面前,自己是应该自惭形秽,不过当他想起自己这次的计划时,他又有了信心。 “刘瑜!你不要太得意,这次你的亲信大多去聊城辅助剿灭贼寇了,你身边如今不过百余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孙祥的话并没有在刘瑜心中激起太多的波澜,他伸出一脚,就将孙祥踹翻在地,孙祥不曾防备刘瑜,直接一脚踹到了心口上,吐了一口血。 刘瑜握着剑在孙祥被踹开的时候也松开了,刘瑜将那染血的剑扔在地上,气定神闲地来到孙祥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 “朕自问不曾亏待过你,让你做朕的中军校尉,将朕的龙吟军交给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孙祥无言以对,但人心总是不足的,他在刘瑜手下只能做一个校尉,但是刘沅许给他的却是左将军的位子,他知道凭他自己的本事,他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左将军的,为了权势地位,他决定赌上一赌。 “罢了!终究是朕识人不清,才让你这样的逆贼出现在朕的龙吟军中。” “的确是兄长识人不清!兄长,别来无恙!” 一个声音从帐外响起,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锦衣华服,头戴羽冠,身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腰间配着的是一柄弯刀,来人相貌和刘瑜有七分相似,只是两人的气质却迥乎不同。 刘瑜身上的王者之气是内敛的,他身上有着一种亲近之感,而他本人也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人,在他身边,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但是来人不同,他身上有一种阴郁的气质,那是常年隐藏在黑暗中才有的,他身上有着一股特别浓厚的杀伐之气。 若说刘瑜是虎,那么来人就是蛇,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会让人本能地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琅琊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不是在滁州吗?” 邵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伴随着琅琊王一同进来的还有一队十数人,这些人带着一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进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宿卫校尉陈煜。 刘沅让人点亮了帐中的烛火,刘沅的目光在刘瑜和邵玖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在邵的脸上,伸手打算摸,就被刘瑜捉住了手腕,正是那只流血的手。 刘沅笑了笑,暂时打消了想要调戏邵玖的打算,反而将目光落在刘瑜的身上,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像是淬毒一般,眼神中的恨意与得意都毫不掩饰。 “兄长,这是受伤了?” “刘沅,你意欲何为?” “孤意欲何为不是很明白吗?当然是谋反啊!这帝位本来就该是我刘沅的,当初你们父子谋朝篡位,孤不过是效仿你们罢了! 不!准确说,应该是拨乱反正,这帝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们父子二人当初谋反,杀了我父亲,篡了我父皇的皇位,如今我不过是让你将皇位还回来罢了。” 邵玖是见过琅琊王的,在刘瑜登基的时候,当时刘瑜大赦天下的时候,释放了这位被幽禁的前朝皇子,念及血脉亲情,封他说了琅琊王,兼滁州刺史,让他到滁州上任去了。 如今一年不到的时间,刘沅就谋反了。 不得不说,这算是狠狠打了刘瑜的脸了。 刘瑜自以为的宽宏大量,为显示自己的仁义,当初并没有斩草除根,不想对方完全不领情,反而养虎为患。 “当初是你父亲嗜杀乱政,朕非为自己,而是为天下百姓。” “呸!刘瑜你这套说辞骗骗那群儒生也就算了,别想拿来骗孤,孤还不知道你们父子俩的心思,不过都是为了皇位罢了,别把自己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刘沅对于刘瑜那套仁义的说辞持完全鄙视的态度,他压根就不信儒家的那一套,争夺天下就得用拳头,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硬道理。 至于老百姓,一群蝼蚁罢了,虎豹争斗会在意脚下的蝼蚁吗? 杀了一批,还有下一批,要是敢反抗,一律杀了算了。 “琅琊王,姑且不论当年往事,您可别忘了,是陛下放你出来的,是陛下给了你王侯的尊位,当初也是陛下一力保下你等的性命,你就是这样回报陛下的吗?” 邵玖走出来为刘瑜辩护,她不知道刘瑜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但现在很明显,自己这边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她不得不为刘瑜拖延时间。 “那是他心慈手软,凭什么要感念他的恩情!是他要实行汉人的那一套,为了显示他的宽宏大量,孤不稀罕! 当初不是他们父子,孤现在早已经是皇帝了,哪里会被幽禁这么多年,还琅琊王!孤要做的是皇帝。” 刘沅很明显完全不信邵玖的那一套,他完全不觉得刘瑜对他有恩,在他看来,真是因为当年刘瑜父子篡位谋逆,才导致他被幽禁多年。 什么琅琊王!他压根就不稀罕! “你这逆贼,陛下待尔等恩重如山!若非陛下,当日你早已命归黄泉,而今你这逆贼恩将仇报,必将死无全尸,鬼魂难安! 你这畜生,忘恩负义的鼠辈,狗娘养的……呜呜……” 陈煜不知什么时候将口中的布吐了出来,即使被扔在地上横卧着,陈煜仍然被骂得起劲,但他还没骂两句,嘴巴就又被堵上了。 “来人,给孤把他的舌头割了,喂狗!” 刘沅被骂得神色很不好看,如果说邵玖的话还是在讲道理,没什么侮辱性的词汇,那么陈煜就是纯粹情绪的发泄,短短几句话,将让这个素来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黑脸。 “慢着!” 眼见着自己的亲信就要被割舌头,刘瑜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刘沅,眼神中那股被内敛的王者之气被他完全释放出来了,他本就是猛虎,是在尸体堆里杀出来的人物,刘沅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无需再多言,朕如今有一些事情想和琅琊王确认,希望琅琊王如实相告。” 刘瑜不动声色,将邵玖护在自己身后,到这个时候,他并不需要邵玖为他冲锋陷阵,但他很满意邵玖今天维护他的态度,至少当危险降临的时候,邵玖和他是统一战线的。 “什么?” “聊城的盗贼作乱,是你安排的,是吗?” “是,孤让人联系聊城的山贼,让他们去掠夺几个富庶的镇,洗劫几个村子,将人都杀光,一个都不留。 同时聊城去镇压的官兵中也有我的人,我让他们故意打败仗,在给朝廷的奏章中,夸大贼寇的势力,同时由朝廷中的人提议,让龙吟军前去镇压。 因为聊城距离龙吟军的驻地最近,再加上龙吟军的战斗力,孤敢肯定,你肯定会让龙吟军去平叛的。” “那你怎么敢肯定朕一定会留下中军,而不是让中军去平叛呢?”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56章 谋逆(三) “中军历来就是护卫陛下是亲军, 非紧急时刻,陛下是不可能让中军离开身边的,这一点孤还是知道的。” “你是否还联系了并州刺史、秦州刺史, 约定一同反叛?” 刘沅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看着刘瑜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震惊,他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的厮杀声停止了,从灵魂深处顿时涌起一股惧意。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不!不会的!你怎么可能还清醒着? 我应该意识到的!应该意识到的,怎么会那么巧合?你怎么可能将所有龙吟军都派出,只留下中军。 那杯酒你压根没喝!你是故意的!” 刘沅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王蒙早已率领禁军赶到,就在刚刚, 几人交谈的片刻, 王蒙就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王蒙掀开帐门,身边只有两人, 但这两人身材高大,力大无穷, 还没等那些士兵反应过来, 这两人就已经解决掉了外围的几个士卒。 等到那些士卒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刘瑜没有片刻犹豫, 就在这一刻, 用手中的剑杀掉了离他最近的两个士卒, 只是放过了刘沅。 眼下的局面已经很清楚了, 刘沅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怔怔看着冲进来的王蒙, 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陛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王蒙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刘瑜扶住了,此刻的刘瑜完全不见刚刚严肃的神色,看向王蒙的眼神中,分明是欣赏愉悦的,刘瑜直接拉住了王蒙的手,感慨道: “此次辛苦爱卿了。” 此刻邵玖已然明白了一切,此前她知道刘瑜有算计,只是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谋算,如今看到王蒙带着禁军杀到,她心下了然,抬眼正好对上了王蒙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在整个北朝,最值得邵玖信任的,从来都不是刘瑜,她的夫君,魏国的君主,也不是照顾她良多,与她姐妹相称,多次救她于水火的元后。 而是眼前这个儒生,王蒙,王子慎,这种信任是一种出于灵魂深处,他们研究着相同的文化,他们有着共同的志向,尽管他们之间有着很多很多的不同,但他们却有着相同的道。 道之所存,人之所感。乱世之中,能有一个持着相同信念的人,太过难得。 “陛下,叛军已尽数伏诛,请陛下圣裁。” 刘瑜点点头,看向了已经被解绑的陈煜,陈煜还没从眼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实在不明白,丞相是怎么出现的。 “陈煜,这次委屈你了,这次你平叛有功,着赏钱千贯,布千匹,自今日起,你便是龙吟军的中军校尉了,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 刘瑜在说完赏赐后,还看向了王蒙,像是在寻求认同感,王蒙捻须笑了笑,他看着陈煜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欣赏。 “陈将军这是高兴傻了,哈哈!还不快谢恩。” 还是王蒙的话让陈煜回过神来,叩谢皇恩,陈煜因为在刚刚的那一场战争中受了伤,让士卒搀扶着退下去了。 刘沅看着他们君臣和乐融融的场面,恨得牙根都咬碎了,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无法完全明白自己是如何落败的。 “刘沅,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事到如今,只怪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刘瑜反而面露痛苦的神色,邵玖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的互动,这种时候,他们这些外人是不适合掺和的,她默默走到了王蒙身侧,挑了个好看的视角来观看这出兄弟相杀的戏幕。 王蒙向她投来了一个眼神,很明显,他和邵玖持完全相同的态度。 看戏! 王蒙并不在意刘瑜会和刘沅说些什么,因为无论他们的谈话内容如何,都不会妨碍到他的计划,他只在乎自己的谋算能否成功。 “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俩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朕难道待你不好吗?朕给了你权势地位,给了你荣华富贵,朕甚至没有杀了你,作为一个君王,朕已经尽可能给了你最好的了。” 刘瑜蹲下身,他与刘沅面对面,他实在是无法明白刘沅为何要背叛他,又或者,他其实是明白的,只是他不太愿意明白,他感到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似乎是那么脆弱。 “刘瑜,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杀死我父皇的时候,没有连着我一起杀了,你的心太软了,皇权争斗,你竟然会顾念亲情! 哈哈哈!这简直是个笑话,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吗?当初你们父子二人是如何谋逆造反的,天下人可一直记着的。 凭什么你刘瑜可以?我却不可以!都是谋逆造反,谁又比谁高尚?不过是你赢了而我输了的区别。 若今日赢的是我,那么今日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匍匐在我脚下的就是你了,刘瑜,你不要以为你真的能坐稳这魏国的江山。 告诉你,不可能!你早晚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不!你的下场还不如我!你的心肠太软了,可你的敌人都是蛇蝎,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感恩你,你终究会因为你的仁善自食恶果。” 刘沅的状态已然有些疯癫,多年谋划一朝功亏一篑,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他的话却像一个巨大的诅咒,从这一刻开始就一直笼罩在魏国的上空。 邵玖和王蒙对视一眼,邵玖并不认为刘沅的话说错了,他的话或许疯癫,却指出了刘瑜皇位的一个巨大的弊端,那就是得位不正。 虽然整个北朝近百年来,就没有一个得位正的,依然不影响他们争权夺利,打得热火朝天的,但刘瑜若想真正一统北方,做个名正言顺的君王,的确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一瞬间,邵玖在王蒙眼中看到了解决办法,她知道王蒙和她想到一处去了,他们一同看向了刘瑜,那个此刻正被自己的兄弟气得表情痛苦的帝王。 邵玖用眼神询问王蒙,“陛下会同意吗?” 王蒙挑了挑眉,捻须自信地笑了笑,对邵玖点点头。 “朕给过你机会,刘沅,朕一直念着你是朕的兄弟,是慜帝一脉中仅存的两支血脉,朕不忍心将慜帝一脉绝脉,才一再对你施恩,不然你以为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朕当真不知道吗? 延康十年,你便开始暗中联系并州刺史王戎,劝说他与你一同谋划,当时王戎顾念慜帝的知遇之恩,没有给你回信,却也没有上报朝廷。 结果天和元年五月,你乘我大军正在和北凉作战之际,再次联系王戎,王荣不从,你便绑架了他的父母妻儿,逼他谋反。 这件事,是与不是?” 刘瑜已经被刘沅失去了信心,他站起来,缓缓诉说着这几年来刘沅的所作所为,包括他是如何联系前朝旧将,又是如何威逼利诱这些人跟随他造反的。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是如何失败的吗?这一切还要归功于你的狠毒。 当日你去聊城上任时,曾借着故旧的名义去拜访秦州刺史姜涵,姜涵昔日乃是你的伴读,自然与你感情深厚,盛情款待于你。 而你却一心要鼓动姜涵与你一同谋划,姜涵不从,你便用过往的情谊要挟于他,姜涵仍是不从,你便祈求他代你写一封信给并州刺史,意图嫁祸于他。 不想你二人商讨谋划的事情被姜涵的夫人给听见了,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你当即打算杀人灭口,却被姜涵阻止,碍于姜涵的面子,你没有立即发作。 后来你还是趁着姜涵夫人上香的时候,将人暗杀于寺庙之内。” “你怎么会知道?” 刘沅猜到有人泄密,但他没想到这人会是姜涵,姜涵是他的伴读,与他情谊深厚,可是如今却背叛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姜涵?他明明答应我的!” “当然是姜涵,琅琊王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以为的,京都一乱,趁机一同起事的并州刺史王戎和青州刺史姜涵,早在两个月前就暗中给朝廷密报了你的谋逆罪行。 只是陛下一直念着兄弟之情,才没有当即治罪罢了,只是一直派人监视你罢了。 谁知你竟然不知悔改,当真存了谋反作乱的心思,竟敢勾结龙吟军,刺杀陛下,实在是罪不容诛。” 邵玖之所以对这件事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两份密报,她是看过的,当时她给出的建议是暗中调查,若属实,则当按律治罪。 刘瑜采纳了她调查的建议,当得知密报属实的时候,刘瑜却没有采取行动,从现在都结果来看,并非刘瑜坐以待毙,而是没有将这一切告知邵玖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出卖自己?明明他们都是父皇最信任的人啊!他们明明答应过我的?”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无情无义,当你琅琊王杀掉秦州刺史姜涵夫人的那一刻,姜涵和你的情意就断了,当你拿家人威胁并州刺史王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背叛你了。 慜帝的确对王戎和姜涵有恩,但这并不是你强迫他们与你一同谋反的理由,你忽略了一样东西,人性。 人是会变的,恩情在每个人心中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孟子曾云:‘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当你觉得伤害他们的家人来达成自己目的的那一刻,你们就注定渐行渐远了。”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求收藏! 第57章 谋逆(四)25 琅琊王刘沅谋反一事很快就被平息下来, 邵玖在为刘瑜包扎伤口时,发现那刀已经深入血肉之中,看着就十分令人心惊, 心中微微被触动。 “陛下,何故为妾挡那一剑?” 刘瑜本来正在看王蒙呈上来的关于叛军处理的奏疏,忽然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他低头看向了正在认真包扎伤口的邵玖,露出一段白鹅细颈,线条流畅宛若天成,心神荡漾起来。 “济危救困,本就是君子所为,是朕将你拉入局中的, 朕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仅此而已?” 邵玖愣神片刻, 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没有想象中的浪漫与独特, 但这的确是刘瑜,今日若是其他的妃嫔, 邵玖毫不怀疑, 刘瑜也会这样做的。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乱世, 刘瑜的确算得上是个好人, 但好人不该是用来评价帝王的, 帝王无情, 不该有太多私情的。 “夫人希望是什么?” 刘瑜似乎看出了邵玖的希冀, 没有人是不希望自己不被偏爱的, 哪怕邵玖不爱这个男人, 她仍然会期冀那份独特性, 她知道自己的无耻,但她并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人性如此而已,邵玖从不自以为是圣人,她只是这世间无数庸碌之一。 “陛下谋划几日,当真是机巧。” 邵玖避而不谈,转而说起了刘沅谋反的事情,她已经知晓事情的全部,对于宗室对于皇位的争斗,邵玖是无意评价对错的,或许对于波诡云谲的皇位争斗来说,本就无什么对错。 当日刘瑜父子起事谋反,篡夺了慜帝的皇位,如今慜帝之子琅琊王谋反篡位,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只是在这皇位争斗之下,刘瑜确实算得上是一位有德的君主了,这在丧乱百年的北朝来说太过难得。 “看来夫人已经全部都猜到了。” 刘瑜一点都不奇怪邵玖能够猜出来事情的真相,邵玖无心于权谋,可不代表她无能于权谋,她心思澄明,看事情往往能够一针见血。 “陛下在得知琅琊王谋反的计划后,将计就计,将龙吟军派去剿灭盗寇,只留下中军和一小部分自己的亲军护卫,同时召妾陪侍左右,显示出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另一方面却暗中派王蒙带领禁军,早已暗中埋伏在了军营附近,只等时机一到,就里应外合,将叛军尽数歼灭。 琅琊王为了谋反也算是费尽了心机,一方面勾结并州、秦州两位刺史,打算一同起事,另一方面策反陛下的亲军龙吟军,打算让陛下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同时为了增加篡位成功的几率,还在陛下的酒中下药,打算直接毒死陛下,致使群龙无首,一劳永逸,就算陛下没有被毒死,在孤身被擒的情况下,也是可以达到目的的。 只可惜琅琊王的谋反计划一开始就出了纰漏,他说信任的两位刺史,很早就背叛了他,为了让他的狼子野心昭示天下,才故意配合他表示愿意合作。 琅琊王的每一步计划都在陛下手中,陛下的确是算无遗策。” 对于邵玖所说,刘瑜并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让人拿来六博棋,要与邵玖玩个一两局,邵玖并未推辞,两人面对面下起棋来。 “子慎建议朕杀了琅琊王,夫人以为如何?” 邵玖就知道刘瑜留自己下棋没那么简单,从刘瑜身侧将王蒙的奏疏拿过来,看了一遍。 这件宗室谋反是案件,王蒙就没打算善了,他要杀鸡儆猴,借用杀戮来彻底震慑那批有谋反心思的宗亲。 “陛下仍旧是不忍心吗?” 王蒙的提议虽然残忍,但却是最为有力的措施,刘瑜父子得位不正是事实,若不能以杀戮震慑,这般宗亲谋反的心思是不会停歇的。 狄族皇室宗亲可不会管什么君臣伦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对于他们来说,别说有没有用,很多人压根就没听过。 在他们看来,这皇位你刘瑜父子通过篡位坐的,我自然也可以通过篡位来获得,至于得到皇位之后,要承担怎样的责任,要心怀怎样的志向,则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这对于正处于内外交困,想要实现统一大志的魏国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必须尽快采取措施,他们不能将太多的经历花在镇压谋反上。 王蒙要的不是一个狄族的君主,他要的是一位出生狄族,但心向汉室的,能够一统北方,结束如今分裂局面,真正心怀天下苍生的主公。 放眼整个北朝,这个人就是刘瑜,也只能是刘瑜,尽管他有着诸多不足,但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在努力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 血腥镇压谋反,这样的决策对于帝王来说是极为理智的,但邵玖还是看出了刘瑜的犹豫,刘瑜确实有着心软的这一面,他总是太过相信人性良善的一面。 “琅琊王被处死,确实是罪有应得,可子慎呈上来的那份名单是否牵涉太广了些?这里面大多是朕的亲人,朕实在是有些不忍。” “陛下还真是生错了时代。” “什么意思?” 刘瑜以为邵玖毕竟是个女子,又一向良善,该会同意他的看法,却没想到邵玖确实这样不冷不热地一句,说话时语气让他很不舒服。 “陛下该为盛世之君,不该为乱世之王。盛世之下,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君王仁善是百姓之福,乱世之中,礼崩乐坏,不合时宜的良善往往会自食其果。 陛下仁善是好事,可妾想问陛下,到底是要做天下之主呢?还是要做宗室宗主呢?陛下若是庇佑天下万民,有些时候就必须做那执刀的刽子手。陛下若是在意宗室,当日又何必起事呢? 既然做了这乱世的君王,就当有君王的魄力,陛下当为万民之王,而非狄族一姓之主,当为天下大宗之君,而非一家小宗之主。” 邵玖的话在刘瑜的脑子一直盘旋着,邵玖虽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她的态度倾向却是非明显,他有些不明白,邵玖这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姑娘,心中竟会这样果断狠辣。 “若是你该当如何?” 刘瑜很好奇,这样理智的邵玖,若是她面临同样的情况,这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吗?毕竟这里面可牵涉着上百条人命,而其中大部分是他的亲人。 “若妾是陛下,可能会和陛下同样的犹豫和不忍,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可妾终究是可局外人,局外人是没有感情纠结的,因而往往会更果决,给出的答案往往理智而冷血。 但当局外人成为局中人时,或许他们所做的选择还不如当事人。 陛下原是询问妾是如何看待丞相这份奏疏的,妾私以为若是为陛下江山计,陛下该舍弃掉自己身为个人的私情。” 刘瑜陷入了沉默中,他常常会惊叹于邵玖的坦诚,但也因为这一丝坦诚,才让邵玖显得更为难得,邵玖的话是那么在理,可情感上的挣扎到底会让他苦闷。 “夫人当真是豪杰。” 刘瑜盯着刘瑜,心中感叹着这样的奇女子怎就叫他遇上了! 刘瑜以前单知道邵玖在经学上颇有见解,对于诗文也是通晓的,他赞赏她的才能,却也只以为她是个文人。 如今才知道她也有着这样一份果决,虽然她身娇体弱,可她的见识却不逊色于他幕府中的任何一个谋士,这样的人物,不该拘于宫闱之中的。 刘瑜纵然惋惜,却没有要放邵玖离开的意思,这样的人物,本就该属于他。 邵玖并不关心刘瑜对于琅琊王谋逆一事的处决结果,她之所以给刘瑜提出建议,不过是他问了,她便答了。 至于其中有多少私情,就连邵玖自己都不明白。 邵玖从营帐中走出,留下空间,让刘瑜自己决定。 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邵玖抬起头就见到一身儒袍的王蒙站在自己面前,见到自己那一刻,他长揖一拜,举止间尽显儒雅风流,邵玖盈盈一拜还礼。 在狄族贵族眼中,王蒙是名副其实的煞星,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昔日担任洛阳令的时候,死在他手中的贵戚不知有多少,他从不畏权势,为了他心中的公理,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他自己。 在邵玖眼中,王蒙就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他所坚守的始终不过是孟子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他想在乱世开创一个盛世,这太难了,可他毫不畏惧。 为了这个志向,他从不介意让自己手染血腥,他不介意尸山血海,他不介意万民唾骂,他不在乎自己的身前身后名,他只要亲眼看到他心中的那个时代出现在自己面前。 “夫人。” “丞相是特意等候妾的吗?” “是。” “丞相是有话要对妾说吗?” “夫人聪慧,无须臣多言。” 邵玖一步步走近王蒙,来到王蒙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的距离,王蒙只是静静看着邵玖,他似乎笃定邵玖不会伤害他。 “丞相,那是你的志向,与我何干?” “难道那不是夫人的志向吗?” 王蒙眨眨眼睛,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邵玖,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笃信,邵玖对上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这样明亮的眼睛,邵玖曾在南朝一位故人身上见过。 “丞相,你太自负了。” “不是臣自负,是夫人本就是这样的人。正如陛下一般,本性如此,又岂是外物能够改变的,夫人难道不想看看变革后的北朝吗?” “我更想看看南朝如今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求收藏 第58章 谋逆(五)26 “丞相以为陛下会答应你的请求吗?” 两人并肩行在营帐后的山路上, 天色阴沉,飘着雪花,雪色映照, 遮掩着才发生不久的厮杀,血色被白雪覆盖,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不会。” 王蒙背着手落后邵玖半步,他的目光缥缈,落在了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洛阳城,那里有他年少的志向,有他立下誓言要守护的人,王蒙目光坚定,他可以为之放弃一切。 “陛下到底是心软。” 邵玖停下脚步,两人站在高岗上, 遥望夜色中的洛阳城, 在百年的战乱中,洛阳城经历了一次次的摧毁与重建, 如今都洛阳城是十年前,仿照昔日曹魏的都城而重建的, 几乎连名称都一般无二。 “可就是这样的陛下才难得, 陛下仁善, 是好事, 乱世之中, 从来都不缺乏杀伐果决的君王, 心软才会顾念百姓。” 王蒙无奈地笑着, 刘瑜心肠太软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陛下是他立誓要追随的人, 他欣赏的也真是他仁善的这一点,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这是刘瑜的优点。 “或许这就是刘瑜值得追随的原因吧,有他在,至少百姓可以安稳过日子。陛下这些年修建了不少灌溉水渠,妾看过大司农上奏的奏疏,今年的收成较往年又有所上升,想来明年攻打北凉的粮草是不必发愁了。” 王蒙点点头,他并不奇怪邵玖会得知这些,他和邵玖都是经学出身,对于民生总有格外注意,况且刘瑜对于邵玖从不设防。 刘瑜自担任东宫太子的时候,相比于沉迷于享乐的父亲,他则一直关注着民生,皇帝不爱理会政事,将内政尽数交给你太子和丞相。 太子重用儒生,选贤任能,对旧有多官吏进行考察选拔,分为三等,分别考察其政事、民生、诉讼,三者具其一者,为下等,三者有其二者,为中等,三者俱有者,为上等,三者都不合格的,罢免官职。 另有徇私枉法,贪赃害民者,按律追究其追责。 “劝科农桑水利本就是我等应该做的事情。臣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丞相说的是陛下皇权的正统性吗?” 邵玖与王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他们甚至有着不小的矛盾,抛开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争论,两人的追求也不一样。 邵玖受南朝玄学的影响,尚虚谈,喜好老庄之学,性子于内敛之中,有着一种不管不顾的任性,她天性喜爱自然,最不喜的就是被拘束。 王蒙是务实之人,不求虚名,刚明清肃,善恶著白,在他的倡导下,北朝虽崇尚南朝文学繁盛,却禁止虚谈,□□齐俗。 一个尚虚,一个务虚,两人本该是不对付的,在北朝这个动荡特殊的时代,却奇迹般的彼此相融,最了解王蒙志向的人,不是旁人,却是邵玖。 “夫人猜得不错,夫人以为让陛下臣服于南朝,可行吗?” “可行。” 邵玖猜测的不错,王蒙的确是存了这个主意,北朝纷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法理的正统性,若是北朝归附南朝,的确是一个解决刘瑜正统性的办法。 邵玖向前走了一步,看向了南方,目光渺渺,蕴藏着无尽的哀伤,她记忆中那个采桑浣纱的水乡,究竟是只能梦中再见了。 “陛下若是能以南朝为正统,尊南朝陛下为天子,甘愿自贬为王,虽无天子的名分,却也是名正言顺的一方诸侯,我心下自然是很欢喜的。” 邵玖最怕的是刘瑜和南朝开战,无论她是否承认,这三年,她的确受了刘瑜诸多照慧,她虽无情,却无法做到无义,忠义两难全,邵玖不愿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虽辅佐刘瑜,心却是向着南朝的,夫人,臣毕竟也是受着孔孟之道教诲长大的,怎会忍心叫胡人据我汉室正统。” 这些话王蒙是不好对刘瑜明说的,整个北朝,只有邵玖,是他唯一可以袒露心际的人,他知道,邵玖与他存了一样的心思。 他可以辅佐刘瑜称霸北朝,却永远不会帮助刘瑜攻打南朝,南朝待他不仁,身为汉室儒生,他却无法做到无义,对于南朝他始终是存了几分情谊的,终不背汉,是他的底线。 邵玖回头看向王蒙,目光灼灼,拱手便拜,王蒙还没反应过来,就生生受了邵玖的大礼,王蒙只得还礼。 “妾代南朝百姓感念先生大义!” “蒙生为汉人,安敢受此大礼。” 刘瑜远远便看见邵玖和王蒙两人彼此行大礼,心中很是奇怪,他不知两人具体商讨了些什么,但他清楚这两人都是聪慧之人,商量的事物不会那么简单。 走近一听,两人谈论的竟然正是处置刘沅的事情,他最终还是没能下这个狠心,不愿牵连太广,但对于已置身其中的人,就全按照王蒙的奏疏去办,全权交于王蒙处理。 临近年关,因为发生了刘沅谋反的事情,刘瑜也回到了宫中,邵玖自然也跟随在刘瑜身侧。 听说刘沅谋反一事,元后见两人都平安回归,心里才放心,这几日她一直日夜不安,召集了她皇后的卫士三千人,打算随时出兵去救援刘瑜。 还是王蒙及时告知元后,刘瑜平安的消息,她才安下心来,处理内宫事务,邵玖不在的日子,就由徐淑媛辅佐她处理。 因为王蒙受命带领禁军埋伏在龙吟军驻地邙山,与刘瑜来了个里应外合,在这段时间,诸多政事都交由女尚书郑氏处理,郑尚书在刘瑜身边日久,处理寻常政务,并不感到为难。 故而刘沅谋逆一事虽大,造成的影响却很小,尽管刘瑜和王蒙都不在都城,政务却没有耽误。 这次回宫,刘瑜封赏了郑尚书,特此擢拔她担任中朝女官,虽仍是女尚书之职,却是实实在在行走在御前的正经官职,有代天子处理政事的权力。 此前郑秋月虽有尚书之名,却只是内宫女官,归根到底也只是服务于皇室内部的,属于高级一点都宫女罢了。 但如今的郑秋月却是名副其实的女官,有官职、品阶、印绶,中朝官员虽不同于外朝,到底是入了官册的。 而徐淑媛因为管理典学和辅佐皇后有功,再加上其自身才学卓著,品行端正,封徐氏为淑妃,位比丞相,爵比诸侯王。 而对于跟自己一同深陷危难之中的邵玖,刘瑜却无任何表示,邵玖的确期待过,不过见刘瑜并没有任何表示,她自己自然不可能主动提及。 邵玖为了给郑秋月庆贺,特地备下酒席,郑秋月一见邵玖就跪拜行大礼,邵玖忙让翠微将人扶起。 “今日本就是为庆贺尚书高升,无序拘于常礼,快快请起。” 郑秋月这才起身,告罪后才坐到邵玖给她备下的座席上,这几日来为她庆贺,拜访她上门送礼,和邀请她过门赴宴的都不少。 郑秋月不喜爱热闹,再加上她本身谨慎的性子,使得升职后的她反而愈发小心翼翼,对于不相关人的拜访通通推辞了。 但有一人是她无论如何都必须感谢的,当她得知自己升职之后,第一个要去感激的就是邵玖,但她自以为和温夫人交往不深,又听闻温夫人深居简出,拒绝无关人员的拜访,遂不敢去拜访。 没想到温夫人竟然会摆下酒席来邀请她,这是她万万不敢领受的,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欢喜,沐浴打扮一番后,才刚去赴宴。 “上次我妾中毒一事,劳郑尚书费心,才揪出这幕后真凶,论理早就该设宴感谢尚书只是,只是典学事务繁杂,一时没顾得上,是妾的过错,还望尚书莫要计较才是。” 说着邵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邵玖的身体其实是不适宜饮酒的,若是夏秋两季,地气和暖,她与常人无异,只是身子略弱些罢了,可若是冬春两季,旧病复发,她便整夜整夜地咳嗽,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常感觉心口针扎般疼痛。 果然一口酒下肚,邵玖便咳嗽了起来,郑秋月喝完盏中的酒,手中拿着盏,见邵玖咳嗽,眼神中的关心之色毫不掩饰,碍于礼法,只能关切地唤了声。 “夫人?” 邵玖在翠微是服侍下吃了暂时止咳的药丸,感觉喉头略微好受了些,摆摆手,缓和了些后才笑道: “让尚书笑话了,妾这身子一到冬天就不耐寒,本不该饮酒的,但尚书升迁乃是喜事,焉能无酒,就叫人将酒热了再拿上来,不想还是让尚书看笑话了。” “夫人严重了,奴何德何能叫夫人如此看重。” 郑秋月闻言感动,直接叩拜在地上,邵玖让她身边的宫人将人扶起,正色道: “尚书如今为中朝官员,岂能为内宫妇人所挟制?妾虽于尚书有恩,但尚书并非为妾之家奴。 尚书来说朝廷的官员,当为社稷计,为百姓谋,而非为一家一姓。” 郑秋月没想到邵玖会告诉她这个,她抬起眼睛悄悄看了邵玖一眼,只觉得那表情端然肃穆,不容半点侵犯,她隐隐觉得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被发现了。 “奴谨记夫人教诲。”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求收藏 第59章 谋逆(六)27 “郑尚书向夫人示好, 夫人何故如此疾言厉色,反而训斥尚书?” 翠微不理解,虽然他们含章殿一向与郑尚书没有什么往来, 但郑尚书毕竟是皇帝亲信,是应该拉拢的,如今正是圣恩眷浓的时候,这前朝后宫想要与其交好的人不可胜数。 “正因为她意欲与我交好,她拒绝了前朝后宫多少人的拜帖宴饮,却偏偏来赴我的宴,她这是要干什么?告诉天下人,我温夫人和她郑尚书狼狈为奸、结党营私吗? 她郑秋月不是一个普通的宫人,她如今是中朝的郑尚书,她不是第一位女尚书, 但她当她踏进太极殿到那一刻, 她就处于权力的漩涡中。 身处那个位置之上,不知有多双眼睛正盯着她, 她必须小心,小心, 再小心, 稍有行差踏错, 你以为死的会只有她一人吗?” 翠微端来了一杯蜜水, 放在邵玖的面前, 穆青青听了邵玖的话, 一时间忘记去理手中的丝线, 真是怔怔地看着邵玖: “郑尚书真有那么危险吗?” “旁人只见其中的繁华, 却不见繁华背后的陷阱, 这便是权力的诱惑。 青青, 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没有代价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才是天命。 秋月,她今日来见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感念她还能记得我,心里念着就只够了,若是表现出来,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了,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是穆青青第一次听邵玖为旁人担心,也是她第一次听邵玖提及帝王身边的危险,她不明白眼见着繁花似锦,哪里来的万劫不复。 “夫人是不是想多了?” “不是我想多了,而是历史之上太多的前车之鉴了。 青青,烈火烹油,身处其中,是由不得自己的,秋月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绝不容许有心之人算计于她,她可以是孤臣,也必须是孤臣,但我绝不容许她只是孤臣。” 穆青青和翠微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明白邵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再问,毕竟夫人一直都不是她们能够看懂的。 “我让你们准备的饭菜准备好了吗?” “都按夫人的吩咐准备好了。” 邵玖点点头,她将穆青青和翠微都留在了含章殿,而是带着石兰,让她提着食盒跟着自己离开了内宫。 石兰没想到邵玖带她来的地方竟然会是廷尉府,石兰扶着邵玖下马车,当她看着邵玖要进去时,伸手拦住了邵玖,但又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收回了手臂,躬身站在一旁。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只是觉得夫人还是不要去的好,廷尉府属于外朝,夫人难道忘了上次的事情吗?” 石兰不清楚上次邵玖骤然失宠的原因,当然真正知道真相的只有元后一人,在石兰看来,真是因为邵玖擅用私刑处置了吕茨,才招致了陛下都厌恶。 “上次?” 邵玖的确愣了一下,她没觉得上次的事情有什么问题,看了一眼石兰,发现她眉宇间担心的神色不像是作伪,于是道: “你放心,这次不会了,是去见一位故人。” 进了廷尉府,邵玖并没有掩饰身份,廷尉也早就在大堂迎候着,一见邵玖,就要行大礼,邵玖微微颔首道: “府君不必行此大礼,此次妾出行乃是低调行事。” “下臣知道,丞相大人都嘱咐过了,夫人这边请。” 邵玖这次来廷尉府见的不是旁人,正是因为谋反被拘押在廷尉府中的琅琊王刘沅。 刘沅看到邵玖的时候并不吃惊,似乎早就料到邵玖会来见他,见到邵玖的时候,刘沅整理一下衣袍,从茅草堆站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邵玖只是笑了笑,示意狱卒打开牢门,石兰有些担心,毕竟刘沅可是谋逆的重犯,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与琅琊王乃是故人,无妨。” 打开牢门后,邵玖从石兰手中接过食盒,将食盒中的酒菜拿出来,摆在刘沅面前的案几上,刘沅看着面前精美的饭菜,问道: “这是断头饭吗?” “琅琊王说笑了。” 邵玖顺道给刘沅斟了一盏酒,刘沅跪坐在邵玖对案,神情看起来颇为淡然,完全没有刚刚失败时候的疯狂,或许是一件接受了这个结果。 “你放心,当日我没有供出夫人,今日也不会。” “对于琅琊王妾自然是放心的。” 邵玖笑了笑,将手中的酒盏递到琅琊王手中,琅琊王接过,却没有马上喝,而是盯着邵玖一言不发,邵玖被琅琊王盯着,如同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琅琊王何故一直盯着妾?” “本王在怕,温夫人在酒中怕是下了穿肠烂肚的毒药。” 邵玖一愣,却没有被激怒,而是继续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显得有几分无辜的楚楚可怜。 “琅琊王言重了,王爷是宗亲,犯的又是谋逆这样的重罪,玖一介女子,实在是没这样的胆量。” 琅琊王并不相信邵玖的话,只是似笑非笑盯着邵玖,邵玖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当着琅琊王的面,一饮而尽。 尽管这猛烈的一饮,让她喉头燥痒,极度需要用咳嗽来疏解,可邵玖还是忍住了,只是看着琅琊王,不发一语。 琅琊王这才就盏中酒一饮而尽,邵玖又为他添上酒,琅琊王看着邵玖那张姿容艳丽,胜却牡丹芍药的容颜,伸出手想摸一摸,却被邵玖侧头躲开了,琅琊王只是呵呵一笑。 “看来如今都温夫人是早忘了当日的缱绻蜜意了,夫人以为,若当日本王从吕茨处将你要了过来,你是否还会有今日荣华了?” “看来妾还要感谢王爷当日饶恕妾,没有开口讨要了。” 邵玖的眼神对上刘沅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两人都很清楚,即使是重来一次,刘沅依然会在一夜风流后转身离去。 当日的刘沅对于一个南朝俘虏不会有什么感情,即使她长相貌美,却也只当是床笫玩物罢了,刘沅不能忍受的是,当日他瞧不起的人转身却成为当朝最受宠的夫人。 “为什么?刘瑜能给你的本王也可以给你,本王甚至许诺,若他日本王登基,你就是皇后,难道一国之母不比一个夫人好吗?” “王爷这话你自己信吗?” 邵玖反问道,刘沅对上邵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那套甜言蜜语压根没能蛊惑到邵玖,他小瞧了这个南朝女子。 “当日是你蛊惑本王谋反的,如今你却背叛了本王,邵琼之,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沅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邵玖的目的,当日吕茨被杀之时,是她通过廷尉府的狱卒给他传递消息,鼓动他谋朝篡位的,甚至还贴心为他规划好了谋反名正言顺的口号。 他的确一直有谋逆的心思,却一直没那个胆量,毕竟刘瑜和王蒙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他不想白白送死。 可是邵玖为他规划好了一切,是她的那封信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邵玖在信中说,刘瑜早有了铲除宗室贵戚的心思,若是他不反抗,那么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他。 当时他的确被梁琛一案给吓住了,他素来知道王蒙心狠手辣,对于狄族贵族又是格外痛恨,说王蒙要对宗室下手,他是毫不怀疑的。 王蒙这个汉臣位高权重,深受刘瑜信任本来就引起了很多宗亲贵族的不满,梁琛一案之后,王蒙更是一跃成为魏国丞相,尚书台尚书,真正可谓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得到邵玖信件之后的琅琊王曾设法联系过邵玖一次,那时正值邵玖失宠期间,他许诺邵玖皇后之位,想要邵玖做他的后宫内应。 邵玖虽然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但他自信,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皇后之位的诱惑,更肩两人曾有一夜风月的情意。 “妾与王爷不过一夜夫妻,与陛下却是长达三年的夫妻,若论情意,王爷以为妾会怎么选了?” “你!贱人!” 刘沅将酒盏摔在地上,那陶土做的酒盏在地上滚了两圈,并没有碎裂,邵玖弯身捡起杯盏,笑了笑,并不在意刘沅的侮辱之词。 “王爷适才问妾想要干什么,妾当然是想要王爷的命呀!这三年来,妾无时无刻不记得王爷的恩情,因而一直筹谋着要送王爷一份大礼。 也多亏王爷看不起我们这等小女子,三年前就曾流露出谋反之意,王爷一直在等待着谋反的机会,妾也一直在等报答王爷的时机。 王爷知道,您谋逆的奏疏,可还是妾呈给陛下的,要不那么多奏疏,何时才能看到呀?” “你!毒妇!贱人!” 刘沅将案几上的饭菜全部扫落在地上,邵玖站起身,很有预见性地避开了,看着刘沅疯魔的模样,邵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在石兰的搀扶下,离开了牢房。 临走时,邵玖忽然又回头对着刘沅道: “妾给王爷的那封信,还真不是骗将军,陛下的确要对宗室下手了,您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滚!滚!你这个贱人!毒妇!” 邵玖没有理睬脏话连篇的刘沅,一个活不了几天的王爷,实在不值得再占用她的情绪了。 在监牢门口,邵玖遇见了早就等候着的王蒙,两人相□□点头,擦身而过的那一刻,邵玖听见王蒙道: “南朝使者不日就要进京了。”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求收藏 第60章 南朝使者(一) 天和一年, 南朝使者访洛阳,见天王,天王于太极殿设宴, 九卿同列,以国士之礼待之。 天和一年的雪下得很大,邵玖的旧疾在琅琊王谋逆一案结束后就复发了,她生了一场很重的病,连着昏迷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南朝使臣已经进洛阳了。 “青青,你想家吗?” 邵玖披着鹤氅站在廊檐下,她捧着汤婆子,倚靠着漆红的柱子,眼中看着的是院中的红梅, 她知道南朝使臣进洛阳的, 可她却没有勇气去见一见。 “夫人……” 穆青青看着黯然神伤的邵玖,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像邵玖那样心思细腻,悲春伤秋, 听到邵玖的问话她只是一愣, 随即淡然地答道: “奴已经没有家了, 奴的家早已经丧生于战火之中了。” 邵玖微怔, 每当她为自己命如浮萍的命运而不甘伤感时, 她恍然发现这世上比她悲惨的, 多的是芸芸众生。 乱世之中, 众生皆苦, 皆是命不由己。 邵玖伸出手握住了穆青青的手, 两人紧紧握着彼此, 看着对方,在这异国他乡,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原来妹妹在这儿,倒让我们好找。” 元后突然出现在梅林之中,她直接走上前拉住了邵玖的手,还没等邵玖行礼,就拉着人到显阳殿去。 元后已经备下了点心,徐淑妃、郭淑媛、莫昭华、宇文昭仪等人皆在,既然围在炭火周围,中间滚烫的炭火上架着一个铁架子,架子上放着烤肉,上面还有一个铁壶,里面热着的正是羊奶。 “叡儿见过邵娘娘,叡儿好想邵娘娘,邵娘娘抱。” 一见到邵玖,广平公刘叡就踉跄扑了过来,刘叡今年不过才三岁,小孩路都还走不稳,就扒拉着邵玖的裙角,宇文昭仪忙将刘叡抱在怀里,满脸歉意,同时轻声哄刘叡, “叡儿,别胡闹,你邵娘娘病还没好,不方便抱你,等邵娘娘病好了再说,好不好。” “可是叡儿真的好喜欢邵娘娘。” “没事儿,叡儿过来,邵娘娘抱你。” 邵玖笑了笑,并不计较,从宇文昭仪手中接过孩子,抱着坐了下来,众人倒也是其乐融融,说些后宫趣事。 刘叡正是当年宇文玥所怀的那个孩子,刘瑜登基之后,作为刘瑜仅有的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封了广平公。 这孩子也算是邵玖看着长大的,她自己没打算孕育子嗣,却是对刘瑜其他的孩子颇为疼爱,特别是这个刘叡,就连名字都是邵玖提议给起的,因而宇文玥同邵玖关系极为亲密。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来的南朝使者,有一位副使可谓丰神俊朗、仪态翩翩,据当日在太极殿侍候的宫人说,那容貌把女子都比下去了。” 郭淑媛一面烤着鹿肉一面十分八卦地和众人分享。 “你莫要骗我们,怎么可能会有男人比女人还好看?” 莫昭华一脸不信,手忙着将烤好的鹿肉放在盘内,对上来伺候的宫人道: “你们自去玩吧,这东西得自己弄的才好吃。” “你们可别不信,当日皇后娘娘也在,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问问皇后娘娘。” 郭淑媛一脸不忿,向皇后投去了求助的眼神,众人也都看向了元后,元后被众人盯着有些不自在,笑笑道: “确实好看,依我看,在座的恐怕也只有邵妹妹能与之相比了,好像姓沈,沈旭初,对!就是这个名字。” 砰!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众人都八卦,循着声音看去,竟然是一向端庄自持的邵玖,她翻手打翻了宫人递来的蜜水,好在蜜水温热,并没有烫伤。 邵玖将孩子交还给了宇文昭仪,她的脸色苍白,依旧强颜欢笑对众人道: “皇后娘娘,妾身体不适,容妾先行告退。” 众人摸不着头脑,元后看着邵玖神色慌张的模样,分明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元后来不及细想,先答应了,并嘱托含章殿到宫人好好照顾邵玖。 邵玖才走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邵琼之!” 刘瑜下朝后听说一众后妃聚集在元后这儿烤肉,便也想凑个热闹,没想到刚一踏进显阳殿到大门,就看到了邵玖晕倒的这一幕。 刘瑜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就朝内殿走去,同时宣医官前来诊治,听元后讲述了邵玖晕倒前后的经过,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得耐心等待医官诊治。 “如何?” “夫人这是气脉郁结,血不归经,以至于昏倒,不妨碍的,待臣施完针,便可苏醒。” 医官施完针留下药方,就带着药童下去熬药了,刘瑜守在邵玖身边,寸步都不愿离开,其他妃嫔知道现下自己是不适合留下的,纷纷告退了。 “季安…季安…不要走!” 刘瑜没听清邵玖喃喃说了些什么,只握着邵玖的手,这段时间邵玖一直忙着帮他处理政务,一直操心典学是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邵玖身子骨本来就孱弱,这一劳累,刘瑜看着昏迷中的邵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原本瘦削的人,越发地瘦弱了,不由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 当他挨近邵玖,想听听邵玖到底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到邵玖怯生生地喊道: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我害怕!” 刘瑜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邵玖,三年来,他见过低眉温顺的,见过壮志凌云的,见过果毅勇敢的,见过阴狠毒辣的,见过心灰意冷的……他见过邵玖很多很多面,却唯独没有这般脆弱不安的。 “朕不走,夫人,朕不走,朕不会丢下你的。” 刘瑜轻轻拍着邵玖,看着邵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才松口气,为邵玖掖好被子,等医官送来药,刘瑜让宫人扶起邵玖,打算喂药。 这个时候邵玖已经悠悠转醒了,睁开眼睛见到刘瑜的时候,不知为何,邵玖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这抹失望很快被她掩饰过去了。 “陛下怎么来了?妾这是怎么了?” “下朝了,来看看你,你身子弱,就不要到处乱跑。” 邵玖低眉歉意地笑了笑,她隐约记得在刚刚的梦中曾见到了那个着青衫的少年郎,她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有没有说漏嘴,小心翼翼观察刘瑜,但在对方的表情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陛下,妾听闻南朝使者到了,是真的吗?” 邵玖迫切的想知道是不是那人真的来洛阳了,但邵玖明白自己不能直截了当地询问,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焦急,佯装镇定。 “夫人真是消息灵通,确实如此,朕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来洛阳的使者,有一个你一直盼望着想要见到人。 朕想着等你身体略好些,就在宫中设宴,为你引荐,也好全了你一直以来的心愿。” 刘瑜兴致勃勃地为邵玖介绍,这次南朝使者访问他是颇为满意的,南朝文化鼎盛,实在是令人心向往之,而这次来访的使者,都是些年少英才,刘瑜动了要将人强留下来的心思。 “什么人啊?” 邵玖假装毫不在意地喝着药,似是不经意地一问,但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她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又害怕真的是那个她一直期盼的消息。 “就是有着‘建康小陆云’的沈旭初,沈季安,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的诗赋吗?这次有机会可算是见到真人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高兴!妾自然是高兴的。” 邵玖不知道怎么强牵起两边嘴角,露出一个比苦还要丑的笑,元后已经察觉出异样了,但是刘瑜还沉浸见到良才的兴奋中。 “夫人,你知道那沈旭初,当真可谓是男生女相,好看极了,朕平生所见,就没见过这样美的男人,就连女人和他相比都要逊色。 只是一个男人生得太美了,总感觉缺少些男子气概,不过他那文采朕算是见到了,果然是词采华茂,出口成章。 夫人,你说我将他留在北朝,可好?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真的是太可惜了。” “不可!” 刘瑜还在津津乐道地和邵玖分享见过沈旭初的感受,没注意到邵玖的神色,忽然被邵玖打断,才回过神看向邵玖,却发现邵玖的脸色不好看。 “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来人!宣医官!” 邵玖拉住刘瑜的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周遭的声音是一句都听不清楚,可她还是强打着精神,死死拉着刘瑜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不可!不可以将沈旭初留下!不可以!” 刘瑜完全没明白邵玖这过于激烈的反应是为了什么,但他看着邵玖紧皱着眉头,满脸痛苦的模样,只得先安抚邵玖。 “你放心,不要太激动,先治病,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 “不可以!陛下绝对不可以!” 邵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死死拉着刘瑜的手,刘瑜从未感受到邵玖如此强的力量,他不敢抽出手,被邵玖如同饿狼的眼神盯着,刘瑜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不答应,邵玖一定会和自己纠缠下去。 刘瑜抱着先安抚病人的想法,不情愿地点点头,邵玖这才像失去全部力量一样,瘫倒在榻上,再次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 60-70 第61章 重逢 “你身子刚好些, 不能这么着急,南朝使者又不会马上离开,大可以等你病情稍好些, 再召见也不迟。” 杨如芮的话还想再劝说两句,她想不明白邵玖为何会这样执着,南朝使者来京已有多日,之前的邵玖并没有这样急切,忽然杨如芮想起了什么,拉住了邵玖的手,神色焦急道: “是沈旭初,对不对?当初你执着的,坚守的,为之念念不忘的, 是沈旭初!‘建康小陆云’的沈季安!” 直到这时, 杨如芮才反应过来,为何邵玖当日会突然病重, 相思成疾,深爱至此, 那是邵玖可以为之连性命都不顾的人啊! 邵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个她在梦中为她停留的少年郎, 那个什锦云华的少年书生, 那个可以赠她满城柳絮的少年君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洛阳?他是为你而来的!邵玖, 是你通知他的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要是陛下知道他就是你心中那人, 陛下会杀了他的!” 杨如芮的话就像利刃一样无情, 打破了她所有的希冀, 邵玖眼神中的光熄灭了, 她后退了两步, 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内心的信念轰然崩塌。 杨如芮扶住邵玖摇晃的身子,她能清晰感受到邵玖的身体在颤抖,尽管邵玖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她的眼神在告诉杨如芮,她是如此纠结、绝望。 “琼之!不可以!” 杨如芮对邵玖摇摇头,她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为了邵玖,为了那位沈使君,她只能这样,当初刘瑜仅仅知道邵玖心中另有其人就闹出了那样一场,若知道那人出现在眼前,沈使君还有活路吗? 邵玖抬起头看着杨如芮,她如此聪慧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元后的担心,可她不甘,她凭什么要屈服于刘瑜的淫威,明明她才是这乱世的受害者! “妾想再见他,娘娘,妾一定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不为风月情,妾也该见他一面,他是妾的故人啊!” 邵玖的声音沙哑而撕裂,泪落双颊,泣不成声,元后看着眼里,也心痛万分,三年来,作为旁观者,她目睹了邵玖所有的相思情。 元后最终没能拒绝邵玖,她无法拒绝这样一个痴情女儿。 “使君,请!” “等一下,再过去便是内宫了,臣一介外臣,怎敢尚入?” “使君放心,是陛下设宴款待。” “陛下吗?” 沈旭初带着满腹怀疑跟着内监进了游园,见红梅绽于枝头,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宛如一枚枚红色宝石,入眼皆是艳梅,无边无际,不由惊叹。 顺着石子路到梅林深处,有一三层楼高的亭台,亭台之名为[半梅阁],沈旭初跟着内监进入阁中,直上了第三层,才见到刘瑜。 “外臣见过魏国皇帝陛下。” “季安请起,”刘瑜亲自上手将人扶起身,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是个俊朗的青年,心下是喜爱不已,更加坚定要将人留在北朝的信念了。 “久闻季安才名,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 “陛下谬赞了,外臣不过是一书生罢了。” “季安虽是书生,却也是闻名九州的书生,这一点,放眼天下,可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刘瑜毫不悭吝地夸赞着沈旭初,对于这个南朝才子,他是越看越喜欢,自将人扶起后,刘瑜的手就没松开过,满心热忱地拉着沈旭初来到阁楼外的走廊上,指着满山红梅道: “先生以为这景色如何?” “秀丽红梅,胜却春风十里。” “先生可有意留在北朝,同孤一起赏这山河秀丽?” 沈旭初正奇怪刘瑜到底是什么意思,自一见刘瑜,他便觉得这位北朝帝王热情得过分了些,短短这几天,赏赐给他金银财货,赐予于他高宅美人,这一切都太过反常了。 今日更是单独宣他觐见,他不是使臣团的正使,不过是一个副使,刘瑜对他的态度实在是热情得有些可怕了,他不由猜测这位北朝国君的目的。 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位北朝国君的目的,心下竟然有一种轻松感。 沈旭初挣脱刘瑜握着他的手,后退三步,恭恭敬敬长揖一礼,无论他是否答应刘瑜的要求,他都感激北朝国君的赏识。 “恕外臣无法从命。” 刘瑜笑了笑,他并不意外沈旭初的拒绝,只是拍拍沈旭初行礼的手,对他道: “别忙着拒绝,好好想一想,朕可以提供给你更好的发展机会,可以给你一展雄才的平台,可以给你绝对的信任,这些都是南朝给不了你的,但是朕可以给你。 季安先生可是大才,不该因为门户之见而导致壮志难酬,朕可是真心欣赏先生的。” 对于刘瑜给出的高官厚禄的诱惑,沈旭初不为所动,尽管没有抬起头,但他依旧长揖作礼,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说道: “陛下!外臣虽微贱,却也不会做那背主忘恩的事情,南朝未负外臣,臣也不敢背叛故国!” 沈旭初的语言铿锵有力,毫不迟疑,完全没有留下半点商量的余地。 刘瑜闻言只是哈哈大笑,并不恼,心中对于这个南朝才子愈发欣赏了,这样坚贞的人,无论最终是否归顺他,都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 “季安先生,朕说过,不急! 朕听闻季安先生自踏上我北朝国土就一直在找人,不知道季安先生在寻找的是何人,朕是否可以帮助先生?” 沈旭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刘瑜竟然会调查他的行踪,想到自己来北朝的目的,沈旭初的确有些灰心,尽管他费了不少力气,仍然没找到那人的半点消息。 沈旭初知道乱世之中,找一个人不容易,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尽管身边的人都劝他放下,告诉他,他心中那人早已丧生于战火之中了。 但沈旭初并不相信。 沈旭初在建康三年,入太子门下,成为太子府的门客,之前他虽然也奇怪,为何三年来他给邵玖的书信,一封都没回,但想到邵玖浪迹天涯,行踪不定,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直到他偶然回乡探望老师,才知道邵玖已经失踪三年了,他也曾去过邵玖失踪的地方寻觅,却杳无音讯。 “陛下,若是可以,外臣的确想拜托陛下替臣找一个人,生死勿论,只要有她的消息就好。” “朕答应你。” 沈旭初不知道拜托魏国君主这个行为是否正确,但他想赌一把。 “朕有一人要引荐给季安先生,此人便是我魏国的温夫人,颇有才名,素来仰慕先生才华,一直期盼能够结识先生。” 温夫人的名号,沈旭初自踏入北朝就听闻过不少传闻,知道她有倾城之貌,知道她有经世之才,知道她是当朝国君的宠妃。 沈旭初对才女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让他想起了他的琼之师妹,他二人一同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清楚知道琼之的才华不输于自己。 沈旭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一个人影从阁楼后的帘幕中走了出来,来人身穿绮罗,头戴珠钗,繁华锦绣,鬓发如云,着盛装,染红妆。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张脸让沈旭初来得惊艳,沈旭初望着来人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应,忘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乃是北朝魏国的国君,他几乎是扑过去的。 却生生在距对方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沈旭初伸出手想去触摸这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却又害怕那只是睡梦中的一个幻影,一碰就碎了。 “琼之师妹!是你吗?是你!对不对?” 邵玖早在阁楼之上远远望见那个身影时,就知道他就是自己思慕的那个人,三年了,她一直不忍心忘却的人,那个一直被她埋在心底,苦苦爱恋着的少年郎。 他终于是来了! 依旧是如梦中那般意气风发,依旧是如记忆中那般气宇轩昂,邵玖伸出手去触碰那个遥远的身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消失在阁楼之中。 邵玖知道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思慕,她不知道沈旭初为何会成为南朝使君,但她知道以沈旭初寒门的出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一定很苦,很难。 她不能阻碍他的青云路,她的少年郎,是该青史留名,做下一番事业的,不该被困于儿女情长之中的。 “使君无恙。” 邵玖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会失去控制,她的表现出激动高兴,但这种激动是出于对先生的仰慕,而不是对于沈郎的爱慕。 一种是敬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才是她该流露出的表情。 沈旭初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敏感地发现她声音中的沙哑和气声,沈旭初二话不说,直接拉起邵玖的手,没给邵玖反应的时间,就给她把脉。 “怎么会是?琼之师妹?你的身体怎么会这么虚弱!气血两亏,这分明是长期郁结的脉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亏空成这样? 明明当年离开的时候,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的,三年,不过才三年,琼之师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琼之师妹?” 刘瑜就是再不上心也发现出问题来了,他看着沈旭初的神情,太过紧张,完全没有了刚刚的进退有度。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啊!!!! 第62章 旧情 “温夫人便是先生一直寻找的人, 是吗?” 刘瑜紧盯着两人紧握着的手,邵琼之,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沈旭初, 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眼中的情意,是自己不曾拥有过的。 饶是刘瑜再迟钝,也猜出来两人关系,不由攥紧双手,任由指甲刺破掌心血肉,无论心中是如何嫉恨,刘瑜面上总是云淡风轻,他需要维持着帝王风度。 “温夫人?什么意思?” 刘瑜趁着沈旭初惊骇的时间,将邵玖一把拉到了自己怀中, 无视邵玖的挣扎, 紧紧将人搂紧,刘瑜轻笑一声: “季安先生可能还不知道, 邵琼之乃是朕的温夫人,是朕的妃嫔。” 沈旭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邵玖, 他不相信刘瑜的话, 他需要邵玖给他一个否定的问答。 他的琼之师妹, 怎么可能是温夫人? 邵玖看着沈旭初焦急痛苦的模样, 心中亦是痛苦万分, 她多么想否认, 可她的确就是刘瑜的夫人, 她与沈郎已然错过。 “琼之, 是真的吗?” 沈旭初看着邵玖的反应, 心下已经知道了结果,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只要邵玖说不是,他就信。 他此生值得信任是人不多,邵琼之就是其中之一。 邵玖落下泪来,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旭初的问题,她明明知道沈旭初的期望,却只能辜负他的期望,她多想冲上去抱住她的沈郎,好好大哭一场,抒发这些年的思念和郁闷。 可是她不能,她已经是刘瑜的温夫人了,她和沈郎已经缘断。 “邵琼之!你回答我,你不是,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等彼此三年的,为什么你没有去赴约? 琼之!你一定是有苦衷,对不对?是不是他强迫的你?” 沈旭初指向了刘瑜,他不相信他的琼之师妹会变心,他看得出,琼之师妹很痛苦,她的心中是有自己的。 “季安先生,朕敬重你的才华,可不是让你来觊觎朕的女人的。” 刘瑜已经被这凄凄惨惨、两情相悦的局面弄得心烦意乱,邵玖是他的女人,他们两人当着他的面互诉衷情,真当他不存在吗? “你的女人?刘瑜,琼之师妹从来都不是你的女人,她是邵琼之,是那个向往江湖之远的邵琼之。 论情意,我与她自幼一同长大,我二人早已定下终身,她是我的未婚妻,难道魏国国君要做夺人妻子的事情吗?” 刘瑜没想到沈旭初竟然会这样据理力争,他完全不怕触怒自己,就连在争论的过程中,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邵玖身上,而相应的邵玖说目光也粘在了沈旭初的身上。 他二人在这含情脉脉,倒显得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夫君成了一个外人了。 “未婚妻?” 这确实出乎刘瑜的意料,此前他只知道邵玖心中另有其人,却也只当是一般的情郎,如今才知道他二人竟然早有婚约。 刘瑜毫不怀疑,若是当初邵玖没有被虏至北朝,邵玖一定会和眼前这个男人成亲,他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其中是没有他什么事的。 可是刘瑜不甘心,他不在乎邵玖在跟他之前有过什么,他不在乎她的身份,三年来,他诚心诚意待邵玖,他不能允许自己的人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抢走。 “邵琼之,你看着朕!” 刘瑜强迫邵玖抬起头看着自己,见到邵玖梨花带雨的模样,刘瑜心里也不好受,但他不允许自己心软,他必须要让邵玖明白,她的夫君是自己。 “朕才是你的夫君,沈旭初只是你的过去,你们已经结束了!已经结束了!” 邵玖摇摇头,她不愿去相信这个事实,这是她自少年就爱慕的少年,她等了他三年,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结束了? “不!不!” 刘瑜害怕从邵玖嘴里再听到什么可怕的话,直接低头吻了上去,他不顾邵玖的挣扎,侵占着她的口腔,将人死死搂在怀中,就像要揉进骨血中一般。 “刘瑜!你放开师妹!” 刘瑜松开了吻住邵玖的嘴,他单手将邵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直接抽出佩剑,他不要什么帝王气度了,现在的他只是个寻常地想守护自己女人的男人。 刘瑜剑尖直指沈旭初的喉头,他的眼神中说毫不掩饰的杀意,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杀死沈旭初,用他的鲜血来让邵玖死心。 “季安先生,朕不想杀你,可你不要逼朕!” 沈旭初看着离自己喉头不到三寸的剑锋,没有流露出任何惧意,他再走上前一步,让剑直接挨上了脖颈处的肌肤,利刃划破肌肤,流出鲜血。 “不!” 就在两人对峙的过程中,邵玖忽然争夺了刘瑜的束缚,直接将沈旭初一推,冲到了刘瑜的剑面前,她看着刘瑜,视死如归,伸出手臂,将沈旭初挡在自己身后。 刘瑜和沈旭初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错愕,不同的是,刘瑜眼中流露出的是失落,而沈旭初则是感动,沈旭初挑衅地看向刘瑜。 “邵玖!你到底要干什么?” “妾请陛下放过沈季安!” “为什么?你就这么在乎他?” 刘瑜想不明白,一个三年没见的人,他一个日夜相伴的活生生的人,难道比不上吗? 他一代帝王难道还比不过一介书生吗? “他是妾的沈郎,妾与沈郎一同长大,就算不为男女之情,妾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妾面前。” 刘瑜一时语塞,他竟然不知道邵玖竟然是这般顾念旧情的人,在他的印象中,邵玖分明是油盐不进,恪守着礼法的。 如今他才知道她所有的例外都只为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邵玖无情,只是她的多情从不属于自己。 “若朕要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呢?邵玖,你可愿意?” 刘瑜将剑朝地上一插,他无法做到将剑锋面向邵玖,正如当初自己无法下手杀掉这个对自己不够忠贞的女人,他看着邵玖,很想知道这个一贯理智的女人,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邵玖看着那剑,她没有回头去看沈旭初,没有太多纠结,邵玖盯着刘瑜,问道: “陛下所言是真的吗?” “邵玖,朕的耐心和容忍也是有限的。” 邵玖伸出手打算去拔那剑,却突然被沈旭初从背后抱住了,他握住了邵玖的手,将人以保护的姿势护在自己身后,直接对上刘瑜。 “魏主何必为难琼之师妹?她一向重情,今日就算不是我,若是陛下,琼之师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无论魏主是否愿意承认,师妹都是臣的未婚妻,还请魏主能够仿效前朝蔡文姬旧事,放我们二人团聚。 魏主若是一时无法决断,外臣可以等魏主,当日蔡姬之事可谓千古美谈,魏主英武,想必也不愿夺人之妻吧。” 刘瑜没想到短短时间,沈旭初就拿出了蔡文姬归汉的例子,不得不说这个案例一时还真无法叫人反驳。 昔日蔡文姬因为战乱被掳到匈奴,在胡十二年,因貌美成了匈奴左贤王的侧妃,后被曹操赎回,另觅良人。 自从知道邵玖和沈旭初那一段往事后,刘瑜心中就很不是滋味,连夜召见王蒙,将事情原委尽数告诉了王蒙,他想听听自己这位好丞相的看法。 “陛下以为温夫人与沈旭初相比,如何?” 刘瑜沉默不语,他现在只感觉脑子嗡嗡响,完全无法思考,更无法理解王蒙问出这话的意思,只是呆呆看着王蒙。 王蒙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陛下若能舍一位温夫人,而能得一位贤才,难道不值得吗?” “子慎是要朕将温夫人赐给沈旭初?” “正是。” 王蒙马上肯定了刘瑜的猜测,他知道刘瑜在纠结什么,三年来,他是一步步看着刘瑜如何沉沦的,如今要他放弃,谈何容易。 “陛下,天下女子多矣!温夫人虽说特殊了些,才貌双全,可毕竟是后宫之人,沈旭初可是当世大才,若是放任其回国,他日必将为我北朝大敌。” “一介书生罢了,不至于。” 刘瑜觉得王蒙是在危言耸听,他怎么就没看出沈旭初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介书生而已,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成为他北朝大患。 更何况南朝门阀制度,沈旭初出身寒门,能有什么受重用的机会? “陛下!沈旭初之才绝不逊于臣,臣敢肯定,若是此次放其回国,不消十年,他必为我魏国心腹大患。 陛下不要被眼前的嫉恨冲昏了头脑! 陛下恋慕温夫人是真,可温夫人待陛下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温夫人和沈旭初才是真正两心相属的人。 陛下今日成全了沈旭初,沈旭初必然感激陛下。陛下趁机提出让他留在北朝作为条件,届时,若是沈旭初答应了,我魏国便可得一大才;若是不答应,也可让温夫人彻底死心。” 刘瑜看着王蒙,哈哈大笑拍着王蒙的肩膀,一扫刚刚的阴霾。 “朕怎么就没想到了,忠与义,他必须得选一个。 可若是沈旭真的答应留在北朝,难道朕真的要将温夫人赏赐给他吗?” 刘瑜又有些犹豫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63章 只关真心罢了 “不会的, 若是沈旭初答应留在北朝,温夫人不会答应跟着他的,对于温夫人来说, 她所倾慕的是那个南朝的沈旭初,不是那个为情忘义的沈旭初。” “夫人的确是这性子。” 近来北凉不安分,刚刚平定内乱的刘瑜并不轻松,王蒙又提出了几条改革措施,提议将已经灭亡的赵国、燕国贵戚都迁到京畿附近,以便控制,刘瑜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国之事何其繁多,尽管有王蒙这位贤相替他处理政事,但许多重大事情,他还是需要亲自过目, 做决定。 刘瑜正看奏疏, 感觉烛火有些昏暗,正要唤宫人来剪一下烛芯, 抬起头,见侍候的宫人已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刘瑜叹了口气, 放弃了将人唤醒的打算。 正好看了许久的奏疏, 这会儿也没多少困意, 起身决定到门外呼吸些新鲜空气, 到殿门, 伸了个懒腰, 抬起头, 竟是难得的明月。 “陛下, 是回寝殿, 还是?” 宪忠到底是跟在刘瑜身边多年的人,打了个小盹,醒来时见主位上的主子不在,慌慌张张就出门寻找,结果就看见了在宫门口发呆的刘瑜,悄声跟了上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三更了。” 三更了,刘瑜感到略微惊讶,他感觉自己也没看一会儿,不想已经这么晚了,不过他这会头脑清醒得很,还不想去睡觉。 想到白日邵玖情绪激动的模样,刘瑜揉揉额头,他实在是烦心,不太想去处理这件事,可是一想到邵玖的身子,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眼。 刘瑜以为这会儿的邵玖该睡了才是,不想一到含章殿,见殿内还点着烛火,守夜的宫人早已忍不住打起盹来,刘瑜也不让人通报,径直推开门进殿内。 “这么晚了,还没睡?” 刘瑜见邵玖正低着头在抄写着什么,静静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 “啊?陛下怎么来了?” 邵玖先是一惊,转头向殿门望去,见烛火的逆光处有着一个人影,仔细辨认,才发现来人是刘瑜。 邵玖欠身行礼,刘瑜点点头,走到邵玖身边,刘瑜原本还担心邵玖的情绪状态,没想到邵玖情绪很稳定,还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刘瑜暂时不想和邵玖太亲近,他不是圣人,无法做到真正心无芥蒂,但他又不想太远离邵玖,远离她,又让他心里很不安。 刘瑜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索性他决定顺心而行,刘瑜拿起邵玖抄写的东西,发现竟然是《仪礼》。 “你这么晚还不睡就是为了抄写这个?” “妾睡不着,想着前些日子去探望宣文君,老夫人年纪大了,妾想着将老夫人讲过的内容都整理出来。” 刘瑜点点头,这的确是邵玖会做的事,刘瑜坐在刚刚邵玖坐过的位子,翻动着邵玖写的札记,一部分写在纸上,另一部分则用小楷誊写在素绢上。 两人都沉默着,邵玖去为香炉添上香,含章殿常年焚香,殿内也是终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再加上她终年服药,也可以驱散些许药味。 “你睡不着是因为沈旭初吗?” 刘瑜忍了很久,终究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到底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今日之事令他太过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毫不在乎的,一个女人罢了。 “是,也不是。” “你等待的人就是沈旭初吗?” “是,妾等待三年的人就是师兄。” “是朕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要等待他?他不过就是一个白面书生罢了,夫人,朕可以给你荣华,可以许你安康,这些沈旭初都给不了你。” 刘瑜抬起头注视着邵玖,此刻的他不是一个权倾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个希望心中所爱能够回眸的普通人,他放低了姿态,告诉着邵玖,他可以允诺她的,是沈旭初给不了的东西。 “陛下,这是不一样的。陛下待妾很好,妾也相信陛下,陛下会成为一代雄主的,但陛下不是师兄,师兄只是师兄,哪怕他是一介白衣,妾也是爱慕的。 这和权势无关,这和地位无关,只是关乎真心罢了。 陛下,情之一字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陛下很好,终究不是妾心中那人,正如后宫佳丽,皇后娘娘、郭淑媛、徐淑妃她们待陛下也是真心的,陛下为何不能回头去看看她们,何必执着于妾呢? 妾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对于陛下来说,妾不是无法替代的,论才华,徐淑妃精通诗文,远胜妾千百倍;论贤淑,秦婕妤温良柔顺,更能令陛下舒心;论美貌,拓跋昭华天姿国色,更能歌善舞…… 对于陛下来说,妾不是必需的。” 刘瑜闻言眼眶泛红,拉住了邵玖,心有不甘地问道: “那沈旭初呢?朕想知道沈旭初可以给你想要的吗?” 邵玖轻轻摇摇头,淡淡一笑,她侧眼看向了宫门的方向,在朦胧的烛光中,她盈玉般的肌肤笼罩在一片暖光中,宛若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妾其实并不确定师兄能够给妾想要的,但师兄会给妾一样陛下永远不会允诺妾的东西。” “是什么?” “是自由,可以选择的自由。妾与师兄相识多年,师兄从未强迫妾做过一样妾不愿做的事情,即使师兄与妾两情相悦,师兄也不会强求妾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当年师兄与妾当着父兄的面订下婚约,原本是该完婚的,是妾想再过几载自在生活,于是我们到婚约就推迟了。 后来师兄要去建康寻求功名,他本可以以婚约要求妾和他一起去的,可是他与妾定下了三年之约,任妾去寻求江湖之乐。 陛下是君王,能许给妾的是世俗之上最好的事物,师兄只是师兄,能给妾的是世俗无法允诺的事物。” 刘瑜注意到邵玖说起沈旭初的时候,语气带着一股淡淡的喜悦,是很轻松的状态,在回忆那些往事的时候,邵玖的嘴角在上扬,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愉悦。 可是邵玖越是高兴,刘瑜的心就越发下沉 ,那种从心底透露出来的光,是他贵为帝王都无法带给邵玖的,他只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不甘,将人拉到自己的怀里。 在与邵玖彼此气息交融的时候,感受着怀中这具娇软可人的躯体,刘瑜才感觉到邵玖这个人自己是可以握住的,他死死将人抱紧,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之中。 “别说了!别说了!” 刘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去询问邵玖关于她和沈旭初两人事情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邵玖真正说起那些点滴的时候,刘瑜感觉自己所有的防线轰然崩塌。 刘瑜直接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恐惧什么,一个小女子罢了,他面对尸山血海的时候不曾恐惧,万军之中,他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时不曾恐惧,刀剑加身,他也不曾恐惧。 可是现在他却在恐惧一个小女子的几句话,他不愿再听邵玖和沈旭初是如何俩心相依的,他只想确切的将人拥入怀中,去占有她,去凌虐她,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或许只有这样,眼前这个女人才能彻底属于自己。 刘瑜这样想的,他也选择这样做了,他死死吻上了邵琼之的嘴,让这张小嘴再没有机会吐出半个关于沈旭的有关的字眼,他肆意地扫过邵玖口腔的每个角落。 邵玖身上终年笼罩着的是一股永远不会消散的药味和一股似有似无的墨香,这股味道有种类似于药房里的味道,却又没那么浓郁,刘瑜本身不喜欢药味,可是邵玖身上这股味道他却是爱得紧。 在扫荡邵玖口腔的时候,那股药味过渡到自己口腔中,还带着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气,刘瑜忍不住想多吻上一会,仔细去品尝这味道。 但邵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刘瑜的反应太过激烈,也太突然,让邵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感到有些害怕,强烈地要挣脱出刘瑜的怀抱,尤其是脱离刘瑜在她口腔中侵略。 邵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带有强烈攻击意味的吻,这会让她有种被压迫感,从而想起以前一些不好的事。 只是这些事情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她也无法告知给任何人。 当年被掳至北朝时候,她曲意逢迎,因为貌美,身体成为她可以活下去的资本,她没有说“不”的权力,而她也习惯了这种于床榻之上的逆来顺受。 尽管如今那些欺凌过她的人被她设计,已经死了,但他们留下的那些印象却无法随着他们的离世而消失,而这些痛苦是无法对人诉说的,甚至无法通过其他的形式抒发出来。 就像身体的一处暗疮一样,平日的时候,你不去理它,它就像不存在一样,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带来蚀骨的疼痛。 邵玖躲开了刘瑜的亲吻,却无法挣脱孔武有力刘瑜的怀抱,刘瑜看着邵玖湿漉漉的眼睛,就像初生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刘瑜还意犹未尽地回味着邵玖的味道。 第64章 瓷器 晶莹积雪, 瑶枝琼落,邵玖以为刘瑜会做些什么的,可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将人抱上榻,安稳睡在身侧,将人搂得紧紧的,邵玖摸不清刘瑜的心思,索性也睡了过去。 只是睡的并不安稳,邵玖本就多梦,这一夜光怪陆离,尽全都是入北朝以后所经历的种种,醒来时,天还未亮, 只是窗棂上透着一层雪光, 邵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正要起身, 却发现刘瑜的手还将自己搂着。 邵玖见刘瑜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便以为人必然是熟睡了, 她睡在里侧, 不好将人推醒, 只好蹑手蹑脚地打算将刘瑜的手拨开。 不想刚翻个身, 就听见了刘瑜的话: “这会儿不过才四更, 你素来睡眠浅, 还是再躺会, 养会神, 至于宣文君的事情, 不急于一时。” 邵玖微怔,侧过头看向了刘瑜,刘瑜仍旧闭着眼睛,看不出苏醒的模样,但邵玖确定刘瑜刚刚说的不是梦话,她又躺了回去,背对着刘瑜,将被子拢紧。 “陛下还没谁吗?” 许是心中有愧,邵玖嗫嚅着声音小声问道,她没想到刘瑜还醒着,平日刘瑜的睡眠是极好的,常常是一夜天明,第二日精神抖擞。 邵玖从来没想过会有事情可以搅乱刘瑜的心思,他面对政变的冷静自持,面对敌人的杀伐果决,他的个从杀戮和阴谋中成长起来的君王,他并不懦弱。 无论邵玖是否愿意承认,刘瑜的确给了她很多偏爱,这份偏爱不只限于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的赏赐,还在于刘瑜给了她其他人说没有的在意。 或许一开始,刘瑜的确只当邵玖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貌美可以悦目,多病让人怜惜,在这群芳荟萃的后宫,这样的女人虽然稀有,却也不算难得。 刘瑜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件瓷器的喜怒哀乐的,为了讨得美人欢心,他从不吝惜珍宝,可珍宝不过是男人讨女人欢心最寻常的手段,却不是最独一无二的爱打动人心的。 刘瑜会策划一些小心思,会单独带着人在休沐的时候去郊外骑马,会在春天的时候亲手为美人扎风筝,即使这风筝不堪入目,会亲手做女人喜欢吃的糕点。 女人也会回应男人,端午时送亲手编织的五彩绳,会在七夕时送男人绣着龙凤呈祥的香囊,也会在男人乏累时,为其送上美味的糕点…… 女人所做的一切在男人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只是他没注意到,女人所做的和后宫诸人所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以为女人是在回应他的感情。 刘瑜想不明白,三年来,邵玖为他亲手绣过香囊,香囊是定情之物,他不明白,若是三年来,她不曾动心,为何又要送自己有情之物。 哪怕当初亲耳听到邵玖说自己另有爱慕之人,刘瑜也是坚信邵玖对自己是有情意在的,哪怕今日沈旭初出现在自己面前,刘瑜仍然坚信,邵玖对自己是有情的。 这三四年日夜相处,总该是有那么一二分真心在的。 刘瑜想着或许一开始是虚情假意,是献媚讨好,那后来了?若真是没有真心,又何必要在宫中创办典学呢?又何必以身犯险,要帮助自己诛杀梁琛呢?又何必在当日刘沅作乱时,为自己说话呢? 刘瑜想不明白,邵玖所做的这些事情,即使是后宫之中那些真心爱慕自己的女人都未必会做的,他相信这后宫诸妃,大多是爱慕自己的,可有几人会真的做到爱他胜过爱自己。 邵玖所做的这一切,没有哪一件事是对她自身有多少好处的,若非真心爱慕自己,刘瑜想着,这时候恐怕没人会这么傻吧。 他不相信这世上之人会无所求地去做一件事情,可是邵玖所做的事情,于魏国有利,于改革有利,于江山有益,于他刘瑜有利,却唯独对于她自己,这个孤身在北朝的孤女无利。 她明明在北朝过得那样艰难,却还一心为北朝考虑,明明邵玖可以仗着自己的宠爱做太多事情的,她可以结党营私,可以谋求富贵荣华,以她宠妃的地位,她可以做太多谋取私利的事情了。 这后宫妃嫔,无论品阶大小,是否受宠,她们都曾凭借着后宫妃嫔的地位为父兄谋取官职,为自己谋取利益,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他也不介意给予她们荣华,给予她们家族荣宠。 可一旦其中有了例外,这例外便显得弥足珍贵。 刘瑜珍惜这份例外,邵玖不在乎位分品阶,他在乎,他愿意给他自己所能给的,他没办法辜负皇后,便给他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她不在乎奇珍异宝,他便将四海进献的珍宝都赏赐给她;她没有兄弟姐妹在北朝,他就让当朝最得他信任的王蒙做她背后的依靠…… 他知道邵玖不在乎这些外物,可他仍旧要给她最好的外物,他要让世人知道,邵玖是他最在乎的人。 这些年,他对邵玖盛宠,不是没人议论上谏,只是他不在乎,他可以充耳不闻,但他不想让邵玖知道关于她的非议,邵玖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 为此他不惜顶撞太后,不惜痛斥上奏的臣子,他暗中处置后宫那些非议她的妃嫔…… 这些刘瑜做了,但他不想让邵玖知道,他不想让邵玖被流言说纷扰。 可如今邵玖却清清楚楚告知他,她所爱的那人正站在他面前。 刘瑜承认,当他看到邵玖为沈旭初挡剑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疯了,当他感觉两人站在一起,沈旭初握着邵玖手时,他有一种要杀掉沈旭初的冲动。 那一刻他不想去顾忌沈旭初是不是难得一遇的贤才,不想去笼络这位南朝才子,他只想杀了他来发泄自己心中满是嫉妒的火焰。 可他终究没能杀了沈旭初,刘瑜是战场杀伐拼出来的皇位,他若正要杀沈旭初,邵玖是挡不住的。 可是当邵玖挡在沈旭初面前的那一刻,刘瑜知道自己就输了。 他以为三四年的真心相待,总归是有真情是吧,邵玖就算对那郎君有情意,三四年的时间,也该忘却了。 “琼之,若朕放你回南朝,沈旭初会娶你为妻吗?” 邵玖明显愣住了,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刘瑜的声音是那么真切,一点也不像作假,邵玖感到有一股酸涩的暖流从心口涌出,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陛下…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邵玖一开口声音便嘶哑,泪珠忍不住地从眼角滑落,饶是如此,邵玖还是想再确认一遍,却没等到刘瑜的声音。 邵玖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还是回答了刘瑜的问题: “南朝对于妾来说,是故乡。” “朕明白了。” 刘瑜在听到邵玖啜泣声的时候便已然明白了一切,心中也顿感悲凉,想到三四年的相处终究还是抵不过沈旭初的一次回眸,到底是不一样的。 刘瑜翻身打算起床,就在下榻的那一瞬间,突然有一双柔荑从被窝中伸出扯住了他的衣角,刘瑜心中闪过一丝希冀,回首望去,只见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 “陛下,是要离开吗?” “朕睡不着,昨晚还有一些奏疏没看完,朕……” 邵玖撑起身子,秀发铺满了前胸,丝织的月白亵衣柔软得好像云朵一般,微微抬起头,如同一块暖玉般柔顺,眼眸中微微泛着泪光,似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秋海棠。 “妾也睡不着,陛下能否陪妾坐一会,妾心里有些乱。” 刘瑜没说什么,却顺从地坐在榻上,邵玖的手攀上了刘瑜的脖子,将头埋在刘瑜的怀中,蜷缩着身子,满头秀发铺满了刘瑜的整个锦袍,邵玖虽不重锦绣绮罗,却是极爱惜她这满头秀发的。 邵玖极喜欢高髻,在北朝时,她总是喜欢将满头秀发都堆在头顶,秀发如云,在饰以时兴的鲜花,加上少量的珍珠发梳,配以步摇两支,便是最为端庄而不失灵动的。 邵玖是不爱在发髻上缀以太多的金银饰物的,尤其不爱戴金银做就的发冠,一是她体弱,这东西太重,她带上一天,便感觉脖颈酸涩得很;二是她身体娇小,带上发冠反而显得笨重了。 因为她这喜好在京都还兴起了一股戴鲜花的风尚,宫内宫外,平民贵妇都好簪花为乐,一时之间,京都的花圃成了时兴货。 刘瑜盯着跳跃的烛火,手抚上了邵玖的秀发,就像在抚摸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爱怜,刘瑜不自觉地想,若邵玖真的是只猫,该有多好! 是否只有这样,朕才能完全拥有你? 刘瑜不知道,邵玖也不知道。 邵玖只是觉得自己心里太乱了,明明她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郎君,可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明明她不爱刘瑜,却不忍见他眼底流露出失望。 邵玖将自己完全包围在了刘瑜的气息中,她竟然会觉得有几分安心。 “琼之,留下来,好吗?为了朕留下来?” 邵玖只能用沉默来回答刘瑜,刘瑜苦笑了一声,那声苦笑落在邵玖的心上,就像刀子在喇血肉一般。 “沈旭初是你故人,无论如何,你都该和他好好聚聚的。” 刘瑜知道邵玖没有睡着,他扒开邵玖的头发,见到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和那闭上的眼睑,他知道邵玖没有睡,可他不愿拆穿她,只是轻轻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换了个封面 第65章 下品寒门 沈旭初看着眼前的女人, 有一瞬间难以置信,他以为自那日之后两人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了,沈旭初没想到第二日他就接到了宫里要见他的召令。 “琼之师妹!” “季安师兄!” 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扑向了对方, 沈旭初紧紧将人搂着,感受到透过衣物传来的熟悉肌肤温度,鼻息间萦绕的都是记忆中那人的气味,就像是在梦中一般,沈旭初只想这一刻能永远存续下去。 就让他们永远、永远拥抱彼此,做彼此的唯一。 “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没能照顾好了你。” 沈旭初为邵玖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绮罗,头戴九尾累凤步摇, 眼神却满含着无尽悲伤的女人, 沈旭初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愧疚和爱意填满,伸出去原本想抚摸邵玖鬓角的手, 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忽而也落下泪来。 “当日北上是玖自己的选择, 遇上战乱亦是玖时运不济罢了, 玖不怨恨师兄人, 只恨自己命途多舛, 流落异乡, 是玖失约了。” 说到那段流离失所的时光, 邵玖最终也只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几个字了, 而其中的辗转磋磨却没什么可言说的, 对于她的爱人, 邵玖反倒不愿提及那段逝去的经历了。 “三年之约, 原本就是戏言,琼之你放心,师兄一定会尽力救你回乡的,我们只是错过了三年多的时光罢了,未来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三年、十年,来弥补我们失去的这段岁月。 回到南朝后,无论琼之是愿意游览山水,行江湖之远;还是愿意隐于山林,著书立说,旭初都可以陪着琼之。 琼之,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这错过的三年不算什么。” 沈旭初盯着邵玖,眼中含泪,他早已立下誓言,若是此次北朝出使,能寻到邵玖,无论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将邵玖救出来。 如今知道邵玖还活着,他怎能轻易放手?他爱她入骨,哪怕知道邵玖已为人妻,沈旭初毫不在乎,他要带邵玖走,哪怕需要舍弃他的前途,沈旭初也毫不吝惜。 “三年多了,玖入北朝已经快四年了,师兄,你真的做好要接我回南朝的准备了吗?如今的南朝可没有当年魏武帝那个魄力,北朝这位魏国君主也不是左贤王,妾也做不了蔡姬。 破镜难重圆,以玖观魏国君主那态度,恐怕不只有玖回不去南朝,只怕连师兄也回不去了,玖担心的是陛下看上了师兄。” “看上我?” 沈旭初愣住了,疑惑地盯着邵玖。 “沈郎的才气,沈郎的诗文,沈郎的名气,每一样都被陛下觊觎着,师兄可别小瞧了这位魏国君主,他的胃口可不算小,今日尚是幼虎,待他日长成,便是南朝北边的一大患! 虎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沈旭初没想到曾经那个一心只谈论诗词经学的邵琼之,有朝一日会与他论起朝政来,他惊讶于邵玖的转变,却并不感到失望,反而心中升起了更多的怜惜。 往日的邵琼之是无需考虑这些的,她是经学大儒的学生,自幼生长在书香之中,她的父兄待她极好,她虽体弱,却不受拘束,任意自然,养成了放荡不羁的性子。 至少在沈旭初都记忆中,邵玖是极其爱笑的,常常是咧开嘴,在山林中肆意长啸,笑声可以在山谷间久久不息,不受世俗拘束,邵玖爱自然,尤其追求自然之道,求的就是不受拘束的任意率性。 “魏主要留我在北的意图,我已然知道,当日在梅园,未见师妹之时,魏主便坦言要收我为幕下臣僚,许我高官厚禄,魏主惜才之心,昔日在南朝便有所耳闻。 魏主从东海郡一小王到今日魏国君主,夺其伯父之位,吞东燕,灭北赵,登基不过一年,却蚕食掉了北凉十二郡,如今看来,魏主确实是位难得的雄主。 北朝有此雄主,是北朝之福,百年来,北朝丧乱可止矣。” 沈旭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他不是那等莽撞无脑的人,这次出使,他主动请缨确有自己的私心,却也没忘了自己作为南朝使臣的责任。 北朝丧乱,南朝却承平日久,上品世家贵族早已耽于享乐,失去了忧患意识,只知安享荣华富贵,帝王如此,臣子亦如此。 沈旭初自视才高,本以为能在建康一展拳脚,却不料处处碰壁,几经辗转,贿赂当朝权臣,才有幸得见太子,成为太子门客。 就因为出身寒门,沈旭初在品评时,就被品为中下,只能出任小吏,沈旭初不甘心,他几乎能望见他此生仕途的终点,最终也不过是个一郡之首,而这却是很多士族子弟的起点。 沈旭初是不甘心的,他怎么能够甘心,满腹经纶才华,文章锦绣,他胜过那群依靠家族整日斗鸡走狗的酒囊饭袋太多了,他看着那些满脑肥肠的庸碌之人忝居高位,而众多如他一样的寒门子弟只能居于人下。 可沈旭初没有办法,他想改变这一切,可是他人微言轻,他只有满腹牢骚,他是幽愤的,也是无奈的。 此次出使,沈旭初看到北朝欣欣向荣,这是一个新生王朝才拥有的气息,朝气、活力,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国家,两相对比,南朝更像是个垂垂暮年的老者,周身都充满了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 “玖观师兄眉间微蹙,可是为南朝忧心?” 邵玖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并非不能体察身边人情绪变化,只是她不在意罢了,若是遇到她心中在意的,她常能细致入微、见微知著。 “南朝腐朽,若他日北朝魏主剑指南朝,我担心南朝难以应对,恐有亡国之危、黍离之悲。” 沈旭初长叹一声,在北朝待的越久,他就越为南朝忧心,他眼中见到的是北朝君明臣贤见到的是百姓衣食所安,见到的是政出必行,而这些是南朝所没有的。 “师兄不必忧心,师兄所见盛世之景南朝未必不能有,北朝百年丧乱,民族芜杂,各族之间相互仇视,彼此仇恨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 魏主虽然雄烈,然心肠仁厚,当杀而不杀,当罚而不罚,企图用数年时间化解这百年恩怨,无异于痴人说梦。” “师妹是这样看待魏主的吗?” 沈旭初有些意外邵玖对于魏主的评价,他以为邵玖作为刘瑜的妃嫔,会有些许褒美的,毕竟刘瑜的确是个不错的君王。 “师兄,我在北朝日久,对于北朝的局势看得比师兄要通透许多,外人只见到魏国盛世芳华,却看不透隐藏在水面下的危机。 北朝如今都太平安康,不是因为陛下一人,陛下是位难得的君王,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去评价,他也是可以得一个美名的。 但陛下毕竟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缔造的,北朝幸运之处,就在于他遇见了王蒙这一群有高山之志的贤臣,君明臣贤,缺一不可。 师兄,玖在陛下身边待了三年,陛下的为人,玖是很清楚的,陛下是个值得跟随的人,若是我志在天下,或许我会愿意留在陛下身边。” 邵玖说完苦笑摇摇头,只可惜她的志向不在天下,刘瑜的好于她而言反而是一种枷锁,她承认刘瑜所有的好与不好,若她只是后世翻阅史册的过客,或许她会赞赏。 只可惜她不是。 沈旭初沉默了片刻,两人并肩立在梅林中的小亭之中,红泥小火炉上烹着热酒,两张竹席对岸而坐,中间的案几上摆着两三样糕点和几个杯盏。 沈旭初挽起袖子,从热着的酒瓮内舀出两勺清酒到两人各自面前的杯盏内,天色渐晚,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北风吹动着亭台四周的帷幕,卷起几朵红梅飞入亭中。 “这是你旧日爱吃的枣泥糖酥,我让小厨房备了一些,你尝尝味道可是能够与家乡的相比?” 沈旭初看着案几上的糕点都是他喜爱吃的,北朝和南朝风俗不同,这些精巧的南朝小点心一瞧都是费了心思的,沈旭初感到鼻尖发酸,却还是强颜欢笑。 “味道很好,和故乡的一般无二。” “你再尝尝这个。” 邵玖又将一碟银丝卷推到沈旭初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旭初一一品尝着糕点,将沈旭初咬下糕点咽下去,邵玖开心地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显出了几分少女的活泼。 邵玖没有告诉沈旭初,这糕点是她亲手做的,时隔三年,邵玖总想着能为沈郎做些什么,看着穆青青送来的点心,邵玖想着,或许她可以亲手做一些沈旭初爱吃的南朝点心。 君子远庖厨,邵玖不是君子,也会做些简单的菜蔬,却只限于能吃而已,从前在家的时候,家中有厨娘,很少需要她亲自下厨,后来到北朝,便再未下过厨房。 沈旭初吃着糕点,嘴里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他满腹心事,见到邵玖期待的目光,只能强装着喜欢,吃下去。 “当年我初入东宫时,吃不惯北朝的饮食,后来陛下为我找了一位来自南朝的厨娘,放在我身边,照顾我的饮食。 因而这些年虽是在异国他乡,倒也可以随时吃上故国的食物。” 第66章 终究是我食言了 两人对饮, 温酒入喉,却比刀子还要锋利,从喉头滑向了心口, 邵玖看着沈旭初饮尽杯中酒,笑了笑,看着自己盏中的残酒,一滴清泪落在酒中,一饮而尽,纵使玖温,到底还是辛辣的。 “咳咳!咳咳!” 邵玖咳嗽着,低着头猛烈地咳嗽着,对于关心自己的沈旭初摆摆手,她想告诉沈旭初自己无恙, 可是她说不出话, 只能拍着胸口咳嗽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抬起头的邵玖已然是泪流满面, 沈旭初看到邵玖脸上的泪痕,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的痛苦, 他掏出怀中的帕子, 为邵玖拭去眼角的泪珠。 “这帕子……师兄, 竟然还留着。” 邵玖看着沈旭初在为她擦拭完眼泪后, 又继续将帕子塞在袖中, 那帕子她若是没看错, 是她少年时初学刺绣练手时的作品。 八年前, 南朝临汝东山。 “小师兄!小师兄!” 沈旭初正在后山的竹林内大声朗诵着陆机的《文赋》, 摇头晃脑地沉浸在文辞的曼丽中, 忽然听见师妹脆生生的声音, 就停下了朗诵向邵玖看去。 就见邵玖扎着双丫髻,一蹦一跳朝自己跑了过来,结果小丫头不看路,直接被露出土地的给绊了一跤,沈旭初反应及时,将人给捞了一把。 邵玖都做好摔跟头的准备了,闭上眼睛准备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结果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反倒是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邵玖小心翼翼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小师兄俊美的面庞。 “呵呵!谢谢小师兄仗义相救,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要师妹我帮忙的,师妹我一定义不容辞。” 邵玖尴尬笑了笑,从沈旭初的怀抱中离开,对沈旭初拱手,就算是道谢了,沈旭初无奈地笑了,似乎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不在绣房刺绣,怎么跑这儿来了?难道说冯婆婆肯放你离开了?” “怎么可能!婆婆这几日看我看得可紧了,非逼着我学针凿女红、浣纱纺线,小师兄,你知道的,我对这些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师兄,为什么你们男人就不需要学这些?你们就可以整日去读书、写字,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我却不可以。 婆婆说,女子应当柔顺嘉和,应当精通女红刺绣、织布浣纱,这样以后嫁人了才不会被婆家低看,是立身之本。 可是阿玖一点都不想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如果嫁人之后,就要去每日做这些事情的话,阿玖才不要嫁人。 阿玖要做这世间最自由的人,要看遍世间美景,要将书中记载的地方都走一遍,去感受天地风云的变幻、四季的更替。” 沈旭初对于邵玖的吐槽只是耐心听着,浅浅微笑,他知道邵玖对于规矩的厌烦,却也知道抱怨之后,邵玖终究会选择回去。 “那样很好啊!阿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即使以后阿玖为人妻,也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小师兄希望阿玖永远都不会被拘束。” “阿玖也希望小师兄能够自由,永远永远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沈旭初笑着点点头,但沈旭初心中明白他一直所背负着的,家族的复兴,少年兼济天下的理想,他向往自由,却更向往着能够博取功名,实现自己作为读书人的价值。 “啰!这个给你。” 邵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了沈旭初,沈旭初看着这块旧手帕,有些发懵,没能明白邵玖的意思。 “这是我绣的第一块手帕,虽然看上去有些发旧,但你放心,这块帕子我绝对没有用过,只是绣的时间有些长了,看上去旧罢了。” 沈旭初听说是邵玖绣的第一块帕子,微微发愣,仔细端详起这块帕子来,发现帕子上绣着两三支竹子,旁边还绣着几个字,“绿竹猗猗,如切如磋”。 这绣工让沈旭初绝对自己的手艺都比这儿强,绣的是歪曲扭八,只能说还是认得出绣的是什么东西,也可能是因为绣的竹子太过简单,轻易也不会绣错,总之,这实在是一块无法拿上台面的绣品。 沈旭初拿着帕子哈哈大笑,却又不说原因,惹得邵玖红了脸,急得直跳脚, “我知道绣得不怎么好,但这不是我第一次绣嘛!已经很不错了,就连婆婆都夸我有天分了。” 沈旭初实在是无法想象冯婆婆是怎么对着这样一幅绣品夸“有天分的”,一想到冯婆婆见到这幅绣品的画面,沈旭初好不容易止住的笑声,又重新大笑起来。 “不准笑!不准笑!沈旭初!我命令你不许笑!你要再笑,就把东西还我,以后再也不送你东西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尽管说着不笑,但沈旭初强憋着笑意的脸还是看上去很讨厌,邵玖别过头去,脸色通红,是又羞又急,沈旭初用咳嗽代替笑声,拍了拍邵玖的肩膀,邵玖扭过头,不去理会他。 “好了!是师兄错了!师兄不该笑的,要不这样,师兄偷偷带你去捕鱼,好不好?” 八年后,北朝洛阳 邵玖看着手帕上歪曲扭八的几个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邵玖抽泣着问沈旭初: “当时你不是很嫌弃的吗?为什么要一直留着?” “你送的,一直舍不得扔,再说,这帕子陪了我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你别说,虽然绣的很丑,但看久了,竟然还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说着就让邵玖破涕为笑,沈旭初再次为邵玖擦泪,一边还抱怨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哭包。” “师兄不也是吗?” 邵玖注意到沈旭初的眼眶里也有着泪水,只是不曾掉落,却还是笑了。 “北朝的红梅开得艳丽,比东山的红梅要好。” “东山的红梅是阿爹亲手种的,除了还活着,冬日只能见到零星绽放的几朵,阿爹还宝贵得很,从来不让我们碰。” 邵玖想到东山的红梅,想到了阿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也不知阿爹如今身子如何了?阿爹的腿素来不好,一到阴雨天……” 邵玖没有说下去,她站起来,看向了故乡的方向,对于那个地方她有着太多担忧的人,有着过多她忧虑的事,她所有的思念、牵挂都源于此。 “老师如今是在江州担任太守一职,治下有方,有达幽隐之贤,去祝鮀之佞,立德于上,受分于下,颇受敬重。 几位世兄也相继在朝中任职,驻守四方边域,司一方土地,惠及州民,司为善政,敦学为教。九方之士,莫不称焉。” 沈旭初没有说的是,临汝邵氏,经学久传,其祖邵浚,博学洽闻,理思周密,前朝时曾担任中郎将,为永州太守,封临怀公。 邵氏自前朝起就一直在朝中担任重职,家学传世,素有雅名,相比于寒门出身的沈旭初而言,邵氏就是真正的士族,邵氏兄弟入仕,直接以中上品入册,最低都是一郡之首。 邵玖并不意外,临汝邵氏历来都有出仕做官的,她的父亲,年少时也曾入仕,后因朝中昏聩,奸邪当政,就辞官归隐,于东山教学为业。 她是几位兄长,年少时便立下宏伟壮志,又是青年才俊,在家中时,就曾多次被州府长官征辟,当邵玖离开临汝之时,她长兄已经被察孝廉,除郎中,担任司马参军;她的二兄被辟公府掾。 “当年你失踪后,老师曾派人去司州、兖州两地寻你的踪迹,只可惜杳无音讯,彼时正值北朝魏国和燕国作战,两国交战,边域混乱得很,有传闻说你丧生于乱军之中。” “终究是玖对不住他们,不仅无法膝下尽笑,反而令他们饱尝白发送黑发之忧虑。 父母在,不远游。若是当日我不曾离开临汝,或许……” 沈旭初来到邵玖身边,他懂得她的遗憾,却也明白她年少时的志向,邵玖是个如同风一样的人,她追求的是极致的自由。 “可即使再来一次,你依旧会选择远游,父母在,不远游,可你忘了后半句,游必有方,师妹,我了解你,你或许会懊悔曾经的选择,可终究你只会作出一样的抉择。 若是重来,你我的选择可会有什么不同的吗?” 邵玖侧头望去,她心里堵得厉害,一滴泪顺着脸颊留下,无声落泪,她不得不承认沈郎是最了解她的,她心慕之人,本就是与她心意相通的少年。 风卷重帘,红梅混着雪花飞舞,一叶红梅落在邵玖云鬓之上,翠颜花饰,沈旭初盯着邵玖,久久不曾言语,伸出手落在邵玖发间,捡起那枚红梅,收藏在手心之中。 邵玖从怀着掏出一个锦囊,从中拿出一缕青丝,用红丝线捆绑着,沈旭初也从怀着拿出了一个锦囊,囊中仍旧是一缕青丝。 两人相顾无言,泪落千行,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有满腹心酸,无法诉说。 寒风凛冽,邵玖的身子承受不住经久的寒风,泪落千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噤,沈旭初没说什么,只是脱下自己的狐裘,披在邵玖身上。 “师妹,对不起,答应带你回家的,我食言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谢谢支持!!! 第67章 总是难得自在35 “我明白。” 邵玖嘴角上扬, 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满含着无言诉说的悲伤,邵玖别过头, 将身子面向亭台之外的红梅,欢笑之下,指甲已经深入血肉,眼眶充盈着热泪,强忍着不让其落下,可是心中的隐痛却是如此的明显,泪水模糊了视线。 “故国难归,这是北游者的宿命。” “魏主予我两个选择,若是强求师妹,便需留在北朝为官, 若是执意回南朝, 便只能舍弃师妹。 无论我是否留下,我终究无法带你回家了。” 沈旭初看向邵玖的目光中含着泪, 他强忍着心中的无奈,一步步走近邵玖, 伸出手想去触碰这个自己魂牵梦萦很久很久的姑娘, 却在临近的时候, 顿住了, 只能看着心爱之人强忍着泪光。 “沈郎, 阿玖不怨你, 是这世道不公, 造成了你我的别离。” 邵玖伸出手握住了沈旭初犹豫不决顿在半空的手, 邵玖含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决绝, 她的手抚上邵玖的脸, 一点一点描摹着沈旭初的轮廓。 “沈郎,阿玖回不了家了。沈郎可以替阿玖回去看看吗?东山的景色真的很好,人道草木无情,可于阿玖而言,东山草木却是人间深情。” 邵玖知道刘瑜是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可她没想到,刘瑜竟然会这样对待她,他将选择交给了沈旭初,可无论沈旭初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她和沈旭初的缘分都尽了。 “对不起,阿玖师妹,对不起,是旭初辜负了你,你打我骂我吧,是我无能,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 沈旭初抓着邵玖的手朝自己身上招呼,他心中对邵玖有愧,更有对于命运的愤懑,沈旭初怨恨这不公的命运。 想到因为寒门出身屡屡碰壁的仕途,想到在建康的处处碰壁,想到壮志难酬,想到故土难以收复,想到邵玖被迫远离故土,此刻的沈旭初恼恨的不只是命运的无常,还有这世道的昏聩。 “阿玖,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有那么一天,师兄可以接你回家,到时候我们不用任何了的允许,不需要再有任何顾虑。” 沈旭初的目光渐渐有哀伤变成了怨恨,他的目光看向了宫城的最高处,目光坚定着,心中升起了一团火焰,他要做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唯有如此,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阿玖相信沈郎,却不相信命运,沈郎,少年时,我们曾期许白首,可我们终究无缘,沈郎,洛阳很美,年幼时读班孟坚的赋,尤为喜欢那句‘于昭明堂,明堂孔阳’。 东都之秀丽繁华,玖少时就心向往之,如今有幸能够亲眼得见,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之幸,昔日班孟坚咏叹盛世当是如此,礼乐兼备,‘优游而自得,玉润而金声’,昔日东都无我,今日之东都必将有我。” 邵玖的话落在沈旭初的耳中,并不只是单纯地在叙述一件往事,《东都赋》的确令人对东都心生向往,但那是盛世之下的东都,是王朝强盛的象征,如今都东都陷落在异族手中,礼崩乐坏,可还能见到半分赋中风俗井然的模样? 少年时读《东都赋》,沈旭初除了对东都产生几分向往外,还有对于东都沦落异族的心痛,从那时,他便立下誓言,终有一日他将让东都重归南朝。 可如今不仅他收复东都的理想离他越发遥远了,东都甚至困住了他心爱之人。 一座城,一个少年的志向,一份有情人的恋慕,终究是消散在乱世之中了。 “沈郎,回去吧,回到南朝,去追寻你年少时的志向,我已经没机会再回故土了,注定要被困在这高墙之内,可是沈郎,我的郎君,你还有机会,你还可以振翅高飞,带着我的梦,去飞翔。 阿玖相信,终有一天,你不再被出身所束缚,你能实现凌云之志,立于高山之巅,届时阿玖会为沈郎而高兴的。” 邵玖笑了笑,她不忍看着她心爱的郎君痛苦,她的郎君,真骨凌霜,是鳞羽中的龙凤,是音乐中的琴笙,不应因出身被困,不该因私情而折断羽翼。 邵玖和沈旭初同窗六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旭初的志向?正因为知道,她便只能舍弃,她不希望她的郎君为了私情做背义忘恩的事情,而她也知道沈旭初必将作出的选择。 正因为太了解彼此,邵玖才更清楚沈旭初的痛苦,既然早知彼此的选择,总有一人要率先捅破窗户纸的。 乱世之中,强权之下,芸芸众生,皆是不得自由。 “琼之师妹,若我们不是生在这离乱的世道,是否可得半分自在?” 沈旭初感叹着,他的恨与怨在这乱世,如此的微不足道,他的情与义,在权势之下,被碾压得粉碎,沈旭初看向邵玖的坚韧而隐忍,心中纵有万般情,终究是说不出。 “心灵被身体所束缚,自在一词,离我们太远了。” 邵玖是看不到未来希望的,她所有的情意都留在了南朝,曾经她期盼着,终有一日她的郎君来接她回家,她总以为她的郎君会是那个能救她于危难的盖世英雄。 可如今她发现,那个与她心心相印的郎君亦不过是一个在乱世之中挣扎的可怜人,他的志向、抱负、情意同样被这个世道给辜负,他们都是不得自主的人,注定要被这世道潮流推着向前。 或许是不再抱有希望,邵玖反而平静下来,在与沈旭初分别后,她独自踏上了回含章殿的甬道,抬起头,只能望见四面的宫墙,邵玖总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她总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北朝的一切,不过浮梦一场,当她一觉醒来时,仍旧身处东山。 刘瑜批阅奏疏的速度较平日要焦躁不少,他开始有些后悔,让邵玖和沈旭初叙旧情了,此刻的他迫切地想知道两人到底谈论了些什么,他二人本就有着年少的情意,时隔多年,再叙昔日情意,肯定会旧情复燃。 更何况,他二人的感情并没有因为三年时光而淡漠,反而越发爱恋着对方,就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必然是热烈而危险的。 刘瑜无法想象两人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论述多少故日旧情,又会怎样含情脉脉看着对方,说着数不清的呢喃情语。 这些都是刘瑜所难以忍受的,但他必须强压着内心的不安,他很清楚,以他二人年少的情分,若是不让二人相见,只会令邵玖越发牵挂,越发上心,愈发情深。 感情宜疏不宜堵,唯有让邵玖清醒地认识到现实,让她不再满怀希冀,不再对沈旭初怀着不该有的希望,当希望破灭,便只剩下失望,只有邵玖对沈旭初失望,她才会真正放下。 刘瑜明白自己的手段有多卑鄙,但他并不会后悔,他很清楚,无论是邵玖,还是沈旭初,他们都是才高傲骨的人,对于她们来说,心中的坚持是远胜过自己性命的。 他想让两人心甘情愿留在北朝是很困难的,邵玖心心念念所期盼地回到故乡,无论北朝给予她的权势地位多么显赫,她都不会选择留下。 沈旭初是闻名天下的才子,他的确欣赏他的才气,也可以许他高官厚禄,可这些事没法令一个壮士改变志向,若沈旭初愿意留下,那他就不是邵琼之所爱恋的人。 这个忠贞节义的青年,年少就立志北伐,要收复故土的青年,纵使前途受到桎梏,他也不会屈身侍奉北朝国君的。 刘瑜或许对沈旭初不够了解,但他应该相信邵玖三年来所为之思慕的,绝不会是一个忘义的小人。 沈旭初的官职不显,但他的名声在南北二朝却是极为显赫,一是因为他才气奇高,骨气凌绝,诗赋都为当世所传颂;二是因为他仗剑任侠,曾一人击杀贼寇十数人;再次因为他貌若好女,为建康贵女意中之人。 沈旭初在北朝传颂的不过是诗文而已,他的诗文,一旦传至洛阳,便是洛阳纸贵,人人争相模仿他华丽文辞、凌霜骨气。 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刘瑜是希望将人留下来的,北朝文气荒芜,正需要这样文采斐然的人才来点缀。 可沈旭初当真会为邵玖留在北朝吗?刘瑜以为不会,若是旁人,或许会选择留下,但那人是沈季安,便不会。 若是留在北朝,高官厚禄,前程似锦 还可以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相守,人生当再无遗憾;可若是回到南朝,前程扑朔迷离,与恋人此生难聚,可谓糟糕透了。 看起来利弊如此清晰的选择,沈季安只会选择后者,也只能选择后者,他肩上所担负的不只是个人的兴衰荣辱,还有一个时代的屈辱与希望。 “启奏陛下,温夫人求见。” 刘瑜微一愣神,对于邵琼之的求见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此刻的邵玖会沉浸于悲伤和失望之中的,毕竟自己期盼三年的希望被生生打破,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但刘瑜不想去猜测邵玖的想法,他只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邵琼之的态度,他想这会的邵玖希望沈旭初怎么选择。 “宣。” “夫人,陛下有请。”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阿玖好可怜!!! 第68章 靡日不思36 邵玖站在逆光中,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长,橙色的橘阳投在邵玖身上,绛色的三重衣如同染上鲜血, 鬓间的艳色的海棠绢花,刘瑜呆呆看着邵玖来到自己面前,在距离自己十步的时候停下,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只是觉得邵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圈橘色的光晕中。 刘瑜看着邵玖郑重地向自己行九拜的大礼,急忙从上位奔走来到邵玖身边,伸手将人扶住,道: “夫人这是何意?先起来,有什么事情先站起来再说。” 邵玖执意行完大礼,刘瑜不明白邵玖的意思, 他在邵玖郑重的神情看出, 这个礼他是非受不可,隐隐间他有一种预感, 这个礼和沈旭初有关,刘瑜看向邵玖的目光有些犹豫, 可他到底还是松开了意图扶起邵玖的手, 站直了身子, 缓缓开口道: “邵琼之, 今日这九拜大礼, 朕便一定要受吗?” 作为一国之君, 刘瑜可谓是常受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兴儒学、复礼法, 九拜虽是大礼, 身为君王他也是受得起的, 可这人是邵玖便不同了。 乱世之中,礼崩乐坏,即使再过倡导,在实际生活中,往往也是简约的,除非大型朝会或者初次会面,大多是简礼而行,邵玖在刘瑜身边多年,对于刘瑜来说,邵玖就是身边人,大多数时候,邵玖行礼都只是简单的屈膝。 邵玖没有用言语回答,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刘瑜答案,看着叩拜自己的邵玖,刘瑜捏紧了拳头,转过身去,背对着邵玖,生生地受了这九拜大礼。 “陛下,既然您要让妾留在北朝,妾便斗胆请求陛下放师兄归国。” 刘瑜猛然转身,他果然没有猜错,邵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沈旭初,心中就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刘瑜感受到了一种喘不上气的难过,可是身为帝王,这种名为难过的脆弱情绪,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更何况这种情绪是因为一个女子而产生的。 刘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身为年少有为的君主,他本该是骄傲的、自信的、一往无前的,在刘瑜所受的教育中,大丈夫当流血不流泪,当勇猛一往无前生死无惧,曾经的刘瑜绝不会流露出这种忐忑不安的情绪。 刘瑜以为自己这一生当为国、为义、为礼、为民,曾经他的确是这样做的,他学的孔孟之道,践行的是以战止戈、早日平息北朝近百年来的丧乱,他可以痛苦、可以失败,可不当因一女子而难受。 儿女情义是身为君王最不该拥有的,在史书之上,他学到的是红颜祸水,学到的是牝鸡司晨,刘瑜知道一个女人不会有这样大的本事,不过是无能的男人将罪名推到了无力的女人身上。 可刘瑜到底还是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中,女人如衣服,美丽的女人不过格外精美一些罢了,对于女人,他不该投入太多的精力,他该征服的是整个天下,他可以与后宫的女人软玉温存,可以赏赐金石美玉,可以给她们的父兄升官加职,却唯独不能有真心。 可是这一切都在遇见邵玖之后悄然发生着改变,刘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身影就一直印在他的脑海当中,让他压根没法做到视而不见。 或许是在某个深夜,他见到那个伏案注经的单薄身影;或许是在太学,他听到的那个言辞激烈和太学博士争论古文经学和经文经学的脆语;又或许是在某个春日,他看到的那个仰天感叹着‘驾言出行,以写我忧’,抒发思乡之情的倩影…… 刘瑜早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格外关注邵玖的,他不忍心这个远离故土的孤女蹙眉,便让人特意找来了南朝的杂耍班子,在邵玖生辰那天为他表演南朝的杂耍,当看见邵玖眉头舒展,莞尔一笑的时候,他心中也是高兴的。 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被这个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南朝姑娘所吸引,刘瑜无数次告诉自己,自己不该这么宠爱邵玖的,盛宠必生骄,这样会招致其他姬妾的怨恨,自己是应当雨露均沾的。 可是每次踏入后宫,他的脚步就会不由自主地朝着含章殿走去,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是好的。 以前他总是觉得后宫女人就该是贤良的,不争不抢,不嫉不妒,和睦相处,亲如姐妹,可是当邵玖真的为他安排美人的时候,他竟然会感到愤怒和委屈,他发现自己竟然希望邵玖能为自己吃醋,能够主动将自己留下,而不是推出去。 他竟然是不希望邵玖是贤良的,邵玖的贤良,让他凭空有一种失落感,对于邵玖他总是不安的,无论她的目光有多么温柔,刘瑜总觉得那目光不属于自己。 如今刘瑜知道邵玖心中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谁后,心中反而有一种释然,他终于可以不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不曾拥有,又怎会失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刘瑜不明白自己有哪里不如沈旭初,他承认沈旭初的才华,可他不认为一个白面书生能够胜过自己一代雄主,他可是帝王!!! “为了他,你愿意留在北朝?” 刘瑜知道邵玖对于回家的渴望,多少次的落寞,多少次的长叹,多少次午夜梦回,邵玖最大的盼望就是回到故土,可是如今为了沈旭初,她竟然说她愿意留在北朝,刘瑜不明白,沈旭初对于她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为之牺牲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刘瑜承认他是希望邵玖留下来的,为了让人留下来,他不惜做一个卑鄙的小人,可当他听到邵玖留下来的要求竟然是让沈旭初离开,他内心是震惊失望的,他不明白沈旭初当真值得邵玖如此吗? “北朝留不下他,师兄的心在南朝,强留无益,难道陛下要看昔日徐庶的悲剧再发生一次吗?” “沈旭初的心在南朝,那你呢?邵琼之,你的心在什么地方?南朝?还是北朝?” 刘瑜完全不给邵玖任何犹豫反驳的时机,直逼邵玖的内心,刘瑜知道邵玖的答案,可他还是要强求一次,哪怕只是虚妄,只是欺骗,也在所不惜。 邵玖沉默了很久,她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对于邵玖来说不难回答,难的是如何将答案说出口,邵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实话实说,她的心坚定地告诉她,她是想回家的,可她同样不忍将这个答案告诉给刘瑜。 她在害怕,害怕真话一旦出口,便再没有反悔的余地,她害怕刘瑜一怒,沈郎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她已经注定被囚在北朝,她希望沈郎应当是自由的,他们之中,总该有一人去实现年少时立下的志向。 可邵玖以为刘瑜是知道答案的,欺骗毫无意义的,她对于故乡的贪婪早已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刘瑜面前,一个彼此都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有必要用欺骗吗?若是不说,便是欺君,欺君同样会引起刘瑜的不悦。 邵玖不明白刘瑜为何要问出这样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邵玖害怕刘瑜,害怕帝王的滔天权势,可以轻易决定人的一生,可是邵玖更不愿欺心,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若是连最后心的自由都失去了,与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差别? “有怀于卫,靡日不思。” 这是出自《诗经·邶风》中的一句诗,讲述的一位远嫁诸侯的卫女,思恋自己的故国,故国人事变换,想要归宁回乡去探视,却碍于礼法无法回到故国,因而感到无限委屈。 邵玖以此诗句来回答刘瑜,其含义是再明显不过的,她终日所思恋的都是故国,她的心不属于北朝。 刘瑜长叹一声,心中的那股酸楚愈发地清晰,自幼接受儒学教育的刘瑜,在听到这句诗的那一刻,心中便明白了邵玖的答案。 刘瑜内心苦涩,邵玖终究也没有如他所愿,她没有选择为了让他满意欺骗他,若是旁人,大概会为了向他表忠心,而违心选择另一个答案,但这人是邵玖,她又怎么为了讨好他而选择欺心呢? 刘瑜不知是该感叹邵玖的真诚,尽管不爱自己,到底没有选择欺骗自己;还是应该自嘲,对于邵玖而言,她连一个虚妄都不愿意留给自己。 “南朝就真的那么好吗?” “南朝或许在很多地方比不上北朝,比如吏治、比如任人唯贤,比如忧患意识,但南朝始终是妾的故乡,妾生于斯、长于斯,妾的父母亲人均在南朝,妾虽低微,亦不敢忘却生养之恩。” 邵玖每说一句,刘瑜的心就下沉一层,邵玖说的在情在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来反驳,他可以用帝王的权力将邵玖的躯体囚在北朝,却无法让她的心同样归属于北朝。 刘瑜朝中不说没有来自南朝的臣子,他们或是被俘虏后留在背后,或是为了实现北朝安宁、结束战乱,挽救濒危的民族而来到北朝,这些人无论是自愿的或是被动的,他们都是北朝的臣子,都在为朝廷尽心尽力。 可邵玖不一样,男儿好歹还有功名利禄可以追求,她却失去了所有。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 《绾嫁》 文案: 年轻的贵妃死了,享年不过二十五,她死的那天正值立春,冷宫角落的一枝春梅正含苞欲放。 年轻的帝王疯了,他抱着贵妃的尸首,在蒲泽宫呆坐了三天,最后一把火烧了她曾经居住过的蒲泽宫。 虞淳曾喜欢过一个少年,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再次见到了他,只是彼时她早已为人妻。 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她被夫家献给他,做了他的妾,用她一人,换满城百姓,没什么愿不愿的,只因她是虞氏一族的姑娘。 她知道他喜欢温柔贤淑的女人,于是她努力扮演贤良的模样,可她终究留不住他。 后来,她眼见着他成为帝王,身边美人环绕,再没有她的位置,直到最后郁郁而终,她终是没能见到帝王最后一面。 帝王薄情,更何况她二人直接本就是一桩孽缘—— 刘安临死时,还是会想起当年竹林的偶然一瞥,从此半生浮沉都系于那一人。 “孤知道她冷酷,自私,无情,知道她所有的卑劣与不堪,可是孤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 “孤想留住她,哪怕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年轻的太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人动心,即使那个女人早已为人妻。 他知道那人不喜欢他,只是在利用他的权势,可他甘之如饴。 他知道,只要有权势,那人就一定会等着他的。 直到那场瘟疫,夺走了她的性命,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彻底失去了她。 他追封她为皇后,可那人却不会再回应他了—— 重生一世,他在城破的那一刻再次见到了她,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却等来那人要嫁给他兄长的消息。 他看着虞淳与自己的兄长谈论诗词,浅笑的唤自己: “将军” 而这一声“将军”,竟是重生后她对自己的第一句话—— 虞淳早已认了自己工具人的命运,既然注定要做世家与豪强的牺牲品,是兄是弟,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她情愿选择已经称王的刘安兄长,至少五年之后,她就可以分金卖履,回到自己的家中,重新追求新生活了。 但她没想到,在她即将被封为侧妃的前一个晚上,她会遇见刘安,并再一次与之纠缠不休。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长嫂,他是小叔。 第69章 立下誓言 “邵琼之, 值得吗?” 刘瑜不甘心地问道,他想不明白邵琼之一个傲骨凌霜,连死尚且不避的人, 会为了沈旭初牺牲至此,明明是沈旭初为了归国,放弃了邵玖,邵玖对此却没有他想象之中的怨恨,反而愿意为了促成沈旭初归国而来亲自做说客。 “值得。对于邵琼之来说,沈季安就是值得的。陛下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让妾留下来吗?如今妾愿意留在北朝,但求陛下允许沈季安归国。” 邵玖的话就像刀子一样落在刘瑜的心头,刘瑜看着邵玖,明明那么娇艳的面容, 眼神却如此坚毅, 毫不退缩,刘瑜有些后悔给沈季安出的这个选择题了。 他以为无论如何输的都会是沈季安, 可现在,他却认为是自己输了, 无论沈季安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邵玖都不会责怪沈季安, 她满心满意珍视的, 全是沈季安。 原来一开始他就出局了, 只是他自以为自己有一搏的机会, 对于邵玖和沈季安来说, 他刘瑜始终是个外人。 “若朕不同意吗?” 刘瑜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他不想答应邵玖的请求, 他后悔了, 他不仅要留下邵琼之,就连沈季安,他也要留下,良臣美姬,一个他都不愿意放弃,他是帝王,如何不能都留下呢? “噌!” 刘瑜刚赌气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循着声音看去,就看到邵玖抽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正对着自己的喉咙,刘瑜从未见过这样决绝的邵玖。 自入北朝以来,邵玖一直在努力活着,为此她不惜委身贼寇,曲意逢迎,忍受着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的命运,被非人的手段凌虐,她舍弃了尊严,舍弃了身体,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无论再苦再难,邵玖都要求得一线生机。 她心中还有希望,哪怕是面临必死的局,她都要赌上一赌,她知道刘瑜容易心软,欣赏有气节的人,故而当初在揭露她心中另有他人之后,她选择了以退为进,她知道刘瑜必然会不甘。 以刘瑜自负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中没有自己,所以他不会杀掉对自己不忠的邵玖,反而会留下她,他要让邵玖心甘情愿爱上自己。 这是一个男人好胜心,一个帝王都好胜心。 邵玖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可她明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心中另有其他人的事情瞒得了刘瑜一时,瞒不了刘瑜一世,唯有将这一层温情的伪装撕开,刘瑜才会真正正眼待她,而不是将她作为后宫之中随时可以丢弃的妃嫔。 邵玖费尽心机让自己活得自在一些,不用在曲意逢迎,去伪装爱情,让自己的心机、谋略、残忍、不甘尽数袒露出来,她不喜欢这种带着假面的日子,她要的是真实。 可如今她却为了沈季安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决绝地、毫不犹豫地拿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作为赌注。 “邵琼之,你要干什么?” 刘瑜急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和邵玖的距离并不远,不过三尺,以他的身手,他可以轻易上去夺走邵玖手上的匕首,可是刘瑜不敢,也不能去赌,他害怕自己一旦失误,邵玖真的自戕在自己面前,哪怕只有很小很小的概率,他都不能去赌。 “妾知道妾身份低贱,无法令陛下回心转意,但妾仍然恳求陛下,放沈季安归南朝,沈季安不过一书生罢了,陛下非得留下他不可吗? 今日陛下若执意留沈季安在北朝,妾自知命如纸薄,不足以令陛下记挂于心,但妾愿以命来成全陛下的惜才之心。 北朝,沈季安和妾,陛下只能选择一个。” 刘瑜听到邵玖执意为沈季安求情,心如刀绞,他不明白,沈季安到底有什么地方好,值得邵玖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宠爱了邵玖三年,却换不来邵玖的半分真心。 “琼之,你这是在威胁朕?” 刘瑜不得不承认邵玖的威胁是有效的,他压根就没办法看着邵玖伤害自己,但他不甘,自己就这样放沈季安离开,和他刘瑜抢女人,既然不能为他所用,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吗? “妾不敢,妾不过是一介命运浮萍的女子罢了,如何能威胁到北朝的君主,妾只是在恳求陛下,恳请陛下放沈季安归国罢了。 沈季安不属于北朝,即使陛下强留下沈季安,不过是另一个苏武罢了,陛下不过是在白费力气。 沈季安虽有‘建康小陆云’的美名,可他终究不过是一书生罢了,他沈季安读过的书我邵琼之都读过,甚至读得更多,陛下与其要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不如让妾来全心全意辅佐陛下。 沈季安能做的事情,我邵玖也可以做。” 邵玖的话落在刘瑜的心上,他心中明白邵玖的话没说错,一个心不在北朝的人,强留无益,他就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的失败。 他不甘心自己励精图治,大兴水利,轻徭薄赋,亲自率领将士征伐天下,复兴礼乐,自己为天下安康太平做了这许多,却比不过南朝那位昏聩的,只知享乐沉迷酒色的昏君。 他不甘心三年宠爱,诚信相待,雄才伟略,相貌雄伟,文武兼备的一国之君,比不过一个出生寒门、职位不过太子舍人的白面郎君。 身为君王,他无法令贤才归心于自己,身为丈夫,他无法令姬妾倾慕于自己。 刘瑜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他看着眼前这个拿着匕首威胁自己的女人,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邵玖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决绝,他知道以邵玖的性子,她是绝对可以做出来自戕这种事情的,刘瑜不想去赌。 “琼之,若今日朕如你所愿,答应朕你的请求,你当真愿意留下来?” “妾愿立誓为证,只求陛下能够说到做到,放沈季安离开。” “好!朕答应你,放沈季安离开。” 其实有一点邵玖说错了,一个心不在北朝的人,强留下来未必无益,刘瑜要的不是沈季安对自己的忠,一臣不事二主,背主的人用着也不安心。 他要的是沈季安的诚,沈季安的义,只要沈季安有令天下安康的心,那么他就可以是有用之人,沈季安不缺诚,他怜惜乱世的百姓,沈季安不少义,他从未忘却丢失的国土。 这样的人,留在北朝,也可以是有用之人,他可以说治理一方的郡守,可以是整治吏治的御史,可以是传承经学的博士,可以是劝谏君王的大夫…… 只要不牵扯到南朝,沈季安就是贤良之臣。 他并非没有驭臣之道,哪怕没有心,只要有能力,任人唯贤,不求真心,他也可以让沈季安尽情的发挥他的才能。 可刘瑜到底还是答应了邵琼之,他怎么忍心拒绝她拿性命要挟的恳求呢?她是他藏在心中珍视的,只要她愿意留下,一个沈季安又何妨? 刘瑜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吧,才会同意这么离谱的请求。 一个沈季安,一个邵琼之,明智的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可他却做了个不明智的选择,刘瑜强压着心中的痛苦,他看着邵琼之手中的匕首,道: “如今你可以放下了吧。” “妾恳求陛下拟旨。” “你不信我?” 刘瑜瞪大眼睛,他无法相信邵玖竟然不相信他,刘瑜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让步,邵玖该知足的,他是君王,君无戏言。 “妾相信陛下,妾只是不相信自己罢了,妾对于归宁的渴望早已渗透到妾的骨髓了,妾不知道妾能否真的坚持下来。 妾请陛下拟旨,不是用来约束陛下,是用来约束妾自己的,白纸黑字,立下誓言,这样玖…就再也不能后悔了。” 刘瑜愣住了,他没想到邵玖的答案竟然会是这样,无论邵玖的答案有几分真几分假,在他心中,都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刘瑜不再拒绝,很快他就拟下旨意,盖下印玺,当他将旨意的内容念给邵玖的时候,邵玖笑了,笑中带泪,手中的匕首也放下了,邵玖从刘瑜手中接下旨意,自己又看过一遍,终究是落下泪来。 刘瑜蹲下身拍着邵玖的肩,真要从邵玖手中夺过匕首,却发现邵玖仍旧用力握着,刘瑜不敢去刺激邵玖,只是默默拍着邵玖的肩膀。 突然一道血色从刘瑜眼前滑过,刘瑜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抓住邵玖拿刀的手时,才发现她已经拿刀割伤了自己的掌心,刘瑜慌乱从刘瑜手中夺过匕首,看着从掌心涌出的鲜血,目眦尽裂,神色交集,低吼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陛下!妾今日立下血誓,愿意永留北朝,否则永世不安,死于非命,也请陛下立下誓言,愿意放沈季安平安归南朝。” “你!” 刘瑜指着邵玖,怒到极点,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不知道邵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他到底是只能妥协。 “邵琼之,你便这般信不过朕吗?” “妾只是信不过自己罢了。” 第70章 君子重诺38 刘瑜从邵玖手中夺过匕首, 朝着手心狠狠就是一刀,顿时鲜血喷涌,刘瑜拉起邵玖的左手, 紧紧握住她的手掌,疼痛,两只血手紧握,鲜血通过指缝往下流淌,十指连心,可刘瑜察觉不到手中伤口的,目光紧紧盯着邵玖的眼睛。 “如此,夫人可是满意了?” 邵玖承认她的确是在逼迫刘瑜,但她必须这么做,她需要为沈旭初寻得一份可靠的保障, 她太知道刘瑜的手段了, 为了留下沈旭初,他必将不择手段, 从一开始,刘瑜就没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 所谓的选择, 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强权之下, 弱者是无法反抗的, 刘瑜从一开始, 就没打算放他二人离开, 他既不会允许邵玖离开自己, 也不会允许沈旭初回到南朝。 帝王心术, 诡谲算计, 邵玖知道唯有如此, 她才可能为沈旭初赢得一线生机,刘瑜到底是有他不同于其他帝王的地方,刘瑜重义重名,一旦逼他立下誓言,刘瑜便不会轻易违背誓言。 比起帝王的信誉,一个沈旭初就算不得什么了。 “妾叩谢陛下!” 邵玖再次行叩拜大礼,只是这次刘瑜没有去将人扶起,他冷眼看着邵玖,心中只觉得寒冷,同时从心底涌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纵使身为帝王,他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朕乏了,你退安吧。” 刘瑜挥挥手,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去纠结邵玖对他的真心了,他只是感到很累,这种乏累是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的,他甚至不愿再去看邵玖一眼,只是背对着邵玖。 “陛下,妾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邵琼之,你不要得寸进尺!” 刘瑜转身指着邵琼之吼道,他不知道邵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他已经不想再从邵琼之嘴里听到半个字,此刻的他胸口中憋着一股气,却无处可以发泄。 “妾之所求,与北朝有关,陛下想听吗?” 听到刘瑜的怒吼,邵玖的确被吓得一瑟缩,但她很快镇静下来,她太知道刘瑜的脾气了,刘瑜即使再生气,他也是做不出打女人这种事情的,抬起头直面刘瑜的怒气,强压着内心的不安,鼓起勇气对刘瑜道。 刘瑜想不明白,为何邵玖可以如此坦荡地看着自己,毫无畏惧,他难道不知道,天子一怒,可浮尸千里吗?又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知道自己对她下不了这个手,邵玖这人太过聪慧,也太能看透人心。 刘瑜不相信邵玖会不知道自己待她的感情,邵玖心思敏感,连秋风冬月都能让她发出感叹,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明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可是她不在乎,甚至还在利用这份感情。 “与北朝有关?” 刘瑜其实不相信邵玖会这样好心,纵使邵玖答应会永留北朝,她的心仍然牵挂着的是南朝,他不相信邵琼之会真心为北朝谋利,即使她从未伤害过北朝。 “陛下可以不信妾,可陛下不妨姑且听之,若是陛下以为妾言之失当,再拒绝又有何不可?” 邵玖笑了笑,她不在乎刘瑜的冷淡,也不在乎刘瑜对她的不信任,对于刘瑜,邵玖本来就不曾抱过太多的期望,如今她已经断绝了归路,就只能前行,她只是不想空负了这岁月,白白辜负了这一生。 “你说吧。” 对于邵玖,刘瑜永远所能做的只有妥协,也唯有妥协,才能让他们和平相处下去,夫妻之间,总有一个是需要妥协的。 “妾想请陛下允许妾向南朝使臣求得古籍经典。” “什么意思?” “北朝丧乱百年,毁于战火的古籍不知多少,当年南迁,不少世家都携带家族传世的经典古籍,陛下总是忧心北朝文化荒芜,不如趁此时机,留下些南朝古籍。 师兄博古通今,所阅古籍经典何止千卷,陛下大可让师兄将他所知古籍经典尽数默写出来,以增兰台藏书,供后世之人传阅,如此世代传颂经典,何愁文化不昌盛?” “沈旭初当真有此等本事?” 刘瑜的确没想到这一层,他想用的是沈旭初个人的能力,却没有想过沈旭初闻名天下的可是诗赋,他的赋素来就是凭借着几乎没有一字不用典而传颂的,凡是诗赋皆有出处,他没有详细阅读过沈旭初的诗赋,却也听人说过,沈旭初是爱用典故的。 如此爱用典故的人,自当是学富五车,这样宝贵的财富,纵使他要放沈季安回南朝,也该让他留下些什么,他的人可以离开,可他脑子里的东西必须留下。 刘瑜看着邵玖,他想不明白邵玖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沈季安的自由,可她却又为北朝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她为北朝要留下沈季安最有价值的东西。 “师兄过目不忘,当日父亲将衣钵传与他,家中藏书尽数让他阅读,后又去建康游学,曾在秘书监担任过郎官,对于古今典籍均有所涉猎。” “你说这些不怕朕反悔吗?” “君子重诺,陛下不只是君子,更是帝王,君无戏言,妾相信陛下。” 刘瑜默然无语,他不得不承认邵琼之的话让他很受用,他的确不愿意放沈季安离开,可他也不会留下沈季安,立下誓言,便是天地所共同见证,他纵使心有不甘,他也将履行诺言。 “这件事琼之以为让谁去办合适?” “唯妾一人而已。” “你?” 刘瑜怀疑地看向邵玖,他不得不怀疑邵玖是存了私心的,纵使邵玖愿意留下,而沈季安必将离开,两人极有可能此生都不会再见,可是邵玖对沈季安的这份情分,还是让刘瑜心惊,若是让邵玖去做这件事,谁能保证两人不会发生些其他的事情。 对于刘瑜审视的目光,邵玖并没有逃避,反而直接对上刘瑜的眼睛,她是不畏惧审视的,刘瑜在邵玖眼中看不到半分不安心虚。 “邵琼之,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既然许诺留下来,就别忘了自己是北朝的夫人。” “妾从未忘却,亦不敢忘却,请陛下放心,妾的确是存了私心,可放眼整个北朝,陛下难道还能找出比妾更合适的人吗?” 刘瑜语塞,整个北朝并非没有大儒,可是能让沈季安放下心来,将心中所知尽数吐露的,却唯独邵琼之一人,邵琼之本身就是研究经学的,她能轻易辨别出沈季安所言真假,而沈季安对于邵琼之也不会隐瞒。 “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要看陛下和南朝使君订下盟约需要多长时间。” 刘瑜一惊,他没想到表面上一直沉溺于儿女私情的邵琼之,其实一直知道他在做的事情,邵琼之并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刘瑜看向邵玖的目光充满的审视与疑惑,他甚至忍不住想,或许这一开始就是邵玖的一个局。 可惜刘瑜没有证据,邵琼之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透明的,他并非有意要监视邵玖,只是邵玖身边几乎全是他的人,他想知道邵玖的所作所为太简单了,而他并不希望邵玖脱离他的掌控。 可邵琼之到底没有成为他的掌中之物,他从未走进过邵玖的心,以至于最终明白过来时,自己早已深陷其中,邵琼之的心始终都不曾属于过他。 “是沈季安告诉你的?” 这是刘瑜所想到的邵琼之能获取消息的渠道,很多时候邵玖都表现得对于朝政毫不关心,她极少主动过问政事,她对刘瑜无所求,朝廷政务、权势地位都非她所求,甚至自南朝使者到洛阳后,她就一直纠缠于和沈季安的感情中。 “陛下要想坐稳这天下,就不可能和南朝交恶,南朝是天下读书人所认为的正统,陛下要恢复礼乐,就不可能不顺应天下人之心,以南朝为正统,情愿俯首称臣,以换取南朝的支持。 这次南朝使臣之所以会来到洛阳,不正是因为一年前陛下曾派使臣到南朝求和吗? 以南朝为正统,陛下征战便是代天子征伐,出兵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北朝那些反抗陛下的世家也没有理由再反对陛下了。 南朝天子虽有天子之名,距离北朝却是山高水远,不过是徒有虚名、有名无实罢了,对于陛下而言,除了没有天子的称号,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听着邵玖的分析,刘瑜感到这话甚是熟悉,不就是王蒙曾经劝谏过他的话吗?难道当真是巧合? 对于王蒙,刘瑜可谓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刘瑜相信王蒙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看着邵玖侃侃而谈的样子,刘瑜知道邵玖对于时局的通透绝对不输于王蒙,他朝中多少人,赞同尊南朝皇帝为天子的却没多少人。 多少壮士男儿,竟然比不过一个后宫女儿。 “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吗?” “足矣。” 邵玖笑了笑,刘瑜喜欢这样的邵琼之,她的眼中是自信而得意的,刘瑜要留下的不可能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邵琼之,他欣赏邵琼之的才华,更希望这才华为他所用。 刘瑜毫不怀疑,他日邵琼之会带给他更多的欣喜。 70-80 第71章 深夜未归人 “这是什么?” 沈季安没想到还有再见邵玖的机会, 而这次来的不仅有邵玖,还有鱼贯而入的宫人,这些宫人手中捧着地上等的笔墨纸砚。 “玖曾记得东山有藏书万卷, 不知师兄可还记得几卷?” “东山藏书已尽在旭初心中。” “如此甚好。” “琼之师妹此言何意?” “待到南北两朝签订盟誓,师兄便可归国,在此之前,玖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师兄应允。” 沈旭初翻看着邵玖带来的上等黄纸,黄纸价贵,又肩黄色乃是正色,唯有帝王才可匹配,素来只有上奏天子的奏疏才需要用黄纸,邵玖带来黄纸,很明显是给刘瑜的。 “你已决心要留下?” 沈旭初还是有些不忍, 纵使两人早已做了抉择, 可邵琼之是他师妹,是那个天资聪颖, 向往自由的山间精灵。 邵琼之的确出生世家,也的确是经学传世, 可邵玖并未受多少女德教化, 她和家中男儿受的是一样的教育, 老师昔日甚至还打算让邵玖传承家学。 邵玖生长于山野之间, 最喜的是浪漫自在, 最不爱的就是拘束, 邵玖深受南朝玄学的影响, 怎么可能甘心困在宫闱之中?又怎么可以被困在这宫墙之内? “留在北朝未必就很糟糕, 陛下虽非良人, 却会成为一代雄主, 北朝百年散乱,古籍经典不知流落焚毁多少,若是不归,玖打算整理这些散落遗失的典籍,如此半生,故纸书堆,却也算不曾辜负了。” 沈旭初闻言,越发觉得是自己对不住邵琼之,若非自己无能,怎么会找到邵玖之后,无法带他回乡,怎么会让她如此枯寂?终究是他无能的罪过。 “琼之师妹,是旭初无能,若旭初有昔日魏武帝之势,若南朝昔日不曾南渡建康,是否就不会有今日之困?” “师兄,世间之事,多是难以预料的,芥子微尘,你我又有何不同?” 沈旭初默然无语,注定的别离,人事无常,不得自在。 “既然是琼之师妹所求,旭初必将竭尽全力,但也请师妹全旭初一心愿。” 邵玖看着沈旭初哀伤的目光,内心也是同样的悲戚,只是短短一月,容不下太多悲伤,邵玖明白时光匆匆,对于两人太过无情。 对于抄写古籍这件事,邵玖毫不掩饰她的私心,唯有一月,他们还有机会相见,一月之后,南朝使者南归,沈旭初便要离开,届时两人恐怕是生死都难逢,这是两人此生相处最后的时光,如何能不让人感伤? “师兄但说无妨。” “师妹在北朝三载,想必是见过不少遗落的古籍,失传的学说,旭初想请师妹为南朝记述这些散落于北朝的古籍经典。” 邵玖没有选择拒绝,沈旭初的请求在邵玖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保存下这些易消散的古籍经典,是两人出于读书人的本能,文化昌盛,是两人对于这个时代共同的渴望。 当宫人为两人备下笔墨,沈旭初径直来到桌案前,摊开黄纸,邵玖送来的都是上等笔墨,沈旭初整理衣袖,在砚台内滴上两滴清水,拿上墨条开始研墨。 邵玖走上前来到沈旭初身侧,跪坐在他身侧,从他手中夺过墨条,缓缓研墨,沈旭初侧头看向邵玖,邵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看起来无悲无喜,只是专心研墨而已。 沈旭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邵玖,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平静看过邵玖了,记忆中的邵琼之还是一个活泼少女的模样,现在的邵琼之却是前所未有的贞静。 “请。” 邵玖研好墨水后,拿起桌案上的笔,用左手抬住右手过于广大的衣袖,右手则恭敬地奉上狼毫笔,沈旭初看了一眼邵玖,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接过,在黄纸上写上了第一句话。 ‘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 “这是王辅嗣的《老子注》?” 邵玖在看到第一句的时候,就明白沈旭初要写的是什么,北朝重实不重虚,《老子注》这本在南朝影响很大的书,在北朝却少有人知。 刘瑜要复兴礼乐,重视的是儒家经典,对于《老子》《庄子》这样的道家经典并不看重,王蒙是厌恶玄学的虚谈,因而对于这类经典避之不及。 对于整个北朝来说,玄学是被打压的,王蒙甚至禁止太学谈论老庄之学,只以儒家经典为是。 但对南朝来说,老庄之学可谓兴盛到了极点,谈论老庄早已成为文士之间的一种风尚,至道之纯静,追求的是一种万物等观的齐物境界,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追求,以无为本。 无论是沈旭初,还是邵玖,他们都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中长大的,他们都追求精神上的高度自在,向往的是一种至纯至镜的境界,可是现实太残酷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几乎能将人逼疯。 “正是。” 邵玖看着沈旭初一字一句写着,沈旭初的字很有前朝风范,凌厉而昂扬,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气势,尽显孤傲之气,如同白鹤吐气一般。 邵玖一面研墨,一面背诵下《老子注》的内容,两人,一个写一个背,配合得很恰如其分,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当年在东山时,两人曾一同诵读这篇《老子注》,一同研习过其中语句的含义,这篇文章,对于两人来说,不仅仅是一篇文章而已,而是一段记忆,一段情分。 接下来的每一刻,沈旭初写下的每一篇文章,邵玖都曾诵读过,沈旭初最先记下来的是东山藏书的内容。 乱世之中,金银不足为贵,珍贵的是这些前人留下的财富,关于人生,关于自我,关于天下,关于宇宙,那些无言的参悟,总有人在守护。 刘瑜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看到邵玖为沈旭初研墨,看见邵玖为沈旭初挽衣袖,看见邵玖因为沈旭初一句话低眉浅笑,露出女儿家的痴态,感觉两人一起欢笑,一起长啸…… 而这些是他不曾拥有过的,他见到的邵玖,从未这般恣意欢笑过,甚至不曾这样自然而然露出笑意。 刘瑜只是远远看着,他只是走批阅奏疏乏累时,忽而想去看看邵玖,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他告诉自己,沈旭初和邵玖此生最多不过是这一月相处的时光,而自己却有一生的时间去取代沈旭初的位置。 邵玖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她和沈旭初一同背诵着前代的典籍,就像回到了昔日东山竹林一般,两人不需要说什么,单单是背诵诗文,就足以令人很开心了。 而昔日在东山,但两人背到兴致高昂的时候,便会放声大笑,在竹林之中长啸,那时候的邵玖很是恣意自在,不会有太多礼法的约束。 在北朝三年,邵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天性,她是喜静,却爱自然,在山林间她可以找到最为至纯的快乐。 有时候快乐很简单,不需要贵重的珍宝,不需要权势地位,仅仅是和相合之人一同吟诗作赋就足够令人心情愉悦了。 沈旭初写下的文字,邵玖都会再过目一遍,她并非不信任沈旭初,只是她想再看看那人的笔记,在再心底默默念上一回诗文中说内容,再次重温那份快乐。 沈旭初是在空门落锁之前离开宫城的,待沈旭初离开后,邵玖再将沈旭初写下来的内容誊抄一遍,从头到尾进行检查,看看是否存在遗忘脱漏的。 刘瑜去含章殿找邵玖的时候,并未让宫人进行通报,殿内只有几盏昏暗的烛火,有两个守夜的宫人因为时间太晚而靠在柱子上打盹,完没有意识到帝王都来访。 刘瑜原本以为这边时候邵玖是该在含章殿到,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邵玖并不在殿内。 宪忠摇醒了正在打盹的宫人,询问她温夫人的去处,小宫人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还处于迷糊的状态,回答着宪忠的话: “夫人还没回来了。” “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已经二更时分,这个时候温夫人能去什么地方?” 宪忠的话听在刘瑜耳中只觉得心烦意乱,刘瑜环顾四周,确实不像是有人回来的样子,书架上的书、案几上的笔墨都是规矩摆放着的,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你们主子是今天一天都没回来?是吗?” “是。” 刘瑜并不意外宫人的回答,他看了一眼已经熄尽的沉香,宪忠便明白刘瑜的意思,急忙让人将香点燃,又安排人去寻找温夫人。 “不用了,朕大概知道她在何处。” 刘瑜抬手制止了宪忠无头苍蝇的行为,抬脚就离开了含章殿,朝着兰台赶去,若是他没有猜错,邵玖这会儿应该是还在兰台的。 从含章殿到兰台的距离并不算近,宪忠眼看着时间已经将近三更,而刘瑜还执意向兰台赶去,便上前阻拦道: “陛下,白天皇后殿下送来了燕窝,陛下不如去显阳殿去歇息,显阳殿离这儿也近,陛下也好早些歇息。” 刘瑜顿住了脚步,这些日子被邵玖的事情搅弄得心烦意乱,到有些忽视元后了,刘瑜想着元后与他十数年的夫妻情义,自己的确不该这样忽视皇后,便点点头。 “去显阳殿看看皇后吧。”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72章 元后 杨如芮早已歇息, 南朝使者来访,她这个皇后并不轻松,再加上年节将近, 一些进京述职的官员都会携带家眷,这些常年在外的命妇少不了要接见安抚,纵使有女官提醒辅佐,还是身心乏累。 这些日子,往日的助手邵玖因为私情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踏足显阳殿了,徐淑妃则忙着典学的管理事务,也是忙得抽不开身,能来辅佐她的,也就只剩下了郭淑媛、兰淑媛能够来搭一把手了,可惜的是两人都非汉人出身, 对于这些繁文缛节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刘瑜见显阳殿已然熄灯, 只剩下两盏宫灯在宫门口摇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探望皇后, 这个时候皇后宫中的女官长秋令辛夷刚刚服侍元后歇下,提着一盏琉璃宫灯从殿中出来, 不想迎面就撞到了圣驾, 顿时就慌神跪地请安。 “皇后已经睡下了吗?” “回陛下, 刚刚躺下, 娘娘说胸口有些闷, 奴正要去拿些安神的香来点上。” “你先起来吧, 皇后不舒服, 你为何没有告诉朕?” 刘瑜虽然这样问, 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元后的意思, 一个小小的宫人是做不了主的, 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进显阳殿去看看皇后的情况,无论如何,皇后都是他的结发妻子。 杨如芮这会已经躺下了,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宫人,就闭着眼睛道: “将香点上了,给孤倒一碗蜜水过来,不知为何,近年总觉得心口隐隐作痛,想来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前。” 刘瑜闻言在桌上为元后到了一碗蜜水,来到元后的床边,看着床榻之上的妻子,熟悉的面容,只是眉间没有了往日的舒展,秀发铺满了床榻,其中隐隐已有了白了一半的头发,想到杨如芮刚刚的话,刘瑜心中涌出了一股愧疚。 “这些年辛苦你了。” 杨如芮原本还以为是宫人,不想竟是一个既无比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声音,急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刘瑜那张英俊而成熟的面庞。 “陛下!” 杨如芮有些慌张,她没想到刘瑜会来到她这里,刘瑜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到她这里歇息了,这一两年来,刘瑜到她房里来的次数是愈发的少了,很多时候就是来了,也是来找她商谈国事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亲密过了。 杨如芮翻身就想起来,却被刘瑜按住了,刘瑜摸着杨如芮这头秀发,未施半点脂粉,天然去雕饰,看起来虽不如十七八岁的少女稚嫩,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说你近来身子不适,怎么不来告诉朕?” “一点小毛病罢了,不碍事的。” “再是小毛病也不该忽视,你以为你还是年轻的时候了?咱们都年纪大了,比不上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你这如今该保养的也包养起来,你看看母后,也就比你大个五六岁,如今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补品都用上了。” 杨如芮被刘瑜的话逗笑了,抿着嘴,随即又意识到这样嘲笑长辈不妥,忙又正襟危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陛下这话若是让母后听着,又该生气了。” “梓潼朕还是喜欢你当初桀骜不驯的模样,记得你我刚成婚的那段日子,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上山打猎、下河捞鱼,斗鸡走狗,无所不精,虽然的确像个野丫头,却也是实在的快乐。 如今你端着皇后的架子,一本正经,严谨端方到让朕有些不习惯了。” 以前的刘瑜希望杨如芮收敛起性子,做一个符合儒家标准的皇后,可当杨如芮真的成为规训之后的皇后时,刘瑜又有些后悔了,他那个热烈明媚的姑娘,终究成了那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陛下曾经说过要想真正恢复礼乐,作为皇家子弟,就当以身作则,妾是皇后,是陛下的妻子,是一国之母,就当母仪天下,为天下女人的表率,这些都是妾应当也必须做的。” 刘瑜陷入了沉默,他按照周礼去要求皇后,希望皇后可以做到母仪天下,可是他自己呢?他又真的做到了圣人贤君吗? “罢了!梓潼不必让自己这样劳累的,后宫之中,这么多妃嫔,可以让她们来协助你治理后宫,那些典学中优异的宫人,也可以提拔到身边。” 刘瑜知道皇后这个职位对于杨如芮来说是有些艰难的,后宫事务繁杂,前朝也许会平衡,杨如芮做不到一视同仁,对于那些贵戚功勋家的娘子,她甚至做不到拉下脸来,她不懂政治,只知人情。 刘瑜所能想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为她安排几个帮手,以前有邵玖,她精通礼仪,对于如何应对前朝命妇,可谓得心应手,她能替杨如芮退掉大部分无理的请求。 后来有徐淑妃,她也是受着礼乐教化出生的,虽然做不到邵玖那样,却也可以代替元后与那些命妇周旋。 甚至连她身边的女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为的就是可以更好的辅佐皇后处理好宫务,但一个合格是皇后,是无法做到不管实事的,很多事情她都是需要亲自过问的。 “妾知道。” 杨如芮知道刘瑜的苦心,她嫁与刘瑜做妻子十多年,一点点从一个天真、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国之母,她陪着刘瑜从东海王成为一国之君,她一直在配合着刘瑜。 在东海郡的时候,为了让刘瑜打仗没有后顾之忧,她亲自披挂上阵,带领将士守住城池,抵挡住燕国军队的进攻。 后来刘瑜成为太子,不需要她再上阵杀敌,需要她拿起女训,管理东宫,与前朝周旋的时候,她便拿出了太子妃的气度,照顾好他东宫的那些女人,结交那些前朝贵妇。 如今刘瑜是天子,需要她拿出母仪天下的气势,做到不卑不亢,治理后宫,平衡前朝势力,管理宗族事物。 每一次都是刘瑜需要什么,她就必须变成什么样子,一点准备都不给她,没有人问她是不是喜欢,是不是愿意,只是因为她是刘瑜的妻子,她就必须如此。 她成了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她的父母为她高兴,她的家族因为她而满族荣耀,她的父兄因为她成为王侯,所有人都说这是祖宗保佑,是天大的好事。 杨如芮看着身边人高兴,她也是高兴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高兴什么,她还不知道皇后的职责就成为皇后,所有人都得跪拜她,包括她的父母。 对于刘瑜,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却极少给予她温情的男人,他说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给了她皇后的印玺,皇后的实权,将后宫的事务全权交给她。 可是杨如芮一点都不快乐,她很羡慕兰淑媛,看她两个孩子环绕在膝下,她也很羡慕郭淑媛,整日都是开心的,似乎没什么烦恼。 杨如芮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期盼,她希望自己能够有个孩子,这样在漫长的孤夜中也就不会太过孤单,可惜的是,无论怎样,她似乎都没有子嗣的缘分。 “梓潼不是口渴吗?我倒了一盏蜜水。” “谢陛下。” “梓潼,其实你我之间不必这样的,你是朕的妻子,无论有没有子嗣,都没有人可以动摇你的地位。” 杨如芮点点头,她在乎的压根就不是皇后这个位子,甚至连刘瑜她都不在乎,她所怀念的是昔日在东海郡的自在时光。 “陛下,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杨如芮有些奇怪,这段时间,刘瑜一方面要面对北凉的战事,另一方面,则是南朝使臣的事情,同时还有邵玖的私情,诸多事务纠缠在一块,刘瑜压根没什么时间踏足后宫,更不用说是她的显阳殿了。 “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陛下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忧心吗?” 刘瑜也唯有在杨如芮这里才能真正放松下来,王蒙是她最佳的政治搭档,邵玖是最了解他志向所在的人,但他们都太聪慧了,在他们面前,刘瑜是无法真正放松的。 对刘瑜来说,杨如芮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亲人,是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心防去面对的人,尽管她不够聪慧,不够温良,却是最能善解人意,开导他的人。 “梓潼,朕答应了邵琼之,用她的留下换沈季安的离开,可朕不知道朕做错了没有,你知道吗?沈季安的才华出众,是个足以改变北朝文坛的所在,朕当真不愿放他离开。” “陛下既然舍不下沈季安,为何又要放他离开呢?” “因为琼之,琼之与朕立下血誓,以命相邀,朕不可能看着邵琼之去死,梓潼,你知道朕待邵琼之是一片诚心,琼之既然已经是朕的人了,朕就不可能让她离开。” 杨如芮不知该怎么宽慰刘瑜,她只是想到邵玖那么渴望回家的人,如今回不来家了,她的心里该是怎样的难过。 “陛下不是留下琼之了吗?难道在陛下心中,一个邵琼之还比不过一个沈季安吗?” 刘瑜沉默了,他是想同时留下两人,却又不愿让他们有情人成眷属,在他的心中,琼之始终是他的人,他既想要美人,又想要贤才。 “梓潼,朕今日去兰台,看到邵琼之和沈季安,他们在一起很快乐,比和朕在一起要快乐。” 第73章 四方舆志 “陛下, 这世上总是有舍有得的,邵妹妹很好,沈季安是她在心底等了很久很久的少年, 陛下不可能指望她就这样轻易忘却,若邵妹妹真的这样无情,那还是陛下所喜欢的那个温夫人吗?” 杨如芮的话落在刘瑜的心上,刘瑜豁然开朗,或许他本就不该执着于邵琼之对于沈季安的感情,邵琼之对于曾经的少年郎尚且如此多情,他日自己和她日夜相对,终有一日,她的深情对象会是自己。 刘瑜在元后处歇了一夜,两人什么都没做, 少年夫妻走到今天, 已经不剩下多少激情了,杨如芮侧眼看了刘瑜一眼, 只在心中叹气。 “琼之,这是你写的吗?” 沈季安看着自己桌案上堆积的卷疏, 拿起最上面的书册翻看起来, 上面的字迹他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是更让他惊喜的却是书册中的内容。 “这是玖这两年在洛阳的所见所闻, 里面记载着不少狄族的风俗习惯, 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正好你来了, 我想把这些笔记都交给你, 我相信你会给它们一个合适的归处的。” 邵玖轻笑着, 她用一整晚的时间将自己过去三年的笔记整理出来, 里面大多是关于胡人风俗衣着的记载,这些迥然不同于南朝的事务,邵玖相信沈季安会感兴趣的。 “阿玖,你真的很厉害!这些笔记很宝贵,对于后世之人来说,这些都将是不可多得的材料,你说得对,这些笔记应该被保存下来才是。” 邵玖点点头,其实她一开始做这件事并没有想过会有多大的价值,她只是想记录自己在北朝的岁月,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一件很枯燥无味的事情,甚至不会有人认同。 可是沈季安理解她,沈季安能够立刻明白邵玖行为的意义,他能够为邵玖提供价值,能够肯定邵玖人生的意义。 “沈郎,阿玖有一个心愿,这个心愿是妾在游学的时候产生的,妾想记录下天下山川地势,妾想描绘天下郡县的风貌习俗,甚至阿玖连这书的名字都想好了。” 尽管明白这注定只能成为一个空梦,可沈旭初还是配合着邵玖,露出了期望和好奇的目光,询问道: “是什么?” “《四方舆志》,就叫这个名字如何?” “四方为天下,舆者,车也,以载万物,志者,记也,记载四方山川变幻,确实是个很好的名字。” 两人开始畅想着云游四方可能会见到的事物,笑语盈盈,尽管彼此心底都知道此生已经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但两人畅想这一切都时候仍然很开心。 “阿玖,旭初相信即使没有旭初,你也可以活得很灿烂。” 沈旭初对于邵玖总是怀着愧疚感的,他以为若不是他无能,他就可以带他的阿玖回家的,他希望他的阿玖在任何时候都是笑着的。 “我会的,哪怕没有沈郎,阿玖也会努力活着的,就像过去的那三年一样,阿玖会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会努力去记录生活,可是阿玖永远也不会忘却沈郎,沈郎也不可以忘记阿玖,好不好?” “好!” 沈旭初眼中含泪,却是笑着答应的,他怎么可能忘却他的阿玖。 邵玖从腰间扯下一枚玉环,双手奉到沈旭初面前,对他道: “沈郎,陌上花开,阿玖却再也无法归宁父母了,你此次归国,烦请沈郎将这枚玉环交给阿玖父母双亲,告诉他们,阿玖在北朝一切平安,让他们不要为阿玖担心,也无须来北朝寻我。” “旭初谨遵师妹命令。” 沈旭初接下来玉环,他太能理解邵玖了,南朝对于邵玖有着太多牵挂的人,可是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游子对于故乡的思念,只能寄托在玉环当中,那些说不完的思念早已刻进了骨髓。 “阿玖,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这已经分不清是这些天沈旭初第几次道歉了,沈旭初总是含泪看着邵玖,他心中的爱意和愧意,就像两条相互撕咬的毒蛇,搅得他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邵玖手上的刀伤早已经被包扎,宫里有着上好的金疮药,几天的时间,邵玖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沈旭初还是不忍去看那伤口,他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那只手,每次一看到邵玖的手,他都会满腹愧意,和满腔愤懑,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却无可奈何。 邵玖在低头的瞬间,额前的碎发被风一吹,就落在了眼睛前,邵玖正在画自己当年被俘后走过的路线,突然眼前被碎发遮挡,很自然地喊道: “师兄快来帮我把头发捌一下。” 沈旭初愣了片刻,很自然起身将邵玖额前遮挡视线的头发别在耳后,一切都很流畅,这个动作本就是昔日在东山两人常做的。 但邵玖画完地图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沈旭初的眼睛,那眼中的深情犹如一池百年来不曾涌动过的古池,目光之中是浓烈的化不开的爱意。 “沈郎?” 邵玖的心漏跳了一拍,即使明知道没有未来,还是忍不住一点点沦陷,他们都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非世事无常,他们或许早就结为恩爱夫妻了。 “琼之,我带你走好吗?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权势地位、功名利禄,都和我们无关,我们只要有彼此就足够了。” 沈旭初终于鼓足勇气做出了他此生最为大胆的决定,他想带着邵玖来一次不顾后果,只因为彼此的一次逃离,他不想得而复失,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不想看着她有家难回。 邵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她知道沈旭初的志向,因而更明白沈旭初这一番逃离的话语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是多么弥足珍贵。 她多想抛下一切跟着沈旭初离开,什么皇妃,什么南北朝,什么经典的传承什么改革,什么礼乐复兴,都和他们毫无关系。 他们只要拥有彼此就好了,上穷碧落下黄泉。 可是理智告诉邵玖她不能够,不谈他们是否能够离开这重重宫墙,就是他们肩上的责任,他们少年时的志向,她们都不可能离开。 “沈郎,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只是,原谅我,阿玖再也无法和沈郎一同离开了。阿玖已经立下血誓,此生都不会离开北朝。” “阿玖!为什么?为什么?” 沈旭初声声质问,问的不是邵玖,而是这不公的世道。 “沈郎!你不用悲泣,阿玖相信以沈郎的才华终会成就一番事业的,若是建康没有沈郎的路,那就去边域,沈郎,文韬武略,终会达成所愿的。 阿玖相信,即使没有阿玖的陪伴,沈郎也不会让阿玖失望的。” 沈旭初落下泪来,他看着邵玖,他说期盼的不仅仅只是封侯拜相,而是这个过程中能够有邵玖,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刘瑜看着内侍呈上来的文卷,这些都是沈旭初默写出来的,刘瑜翻开最上的一卷,就是王辅嗣的《老子注》,一直以来,对于这本书,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黄纸上的字给人一种舒放研妙,又有一股凌霜的傲气,傲气含蓄,隐于字体之中,字如其人,刘瑜知道沈旭初定然并非池中之物,他的书法已然透露出其人志不在小。 刘瑜对于沈旭初一直有着很强的好奇心,一方面是身为帝王对于贤才的渴望,另一方面则是作为男人对于情敌的争胜,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堂堂一代帝王在邵玖心中如何都比不过沈旭初一介书生。 刘瑜再次单独宣见了沈旭初,这一次是在太极殿的偏殿中,沈旭初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长袍,头上戴着的是进贤冠,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欲上青天的白鹤。 刘瑜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沈旭初,他不得不承认,沈旭初这身形气度无论再看多少次,他也是不会觉得厌烦的,他只恨这样的人无法留在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随侍身边,就算是吃饭都可以多次两碗。 “外臣拜见北朝魏国国君。” 沈旭初行礼的时候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因为邵玖而被影响,刘瑜端坐在高位上,看着沈旭初行礼,内心深处啧啧称赞。 “使君请起,赐座。” 从沈旭初进殿到他坐下,刘瑜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刘瑜的目光中有惊叹,有称艳,有惋惜,还有几分妒忌,这样的人物,若是没有和邵玖的那段旧情,说什么他都不会放人离开。 “谢魏主。” 沈旭初是不可能承认刘瑜为天子的,在沈旭初眼中,天子只可能是南朝帝王一人,北朝永远只能是诸侯,刘瑜也没过多计较,能不能称帝,他并不在乎,北朝已是尽在他掌握之下,天子,虚名而已。 “沈旭初,沈季安。” 刘瑜冷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戏谑,他耐心地打量着沈旭初,这个他又爱又恨的男人,刘瑜走到沈旭初面前,道: “朕一直想不明白,季安先生到底胜在朕什么地方,以至于夫人待你至死不渝,难不成是因为这皮相吗?” 第74章 对峙 沈旭初没有抬起头, 刘瑜,这个异族的首领,夺走了他的爱人, 如今却当着他的面谈论起他藏在心中的佳人,他恨,却无能为力,沈旭初强压着心中滴血的感情,祥装作无意道: “陛下龙章凤姿,自是人中龙凤,外臣……不及也。” “季安先生可太谦虚了,夫人思了先生三载,这一点终究是朕所不能及的,思君三载, 使君不归, 夫人她记挂着你。” 沈旭初强压着心中的不甘,他说所爱, 所恨,皆不能宣之于口。 他始终是要离开的, 在离开前, 他不能为邵玖造成困扰, 邵玖已是刘瑜的妃, 沈旭初知道, 在自己没有能力带着邵玖离开时, 他所应该做的是让邵玖能够过得好一些, 更好一些。 “温夫人只是格外重情重义些罢了, 外臣昔日在南朝确与温夫人有过一段旧情,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温夫人既然已成为陛下的妃嫔,自当对陛下忠贞,外臣不过是尽一些兄长的本分罢了。” “如此甚好。” 刘瑜很欣赏沈旭初识时务的态度,名士又如何?还不是屈服于权势之下,他二人纵使再相爱,也只能是南北一方。 刘瑜当然知道沈旭初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可是刘瑜不在乎,他要的是沈旭初即使相爱也不敢承认。 尽管沈旭初可以离开,但邵玖得留下,若是沈旭初真的在乎邵玖,就该明白在现在这个时刻,他所应该做到就是放手,而且越是表现的毫不在乎,对于邵玖就越有利。 刘瑜相信,沈旭初是个聪慧的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而事实上沈旭初当着他刘瑜的面,尽可能地表现出不说那么在乎邵玖,他说这是一段旧情,刘瑜信,可若是说现在无情,刘瑜半分都不信。 “温夫人是朕的妃子,朕自会待她好的,这一点季安先生可以放心。朕听闻温夫人将自己这三年来的手札都交给了先生,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手札?” 刘瑜的语气很温和,却又暗藏着杀机,他怎么可能允许沈旭初带走邵玖的手稿,三年来,每一个日夜都是他陪伴着邵玖,可现在邵玖将这些手稿交给了沈旭初,这让她忍不住嫉妒的想要发疯。 邵玖唤沈旭初“沈郎”,却从未唤过自己一声“郎君”,可见在邵玖心中,沈旭初才是她的如意郎君,两人虽未正式在一起过,可两人的心中,早已是夫妻。 刘瑜知道这一场无声的战争中,表面看起来是自己胜利,自己获得了邵玖,可实际的胜利者却是沈旭初,沈旭初获得了邵玖的心,而他所获得的不过是一具躯体罢了。 三年来,邵玖交给他的手稿,屈指可数,而且大多不过是应制之作,表现所谓的思慕圣王恩露的宫怨诗,这些诗词读来文辞华美,却少有真情。 刘瑜读过邵玖思念家乡的诗句,文温以丽,意悲而远,这才是邵玖的诗歌风格,只可惜邵玖从未对他写过这样真情的诗句。 邵玖的许多手札是不为人所阅的,其中有一部分甚至连刘瑜都不曾看过,其中当然有刘瑜不在乎的缘故,可现在沈旭初,一个外人,却有资格拥有这些手札,这让刘瑜如何能不嫉妒。 可是这嫉妒是无法言之于口,身为帝王,他不能为一个妃子而吃醋,帝王风度,对于邵玖的曾经,他需要显示出宽广的胸怀,以显示自己的容人之量。 “夫人不过是嘱托外臣将这些手稿带给夫人的父亲、外臣的老师,夫人无法归宁父母,在父母膝前尽孝,便希望通过这些亲自手写的手札来略尽孝道。” 沈旭初选择用孝道来打掩护,孝,这个词,哪怕是帝王也必须要敬重的,刘瑜复兴儒学,就不得不重视儒家“仁孝”。 刘瑜对于所谓“孝道”的说法并不相信。 两人其实都知道彼此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在表面上两人仍旧维持着一个帝王和一个使臣的体面,谁也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可是在相互试探较量中,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沈旭初知道刘瑜对于自己的嫉恨,这种嫉恨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占有欲,沈旭初并不确信刘瑜对邵玖有多少爱意,或者说,刘瑜的种种行为在沈旭初看来并不爱,而是占有欲,刘瑜不放邵玖离开,是贪恋邵玖的美色,却不说出于真正的敬重。 刘瑜在得知沈旭初当年的三年之约时,只觉得沈旭初是个傻子,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彻底拥有心爱之人,却要放她离开,若是自己,刘瑜知道他是绝不会放邵玖离开的。 刘瑜不明白沈旭初,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完全地拥有她、占有她,让她永远臣服于自己,而沈旭初却更希望邵玖能飞得更高、更远,哪怕两人无缘相守,只要邵玖幸福开心,便是值得的。 “季安先生,很可惜的是你的放手并没有如你所愿,你没有保护佳人的能力,就让朕来守护佳人,朕可不是先生,朕会将佳人保护的很好,不会让她受一点一滴的伤害。” 刘瑜轻笑一声,像是在炫耀一件得意的物品,这件物品是他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别人无论内心再怎么希望得到,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魏主,外臣希望您能记住一件事?” “什么?” “琼之师妹她是自由的,至少让她的心自由!” 刘瑜并不明白沈旭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向下追问,今天他的目的是要沈旭初清醒的意识到邵琼之已经不属于他了,邵琼之如今是他的温夫人,他希望沈旭初能明白两人如今身份上的天壤之别。 他已经炫耀了他的战利品,也如愿在沈旭初脸上看到了他所希望看到的表情,愤恨、嫉妒、失望、无奈……种种负面感情,而沈旭初的无力感,让刘瑜觉得很畅快。 沈旭初离开太极殿的时候,连步伐都是踉跄的,他浑浑噩噩,在出殿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虽然早已在第二次见到邵玖的时候,沈旭初就明白邵琼之再也不可能做他的妻了,可他还是不甘心地欺骗着自己,在日日的相处中,他总是有意识地将这份不可能的感情深藏,任由他在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生根发芽。 那少年时的情义在三年的别离中,已化为一种彻骨的思恋,在误以为的生离死别中,一点点渗透进灵魂,在久别重逢中,侵蚀掉他所有的意志,沈旭初情愿自己化为爱情的傀儡,只要能让他再一次拥有那个爱恋的怀抱。 可是今日与刘瑜的这次见面,彻底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他的恋人,他的阿玖,似乎真的已经属于了别人,他弄丢了他的爱人。 沈旭初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消失了一半,他知道自己另一半灵魂去了何处,他愿意剖开自己的心,只愿向邵琼之展现自己的真心。 可惜的是,如今他的爱意成了邵玖最甜蜜的负担。 当他决定放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对邵玖说爱意。 刘瑜晚间亲自去兰台将邵玖接回含章殿,他得向沈旭初证明,他对邵琼之的好,远胜于沈旭初。 “陛下,怎么来了?” 邵琼之正在整理自己的手札,她说要将自己的手稿交给沈季安,可她也不能真就将这一堆废纸交到沈季安手中,她还是需要自己整理一遍,对于其中的一些地方还要做一些修改。 “来看看朕的夫人,夜里风大,你身子不好,不该熬到这个时候的。” “妾没关系的,只是想着早些弄完。” 刘瑜不待邵玖说完,就将邵玖打横抱起来,邵玖一声惊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瑜抱在怀里,刘瑜正值盛年,正是孔武有力的时候,邵玖在刘瑜的怀中能清晰的感受到刘瑜的心跳声,以及刘瑜那隔着衣服传来的火热的温度。 刘瑜细心地为邵玖拢好大氅,让邵玖整个身子都处于被大氅包围的状态,就连小脸都被笼罩在刘瑜的大氅内,不受一点寒风的侵袭,邵玖窝在刘瑜的怀里,就和一只小猫没什么两样。 “我的稿子!” 直到被刘瑜抱着走出兰台的时候,邵玖还在惊呼自己的手札,刘瑜有些无语,又好气又好笑道: “有朕在,你的稿子丢不了!” “哦。” 邵玖答应一声就彻底窝在刘瑜的怀里,不再出声,刘瑜低笑一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既要保证人不会摔下去,又得让怀抱里的人舒服。 邵玖身量纤细,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即使裹着厚厚的几层冬衣,也能感受到邵玖瘦削的身体,这段时间,大病初愈的邵玖就没好好歇息过,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二两肉在这些日子的日夜操劳中又掉了个干净。 刘瑜想起邵玖这病病歪歪的身体,想着经过这一场,邵玖肯定又得病上这一场,偏偏怀里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是一点都不爱惜,还整日地这样折腾自己。 刘瑜想到这儿就有些生气了,低头一看,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均匀地呼吸声,刘瑜又被气消了,自己在这为她担心,她倒是呼呼大睡起来。 第75章 43 到了含章殿, 将人放在了床榻上,让宫人打了一盆水,自己亲自来给邵玖擦脸, 刘瑜越想越生气,终于忍不住将帕子扔到了水盆里,看着睡得很熟的邵玖,低声骂了已经, “小糊涂猪。” 说着用手去捏捏邵玖的鼻子,邵玖感觉不舒服,直接用手去拍刘瑜的手,刘瑜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邵玖,打人的力气倒是不小。 想着邵琼之在自己面前装了三年多的温顺,没想到内里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外柔内刚, 这性子是一点都真不知道服输认软的,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没少被邵玖惹生气, 刘瑜就气不打一处来。 直接伸出手在邵玖的臀部打了一掌,用力不重, 带着小惩罚的意思, 结果就将人彻底弄醒了, 邵玖睁开迷蒙的双眼, 看向了刘瑜, 一脸无辜的表情。 刘瑜看着邵玖那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一脸茫然的样子, 觉得很有趣, 伸手又在邵玖的臀部拍了一下, 这下邵玖是彻底清醒过来, 翻身而起,对刘瑜怒目而视。 刘瑜低笑一声,道: “醒了?” 邵玖没有说话,这是个显而易见、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刘瑜捻捻刚刚拍打邵玖臀部的手,笑道: “瘦了。” “…………” 邵玖感觉今天的刘瑜和往日的大不相同,看起来有些邪性,刘瑜不是一个沉溺于风月之事的君王,至少在邵玖看来,刘瑜在风月之事还是比较节制的,或许是因为前朝太忙,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刘瑜一月来后宫的次数有限。 纵使是闺房之乐,刘瑜也很重视双方的情感体验,不是单为了一方施虐快乐,这一方面,刘瑜又的确不是个莽撞的小子。 邵玖毫不怀疑刘瑜是修炼过房中术的,这并不奇怪,这个时代,求仙问道是个非常流行的事务,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在渴望长生,愈是乱世,愈有人要长生,于是便延伸出了众多的修仙方法,房中术便是其中之一。 这一闺房秘术并非什么隐晦的事,不少修道之人都是知道的,相传昔日汉武帝就曾修炼。 刘瑜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求仙问道之术他还是充满狂热的,对于谶纬之术,刘氏皇族都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王蒙曾多次劝过刘瑜几次,刘瑜虽然没有违逆王蒙的意思,但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服的。 “琼之,来,喝药。” 这个时候宫人煮的驱寒的药已经熬好了,刘瑜从宫人手中结果,看着蜷缩成一团,满脸警惕盯着自己的邵玖,就像是未曾察觉一般,搅动着手中的汤药,对邵玖道。 邵玖勾起身子,欠身去摸了摸刘瑜的额头,自言自语道: “真是奇怪,没发烧啊?” “琼之是在怀疑什么?” 刘瑜端着汤药搅动着,他自然是听到了邵玖的话的,似笑非笑地询问着邵玖,在回应着邵玖的疑惑。 “陛下,您今天是怎么了?” 邵玖不甘心地问道,今日的刘瑜太过反常,至少不是平日那个温柔的、以礼相待的刘瑜,他身上多了一股子邵玖看不懂的邪气。 “琼之不知道吗?” “妾应该知道吗?” 邵玖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素来是善于揣摩人心的,可今日的刘瑜,她实在是有些看不懂,刘瑜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意未达眼底,给邵玖的感觉就是,刘瑜似乎是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狸奴,这不是看人的眼神。 刘瑜的目光让邵玖有些害怕,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邵玖最害怕、最恐惧、最不愿意回忆的那段时光,尽管当初造成恐惧的两人已经被她亲手铲除了,可他们留下的恐惧仿佛是刻在了灵魂中。 邵玖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恐惧这种如同看玩物的表情,玩物是一件可以随时被丢弃的东西,是一件不被在意喜怒哀乐的东西,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对于邵玖来说就是一种蚀骨的折磨。 “来,乖,琼之,喝药了。” 琼之恐惧地后退着,她盯着刘瑜碗中的药,摇摇头,此刻的邵玖看刘瑜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充满了警惕,她不知道那碗药是什么,可琼之清晰地记得,她就是在结果吕茨递来的那碗药后,醒来身边躺着的就是两人。 直到今天,邵玖依然不知道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吕茨已经死了,即使吕茨还活着,她也是不会问的,那一日的发生的事情,对于邵玖来说就像是个噩梦,是她巴不得从不曾在记忆中出现的事情。 “不!不要!” 刘瑜有些奇怪邵玖的反应,邵玖的表现压根不像是个正常人该有的,邵玖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些年来也常常是用药养着的,他也亲自喂过邵玖喝过不少次药了,可没有一次邵玖是这般抗拒。 可是邵玖越是抗拒,他就越想尝试,他想知道邵玖这种激烈拒绝的原因,难道说是因为沈旭初吗? 这一个猜测让刘瑜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想不明白,沈旭初再怎么情深义重,究竟也是过去的事了,既然答应留下,就该放下沈旭初,就该全心全意侍奉自己这个夫君才是的。 现在因为沈旭初连自己端来的药都不愿意喝了吗? “喝!朕命令你喝!” 刘瑜怒吼一声,他本就是号令万军的,无论表面多么温润有礼,内里的他还是暴虐的,只是这股暴虐,后宫中的女人没有机会见到,他的暴虐是在战场之上,是在面对敌军,面对阻挡他前进道路的敌人时。 邵玖打了一个冷颤,越发觉得那碗汤药有问题,她不是不信任刘瑜,只是过去的记忆太过残忍,让她在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寒冷彻骨。 “邵琼之,不要让朕来逼你喝。” 刘瑜见邵琼之抗拒的神情,心中越发恼怒,他想不明白,一碗驱寒的汤药罢了,邵琼之不知喝了多少,为何偏偏这次这么抗拒? 难道说当真因为沈旭初,她就连一碗汤药的信任不愿意给自己了吗? 沈旭初对于邵琼之就真的如此重要? 刘瑜不明白,以往的邵琼之对待他的温情,在沈旭初出现后就全然不在了,既然如此反感他,当初又何必答应自己要留下,既然留下,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邵琼之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了刘瑜,她是真的不愿喝下这汤药,无论这是一碗什么样的汤药,在这种强迫的状态下,她都是无法产生信任这种感情的。 刘瑜无视掉邵玖祈求的目光,直接将邵玖一把薅到自己的怀里,直接掰开邵玖的嘴,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在灌药的过程中,邵玖剧烈地挣扎着,制服邵玖这样一个弱女子,对于刘瑜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挣扎的过程,邵玖一把扫开了碗,玉碗摔在地板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刘瑜松开了制住邵玖的手,看着邵玖趴在床边呕吐的模样,将刚刚喂进去的药尽数吐了出来。 刘瑜静静看着宫人进来收拾残局,对于宪忠道: “你再去端一碗药来。” 刘瑜阴沉着脸,邵玖在宫人的收拾下,已经另外换了一件寝衣,不施脂粉的邵玖有着一种天然的,宛如出水芙蕖般的娇嫩,一抬眼一皱眉都是一副仕女画。 刘瑜以为没有人会不爱邵玖这幅面容,她低眉含羞的时候,是最能激发人保护欲的,而现在的邵玖明显是对他有些畏惧的,在距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就停住了,低着头不愿再上前一步。 刘瑜对邵玖招招手,阴沉着脸,低沉着声音道: “过来!” 邵玖不动,也不说话,很明显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心有余悸、生闷气了。 刘瑜被邵玖这小孩子脾气给气笑了,直接一把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中,邵玖挣扎了两下,实在是抵不过刘瑜的力气,于是不再挣扎,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瑜将人抱在怀中,问道: “你就这么讨厌朕?” “……” 邵玖现在完全不想和刘瑜说话,任谁都不想和一个刚刚强迫自己的人有任何交流吧,邵玖想着自己的力气抵不过你,还能用这种无声的拒绝了吗? “你不说,朕就当你默认了。” 刘瑜停顿了一会,突然有些语塞,看着邵玖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和疑惑,让宪忠将药拿过来,对邵玖道: “这次你自己喝,朕可不喂你了,朕要看着你喝完。” 邵玖这次没有反抗,接过药,搅拌着,就是不喝,刘瑜见邵玖犹豫的模样,“嗯?”的威胁了一声,邵玖才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这才对,来,吃颗蜜饯。” 说着直接往邵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甜丝丝的蜜饯驱散了嘴里苦涩的味道,刘瑜见人乖乖喝完药,笑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还折腾了这一圈,别看你这身体瘦小,力气却不小,喂你喝个药,倒让朕出了一身汗,你先在这儿等着,朕去沐浴。” 邵玖眼睁睁看着刘瑜站起来沐浴去了,心中松了口气,招招手,将翠微唤到面前,低声问道: “刚刚的药是什么?” “回夫人,就是普通驱寒的药。” 这下是邵玖无语了,一碗驱寒的汤药,刘瑜黑着脸,满脸怒气,一脸胁迫的模样干什么,害得她白白恐惧了一场,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了。 知道是什么药后,邵玖也才放下心来,看了看后房的刘瑜,默然无语,想着今日的刘瑜实在是有些邪性,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邵玖想着自己日后毕竟是要留在北朝长长久久的,太过忤逆刘瑜了,终归是有些不好,想着一会刘瑜出来了,自己少不了伏低做小,将人哄开心了。 刘瑜出来的时候,见邵玖正盯着烛火发呆,昏黄的烛火映照在美人的面容之上,使得邵玖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无瑕的暖玉,灯下观美人,朦胧间肆意流淌着一股无言的暧昧。 第76章 别离 南朝使者始终是要离开东都的, 邵玖看着沈旭初留下的这些手稿,沈旭初将最后一卷交到了邵玖的手中,邵玖接过, 却并没有打开看,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旭初。 “你要走了。” “嗯。” 相顾无言,明明心中有许多许多话要说的,可是在这一刻邵玖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沈旭初,用自己的目光诉说着自己的感情,她是不忍别离的,不忍别离,却要别离,种种离别之情, 尽数郁结于心。 “乐莫乐兮心相知, 悲莫悲兮生别离。此生能得遇阿玖是旭初最幸福的事,旭初无悔东山之情, 也定不负丘山之志。 旭初今日为阿玖立下誓言,无论三年、十年、百年, 只要旭初还存于这世间一日, 必然会有接阿玖回乡的一天, 阿玖是为了旭初留在北朝的, 旭初永远记得阿玖的这份情。” 邵玖眼中含泪, 强忍着心中的酸楚, 没有落下泪来, 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手中握着沈旭初的手稿, 仿佛握着的是沈旭初那颗炙热的掌心, 邵玖摇摇头,沉默良久,才道: “沈郎,自此以后就不再是阿玖的沈郎了。 阿玖留在北朝,也不单单是为了季安,北朝好不容易有一段太平时光,阿玖想为北朝做些什么,北朝丧乱太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些魏武帝笔下的景象,已经持续了近百载,阿玖想为这个难得的太平做一些记录,或许这太平只是昙花一现,可毕竟曾有许多人为此努力过。 阿玖注定是回不去东山了,可东山之情阿玖会铭记于心的。” 邵玖心中纵使有百般不舍,也终究要放沈旭初离开,她知道沈旭初所有的爱憎,也知道北朝不会是沈旭初的归路,比起自己,她更在乎沈旭初是否能够实现志向。 那不仅仅是沈旭初的志向,也是少年的阿玖许下的宏愿,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收复北朝失去的国土,可以驱除那些占领长安的异族人,长安日远,可长安也是多少南朝故人梦里的故乡。 少年的阿玖实现不了自己的志向,邵玖希望少年的沈旭初可以毫无顾忌、冲破万难,去一展宏图。 “阿玖,真的非得留下不可吗?” 直到现在,沈旭初仍然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只要邵玖有一丝动摇,他都可以抛下一切,带着邵玖离开,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不会后悔,他愿意为了邵玖的自由牺牲掉自己的一切。 在少年时第一次见邵玖,沈旭初就将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师妹存放到了心底的最深处,此后的每一天相处,都让那份印记不断地加深,他早已将邵玖视为自己不可分别的一部分了。 沈旭初一直都是知道邵玖的,知道她年少的天真,知道她对自由的渴望,知道她对于山水灵魂的碰撞,邵玖就像是他灵魂中的另一部分。 远离俗世,完全将身心沉浸于自然之中,那是邵玖所追求的道,“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世之责”。邵玖受玄学影响极深,她又是女子,并无功名利禄等身外之物的追求,可谓“忘象得意,而游于物外”。 沈旭初看待邵玖就像在看待另一个超然物外的自己,他自己受身世之累,此生注定要为名求利,一生不得自在,可是他希望邵玖是自在的。 沈旭初爱慕邵玖,是在爱慕那个不受羁绊的自己,他不希望邵玖被世俗困住,解救邵玖,实际上就是在解救那个被名利枷锁围困住的自己,沈旭初愿意让追名逐利的自己为了那个自在的邵玖而牺牲掉一切。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沈郎,留在北朝是我的决定,此生不归,是阿玖立下的誓言,阿玖不可违背誓言,沈郎也无需为阿玖惋惜。 沈郎此次回南朝,阿玖希望沈郎能够不负平生志向,有所作为。” 邵玖对于沈旭初总是保持着一份最纯真的期望,邵玖是不忍离别的,可她知道沈旭初不能因她而停止飞翔。 “沈郎放心,沈郎留下的这些典籍,阿玖定会好生保存,让其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既然北朝不通教化,阿玖会让北朝成为一个敦睦礼仪的地方的。” 沈旭初看着邵玖娇嫩的面容,他的阿玖本不是一个务实的少女,邵玖尚虚,她所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虚无,可是如今她将要做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沈旭初不知道这对于邵玖到底是好是坏,可是他知道,对于被困在北朝的邵玖来说,这是她唯一所能做的事情,她只能用这些切实的行动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邵玖曾对他说过,南朝尚虚,可是执政者应当是务实的,唯有务实才能使得内政和睦,才能执宰天下。 沈旭初所了解的邵玖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为通透的,她看得清天下局势、宇宙变幻,明白所有的得与失,她不是不知道怎样是最有利的,只是她只会从心。 北朝改变了邵玖,这才是让沈旭初最心疼的地方。 当初三年誓约,沈旭初就有预感,两人此生缘分太浅,两人的志向、追求相差太多,可他还是选择了成全,只因为游历天下是邵玖想要的。 沈旭初所求的不是与邵玖相守相伴一生,而是邵玖一生能够自在,能够自由地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没有羁绊,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的邵玖本该是自在的。 可如今的邵玖折断了羽翼,困在这宫墙之内,尽管锦衣玉食,可是沈旭初知道,邵玖她不快乐。 刘瑜待邵玖再好,也永远无法走进邵玖的心,他永远都不会理解邵玖的。 “阿玖,你一定要开心。” 开心是沈旭初对于邵玖最真心的期待,重重宫门,对于邵玖来说太过残忍,他希望在他走后,邵玖仍然能够开心。 邵玖点点头,终究还是落下泪来,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在乎她是否开心,她已经为了生存竭尽全力,早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受快乐这种喜悦的情绪。 她强颜欢笑,戴上了太多的假面,她以为她是笑着的,可是她早已忘了那种无所顾忌、从心底发出的笑到底是何模样。 “阿玖,别哭!是旭初没能早点来,是做师兄的不尽职,才让阿玖受苦了。” 沈旭初自责地伸出手想要为邵玖擦拭眼泪,却在伸出手的这一刻想起刘瑜那警告的目光,他终究是要离开的,以后的阿玖玖只能在刘瑜的手下,仰人鼻息,他不能为阿玖留下把柄。 沈旭初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玖在自己眼前落泪,自己终究也落下泪来。 日暮西山,已经到了快下宫门的时刻,沈旭初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交到了邵玖的手中,道: “这东西是我母亲大人当年留下的,要我交给未来的妻子,你我虽今生无缘,早在我心里,你已然是我的妻了,早在三年前的时候,就是了。” 说完就背过身去,用衣袖擦拭眼中的泪水。 “沈郎!” 沈旭初终究是要离开的,邵玖看着沈旭初的背影,伸出手想抓住这个背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越走越远,终于人消失在了眼前。 邵玖追出殿门,在兰台的栏杆处,邵玖看着沈旭初在即将跨过宫门的时候,又回头看向了兰台,两人隔着汉白玉台阶,远远遥望对方。 对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对方,邵玖有无数心里话要对沈旭初说,可是都没有机会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旭初在宫人的一再催促下转身离开了宫门。 “沈季安!” 在沈季安跨过宫门的那一刻,邵玖终于喊出声来,沈季安回头看向邵玖,对着邵玖深深一揖,邵玖终是泣不成声,只能含混地说着。 “你一定要平安啊!” 邵玖这话只有身边的翠微听到了,翠微知道这段情是只能烂在肚子里的存在,她扶着邵玖,看着邵玖泪流满面,盯着沈旭初离开的方向。 “夫人,宫门已经落锁了,我们回去吧。” 许久,翠微才劝邵玖回去休息,可是邵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盯着沈旭初的方向发呆,明明早已望不见那人的身影,可是邵玖还是执着地望着。 在这一刻,邵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甚至忘记沈旭初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其实她听到了翠微的提议了,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她不想去思考需不需要回去的问题,她只想看着那个方向。 邵玖就这么迟迟地呆望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明明知道奇迹并不会发生,可是她就是想等一等,再等一等。 刘瑜知道南朝使者第二日就要回去的时候,他心里是高兴的,不止是因为与南朝达成的盟约,还是因为沈旭初终于要离开了。 他承认沈旭初的惊世才华,可不能为他所用的才华,只会让他忍不住地想毁掉。 他见到过邵玖冷静自持的模样,却不曾想过邵玖所有的疯狂只为沈旭初一人,只有沈旭初离开了东都,邵玖才会真正地只属于他一人。 刘瑜见到兰台的邵玖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把将人抱起,邵玖没有挣扎,只是顺从的依偎在他怀中,仿佛是具没有感情的木偶。 第77章 别离(二) 亲眼看着南朝使团离开洛阳, 邵玖看着愈行愈远的一行人,只是淡淡笑着,心中却是一片荒芜, 她很想问上一句,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却始终缄默无言,环顾四周,身边并无一人可以倾吐心声,沈旭初离开了,带着她对自由的向往,对故乡的思念,这一去,终不顾故乡人。 沈旭初随着使团拜别北朝国主,在众多来送行的人, 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所期盼的那人, 他知道那人的身不由己,却还是忍不住地失落。 “阿玖,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沈旭初在心中问道,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自此之后, 他所有的思恋终将埋没, 不会再诉说与人知, 他那份爱恋, 将无法宣之于世。 沈旭初骑着马已经出了洛阳城, 忽然, 似是心有所感, 沈旭初回头向城墙看去,果然在女墙之上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直注视着他,两人彼此对望,相顾无言。 这一别,他们还能再次见面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们,在这离乱的世道中,正如当初的别离是那般猝不及防,若是知道当初一别便是永别,你可还会为我停下脚步? 邵玖含泪笑着,朝着沈旭初挥挥手,若别离已成为必然,唯有归途平安,才是最大的期盼。 目送着使团一步步别离,沈旭初终究只能跟上使团的步伐,离开洛阳城,离开东都,离开这个他所爱慕的阿玖,离开这个他所痛恨的困住他所爱之人的城池。 “季安,既然已经失去,何须再执着?” 面对自己如师如长的宽慰,沈旭初只能是长叹一声,这次出使北朝,是以临安侯谢沅为主使者,谢沅长沈旭初二十余岁,出生南朝士族,家世门第显赫,如今乃是当朝光禄大夫,其女被太子聘为良娣。 谢沅是很欣赏沈季安才华的,若非沈季安出身寒门,以至于官卑职小,人微言轻,这样的少年郎在朝中当是一代俊杰。 这次出使北朝,原本的名单上是没有沈季安的,后来是沈季安主动请缨,由太子举荐,沈季安才成为这次使团的副使。 北朝离乱百年,征伐不曾断绝,可谓是个十足的乱世,北朝出使名义上是□□使者,实则是九死一生、生死难料,朝中那些贵族子弟、青年才俊压根没有几人愿意领这个差事。 沈季安不惧危险,为国效力,这份胆识让他入了南朝天子的眼,谢沅也很欣赏这个有胆识、谋略的青年。 可以想见,这次出使北朝后,沈季安必将成为一颗南朝政坛上的一颗新星,他的仕途必将会顺畅很多。 不得不承认,这次沈季安赌对了,北朝出使的任务虽然危险,但若是成功了,将是大功一件,他就可以拜托出身的束缚,一展宏图。 可是沈季安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出使的确很成功,但他却丢失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此后漫漫人生,他都将带着对那人的无限爱意、思恋、愧疚活下去。 谢沅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沈季安和邵玖这一段旧情,温夫人的声名自踏入北朝,他就有所耳闻,谢沅没想到刘瑜身边竟然会有一个南朝女子,而这个女子还颇受宠爱。 谢沅一开始就打算利用邵玖南朝人的身份,入东都洛阳之后,谢沅当时就安排人暗中联系这个深宫中的南朝女子。 谢沅花费重金去贿赂小黄门,终于在后宫中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温夫人,第一眼见到温夫人的时候,谢沅就感觉似曾相识。 温夫人对待他这个南朝使臣很有礼,谢沅比较惊奇的是温夫人的贪图,完全不像是寻常女子才有的见识,在进一步聊天的过程中,才知道原来竟然是当朝经学大儒的小女。 谢沅请求温夫人能帮助他们促成这次南北的盟约,邵玖自然是答应了,并提醒他们,盟约之事,应当和丞相王蒙沟通,并注意提防左将军程宏。 谢沅知道刘瑜有心要留下沈季安,但此事谢沅不方便出面,南北朝盟约刚刚开始商谈,若因为一沈季安而破坏和谈,便是不值。 谢沅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沈季安的态度,沈季安坚定地表示过,自己绝不会贪图名利、留在北朝为一异族臣子,饶是如此,谢沅也并未放下心来。 毕竟沈季安出身寒门,南朝对于沈季安算不上有多大的恩情,而北朝魏主开出的条件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而言,实在是太过诱人了。 谢沅想到了一人,温夫人,在得知温夫人的出身后,谢沅就知道温夫人比如会答应他的请求的。 在温夫人眼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于故国的眷恋,对于沈季安那种不同寻常的感情。 “沅闻夫人与季安有旧,不知真假?” 谢沅试探性地询问,他并不能确定温夫人对于沈季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毕竟温夫人是魏主的宠妃,是魏主身边说得上话的人,荣宠富贵都在眼前,她会对沈季安这个故人有着多少眷恋呢? “季安先生确是玖的师兄,年少时也曾有过一段情义。” 邵玖没有否认自己和沈季安的关系,但她只说“年少”,就让谢沅有些难以把握了,像他们这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人,见到过太多的背叛、反目,年少的情义大多是做不得真的,更何况是最接近权力的时候。 “既然有旧,沅就斗胆请求夫人,放沈季安一条生路。” 谢沅作为长辈,对于贤才的爱惜,让他不愿意让沈旭初这样的人才为敌国所有,谢沅需要巩固自己的势力,若这次出使成功,凭借着沈旭初和太子的关系,沈旭初的前途必将是一片光明。 他想留下沈旭初,不只是为了南朝,还是为了自己,凭借着这次出使的恩情,足以让沈旭初记得他的恩情,他日沈旭初功成名就,就将为他所用。 更何况谢沅可是答应过太子,一定会将沈季安平安带回去的。 他可不想让太子对自己生疑,毕竟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党,沈季安得太子重视,他太有理由留下沈季安了。 谢沅不惜送上重金,邵玖看着谢沅献上的珍宝,只看了一眼,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收下,只是淡淡笑道: “一个沈季安而已,值得谢侯爷这样吗?” “值得。沈季安只有在南朝才能是那个惊才绝艳的沈季安。夫人若是帮外臣这个忙,外臣必将另有重谢。” “用一个沈季安换两朝盟约,谢侯爷不觉得很值得吗?” 谢沅从邵玖似笑非笑的脸上,看不到太多顾念旧情的模样,甚至他能隐隐感受到,邵玖是希望沈季安留下的。 “夫人难道以为留在北朝的沈季安,还是沈季安吗?” “妾不在乎沈季安是否还是沈季安,沈季安留在北朝,可以封侯拜相,在南朝,门阀制度下,出身寒门的沈季安除了诗文,还能有什么价值?” “夫人难道以为北朝就没有门户之见吗?” 邵玖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有,谢沅来找她时,邵玖是惊讶的,她没想到谢沅竟然会在乎沈季安是否留下,谢沅的身份她是知道的,但邵玖想知道回到南朝的沈旭初会得到什么样的发展。 “一介书生罢了,留在南朝还是北朝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夫人来说,沈季安不过是个文人罢了,但对于沈季安来说,留下来还是回去,很重要。” 邵玖陷入了沉默,许久,邵玖终于开口道: “妾会尽力一试,但我无法保证陛下一定会答应放沈旭初离开。至于谢侯爷带来的那些金银,烦请再带回去吧,以我和沈旭初的交情,但凡他有所求,我都不会拒绝的。” 谢沅有些惊讶,他以为邵玖并不在乎沈旭初的,可结果来看,邵玖远比他想象的要在乎沈季安很多。 就在他见邵玖之后不久,刘瑜果然没有再提及要留下沈旭初的事情了,而是下了一道奇怪的旨意,希望沈旭初去兰台授诗书。 这道旨意很奇怪,但谁都没有拒绝,沈旭初在去过第一天后,也说只是寻常地默写古籍经典而已,并非什么为难的事情。 谢沅观察了几天,见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 只是沈季安常常会在兰台回来后,整晚饮酒,手中握着一枚玉环,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一杯接着一杯。 直到一次醉酒后,谢沅才偶然得知,沈季安心中仍然没有放下和温夫人的那段情义。 他就说,沈季安为何会拒绝公主求偶,沈季安并非没有捷径,他出身不够显赫,却凭借着诗才,入了公主的眼,建康城,谁人不知,沈季安是多少贵女的梦中情人。 长乐长公主曾为了沈季安一掷千金,在建康城举办诗会,邀请天下贤才俱往,明眼人都知道,长公主的目标是就是沈季安。 可惜沈季安对于长乐长公主总是避而不见,长乐长公主,甚至放下豪言,誓要将沈季安纳为幕下之宾。 这样的艳福,放在其他人身上,可是天上掉馅饼,没人会拒绝一位公主的青睐,成为公主的幕下之宾,哪怕不说驸马,仕途也会顺遂很多。 如今才知道沈季安心中早有牵挂之人。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78章 别离(三) 终于在南朝使团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那一刻, 邵琼之落下泪来,刘瑜侧过头看向了邵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让人将邵玖送回含章殿,邵玖一路上浑浑噩噩,一语不发,只是麻木地被人扶着进了含章殿,终于在进入宫殿的那一刻,邵琼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夫人!” 身边的宫人顿时就慌了,邵玖才回过神来,阻止了去请医官和禀告陛下的宫人,淡定地漱完口。 “你放心,我没事。” 邵玖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关切自己的翠微和穆青青, 淡笑着, 宽慰她们,可是她不知道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全无血色, 看起来十分病弱。 邵玖让两人去煮一碗黄粱粥,将两人都支开了, 又让其他宫人都退下, 自己要小憩片刻。 直到殿中空无一人的时候, 邵玖才真正捂着胸口, 痛哭起来, 邵玖咬着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痛苦了, 有着一种窒息感从心底袭来, 这种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多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 她已经失去了可以自在表达自己的空间,深宫之中,不得自在,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她都是刘瑜的妃嫔,她早已丧失了为另一个男人而哭泣的资格。 可是邵玖真的很痛苦,她真的很像很像回家,哪怕不能和沈旭初相守,她也想可以再见他一次,她再也得不到她所期望的自由了。 邵玖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在脸上肆虐,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多想就停在这一刻,让她可以不必去清醒地被痛苦淹没。 在翠微端来粥的时候,邵玖已经整理好所有的情绪,坐在床榻之上,半靠着枕头,手中拿着一本诗集看着。 “夫人,粥好了。” 翠微为邵玖盛了半碗粥,邵玖道谢后平静地吃着。 其实邵玖并没有什么胃口,可她还是一口一口将粥送入嘴中,其实压根尝不出什么味道,甚至胃里还有些翻江倒海,邵玖还是将那半碗粥喝完了。 喝完粥后,邵玖借着身子疲乏的借口躺下了,唯有这一刻,邵玖才觉得这天地间有半片空间属于自己,她再次落下眼泪,脑海中复现的全是这些日子中沈旭初的身影。 “夫人呢?” 便 刘瑜是晚间忙完政事后才来的含章殿,见殿里静悄悄的,翠微和穆青青两人在窗下做衣服,却没有看见邵玖的身影。 “夫人已经睡下了。” 翠微和穆青青都吓了一跳,慌忙跪下行礼。 刘瑜点点头,就去内室看望邵玖去了,翠微和穆青青心有余悸地相互对视一眼,会想着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 “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茶和点心。” 宪忠的话提醒了两人,两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出去备茶水点心去了,宪忠看着慌张的两人,无奈地叹道:“这两个小丫头!” 刘瑜进入内室,掀开床帘,就见到了一句熟睡的邵玖,果然见邵玖脸上还存有泪痕,长叹一声,握住了邵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琼之,你不要怨朕心狠,朕之所为,全是因为太珍视你的结果。” 刘瑜低声说道,有些话人清醒着,他没法说出口,他毕竟是帝王,不可能对一个妃嫔服软,更不能表现出在意妃嫔的模样。 “朕知道你一直想回家,可是朕不能让你回去,也不愿让你回去,一旦你回家了,琼之,你还会回来吗?大概不会了吧。” 刘瑜感觉邵玖落泪时,心中竟然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南朝使者终于是离开洛阳,自此之后,邵琼之的世界中将只有自己。 刘瑜摸到了邵琼之手心的疤痕,一月的时间,足以令伤口痊愈,刘瑜让人给邵玖用上了上等的金疮药,却并没有让人给邵玖上去疤痕的药膏。 他要让邵玖永远记得她的诺言,她答应留在北朝的诺言,刘瑜或许不知道曾经的邵玖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邵玖是重诺之人,只要有这个疤痕在,邵琼之就永远不会食言。 刘瑜毫不掩饰自己的自私,若说之前,他对于邵玖的感情还有一丝期盼,那么在沈旭初出现后,这丝期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玖对沈旭初的在乎,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她可以为沈旭初去生去死,她爱沈旭初,毫不掩饰地爱意,用尽自己的生命去爱,他在邵玖身上见到了不属于邵玖的偏执、热烈。 这样的爱他不曾拥有,曾经他以为邵玖是沉静的、理性的,可如今他发现他错了,邵玖的爱是疯狂的,是无所顾忌的,是冲破一切的。 刘瑜用卑鄙手段留下了邵玖,他知道邵玖必然是怨恨自己的,可是刘瑜一点都不后悔,曾经他努力要在邵玖面前做君子,可若是君子留不住邵琼之,他不介意用帝王都手段将人留下。 刘瑜不介意邵玖心中不爱自己,他只要人留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留下了她的人,还怕留不住心吗? 刘瑜让人端来了水盆,亲自给邵玖擦拭脸上的泪痕,在擦拭的过程中,他清楚地看到邵玖的眼皮动了动,但刘瑜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为她擦拭着手和脚。 擦拭完后,刘瑜让人端着水盆退下,他则附在邵玖耳边,轻声警告道: “这是朕最后允许你为沈季安而落泪,今日之后,朕不希望自己的夫人心中还有其他人,否则朕不保证朕会作出什么事来。 不要以为你孑然一身就可以无所畏惧,含章殿里这么多宫人,总有你在乎的,翠微,又或是穆青青,不要让她们因为你的一时任性而付出惨烈的代价。” 刘瑜的威胁就像一条毒蛇爬到邵玖心里,邵玖睁开眼睛,看向了刘瑜近在咫尺的眼睛,在刘瑜的眼中,邵玖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帝王的压迫感。 邵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刘瑜。 而胃里仿佛有一团火一般,搅动着五脏六腑,此刻的邵玖感觉着自己就要窒息了,她知道刘瑜是在威胁自己,可她毫无反抗的力量。 她和刘瑜再也回不去之前的日子了,刘瑜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了,所有的伪装在刘瑜面前都不过是一个笑话,而邵玖也不打算再伪装成为柔情蜜意的模样了。 她知道刘瑜不会杀掉自己,她不需要再为了生存而心惊胆战,可同样的,她彻底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东西。 “琼之,你很聪慧,一直都知道怎样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可是最近几个月,你却一直在犯蠢,朕还是喜欢你一开始伪装的模样,柔情似水,温柔小意。” 到如今,刘瑜就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昔日那些他以为的美好全是虚假,邵玖在他身边伪装了三年,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直到他完全沦陷时,才发现原来她从无半分真心。 “可玖不喜欢。” “你不喜欢没关系,朕喜欢就足够了。” 刘瑜冷笑着,他抚摸着邵玖的脸,从眉梢到嘴角,他抚摸着邵玖脸庞的每一部分,邵玖一动不动,任刘瑜为所欲为。 “你放心,朕今晚不会碰你,朕会给你时间,让你好好回忆着你与沈季安的过往。” 刘瑜在邵玖的耳边说着,他无视掉邵玖所有的苦痛,刘瑜不是不知道邵玖内心的痛苦,可他以为那是成长所必需的,他大发慈悲给邵玖一晚上的时间去忘记,已经很够情分了。 邵玖的心在发抖,她知道刘瑜的威胁,但她没有半分招架之力,又或者说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斗争的意志,她不在乎刘瑜是怎么想的,她甚至都无法辨认出自己内心的感情。 “邵琼之,有些人,有些事你该忘了。佛家言‘圆同太虚,无欠无馀。良由取舍,所以不如’。 夫人既然已经选择留下,过去的事总该做个了断才是。朕不是逼你,朕只是希望夫人能够认清现实,夫人既然已经无法南归,和沈季安的缘分就算断了。 沈季安或许会念你一时恩情,却不会念你一世恩情,沈季安在明知你已为人妇的情况下,难道还会守你一辈子吗? 沈季安终究是要娶妻的,等有一天沈季安娶妻生子,他心中可还会有半分你的位置。 与其去守望一份无望的感情,不如珍惜眼前人。” 刘瑜又软和下来,细细劝慰着邵玖,他相信邵玖不会不明白他所说的这一切,只是暂时还无法接受罢了。 “陛下,若这一切结束不了呢?” 邵玖忽然抬眼问道。 刘瑜一时语塞,只是看着邵玖,他以为邵玖是在开玩笑,但邵玖的眼神却是无比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这样一个不可能的问题。 “邵琼之,南朝使者已经离开了,这一切早就结束了,何谈如果?” 邵玖自嘲笑了笑,只是低声说了句,“对啊!早已没有了如果,早已结束了,可真的结束了吗?” 邵玖知道刘瑜永远不会明白沈季安对于她的意义,她所思慕的从来都不是沈季安,而是东山之上那个自在的少女,而是那个不曾被困于一方天地的邵琼之。 沈季安就是邵琼之,邵琼之就是沈季安,他们从不曾分离过,何谈结束呢?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啦!,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第79章 青叶甘露 汝阳侯穿过高高的宫墙, 一路行至含章殿,在殿外,汝阳侯整理好心情, 才进去,邵玖正在拿着笔沉思,并未注意到汝阳侯的踪迹,直到侧过头要茶水的时候,才注意到在旁边站了很久的汝阳侯。 “哦?汝阳侯来了,怎么都不提醒我?侯爷不必行此重礼,你我之间也算是旧人了。” 邵玖让人给汝阳侯拿来了矮凳,汝阳侯告罪坐下,汝阳侯如今已是到了而立之年,续了髭须, 美仪容, 是一副儒雅相公的模样。 “数年不见,侯爷倒是越发姿容秀丽了。” 这个时代是不会吝惜对于美男子夸耀的, 而汝阳侯的确对于自己的姿容十分满意,在一帮粗糙的大老爷们中间, 汝阳侯的儒雅确实别有风度。 “夫人过誉了, 夫人如今是越发国色天香, 必然恩宠日隆, 宠眷不怠。” 邵玖笑了笑, 作为刘瑜的宠妃, 对于这些阿谀奉承她不知听了多少, 并未放在心上, 而是喝着茶水, 淡淡一笑, 等着汝阳侯开口,自入宫之后,她誉汝阳侯交集并不深,这次汝阳侯入宫来找她,必然是有事相求。 “臣前些日子从宁州得了些好竹叶清茶,名唤‘青叶甘露’,臣是个粗人,不懂这些,想着如此难得的东西,非夫人才配享用,夫人风雅,岂不比在臣手中糟蹋了强。” 汝阳侯说着就双手奉上了一个小檀木盒子,翠微从汝阳侯手中接过盒子,拿给邵玖,打开盒子,果然有一股竹叶的清香,邵玖淡淡笑了,将盖子合上,也没说收下,也不说拒绝,只是道: “这东西的确难得,就是在南朝,也是少见的。侯爷能寻得这东西,想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不敢,不过是下属臣僚回乡探亲时顺道带的,不敢称费心。” 邵玖笑了笑,也不戳穿汝阳侯的小心思,这些年在刘瑜身边,求她办事的人不少,大多是拿着金银珍宝来贿赂她,刘瑜待她,衣食方面也不曾亏待,奇珍异宝也不知见了多少。 若今日汝阳侯送来的是什么金银器物,未必能打动邵玖的心,可汝阳侯送来的却是颇具特色的地方特产,邵玖喜欢饮茶,在后宫中不说什么秘密,每年从宁州进贡的茶,几乎都被赐给了邵玖。 但北朝并不产茶,南朝除了少数文人雅士,也没多少人饮茶的,大多数人喜欢的饮品还是酒。 “陛下前些日子还对妾说起侯爷,说侯爷年轻卓著,有意让侯爷出任青州刺史了。” 邵玖笑了笑,这话她不过是胡诌的,汝阳侯这些年一直在洛州训练士卒,而他并非地方官吏出身,也没有执掌一方的经验,就算刘瑜愿意,王蒙也不会答应的。 自北朝魏国立国以来,一直在施行“禁勒豪强”的律令,而这条律令在往日征伐天下时,并不十分显著,现在天下初定,王蒙便要着力打击豪强。 而王蒙近来则一直在处理关中薛氏一族的事情,薛氏一族横行乡里,称霸一方,在天下脚下公然豢养兵士,更是与朝廷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自当初胡人入华后,关中的确士族为求自保,便修建了坚固的坞堡,以至于在今日关中形成了坞煲林立的局面,这些坞煲的主人大多是一方豪强,豢养的有自己的兵卒,储存的有属于自己的粮食,俨然就是一个小王国。 这样的局面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在百年的动乱中,这些坞煲庇佑了一方百姓,维护了一方安宁免受屠杀,可这些对于如今想要建立统一王朝的刘瑜来说,坞煲就成了绊脚石。 铲除坞煲对于刘瑜来说是势在必行的事,他不能在他的王朝内部形成一个小王国,这是一个帝王对于疆域天然的占有欲。 王蒙着力从关中地区入手,就是为了给其他地区的豪强形成一种强大的威慑,邵玖知道最近朝廷的重心是什么,但不妨碍她随意搪塞汝阳侯。 对于汝阳侯,邵玖的感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感激当年汝阳侯救她于水火,可另一方面,她又恼恨,汝阳侯将她送给了刘瑜。 在种种复杂情绪的交织之下,邵玖内心深处是不太愿意见汝阳侯的,但她孤身在北,不可能在朝堂之上没有依靠,虽说前朝讨好她的官员不少,可邵玖并不信任他们。 邵玖其实不太需要汝阳侯为她做些什么,她没有子嗣,空有恩宠,的确是能在刘瑜面前说得上话的,却并不算一个有威胁力的宠妃,那些朝臣不会冒着得罪她的危险去与她作对。 按理来说,邵玖不需要在朝堂形成自己的政治势力,可邵玖很清楚,她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才足以自保,眼前的风平浪静,并不代表永远的相安无事。 她知道刘瑜早晚会对那些狄族豪强出手,从李威出任京兆尹的时候,邵玖便知道这一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刘瑜打击豪强是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开始了的,只是一开始顾念着自己的父皇,才一直忍让,后来登基为帝之后,就将矛头指向了那些贵戚勋臣。 从崔氏一族开始,刘瑜就没手软过,他将大将军梁琛处死,连着他的党羽,全数进行了处理。 而这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邵玖知道刘瑜要的是彻底打消那些贵戚勋臣的嚣张气焰,他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多谢夫人美言。” 汝阳侯知道邵玖不过是在随意搪塞他,但他此行的目的也并非为了青州刺史的位子,青州刺史的确很有吸引力,但对于他来说还远远不够,他承袭父辈的爵位,要的是建功立业,建立自己的功勋,封侯拜将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臣有一小妹,正值桃李年华,一直仰慕夫人风姿,臣想请夫人不嫌弃小妹粗鲁,能够教导一二。” 邵玖闻言皱眉,汝阳侯这要求还不如直接让她开口求官职了,一个小姑娘,还是个正值妙龄的小姑娘,汝阳侯这是安得什么心。 “夫人不必为难,我家小妹一直待在老家,对于京中礼仪不熟,臣想着小妹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若是能得到夫人的教诲,必然是令我等颜面有光的事情。” 邵玖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无论汝阳侯是什么想法,终究人是在她手底下,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如此,臣多谢夫人了。” “你我是旧人,不必如此多礼。” 让自己的妹妹、侄女跟在自己身边,在宫中抚养是宫里的旧俗,一来可以增长这些女儿家的见识,令她们在婚嫁中顺遂许多,二来若是得陛下青睐,也可以帮助固宠。 邵玖无意去揣测汝阳侯的目的,在汝阳侯小妹进宫那日,只让人为她打扫了房间,见她身边跟着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也就没有另外拨宫人给她。 刘瑜晚间到邵玖处时,邵玖正在吃晚饭,一进门正要和邵玖说说今日朝堂中的事情,一抬眼,就注意到多了一个小姑娘,刘瑜一面自己脱掉外衣,交到翠微手中,一面问道: “这小丫头是哪里来的?” “汝阳后的亲妹子,他将人送进宫来,托妾好生教导一番。” “他的妹子他自己教导,别以为朕不知道他那些鬼把戏。” 刘瑜吐槽着汝阳侯,到底是从小到大的兄弟,也没有多说,只是打量了几眼跪在地上,低着头怯懦着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苟嫣嫣。 “陛下就少说两句,陛下要是不喜欢,以后妾不让她出现在陛下眼前就是了,汝阳侯说到底还是于我有些恩情的,他既然托付给了我,我总不可能拒绝。” 刘瑜想着也是,就叫人抬起头来,仔细看了那妹子几眼,果然和汝阳侯有几分相像,只是多了几分柔美,刘瑜一面擦手,一面和邵玖道: “这汝阳侯一族尽出美人,就连男子都那么好看。” 邵玖瞥了刘瑜一眼,没说话,只叫人叫苟嫣嫣扶起身来,另外叫穆青青准备两个菜给她送去,等人离开后,邵玖顿时就沉下了脸。 “陛下这是又看上人家呢?” “没有,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毛都还没长齐了,什么看上不看上的?” “陛下那眼珠子都恨不得贴人家姑娘身上了,还用得着妾说吗?” 邵玖冷笑一声,刘瑜那好色的性子,她算是领教过了,登基不过一年,后宫之中又多了几位美人,亏他还说慜帝好色,他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真没有,朕就算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动你身边的人,朕只是好奇这位汝阳侯亲妹到底是何等模样,你总不能人在朕面前,还不让朕看吧。” “哼!” 邵玖冷哼了一声,忽然心里来了主意,笑道: “我瞧着这位妹子着实亲近,不如陛下就赏个恩典给她,封她做个乡君,由妾收为义妹如何?这样妾也算对得起汝阳侯了。” 刘瑜还有些犹豫,毕竟无故封赏,终归是有些不好的,邵玖见状,心中有些起疑,警惕地看向刘瑜,冷笑一声。 “陛下这是舍不得了?” “没有,就依夫人所言。” 苟嫣嫣的事情很快就被刘瑜抛之脑后了,他来找邵玖,毕竟是有正经事情商量的,一个小丫头没有吸引住他太多目光。 第80章 京兆尹(一) “陛下何故忧心忡忡?” 邵玖让人上了刘瑜喜欢的炙羊肉, 一面给刘瑜布菜,注意到刘瑜眉头紧锁,想到白日听到的传言, 试探性地询问。 “朕刚刚已经在皇后处用过饭了,你也就别忙活了,陪着朕坐会儿,朕心里有些烦躁,不知道该找什么人说说。” 邵玖布菜的手顿住了,心中暗自抱怨着刘瑜说话不算数,明明早上说好要来用晚饭的,这会又在皇后处用过饭了,害得她白白忙活一场。 “翠微,你来将这菜端下去, 你们也服侍一天了, 想必是累坏了,这些菜我们都还没怎么动, 你们就分着吃了吧。” 主子赏菜,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更何况是天子用餐, 更是一种圣恩的表现, 翠微急忙跪下谢恩, 刘瑜只是点点头, 压根就没有看翠微一眼。 邵玖叹了口气, 她素来不喜奢侈, 平日也多少两菜一汤就解决了, 若非刘瑜要在含章殿用饭, 她才不会费尽心思备一大桌饭菜, 如今全都浪费了。 “你让她们自己忙去吧,你来陪我坐会儿。” 刘瑜对邵玖伸出手,邵玖将手搭了上去,刘瑜牵着邵玖就朝内室走去,邵玖对翠微使眼色,让她们尽快将桌子上收拾干净,然后去刚刚苟嫣嫣怎么样了。 离南朝使团离开洛阳不过才一月的时间,但朝堂政斗不会留给刘瑜多少沉湎于儿女私情的时间,几乎是在南朝使团离开的同一刻,他就面临着贵戚勋臣的刁难。 他们都是当初陪着先帝一起打江山的,自以为战功卓著,对于刘瑜这个年轻的天子,并未有多看重,他们不明白,刘瑜为何要对南朝俯首称臣,这是他们说不能容忍的。 刘瑜也早就想对这些贵戚勋臣出手,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些年来,他看着这些勋贵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无视国法律令,视他这位天子如同无物,仗着以前的战功,就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刘瑜已经忍够了,正如王蒙所说的,若是他不和南朝和解,那么他永远都无法名正言顺,若是他不处理那些勋贵,他就无法正在坐稳这江山。 刘瑜要做的不是小小的一个魏王,他要做的是北朝之主,他就必须缓和这百年来胡汉之间的矛盾,他就必须处理掉这些自视甚高的勋贵。 这些贵戚勋臣之间盘根错节,可谓自成一股势力,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轻易撼动的,当初梁琛一案,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震慑罢了,要想真正铲除这些威胁皇权的势力,还是需要下很大功夫的。 有些话,刘瑜不好跟元后商量,元后的母族就是那些贵戚勋臣中的一员,他无法保证,元后是否会跟自己的母族通风报信,他们夫妻的确曾经共患难,但那时在他们有着共同敌人的时候,而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威胁皇权的人,变成了皇后的母族。 皇权和外戚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就是存在的,在这一刻,夫妻离心,成为一种必然。 刘瑜可以信任的只有邵玖,阖宫之内,只有邵玖没有母族,她所有的依靠只有刘瑜的宠爱,他们是天然的政治盟友。 “今日朝堂之上,薛泌阳言语辱骂于子慎,朕气不过,上前踹了他两脚。” “啊?” 邵玖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盯着刘瑜满眼不可置信,邵玖难以想象,一个帝王能在朝堂之上做出当众踹人这样的行为,这实在是不像是个天子会做出的事。 “怎么了?” 刘瑜坐到邵玖常坐着的榻上,有些疑惑邵玖这幅惊奇的表情,邵玖满脸好奇地凑到刘瑜身边,眼神中充满了怀疑的目光。 “陛下是真的踹人了吗?怎么踹的?薛尚书到底说什么了?” “你能别用看猴子的目光看朕吗?” “妾这不是好奇吗?毕竟自古以来在朝会时踹臣子的帝王可没几个。” 邵玖尴尬笑了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但她眼中的好奇并没有半分减少,刘瑜原本还有些恼怒气愤的,被邵玖这幅八卦的模样,直接给逗得没了脾气,只好将朝会的事情一五一十给邵玖讲述了一遍。 王蒙作为一个一年之内官居特进,为丞相、尚书令、将军,可谓刘瑜之下权倾内外,王蒙的掌权,自然而然引起了狄族勋贵的不满,常在刘瑜面前说王蒙的坏话。 王蒙为了打压勋贵气焰,当街斩杀了太妃杨氏之兄,以至于引起了勋贵对于王蒙的强烈反抗,纷纷上奏刘瑜,要严惩王蒙。 王蒙则拿出了太妃杨氏之兄当街杀人、强抢民女的证据,再加上刘瑜有意袒护,王蒙不过是依法办事,这件事眼见着将要不了了之。 这些勋贵在律令上讨不了便宜,便拿军功说事。 “王蒙小儿,不过一书生罢了,于国未有尺寸之功,却忝居丞相之位,我等跟随先帝,跟随陛下,共兴功业,一同开疆辟土,难道不是我们耕种而你来吃白食吗?” 邵玖轻咳了一声,想着这个骂人的大臣嘴也是够毒的,不过他这话也不能算错,王蒙跟在刘瑜身边的日子虽久,却不是以领兵打仗将军形象出现的,很多时候都是隐于幕后。 这谋士的功劳的确是件说不清的事,它不像将军那样能够被清清楚楚看到。 但若说王蒙是坐享其成,就有些过分了,攻打赵国的时候,王蒙可是切切实实率领六万精兵,一举夺下了赵国国度,俘虏了赵国国君。 王蒙是有功于社稷的,这一点刘瑜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他更不能允许有人来污蔑王蒙,对他来说,王蒙就是他的管仲。 王蒙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他不争功,他从来不在乎是谁建立了功勋,是谁获得了名利,他只要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愿就可以了。 王蒙并不为自己无有尺寸之功而争辩,而是直接讽刺道: “如今才知道使君不过是一介农夫,只知道稼穑罢了。” 邵玖正在喝着茶水,听到王蒙这句话,直接一口水呛到了,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刘瑜一面轻拍着邵玖的后背,一面道: “有这么好笑吗?” 邵玖顺了口气,缓过来,连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她对刘瑜道: “想不到子慎还有这一面,当真是可爱得紧。” “你这是觉得可爱了,那边薛泌阳可就恼羞成怒好打人了。” “啊?” 邵玖虽然惊讶,但也能够理解,薛泌阳毕竟是当朝太后之表兄,有太后做依仗,难免有些不将其他朝臣放在眼里,再加上狄族并不如汉人重视君臣之别,刘瑜这位君王在一些贵戚勋臣眼中,威严的确有限。 薛泌阳一直以来都是嚣张跋扈的,仗着自己是勋贵,没少做违法乱纪的事,再加上他的确有事先帝亲信,一直备受宠幸,手中也握着两千亲卫,以至于目中无人,对于王蒙这个汉臣压根不放在眼里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今日在朝会上被王蒙这样当众侮辱,以至于恼羞成怒要殴打王蒙,实在是情理之中。 邵玖笑了,在听刘瑜的转述时,邵玖已经由最初的震惊,转换为现在都兴奋,她并不在乎王蒙是否挨打,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看一出戏,一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戏剧。 “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子慎吗?” “不是有陛下吗?妾为什么要担心,对陛下而已,陛下舍得让丞相受伤吗?” 邵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出当时那个画面了,薛泌阳要对王蒙动手,而刘瑜出手阻止,刘瑜阻止的方式,就是反过来踹薛泌阳两脚。 邵玖很难想象会有这样充满原始气息的朝会,在邵玖的现象中,朝会应当是肃穆、庄严的,但今日的朝会却意外有些街头的风格。 “不过……”邵玖笑够了,终于停下,她看向刘瑜,还在用着玩笑的口吻道: “陛下,你可算是拉偏架吧?” 刘瑜看着邵玖笑得那么开心,虽然不知道邵玖为何发笑,但还是被邵玖逗笑了,拉住了邵玖的手,让人正面对着自己,问道: “朕打算以薛泌阳为突破口,夫人以为如何?” 刘瑜来找邵玖,就是想知道邵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他知道邵玖对这些争斗不感兴趣,但他必须要拉着邵玖共同沉沦,唯有将邵玖一同拉下水,他才会放心。 邵玖皱着眉头,她并不想为刘瑜出谋划策,可她和刘瑜是天然的政治共同体,刘瑜想对薛泌阳出手是必然,她和薛泌阳无冤无仇,没必要置人于死地。 “陛下确定要对付薛氏一族吗?” 邵玖正色反问道,她需要确定刘瑜的想法,这样她才不至于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策。 邵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后宫盛宠和王蒙在前朝权倾朝野没什么两样,他们都会招致嫉恨,都会有人对暗中诽谤他们,意图毁灭他们。 但邵玖和王蒙又有所不同,邵玖并不喜欢争斗,她天然是平和的,王蒙则是注定的斗狮,他会为了理想而拼尽一切。 刘瑜郑重点点头。 “妾有一人可以保荐为京兆伊,替陛下对薛氏一族出手。” “何人?” “汝阳侯。” 80-90 第81章 京兆尹(二) “汝阳侯么?” 刘瑜好奇地看了邵玖一眼, 眼底却充满了怀疑,邵玖是很少为他推荐人的,她也一直致力于礼乐教化, 对于朝堂争斗并不多置一词。 “汝阳侯是陛下的表亲,论出身也是贵戚勋臣,由他来对付薛家,可以少了很多顾虑,另一方面,汝阳侯是倾向于改革的,与丞相素来交好,再加上汝阳侯本身品行端方,由他来出任京兆尹,是再适合不过的。” 邵玖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推荐汝阳侯的, 对于改革来说, 京兆尹这个职位至关重要,首先他不能出身微贱, 这样就会有所顾忌,无法真正令那些勋臣忌惮, 而他自己的安危也无法保障, 毕竟此前不是没有勋臣擅杀朝廷官员的事情。 在刘瑜着手改革之前, 普通的官员压根不敢和这些贵戚勋臣作对, 这些地方豪强可以轻易杀死朝廷命官, 而不受惩处, 朝廷派去的官员也根本无法插手地方实物, 其中不仅仅有胡人的贵戚勋臣, 也有汉人的地方豪强。 之前的那些帝王虽然名义上是一国之君, 可真正控制在手中的只有京畿附近那几座城池罢了, 更远一些的地区是完全不听王令,天下礼崩乐坏,可见一斑。 刘瑜是不甘心做个名义上帝王的,他要成为北朝的实际掌权人,这就需要打压那些贵戚勋臣,打压地方豪强,拉拢那些汉族世家,让那些接受过儒家教育,懂得治国理政的贤才来辅佐他。 其次能担任京兆尹这个职位的人,必须是个不惧权势、有胆有识的人,只有敢于挑战这些贵戚勋臣,才能真正替刘瑜收回手中的权力。 京兆尹职位之重,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都是由王蒙兼任的,可王蒙今非昔比,他是一国丞相,总揽军政大权,需要着眼整个北朝,不可能永远被京畿这一块地方给束缚住。 邵玖知道刘瑜在为这个职位而忧心,而这个时候汝阳侯出现在了邵玖的面前,汝阳侯,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 “朕听闻今日汝阳侯来过含章殿。” 刘瑜并没有马上答应邵玖的提议,身为帝王,他有着天然的疑心,他不喜欢别人对于他权力的窥视,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京兆尹不比一个乡君,京兆尹是有实权的,总领整个京畿地区的政治、军事,这个位置对于拱卫皇权至关重要,如果不是极为信任的人,刘瑜是不会将这个职位轻易予人的。 这不像封个乡君那么简单,封苟嫣嫣为乡君,不过是皇权恩宠的一种象征,不会对皇权造成任何威胁。 邵玖知道刘瑜对她心存怀疑,帝王疑心,邵玖冷笑一声,虽然说不上有多意外,但还是会觉得有些许寒心,但邵玖并不想去计较。 “汝阳侯好歹也是妾的旧人,难不成还不能让旧人来拜访妾了? 汝阳侯来寻妾,确实是为了他妹子的事,陛下纵使疑心妾,也不该疑心汝阳侯才是,陛下若是对汝阳侯不放心,何不亲自试探一回?” “怎么试探?” 刘瑜知道在邵玖面前是无法掩饰自己猜忌的,这是帝王的本能,尽管心中会有些愧疚自己对于邵玖的猜忌,但刘瑜并不会后悔。 前朝和后宫相勾结,的确算不得什么,后宫本来就属于朝堂争斗的一部分,不可能指望着后宫的女人一入后宫就彻底断了与前朝的联系,而刘瑜也的确需要这些女人的前朝势力。 前朝后宫本来就是一体的,这也就是刘瑜从来不愿在后宫袒露真心的原因。 他以为邵玖会是这个例外,但身在局中,就不可能是例外,邵玖本身就有着很强烈的倾向性,只是现在的这种倾向正好与他的目标相同。 “陛下怎么试探难道还需要询问妾吗?” 邵玖冷笑一声,她并不喜欢刘瑜这种质问的语气,转过身,就去梳妆台卸妆去了,她取下头上的双凤钗,又将其他的珠花都放在了桌面上,取下手腕上戴着的翡翠镯子…… 刘瑜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又赔笑着来到邵玖身边,来替邵玖取下头上的珠花,邵玖挽着的一头秀发尽数铺撒开来,宛如一块华丽的玄色锦缎。 “是朕失言了,还望夫人不要计较朕的言语之失,实在是京兆尹这个位子太过重要,朕才……” “正因为知道这个职位对于陛下来说很重要,妾才为陛下推荐汝阳侯,陛下疑心妾与汝阳侯勾结,未免太看得起妾,妾在这南朝无依无靠,若是连陛下都不信任妾,何必要留下妾?” 刘瑜从背后将邵玖抱在怀中,他很高兴邵玖能够向他抱怨,更高兴邵玖能够为他出谋划策,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感受到邵玖是真实的。 “瑜知错了,还望夫人见谅。” 邵玖扑哧笑了,她心底其实明白刘瑜的疑心,但她不能无声无息任刘瑜疑心,邵玖知道,很多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容易酿成苦果。 邵玖转过身来,勾住了刘瑜的脖子,眼神中含着笑意,刘瑜低着头,与邵玖对视着,感受着彼此气息交融,刘瑜已经很久很有和邵玖亲近了,现在都他很是想念美人的滋味。 “陛下,别忘了,这是陛下欠阿玖的。” 邵玖搂住了刘瑜的脖子,邵刘瑜耳边轻声细语,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从外面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两人亲密地搂抱在一块。 刘瑜闻言身子一怔,原本热情似火的情-欲,突然一下子就熄灭了一半,他很想看着邵玖的眼神,从她的目光中知道邵玖最真实的想法,可是他的手没有推开邵玖。 刘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犹豫什么,他任由邵玖将自己搂抱着,甚至心底还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刘瑜搂住了邵玖的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难道夫人就是干干净净的吗?你我之间,早已纠缠不清了。” 刘瑜将人抱到了床榻之上,她脱掉了邵玖外面的袍子,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邵玖的手,摩挲着邵玖手心的那道疤痕,用自己手心的疤痕覆盖在邵玖的疤痕之上。 “夫人,这道印记是我们留给彼此的承诺,朕没有食言,夫人也不该食言才是。” 刘瑜的语气低沉,带着一股浓烈的蛊惑,邵玖感觉自己要一同被刘瑜拉进深渊,可邵玖还不愿意沉沦,她伸手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将刘瑜的头拉到自己面前,反诘道: “难道妾留在南朝,陛下是一点好处都不想许给妾吗?” “夫人想要什么?地位名利,朕都可以许你,富贵荣华,朕已经予你了,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夫人应该知道,朕不可能为了你而废后。” 刘瑜的手从邵玖的眉心一点点向下,一点点抚摸着邵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动作轻浮,却能恰好激起邵玖的感觉,刘瑜对于这具躯体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他有着无比的耐心来让美人沉沦,在邵玖眼中,刘瑜的动作和语言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她听出了刘瑜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刘瑜是在警告她,适可而止,不要得寸进尺。 邵玖冷笑一声,这便是刘瑜口中所说的爱慕吗?她承认刘瑜对她的好,但这种好是局限于不会威胁到他皇权的好,这种宠爱不过是帝王对于姬妾的宠爱。 但她触及刘瑜所在乎的皇权时,刘瑜就会流露出他的本色,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权力。 但邵玖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朝不保夕的宠爱,刘瑜所谓的爱,她并不稀罕,她的才华、她的美貌,她这个人本身就该拥有一份诚挚的、真切的、毫不作伪的爱。 “陛下难道以为这些富贵荣华就可以将妾打发了吗?” 在床榻之上,风月旖旎之时,谈及这些无意是非常扫兴的,但邵玖却一点都不在乎,她的眼神很明显已经有了情-欲的迷离,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她在回应着刘瑜,刘瑜被邵玖搅得有些烦乱。 美人在怀,却无法立即享用,对于刘瑜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但他并不太想对邵玖太过粗鲁,这种想要得到却不得的折磨,越发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夫人想要什么?” “妾要陛下许妾青史留名。” 刘瑜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顿时就冷静下来了,他看着邵玖,眼神中充满了打量狐疑,思考着邵玖那话的含义,邵玖也坐起身来,自己从床上拿了件衣服披上,似笑非笑看着刘瑜。 “你什么意思?” 刘瑜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邵玖提出的这个要求太过于离谱了,若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他都可以轻易许给邵玖,唯独这个“青史留名”,他无法答应邵玖。 “陛下是不愿意吗?” “不是不愿意,而是太难。” 刘瑜诚实地说道,青史二字太重,重若千钧,哪怕是刘瑜直接都无法保证自己青史之上的声名,更不用说是邵玖了,一介女子,若想留名青史,无论是美名还是恶名,都很困难。 “看来陛下是给不了妾想要的了。” “你想要的东西,没人能给得起!” 第82章 京兆尹(三) 朝会之后, 刘瑜单独召见了王蒙,看着王蒙拟定的六州守令,这是之前攻打赵国之后, 让王蒙便宜行事拟定的暂时管理赵国疆域的守卫,如今已过了三年。 王蒙的意思是该对这些守令进行考校、补充,该升迁的升迁,该留任的留任,该免职的免职。 天下初定,最缺乏的就是人才,王蒙要求刘瑜再一下次招贤令,网罗天下英才,用来治理州牧。 刘瑜只看了一遍,就勾画了一个“善”字, 这是一种绝对化的信任, 刘瑜给予了王蒙近乎是全部的信任,王蒙拟定的成员, 刘瑜几乎不会做任何更改,这种信任也才是王蒙这样的大才愿意辅佐刘瑜的原因。 “京兆尹,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地方官员的任免, 刘瑜未必会多在意, 但中央官员, 他却是需要亲自过问的, 但他并没有马上提出汝阳侯这个备选, 他需要多个候选人, 这样他才能充分掌握主动权。 “臣倒有一人。” 刘瑜听到这有些高兴, 王蒙精通刑名识才之学, 他能够选中的人才, 必然是万里挑一的,便急急追问道: “何人?” “汝阳侯苟勖。” 刘瑜愣住了,他没想到王蒙推荐的人竟然也是汝阳侯,这不是第一次两人见解相同了,刘瑜不知道邵玖是如何做到和王蒙心有灵犀的,但这种默契感让刘瑜有一些不舒服,刘瑜并没有对着王蒙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而这种阴暗的思想也不适合对王蒙这个一心为国的贤相说出来。 “苟勖?他可以吗?” “依臣来看,汝阳侯性廉志节,可。” 王蒙不清楚刘瑜那些弯弯绕绕,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刘瑜有些犹豫,但王蒙还是举荐了汝阳侯,在他看来,汝阳侯是最适合京兆尹这个职位的。 “他可是出身贵戚。” “汝阳侯性情刚直,不会徇私情的,陛下若是不信,何不将薛氏一族交给汝阳侯来办,相信汝阳侯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答复的。” 刘瑜点点头,答应了王蒙的建议,也下了旨意,征召汝阳侯为京兆尹,负责管理京城事务。 冬日苦寒,年节虽然已过,但刘瑜并不轻松,他依然整日忙着处理朝中事务,极少入后宫,后宫却是新添了喜讯,又有两位妃嫔相继有孕,邵玖正在元后处帮着处理年节账本,预备着赏赐各宫的上元贺礼。 “娘娘,秦脩仪宫里来回消息,说是脩仪已有了两月的身孕。” 杨如芮翻账本的手顿了一下,她看向了颜色如常的邵玖,苦笑了一声,才道: “让太医署的人好生照看着,你去从库房里寻些上等的养胎药材给秦脩仪送去,嘱托她好生保养,孤晚间就去看望她。同时通知宫闱局,秦脩仪孕育皇嗣有功于社稷,擢升为脩容,因其有孕,也不必亲自来谢恩了。” 杨如芮吩咐完这些后,看向了邵玖,她和邵玖是同病相怜之人,同在后宫之中,却无子嗣依靠,杨如芮知道自己不该嫉恨的,可她想不明白,为何其他人都能有孕,唯独她不行。 “前些日子是郭淑媛,今天是秦脩仪,这后宫人人都能有孕,唯独孤这个皇后,却……” “娘娘,子嗣一事本就是天定,就算没有子嗣,陛下待您的情义也不会变的。” 这是杨如芮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安慰的话语,她早就已经听腻了,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巩固恩宠才需要孩子的,他们又哪里知道,在这一日复一日的苦闷中,若是连个孩子都没有,该是多么的寂寞啊! 邵玖抬眼看了一眼安慰杨如芮的辛夷,并没有马上开口进行全为,将手中的账册放在了桌子上,倒了一杯蜜水奉给了杨如芮,待杨如芮饮完水,也就冷静下来了。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杨如芮此刻也冷静下来了,这么多年的压抑,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不外露的情绪,无论她是多么的嫉恨、多么的不甘,可她终究是要拿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来。 杨如芮知道自己和刘瑜这么多年的情分,只要自己不做得太过分,刘瑜纵使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也是不会废后的,她只需要维持现状,尽量去扮演一位贤后,无论她有没有子嗣,她都是一国之母。 “无妨,妾都明白。” 邵玖笑着道,是的,她都能够明白,这宫墙是最能压抑天性的,邵玖还记得最初见元后时,她宛如一个贴心的大姐姐,可现在的杨如芮已经渐渐被吞噬了生机。 “琼之,难道你就不曾羡慕过吗?” 杨如芮很好奇,这后宫之中,若问谁承宠最多,无疑是邵玖,可她数年来,从没有半点子嗣的消息,但邵玖似乎从没有在乎过。 邵玖应该是比她这个皇后更需要子嗣的人了,纵使是宠妃,终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若是没有子嗣依仗,等到有一天恩宠消散,邵玖将什么都不会剩下。 “妾福薄,没这个机遇,妾也无意强求,就妾这个身子,若真有了子嗣,谁先死还不一定了。” “呸!呸!你又胡说了。” 杨如芮忙拉着邵玖连着“呸”了几声,想起了当初邵玖避孕的往事,其实不过才半年前的事情,可总感觉过了很久一样。 “你如今没喝那药了吧?” “没了,纵使妾有心要饮那药,陛下看得紧,也是没法子的事。” 杨如芮才放下心来,她担心邵玖再次做傻事,毕竟她这恩宠来之不易,邵玖和刘瑜之间的隔阂不少,能维持今日的太平已经是很难的了。 “娘娘放心,妾有分寸的。” 邵玖低眉浅笑着,留在北朝的那一刻,之前的坚持就没了太大的意义,她想着能帮着王蒙进行改革,也算是不虚度这一生。 孩子,恰恰是她最不会期盼的事情。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皇室的子嗣今后面临的必将是父子相残、兄弟反目,帝位之争,太过残酷,她不忍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面临这样的局面。 “娘娘,这世间其实还有很多的精彩,娘娘若是觉得心中烦闷,就出宫去礼佛吧,也可以散散心。” 邵玖知道杨如芮心中的苦闷,她没有办法直接消除杨如芮心中的苦闷,她只能提建议尽量让杨如芮心情舒展些。 从显阳殿回到含章殿后,邵玖让翠微备了一份厚礼送到了秦脩容处,就将苟嫣嫣叫到了自己面前,汝阳侯既然将人托付给了自己,她必然还是会照料的。 “你明日准备准备,就去典学上课吧。” “啊?” 苟嫣嫣对于这个汝阳侯旧人,当朝宠妃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在之前几次拜访杨如芮时,见到过几次,直到是个美丽到极点的女子。 这次兄长忽然让她进宫学礼,苟嫣嫣是非常不解的,他们汝阳侯一族,也是贵戚,为何需要跟在一个南朝妃嫔身边学礼? 虽然不解,但苟嫣嫣还是照做了,对于这个温夫人,却一直保持着距离。 但她没想到仅仅是在进宫的第一天她就被封为乡君,还有机会见到了她兄长一直啧啧称赞的明君,这简直是之前从未敢想过的事情,现在却轻而易举达到了。 她偷偷瞟过刘瑜几眼,刘瑜丰神俊朗,实在是不难令女子炫目,特别是他对温夫人说话时的温柔姿态,更容易让不更世事的少女痴迷。 苟嫣嫣眼眸低垂,她是有些羡慕温夫人的,这个传闻之中盛宠的女人,仅她在宫中的这两日,便见如水的赏赐进了含章殿,温夫人是洛阳多少女子所羡慕的对象。 得天下最有权势男人的青睐,盛宠于内宫,权势滔天,不知有多少人想走温夫人的路子来升官发财,可惜的是,温夫人深居简出。 “夫人不愿教导臣女吗?” 苟嫣嫣也曾幻想那居于含章殿的主人是自己,但也仅限于幻想罢了,谁人不知,陛下对于温夫人的深情,是容不得旁人的。 “平阳乡君,典学乃是妾一手创办的,乡君若是有心,必能有所收获。” 苟嫣嫣是听闻过宫中典学乃是仅次于太学的地方,主要是收存燕赵皇室和年幼宫人学习礼乐的地方,虽仅创办一年,却颇有声势,她也曾听自己的兄长提起过,颇为赞扬。 “在入典学之前,妾需要先行考校乡君,请乡君随妾过来。” 苟嫣嫣面前的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苟嫣嫣作为狄族贵女,虽然也颇为识得几个字,却并不精通,与那些自幼诗文相伴的汉女,她实在是无法与之相比。 苟嫣嫣有些心虚,要知道温夫人也是北朝闻名的才女,尤其擅长诗赋的创作,被这样的才女考校,没有人能够有足够的地气来应对。 “可曾学过诗?” “年少时曾听先生讲过,如今浑然记不清了。” “无妨。将你所记诗文的第一句写出来就行。” 苟嫣嫣开始默写,这个时候,有宫闱局的送来上元节的采购单子,邵玖专心地核对着单子,苟嫣嫣其实已然记得太清,只能咬着笔头努力回想。 偶尔抬起头偷偷瞧邵玖的眼色,见邵玖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在专心处理宫内事物,偶尔与左侧的宫人私语。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 第83章 京兆尹(四) 苟嫣嫣很是忐忑地等待着邵玖审阅她的答卷, 她知道自己答的很差,却无可奈何,她实在是不通于文墨, 而邵玖却是真正的大家。 “乡君,诗书礼乐,未知你想学什么?” “可以选吗?” 苟嫣嫣有些意外,没有意料之中的责难,邵琼之只是淡定的翻阅着她狗爬样的字,可错字别字连篇的答卷,神色如常,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 “当然。” “什么都可以吗?” “你先说说你想学什么,典学初立,妾并不能保证典学有你想学的东西。” 邵玖淡定地喝着蜜水, 她只是淡淡解释着, 苟嫣嫣很是惊喜,她没料到邵玖会这么坦诚, 温夫人比她想象的要温柔很多,她以为这样的宠妃必然是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 可是温夫人真的是人美心善。 “我想学跳舞可以吗?” “跳舞?” 邵玖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邵玖问的是诗书, 但很明显, 苟嫣嫣对她的话产生了误解, 但邵玖也只是短暂惊讶, 便开口道: “宫中舞蹈由乐府负责教导, 乡君若是真的喜欢, 妾可以为乡君安排, 只是不知乡君可有想读的书吗?” “读书啊!我不喜欢读书诶!” 苟嫣嫣如实说, 她一看到书本犯困,但她不太敢违背邵玖的话,虽然温夫人说话温温柔柔的,但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对于温夫人,她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汝阳侯将乡君托付于妾,妾也不敢松懈,乡君虽是不喜,却还请勉力而行。妾观乡君已能识文断字,不如就选《诗》《礼》二文为教学内容。 诗可以陶冶情操,礼可以规范举止,想来乡君若是认真学习,必将有所进益。” 苟嫣嫣不敢违抗,只得称了句“是”。 邵玖点点头,将穆青青唤到身边,道: “青青,你去将这帖子交给徐淑妃,她会安排好的。”又对苟嫣嫣道: “乡君烦请跟着青青去典学,典学的徐淑妃会为你安排好一切都。” 苟嫣嫣跟着穆青青离开了,邵玖看着苟嫣嫣的背影,想着这个看起来明媚而胆怯的姑娘,十多岁的年纪,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苟嫣嫣并不知道,她的入宫是一种结盟的一种象征,汝阳侯将苟嫣嫣送入宫中,就是为了向王蒙这帮改革派表明自己的态度,苟嫣嫣是连接汝阳侯和邵玖这些主张变革之人的纽带。 而苟嫣嫣的婚姻也极有可能是为了这种结盟而服务,她未来的夫君,几乎可以确定会是那些世家的公子。 而苟嫣嫣还并不知道她的命运在汝阳侯出任京兆尹的这一刻就已然注定。 邵玖处理完宫务之后,又去看望了两位有孕的妃嫔,身处后宫之中,无论她愿与不愿都已是局中人。 听闻秦脩容有孕,太后是很高兴的,让人备了厚礼送去,邵玖去看望秦脩容的时候,正好遇见太后也在秦脩容处。 太后不喜温夫人,几乎是后宫之中人所共知的事情,以前邵玖可以不在乎,现在都邵玖也不想过多在意,邵玖压根就不想做什么贤妃,搏个好声名。 儒家历来重视孝道,可在邵玖心中,她早已失去了膝前尽孝的可能性,她无法为自己父母尽孝,又怎么可能为刘瑜尽孝呢?更何况当今太后并非刘瑜生母。 太后不喜欢温夫人的原因太多了,这个冷冷淡淡的儿媳妇,这个平日缠绵病榻的妃嫔,这个独占盛宠的南朝女子。 “你来了。” 太后只是瞥了邵玖一眼,因为当初秦脩容是邵玖引荐给刘瑜的,太后也不好太给邵玖摆脸色,却也始终只是淡淡的,邵玖也不计较,略微坐了片刻,就起身离开了。 “夫人,太后似乎还是不喜欢您。” 翠微颇为邵玖打抱不平,她心中有些不满,邵玖对太后虽然不亲近,却也是以礼相待,年节该送的礼、平日该请的安,邵玖并未疏忽。 最重要的是当初秦脩容之所以能够一举得宠,全靠温夫人的推荐,秦脩容如今孕有子嗣,邵玖可以说是有恩于秦脩容的。 “无妨,以后会更不喜欢的。” “?” 翠微完全不明白邵玖为何要这样说,但她能察觉出来,温夫人其实并不在乎太后的态度,在温夫人身边这些年,她总是惊奇邵玖能够未卜先知,似乎她能够预料到这世间的一切事。 在含章殿外,隐隐可以听到一阵音乐声,其声哀伤,刘瑜站在门外,驻足听着,邵玖擅长的乐器是琴,琴是君子之音,善为和乐之音。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刘瑜听着唱词忽然愣住了,抬起头看向了殿内的那个低头抚琴,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的邵琼之。 《胡笳怨》!这是蔡姬的《胡笳十八拍》!刘瑜毕竟也是颇为通晓音乐的,他在登基之后,当时就下旨重新组建昔日的乐府机构。 刘瑜是笃信儒家的,他相信礼乐诗书的教化作用,对于音乐,他信乐可移情,但刘瑜并不喜琴瑟之音,太过于平和,听着听着就容易催眠。 乐为心声,《胡笳怨》为怨曲,怨曲为怨声,邵玖心中是有怨的,刘瑜在屋外驻足听完了整整一曲,却没有勇气走进含章殿中。 邵玖长叹一声,落下泪来,按住琴弦道: “蔡姬尚且有归国之日,只叹我邵玖,终不得归乡。” 此声所怨,此情所恨,恨怨皆从心。 “既然已经许下诺言,卿又何怨之?” 邵玖回过头,不知何时刘瑜站在门口,他屏退了她身边所有人,邵玖擦拭掉眼角的泪珠,强颜欢笑,邵玖是不太愿意在刘瑜面前表现出她柔弱一面的。 “陛下怎么来了?” 刘瑜知道邵玖是有意转移话题,对于这件事,他始终是没法给邵玖一个正面答案的,他也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卑鄙行径,他愿意顺着邵玖的意思。 “朕来是为了告诉琼之,汝阳侯是一位合格的京兆尹,朕…很满意。” “恭喜陛下。” 邵玖淡淡一笑,她知道汝阳侯的才能,但她其实不太清楚汝阳侯的态度,狄族贵戚,当真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来支持王蒙对于整个王朝的改革吗? 邵琼之不清楚,她虽然和汝阳侯有旧,却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这些年来,两人的往来并不多,即使有所往来,也不会深入到政治态度方面。 若非汝阳侯愿意将亲妹子送到她身边,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邵玖未必会举荐他,以邵玖的谨慎,她没必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举荐汝阳侯对于邵玖来说,是一种冒险,她不是王蒙,没有名正言顺参与政治的权利,她的性子,也不是个喜欢争斗的。 “琼之,朕与你说说这位新任京兆尹的一些事迹,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刘瑜迫不及待地想和邵玖分享汝阳侯担任京兆尹的一些事迹,对于邵玖,刘瑜始终是有些许愧疚的,当日对邵玖的怀疑,他知道是自己错冤了琼之。 邵玖秉持公心,是真正为北朝考虑。 刘瑜对于邵玖的怀疑,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邵玖是南朝人,而且是一个心怀故国的南人,他很清楚自己是采用了卑鄙手段才将人留下,正因为如此,刘瑜并不相信邵玖会真心为了他,为北朝考虑。 当邵玖举荐汝阳侯的时候,他近乎本能地怀疑邵玖的用心。 可现在汝阳侯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汝阳侯是京兆尹的最佳人选。 刘瑜想用这种方式向邵玖道歉,邵玖只是淡淡笑着,似乎并不太关心汝阳侯,但她依旧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附和着刘瑜。 汝阳侯在上任的第三天,就给了刘瑜一个很大的惊喜。 自百年丧乱以来,人命如草芥,对于贵戚勋臣来说,少有人会在意这些微如尘土百姓的生死,更何况有前朝『两脚羊』的衬托,屠城放火似乎都只是一件小事。 汝阳侯上任伊始,并没有立马和薛氏一族作对,展现出自己的真正意图,而是亲自去拜访薛氏一族的薛家家主,一副谦和之态。 让薛泌阳对于这个新任京兆尹放松了警惕,汝阳侯苟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他出身勋贵,又常年不在京都,他的示好,给薛泌阳一种,苟勖是反对王蒙的错觉。 的确苟勖有着勋贵的傲气,对于王蒙的蔑视,也说出了薛泌阳的心声,朝堂之上,对于王蒙出任丞相、尚书令不满的声音可以说是太多了,尤其是贵戚勋臣。 薛泌阳几乎没有怀疑地就将苟勖引为知己,甚至还说,两家要结为姻亲之好。 苟勖这一举动,曾一度让刘瑜深感怀疑,但刘瑜并没有说出口,汝阳侯是王蒙和邵玖共同举荐的,他需要按下心中的不安,让自己去全身心地信任汝阳侯。 至少他应该给汝阳侯时间,让他有机会来证明自己。 而汝阳侯没有辜负刘瑜的等待,也没有辜负邵琼之和王子慎的信任。 第84章 京兆尹(五) 薛泌阳对于汝阳侯苟勖是相当欣赏的, 苟勖相貌丰神俊朗,年不过三十出头,早年丧妻, 家中只有一子,又得皇帝信任,实在是难得的良配。 薛泌阳想将自己的妹子嫁给苟勖,两家结为姻亲,便是最为坚固的联盟,贵戚之间,通过婚姻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 对于薛泌阳的提议,苟勖并没有拒绝,这给了薛泌阳一种错觉,苟勖是愿意和他结亲的。 却就在这天晚上, 苟勖带着京兆尹的守卫围了薛府, 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薛泌阳在听府内门客回禀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你确定是汝阳侯?” “家主, 这个难道曾还能看错不成?真真切切是汝阳侯苟勖, 他亲自带着府兵围了咱们府邸。” 薛泌阳匆匆忙忙赶到门口, 果然将苟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眼神睥睨, 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而他身侧就是洛阳县尉, 这个之前一直对他卑躬屈膝, 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人。 此刻因为有苟勖在身侧, 也敢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起来了, 薛泌阳强压着内心的不快,他可以看轻京兆尹内的所有人,却无法看轻汝阳侯。 在这个依靠着家世门第的时代,汝阳侯的门第家世并不输于他,更重要的是,薛泌阳并不想和汝阳侯撕破脸面,强压着胸中的怒火,薛泌阳扯开嘴角,露出笑容,拱手对汝阳侯道: “不知汝阳侯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侯爷见谅。” 汝阳侯也是笑眯眯的从马上下来,他这一动作,跟在他身后的县尉、参军都齐齐从马上下来,紧随在汝阳侯的身后,汝阳侯也显示出一副有礼有节的模样,给薛泌阳拱手还礼,笑道: “岂敢岂敢!薛公客气了。” 两人寒暄过后,薛泌阳才像是突然注意到苟勖身后那一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道: “不知道侯爷带这么多人来,是有何公干?” “不过是抓一个小毛贼罢了,不想惊动了薛公,实在是小侯的不是了。” 汝阳侯尽显恭敬,一直在对着薛泌阳赔礼道歉,这幅谦卑的姿态,充分满足了薛泌阳的自尊心,使得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苟勖眼底的冷意。 “小毛贼?” 薛泌阳对于汝阳侯的话是心存怀疑的,一个小毛贼,用得着动用京兆尹近半数的守军吗?汝阳侯不是傻子,他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他说不清楚哪里出现了问题。 “让薛公见笑的,有人曾目睹那个小毛贼进了薛公的府邸,小侯也是没有办法,唯恐没能抓到小毛贼,让薛公蒙受损失,这便是小侯的过失了。” “进了我的府邸?” 薛泌阳现在几乎是可以肯定苟勖是冲着他来的,什么小毛贼,不过是借口罢了,就当薛泌阳想用借口将人都轰走的时候,汝阳侯却一把上前拉住薛泌阳的手,薛泌阳被苟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原本要出口的话,一时间也忘记了。 “薛公乃是国之栋梁,想必不会做那等包庇小毛贼的事情吧?这样也会有损薛公声誉,薛公,您说,是不是?” 薛泌阳尝试着从苟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根本挣脱不开,苟勖将薛泌阳拉到了一侧,让京兆尹的那些守卫直接面对自己的家丁。 薛泌阳一方面急着要争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另一方面又要注意苟勖的话,防止对方在话语上给自己挖坑,在听到苟勖一番话后,薛泌阳即使想反驳,也被苟勖架在火上,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侯爷说得有理,我怎么会包庇呢?” “既然如此,就得罪了。” 在得到薛泌阳承诺后,苟勖对着县尉点点头,县尉当即就带着一帮卫士冲进了薛府,薛泌阳的那群家丁怎么可能会是这群训练有素的兵士的对手,很快就被控制起来了。 “所有的薛府家丁都在这里吗?” “回大人,是的。” 薛府管家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答苟勖的话,县尉在检查过这些家丁的面容后,对苟勖摇摇头。 薛泌阳见状立马又神气起来了,趁着苟勖愣神的时候在,挣脱掉苟勖的手,道: “本公这里怎么可能窝藏贼寇,侯爷必然是弄错了才是。” 要是以往,薛泌阳绝没有这么客气,薛泌阳毕竟是当朝国公,是当年打天下的重臣,他的确有狂傲的资本,再加上身为狄族,他虽不是皇族,却与皇族存有姻亲,有着这一层关系,薛泌阳是不会将小小一个京兆尹放在眼里的。 这京都的贵人太多了,出门随便一撞,就可能是个九卿之一,而薛氏一族在京都是仅次于皇族的存在,薛泌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畏惧的,他看不上的人都是直接出手的,最轻的不过是揍一顿,而重的时候灭人九族也是常事。 若是以往,京兆尹压根不敢上门来找薛府的茬,京兆尹这样主政京畿地区的朝廷重臣甚至都没资格喝上薛府的一杯水,更不用说还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抓人。 可这次的京兆尹不一样,汝阳侯苟勖,也是狄族勋贵,或许他的家世比不上薛氏一族,但他和皇帝自幼一同长大,昔日曾是皇帝伴读这件事,让汝阳侯天然就是皇帝的亲近之人。 薛泌阳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在皇帝身边没有自己的人,现在的皇帝刘瑜很明显和先皇不一样,刘瑜并不信任他们这群旧戚勋贵,他有自己信任的一群臣僚,而这群臣僚以王蒙为首,正在朝廷上反对他们。 薛泌阳看不上王蒙,认为王蒙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不说他薛泌阳看不上书生,而是在他们胡人眼中,就是书生误国,若非百年前的那群书生,他们胡人还夺不了这北朝的半壁江山。 王蒙不仅是个书生,还是个汉人,胡汉之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薛泌阳就不可能相信王蒙这个汉人,虽然不知道王蒙对刘瑜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刘瑜对王蒙言听计从,但他是绝不可能屈服于王蒙的。 以前薛泌阳从没注意到汝阳侯这个青年,汝阳侯和太子交好,若非刘瑜登基,汝阳侯不可能那么快走到政治舞台中央,于是汝阳侯也成了焦点。 再加上京兆尹这个职位至关重要,之前由王蒙兼任的时候,因为王蒙的铁面无私,杀了不少犯罪的勋贵,震慑住了那些勋贵,但王蒙所杀的那些,并未动摇勋贵的根基。 先帝在时,王蒙还有所顾忌,毕竟先帝并不想让汉人占据上风,若非有太子力保,王蒙很可能早就死在了旧戚勋臣的弹劾之中。 刘瑜登基之后,大力提拔王蒙,让王蒙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一个汉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了丞相,自然会引起这些勋贵旧臣的不满。 薛泌阳想要除掉王蒙,但刘瑜对王蒙太过于信任,使得他们的弹劾就像是打水漂,完全激不起半点风浪。 这个时候汝阳侯出现在了薛泌阳面前,要想除掉王蒙,就得有一个能在刘瑜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刘瑜不信任他们这些旧臣,但肯定会信任自己的伴读。 薛泌阳想和汝阳侯联姻,除了是看中汝阳侯本身的才俊外,更为重要的是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若是能得到汝阳侯的助力,对于薛氏一族来说,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这也就是今日薛泌阳对于汝阳侯派兵围困薛府,还能保持风度的重要原因,薛泌阳还不想和汝阳侯翻脸。 “如此,的确是小侯思虑不周,给薛公造成麻烦了,小侯给薛公赔礼了。” 薛泌阳看着谦卑有礼的汝阳侯,其实并不太能摸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苟勖自始至终都对他以礼相待,但他的行为却又实实在在表现了他的冒犯。 薛泌阳是不太能够相信汝阳侯是和王蒙交好的,毕竟汝阳侯刚刚回京城不久,在此之前,他和王蒙可以说没有半分往来。 而且通过和汝阳侯的谈话,薛泌阳可以清楚的知道汝阳侯对于王蒙是心存不满的,薛泌阳是混迹朝廷多少年的,从汝阳侯的眼神中,薛泌阳知道汝阳侯对于王蒙的这种厌恶并非做假。 汝阳侯绝对不可能是王蒙的人! 既然不是王蒙的人,那就可以拉过来,为己所用。 这就是薛泌阳的想法,他愿意相信汝阳侯,哪怕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下,他相信汝阳侯有些莽撞罢了,并非真的要与他作对。 “无妨无妨!只是希望下次汝阳侯不要再弄错了,这第一次本公可以理解,可下一次本公可就未必这样通情达理了。” “这个是自然。” 汝阳侯露出一副犯错误后不好意思的模样,又是接着连连给薛泌阳赔礼道歉,给旁边的县尉都看待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傲气的京兆尹吗? “可是小侯听说侯爷有两位私人参军,那可是武艺超群,小侯见识浅薄,不知能否有机会见上一面,也好长长见识。” 第85章 薛公府(一) 尽管苟勖一直在捧着薛泌阳, 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足够低,薛泌阳也的确被苟勖哄得很高兴,毕竟苟勖是他看中了的人, 但薛泌阳一直有个疑惑,苟勖到底要干什么。 薛泌阳不是傻子,他在朝堂中混迹多年,不知看见过多少阴谋厮杀,他不相信苟勖是真的为了追拿小毛贼,只是他不想和苟勖交恶,才一直虚与委蛇罢了。 苟勖要见薛泌阳的私人参军,薛泌阳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思量了片刻,他不知道苟勖的目的, 闯入他府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苟勖一直坚持的就是捉拿小毛贼。 薛泌阳当然不相信,什么小毛贼会跑到他的薛府, 那必然是冲着他来的,可是苟勖的态度也并不像是要撕破脸的节奏。 思量再三, 薛泌阳还是同意了苟勖的请求, 他要看看苟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甚至, 薛泌阳都打算, 若苟勖无法给他一个交代, 他必然是要上奏给刘瑜的, 他知道刘瑜偏袒苟勖, 未必会给他一个交代, 但若是加上太后, 和一大群贵戚勋臣, 薛泌阳不相信刘瑜会无动于衷。 薛泌阳并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但若是能用这个来威胁苟勖,答应两家结为姻亲,只有将薛家和苟家紧密绑定在一起,薛泌阳才能真正放下心。 薛泌阳没想到当他的私人参军出现的那一刻,苟勖就叫人将他的私人参军给绑了,薛泌阳看着被捆成粽子的私人参军,黑着脸问苟勖, “汝阳侯意欲何为?” “抱歉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汝阳侯依然显得谦和有礼,他的脸上竟然真的流露出愧疚的情绪,汝阳侯拱手道: “薛公,您府上的私人参军曾于西街坊打死二人,现依律令就二人捉拿归案。” “你在我薛府捉人,汝阳侯未免太没将本公放在眼里了吧!” 薛泌阳并不在乎他的参军有没有杀人,或者说他薛公府上的参军杀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在乎的是汝阳侯苟勖带着京兆尹的守卫深夜闯入他的府中,捉拿他的私人参军。 这样的行为,分明是没将他这个薛公放在眼里,他薛泌阳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欺负的,这种欺负上门的事情,他薛泌阳是绝不会容忍的。 没有人可以动他的人! “薛公言重了,小侯绝没有这个意思,薛公可是国之栋梁,若是没有薛公,就没有魏国的今天,小侯是敬重都来不及,怎敢轻谩薛公。” 无论苟勖的姿态放得如何的低,薛泌阳都不会咽下这口气,冷哼一声, “苟勖,本公敬重你的父亲也是一代豪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不许将人从薛府带走。” “薛公,您这不是为难小侯了吗?你可是堂堂公侯,难道要为了两个小吏,失了自己的身份不成?来人,将这二贼人带回京兆尹,本侯也亲自审问。” 苟勖是半分面子都没有给薛泌阳留,直接就让人将这两个参军压走了,薛泌阳正要阻止,苟勖抢在他前面说话道: “薛公,小侯劝您三思而行,若是今日您的府兵与小侯这京兆尹的官兵打起来,您以为陛下会怎么想了?这里可是京都,您说,明天早上奏报您谋反的奏疏会不会已经出现在陛下的书案上?” 薛泌阳原本准备下令的手势停在了半空中,又缩了回去,他愤愤不甘地盯着苟勖,阴沉着脸道: “你威胁我?” “小侯不甘,小侯不过是在替薛公着想罢了。” “你难道就不怕我弹劾你吗?” “薛公若是想弹劾小侯,小侯随时恭候,不过也不用劳烦侯爷,小侯已经写了奏疏递了上去,相信这话陛下应该已经看过了。” “……” 薛泌阳对苟勖是恨得牙痒痒,这段时间苟勖伪装的太好,让他真的以为苟勖有可能成为他们这边的人,他没想到苟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 “明日行刑,薛公若是愿意,可以亲临观看。” 苟勖带着京兆尹一大群人浩浩汤汤离开了,就和他来时一样突如其来。 薛泌阳第二天的确上了奏疏,不过不是弹劾苟勖的,而是请罪的,薛泌阳在奏疏中陈述自己管教下属不严,以至于出现了自己的祸事。 一番话说得是叫一个感人肺腑,反正就是将自己身上的责任给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也是受了两个贼人的蒙蔽,自己并不知道他们打着薛公府的名号行凶作恶。 要不是刘瑜早知道薛泌阳是什么样的人,还真有可能叫薛泌阳给蒙骗了。 不过刘瑜还是下旨好生安抚了薛泌阳一番,不仅没有处罚他,还给了薛泌阳赏赐,让他不要多想,对他这种大义灭亲的行为表现出了赞赏。 苟勖第二日就将薛泌阳的两个私人参军给处死了,当街斩杀,为弃世。 苟勖早在任职京兆尹之初就查过薛泌阳的底细,薛泌阳横行霸道多年,却也是只老狐狸,他做过的恶事不少,但由他亲自出手的却并不多,要想直接扳倒薛泌阳是不太可行的。 苟勖就想着采用迂回的方式,薛泌阳不好下手,他的下属,把柄却是一抓一大把,而普通的家丁府兵是远远不够的,唯有薛泌阳最为亲近信任的才行,那还有什么比私人参军更能打击薛泌阳得了? 私人参军就是薛泌阳的左膀右臂,若是能打掉薛泌阳的左膀右臂,他的行动必然会左支右绌,之后再想抓薛泌阳的把柄就容易很多。 这两个参军一向是耀武扬威惯了的,平日里没少仗着薛府的势,欺男霸女,把柄是一抓一大把,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很多人被薛府欺负了压根不想声张,苟勖也没那个时间和薛泌阳周旋。 苟勖知道这两个参军喜欢去西街的一处乐坊,便特意叫了两个泼皮无赖在乐坊挑衅,要与这两个参军争抢一个歌伎,言辞粗鲁辱骂,果然激了对方的性来,让两个参军动了手。 这两人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加上仗势欺人,直接将两个泼皮给打死了,苟勖想到私人参军的心狠手辣,不想直接将人打死了。 这样的结果对于苟勖来说是极为有利的,可以直接对两个私人参军出手,当街斗殴杀人,将人打杀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回薛府,可见薛氏一族已经藐视律法到了何等地步。 苟勖就是要借着捉拿私人参军的机会,让世人看到,薛府并不是法外之地,从而震慑那些贵戚勋臣,天子脚下,从无法外之地。 苟勖就是故意让人将薛府包围的,弄得声势浩大,苟勖几乎可以肯定第二日,京兆尹包围薛府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都,他要让世人知道,他苟勖这个京兆尹是今非昔比的,谁也别想在他面前摆什么贵戚勋臣的特权。 至于那两个泼皮,苟勖给了些安葬费,而他们的子女由他来抚养照顾,这是苟勖给他二人的承诺。 邵玖听了刘瑜的转述,只是点点头,她看得出来刘瑜很满意苟勖的行事作风,要知道以前可没有人有胆量去薛府拿人,苟勖做了这第一人,就开了一个好头。 “陛下,很满意汝阳侯。” “汝阳侯机灵变通,相信不久之后,汝阳侯呈上来的将会是薛泌阳的头颅。” 刘瑜抚须哈哈大笑,他早就有意要除掉薛泌阳,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他的目的不仅仅是薛泌阳一人之命,他要借薛泌阳的头来震慑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贵族。 “那妾就提前恭喜陛下了。” 邵玖淡淡一笑,虽然明面上看起来是祝贺,但语气始终是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打击贵戚勋臣是刘瑜要做的事情,却不是她邵玖要为的事,邵玖所求不在庙堂之内,对于苟勖,她不过是人尽其才罢了。 刘瑜不会明白邵玖心中所求,刘瑜又和邵玖分享了一些朝堂趣事,他以为邵玖会感兴趣的,邵玖的政治态度是极为鲜明的,她支持王蒙的变革,愿意竭尽所能提供一些助力。 这给了刘瑜一种错觉,邵玖是有心于朝廷政斗的。 邵玖和元如芮有着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元如芮并不能够理解刘瑜许多举措的原因,她不解刘瑜为何要针对那些贵戚勋臣。 因此当那些老臣来向元后哭诉求情的时候,元如芮会心软,会为这些贵戚勋臣向刘瑜求情,她不明白刘瑜为何定要打压这些有功于朝廷、社稷的朝廷重臣。 刘瑜现在不愿意去显阳殿,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不愿意听元后那些求情的话语,他也曾向元后表明过自己的态度,但是元如芮还是无法理解变革有什么必要性。 久而久之,刘瑜也不愿意过多解释,甚至不太愿意去显阳殿见元如芮,他没心情去听元如芮替那些贵戚勋臣说情,甚至不愿意过多解释,只能是躲着元后。 刘瑜见邵玖在看书,从背后将人环住,注意到邵玖所看书卷上的文字,“美恶,犹喜怒也。善不善,犹是非也,”刘瑜感觉这内容玄奥不可解,而他此前并未看到过这样的内容。 “在看什么?” 第86章 圣人无情 “王辅嗣的书。” 邵玖没回头, 只是淡淡回答着刘瑜的话,她的注意力全在书中,刘瑜却有些不太开心了, 他搂着邵玖的腰,坐到了邵玖的身侧,将头放在邵玖的肩膀上。 “王辅嗣青年早夭,朕不喜欢。” “可是妾很喜欢,一个人若是能在双十年华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又何必在意生命的长短呢?” 邵玖将书合上,眼神中流露出仰慕和希冀的目光,王辅嗣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刘瑜难以想象的,那个只活了二十三岁的青年,造就了一个时代的气质。 “可是朕希望我们能长长久久的, 长久难道不好吗?” 邵玖只是淡淡笑着, 她没有反驳刘瑜的话,或者说她以为没有反驳的必要, 刘瑜是帝王,他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也有治理天下的魄力, 他求的是实实在在的名利。 邵玖不要求刘瑜能够理解自己, 甚至她以为这种不理解是最好的, 帝王之心, 当如雄狮, 当如鲲鹏, 却不该尚无为, 老庄之道, 不合帝王之术。 “生之不知死, 犹死之不知生。” 邵玖见刘瑜盯着自己,在等着自己的答案,邵玖只得起身,将手中的书卷放到架子上,回答着刘瑜的问题。 “什么意思?” 刘瑜发现如今的邵玖说话是越发让人难以理解了,她看着邵玖那满架子的老庄之学,想着自己可能误会了邵琼之。 曾经他以为邵玖所学是经世致用之学,邵玖的家学是经学,她通晓古籍诗文,尤其是对于儒家典籍,当是信手拈来。 可是今日的邵玖却对老庄之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老庄之学是当世显学,在南朝可谓是引领一时风尚,但王蒙曾要求刘瑜,北朝严禁老庄之学。 刘瑜虽自幼就学习汉学,对于老庄之学却并不了解,主要以汉代儒学为继承,后来征伐天下,更是没机会接触这种玄之又玄的学问。 刘瑜从邵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奇特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刘瑜所从未接触过的,那是一种贴于自然,融于自然,让人忍不住会被吸引。 “陛下,妾听闻陛下已许久不曾去过显阳殿了。” 邵玖亲自为刘瑜奉上茶水,因为邵玖的关系,刘瑜渐渐也喜欢上茶叶中清香略带苦涩的味道,这种感觉,和邵玖带给他的感觉很类似。 他不是不知道邵玖性子高傲冷淡,爱慕邵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特别是在经历沈旭初一事后,刘瑜更是清晰地明白,邵玖是很难被打动的。 她不是永巷的那些姑娘,她太有思想,太有主见,在邵玖面前,刘瑜感觉自己并不是必需的,但她又是那么吸引人去亲近她,了解她,走进她的内心,让她折服于自己。 “你很关心朕的行踪?” 刘瑜有些惊讶,邵玖是从不过问这些事情的,她不关心刘瑜会夜宿哪个妃嫔的宫殿,也不会关心刘瑜又新纳了哪位美人。 刘瑜也习惯了这种被邵玖忽视的日子,他不知道邵玖这种不关心不过问是好还是坏,但从礼法上来说,邵玖作为妃嫔的确没资格过问帝王行踪。 但刘瑜总是希望邵玖能够例外。 以前刘瑜总以为是邵玖太重礼法的原因,可如今刘瑜知道邵玖并非真的看重礼法,她的所谓遵循礼法,不过是因为不愿意多费心思罢了。 对于邵玖来说,因为不爱所以可以不在乎,因为不喜欢所以不用去关心。 刘瑜总希望后宫妃嫔能够安守礼法,但对于邵玖,他总是希望她能够放肆一点。 “陛下应该去看看皇后娘娘才是,娘娘是陛下的发妻,与陛下同甘共苦、伉俪情深,陛下不该让娘娘失望才是。” 刘瑜的希冀一下子被打破,他满心期待地在乎被邵玖的一句话毁得个干干净净。 “邵玖,你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刘瑜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但他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沉郁的面孔,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殿内服侍的宫人纷纷跪下,唯恐波及自己。 “陛下,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邵玖并没有被刘瑜给吓住,她只是静静看着刘瑜,邵玖知道刘瑜在气什么,她比刘瑜自己更了解刘瑜到底在想什么,可邵玖压根就没想要哄着刘瑜。 “邵玖,你不要得寸进尺,朕是帝王!难道温夫人要左右帝王的行踪吗?” 刘瑜这话的威胁性已经很危险了,没有哪一个帝王会甘心做一个傀儡,更何况是刘瑜这样有实权的地位,他更不会让人来分享他的权力。 觊觎帝王的权力,无异于虎口拔牙,纯纯是找死的行为。 邵玖明知道刘瑜已经生气了,但邵玖并不愿意屈服,她这半生屈服于命运、权势、现实,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可是今天的邵玖不想再屈服了。 “陛下到底是在恼怒什么?是妾左右了陛下吗?” 邵玖的话就像一柄利刃撕开了刘瑜所有的伪装,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对邵玖有所希冀而求而不得,他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会爱上一个不在意自己的女子。 刘瑜一把抓住了邵玖的手腕,直接将人拖进了内室,他要帝王尊严,他不能让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对邵玖的怒目而视,换来的却是邵玖同样目光的回应。 “邵琼之,你恨我?对不对?你恨我!” 邵玖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刘瑜冷笑一声,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他待邵玖的好,对于邵玖来说一文不值,所有的权势、地位,那是多少人所求而不得的,他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换来的却是邵琼之的不屑一顾。 刘瑜不明白邵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同样的事情,甚至不需要百分之百,只要做到其中的一半,就会有无数人感恩戴德,对他前赴后继。 他是天子!是君王!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换不来一个女人的真心。 “为什么?是朕待你还不够好吗?” 邵玖见刘瑜几近疯魔的样子,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她也不想这样伤害刘瑜,可她并不想折腰屈服于刘瑜,若不屈服就是一种伤害,那只能对不起了。 “难道妾的爱恨对于陛下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邵玖不明白,她没有这样的感情经历,在她的人生中,她所钟爱的人,大多也是爱着她的,她从未尝试着去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 邵玖没有太过丰富的情感体验,她的青春很简单,常年阅读老庄之学,让她并不太在乎世俗的情感体验。 自入北朝以来,邵玖经历了与自己前半生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在折磨屈辱中,邵玖学会的小意屈从,却怎么也不会献出自己的心,她也不会去在意旁人的心。 人生皆过客,唯有有无有为永恒。 即使是今日,邵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黑暗时光的,但的确是那段时光,是邵玖对于老庄之学体悟最深的时候。 刘瑜不知道邵玖是否是故意的,但她总能在不经意间伤人最深。 刘瑜自嘲地笑了笑,他所在意的,恰恰是邵玖所不曾在意的,刘瑜忽然感觉有些泄气,如果说愤怒还是有所期盼,那么无力则是一种不再怀抱希望的外在表现。 “这么说,邵玖从未在意过朕的爱恨,是吗?” 邵玖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那沈旭初呢?你在乎他的爱恨吗?” 即使刘瑜对邵玖说过无数次,希望邵玖忘却曾经的旧情,但真正忘不掉的其实是刘瑜,他时时刻刻忘不掉邵玖和沈旭初曾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邵玖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她和刘瑜之间的关系为何会牵涉到沈旭初身上,邵玖这一瞬间的刹那,在刘瑜眼中就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了。 不在乎自己的爱恨,却在乎沈旭初的爱恨。 刘瑜看着邵玖,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滋味,是痛苦也是无奈,转身就打算离开,邵玖却冲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刘瑜不明白,既然无情又何必挽留。 刘瑜回头看向了邵玖,他想问问,邵琼之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一直让他这样捉摸不透,为何给他希望又令他绝望。 邵玖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刘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陛下,圣人无情!” 刘瑜皱着眉头,他不明白邵玖说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邵玖,邵玖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解释这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当无情。” 邵玖说的是《道德经》中的句子,刘瑜自然也是读过的,可他不明白,邵玖在此时此刻说这句话的意思,他不是研究经学的,更不通玄学,他无法理解邵玖这话背后的含义。 “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刘瑜皱着眉头,忽然觉得王蒙禁论老庄之学,当真是做对了,这样说话,玄之又玄,影影绰绰,叫人摸不着头脑。 “说明白些。” 邵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和刘瑜说话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当她袒露真心的时候,却发现无人可以与她对弈,刘瑜所喜欢的,到底是哪个礼仪敦化的邵琼之?还是如今这个任性自然的邵琼之? “陛下为北朝之主,为君,就不该为外物所累,与四时而同,与万物同,圣人无情,才能与世推移而不凝滞于物,赏罚生杀,付之天理。” 第87章 赐婚 “到底是圣人无情, 还是你邵琼之无情。” 刘瑜对玄学不感兴趣,他也不想去探究什么人伦天理,他不是什么高尚的名士, 他只想做世俗的帝王,开疆扩土、百姓和乐。 邵玖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她在和刘瑜谈治国之道,刘瑜在和她论男女私情,她不明白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刘瑜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她的想法。 “刘瑜,你脑子里装的是水吧!” 邵玖实在是没那个耐心再继续解释下去了,松开刘瑜的手,不想再去挽留, 也不愿过多去解释什么了, 转过身就朝内室深处走去。 刘瑜被邵玖骂得有些懵,这应该是邵玖口出恶言吧?邵玖除了在沈旭初的事情上失态过, 其他的时候,她都太平和了。 刘瑜忽然觉得心底有一丝窃喜, 这一丝情绪波动是为他, 刘瑜不想去深究邵玖话语中的深意,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的不同。 刘瑜在邵玖转身的那一刻, 冲上去从背后将人抱住了。 “阿玖, 不要留下我, 好吗?” “?” 邵玖没有挣扎, 只是任由刘瑜抱着, 心里想着刘瑜说这话的意思, 这话完全不像是刘瑜这样一代雄主会说出的话, 她开始有些摸不透刘瑜心思了。 “阿玖,朕只是不想你对我太无情了。” 刘瑜放下了自己心房上的一切戒备,他想告诉邵玖,自己到底有多在乎她,他想得到邵玖同等的感情回应。 “陛下,无情难道不好吗?” “不好,朕食五谷,做不了圣人,朕只能做一个凡人,凡人是逃脱不了七情六欲的,阿玖不该用圣人的标准要求朕的。” 邵玖沉默了,她承认自己是苛刻了些,甚至她在心底她承认自己的卑劣,她明知道刘瑜只是一个凡人,有欲望、有野心、有私情,可她仍然选择用圣人来绑架他。 她不想去承认自己对于刘瑜的无情,不愿去面对自己心底的无耻,她接受了刘瑜的好,却不愿意给予他回应。 她是自私的。 刘瑜不是圣人,她更不是圣人,她贪生而忘节,爱利而失操,她做不了名士,也成为不了节女。 邵玖不是不知道刘瑜要的是什么,可她执着的不愿意去面对,她情愿维持着这表面的和平安乐,她就是在利用刘瑜对自己的好,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邵玖扪心自问,自己当真对刘瑜的好不屑一顾吗? 面对权力的诱惑,自己真的能做到坦然吗?面对财富,自己当真是心安的吗? “陛下,玖不是陛下的良配。” 邵玖心底生出了几分愧意,她如实地告诉刘瑜她的回答,不说不爱,而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逢。 他们缘起于乱世之中的兵戈之祸,从一开始,她们的遇见就是一种悲哀,她为求生,他为享乐,她戴着面具小意温存,他带着游戏临幸。 刘瑜愣住了,一点点松开自己的手,倒退了两步,邵玖的话刘瑜没法子接,理智告诉刘瑜,他们的确不是彼此的良配,他只能松手。 “你早些歇息吧,朕还有事。” 刘瑜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含章殿,邵玖看着刘瑜背影,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难受。 刘瑜不是个沉溺于感情中的君王,他失去邵玖不是在这一日,刘瑜已经习惯用政务来麻痹自己,感情上的挫败感,在政治中可以很容易地找回来。 在前朝,刘瑜拥有着绝对的权力,他是帝王,说一不二,他有志向,有自己的卧龙,他可王蒙二人配合的相得益彰,很好的打击那些勋贵的势力。 “陛下,臣有一人可保荐为河内太守。” 刘瑜正在烦心该派何人出任河内太守的时候,王蒙就适时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最合适的人,有王蒙在,刘瑜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帝王不需要操心什么,王蒙这个丞相总能恰当最好地安排好这一切。 自从王蒙来到自己身边,王蒙举荐人才的步伐就没有停止过,刚刚开拓的疆域,以前的赵、燕二国都需要大量的人才去治理,可以说整个北朝对于人才都是极为渴望的。 王蒙及时察觉到这种求贤若渴的状态,代替天子屡次发布招贤令,同时还要求郡县地方长官要及时给国家举荐人才。 “何人?” “昔赵人羊昌,此人少年时即用勇谋决断,早年丧父,其母寡居,有吏辱其母,羊昌纠结数十少年,杀掉了辱母之吏,族灭其家,因此闻名。 曾任赵国下邳县尉,后因见赵国其势不永,辞官归乡,侍奉老母,如今正赋闲于家。 此人好为韩非之术,廉洁无资,能击剑、擅弓马。” 听了王蒙的介绍,刘瑜对于这个羊昌是有些怀疑的,但因为出于对王蒙的信任,他还是决定给这个羊昌一次机会。 “子慎既为尚书令,可自行决断。” 刘瑜自然而然将事情交给了王蒙处理,他甚至给了王蒙开府,自行处理政事的权力,但王蒙仍旧会照例来请示他。 对于这些人员任免的问题,刘瑜对王蒙有着充分的信任,他与王蒙相见,多是为了商量如何除掉那些贵戚勋臣,这些人的势力大,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处理掉的。 “陛下,臣有一件事要禀告陛下,是关于薛泌阳的。” 刘瑜顿时皱着眉头,他不太想听薛泌阳的那些废话,对于薛泌阳的消息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最想得到的关于薛泌阳的,就是有一个可以取薛泌阳首级的罪名。 王蒙冷笑了一声,他也不想提起这个名字,但是没办法,薛泌阳的奏疏上到了尚书台,他这个尚书令不可能将奏疏给藏匿起来。 “何事?” 刘瑜没好气问道。 “薛泌阳请求陛下为他女儿和汝阳侯指婚。” “什么?” 刘瑜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这汝阳侯可是才将薛泌阳的两个私人参军斩首,现在却请旨来为指婚,这个薛泌阳脑子没坏掉吧? “子慎,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刘瑜对于薛泌阳的目的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知道薛泌阳不会安什么好心,他绝不会轻易放过私人参军这件事的,现在请旨绝对是另有阴谋。 “陛下不必多想,这不过是些狗急跳墙的把戏罢了。” 王蒙淡淡一笑,完全没有刘瑜的慌张,显示出来的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王蒙淡然自若的模样也给刘瑜很大的信心,他有些不解地追问, “子慎此话何意?” “薛泌阳之所以请旨与汝阳侯结为姻亲,就是看中了汝阳侯曾是陛下都伴读,与陛下自幼一同长大这点情分。 薛泌阳必然是早已察觉到陛下对他的杀心,陛下对待勋臣的态度和先帝大不相同,自然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为了自保,尽量维持住自己的利益,自然需要和新兴的勋贵结为同盟。 陛下以为短期内,还有什么比姻亲更为可靠的吗” 王蒙的话落到刘瑜的心中,在他心上激起阵阵涟漪,他开始去猜测汝阳侯的态度,让人宣汝阳侯进宫,他要知道汝阳侯的态度。 汝阳侯很快就进宫,面对刘瑜提出的是否愿意和薛泌阳结为姻亲的问题,汝阳侯给了刘瑜一个足以让刘瑜安心的答案。 “回禀陛下,臣不愿意,臣之心早已许了大魏,绝不可能背叛陛下。” 刘瑜是知道汝阳侯早年与亡妻深情的,他二人伉俪情深,自从亡妻离世之后,汝阳侯就一直没有再娶。 若非对亡妻有情,当年汝阳侯又怎会将邵玖送入东宫。 刘瑜很高兴能从汝阳侯这里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汝阳侯,伸出手亲自将人扶起,对汝阳侯道: “阿勖的忠心,朕是不会怀疑的。只是朕现在有一件事需要阿勖去办,希望阿勖不要拒绝才是。” “臣任凭陛下差遣,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蒙已经猜到刘瑜要干什么了,哈哈笑道: “陛下要侯爷去做的这件事不需要侯爷去赴汤蹈火,只需要侯爷委屈自己,牺牲一下身子就行。” “啊?” 苟勖头冒冷汗完全没有明白刘瑜和王蒙打的什么哑谜,心底是一阵慌乱。 “朕希望阿勖可以接受这门婚事。” 汝阳侯更蒙了,他一时间没明白刘瑜要求他这么做的目的,难道说陛下对他心存怀疑,陛下不信任他,认为他会和薛泌阳相互勾结吗? 汝阳侯一下子就冷汗直冒,他是知道刘瑜对薛泌阳存了杀心的,他可不想为薛泌阳陪葬,立马就跪了下来,向刘瑜表忠心。 “陛下待臣之恩,臣感激不尽,不敢背恩忘义,辜负陛下信任,臣愿结草衔环以报陛下大恩。” 刘瑜和王蒙见汝阳侯误会了,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忙着解释,等笑够了,才解释道: “侯爷,你误会了,陛下要你娶薛公之女是希望能够更好地麻痹薛公,如今薛公主动请旨赐婚,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这赐婚的旨意下了,薛公必然会对侯爷放松警惕,到时候害怕抓不住薛公的把柄吗?” 汝阳侯在得知刘瑜目的后,犹豫了片刻,终于是点头答应了。 很快刘瑜赐婚的旨意就下达了,朝中众人纵然满腹疑惑,但还是带着贺礼去恭贺了两家。 自从赐婚之后,这汝阳侯府和薛府的走动就愈发频繁了,虽然还没正式结为姻亲,但众人瞧着两边的态度,都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见过侯爷。” 第88章 救汝阳侯(一) 薛初月从来不知心悦一人是那样的朝夕期盼, 当她从父亲处得知她的夫君将会是京都内赫赫声名的汝阳侯时,她的内心是窃喜和期待的。 薛初月曾偷偷从门缝中见过汝阳侯,风流倜傥, 言笑晏晏,举止风度都落到了她心中,从初见的那一刻,薛初月就心许了汝阳侯。 当汝阳侯再次拜访薛府的时候,薛初月鼓起勇气想去见见她的这位如意郎君,薛初月拿出自己绣了半月的荷包,想送给初次相见的汝阳侯。 “薛小姐?” 汝阳侯看着薛初月,初月和她父亲完全不一样,她的目光清澈,仿佛能看到心底, 汝阳侯心底升起了一丝愧意。 “侯爷。” 汝阳侯从薛初月手中接过了那个绣着鸳鸯的荷包, 笑着挂在腰间。 “多谢小姐。” 薛初月脸一红,扭头跑走了。 邵琼之是在第二日才听说, 汝阳侯苟勖于夏门亭杀死了湖阳公主的驸马都尉,湖阳公主当即入宫向皇帝哭诉, 不得见, 遂向太后哭诉。 太后闻之大怒, 命人将汝阳侯绑入后宫, 欲斩之, 来替公主报仇。 “夫人, 请您去救救兄长!” 苟嫣嫣听闻自己兄长被绑入宫的消息, 吓得魂飞魄散, 着急忙慌地就奔入后宫, 她所能想到的, 唯一可以求情的就是温夫人,温夫人与她兄长有旧,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汝阳侯的。 邵琼之亲自俯身将苟嫣嫣扶起身来,用自己的帕子为苟嫣嫣擦泪,安慰着哭得泪流满面的苟嫣嫣,让她慢点说。 苟嫣嫣将她所知晓的事情原委都告诉了邵琼之,邵琼之其实早已从宫人处得知,如今再从苟嫣嫣处得到验证。 “夫人,奴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兄长的性子是有些急躁些,但他对北朝是忠心耿耿的。” 邵琼之长叹一口气,让翠微打了盆水,带苟嫣嫣去洗把脸,又让穆青青替自己梳洗,穆青青一面服侍邵玖更衣,一面不解道: “夫人和太后一向不睦,现在真的要为了汝阳侯与太后交恶吗?” 穆青青有些担心,邵琼之到底是后宫中人,太后是后宫之主,当今天子又重孝道,温夫人又刚和陛下闹矛盾。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此时此刻都不适合替汝阳侯出头。 穆青青相信她都能明白的道理,温夫人不会不知道,明知这样做百害而无一利还要这么做,穆青青不明白。 “汝阳侯于玖有恩,玖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我从不认为汝阳侯做错了,你只知汝阳侯杀了驸马都尉,却不知他为何而杀。 今日我救汝阳侯,非为私情,实乃公义。” 穆青青不能理解邵琼之所说的公义是什么,但她没有再开口劝说了,她只知道温夫人比她广见多识,她这样做,一定是有自己道理的。 “翠微,你好好照顾乡君,石兰,你去太极殿请陛下去嘉福殿,速度一定要快,迟则生变。” 邵琼之乘坐轿辇去了嘉福殿,邵琼之必须要赶在汝阳侯被处死前到,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救下汝阳侯。 其实苟嫣嫣不来求她,她也是需要去的,只是苟嫣嫣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邵琼之知道宫里有不少人怀疑,她和汝阳侯有私情。 她可以去救汝阳侯,但不能就这样去救,苟嫣嫣的请求,让她看起来做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汝阳侯在夏门亭等候湖阳公主车驾时,心里就百转千回,无数次想过自己这样做的结局,他知道驸马都尉不像私人参军,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但汝阳侯还是这样做了,当着湖阳公主的面将驸马都尉斩杀了,湖阳公主当即被吓得惊叫,之后就叫嚣着要进宫去告状。 汝阳侯将湖阳公主放行,他不惧湖阳公主告状,湖阳公主是真正的皇族,是当今太后的亲女,而驸马都尉是先帝为湖阳公主选定的驸马。 汝阳侯被押入后宫的时候,汝阳侯并没有反抗,他以为自己不曾做错,自然不会惧怕,面对盛怒之中的太后,汝阳侯显得大义凛然。 “父亲,女儿求您,救救侯爷吧!” 薛初月正要出门去偷偷见汝阳侯,不想在经过前门的时候,见自己的父亲正在和门客商量什么,她出于好奇趴在窗上,偷听两人到底说些什么。 没想到两人说的是汝阳侯的被太后绑了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薛初月就冲了出来,跪在自己父亲面前,请求自己的父亲救一救汝阳侯。 “初月?你怎么会在这?” 薛泌阳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会偷听,心疼地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却没有正面回答薛初月的请求,而是让丫鬟将小姐扶回房间。 “阿爹!女儿求您救救勖郎吧!” 薛泌阳看着泪流满面的薛初月,有些不明白两人压根就没见过几面,怎么会这样情根深种,薛泌阳本来就对苟勖心存怨恨,只是被逼无奈才联姻的。 如今有机会置苟勖于死地,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可能还会出手救他? “大胆!你是要忤逆不孝吗?回自己的房间去!” “父亲既然将女儿许给了汝阳侯,陛下已然赐下了婚旨,汝阳侯就在女儿的夫君,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汝阳侯去死。” “大胆!你以为苟勖他得罪的是谁?他得罪的是太后,你让为父怎么救他? 初月,苟勖不是你的良配,阿爹答应你,等汝阳侯死了之后,阿爹会给你找更好的夫君,保证不会比苟勖差。” 薛泌阳对于自己的女儿很是无可奈何,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接触到朝堂之上的那些阴谋诡谲,他想给薛初月最好的,最好的夫君,最好的宠爱。 他将女儿许配给汝阳侯,的确有拉拢结亲的意思,但汝阳侯确实是难得的良配,年轻有为,有封爵,有实权,深得帝王宠幸,早年丧妻,品行端方。 但汝阳侯若是得罪了太后,他也是不会心慈手软的,汝阳侯是皇帝的人,但皇帝不喜欢贵戚勋臣,他们这群老臣的依靠就只能是太后了。 “可是爹爹,初月只心悦侯爷。” “你和他才见过几面,就如此?难道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薛泌阳不愿意向自己的女儿解释过多,要人强制将薛初月带回房间关了起来,任凭薛初月怎么哭喊,都无动于衷。 薛泌阳明确告诉薛初月,他是不会去救汝阳侯的,汝阳侯一死,他会重新给薛初月寻找夫婿。 汝阳侯被捆着来到太后面前时,神色不变,正义凛然,无论太后怎么逼问,汝阳侯都没有认错。 “苟勖!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杀害驸马!” 太后在听完湖阳公主的哭诉后,极为恼怒,她定要让汝阳侯以命偿命。 “驸马都尉触犯国法,臣不过是依法办事罢了。” “你办事办到皇室头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苟勖是这天下之主!如此藐视皇族,哀家今日就要让你为驸马偿命。” 说着太后就要命侍卫将汝阳侯推出去斩首,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闯入。 “住手!” 接着一个华贵的身影就出现在嘉福殿,湖阳公主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发现来人正是温夫人。 “妾邵氏拜见母后。” 邵玖匆匆赶到嘉福殿,在汝阳侯即将被推出去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匆匆瞥了汝阳侯一眼,发现汝阳侯受了鞭刑,衣服被打得破烂,显出了血痕,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汝阳侯傲然决绝的模样深深印在了邵玖的心上。 邵玖只是看了一眼汝阳侯,就朝殿内走去,即使是在这种危亡时刻,邵玖仍旧没有忘却行礼,她举止得宜,让太后挑不出半点错处。 太后看见邵玖就心烦,现在邵玖赶过来制止她行刑,她心里更加不耐烦,只是烦躁地摆摆手,让人起身。 “你不在你的含章殿好好待着,来哀家这里干什么?” “妾是来阻止母后犯错的。” “犯错,你说说哀家做错什么了?” 太后一向看不上邵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仗着自己有皇帝的宠爱,就不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如今还大言不惭。 “妾听闻母后有意要惩处汝阳侯为公主报仇,特来劝谏母后。” 太后就知道邵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在太后眼里,邵玖这人虚伪的很,口口声声说什么礼乐教化,实际上后宫之中就数她一人独占恩宠,连皇后都要避退三方。 太后不喜欢邵玖,却也会顾忌皇帝的面子,不去为难她,只是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好在这个邵玖也是个识趣的,从不往她跟前凑。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汝阳侯送来的玩意儿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一国夫人了!” 尽管邵玖的态度并不强硬,甚至可以称得上温良,但太后心里还是不舒服,一个小小的夫人也敢来对她这个太后指手画脚! 新仇加旧恨,既然邵玖自己要蹚这趟浑水,自己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太后直接一拍桌子,就对邵玖发起怒来,若是其他的妃嫔可能还真就被太后这副模样给吓住了,但邵玖虽然撩开衣袍跪下,但脊梁挺直,对太后道: “妾虽出身寒微,却是为太后计,不应处置汝阳侯。” 第89章 救汝阳侯(二) 邵玖的话虽然很平淡却也是铿锵有力,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太后,没有任何卑怯畏惧,太后对她身份上的打压并不能对她造成精神上的伤害。 “为哀家计?你倒是说说如何为哀家计的?” 太后对于邵玖是很好奇的, 她不了解邵玖,只知道她的话皇帝基本上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她想不明白一个女人如何能让一代国君臣服在她的裙底。 邵玖是有些美貌,但这姿色放在永巷之中却又不算什么,这后宫从不缺的就是美人,邵玖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可靠的同盟,太后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远离家乡的孤女如何让刘瑜对她情深至此。 但这种好奇中又包含着嫉妒,同样是永巷中的女人,太后却不曾拥有过这样独一无二的宠爱。 她眼看着刘瑜送给邵玖最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为了讨她欢心, 允许那些低贱的宫人读书识字,特地创办典学, 凡她所举荐之人,都委以重任。 “汝阳侯为京兆尹是朝廷任命, 非母后私官, 母后无权处置, 此其一也;汝阳侯既为京兆尹, 当拱卫京都, 收考奸佞, 治理一方, 汝阳侯尽责无咎, 此其二也;驸马为皇室宗亲, 当正德以为表率, 而驸马却背主忘恩,强纳良家之女,又仗势杀人,此等恶性,以律法论,当斩,此其三也。” 太后被邵玖的三条理由驳斥得哑口无言,邵玖的态度看似温顺,实则句句带刀,她没有半分求人该有的态度,即使太后明知道邵玖说得在理,她也不想听从邵玖的。 “邵玖,你是要和哀家作对吗?” 既然无法从道理上驳斥邵玖,那就以权势压人太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邵玖讲什么道理,她是太后,难道还要听一个婢妾的话吗? “妾不敢!” 邵玖嘴里说着不敢,但她的态度却很鲜明,她看着太后和太后身侧的湖阳公主,湖阳公主正满眼怒火地看着邵玖,她压根不相信竟然会有人会护着杀害驸马的汝阳侯。 “你不敢?哀家看你是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本分!” 邵玖见状知道说理是无法说服太后的,太后此刻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报仇,早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刻谁来劝,就是惹祸上身。 “母后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社稷着想,母后今日杀了汝阳侯,今后谁人还敢秉公执法,若是执法不明,则社稷危矣!” “邵玖,你少拿社稷来压哀家,你不过是一南朝贱女罢了,如何敢妄言社稷!不过是仗着皇帝宠爱你罢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哀家就要让你知道宫中的规矩。” 此刻太后的怒火已经被汝阳侯转移到了邵玖身上,相比于斩杀驸马都尉的汝阳侯,太后对于邵玖的恨意是更为贴切和真实的。 穆青青见势不好,忙跪着向前挪动了几步,代替邵玖请罪,道: “请太后娘娘饶命,我家夫人尚在病中,并非有意冒犯太后,请太后娘娘恕罪!” 穆青青接连磕头,但她的示弱引起的不是太后的心软,太后看向了邵玖,邵玖也看着太后,太后在邵玖眼睛看不到示弱,她在邵玖眼中找不到她需要的臣服。 “母后今日若是要因妾顶撞了母后而罚玖,妾愿意受罚,但妾所言皆是为母后着想,为社稷计,还望母后明鉴,不要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邵玖叩首接受了太后的处罚,但她护着汝阳侯的态度坚决,太后心中气恼,偏偏她还说不过这个用大义压着她的邵玖。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难怪连皇帝都会被你迷得昏了头,来人,给哀家掌嘴,哀家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太后下令之后,穆青青就要扑过来护着,却被太后宫中的宫人给制住了,穆青青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玖被掌嘴。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当第一下落下来的时候,邵玖还是一哆嗦,为了防止邵玖反抗,邵玖的双手被控制住了,邵玖闭起了眼睛,那痛觉越发清晰。 “太后娘娘,我家夫人素来体弱,受不住刑的,奴愿意代我家夫人受刑,请太后饶恕我家夫人!” 穆青青无力阻止,只能转过来求太后,她看着邵玖脸上的血痕,落下泪来,恨不得以身替邵玖受刑。 邵玖的嘴被打出血来,太后看着好好一张娇艳的面容被毁,心中有一股畅快的感觉。 湖阳公主看邵玖受刑原本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爽感,可但她看到邵玖的脸上的血痕的时候,心里开始怕了,忙跪在太后脚下道: “母后,请您看在皇兄的面子上,饶恕了温夫人吧。” 这个时候太后身边的女史也趁机进言,毕竟温夫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太后不会有事,她们这些冷眼旁观的宫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太后,您就消消气,饶恕了温夫人吧,毕竟是陛下喜欢的女人,不能做得太过分。” 太后看着受刑的邵玖,已经没有刚刚的端方,发髻散乱,那张俊俏的面容已经不再,她就不相信毁容后的邵玖还能让刘瑜流连忘返。 “好吧,就依你们所言,放了温夫人吧。” 太后显出大度的模样,她不相信这个时候的邵玖还能一如既往的清高,邵玖的手被一松开就趴在了地上,吐了几口鲜血。 已经磕破额头的穆青青,在挣脱束缚后忙爬到邵玖身边,辅助了倒在地上的邵玖,邵玖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已经失去了痛觉,浑身无力,头昏脑胀,靠在穆青青怀中,她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夫人!夫人!” 穆青青流着眼泪,强忍着眼泪,避免泪水落到伤口上,她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衣服触碰到邵玖的伤口。 邵玖在微微缓了会,回过精气神来的时候,仍旧用着坚定的语气对太后说道: “母后,汝阳侯不可杀!” “你!” 太后被邵玖气急,她想不明白邵玖自身难保,为何还要护着汝阳侯,说两人没有私情,她是一点都不信的。 “看来温夫人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来人!继续施刑!” “住手!” 刘瑜本来就没想着要处置汝阳侯的,因此才对湖阳公主敷衍了事,他没想到湖阳公主在她这里告状不成,转过头去找了太后告状去了。 刘瑜更没想到太后拎不清到了糊涂的地步,竟然真的派人去将汝阳侯捆了,刘瑜本来还在和王蒙商量着,通过这件事可以好好震慑一下宗亲,没想到石兰就来回禀说,邵玖去了嘉福殿。 太后素来不满意邵玖,刘瑜是知道的,更何况是在太后气头上为汝阳侯求情,无异于羊入虎口,刘瑜让王蒙先去处理,自己则紧赶慢赶去了嘉福殿。 无论是为了汝阳侯,还是为了邵琼之,他都必须去。 在宫门口见到被鞭挞后的汝阳侯,刘瑜亲自上前为他松绑,并让宪忠宣医官来为汝阳侯诊治,可是汝阳侯一脸焦急地告诉刘瑜。 “陛下,快去救温夫人!太后大怒,温夫人恐凤体有损。” 刘瑜点点头,三步化作两步跨入了大殿中,一进殿就听到太后要惩处邵玖的命令,当即阻止,再看向了殿中跪着的两人。 从背影看,刘瑜之看到邵玖单薄的身影靠在穆青青怀中,穆青青的额头上通红一片,看着将邵玖围在中间的宫人,刘瑜顿时心中一痛。 还等不及他思考,他的腿就已经迈了出去,来到邵玖身后,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当看见邵玖被打烂的脸时,刘瑜顿时怒了,他看向了高位之上的太后,尽量压制着内心的愤怒。 “敢问母后,温夫人究竟所犯何罪,让母后竟要对她施此酷刑!” 太后见刘瑜的那一刻是有些心虚的,刘瑜毕竟不是她的亲子,她与刘瑜的母子情也算不上有多深厚,现在被刘瑜质问,太后强压着心底的不安,道: “温夫人出言不逊,哀家不过是施以小惩罢了。” “太后的小惩就是将温夫人的脸打烂吗?” 刘瑜当即进行反问,此刻他已经顾不上称呼这个名义上的母后了,眼神之中仿佛淬了毒一般。 太后被刘瑜的气势逼得哑口无言,她没想到刘瑜来得会这么快,她的确有一时气愤之举,但她一直以为,刘瑜注重礼法,儒家一直讲求孝道,刘瑜并不会拿她怎么样。 刘瑜还要责问太后,邵玖却拉住了刘瑜的衣服,刘瑜低下头去,看着嘴角还有血迹的邵玖,心碎得仿佛要将自己劈成若干块。 “对不起,是朕没能保护你。” 刘瑜没想过太后会如此大胆,公然对他的人施加刑法,这更加坚定了刘瑜要打击勋贵的信念,如果不是这些勋贵无法无天,也不至于让邵玖承受这样的痛苦。 “陛下,汝阳侯无罪,不可杀!太后为陛下嫡母,不可辱!” “朕知道。” 刘瑜当然不可能杀汝阳侯,甚至他需要这样激烈的。不畏惧权势的京兆尹,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勋亲贵族。 刘瑜的目光从邵玖移到了太后身边的湖阳公主身上,邵玖所说的两句话,一句是为社稷,一句是为了刘瑜,刘瑜心中对邵玖满是愧疚,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邵玖仍然在为他着想。 第90章 救汝阳侯(三) “湖阳公主为何在此?” 刘瑜的目光落到了太后身侧的湖阳公主身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湖阳公主嚣张跋扈而引起的,今日的一切必须有人要付出代价。 因着孝道,即使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也不能惩处太后,但是太后身边的人,他这个一国之君还是有资格处置的,刘瑜首先就要给这个不知分寸的妹妹些许教训。 “臣妹……臣妹……” 湖阳公主被刘瑜吓到抖成了筛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未见过盛怒之中的刘瑜,在她的印象中,刘瑜一直是很温和的,很宠她这些妹妹的,这是刘瑜第一次对她发火。 她忽然意识到, 刘瑜不仅是她兄长, 更是这一国之君,帝王之怒, 即使是她这个亲妹子都是害怕的。 “朕不是告诉过你,汝阳侯乃是秉公执法, 并无过错。湖阳公主是对朕的处置不满吗?为何还要找太后告状?” “臣妹知错!臣妹不敢!臣妹知错了!” 整个嘉福殿安静得只能听到湖阳公主的求饶声, 众人都屏息凝神, 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为湖阳公主说话, 太后张张嘴, 想替湖阳公主说两句, 但看到刘瑜阴沉的脸, 还是闭上了嘴。 “湖阳公主任性妄为, 纵奴杀人, 包庇驸马, 祸乱朝纲,令削去食邑,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刘瑜看着怀中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的人,咬牙切齿地下达了对于湖阳公主的处置,湖阳公主有错,却罪不至死,再加上湖阳公主是他亲妹,他终究还是要顾念几分亲情的。 湖阳公主瘫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个失去了食邑的公主,还不如一个乡君,她完了!彻底得完了! “皇兄,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湖阳公主拼尽最后的气力挣扎地向刘瑜求饶,她不明白,明明是她失去了驸马,明明受委屈的是她,为什么现在失去这一切的却是她?她可是公主呀! 刘瑜完全不理睬湖阳公主的求饶,若是今日湖阳公主能在驸马都尉被斩杀之后识趣的偃旗息鼓,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湖阳公主是她妹妹,可他更是大魏的国君。 “陛下,医官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刘瑜原本还要处置公主随从的,听到这句话,点点头,当即就抱着人向偏殿走去,将人放在榻上,让医官来诊脉。 医官看到满脸血痕的邵玖也是吃了一惊,这后宫之中整治人的法子不少,可直接朝脸下手的却是少之又少,谁不知道后宫女子所能依靠的就是那张脸。 温夫人是当朝宠妃,盛宠四载而不衰,毁了邵玖的脸,无疑毁了邵玖的人生,其用心可见险恶。 “如何?” 刘瑜甚至不敢去触摸邵玖的脸,他心中有些隐隐的害怕,若是邵玖真的就此毁容了,他该如何?他如何对得起当初的承诺。 “回禀陛下,夫人的外伤并无大碍,只需要上些消肿止痛的药。” “可阿玖的脸看起来这样严重,当真无碍吗?” 刘瑜有些难以置信,毕竟邵玖脸上的血痕是那么清晰,看起来触目惊心,落到刘瑜的眼中,让刘瑜的心忍不住揪起来了。 “夫人肌肤细腻,因而看起来会格外严重些,臣去配些外用内服的药,用不了多久,夫人就会恢复如初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刘瑜没来得及高兴,就因为医官未尽的话而焦急,他目光灼灼盯着医官。 “陛下,臣可医外伤,却不可医心病,夫人郁结于心久矣,恐有损于根基。” “心病?”刘瑜愣了一下,心中霎时就明白邵玖的心病是什么,他收敛着眼中的感情,只是吩咐医官道: “你只管医治就是,尽力而为。” 嘉福殿不是久待的地方,在从医官处得知邵玖身体状况后,刘瑜就让人将邵玖送到了他自己的含章殿。 在送走邵玖之后,刘瑜就要开始处理这一场闹剧了,他宣汝阳侯进殿,当着太后和湖阳公主的面,赐给了汝阳侯钱三十万,以资嘉奖。 太后几次开口想要阻止,都没找到机会,刘瑜的态度非常明确,汝阳侯是他的人,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动的,太后也清楚皇帝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太后不能在人前与刘瑜争吵,刘瑜是魏国真正的君王,绝不会被一妇人掣肘,太后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非刘瑜亲母,刘瑜能尊她一声母亲,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待汝阳侯离开宫中,太后才屏退周围伺候的人,这是她和皇帝的私下交谈,无论是她还是刘瑜谁失礼,都不适合让宫人看到。 “皇帝是在怪哀家责罚了温夫人?” “邵氏无过,不当罚。无咎而罚之,母后以为何以服众。” 刘瑜对于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算不上多亲厚,太后继任皇后时,刘瑜已经是储君了,他早在战场之中生死滚过了几回了,他不需要这位年轻皇后的助力,可他仍然尊奉她为太后,给予她母族以丰厚的待遇。 但他们的确有所联系,还是储君时的刘瑜需要在后宫之中有自己的势力,年轻的皇后需要寻找年轻的储君作为自己将来的依靠。 他们的确不是亲生的母子,但的确曾经是坚固的同盟,只是如今帝王登基,太后也获得了她应有的名分权势,他们的同盟在皇帝决心改革时就已经结束了。 刘瑜以为他们就这样做名义上的慈母和孝子就足够了,即使是现在,刘瑜仍然不愿和太后翻脸,他需要这位太后,来替他维护名义上的孝道。 刘瑜的语气算不上有多温和,他将怒气压在胸口,的确有那么一刹那,他对太后是动了杀心的,但邵玖的及时提醒让他冷静下来,他的确还需要这位太后。 “邵氏出言顶撞,就凭顶撞长辈这一点,哀家就可以责罚于她。” “长辈若是自身行为不正,就不要怪小辈不尊敬长辈。” 刘瑜看着太后,他的语气很坚定,刘瑜很清楚事情的原委,在刘瑜心中,邵玖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责罚的人,他怎么可以允许有人伤害她。 “哀家知道邵氏是你爱妾,你偏袒她也无可厚非,但哀家希望皇帝不要忘了,今日邵氏拼死也要救的人是谁,而咱们这位温夫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 太后这话可谓杀人诛心,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在刘瑜心中邵玖都是无错的,既然无法从理上来说明,那便只有情了。 太后不相信一代帝王的心胸可以那么宽广,邵玖是从汝阳侯府被送进宫的,在此之前,两人是否有私情,无人得知,但若是说两人清清白白,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今日邵玖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下汝阳侯,更加坐实了两人有私情的传言。 邵玖入宫四年,从不是个主动招惹事情的,多年来,她一直闭门谢客,清静养病,多少宫斗纷争是一概不惹,这样一个清静无为的人,却为了汝阳侯做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很难不惹人怀疑。 太后的话落到任何一人耳中都只会引起怀疑,唯独刘瑜不会,刘瑜心中太清楚一切始末了。 他见过邵玖的痴,邵玖的狂,邵玖的不顾一切,可那一切的对象都不是汝阳侯,那个和邵玖心心相印、彼此相知的人不是苟勖,也不可能是苟勖。 “母后慎言。” 刘瑜脸色阴沉地呵住了太后剩下的话,但刘瑜却是没想到宫中竟会有这样的留言,他与邵玖的私事私情,刘瑜都是不愿让第三人得知的。 “你就这样护着邵氏?她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 太后显然还没意识到她和刘瑜已然不再是政治共同体,刘瑜也的确给了她太后该有的尊崇,以至于她忘了刘瑜是年富力强的青年君王,压根不会受她这位太后的掣肘。 “邵氏是朕的夫人,朕比母后更了解她。母后今日听信谗言,竟要擅杀朝廷大臣,母后当朕这个天子是死的不成?” 刘瑜压根不和太后纠缠邵玖之事,今日之事,究其根本还是太后插手国事,徇了私情,刘瑜直指事情的根本,没有给太后留下一点面子。 “苟勖杀了哀家的女婿,杀了皇帝亲妹妹的驸马,难不成皇帝要袒护一个外人不成?别忘了,湖阳公主才是你的亲妹妹!” “驸马犯罪,当杀!朕欲以圣德治理天下,而驸马杀良人,若不从严处理,何以理天下?汝阳侯从律而为,何罪之有?” “天子怎与庶民相提并论,湖阳公主乃是皇室公主,驸马便是宗亲,难不成要一皇室宗亲给一庶民偿命?” 太后想不明白,历来皇室宗亲都是居于特权地位,特别是在这个乱世,人命不过是草芥罢了,杀了也就杀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可现在居然有人告诉她,贵戚杀人也是应当抵命的,这可以说是太后听到最好笑的事情了,皇亲贵族杀人,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什么时候他们需要将那些贱民的命放在眼里? “若朕倚仗天子之威,肆意妄为,试问天下何人可服朕?母后,朕不是父皇,朕欲求天下大安,纵使是朕的亲妹妹,也该付出代价。” 太后闻言震惊了,她没想到刘瑜竟然这么狠,会对自己的亲妹子下手,自古以来,皇室宗亲犯法,总会宽宥一等,从没有说皇亲国戚要为庶民偿命的道理。 “你简直是疯了!” 刘瑜冷笑,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他早就做好了被宗室怨恨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营养液! 90-100 第91章 救汝阳侯(四) 邵玖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日傍晚时分了,一睁开眼睛,邵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 看过去发现刘瑜正一边攥着自己的手,一边看奏疏。 “陛下!嘶!” 邵玖的声音沙哑得很,一动嘴发现脸颊一阵一阵痛得厉害,此刻的邵玖才意识到太后下手有多重,不由在心底咒骂了一句。 “阿玖,你醒了,别说话,医官吩咐你要好好养着。” 邵玖皱眉点点头,正好借机可以不用说话,正好她也懒懒的, 不爱理人, 只是醒来之后,口渴得厉害, 指了指桌上的水,刘瑜问了一句。 “是要喝水吗?” 邵玖点点头, 刘瑜给邵玖倒了一杯蜜水, 喂给邵玖喝了, 邵玖靠在刘瑜身上, 见刘瑜神色愁苦, 笑着摇摇头, 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阿玖, 谢谢你。” 刘瑜当然不会相信宫中谣传的邵玖和苟勖有私情这样的话, 他太清楚邵玖心中记挂的究竟是何人, 那人是邵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护着的。 无论邵玖此番救汝阳侯是因为什么, 她都帮了刘瑜,经过这件事后,汝阳侯再想行事就要方便很多。 邵玖只是看着刘瑜,没有说话,她救汝阳侯求的从来都不是刘瑜的感激,只是她以为汝阳侯无罪不该死罢了。 刘瑜不知道邵玖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在这一刻,他拉起了邵玖的手,开始怀疑邵玖会不会对自己也是有着一份情意的。 刘瑜不想去知道邵玖去救汝阳侯的动机是什么,但以邵玖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行事作风,她本可以旁观的,即使汝阳侯被太后处死,邵玖也不会损失什么,反而这样她和汝阳侯有私情的流言蜚语可以平息了。 但邵玖仍然选择去了,并为此不惜得罪太后,拖延时间,一直等到刘瑜来,才放心晕倒过去。 四年来,邵玖很少与谁正面起过冲突,除了刘瑜,帝王面前,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让刘瑜认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他想象中的世家贵女。 “阿玖,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受到伤害了,从此以往,朕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刘瑜对邵玖,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要护着邵玖的承诺,可是他并没有做到自己当初的承诺。 邵玖扯动着嘴角笑了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着泪花。 “别动!” 刘瑜忙扶着邵玖的脸,检查伤口,邵玖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她皮肤白皙,使得一点小伤看起来都很严重,那些宫人到底顾忌邵玖的身份,不敢下死手。 刘瑜让人拿来药膏,亲自给邵玖上药,那药冰冰凉凉的,敷在伤口上,还真的减轻了不少的疼痛,邵玖一低垂眼睑,就可以见到认真为自己上药的刘瑜,刘瑜的动作很轻柔,可以看出他很小心了,害怕碰到邵玖的伤口。 邵玖的心中微微一动,虽说她救汝阳侯的初心不是为了刘瑜,可在这一刻,邵玖的心中的确涌动着一股暖流。 身处异乡的人总是孤独的,邵玖已经习惯了孤寂,只是偶尔她也会贪恋那片刻的温暖,她终究还是做不到超脱凡尘,只是这俗世中的一个俗人罢了。 她不是不知道刘瑜对她的情义,只是她的心太小,已经满满地被沈旭初给占据了,因而每每面对刘瑜的好,她总觉有几分难堪,对于刘瑜总有几分愧意。 她很抱歉不能回以刘瑜以同等的感情,她只能尽量去回避着这份感情,在和刘瑜的相处中,她总习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 无论是因为前朝,还是因为后宫,总之只要不是因为她就足够了。 邵玖很讨厌刘瑜将感情摊开,情愿浑浑噩噩过着每一天,每一次刘瑜袒露心声,她都会恼羞成怒,与刘瑜大吵一架,或者转移话题。 邵玖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异样,邵玖慌忙移开目光。 刘瑜涂完药,又拉起了邵玖的手,道: “阿玖,朕很高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唯一懂朕的。” 邵玖望着刘瑜,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不过她也没问,只是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便假装自己困了,想要歇息。 刘瑜扶着邵玖躺下,在床榻边守了一会,等人熟睡之后,才起身离开。 刘瑜无法处罚太后,却可以惩处太后身边的宫人,当日施刑的几名宫人当庭杖杀,太后宫中的宫人除了贴身伺候的两位女官,其他人都交由掖廷拘押审问,太后处则另外派新晋的宫人去服侍。 如此一来,太后原本的亲信基本上都被铲除,即使身边还留着两人,这两人也都被施了刑罚,降了俸禄。 太后在自己的殿中摔东西,那两人亲信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们知道太后必然会发火,但是谁都不敢上前去劝,毕竟那两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宫人还在她们眼前晃着。 太后一边摔一边骂着: “反了!反了!当真是反了!” 太后不敢相信刘瑜竟然会为了邵玖这样对她,她可是刘瑜名义上的母亲,刘瑜最重礼法,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太后骂够了,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心底生出几分不甘,这几分不甘渐渐转为恶意,太后的眼睛仿佛淬毒一般盯着她的两个女史。 “刘瑜,你的皇位是哀家帮你夺的,哀家既然有办法帮你登上皇位,也有办法把你踢下去。” 太后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帮助刘瑜巩固储君之位,没少在先帝面前夸赞刘瑜,如今刘瑜如愿以偿登上帝位,却转眼翻脸不认人。 太后发誓,一定会让刘瑜付出代价。 在处置完后宫之中闹事的湖阳公主和太后之后,刘瑜将要面对的就是朝堂之上贵戚勋族发难。 这些勋贵接连上书,要求处死汝阳侯,并给汝阳侯定下了个蔑视皇权的罪名。 前朝之上,刘瑜面对那些口诛笔伐要置汝阳侯于死地的勋贵,只觉得头被吵的头昏脑涨,他站起身,从帝位上走下来,来到朝臣中间问了句, “你们有多少人认为汝阳侯当死的,走出来让朕瞧一瞧。” 刘瑜是笑着说这话的,以至于很多朝臣并没有察觉到刘瑜的心思,当这些朝臣纷纷走出来的时候,刘瑜一一打量着这些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贵戚勋臣,还有一些虽然本身不属于勋贵,却是早已明里暗里投靠勋贵的,剩下的一部分则是跟风的。 刘瑜环顾自己的这群文武大臣,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他们都是他的臣子,可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属于他刘瑜的呢? 刘瑜笑了笑,道: “看来人还不少,你们上的奏疏,朕都已经看过了,说得很好,很有道理,很符合朕对你们的想象。” 刘瑜这话落在那些勋贵耳中,很容易给这些勋贵造成一个误解,那就是刘瑜已经同意了他们的奏疏,立马就跪下高呼。 “陛下圣明!” 刘瑜听着这些人高呼万岁,笑得更加肆意了,他看着少部分依旧站着的朝臣,其中态度最为坚定的就是丞相王蒙。 王蒙黑着脸,冷眼旁观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并不意外,却也不发一语,他在等,等刘瑜接下来的话。 刘瑜等他们高呼完后,背着手走到薛泌阳身边,道: “汝阳侯应该算是你的女婿的吧?薛公以为汝阳侯该杀吗?” 薛泌阳没想到这么多朝臣中,刘瑜会直接找上他,他吓得冷汗浸湿了后背,却还是战战兢兢回答,这个时候他若是稍有不慎,得罪的便是整个勋贵集团,薛泌阳没那么傻。 即使他本意没想过要置汝阳侯于死地,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必须让汝阳侯死,别说汝阳侯和他女儿还没成亲,就是已经成亲了,他也必须要汝阳侯死。 “汝阳侯蔑视皇权,斩杀当朝驸马,老臣以为当杀。” “是吗?” 刘瑜反问了一句,刘瑜的反问让薛泌阳有些不确定了,刘瑜惩处湖阳公主的消息他们都是知道的,很明显之前,刘瑜的态度是偏向汝阳侯的。 现在在朝臣的威逼利诱之下,刘瑜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饶有兴趣地发问,就使得刘瑜的态度看起来有些难以捉摸。 一边是勋贵集团,一边是帝王心思,薛泌阳的冷汗从额头冒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但薛泌阳没有太多纠结的时间,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是……是的。” “看来我们汝阳侯的人缘不是怎么好啊,连自己的准岳父都希望自己死,这都让朕有些可怜他了。” 刘瑜还有心思开玩笑,他又接着问了几位同样是贵戚,但和汝阳侯私交不错的臣子,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选择汝阳侯当死。 “看来大家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呢?” “臣等请陛下圣裁,处死汝阳侯,释放公主。” 刘瑜笑了笑,走到了最前方,上了三步台阶,对着跪着的朝臣道: “在座的各位有不少都是朕的长辈,各位也都是朝廷的功臣,是有恩于社稷的,按理来说,你们的请求朕不该推辞才是。但是朕有个问题,想问问各位。” 刘瑜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了,目光如同利剑一般,一一扫过那些跪着的朝臣,此刻的沉默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大臣们彼此呼吸,喘着粗气的声音,众人心中惴惴不安,隐隐觉得刘瑜接下来的反问,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若朕今日不同意你们的请求,难不成你们还要逼宫吗?” 第92章 法不阿贵(一) 刘瑜的质问落在众朝臣耳中, 竟无一人敢搭话,一种诡异的沉默在朝臣之中蔓延着,他们都被刘瑜温良的外表给欺骗了, 刘瑜作为帝王,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不是先帝,他有自己要做的事。 “宁国公,你说呢?” 刘瑜将矛头指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宁国公,这只老狐狸,从来都不会自己冲锋陷阵,他只会让他手底下的人来试探帝王的心思,而自己乐得做一个老好人。 只可惜刘瑜太清楚这位宁国公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了,他的汉化改革, 推行孔孟之道, 大兴儒学,表面上看, 宁国公并没有反对,但他却唆使他手下的那群将领公然挑衅国法, 殴打儒生。 刘瑜不是先帝, 这样的情况在前朝可能出现, 但他刘瑜不会退让。 宁国公原本很满意朝中这个局面, 他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 是刘瑜的舅父, 本身就是皇亲国戚, 又是戎马半身, 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 他在朝中的威望可比刘瑜这个毛头小子大多了。 宁国公本来没想着要和刘瑜作对的, 刘瑜再怎么着也是他外侄子,又是帝王,只要刘瑜不主动招惹他,他乐意做个忠诚良将。 可刘瑜一登基,立马重用汉臣,将自己原本太子府的那般臣子全都提拔到重要的位置之上,同时颁发了一套什么政绩考核规定,要求他们这些狄族勋贵都要按照汉人的规矩说话办事。 除此之外,还借着梁琛一案清除了大批他的党羽,废除了丞相,将王蒙一个汉人擢升到了丞相的位置之上,接着又授予他尚书令的职位。 宁国公原以为刘瑜会让自己来接任丞相这个位置,毕竟他可是刘瑜的亲舅舅,新帝登基,重用贵戚,基本上算是一个传统了。 宁国公没想到刘瑜宁愿让一个无知小儿王蒙来接任丞相,给予他开辟公府的权力,也不愿意提拔他这个亲舅舅。 王蒙担任丞相引起了不少狄族勋贵的不满,这些勋贵有些敢怒不敢言,有些直接上奏刘瑜,但都被刘瑜将奏疏打回了,更有公然和王蒙作对的,被刘瑜当廷鞭笞。 可以说刘瑜对于王蒙的维护,远远超过了那些勋贵们的想象。 若王蒙是一平庸之才也就罢了,可王蒙偏偏才能出众,自担任丞相后,通过对于官员的考核,直接罢免了一大批失职的官员,选拔了一批精通儒学的汉臣上去了。 宁国公可不相信王蒙是真心为了魏国,在他看来,王蒙就是利用刘瑜的信任在以权谋私,结交党羽,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王蒙这样的人在刘瑜身边的。 但是刘瑜对于王蒙太信任了,以至于刘瑜几乎听不得任何一个人说王蒙的坏话。 既然无法直接动摇刘瑜对于王蒙的信任,就只能来动王蒙的那些党羽,只要王蒙举荐的人有问题,就可以了。 一个可能不会起什么作用,但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呢?只要人足够多,刘瑜早晚会对王蒙的能力产生质疑,这样王蒙倒台就是早晚的事。 宁国公知道这些勋贵们的意思,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但刘瑜对他的忽视,让他生出了怨气,他必须亲自除掉王蒙,他要让王蒙声名狼藉、永世不得翻身,他要让刘瑜意识到只有亲人才值得信任。 汝阳侯虽然是狄族贵戚,但他是王蒙举荐为京兆尹的,本来他们还拿不到汝阳侯把柄的,但汝阳侯当着公主的面杀掉驸马,这边是妥妥的把柄送上,宁国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宁国公面对刘瑜的质疑,连忙请罪,不知道为什么,被刘瑜的眼睛盯着,他总有一种被看透了感觉,但刘瑜不过是个三十左右的小儿罢了。 刘瑜冷笑一声,宁国公和其他人不一样,以前他是真心疼爱过刘瑜的,刘瑜也真心拿他当舅父,但宁国公的小心思,刘瑜很不喜欢,他借此机会敲打宁国公,就是希望他这位舅父能够有所收敛。 刘瑜又环顾了其他的朝臣,追问了一遍, “你们的意思呢?” “臣等不敢。” 有了宁国公表态,其他人的表态就容易多了,刘瑜冷笑了两声,又问道: “现在你们还要汝阳侯死吗?” 寂静无声,刘瑜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现在谁再说汝阳侯应该死,就是公然和帝王作对,一个逼宫的罪名扣下来,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丞相,你说说汝阳侯应该怎么处置?” 在震慑住这群大臣之后,刘瑜才转过头看向了王蒙,一直在一旁旁观着一切,不曾表态的王蒙,在此刻刘瑜发问之后,终于站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臣以为汝阳侯不仅不该罚,还应当赏。”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 刘瑜早已和王蒙统一了战线,但此刻还是装出来惊讶的模样,追问着王蒙,要求他给出一个理由,这理由不是给他听的,是给朝中大臣们听的。 刘瑜得让这些朝臣们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他刘瑜,他刘瑜可不是一个傀儡皇帝。” “汝阳侯执法严明,刑过不避大夫,纵驸马亦不游于法之外,可谓公正之至。” 王蒙的话很简短,却很好的表明了他宰国以法的理念,众臣在听到王蒙的话后窃窃私语,却又很快安静下来,都等着刘瑜表态。 “法不阿贵,绳不饶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朕知道众位都是于社稷有功之人,朕心里也感念着各位对于社稷的功劳。 驸马之事,朕也甚为痛心,湖阳公主是朕的亲妹妹,她死了丈夫,朕比你们所有人都要难受,难道你们以为朕就是那铁石心肠之人吗?” 朕也是不得已啊!驸马擅杀良人,难道那良人就不是我魏国百姓了吗? 众位大臣需要记得,我们所食之粟,所穿之衣,无一不是你们口中的贱民所耕种,所纺织。列位于国有功,难道他们就没有功劳吗?” 刘瑜直接用韩非子的话来表明自己不会因为犯罪的是贵戚,就会手下留情,接着再诉说自己对于亲妹妹的感情,最后又用理,来阐明这样做的必要性。 刘瑜入情入理的阐述,还适时地落下泪来,表明自己的不得已。 刘瑜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朕身为天子,都尚且不包庇亲友,你们这些朝臣,若是再敢包庇自己的从属,就不要怪他刘瑜不留情面了。 自汝阳侯担任京兆尹以来,没少对那些贵族勋臣出手,那些往日仗着主人权势行凶的奴仆、属臣一时间全被汝阳侯收监入狱。 这些勋贵当然会不满意于汝阳侯的处置,纷纷找到了刘瑜求情,最开始刘瑜面对这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臣,还是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后来这些老臣发现直接找刘瑜求情没用,就拐弯抹角求告到了太后、皇后处,甚至是刘瑜的其他妃嫔处,就连邵玖这个一向养病的南朝妃嫔,来求告的人都不少。 刘瑜没想到,一时之间,他的那些后宫都来找他求情来了,搅得他头疼,他要么就躲在太极殿,要么就去邵玖处,只有邵玖不曾对他说起过这些糟心事。 其他妃嫔处,刘瑜倒好拒绝,大不了不去见她们就是了,可太后和皇后,刘瑜实在是不好直接拒绝,可又疲于应对。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刘瑜索性将一切都说清,也好给自己耳边一个清静。 “这次朕处置了湖阳公主,本是迫不得已,湖阳公主新近丧夫,论理朕这个做兄长的,不该这么无情才是。 但湖阳公主直接去搅扰了太后,竟蛊惑太后妄图在后宫之中以私刑处死朝廷命官,这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在座的,又不是大臣的奴仆、属官都被关在了刑狱之中,朕也就劝你们一句,不必再去求告太后和皇后了,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朕是不可能徇这个私情的。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好面子,觉得自己的奴仆被抓了,自己这个主人很没面子,俗话不是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朕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汝阳侯这个京兆尹是朕任命的,他的所作所为朕也是知道的,你们若是要怨恨,恨朕就足够了,怨恨汝阳侯没有,找太后和皇后求情也不会有用。 朕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狠下心来处置,你们觉得你们会成为这个例外吗?” 刘瑜的反问落在这些勋贵的耳中,顿时没了气焰,他们不得不承认,刘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狠心。 刘瑜观察着这些朝臣的反应,有些人偷偷用袖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有些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语,还有些人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无论是什么反应,都被刘瑜一一收纳眼底。 “还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退朝吧。” 刘瑜很满意朝臣这个反应,不得不说湖阳公主的事情真的是帮了他一把,让他彻底摆脱了这些朝臣没完没了的纠缠。 下朝后,刘瑜留下了王蒙,两人到书房,刘瑜让人给王蒙备上茶和糕点,王蒙坐在了下首,看着刘瑜心情愉悦的模样,也跟着笑道: “陛下今日这出戏可算是让蒙大吃一惊。” “如何?” “很是精彩,完全超乎了蒙的想象。” 今日这出戏是刘瑜和王蒙商量好了的,可以说狠狠打击了那些勋贵嚣张的气焰。 “就是可怜了湖阳公主。” “湖阳这些年做的恶事可不比驸马少,要是没有湖阳的纵然,驸马敢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吗?不过是驸马帮她背了这个恶名罢了,倒也算不上委屈。” 第93章 法不阿贵(二) “温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王蒙知道邵玖为了给汝阳侯拖延时间, 被太后惩处这件事的,身为外臣,他没资格去过问邵玖, 可是在心底,他总是希望邵玖能够平安的。 “不过是些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倒是有劳子慎记挂。” 刘瑜听王蒙关心邵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论是王蒙,还是邵玖,都是他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可他并不希望这两人有着过多的接触。 “子慎亡妻已经过世有三载了,可有打算续弦?” 刘瑜忽然发问, 抬眼打量着王蒙的表情, 王蒙的确微微愣神,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当中。 “臣此生已许阿絮, 不愿再许其他人了。” 王蒙和他妻子是贫贱夫妻,王蒙的出身并不算差, 只是幼年丧父, 家境贫寒, 后来在求学的过程中娶了老师的女儿。 在早年, 因为局势动荡, 天下动乱, 四处都在打仗, 那个时候王蒙曾去南朝, 想要一展抱负, 但南朝注重家世门第, 王蒙自觉在南朝寻不到出路,就又辗转去了洛阳。 在洛阳,为了养家糊口便做了点小买卖,也就是在此期间,他的才华被洛阳守备给认识到了,推荐他去朝廷做官,但王蒙自觉未遇明主,不肯屈就,于是带着家人隐居在了华阴山。 直到后来刘瑜听闻了王蒙的才华,便通过王蒙的朋友见到了王蒙,两人一见如故,王蒙这才愿意出山去辅佐当时还只是东海王的刘瑜。 虽说后来显贵,但王蒙一直觉得愧对妻子,在这么多年的劳累中,王蒙的妻子渐渐染上了重病,直到三年前去世。 在王蒙心中,他的阿絮不仅仅是他的妻,还是他的恩人,是他少年时就许下的承诺。 若非因为他的固执,或许他的阿絮就不会那么早就离开人世了。 三年来,王蒙几乎每一天都在想念他的阿絮,只可惜他的阿絮再也不会回来了。 “子慎如今是丞相了,若是身边没有贴身时候的人,怎么配得上子慎的身份,就算不娶妻,也该纳位贴心的美人,伺候在侧,也是好的。” “陛下君子不欺心,臣答应过阿絮,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若是再多上一个其他人,阿絮会怪我的。” 刘瑜闻言不再继续说续弦的事,他不是不知道王蒙对于亡妻的心,只是他不相信那份爱可以在一个人已经离开三年后,还一如既往的存在。 他不喜欢王蒙关心邵玖,即使明知道两人之间并不存在私情,但二人对于彼此的熟悉了解,仍然会让刘瑜害怕。 提起王蒙的伤心事,刘瑜的确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他想确定王蒙对于邵玖并不存在爱慕,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这两人是属于他的。 “适才戏言耳!” 刘瑜知道王蒙是知道他是在试探,他并不想因此就让王蒙误会,他与王蒙需要君臣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 在政事上,刘瑜可以全心全意地去信任,可感情上,刘瑜有着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 王蒙和汝阳侯不同,邵玖和王蒙多次的心有灵犀,让刘瑜心底生出了恐惧,邵玖对王蒙毫无保留地欣赏,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刘瑜心底很清楚,无论是邵玖对于王蒙,还是王蒙对于邵玖,他们之间都不可能存在男女之间的私情,可即使是单纯的欣赏,这种程度的了解,也让刘瑜很不舒服。 刘瑜去看望邵玖的时候,邵玖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坐在她常坐着的地方,一株海棠顺着窗户进了屋子,正好就在邵玖的桌案旁边。 刘瑜没有让人通传,他喜欢这种静静的时刻,看着邵玖正伏在桌案上,手中的笔没有停歇过片刻,在认真做事的时候,邵玖是很难察觉到身边事的。 即使刘瑜来到了邵玖身后,邵玖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刘瑜很清楚地一眼就看清楚了邵玖在做的事情。 邵玖在画画,不过那画既不是人物,也不是山水,而是整个皇城的地形图,每一处的宫殿都给标上了名字。 刘瑜当时脸色就变了,宫城的地图乃是重要机密,邵玖所画的这东西,一旦流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必将酿成大祸。 “你在干什么?” 几乎是没有犹豫,刘瑜就叫停了邵玖,邵玖冷不防地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当即吓得手中的笔掉到了画布上,落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 邵玖来不及平复自己被惊吓到的小心脏,看到被一个墨点毁了全部的地图,着急的想要抢救。 刘瑜一把抓住了邵玖的手腕,他内心有无数的疑问,可终究没有问出口,皱着眉头将还在为地图着急的邵玖一把抱在了怀里。 “陛下!” “别说话,你身子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 说着就将人重新抱回到床上,又吩咐宫人将药拿过来,经过几天的休养,邵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当时划出的血痕还没好。 邵玖虽然也不希望自己留下疤痕,但每次看到刘瑜怜惜的眼神时,心中总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似乎莫名其妙会产生一种愧疚感。 “陛下放心,妾已经无碍了。” 邵玖不喜欢刘瑜用那种怜惜的目光看自己,因此她慌张的对刘瑜说道,就是希望刘瑜能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你放心,不会留疤的。” “?” 邵玖笑了笑,不置一词。 刘瑜让宪忠拿来一个锦盒,交到邵玖的手中,示意她打开来看看,邵玖有些好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凤血镯和一对玄色耳珰,赤玉为琼,黑玉为玖,只是一眼,邵玖就明白了刘瑜的心思。 “此礼也太过贵重了。” “金石不过为寻常之物,你生辰将近,朕思来想去,没有比这赤玄之玉更配阿玖的了。” “陛下如何得知玖的生辰?” 邵玖不动声色地将盒子合上,她从未告诉过刘瑜自己的生辰,刘瑜也不曾问过,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将每年上巳节作了她的生辰,邵玖也没反驳。 “是沈旭初告诉朕的,他说你的生辰在八月桂花飘香的朔望日。” 听到刘瑜提起沈旭初的时候,邵玖的心漏跳了一拍,心中隐隐有根弦拨动了一下,却还是笑着道: “原来他竟然将这些都告诉了陛下。” 邵玖笑容的苦涩没有逃过刘瑜的眼睛,刘瑜拉起了邵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邵玖,认真道: “阿玖,以前是朕忽视了你,不曾真正将你放在心中,以后朕不会了。” 邵玖转头望向了刘瑜,点点头。 她永远不知道如何回应刘瑜的爱意,她能感受到刘瑜对她爱,但那种爱似乎又太过淡薄,比起后宫其他女人来说,刘瑜的确对她多了几分关注,但那份爱意落到邵玖身上,似乎又不太清晰。 “听说皇后今天来找你了,是为了湖阳公主的事吧?” 邵玖微微一怔,她知道自己身边全是刘瑜的人,自己的一言一行,刘瑜都会知道,但她没想到刘瑜连两人私密的谈话都会知道。 后宫之中妃嫔往来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她素来和皇后交好,如今她在病中,皇后来看望她实在是太平常的事了。 杨如芮来看望邵玖时,送来了不少珍稀的补药和美容养颜的东西,也和邵玖闲话家常了许久,直到坐了一刻钟之后,皇后才借故屏退了两人的身边人,只有两人私密相处。 “皇后娘娘,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邵玖在杨如芮一出现的时候,就看出来元后有话要对她说,只是一直在顾忌什么,如今只剩她二人了,自然是要说出的。 邵玖见元后面露难色,直接自己主动说起。 “邵妹妹,姐姐知道这次你受苦了,姐姐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担心一出口恐怕要伤了妹妹的心。” 邵玖其实已经猜出杨如芮要说什么了,只是这件事杨如芮不明白提出来,她便只能装糊涂。 “娘娘但说无妨,玖听着就是。” 杨如芮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只是眼神一直望着一边,心虚得不敢去看邵玖。 “姐姐知道你这伤是因为湖阳公主乱告状引起的,可不管怎么说,湖阳毕竟是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子,湖阳是骄纵了些,从小就被宠着长大,做事也没什么分寸,但她人心肠并不坏。 姐姐也知道这件事再怎么也不该求到你身上,但孤实在是没办法了。” 杨如芮叹了口气,陛下可以公正无私,她却不可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刘瑜因为一时气恼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来。 只是她近来求见刘瑜,刘瑜都避之不及,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躲着她。 杨如芮没办法,后宫之中,刘瑜唯一能听进去一两句话的就是邵玖,而邵玖是因为湖阳公主才被太后处罚的。 但杨如芮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邵玖,这件事在杨如芮眼中,也只有邵玖才能说服刘瑜回心转意。 “娘娘是想让妾劝谏陛下释放湖阳公主?” “孤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了,但湖阳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她如今也受了苦,知道错了,这就已经够了,总不能真的要将湖阳公主关一辈子。 说到底这天下到底是刘氏一族的天下,不可能真的让公主犯法和庶民一样,小惩大诫就行了。 妹妹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道理,陛下如今重罚公主,让其他的勋贵怎么想,难道不会认为陛下刻薄吗?”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94章 法不阿贵(三) “娘娘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陛下惩处公主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勋贵。” 邵玖看着元后,她很能理解元后的想法,也知道元后是为了刘瑜的江山着想, 只是有些不巧,她的想法和刘瑜所想南辕北辙。 “陛下为何要打压勋贵?这些都是陛下的亲人,都是魏国的功臣,都是拥护陛下,忠心臣服于陛下的。” 邵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着怎么和元后解释其中的利益关系,元后自身就是勋贵出身,勋贵就是她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的最大的倚仗,她自然而然会去亲近她的母族。 “娘娘知道汉武帝的故事吗?” 元后虽然不爱读书,但因为刘瑜喜好儒学, 她也会尝试着去了解一些儒学的内容, 自然而然就听人提起过这位君王。 “听过,他有一位特别贤良的皇后, 卫皇后。” 杨如芮是以卫皇后为榜样的,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一位千古传颂的贤后, 邵玖也曾对她说起过卫皇后的事迹, 杨如芮只是觉得这是一位奇女子。 但很显然, 邵玖今天要提起的不是这位卫皇后, 而是以汉武帝为主角。 “娘娘知道, 汉武帝在掌握实权之后, 曾除掉过哪两个家族吗?” 杨如芮摇摇头。 “窦太后的娘家, 窦氏一族, 窦婴曾官至丞相, 显赫一时, 却落得个身死弃市的下场;田氏一族,王太后的同母之弟,汉武帝的亲舅舅,亦曾官至丞相,却落得个惊惧而死的下场。 这两大家族,都是当时显赫一时的外戚,却都落得个身死业消的下场。 汉武一朝,有什么比卫氏一族更为显赫的吗?可结果如何?” 杨如芮心中一震,心中似有所感,却又不太明晰,她不明白邵玖所说的这些和湖阳公主一案有什么关系,但她抬眼就看到邵玖严肃的目光。 杨如芮尽管不明白邵玖提起汉武一朝旧事的目的,但从邵玖的眼神中,她知道邵玖并不愿为湖阳公主求情。 “妹妹是不愿吗?” “并非妾为之不愿,实乃是不可。” “如何不可?” “今日陛下惩处公主,并非因为陛下不在乎公主,而是因为只有公主放错受到惩处后,才能震慑那些枉法的豪强。 娘娘以为这只是一家之事吗?驸马触犯的是国法,公主求情,便是在要求陛下徇私枉法,帝位家事,从来不仅仅是帝王家事。” 杨如芮陷入了沉默,她看着邵玖激动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样的邵玖很陌生,却又很熟悉,似乎她曾见过无数次,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杨如芮不知道什么时候邵玖变得这样冷酷了,昔日的她会为一个卑贱的宫人求情,会怜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可现在的邵玖很陌生。 湖阳公主不仅仅是她的小姑子,也是邵玖的小姑子,杨如芮不会忘记当初的邵玖初见湖阳公主时,曾赠送给她一套南朝的头面。 在东宫时,邵玖对湖阳很是亲厚,湖阳虽然看不上邵玖南朝人的身份,却还是会给邵玖面子,两人也曾互赠过贵重的礼物,也曾相谈甚欢。 杨如芮不喜欢这样的邵琼之,这让她觉得很陌生,甚至会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杨如芮很清楚自己说道理是说不过邵琼之的,她总有着无数光明正大的理由,只是张张嘴,做了最后的挣扎。 “可那人是湖阳公主啊!” “法不容私情,陛下要真正做这北国的主人,就不能只以脚下之民为民,当以天下万民为民。” 杨如芮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再有任何作用,她太知道邵玖的性子,固执得就和石头一样。 “既然如此,孤也就不打扰你了。” 杨如芮起身就要离开,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邵玖变成了这个她不熟悉的模样,曾经她以为的情谊在一点点,不着痕迹地淡化,甚至不知道一切从何而起。 “娘娘,留下来,尝尝青青新做的糕点如何?” 邵玖看到杨如芮落寞的背影,心口隐隐像是缺失了一块,她知道自己让元后失望了,但她并不想失去元后。 “好。” 杨如芮到底是留下来,邵玖忙让青青将放在蒸笼里热着的糕点拿来,又拿出上次汝阳侯送来的茶,亲自烹茶,递给元后。 “娘娘,宗室豪强的事,您最好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为何?” 杨如芮正吃着糕点,突然听到邵玖这句话,愣住了,不解地看向邵玖。 “为了娘娘,娘娘若能保持缄默,置身事外,或许可以保全自己和家族。” 邵玖并没有往深处说,她没有告诉元后这样的原因,只是郑重地叮嘱着,杨如芮从邵玖的眼神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被邵玖的目光所蛊惑,元后点头答应了。 杨如芮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答应邵玖,但她隐约知道邵玖是不会害她的。 元后乘坐的凤辇已经走了很远,邵玖还站在殿外目送着,穆青青拿来一件披风给邵玖披上,道: “夫人,风大,要不还是回殿里去吧。” “青青,我请陛下为你指婚,好吗?” 邵玖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样一句,让穆青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邵玖要撵她离开,忙跪在地上,道: “夫人,是青青哪里做的不好吗?夫人要撵青青离开。” 邵玖扶起穆青青,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翠微,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先进去吧。” 邵玖在殿中只留下了穆青青和翠微两人,看着跟在自己身边三四年的两人,穆青青是南朝旧人,在北朝没什么亲人,翠微自幼长于掖廷,也没什么可以亲近依靠的人。 “你们跟在我身边日久,也算是我的亲近之人了,这些年我忧思多病,全耐两位衣不解带的照料,才让我至今仍然保全性命。 玖身无长物,你们好歹服侍了我一场,不能让你们白白跟了我,我想着他日我若遭遇了什么不测,不能连累了两位姐姐。” “夫人!” “夫人!” 邵玖地话还没说完,两人都流下了眼泪,跪在地上,哀求地叫着邵玖。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等既有缘来服侍夫人,怎能弃夫人而去?” 翠微率先表了忠心,邵玖这一手操作让翠微心中生疑,摸不清邵玖心里的想法,但听到邵玖的言语之间似有不祥之兆,直接表明自己不愿离开的决心。 “夫人待青青恩重如山,当日若非夫人留下青青,青青今日不知当流落何处,夫人大恩,青青不敢忘却,怎能弃夫人于深宫之中。” 穆青青在这么多年和邵玖的相处中,早已绝了做后妃的心思,能在邵玖身边做个女官,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邵玖一一扶起二人,她知道这二人不愿意轻易离开,但邵玖太知道自己要走的这条路有多凶险,她不想让自己的身边人和自己一同身处险境。 “两位都误会了,玖并非要撵二位离开,而是两位都已到了适婚的年龄,这些年在宫中空度了不少时光,你们虽是分配到玖身边侍候我的,但你们终将有自己的人生,不该在我身边蹉跎下去的。 你们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价值,若是不愿意嫁人,玖也会给你们出宫备上一份厚礼,为你们在京都置办房屋田地,让你们在宫外能够安稳度过此生。” “可是我不明白,夫人为何一定要让我二人出宫呢?” 翠微在宫里待了一辈子,对她来说,这个深宫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和那些十四五入宫的小宫人不一样,翠微其实并没有太多要出宫的愿望。 能陪在邵玖身边,对她来说,比见识宫外的广阔天地更为重要。 “你二人是玖亲手教导的,玖此生已无缘再去见识天地的广阔、市场繁华了,但玖希望你们可以,你们能够替我看看山川、集市、风俗,将我教给你们的诗书,教给其他更多的人。” 邵玖给了翠微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翠微陷入了沉默,她不想离开温夫人,但她也不愿让温夫人的愿望落空。 “可青青已经看腻了这些,只想陪在夫人身边。” 穆青青完全不信邵玖的那一套,她经历过战乱,知道宫墙之外并不比宫墙之内自由多少,她盯着邵玖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一个更为真实的答案。 “青青,你还记得你对我讲过的,曾有术士批你的命将来贵不可言,难道今日你留在宫中,是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邵玖见穆青青态度坚决,采取了威逼恐吓的方式,她的目光让穆青青顿时就害怕了,慌忙又跪了下去,正要张嘴解释,邵玖又道: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只需要明白,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出宫是你唯一需要思考的事。 若是你决定出宫嫁人,我会为你择一如意郎君,若是不愿嫁人,我会为你置办田宅房屋,除此之外的事情,你不必再想。” 邵玖的话落下穆青青的耳中,穆青青只得应下,她不知道邵玖突然翻脸的原因是什么,但在这一刻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屈辱。 “你们先下去吧,两天之内,给我一个答复。” 看着两人离开,邵玖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剩下的半盏残茶,苦笑一声。 “子慎啊!子慎!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惨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95章 卫姬(一) 晨起的时候, 邵玖去了典学,今日是典学大考的日子,邵玖和元后商量着从典学中甄选出一批出色的女官到宫中各个职能部门任职。 元后答应了邵玖, 却没有亲自去,她还要去接见今日入宫的宗室和朝廷命妇。 作为典学的创立者,邵玖在典学中的声望是极高的,典学仿照太学,除了传统的六经之外,还增加了《女戒》作为宫中女子必修的内容。 此外还有针凿女红、厨艺花卉,术算财务等作为补充。 典学不仅仅是培养宫人的地方,不少年幼的宗亲和前朝皇室贵族成员也会进入典学学习,可以说典学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培养人才的基地。 但典学仍然有很多局限,它所面向的教学对象, 大多是十二三岁以下的稚童, 这些人因为年纪尚小,无法胜任繁重的体力劳动, 只能暂时在典学中进行技能的学习。 典学中每月有一次小考,每季有一次大考, 大考会将成绩划分为上中下三等, 连续三次成绩为下等者将会留任。 而为上等者, 将会获得晋升, 开始下一阶段的学习。 典学主要培养的是具有一定文化素养和职能技巧的女官, 因而考试会格外严格。 在典学中学习的两年, 会广泛学习宫中的各项职能, 两年之后, 会有一次技能考核, 合格者可以升任为女史。 这些女史之后会分别进入各自擅长的内宫官署, 进行实操历练,两年之后,再进行考核,合格者即可升任为女官。 典学之中学习的,除了稚童外,还有新晋入宫的宫人,这些宫人将会在典学之中学习一年的宫中规矩和基础文化技能。 邵玖这次要挑选的女官,就是这一群人,她们其中大部分都是前朝贵族,大多是能够读书识字的。 “夫人来了。” 邵玖一到典学,典学的学官就上前迎候,邵玖点点头,就叫那些跪地的学子女师各自忙碌去了。 “都准备得如何了?” 邵玖一面向主厅走去,一面问着身边的楚学正,楚学正负责典学日常教务,对于典学中学子的学习情况,可以说是十分熟悉。 “回夫人,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夫人了。” “那就走吧。” 邵玖一到,就开始考试,邵玖这次要挑选的是能够辅佐郑秋月郑尚书的女史,必然是需要极为通晓文墨的。 邵玖出的题目是《诗经》中的一句“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要求写出这句话的完整诗文,并对此作出解释。 邵玖知道默写出句诗文的完整出处不难,难的是对此作出解释,解释经典的学问的一门高深的学问,自董仲舒后,不知成就了多少世家的家学。 自汉武帝后,六经之中能通晓其中一经就可以担任官职,经学早已融入了儒家的血脉之中。 男子学习经典是因为可以做官,女子则似乎没有太多学习的必要,但在不少世家,家学传承却并不避讳女子,甚至还要许多媳妇在嫁入夫家后,学习经学以便传承。 这个时代,不少世家是以家中有才女而自豪的,女子尚有才名,则可见家学渊源之深。 特别是在这个乱世,不少家学失传,只能靠女儿将家学传承下去。 邵玖之所以要在典学中加入经学,而不是简单的《女戒》,就是希望这些治国明道之学能够流传下去。 邵玖看着学子交上来的卷子,发现能够完整默写下来的并不多,只有二十人左右,而其中对诗句进行解释的竟然不足十人,这十人之中解释不出错误的却只有五人。 “只有这些了吗?” 邵玖问身边的楚学正,很明显她对这次的结果很不满意。 楚学正是世家女出生,因为战乱亲人都离开了人世,而她自己也被罚没入宫,原本只是掖廷一毫不起眼的洒扫宫人,后来因为典学要挑选女师,她凭借自己的才华通过考核,才摆脱了在掖廷为奴为婢的结局。 典学聚集的几乎是整个皇宫之中学问最高的一批宫人了,这里不论出身,只要拥有足够的才能,就能够留在典学。 典学之中的除了有女师外,还会有太学的经学博士来授课,在整个后宫中,典学的地位是相当特殊的。 “夫人,以为这人如何?” 楚学正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新的试卷,邵玖好奇地从楚学正手中接过,发现这人的答案甚为新奇,能够借《诗经》发散到《礼记》,并在其中阐述了什么是礼。 “这张试卷的主人是谁?我要见见她。” 邵玖迫不及待要见一见这个颇有想法的宫人,楚学正的态度却有些犹豫,邵玖看出了楚学正的为难,强压着自己对于人才的渴望,问了一句, “怎么呢?” “这人不是典学的学子。” “那是哪里的人?” 楚学正慌地就跪在了地上请罪说: “此人乃是湖阳公主家的舞姬,因为上次的事新被罚没入了掖廷,奴见其才华实在惊艳,今冒死向夫人举荐。” “一个舞姬?竟能有这样的见识才华?” 邵玖有些惊讶,心中只觉得这个舞姬只怕并不简单,并没有怪罪楚学正,只是让她将这舞姬带进来。 邵玖打量着这个舞姬,不过二十,身姿曼妙、体态窈窕,眉眼间有无尽的风流婉转,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人自进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显得一副卑怯小心的模样,对着邵玖就是行跪拜大礼。 邵玖询问了她一些关于文章的内容,发现她对答如流,又问了她一些关于三礼的事情,发现也能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就让人赐座,耐心询问她的过往。 “祖籍是何处?因何流落到公主府?” “河东东安邑人,家人俱毁于灾祸,无处可依,唯有卖唱为生,幸得公主仁善,收留奴于府中。” “可是江夏郡公卫仲宝之后?” “正是,夫人如何得知?” 卫姬也没想到在家族覆灭十年之后,竟还有人会记得她的身世,一时之间也忘了宫规,只是惊奇地抬头看邵玖。 “原是江夏郡公之后,难怪如此聪慧,只是可怜当年郡公没于刘聪,以至今日子孙飘零。” “当年祖父战死,奴彼时尚未出生,只是战乱之中,家父与族人走散,只得留守故土,后来父亲组织义军对抗胡人,终是寡不敌众,只能退守山林。 中原几经易主,再加之瘟疫横行,父亲战死之后,母亲带着我们原本打算投奔南方,不想感染了瘟疫,中途离世。 我因年幼,也被多次转手,直到前年才入了湖阳公主府,做了一名舞姬,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保全性命罢了。” 许是很久没有听人说到当年的河东卫氏一族,卫姬难得地说了很多话,说起那些属于家族的往事,卫姬至今仍是骄傲的。 她的家族是卫国而亡,这是她的荣耀。 在提到这十多年的流离,卫姬并没有太多的感伤,似乎早已习惯于命运的无常,如今她孑然一身,世上再无她的亲人,她仍然要尽量活下去。 “你比我要坚强。” 邵玖对卫姬道,她与卫姬有着相同的经历,只是她要幸运很多,虽然她也是孑然一身,可邵玖很清楚,在遥远的故乡,她的家人还在等着她。 “奴不是坚强,是已经不再去计较,这些年我目睹胡人屠杀汉人,汉人复仇屠杀胡人,你死我活,杀戮永无止境,唯有百姓最苦。 胡人做君主也罢,汉人做君主也好,在北朝,只要能带来短暂的和平,能有片刻的安宁,又何必在意那些虚名了。” 卫姬的话落在邵玖心头,一时间邵玖说不出话来,卫姬有着她不曾有的见识,对于生长在南朝的邵玖,她对胡人有着天然的痛恨。 尽管她见到了不少看起来还不错的胡人,可心中的华夷之别依然是一道坚固的屏障。 “或许吧,可那必然是件很艰难的事。” “艰难又如何,总会有人去做的,夫人,你做得不就很好吗?陛下宠爱夫人,汉文化自然而然就会在狄族的贵族中流传,典学培育的那些女官,她们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那些狄族贵妇小姐的。 陛下任用儒生,重用汉人,不也是在努力吗?” 卫姬的一番话令邵玖刮目相看,这个世俗眼中低贱的舞姬,却有着多少太学学子都不会有的格局。 “你不该成为舞姬的。” 邵玖很惋惜,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姑娘却沦落风尘,靠卖笑为生,她原本应该有更为精彩的人生的。 “乱世之中,谁会去听信一个小姑娘言语,卖笑如何?舞姬又如何?能活下去就足够了。 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可以依仗才名博个封妻荫子,女子纵使胸中有万卷书,也不会有人会多看一眼的。” 邵玖不知道卫姬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的无奈和绝望才会有这样深切的体悟,她身上有着一种难以淡泊的气质,似乎除了生死,很少能有她在乎的事。 她在提起自己那些过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怨怼,对于自己的怀才不遇,似乎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你的才华不该被辜负的,如果你愿意,我愿意给你选择的机会,你的才能足以去尚书台担任女尚书的职位,我愿意为你作保,向陛下推荐你。 若是你不愿意涉足朝政,也可以选择留下典学,若是你来担任女师,必将是典学之福。 若是你想出宫也是可以的,我立刻下令解除你奴隶的身份,还你自由,允许你在京都置办产业。”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96章 刺杀(一) 卫姬最终选择去了尚书台, 她有自己的理想,当邵玖给她提供一个选择机会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抓住的。 “奴谢过夫人。” 卫姬对邵玖行大礼, 邵玖将人扶起,卫姬和郑秋月不同,卫姬自己有着坚定的信念,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动摇。 邵玖内心深处是很羡慕卫姬的,她足够的坚定,在作出选择前,她就已然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这份清醒和决绝是邵玖所没有的,她能够明白所有的利害得失,却无法像卫姬一样真的不去计算在意。 邵玖从尚书台回到自己宫殿坐下来的时候,心绪还在百感交集, 这时一个宫人送上了一杯蜜水, 邵玖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就将蜜水一饮而尽。 可就在喝下蜜水后不足一刻钟的时间, 邵玖就顿感中胃中出现灼热的疼痛感,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呼吸不畅, 直接昏了过去。 “夫人!” “夫人!” 含章殿内的宫人顿时就乱了, 最终还是翠微稳住大局, 一方面派人去请陛下和皇后娘娘, 另一方面让人去请医官, 自己则让人将邵玖抬到床榻上去。 邵玖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一层朦胧的烛光, 刚要移动手就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刘瑜紧紧攥着。 “陛下!” 刚刚苏醒的邵玖, 身体还很虚弱, 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但刘瑜还是注意到了,他将邵玖的手攥得更紧了。 “阿玖,对不起,朕又让你受伤了。” 尽管这不是邵玖第一次病重,却是第一次让刘瑜的帝王之心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开始在乎邵玖了。 当他看见气若游丝的邵玖时,刘瑜知道自己害怕了,医官告诉他,若是再晚那么半炷香的时间,就是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 邵玖所中之毒是鸩毒,下毒之人是存心想要邵玖性命的,这和以往的谋害不一样。 纵使是经验丰富的医官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将人救回来,但刘瑜下了死命令,他是一定不能让邵玖死的。 最终在医官一天一夜的努力下,邵玖总算保住了性命,在这期间,除了上朝,刘瑜没有离开含章殿一步。 整整三天,他都守在邵玖身边,再将太极殿的奏章都搬到了含章殿来处理,片刻不离将人守着。 在邵玖昏睡的这段时间,刘瑜每日为她擦拭身子,给她喂汤药,不让旁人插手,等到夜间,他就会为邵玖讲每日奏章中的那些有趣的事。 日日陪伴,刘瑜累了就歇在邵玖平日小憩的那张小榻上,偶尔也会翻开邵玖平日看过的书。 刘瑜希望邵玖能够早日醒来,却又不希望她能够醒来,刘瑜知道,清醒的邵玖和他之间是绝没有这份温馨的。 可邵玖终究是会苏醒的。 “翠微呢?” 邵玖环顾四周,发现她殿里的宫人竟然一个都不在,有些奇怪。 当日她下命令要翠微和穆青青做好离开皇宫的准备,可还没等她知道两人的答案,她就因为中毒而昏倒了。 毕竟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在邵玖心中,她们早已是自己亲近信任之人了,大病初醒,邵玖自然而然想见到自己信任的人。 “朕命她们去办事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刘瑜的话瞒不过邵玖,在刘瑜的话出口那一刻,邵玖离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邵玖看着刘瑜,目不转睛的道: “陛下将我殿里的人都下狱了。” 刘瑜见瞒不过只得点点头,如实道: “你这次中毒蹊跷,很明显含章殿中的人不干净,否则那杯含有剧毒的蜜水怎会送到你嘴边。” “妾知道陛下怀疑妾的身边人情有可原,但翠微和青青是跟在妾身边多年的旧人,若是她们要害妾,何必等到今天? 还请陛下放了她们吧,说到底她们大部分也多是可怜人。” 刘瑜知道邵玖心软,可这件事他并不打算让步,这可是关系到邵玖生命安全的事情,他必须查个水落石清才行。 “可她们给你下毒,差一点!差一点!朕就见不到你了。” 邵玖只是摇摇头,撑起身子要坐起来,刘瑜忙在邵玖的背后将人扶住。 “陛下以为妾是不想惩处那些害妾的人吗?只是没那个必要罢了。 要取妾性命的人,难道真的是在这深宫之中吗?又难道说只有一人吗?” 邵玖苦笑一声,眼神之中充满了无奈,她很清楚这背后要取她性命的是什么人,她太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难道就这么白白放过她们不成?” “妾知道陛下想趁这个机会将含章殿的那些细作都揪出来,若是单单是为了调查下毒的事,何必将妾殿里的人都下狱?只需调查经手的宫人就足够了。” 邵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有些乏力了,她刚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气力。 “阿玖,你太聪明了。” 刘瑜叹了口气,他从不曾低估邵玖的智慧,也不曾想过对邵玖故意隐瞒,只是期望能够让她安心罢了。 这次邵玖中毒濒死让刘瑜至今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他必须铲除掉邵玖身边所有的危机,不能再让人陷入危险之中。 他原本想默默为邵玖做好这一切,可邵玖几乎是一眼就看懂了他的谋划。 “陛下,妾既然已经入局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今日陛下替妾除掉含章殿的那些细作,安知不会有新的细作潜藏其中。 与其届时去费心寻觅新的细作,倒不如让她们留在含章殿就是,妾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阿玖此言差矣,朕可以在含章殿安排些朕的亲信来护卫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邵玖知道刘瑜是好意,但她明白一切的症结并不在含章殿中,甚至都不在后宫之内。 “难道他们就不能再策反吗?只要陛下一日不掌握铲除掉勋贵的势力,妾的危险就一日不会解除。 陛下是从血肉中拼杀出来的,应该比妾更知道这帝王之路的艰辛。” 邵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而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计较和怨恨。 “阿玖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朕吗?” 刘瑜对于邵玖并不像对于王蒙有着十分的信任,他怔怔看着邵玖,刚刚苏醒的邵玖并没有太多的柔情,她理智的为他分析着利害得失。 可刘瑜却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触动,没有故意献媚的柔情,却让他从邵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情义。 “不然呢?” 邵玖反问,眼神中似乎隐隐有着一丝笑意,这戏谑的目光让刘瑜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刘瑜久久不语,他很感动邵玖为他所做的一切,等他回过神来,邵玖已经熟睡。 刘瑜守了邵玖一夜,第二日就让人将含章殿的宫人都释放了,除了牵扯到此次下毒一案的宫人。 到现在,刘瑜依然清楚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了,只是他还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对那人出手。 本来刘瑜想在朝会结束后找王蒙商量商量的,不想王蒙却于昨日遇刺,今日并没有来上朝。 刘瑜当即就出宫到王蒙的丞相府去探望王蒙,当看到躺在榻上的王蒙时,刘瑜是真的着急了,直接冲到了王蒙的榻前,询问遇刺的具体情形。 原来是昨日王蒙从尚书台回府的途中,因为天色已晚,早已进入了宵禁时分,街上无人,只有王蒙带着几个侍卫骑马经过西阳门大道。 不想刚出阊阖门不久,就遇到一群蒙面杀手,这群刺客共有十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出手狠辣,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取他的性命。 幸而得侍卫拼死相护,再加上卫府士兵及时赶到,才保住了性命,不过王蒙的右手也被刺客砍伤。 “当街行刺丞相,他们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刘瑜猛地踢了一脚放着香炉的架子,架子顿时倒在了地上,上面的香炉也碎了一地,架子的脚也有一只直接断成了两截。 “陛下!” 王蒙被刘瑜突如其来的暴虐吓了一跳,见刘瑜青筋暴起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只得伸手拉住了刘瑜的袖口,刘瑜看向王蒙。 “陛下这是和臣置气了,何故要损坏臣府中的财务,臣可没那么多东西可以供陛下糟蹋。” “丞相!” 刘瑜知道王蒙是在和开玩笑,还是嗔怪了王蒙一眼,不过王蒙这么一玩笑倒让他恢复了不少理智。 “依丞相看这事会是何人所为?” “这朝堂之上想杀臣的人可太多了,臣可猜不出来。” “……” 刘瑜才不相信狐狸一般的王蒙会不知道排除刺客的人,狐疑地看着王蒙,道: “朕不信。” “臣骗陛下干什么,昨日刺杀臣的几个刺客全都死了,臣到哪里查去。” 王蒙这话虽然是实话,但刘瑜可不相信王蒙会一点都不知道,王蒙是个狐狸性子,他才不可能吃这个闷亏,只怕心里早憋着坏。 “这几天宫里宫外都出了不少事,看来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他们越是着急越会露出马脚,陛下不必着急,咱们慢慢等着就行,接下来会越来越有趣的。” 王蒙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手臂的伤,相反他似乎看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正等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却天真的笑容。 “你这伤没什么大碍吧?” “陛下放心,这点伤臣还没放在心上,昔日跟随陛下沙场征伐的时候,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97章 忍耐(一) 刘瑜从丞相府回到宫中, 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望邵玖,彼时的邵玖还在昏睡中,这次中毒对邵玖的身体伤害极大, 纵使苏醒,一天中大部分时候也是昏睡着的。 刘瑜握住邵玖搭在被子上的邵,看着邵玖苍白憔悴的面容,眼神中流露出帝王的温情,他什么都没说。 刘瑜以为他和邵玖经历了这许多,早已不再是普通的男女之情了,他给邵玖的承诺已经很多了,对于他们来说,口头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从心底发誓要守护在这个聪慧决绝的女人。 他不会再轻易许下承诺了, 他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邵玖的爱。 不知何时邵玖醒了, 而此刻殿里已经点了烛火,在昏暗的内室中, 邵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守在自己身边看奏章的帝王。 “陛下!” “醒了,渴不渴?” 虽然嘴里在问, 刘瑜已经麻利地给邵玖倒了一杯水, 送到了邵玖嘴边, 邵玖就着刘瑜的手喝了半盏蜜水, 感觉干燥的喉头顿时好受不少。 “陛下其实不用守着妾的, 妾这里有翠微她们服侍, 陛下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 无须为妾花费太多心力。” 刘瑜没有搭理邵玖的话, 而是将那剩下的半盏蜜水放在了翠微捧着的托盘上, 又从托盘上接过汤药来, 搅拌着让汤药不会太烫,直到他觉得温度可以了,先自己尝尝了汤药的温度,对翠微说: “你去拿些蜜饯来。” 接着开始一勺一勺喂邵玖汤药,一面喂,一面注意用手帕擦掉邵玖嘴角残留的药渍,在专心给邵玖喂药时,嘴里还不忘唠叨。 “慢点喝,这药还有些烫,而且苦得厉害,回头我让医官调整一下药方,尽量让药不会那么苦。” 喝完药,刘瑜又喂邵玖吃了一颗蜜饯,整个过程,刘瑜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邵玖身上,邵玖注意到刘瑜的动作耐心细致,不像是他平日的作风。 “其实陛下不用亲尝汤药的,这和您的身份不符,而且这是药,哪里能够随便尝,是药三分毒,妾可担不起这责。”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我也常给母亲汤药,侍奉在母亲身侧,母亲体弱,在生下三弟后,就一直卧病在床,那时候父皇后院的女人很多,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分到母亲身上。 后来母亲病重的时候,父皇正在外打仗,那些姬妾也不敢来打扰母后,整个府里只有我一人陪在母后身边,母亲临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我一人。” 刘瑜从未对人说过他少年时的经历,他的母亲早逝,父亲也未曾给过他太多的关注,刘瑜对于亲情一直是比较淡薄的,对于权力的渴望是远胜于他对于亲情的渴望。 邵玖沉默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刘瑜的语气中,邵玖难得的在刘瑜的嘴里听到了几分对于母亲的眷恋,那是他少数的脆弱。 在众人眼中,刘瑜是一统北朝的英雄,是杀伐果决的帝王,是有着雄图伟业的英豪,他似乎永远都是光芒万丈,不会退缩。 “其实侍候在母亲身侧是我这一生最为安心的一段时光,那时候我只是单纯地希望母亲的病能够痊愈,也能够带着我去郊外射猎骑马,可是我终究也没等到那一天。 母亲死后,我便知道其实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三弟和我并不亲,他是由淑太妃抚养长大的,而我自十三岁母亲离世后,就进入军营历练了。 母亲的氏族郭氏一族是汉人,在整个狄族统治的王朝,并不得信任,并不能帮助我稳定地位。 从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到世子,再到后来和父亲一同诛杀慜帝,我被封为东海王,其实那个时候父皇并不想立我为太子,他将我发配到东海郡,就是为了让我远离权力中心。 可我怎么可能甘心,那时候我听说王蒙的声名,决定去请他出山。 后来灭赵、燕二国,而我也顺利凭借被立为太子。” 邵玖默默听着刘瑜的讲述,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一代帝王的成长之路,刘瑜做的很好,他求贤若渴,重用贤才,同时体恤民生、爱护百姓,开疆扩土、统一北朝…… 邵玖从不怀疑刘瑜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君王,他有这样的能力,也有着这样的决心,他心中有着对百姓的仁善,却有着对政敌毫不留情的狠毒。 “陛下终究登上了这九五至尊的帝位。” “是啊!朕终究还是登基了,无论过程多么煎熬,可到底是熬过去了,可这帝位并不如朕想象的那么安稳,有那么多人都在觊觎朕这个位子。 阿玖,这帝位太冰冷了,朕希望身边能有一人陪着朕。” 刘瑜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邵玖的眼睛,问道: “你愿意吗?陪着朕。” 邵玖只是淡淡一笑,她或许会感动刘瑜登上帝王的艰难,也相信帝位的孤寒,但她不会承诺刘瑜什么。 “陛下,圣人无情,既然登上了这个位置,陛下就该接受这样的命运,难道这帝位不是陛下一直所求的吗? 妾没登上过帝位,但妾想着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至尊之位众叛亲离、手染血腥想必这权力的至高之处,必然有着一种别样的滋味吧。” 刘瑜自嘲的笑了笑,他以为他的苦情戏能够让邵玖入戏,答应他的请求,可他错了,邵琼之终究是邵琼之,心性坚韧,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下毒者的幕后之人查出来了。” 刘瑜见目的已经失败,就不再纠结刚刚的话题,似乎刚刚那个落寞挫败的帝王并不是他,他又恢复了常态,用正经的语气告诉邵玖凶手的事。 “谁?” “宁国公。” “怎么会是他老人家?” 邵玖猜测过无数人,毕竟朝堂只是恨王蒙改革的人不少,特别是这次之事,她可以说已经在明面上表面自己的态度了。 那些氏族勋贵恨不得要自己去死,并安排人下杀手,邵玖都能够接受。 可宁国公的确是邵玖意外之外的人,她和宁国公可以说从无交集,宁国公也不是反对改革最为激烈的人,甚至他深得刘瑜信任。 王蒙对于这位老将也是颇为尊重的,也一直有意要拉拢这位前朝重臣。 在邵玖看来,宁国公并没有要动手杀她的必要。 因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邵玖的确是愣在了原地,她一时还真没想明白宁国公这样做的目的,许久,她看向了刘瑜,似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又追问了一句。 “当真?” “已经让暗卫去调查过了,的确是宁国公暗中指示的,宁国公虽然明面上并没有渗入到下毒这件事中,但其中确实有他的授意。 给你下毒明面上是太后嘉福殿的内侍买通你殿里的宫女所为,但这毒药的来源却是在宫外,你所中的毒乃是多种蛇毒混合而成的,这种复杂的毒药只有宫外才会有。 我让人查过这毒药的来源,发现竟然来自太后的母家秦氏一族,原本朕也以为是嘉福殿蓄意报复,但细查之下,发现并非如此。 太后虽然不待见你,却并不会害你性命,太后能够在这波诡云谲的宫中生活这么多年,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不会这么蠢,让自己殿里的宫人来明目张胆做这种蠢事。 朕让人跟踪了秦府那个和内侍接头的那个府丁,发现这人竟然是宁国公府颇有些渊源,因而朕开始暗中调查宁国公府,发现这毒药却与宁国公府有关。 宁国公府有一个门客,来自蜀中的确,极为通晓巫医,尤其擅长用毒,据说这人还会给人下蛊,而你所中蛇毒,便极有可能与那巫医有着莫大关系。” “可是妾想不明白宁国公为何要毒害妾,妾并未得罪过宁国公。”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你,因为说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就在昨日,子慎在宫门口遭遇了刺客暗杀,可见,他们的目标是整个支持改革的汉臣。” “丞相也遭到了刺杀!” 听到这个消息时,邵玖的确是有些吃惊的,可在短暂的惊讶后,邵玖又恢复了平静,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邵玖攥紧了刘瑜的手,她已经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对手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存在,内心深处怀着一丝忧惧,却又尽量让自己看起神色如常。 “陛下想怎么办?” “宁国公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若是连他都反对的话,改革汉化的事,朕担心会更为艰难。 可朕不能放任他这样肆意妄为,今天他敢派人去毒杀嫔妃,刺杀丞相,明日他是不是就可以来暗杀朕了? 阿玖,宁国公对朕来说很重要,他是看着朕长大的,曾经是朕最信任的人,当初父皇将朕和天下都托付给了他,难道他就是这样报答朕的吗? 朕不可能饶恕他,朕决不能允许有人胆敢挑战皇权,阿玖,朕不能让你白白受委屈。” 刘瑜说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笼罩在烛火的阴影中,邵玖看不清楚刘瑜的面容,但从刘瑜的语气中,她听到了一个帝王对于自己权势的捍卫。 邵玖抬头将刘瑜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盯着刘瑜,用着真诚而肯定的语气说: “陛下,现在还不是时候,您得忍耐。” 邵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并不存在太多的情绪波动,可她话就是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刘瑜看向了邵玖,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不甘。 “为什么?朕可以为你报仇的,朕有这个实力。” “妾知道,可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候,妾请陛下暂且忍耐。”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98章 放还宫女(一) 刘瑜并不愿意忍耐, 但邵玖看向他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只是眸色阴沉,追问了句: “为何?” “宁国公在朝中的势力不小, 若没有十分的把握,最好不要动手,否则若是一击不成,后果不堪设想,帝国初立,赵燕两国的遗臣还在伺机而动,陛下绝不可以意气用事。” 刘瑜何尝不明白邵玖所说的道理,他早已和王蒙商量了接下来的措施,只是若这样轻易放过了宁国公,他觉得有愧于邵玖。 刘瑜不敢去看邵玖, 他害怕邵玖那能洞悉人心的目光轻易看透他的虚伪, 但他不得不承认,邵玖永远是站在他身边的。 她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乱了他的大局, 刘瑜很难不相信,这样的邵琼之是不爱他的, 她可以为了大局而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这是多么无私的爱。 邵玖见刘瑜没有说话, 知道刘瑜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暗中松了一口气, 接着道: “当务之急是先铲除朝堂之中薛家的势力, 布局已经够久了, 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刘瑜沉默了很久, 他本是不忍让邵玖受这样委屈的, 但为了皇权他需要邵玖做出这样的牺牲, 对于邵玖的愧意早已淹没了他的心脏。 “只是这样委屈你了。” “只要陛下大业能成,妾受些委屈又何妨。” 邵玖淡淡笑着,似乎真的愿意为了刘瑜牺牲,月色皎洁,洒下窗扉一片雪白。 邵玖的身体在渐渐休养着,她身子一向就弱,这次中毒,足足在床榻上躺了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刘瑜着郑秋月暗中处理掉含章殿中的细作。 邵玖一直都知道郑秋月的动作,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任她处理掉那些人。 其实含章殿中的宫人确实有不少是其他妃嫔宫里的内应,用来打听消息的,可说到底不过是后宫争宠之类的事,邵玖也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夫人。” 郑秋月每次来含章殿,都会带些礼物来看望,和邵玖说会话。 “郑尚书来了,不必多礼,坐下聊吧。” “夫人可是大好了,瞧着比前几日要精神许多。” “不过是老毛病罢了,你我是旧人,其实不必每次都带礼物来的。” 两人客套闲聊了片刻,邵玖忽然想起半月前入尚书台的那个小女史,便随口问了郑秋月一句。 “你手下的那个卫姬表现如何?她可是大家出身。” “卫姬如今已经被陛下提拔为女侍中了,陛下很欣赏她的才华,常常让她随侍伴驾。” “这可是抢了你的位子了,却是我的不对了,没考虑到这一层。” “夫人言重了,奴一向是笨嘴拙舌的,在陛下身边随侍,只恐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如今能安心留在尚书台做些抄写文书的事,正好和了奴的性子。” 邵玖笑了笑,赐给了郑秋月一些头面首饰,虽然郑秋月并没说什么抱怨的话语,但邵玖想着卫姬擢升得太快,难免会引人嫉恨。 “卫姬的祖上与我家有旧,如今她好不容易安稳了,我也愿意成全她的志向,你是个明白人,以后卫姬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奴明白。” “前些日子我在典学挑中了五个女史,她们的素养都还算不错,你让人略调教一下送到显阳殿去吧,皇后娘娘估计会需要。” “是。” 郑秋月在邵玖处坐了很有一会,正打算起身告辞,邵玖又将人留住,笑道: “你先别忙着走,我这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夫人请说。” “我宫里有几个宫人年纪也不小了,我打算放她们出宫去寻觅良人,你去典学替我挑两个合适的宫人,你挑的我放心。” “放宫人出宫?” 郑秋月愣住了,皇宫中的宫人特别是宫女多是战败之后被俘入宫的,又或者因为家族犯罪被罚没入掖廷的,从来都没有放出宫的说法。 “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是,不是,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当然也不只是我殿中的宫人,我和皇后商量了,这次会大量遣散一批宫人出宫,不能让她们真的白头老死宫中。 “会有一大批宫人吗?” 郑秋月从来不敢想,原来入宫之后还有能够出去的一天,她有些犹疑,作为一个自幼就长于宫廷的人,她何尝不想出宫去看看。 “这件事将会由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负责,只是我身边的宫人,得是郑尚书挑选的,我才能放心。” “是。” 郑秋月直到回到尚书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宫里竟然真的打算放宫人出宫。 前朝国君大肆在民间搜集美人充实后宫,今日的刘瑜竟要遣散服侍的宫人,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非凡举措了。 郑秋月还是决定去找皇后宫里的长秋令询问事情的真假,长秋令辛夷和郑秋月算得上是旧相识了。 两人少时就在宫里一同长大,后来又是一同入的太子府,当时辛夷被分到了还是太子妃的杨如芮身边伺候,而郑秋月则要边缘得多。 后来一人成为中朝的女尚书,成了陛下的身边人,一人得到了皇后的信任,成为皇后身侧的女官长秋令。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当辛夷伺候皇后歇息,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有一个女官正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而旁边的桌子上正放在一坛子酒。 “喝两杯。” 郑秋月晃了晃酒坛,辛夷推开自己的房门,点燃屋子里的烛火,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郑秋月倒了两杯酒,辛夷直接一饮而尽。 “有酒没有下酒菜可不行。” “你放心,我这早就准备好了。” 说着郑秋月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帕子里包裹着六七块糕点,放在桌子上。 “这芙蓉糕是温夫人宫里才有的吧?你别说,温夫人宫里的糕点可是一绝,其他宫里的还真比不上。” 辛夷也没客气,直接拿起一块就开始吃起来。 “慢点吃,想着你这会儿才回肯定饿了,特地将温夫人赏的糕点留给你。” 辛夷喝了一口酒,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不解地问: “温夫人平白无故地干吗赏赐给你糕点,你该不会……” 辛夷面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要知道郑秋月是陛下身边的人,想要讨好她的人肯定多,但越是如此越是需要小心。 “温夫人于我有恩,这是陛下的命令,让我去清楚含章殿的细作。” “那就好,说来我们像这样喝酒还是三年前。” “辛夷,你有想过出宫吗?” 辛夷正要端起酒杯的手落下,眼神中有一些迷茫疑惑。 “你知道了。” “辛夷,你我自幼时就被罚没入宫,难道你就不想出宫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我想,可我出不去了,皇后娘娘对我有恩,我不能弃皇后娘娘而去,这样的恩典不是给我们的,秋月,这皇宫就是你我的囚笼。” 辛夷对于郑秋月没有丝毫的隐瞒,她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希冀都坦诚在郑秋月面前,她作为长秋宫令,可以抉择别人出宫的命运,却无法抉择自己的。 “皇后对你有恩,温夫人对我有恩,你说得对,我们都过了可以任性妄为的年纪了,不可能真地抛下一切去追求自由。 更何况,你我在宫中生活十多年,真的能够适应宫外的生活吗?在宫里,至少我们还有权力,还可以做些什么。” 郑秋月压下了心底的渴望,对着辛夷诉说着,看似是在说服辛夷,事迹是在说服自己,她告诉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来让那种激烈的渴望可以不用那么强烈。 “话说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削减宫人?” “好像是为了减轻宫里的开支,放其归乡,也算是一件善事。” “这次出宫的宫人有多少?” “一千人左右,我们这些宫女自幼入宫,远离亲族,在这不见天的地方做着伺候人的活,这掖庭的宫人大多是苦命人,若是能任你归乡,配个夫婿,也好过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日日担惊受怕。” 辛夷感叹着,她们都是经历过政变的,也目睹过多少无辜的宫人被残忍的杀害,宫里只是外表看着富丽堂皇,其实却是最腌臜的地方。 上位者一个不高兴,轻则打板子鞭笞,重则丢了性命,当一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人命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些花季的宫女对于上位者来说,不过是生杀予夺罢了。 郑秋月想起她近日奉帝命所做的事情,那些宫人,又有几人是能够自己做主的,不过是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罢了。 她们虽然并没有放错,却仍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任何时候,下位者永远比上位者要艰难许多。 “你来看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件事的吧。” 郑秋月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喝着酒。 “好了,天色已晚,我也不留你了,明日还要当差,不好喝醉了。” 郑秋月独自提着灯从辛夷处离开,她的情绪还是有些落寞,在这后宫之中,无论是女官还是宫女,本质上并没什么不同。 郑秋月知道自己出不来宫,从她成为刘瑜身边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早已被皇权绑定了。 只是当她回到住处时,不想见到一个人正在门口提着灯,正张望着等候自己,那人就是卫姬。 “姐姐回来了,妹妹正担心着。” “你是在等我?” 郑秋月身边的朋友一向不多,突然面对卫姬的热情,有些难以置信。 “嗯。” “为什么?” “我出身低微,是姐姐将妹妹留在尚书台,才有妹妹的今天,妹妹难道不该记挂姐姐吗?” “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99章 放还宫女(二) “夫人, 我们不想离开夫人,夫人还需要我们。” 翠微和穆青青跪在邵玖面前,她们希望能够留在邵玖身边, 邵玖是这宫里少有的拿她们当人的主子,她教会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忠义仁善。 她从来都尊重她们,不会因为自己上位者的身份而对她们滥施刑罚,会倾听她们的想法,会在生病时为她们请医官,会在年节时给她们赏赐…… “翠微姐,青青,我怕是护不住你们了。” 翠微和穆青青互相对视一眼,她们不明白邵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永远猜不透邵玖的心思, 邵玖却能轻易看透她们的所思所想。 “你们两个是从我入东宫就陪在我身边的,对玖来说, 你们从来都不仅仅是宫人,是玖最为亲近的朋友。 如今我已经身处局中, 注定离不开这皇权这下的阴司, 但我不希望你们也来给我陪葬, 你们还年轻, 不该卷入其中。” 邵玖这次没有用权势来压人, 而是用心用情地来与翠微和穆青青交流, 她希望翠微和青青能够出宫, 能够去追寻自由, 能够置身事外。 “夫人, 有陛下在, 您不会有事的。” 翠微在经历邵玖中毒一事后,也开始明白邵玖所说的险境是什么了,但她仍旧坚定地认为,只要有陛下相护,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傻姑娘,皇权争斗,连陛下都不过是局中人罢了,如何能护得住我。” 邵玖淡淡一笑,她虽是宠妃,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她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全部托付给刘瑜,她很清楚刘瑜即使身为帝王,也有诸多不可为之事。 刘瑜护不住她,她的同盟并不是刘瑜,而是王蒙,尽管在这一场争斗中,刘瑜这个裁判已经预先做出了裁决,但这并不意味着王蒙就能取得胜利。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但邵玖知道自己是无法置身事外,当她决心去嘉福殿为汝阳侯拖延时间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结局了。 “你们以为这次中毒真的已经结束了吗?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此后我的处境会越发复杂而危险,我在北朝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若是只我一人,也是无所畏惧。 可是我遇到了你们,你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对于现在的玖来说,你们已经成为玖的牵绊,我不能让你们与我一同陷入这场权力争斗中,这对你们不公平。 在这场争斗中,若是胜利了,你们不会得到任何奖赏,可若是失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邵玖没法向两人解释如今这个混乱而复杂的局势,一旦她们清楚其中的利害了,邵玖担心以她们重情重义的性子,未必会愿意离开。 “夫人,我等愿与您同甘共苦。” “我不需要你们同甘共苦,我需要你们离开皇宫,去看看民生百态,去过自己的生活,翠微姐、青青,你们留在我身边只会成为我的羁绊。” 邵玖索性将话说的狠一些,邵玖很清楚宫内宫女的处境,这次中毒一事,刘瑜下令审问所有含章殿的宫人,就是随侍她身侧的翠微和青青都遭遇了毒打盘问。 邵玖更加坚定要将她们送离宫廷的想法,邵玖不知道自己此后还会遇到多少次险境,她更担心,若是自己死后,这些曾经的亲近之人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邵玖很清楚自己并非长命之相,因而她只能在自己还拥有些权势的时候,尽量保全身边的人。 翠微和穆青青最终还是同意离开宫廷了,穆青青请求邵玖为她许一门婚事,邵玖就特意安排了宫内值守未婚的宿卫,让穆青青选择。 穆青青虽然姿色不凡,又是宫里女官,但她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因而世家子弟是不会选她为妻的,但大多都愿意纳穆青青为妾。 邵玖是不愿穆青青去做妾的,乱世之中,没有权势的妾是会被轻易买卖的,虽说自己在一日,可以护得青青一日,但邵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不在了,青青又陷入流离的命运。 若是为妾,这世上还有比帝王之妾更尊贵的吗?邵玖本就是要青青能够自由,若是为妾,邵玖早就放手让刘瑜纳了青青。 邵玖为青青选定的是出自寒门的侍卫,这些值宿宫中的侍卫,大多出身低微,却深得刘瑜倚仗。 邵玖是在晚间刘瑜吃饭时和他说起这件事的,她心中有几个人选,不过都是刘瑜的身边人,这件事邵玖还是得跟刘瑜商量商量的,最好能让帝王赐婚,给青青一个体面,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你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都放出宫了,以后怕是会不方便。”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们好歹伺候了我一场,如今好不容易有出宫的恩典,怎么能够不想着她们,做不过又从掖庭挑选两个得力的就是了。” “……也好,回头朕让宪忠替你挑。” “妾已经拜托了郑尚书,就别再麻烦中常侍了。” “随你,你说要为青青选一位夫婿,朕身边倒有一位适合的,中郎将李肃,此人早年丧妻,一直没有续娶,虽说不是世家出身,家世还是拿的出手的,前些日子,他也对朕说起要娶妻的事,朕正想着为他选一位贤良淑德的妻,依朕看,你身边的人就很合适。” 邵玖也是知道李肃的,此人三十出头,是刘瑜的亲信,一直很得刘瑜的信任,品行端方,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只是亡妻留有一子,对亡妻情谊深厚。 “这件事还得看青青意下如何,不如妾明日安排青青偷偷相看一下李中郎将,若是青青满意,妾可就向陛下求一道恩旨了。” 邵玖笑着,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这穆青青其实早与这位中郎将暗中私会过几次,彼此都有意,这次得知青青要出宫,李肃便打算向皇帝求娶青青,但又不好贸然开口,只是吐露出自己要续娶的意思,希望皇帝能为他寻觅一位佳人。 青青这边也对邵玖说,希望能够离皇宫近些,最好能有机会进宫来探望温夫人,邵玖听青青的意思,便将对象定在了皇宫值宿的侍卫中间。 邵玖和翠微站在宫墙上,目送穆青青出嫁,她能给青青的,除了五十抬嫁妆,便不剩下什么了。 “翠微姐,你真的不需要我为你选定夫婿吗?” “青青和李将军早有情谊,如今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奴在这宫里待的久了,想出宫去看看。” 翠微淡淡笑着,她和穆青青不一样,穆青青经历过家破人亡,她渴望安定下来,希望有一个归处。 翠微却是在宫里呆得太久了,她渴望漂泊,渴望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不想从一方围墙再到另一方围墙之中。 翠微也走了,是在穆青青出嫁的第三天,她是和含章殿其他五位要被放出宫的宫女一同出宫的,这五人,有三人打算回老家,另外两人打算和翠微一同在京都置办田地,做一些小买卖。 正午的时候,邵玖披着玄色的鹤氅,在院子里烹茶,而莫昭仪正带着东阳公主刘茜在她殿中玩耍,邵玖手里拿个绒球逗着东阳公主。 “如今这宫里走了不少人,竟觉得有些清冷了,夫人将贴身伺候的都打发出宫了,身边每个亲近人,还是怪冷清的,茜儿的乳母离开了两个,我便觉得有些不便。”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们好歹跟了我们一场,总不能真的因为我耽误了她们一辈子,来,茜儿,姨娘教你插花,好不好?” 邵玖拉着茜儿,去挑选花房新送来新鲜花枝,莫昭仪跟在邵玖身后,嘴里还在夸赞着当日送穆青青出嫁的盛况,虽说只是一个宫女,但和普通官员嫁女的排场相比,并不算小。 “禀夫人,郑尚书来了,同行的还有典学的楚学宫。” 邵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莫昭仪,莫昭仪见状,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邵玖笑着将人挽留,道: “愿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含章殿不是刚出去了几个宫人吗?我便托郑尚书为我挑选几个识字的女史,日常做些整理书记,抄写编纂之类的杂活。” 莫昭仪点点头,自从典学创立以来,宫里识字的女史的确多了不少,这些女史大多供职在显阳殿,或者是太极殿,或者是宫里其他的部门,而妃嫔身边的并无几人。 “不如留下来,看个新鲜吧,若是有合适的,也该给咱们茜儿选个女师了。” 莫昭仪笑着留了下来,她出身低微,再加上不受宠爱,连带着公主也不被注意,但好在刘瑜子嗣不多,茜儿又一向乖巧,再加上她蓄意讨好受宠的温夫人,东阳公主该有的东西并不会少。 邵玖看着典学送来的五位女史,问了几个关于诗词礼乐的问题,就将人留了下来。 眼见着任务完成,郑秋月和楚学宫就打算告退离开。 “慢着,楚学宫,我记得你的书法在整个殿学都是首屈一指的,不知是否有兴趣,收个弟子。” 楚学宫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明白温夫人是什么意思。 邵玖继续笑道: “典学之中,你的学问是可以排上前三的,我想请你来做东阳公主的老师,不知楚学宫意下如何。” “这…这…”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让楚学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甚至都不明白,莫名其妙温夫人就要让她来做公主师,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你不用急着回答,先回去考虑清楚,就是不愿意也是无妨的,三天之后,给我答复就行。”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0章 求娶薛氏女(一) “这是什么?” 邵玖接过刘瑜递来的奏章, 对于邵玖来说,太极殿中没有秘密,这个北朝最为神圣庄严的地方, 聚集着整个北朝最高的机密,是刘瑜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 刘瑜喜欢召邵玖陪在他身边处理政务,红袖添香,大概是每个男人都喜欢的,邵玖却不耐烦看尚书台送来的那些奏章,她并不想帮刘瑜治理这个国家,治国之道不是她所学,她也不愿费心替别人去钻研。 但面对偶尔刘瑜递来的奏章,邵玖并不排斥,她不主动寻求权力, 但也不会拒绝。 邵玖很清楚, 若是她表现得太过积极,只会适得其反, 让刘瑜对她心生忌惮,从而对她生疑。 有时候退亦是进。 “苟勖请求与薛氏女完婚, 他这是要干什么?薛氏一族不是全都下狱了吗?他还娶薛氏女?” 短短一月, 苟勖就已经拿到了苟勖谋逆的确凿证据, 再加上他隐匿人口, 私藏兵械, 随意屠杀良民, 人证物证都在。 按照律法, 苟勖已经将整个薛氏全族下狱了, 但刘瑜顾虑到薛氏一族毕竟是关中大族, 不可能真的赶尽杀绝, 他也不愿为此背上一个暴虐之君的骂名。 便只下令处置了薛氏一族嫡系的这一支,旁支无过者俱放出了牢狱,只是薛氏一族的田宅俱收归朝廷,那些隐匿的乡民都分发了土地,按籍造册,都恢复了他们良民的身份。 那些薛府豢养的奴隶也都恢复了自由身,各自回乡,由朝廷分发土地。 由于百年战乱,北朝境内荒地众多,朝廷需要大量的人力来耕种这些田地,于是那些无主的田地都收归朝廷,再有朝廷分发给这些流民,让他们能够安家。 但这条律令最初下达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效果,百年来,为了逃避征兵和战乱的侵袭,不少人都愿意自卖为奴,将土地和身份挂靠在地方豪强上。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富者连缀千里,贫者无立锥之地。 那些豪强为了能够拥有更多的田地和人口,也往往会隐匿不报,百年战乱,朝廷也不知虚实,因而给朝廷重新造册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刘瑜很清楚,他要建立一个海晏河清的王朝,就不可能只开疆扩土,也需要内部安宁,对于中原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拥有土地,春种秋收更令人心安的了。 没有战争,拥有土地,减免赋税,修缮水利,让百姓能够衣食所安,这就是刘瑜所要做的事。 刘瑜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会遇到多少阻力,但刘瑜还是会这样做,他是立志要做明君的人,身为胡人,但他认为他会比汉人的君主做得更好。 刘瑜信任王蒙,任用王蒙所举荐的贤臣,他知道改革避免不了要触动功勋世家的利益,但只要屠刀够锋利,这些世家总会屈服的。 但一味屠戮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他还需要怀柔,他不介意在律法之外彰显自己的仁善。 在薛氏一族的处理上,他既要让天下人看到他除弊改革的决心,也要让那些世家看到,只要他们愿意服软,他刘瑜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邵玖早就知道刘瑜是什么样的人,帝王之术,他可谓是炉火纯青。 “苟勖要娶薛氏孤女。” 刘瑜虽然没有看向邵玖,却在随声附和着邵玖的话。 “可是为什么呀?苟勖杀了她全族,为什么还要迎娶她呢?莫不是真的看上这位薛氏女了?” 邵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可是灭族之仇,苟勖这是新多大,才要娶仇人之女,只怕得结婚后得夜夜防着枕边人吧,想着就觉得瘆得慌。 “谁知道了。苟勖自己说是帝王赐婚若是不娶,就是不忠;而且如今薛氏女一介孤女,若是悔婚,就是不义。” “苟勖他脑子有病吧,这个时候是讲忠义的时候吗?” 邵玖简直对汝阳侯无话可说了,她让人急速宣苟勖入宫,她必须弄清楚苟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苟勖入宫之后,面对邵玖的追问,只是平静地说道: “臣害她无家可归,臣得对她负责。” “所以你便要娶她?苟勖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她全家,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你都是她的仇人,只怕她恨不能生食你肉,你娶她,就是置自己于险境。” “对啊!爱卿可要考虑清楚才行!” 刘瑜在一旁附和着邵玖的话,不过附和的语气没有半分诚意,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邵玖身上,眼神中的爱慕毫不掩饰。 “夫人不必再劝,臣心意已决。” 邵玖见劝不动,也不再相劝,按照苟勖的心愿,刘瑜亲自为两人赐婚,并且给了薛初月一个乡君的身份,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汝阳侯,成为侯夫人。 苟勖在太极殿外拉住了邵玖,邵玖疑惑的看着汝阳侯,却见汝阳侯郑重的朝她施礼,邵玖愣在原地,等汝阳侯行礼结束,才追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臣想请夫人去劝劝初月。” “你连原因都不愿告诉我,却指望我去替你劝,汝阳侯,你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吧?” “初月性子坚韧,臣怕她听闻这个消息后会自绝,臣娶她不是为了逼死她的,因此还望夫人能够帮忙。” 邵玖沉思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 “只是我也无法保证能够劝说成功。” “无妨,只要夫人答应帮忙就行。” 邵玖在刘瑜正式下召的前一天去天牢见了薛初月一面,她想见见这个让汝阳侯为之不顾生死的女子到底是什么的。 薛初月的长相很好看,但对于在后宫见惯美人的邵玖来说,并非足够惊艳,在天牢中,或许是因为苟勖特意交代过,她的处境并不算太差,还能够单独拥有一间牢房。 尽管关了有一段日子,薛初月依然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并没有蓬头垢面,又或许牢头是因为邵玖要来,特地让薛初月打扮梳洗了一番。 “你和我想得有些不一样。” “夫人也和臣女想得不一样。” “那你想象的我是什么样的?” “温柔高贵,狠戾毒辣,父亲说你是红颜祸水,可臣女看夫人并不是祸水。” “为什么?” “夫人有魄力,当日敢冒着杀头的危险顶撞太后救勖郎,这一点就是很多须眉男儿都做不到。 夫人和臣女见过的很多贵人都不一样,夫人很聪慧,而且这种聪慧是陛下能够容忍的聪慧,这很难得。” “你的见识也远胜于一般的世家女,如果可以,我真想将你留在我身边。” 邵玖淡淡笑着,她让女史将带来的点心放在薛初月面前的桌子上,甚至还带来了一壶酒,薛初月看到酒壶的时候,表情有着明显的错愕。 “夫人要杀我?为什么?臣女不是被罚没入掖庭为奴了吗?” “你说的对,按照判决,薛氏一族男丁十岁以上尽数斩首,十岁以下发配,女子二十以上被发配,二十以下罚没入宫。 你的确已经被罚没入掖庭为奴,若你真的入宫,依你的资质,我是愿意留你在身边的,你很聪慧,我很喜欢。 但你很幸运,有人保下了你,你可以不用为奴了。” 薛初月瞪大了眼睛,很惊讶,她不明白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会冒着触犯天子的危险,也要保下她。 “谁?” “汝阳侯苟勖。” 薛初月苦笑一声,眼中的泪水伴随笑意落下,她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心中的苦楚就像刀割一般,但她不愿在邵玖面前失态,强撑着擦掉了脸上的泪。 “难道臣女应该感谢他不成?” 邵玖看出了薛初月心中的痛苦,她能够知道薛初月心中的恨,她父兄都被处死,她的母亲在得知父兄死讯后,也自尽了,整个薛氏嫡系一脉,只有她一人还活着。 她当然是恨的,只是她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他不仅保下了你,还向陛下请求履行婚约,娶你为妻,让你以乡君的身份嫁到汝阳侯府。” “什么!” 薛初月后退了半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了,她不敢相信苟勖竟然会这么做,他怎么还有脸娶她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糟践她! 薛初月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接着就软软倒了下去,但好在邵玖略微通晓一些医术,指挥女史将薛初月抢救过来了。 薛初月缓缓苏醒,看到自己面前的邵玖,眼角的泪不经意地滑过,但她不愿露出的脆弱,强撑着坐了起来,邵玖知道薛初月此刻并不想看到自己,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你是宁愿死也不愿委身给汝阳侯的,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薛氏嫡系一脉可只有你一人了,你若死了,薛氏的根系就算是断了。 我虽不知汝阳侯为何娶你,但既然有一线生机,为何不紧紧抓住了?你还年轻,不该因为一时的意气毁了自己一辈子。” 邵玖言尽于此,知道再说就只会适得其反,她答应苟勖的已经做到,剩下的就看薛初月自己能否想通。 薛初月在邵玖离开后,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此刻她的恨意达到了顶峰,她不畏惧死亡,当母亲自尽时,她就打算随母亲去的。 但母亲留下遗命,让她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薛初月只得忍辱负重,可她没想到苟勖会这般折辱她。 事到如今,薛初月早已明白当初的婚约不过是个局罢了,苟勖从来就没打算娶她,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找机会接近薛府,以伺机扳倒她父亲罢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100-110 第101章 设局(一) 刘瑜带着邵玖出宫去参加了汝阳侯的婚礼, 汝阳侯很看重这次婚事,薛初月已经没有母家了,汝阳侯仍旧是按照侯爵娶妻的标准将人迎进侯府的, 整个喜宴宾客盈门,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刘瑜的亲临,更给这桩婚事增添了几分庄严,让那些看戏的宾客明白,汝阳侯仍旧是天子重臣。 “走吧,朕带你出去逛逛。” 婚礼仪式结束,刘瑜让汝阳侯安排了一个院子供两人歇息,实则是带着人从后门溜到了街上。 两人换上了平民的粗布服侍,两人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服侍的宫人, 其余的内卫都在暗处保护着两人的安全。 “大姐, 这帕子正好看,多少钱一条?” 邵玖在对那些摆摊卖小东西的很感兴趣, 不一会就买了一大堆东西,多是手帕、扇子、香囊、首饰、花卉之类的小东西。 “这些宫里都有, 你若是喜欢, 回头朕赏给你一堆, 保证质量比这好。” “郎君不明白, 这逛街的乐趣可不在东西。” “那在什么?” “在新鲜感, 逛街是最能了解风土人情的, 这些卖货郎, 他们走街串巷, 见多识广, 多少流言蜚语可都是从他们嘴里流传出去的。 别看他们都只是些小人物, 可对于那些世家大族的腌臜事,他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邵玖拿起一盒桂花头油,放在鼻尖闻了闻,觉得香味太过浓郁了,正打算转身离开,那位卖头油的大婶当下就将人拉住了。 “夫人别着急走,夫人别看我这货铺简陋,这里面的东西可都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 邵玖一听来了兴趣,忙停住了脚,眼里露出了好奇的目光,凑近了与大婶道: “婶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还不知道吧?我这儿的东西可都是宫里的贵人用过的,就比如说这支珠花,你瞧这工艺,普通的人家能有这手艺吗?” 邵玖接过珠花仔细端详着,的确精细,只是她平日戴的珠花都是上品,这样的珠花在宫里也是到不了她面前的。 “还有这头油,可都是宫里的贵人用过的,这可是宫里出来的人制作的,那还会有错吗?婶娘悄悄告诉你,这东西可都是有价无市的,要不是婶娘和宫里出来的贵人有几分交情,还拿不到这货。” 邵玖笑了笑,也不论真假,只将这珠花买了几支,至于头油实在是熏得头晕,消受不起,也就没买。 “大婶说的话你信吗?” 刘瑜见邵玖和那卖头油的大婶聊得兴起,还以为邵玖真的相信了那位大婶的话。 “不信。” “不信你还买?” “但是很有趣,不是吗?陛下将掖廷的宫女放出宫,她们在宫里生活过的这段经历会帮助他们在民间很好地生活下去,陛下又何必纠结其中的真假呢?” “你以为那东西是出宫的宫女制作的?” “历来宫里的手艺都是高标准的,现在让这些宫女将她们在宫里学的手艺带到民间,难道不好吗?” 刘瑜跟上邵玖的脚步,他其实不会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在他看来将掖廷宫女放出宫已经是恩典了,至于这些宫女出宫后如何,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邵玖会在乎,她会和皇后商量,给这些宫女一笔钱,让她们出宫后能够安身立命,会让皇后下诏令,给予这些宫女良籍的身份,让她们即使无家可归,也可以买田置地,独自过活。 刘瑜带着邵玖登上了江边的酒楼,两人随意要了些点心,就坐在窗边赏景,邵玖看着碧波千里,杨柳拂岸的美景,就想喝两杯酒。 刘瑜让宪忠提上来一个食盒,邵玖见状笑道: “陛下未免太精细了,我们来民间,自然要吃民间的美食才好。” “若是我一个人再怎么对付都可以,但你不想,你本来就大病初愈,这饮食上还是要小心才好。” 邵玖笑了笑,也不和刘瑜争辩,接过宪忠递过来的酒,慢慢喝着,专心欣赏着江边的景色。 邵玖看着江上的船帆,想起昔日在江南时,她也会和沈旭初一同泛舟湖上,那时候她很喜欢一边听沈旭初的箫声,一边欣赏着江边日落的美景。 看着天边的红日将余晖洒落在江水之上,晕染了半边江水,天边的彩云,由远及近,越来越淡,耳边是风声箫声水声,那一刻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到达了极致的享受。 忽然刘瑜将邵玖拉向了自己的一方,邵玖才注意到一支弩箭刚刚就贴在自己的耳边与自己擦身而过,刘瑜的那些暗卫纷纷现身。 邵玖看着那支弩箭,仍旧心有余悸,刚刚若不是刘瑜即使拉住自己,她就要丧生于这支弩箭之下了。 “我们先走!” 刘瑜没给邵玖太多反应的时间,拉着邵玖就离开了酒楼,在刘瑜离开后,酒楼就展开了屠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酒楼设了埋伏。” “酒楼不过是我们临时起意,怎么会有人未卜先知?” “恐怕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早有预谋,只怕从我们离开汝阳侯府的时候,就已经被跟踪了,在酒楼停歇,不过是给了他们布置陷阱的时间。” 邵玖沉默不语,跟着刘瑜回到了汝阳侯府,一路上她盯着刘瑜,什么都没说,一直到回宫,她都没说一句话。 刘瑜看了邵玖好几次,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可刘瑜又很清楚邵玖压根不会被这样的情形给吓到。 邵玖经历过太多,无论是毒杀还是暗杀,甚至当日与他一同面临了刘沅的叛军,她都面无惧色。 刘瑜在猜测着邵玖的想法,邵玖太过于聪慧,以至于让刘瑜很多时候会产生一种挫败感。 他只是希望邵玖是被简单的惊吓到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放下心来像宠爱普通妃嫔那样去宠爱安慰邵玖。 “陛下,若妾没有记错,酒楼是陛下带着妾去的吧?” 邵玖忽然地发问让刘瑜知道自己的一切都瞒不住邵玖这个女人,刘瑜只得承认, “你都知道了。” “妾怎么可能不知道,也只有那群蠢货才会上当。” 刘瑜摸了摸鼻子,拉着邵玖的手坐到邵玖身侧,他想向邵玖道歉,却又不觉得自己真的有错,他连自己都可以设局,为什么要为拉邵玖入局而愧疚呢? 他是帝王,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应当属于他,包括他们的性命。 但他又不忍去看邵玖失望的目光,他明明想对邵玖好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将她拉入自己的局中,他想让邵玖陪着自己一同在权力的炼狱中煎熬。 “阿玖会怨我吗?” “陛下以为呢?” 邵玖反问刘瑜,邵玖偶尔也会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刘瑜,她明明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刘瑜的爱意,但刘瑜拉她入局的毫不犹豫,又让她有些怀疑。 邵玖坚定地相信,若有一天,刘瑜要下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拉着自己一同下去。 “陛下是故意给刺客创造机会的,从汝阳侯府开始,陛下就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为了让他们能够更好地刺杀自己,故意将人引到人烟稀少的江边酒楼,又有意在酒楼上停留,留给他们布置的时间。” 邵玖点明了刘瑜的计谋,刘瑜承认了,他站起来,嘴角露出一丝自负而又残忍的笑容。 “整个北朝想杀朕的人太多了,可他们太废物了,朕不得不给他们创造机会。 他们要是不上当,朕怎么好找理由杀他们呢?” “陛下难道就没想过要是一个不慎,陛下若真出事了,当如何?” “夫人尽管放心,就凭这群喽啰,还伤不了朕。” 邵玖呵呵冷笑了两声,她可还记得那支擦耳而过的弩箭,却并没有反驳刘瑜的话。 刘瑜对于自己的实力是极为自负的,他相信自己的武力、智慧,和识人的眼光,这种自负他毫不避讳地展现在邵玖面前。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刺客?” “刺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人。” 邵玖看着刘瑜嘴角的笑,很庆幸,自己并非刘瑜的政治对手,刘瑜对于自己的对手,可是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的,这个表面仁善的君主,背后却是嗜血的残忍。 表面上刘瑜将所有的实权都交到了王蒙手中,会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刘瑜是被王蒙控制的错觉,他本人似乎是个宽容的君主。 但邵玖知道,只要有人威胁到他的统治,他就会毫不犹豫铲除。 “陛下以为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邵玖说的是“以为”,就表明刺客背后的真相对于刘瑜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要对付的人是谁,这个弑君谋反的帽子就会扣在谁头上。 “夫人以为宁国公如何?” “陛下要对宁国公出手?宁国公可是三朝老臣,恐怕这帽子不容易扣吧。” 邵玖可以肯定刺客绝不会是宁国公派来的,宁国公要杀王蒙,情有可原,但他绝不会对刘瑜出手。 这并不符合宁国公的利益。 “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容得他狡辩不成?” 邵玖看着刘瑜,不得不说这招栽赃陷害,玩得实在是厉害,但邵玖还是得给刘瑜泼一瓢冷水。 “陛下和丞相商量过吗?” “难道阿玖以为子慎不会同意?” 邵玖淡淡一笑,态度却是不言自明,她知道刘瑜迫切想铲除宁国公的势力,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陛下应该不想被后世唾骂吧?与其用这莫须有的罪名,不如实际一点,用一个宁国公无论如何都无法反驳的罪名。” “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2章 设局(二) “子慎。” 邵玖进太极殿的时候, 王蒙已经在殿中了,王蒙对邵玖作揖施礼。 “见过温夫人。” 邵玖点点,略微福身就算是还礼了, 接着来到刘瑜面前,也只是屈身行了半礼,还没等她开始行礼,刘瑜就拉住了她的手。 “朕打算对宁国公出手,可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正巧你来了,可有什么好法子?” “妾听闻宁国公有一女,宁国公甚是疼爱,去年的时候还为她选了一佳婿,据说也是世家出生, 甚有才名, 少年英姿。” “夫人说的这件事臣是知道的,宁国公的这位女婿出身不凡, 据说与燕国皇室有些渊源,臣是见过这人的, 的确有些才气, 行为举止不卑不亢, 也难怪宁国公会看中他做自己的女婿。” “与燕国皇室有些渊源吗?” 刘瑜捻着胡须, 沉思着, 在考虑是否可以利用这一层关系。 “陛下将燕国贵族迁到京都附近, 本就是为了控制这些燕国遗民, 陛下连燕国皇子都能赦免, 这一点渊源恐怕做不了什么。” 王蒙皱着眉头直接将刘瑜未出口的谋划夭折于脑子里了, 当日王蒙就不同意留下燕国皇室嫡系一脉, 但刘瑜为了拉拢人心,还是没有处死燕国皇族。 刘瑜仁善的声名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这百年动乱来,王朝更替频繁,屠杀前朝王室更是平常,几乎成为一种惯例。 刘瑜虽然灭了燕赵两国,却没有对燕赵皇室赶尽杀绝,不仅不杀他们,还让他们继续能够锦衣玉食,只不过他们需要从自己的国都迁到洛阳来。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刘瑜毕竟这样做了,他希望能够开一个好头,不会让这互相屠杀仇恨继续传下去。 刘瑜希望今日他善待这些亡国贵族皇室,他日自己国灭的时候,子孙后代也能够得以保全。 刘瑜从未想过自己的王朝能够千代万代流传下去,在这百年来,他从未见过不灭的王朝,他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魏国能够更为长久一些,在自己治下,百姓能够有一段和乐安宁的日子。 王蒙则从不认为刘瑜的这种行为会得到这些亡国贵族的感恩,他太清楚,这些遗民的想法了。 在百年的相互屠杀的仇恨中,想要有个仁善的结局太难了,王蒙甚至觉得刘瑜的很多做法不过是宋文公罢了。 可王蒙还是会愿意跟着刘瑜,或许是因为他这份天真吧,真的以为自己的仁善可以感动别人,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改变这个昏聩的世道。 “湖阳公主的驸马不是被汝阳侯杀了吗?” 邵玖淡淡一笑,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剩下的也不需要她再说了,刘瑜和王蒙已经能够明白邵玖是什么意思了。 “可这未免太毒了吧?” 刘瑜反应过来,发出了反对的声音,甚至有些难以置信,这么恶毒的计谋会是邵玖想出来的。 可邵玖只是一脸无辜,她可是什么都没说,无论刘瑜联想到什么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确实是个好计策,即使宁国公知道我们是故意的,也没办法,要么他就忍了这口气,要么就是蔑视皇权了,以宁国公的性子,是不可能忍下这口气的。” 邵玖从书架上拿下一卷书来,倚靠着书架,接下来的事情她就不便参与了,她还是更乐意站在岸上看戏。 “湖阳公主是朕的妹妹,也的确该为她选一位合适的驸马了。” 刘瑜的这句话相当于是同意了这个计策,刘瑜和王蒙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算计的意味,又一同看向了书架旁的邵玖。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会想出那么毒辣的计谋。 幸而,邵玖不是他们的对手。 邵玖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放在权谋争斗上,她依然在忙着整理手头的典籍。 当日沈旭初一月默写的典籍数量是相当有限的,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兰台藏书的缺憾,却还远远不够。 至少在邵玖看来,如今兰台的藏书仍旧是不足的,作为国家的藏书机构,其中的藏书甚至赶不上一个世家大族的藏书数目。 邵玖曾向刘瑜建议,希望刘瑜能够在全天下收集藏书,凡是前朝典籍能献于朝廷者,必有重赏,并且还要派出书吏,到各个藏书的世家去抄书,尽量增添兰台的藏书量。 刘瑜听从了邵玖的建议,也取得了成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从全国各地献到朝廷的藏书数不胜数。 可这些藏书有真有假,有脱漏衍误,还有一些假借先贤造的伪书,这些献上来浩如烟海的书籍,是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进行甄别的。 邵玖从典学和太学中挑选了大量的女史和太学学生来做这件事,这样的工作注定是枯燥而繁重的,但这正是邵玖的乐趣所在。 对于北朝的文化建设,邵玖有着太多的想法,而与勋贵豪强的权谋争斗只是她无聊生活的一种调剂。 元后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她虽然没有系统学过管家之道,但经过邵玖一段时间的点拨调教,再加上邵玖特意挑选女史的帮助,元后对于宫务已经开始驾轻就熟了。 典学的事务在典学规章建立完全之后,也就不需要邵玖再花费太多心思了,再加上有徐淑妃时刻盯着,邵玖也乐得将典学交到徐淑妃手中,她只是偶尔过问。 刘瑜曾无数次庆幸他将邵玖留下来了,邵玖的才华永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她本该是宰辅之才的。 “累了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刘瑜从背后将邵玖圈住,邵玖正拿着笔在点校一本民间献上来的一本何平叔的注疏。 “陛下怎么来了?” 邵玖的确看得眼睛疼,民间献上的书质量参差不齐,有些字迹早已模糊,辨识不清,有时邵玖也只能依照儿时记忆暂时补全。 “你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半会,身子本来就弱,要是累倒了,”刘瑜本想说,我会心疼的,可话临到嘴边,又变成了“这整理藏书的事可就没人可托付了。” 邵玖淡淡笑了笑,刘瑜见邵玖整天低着头,就自觉地为邵玖捏肩,邵玖想起宁国公的事,就问道: “听说陛下要给湖阳公主赐婚?” “嗯,朕杀了她一个驸马,也该赔给她一个才对。” 邵玖嘴角抽了抽,想起刘瑜为湖阳公主选定的那个驸马,可一点都没觉得刘瑜会是好心。 “湖阳公主是和陛下有仇吗?” “没有,朕一直还是挺宠着她的,朕的亲妹妹可不算多,若不是情势所逼,需要杀鸡儆猴,朕其实是不愿这样对湖阳的。” 邵玖打着哈哈,心里对于刘瑜的话并不相信,对于帝王的话,从来都不能全信,无论有着多少不得已,最终都只会为皇权让路。 “陛下难道就不能换个公主霍霍?” 当日邵玖虽然提到了湖阳,但最终会让哪个公主入局,决定权还是在刘瑜这儿,虽然湖阳公主娇惯得厉害,但在权力斗争中,却只能说任人鱼肉。 “反正湖阳的驸马已经被斩首了,朕为她选定的驸马也不算差,有才有貌,出身也不差,比她之前被杀的驸马可强上不少。” 邵玖见刘瑜越说越是理直气壮起来,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回过头和刘瑜面对面,拉住了刘瑜为她捏肩的手,半是开玩笑半是真心道: “这帝王之家的公主看来是不好当啊!” 刘瑜却像是没看到邵玖心中的纠结,促狭着笑道: “那琼之什么时候为朕生一个公主?” 邵玖脸一红,拍开刘瑜的握着自己的手,扭过头的,道: “皇后娘娘都还没诞下皇嗣,陛下急什么?” “皇后的是皇后的,朕想要你的。” “……” 邵玖一时语塞,虽说自当日避孕药的事被刘瑜发现后,她就没有再有意避孕过了,但她体弱,确实是不易受孕的。 尽管整个后宫她承宠最多,特别是中毒之后,刘瑜更是除了皇后处,便整日都陪着她了,后宫独宠,也没什么动静。 邵玖心底还是不愿怀上孩子的,她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生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中,她不想让她的孩子发出来生不愿生在帝王家的哀叹。 但这些她是不可能对刘瑜说的,她不想承受刘瑜太多不该有的期盼,因而她情愿刘瑜去宠幸别的妃嫔,以前刘瑜还会听上两句,如今的刘瑜对于邵玖的劝谏,完全是充耳不闻。 “陛下若是要孩子,可以去其他姐妹处的,妾体弱本就不易受孕,恐怕只会辜负皇恩。” “体弱咱就慢慢养着,要是实在没有孩子,也无妨,这后宫的孩子多,你若是喜欢那个,就放在膝下养着。” “……” 邵玖摸了摸刘瑜的额头,没有发烫,但这话可完全不像是一个理智的帝王会说出来的话。 “放心,朕没发烧,朕就是想给你一个依靠。” 刘瑜有些好笑邵玖的动作,他捉住了邵玖的手,慢慢靠近邵玖,在她眉心一吻,他肩负着太多,在经历多次生死后,刘瑜发现自己也会害怕。 他担心自己有一日护不住邵玖了,依她那么刚烈的性子,该怎么办? “有陛下在,妾又哪里需要别的什么依靠?” 邵玖淡淡笑着,在她决心留在北朝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在这波诡云谲的斗争中,邵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人世,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过好每一天,做一些自己可以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3章 设局(三) “琼之, 你是知道陛下赐婚一事的,对不对?” 杨如芮带着人闯进含章殿的时候,邵玖正在给女史讲解典籍的注释, 见元后气势汹汹的闯入,心中已经猜到是为了什么,挥挥手,让殿里的女史都退下了。 元后见状也让自己身边的女史都退下,整个含章殿空荡荡的,只有她二人,邵玖起身,对元后行了宫礼,元后瞥了一眼,不耐烦地道: “你起来吧。” “娘娘大驾光临, 妾未能远迎, 还望恕罪。” “邵琼之,你不要跟孤来这些虚礼, 孤只问你,你是不是早知道陛下给湖阳公主赐婚一事。” “娘娘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邵琼之的避而不答更加坚定了杨如芮的想法, 她转身坐到主位上, 上下打量着邵琼之。 “看来你是知道的。” “这件事宫里闹得沸沸扬扬, 妾知道似乎也不奇怪吧。” “可孤听说这主意是你出的。” 杨如芮目光如炬地盯着邵玖, 眼神中满是审视, 语气甚为严厉, 邵琼之只是淡淡一笑, 没有否认皇后的话。 “娘娘, 陛下的想法难道是谁能够左右的吗?” “可你对于陛下来说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娘娘, 您不会天真到以为陛下会被一个女人给影响吧?对于陛下来说, 能左右他的只有利益。” 邵玖似笑非笑的话落到杨如芮耳中,令杨如芮一惊,曾经她以为邵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如今才发现她其实是最适合在这个波诡云谲的宫里活下去的人。 “难道你真的可以说这桩婚事没有你一点手笔吗?” “娘娘这话可真是言重了,就算是妾的手笔又如何,妾不过是顺势而行罢了,这赐婚的圣旨可是陛下亲自下的。” “为什么?湖阳公主与你素无仇怨,你为何要这样算计她?” 杨如芮想不明白她那个纯善的妹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精通算计、狠辣无情的,她记得以前的邵琼之不是这样的。 “娘娘这话可就好笑了,湖阳公主当真与妾无仇无怨吗?当日嘉福殿的一切,妾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了。” 杨如芮这才发现邵玖不是真的在乎,她很在乎,很记仇,对于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从来没想过放过。 所谓的宽容,所谓的不计较,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罢了,她那么善于忍耐,就像一条毒蛇,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将要一击毙命。 “你就这么睚眦必报吗?” 邵玖无奈地笑着,眼角有着一滴清泪,却固执地没有让那一滴泪落下,对于杨如芮,她总是有几分不同的。 “娘娘,妾也不想这样,可妾必须如此,妾不想做这深宫中的一具行尸走肉,妾得活着,得感受生命的气息。 妾原也可以宽恕那些伤害妾的人,做一个史书流传的贤妃。 可那样太苦了,妾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要一个虚名,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杨如芮没有明白邵玖话语中的无奈,正如邵琼之从来不会将一切都摊开给元后,她羡慕元后的天真,却又可怜她的天真。 邵玖的这种聪颖,让她没办法做一个聋人,刘瑜所有的谎言与算计都没办法瞒过她,她只能入局,她太清楚斗争的残酷与无奈了。 “难道孤认识的那个邵琼之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杨如芮感到有一丝心寒,却又心痛邵琼之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如此地可怕。 “娘娘还记得上次妾中毒的事吗?娘娘以为这事是谁做的?” “难道不是嘉福殿的宫女?” “是,却又不是,这幕后之人正是宁国公,娘娘以为宁国公为何要置妾于死地。” “宁国公?不!不会的!” 杨如芮完全不敢相信宁国公会对邵玖下毒,在她心中,宁国公是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的,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必要杀邵玖。 “娘娘,这就是权力斗争,在世人眼中,陛下如今的改革正是妾和王丞相撺掇的,对于宁国公来说,妾就是红颜祸水,宁国公杀我,不过是在清君侧罢了,又有什么过错呢?” 杨如芮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消息,至少在她看来,宁国公不会这样,尽管她是一国之后,可她还未真正接触到权力争斗的血腥。 曾经的杨如芮以为刘瑜只要是天子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权力是不会允许与人分享的,特别对于一位想要有所为的帝王来说,所有的阻力都显得罪无可赦。 “娘娘,您来找我,不过是因为湖阳公主被赐婚给了一个有妇之夫,其实您不必为湖阳公主忧心,这婚事成不了。” “为什么?” 杨如芮听到刘瑜为湖阳赐婚的时候,本来还挺高兴的,以为刘瑜终究是在乎这位妹妹的,可当她听说赐婚对象的时候,当即就傻眼了。 杨如芮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刘瑜,她要问问刘瑜到底要干什么,怎么可以这么糟践湖阳,不管怎么说,湖阳公主都是他的亲妹妹。 刘瑜虽然见了杨如芮,却坚定地对杨如芮表示,这婚是不可更改的,并要求由她这个皇后来亲自操持湖阳公主的婚礼。 杨如芮没法子,又听人说这件事很可能和邵玖有关,一时头脑发热,就来找邵玖兴师问罪了。 可现在听邵玖的话,她却是越发糊涂了,她不明白明晃晃的圣旨赐婚,难道还会有回旋的余地不成? “娘娘只需静观其变就行,妾还需嘱托娘娘两句,赐婚一事,娘娘切不可再四方奔走,徒惹陛下厌弃,同时还请娘娘这段时间多多劝慰公主,待这件事结束,陛下必能为公主选定一位佳婿。” “孤还是有些没听明白。” “娘娘没明白没关系,只需按照妾所说的去做就行,妾可以向娘娘保证,这件事会被解决的。” 杨如芮将信将疑,狐疑地打量着邵玖,可邵玖的笑容太过自信了,让杨如芮不由也坚定了信念。 “那孤还需要准备婚礼吗?” “当然需要,娘娘慢些预备着就是。” 杨如芮带着满腔怒火进了含章殿,又带着满腹狐疑离开,石兰看着杨如芮和邵玖手拉着手在宫殿门口分别,心中那是啧啧称奇。 “夫人可真厉害!” “好啦,你也别贫嘴了,去库房找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送到湖阳公主府去,就说是我的新婚贺礼。” 石兰想着湖阳公主如今被禁足在公主府,才闹着要自尽,这会儿邵玖送这东西不是去恶心人的吗? “这……似乎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上次她告状没少让我受罪,如今要是不落井下石一番,岂不是亏得慌。” “……” 石兰在心底同情了湖阳公主一番,但是也没办法,谁让自家主子就是个腹黑的主,当初嘉福殿的仇,她是肯定要报的。 宁国公在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压根就没接那圣旨,直接骑着马就气势汹汹杀进皇宫来了,刘瑜正在和王蒙商量如何处置河西旱灾的事,听到宁国公求见的消息,笑着对王蒙道: “你瞧,这人不就到了。” “那臣就先去后面避避。” “怎么,你不看戏呢?” “后面看戏也是一样的,主要是臣怕这宁国公一生气就要打人,臣这小身板可经不住宁国公的铁拳。” 王蒙开着玩笑就朝帘幕后躲了,刘瑜这才宣宁国公觐见。 “爱卿这么晚了,可还有什么事?” “臣想请陛下收回赐婚的圣旨。” “怎么呢?朕可不记得给你宁国公府赐过婚,这收回圣旨一事从何说起?” “陛下为湖阳公主选定的夫婿慕容彦乃是老臣的女婿。” “所以呢?” 刘瑜反问道,似乎一点都不是问题,宁国公闻言脸憋得通红,很明显是被气的。 “陛下,慕容彦已为臣婿,婚已久定,安可尚主?” 刘瑜低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宁国公的天真,宁国公感受到戏谑的目光,抬起头看了刘瑜一眼,就那一眼,宁国公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本他以为刘瑜是弄错了,可是看到刘瑜那似笑非笑的脸,宁国公就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局,一场针对他而设下的局。 “宁国公,您是老臣,该不会想要抗旨吧?” 刘瑜轻笑一声,从赶来的内侍手中接过那道用黄绢书写的圣旨,很随意地将其丢到了桌案上。 刘瑜的漫不经心让宁国公心中升起了一股惧意,眼前这个年轻的君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丧母的小狼崽子了。 他有心机,有手段,有谋臣,有实权……他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君主。 这是一次光明正大的算计,却教宁国公无处可逃。 “陛下难道就不怕千古的骂名吗?” 宁国公难以置信刘瑜竟然会真的要他女婿尚主,这种折辱是宁国公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他宁愿死也不会忍受这种屈辱。 “骂名?朕为公主选婿,有错吗?” 刘瑜轻笑一声,完全不顾及宁国公的脸面,这个时候王蒙从幕后走出来,施施然对刘瑜行礼后,就开始阴阳起宁国公来。 “陛下安定海内,难道宁国公竟要与陛下竞婚吗?” 当看到王蒙的时候,宁国公便明白了一切,他从地上站起来,指着王蒙,带着癫狂和不甘,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王蒙笑着并没有否认,相比于宁国公的癫狂,王蒙实在是太过平静了,他走到宁国公的面前,刘瑜拉了他一把,担心地看着王蒙,王蒙朝刘瑜点了点头。 王蒙的姿态太过于从容,似乎他面前的不是将死的猛虎,而只是一直发狂的小猫咪罢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4章 设局(四) “国公可还记得当日的刺杀?本相可一直都记着了。” 王蒙的话落到宁国公的耳中, 宁国公就像一只濒死的猛兽,做着最后徒劳无功地挣扎,他猛地朝王蒙扑过来, 王蒙笑嘻嘻地朝一旁侧身,躲过了宁国公的拳头。 若是平日王蒙绝不可能躲过宁国公的攻击,宁国公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武将,而王蒙最多不过是一儒将罢了,他更擅长的战局谋划,而不是血肉相搏。 但现在的宁国公早已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再加上他本就是一个倨傲之人,受此折辱,又遭人算计,怎么可能还能保持理智。 “都是你设下的毒计!你个汉人贼子, 今日我便替陛下杀了你。” “国公可言重了, 臣可什么都没做,所有的决定可都是您自己做的, 国公不同意让慕容彦尚主是因为什么呢?和天子竞婚,看来国公是要做这大魏的第二个天子了, 眼里还有我们陛下吗?” 王蒙继续步步紧逼, 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声名, 若是能达到目的, 受些辱骂又如何。 宁国公看着王蒙那张脸, 越发觉得恶心, 王蒙的给他扣的罪名太大了, 但现在的他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使他完全忽视了身边还站着刘瑜。 当即就破口大骂, 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 刘瑜的脸已经很黑了, 看着宁国公就要冲上去打王蒙,顿时一把捉住了宁国公的手,阴沉着脸道: “旨意是朕下的,宁国公是对朕不满吗?” “陛下,您可不能被这贼子蒙蔽了呀!他是汉人,怎么可能为我们狄人办事?他是来离间我们君臣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我们社稷倾覆,还望陛下三思呀! 今日就让臣来除了这贼子,也好安定社稷。” 说着就要绕过刘瑜去打王蒙,刘瑜拉过王蒙,替王蒙受了宁国公一拳,这一拳打在刘瑜胸口,将他打得一踉跄。 “陛下!臣不是故意的!陛下恕罪!” 刘瑜摸着自己被打的胸口,闷闷作疼,王蒙扶着替他挨打的刘瑜,心里也是惊了,当即就对宁国公道: “宁国公如此是要弑君篡位吗!来人,将这意图弑君的乱臣贼子抓起来!” 刘瑜按住了王蒙打算叫人的手,如今杀宁国公的借口已经到手,不急于这一时,他看了一眼王蒙,便对宁国公道: “国公,您是老臣,不该那么糊涂的,若想要狄族长久,汉化是必然的,这百年来,我们目睹了多少胡汉残杀的局面,已经够了。 朕在继位之初就说过‘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方将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难道国公将朕的话都忘了吗? 朕本不欲取国公性命,奈何国公步步进逼,于后宫中毒杀朕爱妃,于前朝暗杀朕重臣,今日国公当着朕的面欲殴丞相,可见平日积怨已深,又恶言相向,可见国公是未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了。” 宁国公崩溃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直到此刻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这天下终究只会是陛下的天下,他的行为早就僭越了。 “陛下!臣糊涂啊!” “国公,您是我北朝的功臣,朕不愿在皇城斩杀您,您走吧,朕会善待您的家人的。” 宁国公抬起头不敢置信,可刘瑜的眼神是那么真挚,让他没有理由不去相信。 当宁国公转身奔向宫门的时候,王蒙却皱着眉头道: “陛下难道就不怕放虎归山吗?宁国公在狄族勋贵中的声望还是不容小觑的。” 刘瑜笑道: “朕只说不在皇宫内杀他,不代表不会宫外杀他,你去将今日殿内的事情传播下去,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宁国公的犯上作乱之举。” “是。” 此刻的宁国公已经没有时间去细想刘瑜话里的含义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跑,只要逃出了洛阳,就还有机会。 当他来到马厩的时候,却被一群羽林卫围上来了,宁国公此刻才想起他早已走出了皇城的内城,马厩严格意义上已经不属于皇城了。 宁国公被一群羽林卫砍死在了马厩之中。 一时之间朝野动荡,却没有人敢站出来为宁国公鸣一句不平,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天子设的局,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如果说之前的梁琛、薛公不过是小打小闹,那么现在的宁国公才是真正的震撼。 所有人才终于意识到陛下是动真格了,挡了他的路,他真的会毫不犹疑地将人除掉。 借着宁国公的事,刘瑜又处理了一批反对自己的人,顿时朝内肃然,王蒙也终于可以将重心在改革上了。 王蒙给刘瑜提出了十大施政要点,分别是: 一曰郡道易明,作为君主施行政令应该明晰清楚,让臣子容易理解实施; 二曰臣尚忠敬,身为臣子要倡导忠心敬重帝王,这主要是狄族以前是贵族统治,再加上政权更迭频繁,而刘瑜的父亲是篡位自立,确定皇权至上,上下有别的礼法很重要。 三曰子贵孝养,以孝治国。 四曰民生在勤…… 邵玖在刘瑜这里看到刘瑜确定的施政方向,也不得不感叹王蒙的大才,整个十略围绕着治国的方方面面。 “不愧是子慎,有王佐之才,玖弗如也。” “子慎乃朕之子房,能得子慎为相,乃是朕之福,大魏之福。阿玖无须和子慎相较,阿玖是朕的妻子,非相也。” “若我非要做这相呢?” 邵玖凑到刘瑜跟前,刘瑜一抬眼就看到了离自己不足三寸的邵玖,眉眼尽数落在自己眼中,那一刻刘瑜的心不知不觉漏了一拍,刘瑜慌忙别过眼睛,气息不稳道: “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难道是玖之才不如子慎吗?” “当然不是。” 刘瑜没经过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连刘瑜自己都很惊讶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小心翼翼向邵玖看去,却见她一脸狡黠地望着自己笑。 “阿玖是在跟朕开玩笑,对不对?”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入世参与朝政的,是陛下拉我进来的,若不是因为陛下,山高海阔,任我翱翔。” 邵玖原是很喜欢笑的,她的笑带着一种自然纯粹,可是刘瑜很少见到邵玖这样的笑,至少她很少在自己面前这样笑,眉眼俱舒展开来,宛如艳丽却不脱俗的秋海棠。 “是朕的错,是朕要留下阿玖的,可朕一定都不后悔,你知道,朕是多么庆幸留下你吗? 你简直是上天赐给朕的最完美的礼物,你带给朕很多惊喜,是你告诉朕,要重视教化,要重新恢复汉朝的那些学校,是你提醒朕要收集天下藏书。 你在宫里创立的典学,让卑贱的奴隶也能享受到教育,知晓礼乐,是你丰富了兰台的藏书,是你时刻提醒朕要惩恶显善,也是你为朕选拔了那么多优秀的人才。 阿玖,朕已经离不开你了,朕多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刘瑜出自真心的感激邵玖所做的一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朝,都是为了他这个天子,刘瑜抱着邵玖,像抱着这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 “那陛下给了玖什么呢?” 邵玖反问道,她将头靠在刘瑜肩膀上,明明身边就是整个北朝最有权势的人,明明她此刻像珍宝一般被人捧在怀中,邵玖心中却只有无边的孤寂,泪水濡湿了睫毛,邵玖索性闭上了眼睛,就像小鹌鹑一样将头埋在刘瑜的胸口。 她太孤寂了!在这个热闹的北朝,她似乎没有一个可以倾心的伙伴。 “只要阿玖想要的,只要是朕能够做到的,只要阿玖不离开朕,朕都可以许给阿玖。” “若我想要的是皇后之位呢?” 邵玖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带着几分戏谑问刘瑜,刘瑜明显一愣,他的语气很明显没有了刚刚的轻松。 “不是朕不愿给,而是阿玖真的能狠下心来伤害皇后吗?” 邵玖一时无言以对,她的确不可能去伤害皇后,所谓的皇后之位不过一时戏言罢了,她对于皇后之位压根没什么兴趣。 “即使给不了你皇后的名号,朕也可以给你皇后的待遇,以后你出行可以用皇后的仪驾,饮食起居都可以依照皇后的待遇。除了皇后之名,朕都可以给你。” “算了。” “为什么又不要了?” “不想挨骂?” “有朕在,谁会骂你?” “丞相。” 刘瑜哑然失笑,他倒是忘了王蒙是重视礼法的。 “那你还有想要的吗?你的几个堂兄来北朝了,朕可以封赏他们。” “还是算了,他们若真有本事,早晚可以封侯拜将,又何必需要我,若他们是无能之辈,陛下因为我的原因予以他们重任,于社稷百姓都是祸害,这也成了我的罪孽了。” 刘瑜又是失笑,抱着邵玖摇摇头道: “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倒让朕不知该赏你些什么才好。 旁人眼里的贵重之物,于你却像是草芥一般,这后宫之中,那个妃嫔没有亲戚靠着这层关系升迁的,就不说我朝,就是前朝,重用外戚也是惯例。 总不能做了帝王的女人,家里一点好处都没有,若是你的父兄愿意来北朝,朕可以许他们高官厚禄、满门荣耀。” “旁人是旁人,我邵玖是邵玖,陛下不要将我和旁人比,这样对大家都不公平。 陛下也别想着打我父兄的主意,他们在南朝虽不显赫,好歹还能保一世平安,守一个忠孝节义的气节,邵氏一族出我一个没骨气的就足够了。” 说着邵玖就又落下泪来,刘瑜只好将人哄着, “朕也没有旁的意思,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不想就伤了你的心,是朕的过错。”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5章 心中之志 “如果可以, 妾想修史。” 邵玖的话轻轻落在刘瑜的耳中,却是如此掷地有声,刘瑜松开了抱着邵玖的手, 让邵玖身姿挺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邵玖很平静地看着刘瑜,她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似乎她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事,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太多波动。 “你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 刘瑜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幻听,他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这样震撼的事业,这是多少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修史,妾想为这百年的乱世留下一段痕迹。” 刘瑜一直都知道邵玖不会是一个平凡人,她不会敢于平凡她的聪慧,她的学识, 她的心性, 让她永远不会停下脚步,她永远在追求。 “可你知道这很难。” “妾知道, 正因如此,妾才想去做, 有挑战的事, 做起来才会更有趣。” 邵玖淡淡笑着, 她背对着刘瑜, 那瘦削的身躯内却蕴含着一股永不服输的力量, 刘瑜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驯服这样一个有想法的女人。 她拥有足够的才气, 擅长诗赋, 她的文章即使是北朝最有名的才子都会称赞, 文辞华美, 就像一只飘摇翱翔的飞鹤, 充满了一种独属于她的美感。 她有着足够的勇气,能够以身入局,面临叛军刘沅能够慷慨陈词,痛斥刘沅的反叛行径,不屈服于强权。 她清正耿直,能够为救忠直之臣而犯颜直谏,能够拒绝给予她亲族名利的诱惑。 …… 在刘瑜的心目中,邵玖实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与她的这些品行相比,她的容貌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刘瑜心底明白,他原想要的不过是一只爱撒娇的小狸奴,但他最终得到的却是一个不输于王蒙的王佐之才,宠物般乖巧的美姬,永巷从不会缺少,但能够辅佐帝王的,却是天下少有。 “阿玖,朕发现朕已经完全为你所折服了,你的勇气,你的魄力,是朕所欣赏的,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刘瑜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来阻止邵玖了,她的所思所想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以为邵玖所求的会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会是一人之下的帝位,会是家族的满门荣耀,会是金银财富,这些都是世间人所求。 世人匆忙,不过是为名利而字,他作为天下至尊,可以轻易给予世间之人所汲汲的名利,这也正是他可以掌握天下的原因。 可邵玖所求的却不是这两样东西,或者说她所求的东西,不是刘瑜能够轻易给得起的。 “可是朕不明白,为什么是修史?你明明可以要求其他更容易得到的东西,修史不是件坚定的事,即使是男人,也很少有人有这个魄力。 你要知道封侯拜将容易,可要修史,那可是一件浩大费力而不讨好的事情,难道辅佐朕,为朕出谋划策,不好吗?” “难道修史就不说辅佐陛下了吗?难道陛下玖不想让自己民族的历史留下来,供子孙流传,千秋百代,永远流传下去。” “朕只是不希望你太累罢了,修史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将可能耗费你的一生,最终还可能是徒劳无功。 若你愿意为朕生下一个皇子,朕可以封他为太子,那你就是太子之母,将来的太后,你将会成为未来天子之母,难道还害怕史书无名吗?你将成为北朝地位最尊崇的女人。” 刘瑜为邵玖描述了一个很美好的未来,那是世间多少女子的美梦,最尊崇的帝位,最至高的权势,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所有人都会匍匐在你脚下,你将能轻易在史书上留下踪迹。 而实现这个美梦的途径很简单,只需要为帝王生下一个皇子,就足够了。 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陛下,这话您信吗?” 邵玖笑着反问刘瑜,她的目光幽远,似乎穿透了漫漫时光,最终只落在那晦暗不清的夜色中,她的语气很轻柔,仿佛一片微不足道的青羽。 “呵!朕知道你不信这些,这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最美的承诺,却不会对你有任何作用。” “这是最美的承诺,却也是最毒的情话,陛下有告诉她们,这条帝王之路布满血腥吗?有告诉她们,即使身为太后,也无法永葆富贵吗? 妾在很小的时候就读史书,陛下那些哄人的话就别对妾说了,妾知道权势的代价,还有,陛下以为,妾和陛下哪个会先身死?” 邵玖问了刘瑜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无论是他答哪一个,似乎都不太合适,刘瑜只能一笑,避开了问题的回答。 “生死之事,是天命,怎么可以儿戏?” “陛下知道妾最喜欢的文章是哪一篇吗?” “难道不是张平子的《归田赋》?” “当然不是,妾最喜欢的是嵇叔夜的《声无哀乐论》,妾想天下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嵇叔夜了吧? 生死之事,的确人事无法预料,既然无法预料,那就不要去纠结于生死,生,就去思考生的意趣,死,也终究有死的归处。 嵇叔夜能够慷慨赴死,在死前仍能奏广陵散一曲,越名教而任自然,生的自在,死的豁达,人若能如此,此生何求。” 刘瑜闻言淡淡一笑,他来到邵玖身侧,顺着邵玖的目光一同看向了漆黑的夜。 “阿玖,朕从来都不知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你帮朕,是因为朕,还是因为其他?” 刘瑜很清楚邵玖和王蒙不一样,即使做着一样的事情,可他们就是不一样的。 刘瑜清楚地知道王蒙的志向,却从来不知道邵玖做这些的目的。 邵玖能够看透身边所有人所求的是什么,并会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可唯独她自己是令人看不清的。 “妾所求……”邵玖扑哧笑了,眼中也露着促狭的笑意,“是天下呀!” 这话很是大逆不道,刘瑜甚至都有些错愕,他并不相信邵玖的话。 “陛下会杀了妾吗?” 邵玖步步紧逼,她这话就是意图谋逆,按律当斩,但刘瑜只是摇摇头,说: “你不会,邵琼之,你所求的从来都不是天下。” 邵玖呵呵笑了起来,她很高兴刘瑜并没有盲目地怀疑她,这份信任对于帝王来说很难得。 “所以陛下答应了。” 邵玖总是惯于转移话题的,她可以轻易地践踏刘瑜对于皇权的底线,她试探着刘瑜对她的容忍力。 “为什么不答应,但凡阿玖所求,朕都会尽全力去满足。” 刘瑜一把将邵玖抱起,一步步走入内殿的浴池中,他可以对邵玖说着数不清的情话,但那一切都只是浮于云端之间的幻梦。 这些惯常对女人有用的招数,却无法真正俘获邵玖的真心,在虚情假意上,邵玖远比他要擅长。 他们都是天生地善于伪装,在彼此面前上演深情的戏码,那本只有一分的喜欢,经过演绎,却变成了十分。 邵玖轻笑着躺在刘瑜的胳膊上, “妾总算知道为何永巷中那么多女人都会对陛下前仆后继了,陛下这张嘴,确实是善于蛊惑人心。” “那阿玖可曾被朕蛊惑?” “如今后宫可有着两位即将临盆的娘娘,陛下可别忘了去陪陪她们。” 邵玖笑着玩弄着刘瑜的头发,语气颇有几分酸意,刘瑜用手撑着脑袋,语气有些兴奋,看着邵玖道: “你这是吃醋了?” “妾不过是提醒陛下不要忘了为君为夫为父之道,陛下子嗣稀少,若能平安降生两位小皇子,这王朝传续也能顺畅些。” “这些都不用你说,朕只想知道你心里真的高兴吗?” 邵玖有些奇怪地瞟了刘瑜两眼,扑哧笑道: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可她们生下的是朕的孩子,朕是你的夫君,你难道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邵玖有些奇怪刘瑜今日说话有些神神叨叨的,她不能明白刘瑜话里的意思,道: “又不是妾生孩子,妾需要有什么感觉?陛下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别说是帝王家,就是寻常士族子弟,也有个三妻四妾,妾又不是正妻,也无需为陛下打理后宫,陛下何故问妾?” 邵玖的思维对于一个接受过女德教育的女性太正常了,不嫉不妒,身为正妻,就应当照料好有孕的妾室,子嗣传承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再正常不过。 “若今日是沈旭初,你也是这般不在乎吗?” 邵玖错愕地看着刘瑜,不太明白这关沈旭初什么事情,不是在说刘瑜的后宫吗? “师兄他不会纳妾。” “为什么你可以肯定?” “他没钱。” “……这确实是个理由啊,呵呵。” “若他有权势之后,你……” “陛下难道以为妾会在乎师兄不成?师兄的妻不会是妾,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去主宰,我帮不了他,也不可能去干涉他。” 邵玖在当日送走沈旭初的那一刻就知道两人之间再无可能,她不在乎沈旭初是否娶妻,她只希望他可以不必因门户之见前途坎坷。 她也不会在乎刘瑜后宫到底有多少妃嫔,刘瑜是帝王,帝王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她对刘瑜从无半分期盼。 “妾知道陛下期望从妾这儿听到什么,的确,妾很高兴,陛下能够日夜陪伴着妾,但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这后宫有着太多孤夜难眠的人了,陛下是他们日夜所期盼的夫君,妾没有理由去伤害这些和妾没有仇怨的人。 她们都很好,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困在了这宫墙之内,陛下若是”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6章 迷药 邵玖的确很忙碌, 她仍旧在整理着兰台的藏书,似乎不太关心身边的事情。 宫里新出生了两个皇子,这是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 元后找来邵玖和徐淑妃商量关于孩子的百日庆典。 邵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关心过事务了,只是这两孩子出生的时候,随皇后一同守了一夜,后来又送了两份贺礼过去。 郭淑媛的孩子在秦脩容前一月出生,两人都是狄族勋贵之女,这两个孩子的出生,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狄族贵族的气焰。 刘瑜迄今已有了七个孩子,长子刘熙由兰氏淑媛所生,如今已有了十多岁, 被封为乐安君, 少时聪颖,刘瑜就命大儒教他以经史, 刘瑜很重视他这位庶长子。 二子为淑媛越氏所生,早夭。 三子为莫昭仪所生长公主, 刘茜, 封号为东阳公主。 四子为兰淑媛所生公主, 刘婉, 封号为顺阳公主。 五子为宇文玥所生, 刘睿, 如今不过四五岁, 被封为广平公。 六子为石脩容所生, 刘聪, 如今不过二三岁, 被封为平原公。 七子为拓跋芸所生,未足月就夭折而亡。 其中活着的有五位,皇子有三位,这三位皇子中汉人所生的皇子不过庶长子而已。 “琼之,你瞧,这小孩多可爱。” 元后招呼邵玖上前,这次百日宴,刘瑜的意思是两个皇子合在一起办,免得铺张浪费,前朝宴饮自是宾主尽欢,特别是狄族贵族,在经历了邵玖的打压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邵玖见满堂歌舞地下的波诡云谲,只是淡淡一笑,饶有兴趣观察着这些朝臣的百态,忽然见一个小寺人在给她斟酒时,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夫人,丞相大人邀您去后堂见面。” 邵玖有些将信将疑,看向了王蒙,见王蒙对她微微颔首,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异色,只是对寺人淡淡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邵玖心下奇怪,她与王蒙私下交往并不多,怎么可能会在宴饮期间邀她私下见面,邵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 邵玖沉思的时候,感觉到有目光落得自己身上,抬头向上位看去,见刘瑜正饶有趣味观察自己,不知道已经观察多长时间了,见邵玖看向自己,刘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端起酒盏对邵玖点点头,邵玖也端起酒盏回应。 饮了一杯酒,有些意欲讨好帝王的臣子向刘瑜敬酒,刘瑜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们给分散了,邵玖趁机对身边的女史道: “我去更衣,你们不用跟着了。” 邵玖溜了出去,在后殿的走廊见到了等候她已久的王蒙,快走了两步,来到王蒙身侧。 “丞相叫妾出来所谓何事?” “难道不是夫人让人请我出来的吗?” 王蒙也很惊讶,神色顿时一惊,看向邵玖的目光有些慌张,道:“我们中计了!” 邵玖也反应了过来,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看向了王蒙,又看向了大殿的方向,很明显,设下局的人是想诬陷两人通奸。 “现在怎么办?” 邵玖随口问了王蒙一句,却并不慌张,别说是莫须有的通奸,就是真情实感另有所爱,她也没避讳刘瑜。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王蒙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抹邪气的笑,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算计他,真的是很有意思。 “丞相随妾过来。” 虽然王蒙并没有说明,但邵玖已经全然明白了一切,她带着王蒙来到太极殿的侧殿,让人备上了茶水点心,整个侧殿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邵玖亲手为两人煮茶。 “如今的局势,丞相如何看?” “夫人是担心如今两位皇子出生助长了胡人的气焰。” 两人其实并没有刻意拉拢过对方,但彼此就是很清楚,他们天生就是一个阵营的,有着共同的利益。 “难道丞相不担心吗?” “夫人多虑了,不过是一襁褓之中的婴儿罢了,能否长大,都还是个问题,陛下如今青春正盛,又何须担忧。” “丞相应该很清楚,丞相所图谋之事,非一朝一夕,若他日陛下身故,若继任者不能承袭其遗志,丞相今日所为,不过是徒劳罢了。” “夫人慎言。” 王蒙有时确实觉得邵玖的胆子太大了些,竟公开议论天子寿数,这可以说是犯了大忌,即使他深得刘瑜信任,也不会说起这样的话。 “不过是玩笑罢了。” 邵玖淡淡一笑。 “夫人族人已至洛阳,陛下有意委以重任,不知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王蒙终究还是主动向邵玖提起了这件事,他偷偷观察着邵玖的神情,期望从她的神情中找出一丝异样。 “这件事我已然知道,前些日子他们还递了进宫的牌子,想见我一面……” 王蒙听到这里,也不待邵玖说完,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辱骂。 “这么说是夫人向陛下为自己族人求官的,臣原以为夫人是清正耿介之人,不想竟是这样任人唯亲。” “丞相何不等我说完。” 对于王蒙责骂,邵玖并没有生气,相反只是淡淡一笑,平心静气对王蒙道,王蒙见邵玖这态度也有些懵,只点点头。 “只是我并没有同意罢了,此次来北朝的虽是我邵氏族人,和我却并非一脉,若算起来的确有些远亲,我孤身在北朝,若有亲人陪伴左右,的确要顺遂许多。 陛下也曾向我提过要封赏我邵氏族人一事,只是我觉得不妥,已然向陛下推脱了,丞相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王蒙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 “臣并非不信任夫人,只是权则易变,夫人身处权力中心,臣不希望夫人被权势所惑,失去了本心。” “子慎的好意,玖一直都是记着的。” 刘瑜饮酒了一回,方才发现邵玖和王蒙不知什么时候都从席上消失了,便让身边人去问一问,得知两人都去更衣了,心中有些奇怪,正好酒醉头晕,需要去散散酒,对孙宪忠耳语了两句。 刘瑜起身,引起了很大的注意,众人虽然表面尽情歌舞饮酒,实则一直注意着刘瑜的状态,刘瑜对众人道: “你们继续吃着喝着,朕去醒醒酒,不用管我。” 元后想跟上去,被刘瑜拒绝了,他带着几个宫人从太极殿出来,见明月清朗皎洁,想到邵玖是最喜欢这样清幽之景的,就打算让人去寻邵玖过来,一同赏月。 这个时候一个小宫人慌慌张张从走廊跑过,刘瑜一眼就注意到那小宫人,见她行色匆忙,神色慌张,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就让孙宪忠将人找来。 “你!站住!” 眼看着孙宪忠走了过来,那小宫人还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孙宪忠连唤了两声,那个小宫人都没有停下脚步。 此刻孙宪忠心中已经急了,他负责管理内宫事务,如今当着天子的面,一个小宫人竟然敢违背他的话,这可以说令他颜面扫地,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挥手让两个小黄门上去将人直接摁在了地上。 刘瑜快步上前,他没有去质疑孙宪忠的管理能力,而是让两个小黄门将人松开,他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小宫人,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那个殿的了。 “中常侍唤你,你为何没有停住脚步?” “奴…奴没有听到。” 小宫人语气不连贯,呼吸急促,眼神慌张,身子甚至还在发抖,很明显她没有说实话,孙宪忠使了个眼色,就有小黄门上前去扇耳光。 “朕提醒你,若是不说实话,就是欺君之罪。” 刘瑜不想去为难一个小宫人,但这个小宫人偏就要往他跟前凑,他不注意都不行。 “奴…奴好像看到…看到温夫人和……” 那个小宫人战战兢兢吐不出一句话来,刘瑜在听到事关邵玖的时候已经开始皱眉了,从这个小宫人都神态中,刘瑜可不会认为小宫人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好话。 “温夫人怎么了?” 刘瑜的语气很明显没有刚刚那么和善了,小宫人被吓得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刘瑜却没有太多的耐心,去等小宫人平复心情。 “宪忠,朕要知道这个小宫人到底知道温夫人的什么。” 刘瑜只给孙宪忠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背过了身子,不去看那小宫人,任凭那个孙宪忠处置那个小宫人。 小宫人挨不住刑罚,被小黄门扇了两耳光后,就什么都交代了。 “奴说,奴全都说,是温夫人和王丞相,两个人在偏殿,不知道在做什么。” 刘瑜听到这句话当即就朝太极殿的偏殿走去,孙宪忠指挥两个小黄门将这宫人看好,不能让人死了。 刘瑜赶到偏殿,见偏殿大门紧闭,殿内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心中暗道不好,就要推开门,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推不开,刘瑜直接一脚将门踹开。 却见殿中只有王蒙一人,他晕倒在桌案上,旁边还有一杯残茶,地上是散落一地的书籍,孙宪忠让人搜遍了偏殿,并没有找到邵玖的踪迹。 刘瑜并没有声张,而是让人将王蒙唤醒,又让孙宪忠请来了医官,来为王蒙诊脉,他则回到宴会,继续饮酒作乐,直到整个宴会顺利结束。 刘瑜再次来到偏殿的时候,王蒙已经苏醒了,正在喝着醒酒汤,这个时候孙宪忠也凑到他耳边道: “温夫人身体不适,很早就回含章殿了。” 刘瑜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让人将那个小宫人提上来。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7章 保卫东都(一) “你该说说是谁指示你做这件事了。” 刘瑜没有去追问王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是直接质问那个故意引起他注意力的小宫人,小宫人完全被吓傻了。 “现在说实话,朕还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不牵涉你的家人。” 刘瑜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小宫人,小宫人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小宫人完全不敢反抗,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原来这不过是太后设下的一个局罢了,为的就是要让刘瑜当场捉住邵玖和王蒙两人通奸,从而处死这两人。 从一开始分别约王蒙和邵玖的宫人就是太后安排的,毕竟能安排宴会伺候的宫人,这样的本事一般人可做不到, 必须要是后宫有权势之人。 原本是要让两人在太极殿后殿的, 里面放了迷香,只要两人进去, 不消片刻,就会昏睡过去, 届时再由小宫人特意吸引刘瑜的注意, 让刘瑜亲自去捉奸。 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 她再暗中散布两人有私情的流言, 到时候就算刘瑜想包庇, 为了自己天子的颜面, 也必须处死这两个人。 可她们没想到的是, 王蒙竟然没有进殿去等, 而是站在走廊, 两人最终去的也不是后殿, 而是偏殿。 没办法,她们只能临时换了方案,在送进偏殿的茶叶中下药,巧合的是,两人竟然真的将身边的宫人都屏退了,虽然不知道两人的意图,但很明显局势是有利于她们的。 等估计两人都晕倒后,她们又让人将殿门从里面反锁,再从窗户翻出来,营造出两人在偏殿偷情的假象,接着就只待引刘瑜过去了。 刘瑜将那装过残茶的被子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对王蒙道: “你既然早就看出来,为什么还要饮茶?” “臣虽然知道有人设局,但具体会如何,臣又非有通天之能,如何能够知道?” “琼之呢?她怎么没在?” “早让那个女侍卫给带走了,这会应该早已回含章殿了吧。” “你不说,朕都还忘了,她身边还有个石兰,的确不会出什么问题,明知是设局,为什么还要入局?” “陛下,宗室权势过重了。” 王蒙只说了这一句,很明显这次入局,王蒙并不关心局的结果,他要的是借这件事坚定刘瑜削弱宗室的决心。 刘瑜瞳孔一缩,他没想到王蒙入局的目的竟然会是这个,刘瑜并没有马上给王蒙一个答案,而是对那个小宫人道: “看来你们这次行动的人还不少,宪忠,领着人跟着这小丫头将这群参与此事的宫人全部抓起来,好好给朕审一审。” 当晚刘瑜没有去含章殿看望邵玖,而是歇在了秦脩容处,秦脩容很是喜出望外,将近一年,刘瑜都没有在她这里歇息了。 “陛下,您看这孩子和您多像。” 刘瑜逗弄了一会儿孩子,笑呵呵的,秦脩容从未见过这样和蔼的刘瑜,也跟在刘瑜身边,说些哄孩子的笑话。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这孩子朕为其取名刘琦,如何?” “妾叩谢陛下。” 秦脩容其实并没有听懂刘瑜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天子赐名,是莫大的荣誉,秦脩容当即就跪在地上叩谢皇恩。 “如今这里不过就我们两个人,你何必行这样的大礼,朕整日被人叩拜,不缺你这一拜,起来吧。 今日你我不过是寻常夫妻,有了孩子,朕瑜你拉拉家常,你这样动不动就拜,朕看着心烦。” “是。” 秦脩容面上还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却是暗喜,她入宫近两年,还是第一次被刘瑜这样温柔对待,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将刘瑜当做寻常夫君,但这份亲昵就很难得。 “朕这两年一直忙着前朝的事,都没怎么关心过你,若论起来,你也要算是朕的表妹,朕本该与你多亲近才是。” “陛下言重了,陛下能来看望妾,妾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知道朕是很看重你的,也是很看重你们秦氏一族的,如今你又有了皇子,想必母后一定是很开心的吧。” 刘瑜轻轻一笑,秦脩容听着刘瑜的话,感觉越听越不对劲,慌忙跪了下去。 “妾是陛下的人,不敢有二心。” “是吗?” 刘瑜也不让秦脩容起来,只是逗弄着怀中的孩子,轻飘飘反问一句,秦脩容已经吓得冷汗直流,忙指天发誓道: “妾真的不敢背叛陛下,姑母的确对妾说起过,要在今日宴饮上送妾一个礼物,但妾真的不知道是什么。” 刘瑜长叹一声,将人扶起,道: “你是朕的表妹,朕自然是信的,只望你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刘瑜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秦脩容,他并不相信秦脩容的话,但秦氏刚刚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他的子嗣稀少,他并不想让他的孩子在襁褓之中就失去了母亲。 这件事被刘瑜低调处理了,他并不想引起太大的风波,朝堂之上经过一系列刻意的打压,已经有了太多的血腥,他不想将太多的精力耗费在内斗上。 至于太后,他找了个礼佛的借口,将人软禁在了嘉福殿,太后的身边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但刘瑜并不想坏了自己孝子的名声。 他还是会给太后应有的待遇,每月初一十五他都会去看望太后,地方和藩国进贡的稀有物件他都会让太后进行挑选…… 在世人眼中,刘瑜就是一个尽孝的孝子。 与此同时,他也切断了太后与宫外的一切交流,凡是命妇要觐见太后的,都必须由他先知道,并从太极殿派人随行,不允许太后和宫外的人私下相处,哪怕是太后的娘家也不可能。 在明处,太后依旧是那个地位尊荣,保享荣华富贵的太后,可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知道,太后早已无法干预任何前朝事物了。 刘瑜将太后的母族以各种理由,尽数贬离了京都,让他们到各个地方去任职,同时又加强了对地方官员的考核,凡是考核不合格的,都会被罢官处理。 在王蒙的辅佐下,严肃明确法令,使得天下肃然,一改之前混乱的局面,清浊始分。 自刘瑜登基之后,有两年的时间,已经不曾有过兵戈之祸,北朝中原出现了百年中难得的安宁盛世时光。 王蒙性情耿介,整肃豪右,又有京兆尹苟勖性情刚毅不阿,与王蒙一同整协规矩、齐心协力,数月之间,贵戚强豪诛死者百人,朝廷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整个风俗为之一变。 天和三年,北凉国君姚珲派遣其太宰姚榷攻拔洛阳,攻略城池,已至崤山一带,刘瑜害怕姚榷真的攻破了崤山和函谷关,从而兵逼洛阳,决定亲自带兵出征,在陕城屯兵驻守。 与此同时,匈奴左贤王曹骏和右贤王卫辰聚丙反叛,率领两万将士攻打杏城已难的郡县,屯兵在马栏山。 元后带领后宫诸人送刘瑜出征,这次出征,丞相王蒙也跟随其左右,京中一时只有少量京兵驻守。 刘瑜离开之后,整个皇宫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邵玖仍旧整理着她的藏书,每日往返于兰台和含章殿,偶尔也会夜宿兰台。 刘瑜出征之后,那些上报到尚书台的奏疏,就由尚书台自行处理,郑秋月这个女尚书本就是当天子不在京城时,处理政事的。 刘瑜也给了她很大的决策权,让她有便宜行事的权力,若是遇到犹豫不决的事务,可以去咨询元后。 元后的确有着不少处理政事的经验,昔日刘瑜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帮着刘瑜处理过不少事务,只是如今身处深宫日久,她已经很久不去过问了。 相比起元后,其实邵玖是更合适的人选,但有元后在,刘瑜不能直接将事务托付给她,邵玖终究只是妃嫔而已,若是略过元后,将京都直接托付给邵玖,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好在元后和邵玖两人私交不错,刘瑜也嘱托元后,遇到不好处理的事,可以去找邵玖商量。 但在刘瑜离开的最初几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尚书台处理不了的事。 尚书台聚集的都是一群刘瑜信任亲近的臣子,并非只有郑秋月一人,只是郑秋月更得刘瑜信任罢了。 直到郑秋月看到了手中的这份奏疏,这份奏疏是一封密疏,直接上达到了尚书台,郑秋月拆开的时候,当即就大惊失色,身边的卫姬见她神色有异,好奇地问道: “怎么呢?” 郑秋月忙将奏疏合上,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卫姬道: “无事,我要去一趟显阳殿,若有要事,你可去显阳殿寻我。” 卫姬压根不信郑秋月的“无事”的话,却还是点头答应了,她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心底很清楚,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特别是这尚书台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容易保命。 郑秋月当即就去了显阳殿找皇后,一路上她几乎是用跑的,到显阳殿的时候,元后正带领着一群妃嫔在纺纱。 “娘娘,郑尚书求见,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元后看了辛夷一眼,只是道: “让她到偏殿去等孤,孤马上就过去。” 元后接着又恢复了常态,对众妃嫔道: “孤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大家想必也都有自己的事情,都回去吧,不用在孤这里拘束着。” 元后将众妃嫔都送走后,整理了衣服,到偏殿去见郑秋月,郑秋月正坐立难安,只感觉每一分一秒都十分难捱,好不容易看到元后出现,忙迎上去。 “拜见皇后。” “不必多礼,你慌慌张张的来孤这儿,可是有什么要事?”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8章 保卫东都(二) “阳平王意图谋逆, 这是暗中送来的密疏。” 郑秋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奏疏,递到了元后手中,元后听郑秋月说的时候, 心里是不信的,直到她打开那封奏疏,元后才相信郑秋月话。 “可阳平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怎么会谋逆呢?” 即使是密疏就摆在自己面前,元后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刘瑜待阳平王可谓不薄,元后实在想不出阳平王有什么谋反的必要性。 “皇后娘娘,无论这封密疏是真是假,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郑秋月看出了元后的犹豫不决,但没有一味强调阳平王谋逆的可能性, 她只是提醒元后, 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们需要做的是马上作出判断, 并迅速采取措施。 元后心中犹疑,她很早就嫁给了刘瑜, 孝元皇后早逝, 是她亲手抚养阳平王长大的, 她绝不相信阳平王会谋逆。 但现在密疏就摆在自己面前, 她不愿去相信密疏中所奏, 却不得不去相信, 这种事情本就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皇后娘娘若是无法决断, 奴婢以为可以请温夫人, 温夫人熟悉前朝局势, 相信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 “也只能这样了。” 元后让人去请邵玖,在含章殿并没有找到邵玖的身影,又让人去兰台寻,果然在兰台找到了邵玖,邵玖当时正在给女史讲解《周礼》,听到是元后寻她,没有任何犹豫,让这群女史将各家收藏的《周礼》都整理出来,自己就跟着宫人前往显阳殿。 在前往显阳殿的路途中,途中经过一条无人的甬道,那个前面引路的宫人突然转过身来就要来刺杀邵玖,好在邵玖身边的石兰反应迅速,直接将宫人手中的匕首踢到了地上,接着直接一脚将人踹到了地上。 石兰捡起宫人掉落的匕首,逼近那个宫人的脖子,逼问道: “说!是谁让你的?” 那个宫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盯着石兰,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四五个手持利刃的小黄门,这些小黄门将邵玖几人围了起来。 这个时候石兰也不再逼问,直接一刀了解了那个意图行刺的宫人,邵玖冷冷看着这一幕,对石兰说: “不用留下活口,早点结束了算了。” “是。” 遭遇过几次刺杀的邵玖,身边怎么可能只有石兰一个女侍卫,她带在身边的两个女史,都是会些武术的,在这种情形下,保护邵玖问题是不大的。 石兰的身法很是了得,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几个小黄门给解决了。 这个时候宫中的侍卫来了,看到这满地的尸首,也是一惊,正要追问,邵玖将他们看了一眼,吩咐道: “将尸首处理干净,这件事我会亲自向陛下禀报的。” “是。” 石兰退到邵玖的身边,眼神明显警惕起来了,邵玖早已是看惯生死的人,因而对于这个小宫人的死并没有太多的在意。 “夫人,这……” “看来有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那我们……” “先去显阳殿,看看皇后娘娘找我所为何事,这京都怕是不会太平了。” 石兰还想追问下去,邵玖就已经抬起脚从那个死去的宫人身上掠过去,好在她没有乘坐轿辇,否则轿夫一受伤,她也难保平安。 “妾见过皇后。” 邵玖一进显阳殿就看见郑秋月也在,元后将手中的密疏交到了邵玖手中,她想知道邵玖的想法,毕竟从私人感情上来说,她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的。 邵玖看完密疏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平静的将密疏还给了郑秋月,询问她道: “这件事有几个知道?” “奴婢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皇后娘娘,目前只有我们三人。” 邵玖点点头,道: “这件事还没有确切结论之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阿玖,难道你相信这件事会是真的吗?” “妾很能理解娘娘的感情,但这件事事关社稷,绝不能以私情论处。” “可孤找不出阳平王要谋反的理由。” “陛下出征在外,京都守卫空虚,这个时候夺取洛阳,若阳平王还勾连地方,届时里应外合,陛下就被动了。” “可阳平王是陛下的亲弟弟。” “权力之下,即使是亲父子,都有可能反目,更何况只是兄弟,古往今来,为了这帝位,不知有多少兄弟阋墙的事。 昔日娘娘问妾,陛下为何要对湖阳公主苦苦相逼,如今这便是答案。 皇权之下,连父子兄弟都可以舍弃,更何况只是一个无实权的公主,当日是公主宗亲,今日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无论真假,有这封告密的奏疏在,陛下和阳平公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亲密无间的状态。” “可他们是兄弟,亲兄弟,难道不可能这封奏疏是有人故意诬陷的吗?” 元后还想继续争取一下,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她一手带大的阳平王会背叛陛下,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亲人。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 邵玖并没有完全否定元后的这种说法,她不太愿意让元后失望,邵玖其实是有些难以明白,陪着刘瑜一同经历患难的元后,为何有时会这样天真。 “那是不是可以……” “娘娘,陛下不在东都,这封奏疏,无论是否是有人故意诬陷阳平王,我们都必须做好阳平王意图谋逆的准备,一旦东都失陷,还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北朝将会再次陷入乱世之中。” 邵玖很认真严肃地打破元后仅存的一丝幻想,元后不再反驳,邵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是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只是不愿往这方面去想罢了。 杨如芮一直都是一个极为重视感情的人,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重情重义使她能够在帮刘瑜打天下时,得到将士们的信任,可以让她很好地帮助刘瑜稳定住后方。 可同样是太重感情,让她很多时候意气用事,无法理智地去看待事情,极为容易因私废公。 邵玖很欣赏元后的一点,就是她重情重义,在北朝,在波诡云谲的时局中,有这样一个真情意的人是很难得的,她愿意去保护元后的这份天真。 可现在她必须戳破元后那些虚妄的情义,她需要元后能够坚守住洛阳,这是她这个一国之后应该做也是必须做到的,而邵玖坚信这元后是可以做到的。 邵玖转过头问郑秋月, “如今京都内还有多少人马?” “按照常规有八万人左右,其中有北军五万,南军两万,再加上省殿卫军以及贵人的亲军将近八千多人。 只是这次陛下亲征,南北二军都被陛下带走平叛去了,如今京都只剩下部分城门守卫已经皇城驻军,加起来不足万人。” 邵玖沉吟了片刻,又问了一句, “若是将皇后印玺给你,你可以调动京都多少人马?” “至多三千人。” 郑秋月思考了片刻,给了邵玖这个答案。 三千人,对于拱卫京都来说实在是太少了,但若是在皇城之内,能够快速调集起三千人却是件不简单的事。 “三千人……” 邵玖喃喃这个数字,这比她预期的要少很多,她看向了元后,三人之中,只有元后是切切实实有过带兵经验的,只是元后一直沉默不语,邵玖知道元后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纠结的,便道: “其实若想知阳平王是否有谋反之意,也不难。” 元后听到这话,眼睛顿时就亮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去相信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小男孩会走到要谋逆的地步。 “什么?” “娘娘可以派人到阳平王府传旨,让阳平王入宫觐见,若是阳平王同意入宫,自然可以证明阳平王并无谋反之意。 可若是阳平王不愿意入宫,那么阳平王的意图可就不明了,而且派宫人宣召这个行为,还容易打草惊蛇,那我们可就失了先机了。” 邵玖将目光投向了元后,她已经将下旨宣召的利害向元后讲明,现在只看元后如何抉择,敢不敢赌一把。 “若阳平王愿意进宫,是不是真的意味着他没有谋反的意图?” 杨如芮不敢相信证明阳平王是否谋逆的方法竟然会这么简单,她想再次确定一遍。 “其实也不能证明,阳平王敢进宫,其实也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确问心无愧,没有谋逆的意图,另一种就是他有魄力,他在赌,赌我们会因此放松警惕,他好乘其不备偷袭,夺取京都。 又或者他在皇城内部就有内应,进宫正好可以让他有机会联系宫内的内应,从而里应外合,到时候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既然无论阳平王进不进宫都无法证明什么,为何你还要孤下这道召令?” “若是阳平王进宫,我们就可以趁机将其软禁起来,不让他和外面通联系,到时候就算他真有谋反之意,群龙无首,也成不了大事。” 杨如芮听着邵玖的谋划,瞪大了眼睛,短短时间,邵玖就已经对阳平王的动作做出了诸多推测,并设想好了相应的解决措施。 “若是阳平王不愿意进宫,我们真的有办法应对吗?” 这是郑秋月最大的疑问,她可一点都不认为阳平王没有谋反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做着事情最坏的推算。 “若是密疏属实的话,阳平王若要谋逆,他最有可能调动的就是京都的宿卫,而这些宿卫常年驻守在外城,就算我们想调动也来不及了。 右卫府掌握在苟勖手中,若是现在出宫,让人去找苟勖,让他带领右卫府的府军将阳平王府围起来,或许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郑秋月接着邵玖的话,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她兼顾了邵玖和元后两方面的态度,观察着两人都神色。 “不如这样,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面派人去通知京兆尹,让他着右卫府的府兵去包围阳平王府,拱卫皇城。 同时由皇后下达诏令,要求阳平王进宫觐见,并且只许他一人进宫,看看阳平王作何反应。” 元后这个时候也明白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提出了一种最糟糕的情况。 “若是阳平王将派去宣召的人杀了,那我们如何得知阳平王的意图?”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09章 守卫东都(三) “郑尚书, 你持皇后印玺到各处宫门守军处,召集驻守各处的中尉,做好皇城布防, 以防阳平王偷袭皇城。” 邵玖向郑秋月下达命令,无论阳平王是否要反,如今京都的局势都不容乐观,虽然她们目前仅仅得知阳平王意图谋逆的消息,但京都附近还聚集着昔日燕赵贵族,这些人可是随时准备谋逆,恢复故国的。 邵玖最为担心的就是阳平王与这些燕赵旧日贵族联手,对京都形成掎角之势,到时候京都就危险了。 “娘娘,从皇城出发, 骑马至阳平王府, 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往返也不过一个时辰, 就算再加上沐浴更衣的时间,也不过再多上一刻钟的时间, 从现在开始算起, 现在是申时一刻, 到酉时二刻, 若我们没有收到阳平王进宫的消息, 阳平王必反无疑。” 邵玖对元后说道, 当她对元后说这些的时候, 她早已在脑内将所有的可能性推演过千万遍了, 京都守军有限, 能够被她们握在手中的士兵就更少了。 元后看了郑秋月一眼, 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让辛夷进来,去为她取来皇后的印玺,辛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将印玺捧着,站在皇后身后。 “交给郑尚书吧,你说陛下的亲信,温夫人又是如此信任你,孤也将整个后宫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你,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辛夷有些疑惑,还是将皇后印玺交了出去,郑秋月有处理政事的权力,却无调兵之权,此时整个皇宫,能够调动军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后。 邵玖之所以让郑秋月尽快将皇城守军握在自己手中,就是她担心太后恐怕也参与了此次谋逆事件,皇城之外的左右卫军,她们恐怕来不及调遣了,绝不能再让皇城守军落到别人手中。 郑秋月很快就领命去了,辛夷看着郑秋月的背影,隐隐觉得这宫中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辛夷,你身为大长秋,你去召集所有宫所殿阁的主管,要求他们尽忠职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乱跑,都要听从命令才能行动,若发现有人在宫中乱窜,或有散布谣言,暗中聚集,勾结宫外,意图出宫者,一律杀无赦。” 元后此刻也展现出来自己作为一个女将的风采,她毕竟是真正上阵杀过敌的,在治军杀敌方面可比邵玖这个纸上谈兵的要务实很多。 “同时安排一些守卫,重点保护那些有孩子的妃嫔,现在这种时候,不要让那些妃嫔随意出殿,若有胡搅盲缠者,直接将人捆了,孤予你便宜行事之权,不必来过问孤。” 元后意识到,若阳平王真的要谋逆,最危险的其实不是阳平王要入主皇宫,而是宫里的这些宫人,在这种混乱的时候,这上千的宫人一旦失控,就会造成秩序失守,到时候不需要阳平王来攻占皇城,宫里自己就乱了。 她是亲眼见过燕赵国都破后,皇宫内的混乱情形的,宫人四散,杀人夺财,强逼宫女,烧杀□□,无恶不作。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失序状态下的人心。 邵玖在听到元后的话后,终于是欣慰地笑了,她知道元后纵使重情,可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不可能真的那么糊涂。 “娘娘,您是一国之母,现在没有比您更适合站出来的,妾早就听闻您是战场征伐的女英豪,如今陛下在外抵御北凉,正是彰显您能力的时候,若这次能守住京都,娘娘您的声名必将万世流传。” “阿玖,你就别夸孤了,这次事出紧急,但孤总觉得一切太巧合了些,为何偏偏是在北凉入侵的时候谋逆?只怕这件事是策划已久,这京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怀不轨,孤担心这次守城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 邵玖没有否认皇后的猜测,或者说她早有和皇后相同的看法,沉吟了片刻,邵玖才道: “这次陛下出征后,妾便一直心中不安,历来主公在外,驻地被占之事屡见不鲜,陛下这次出征带走了南北二军,驻守京都的士兵有限,再加上洛阳本就是四征之地……” “所以你认为阳平王谋逆是一种必然?” “妾请娘娘细想,若您心存反意,还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为合适的吗? 妾只知这京都对陛下心怀不满的可不在少数,在家世一些燕赵旧日贵族,他们可一直就没怎么消停过,只是昔日一直有陛下压着,掀不起大风浪,现在不正是他们大展身手的时候吗? 妾的确猜到会有贼子会在这段时间兴风作浪,但谋逆之人具体会是谁,妾也无从得知,纵使不会阳平王,也会是其他人。” 元后有些心惊,她很难相信,邵玖竟然早就看到了风平浪静下的危机,不得不说,若论危亡意识,邵玖的确是远胜于她的。 太平日子过久了,杨如芮早就丧失了昔日东海王府的那种机警,以至于这次谋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那你为何不早对孤说?” “娘娘这种事情历来只有眼见为实的,若妾平白无故要娘娘小心京都宗室,娘娘会相信妾吗?更何况这种事情纵使有了万全的准备,也只能是防患于未然而已,不可能真的杜绝。 其实早在陛下出征之初,妾便已经联系了汝阳侯,要他注意京中各方面的动向,这些日子汝阳侯处理京中暗处意图谋逆的可真不算少,只是这些都被掐灭在摇篮之中,因此才没有上报尚书台,让娘娘知道。” “原来你竟在暗处做了这许多努力。” 元后感叹了一句,与邵玖相比,她这个一国之后反倒是贪图享乐安逸,竟一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皇后娘娘,若外城失守,妾希望娘娘能够带领亲兵杀出重围,去寻陛下,只要陛下能够及时回援,京都之乱也就不算什么了。” 皇后是有八百亲卫的,这些都是跟着杨如芮出生入死的,这些亲卫平日不过是作为鸾驾的护卫,但他们却是真正的精锐。 “那你呢?若洛阳皇城守不住,你当如何?” 邵玖笑着摇摇头,元后看着邵玖,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想着邵玖总是那边聪慧,她会有法子的。 “主君,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阳平王身边的幕僚慕容枭在听到皇后的召令时,也有些懵了,慕容枭,不仅仅是阳平王的幕僚,他更是前朝燕国宗室,他有着足够的理由谋逆叛乱。 “只怕皇后已知主君意图谋逆一事了。” 宋烨看了阳平王一眼,对于阳平王来说,宋烨只是一介商贾罢了,他愿意投效,献上大量金银珠宝,珍奇美人,阳平王一直很喜欢这个商贾。 他自称是羌人,主要做马匹生意,投效阳平王的目的就是为了攀附权势,能够更好地掠夺财富。 阳平王不是没有怀疑过宋烨别有居心,但宋烨出手大方,给了他很多珠宝,在钱财面前,所有的怀疑都不值一提了。 阳平王对刘瑜心有不满不在于一朝一夕,在刘瑜被封太子的时候,他就心有不满,后来刘瑜登基,对他这个亲弟弟还不如对一个外人信任。 再加上身边人的挑拨,阳平王早已在不知不觉存了反心,再加上刘瑜一直在打压那些勋贵,旧戚勋贵当然要寻觅一个新的王来自保。 阳平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是刘瑜的亲弟弟,是孝元皇后的嫡子,可以说除了刘瑜之外,他是最合适坐上那个位子的人。 阳平王目睹自己的父亲弑君篡位,因而他认为自己也可以,那些勋贵都说他哥哥不合适那个位子,既然哥哥不适合,那个位子就该有德者居之。 无论是燕赵旧臣,还是狄族的贵戚勋臣,抑或是北凉的皇族,甚至连普通的商贾都觉得他是最合适那个位子的人,那么他就来做这个有德者。 “主君,不可以去,主君难道忘了昔日何进之事,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皇后召主君进宫的目的,不能冒这个险。” “几个妇人罢了,本王还没有放在心上。” 阳平王虽然这样说,宋烨的话还是警醒了他,他不能冒这个险,虽说后宫之中不过是几个妇人罢了但那些皇城守军可不是吃素的。 “主君,现在这个时候犹豫不得,若主君不愿进宫,那么这个宣召的寺人,也没必要留了,否则后患无穷。” “不可,毕竟宫里的人,若杀了他,宫里就会知道阳平王要谋逆的事。” “都到这个时候,难道还怕人发现吗?现在就应该当机立断,直接反了算了。” “你别忘了,皇城之内虽然只是几个妇人,但外城可还有汝阳侯在虎视眈眈盯着,现在打草惊蛇,我们有把握除了汝阳侯吗?” 宋烨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们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汝阳侯一直盯着,这几天,他们的暗线被汝阳侯处理的可不少,汝阳侯手握右卫军,可不是一个简单好对付的。 “纵使没有把握,也得一试,就算不杀这个寺人,难道你们以为宫里玖不怀疑了吗?只要主君不进宫,宫里就有了主君的把柄。 到时候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扣下来,我问你们,反是不反?” 阳平王拍了一下桌子,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宣召他进宫这条计谋的狠毒之处,无论他进不进宫,他都没有退路了。 反!必须反! 之前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事迹,他在等,在等宫里太后的消息,要篡位,他还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而这个借口,有什么比现在的太后亲口废除刘瑜立他为帝更好的吗?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0章 守卫东都(四) “皇后娘娘, 阳平王反了!” 邵玖正在元后处看整个京都的地图,忽然有羽林卫跑进来,告诉了两人这个消息, 邵玖并没有半分意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元后。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将整个皇城所有的都尉都叫到孤这儿来。” “是。” 元后看起来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却又恢复了镇静,她看向那个羽林卫的目光展现出的是一个统兵之将才有的威严。 等人离开后,邵玖才有些不放心地将手放在元后的手上,担心地看着元后,事到如今,邵玖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杨如芮, 其实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你放心, 孤没事。本来孤的确还在担心阳平王是否会谋逆的,如今她真的反了, 孤这心里倒是真的静下来了。” 元后回看了邵玖一眼,她知道邵玖是在担心她, 在这种危急时刻, 杨如芮发现整个后宫, 她所能够信任, 与她一同承担起这个重任的竟然只有邵玖一人。 “娘娘, 现在该怎么办?” 邵玖虽然亲身经历过战乱, 但她从未做过领兵之将, 更没有打过仗, 她其实并不懂什么用兵之道, 她所有的计谋, 都来源于书本,并没有什么实践经验。 “既然阳平王要反,孤镇压了就是,孤当年也是手染鲜血,上过战场的人。” 此刻的元后展现出了一种惊人的魅力,她不再像之前那般畏缩,反而浑身充满着一种光芒,她从不畏惧战场,相反战场的厮杀可以让她的血液沸腾。 邵玖痴迷地看向元后,被她身上的那股气势所深深吸引,她欣赏这样的巾帼英雄,那是她此生都不会拥有的魅力。 “妾愿意跟随娘娘,平定叛乱。” “不!琼之,你得坐镇后方,你和孤不一样,孤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但你太弱了,平日就三病两灾,现在这种血腥情形,不适合你。” 元后拒绝了邵玖跟随她的提议,她欣赏邵玖的智慧与决绝,但也很清楚,邵玖这身体在战场上就是累赘,拖后腿的存在。 “娘娘,那妾……” “你安心待在显阳殿,孤打算让所有妃嫔都聚在一起,这样也方便行动,到时候你控制一下局面,稳定众人的情绪。” 当杀戮到眼前的时候,元后并没有选择趁机铲除那些与她素有嫌隙的妃嫔,她早已自觉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无论她曾抱怨过后宫这个家有多难管,可真的到了危急时刻,杨如芮没有选择抛下她们,而且觉得用自己的羽翼护住她们。 “娘娘,您是一国之母,不可以冒这个险。” 邵玖觉得局势还没危亡到需要杨如芮上战场的境地,而且她也不可能真的让她上阵杀敌,她是皇后,不是将军,她所代表的是魏国的皇室尊严。 “阿玖,正因为孤是一国之后,孤才要担起守护大家都责任,孤不能眼睁睁让别人去送死,若孤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可孤也是握过刀剑的。 这天下是我狄族的天下,我不能让别人用命来守我们的天下,而自己坐享其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即使是做了三年的皇后,杨如芮也会不明白刘瑜所说的胡汉一体,她固执地觉得这天下就是她狄族的天下,现在她要守自己的天下,她就要冲锋在前。 邵玖无法说这种固执是好还是不好,但在此刻,元后就是邵玖值得敬佩的,她的这种精神似乎正是南朝士族身上所缺乏的。 “娘娘高义!” 邵玖心悦诚服朝元后行跪拜大礼,杨如芮看不明白邵玖的操作,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 “你跪孤做什么?孤守孤自己的江山,与你有什么关系?若是洛阳失守,孤也就会被俘虏,一个成为俘虏的皇后,还不如战死来得干净。” 邵玖久久不语,她在杨如芮身上还能看到那些狄族的部落遗风,杨如芮虽然读书不多,但远比她这个学富五车的才女要有气节得多。 “娘娘,还需注意太后处的动向。” 邵玖最终没有选择继续劝,元后的气节是她这一生都无法达到的,这样的人,她除了选择敬佩,别无其他。 所以邵玖选择帮助她,和元后一同守住洛阳,只要等到刘瑜回援,洛阳危机就可以解除,更何况她们手中还有京兆尹的右卫军,并非完全属于劣势。 “母后?为何?” “这是从嘉福殿传出去的消息,娘娘可以自己看看。” 邵玖将自己截获的密信交给了杨如芮,杨如芮打开纸条,当时就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母后竟然打算拥立阳平王为帝?她们想效仿前朝慜帝?” 杨如芮感觉自己这一天的世界观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此刻她有一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无论是阳平王,还是太后,都是她信任之人,可现在他们竟然联合在一起,要谋朝篡位。 “娘娘,太后对陛下积怨已深,支持阳平王谋朝篡位并不奇怪,好在太后的亲信此前已经被陛下铲除了不少,现在的太后不足为惧,只需要让人小心盯着就行。 只要太后不与外界通消息,娘娘可即刻发布召令,号召天下群雄讨伐贼寇,痛斥阳平王犯上谋逆之举,首先在道义礼法上就要置阳平王于不利,给他的行为定性。” “慢点……孤好像有些没听明白,盯着太后处,孤能明白,可发布召令是什么操作?” 元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大够用了,她以为阳平王谋逆,打不就行了吗?只要给她足够的兵,打得阳平王落花流水,将人抓了,不就可以了。 “这叫先礼后兵,阳平王谋逆,可他打着的可不是谋逆的名号,而是清君侧,这个时候他就有了举兵谋反的正当理由了。” “清君侧?什么意思?” “就是说皇帝身边有坏人,我们不是谋逆,是替皇帝铲除坏人,是为了维护皇帝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元后完全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打仗就打仗,搞这么复杂干什么,最终不还是看谁的拳头更硬吗?不过见邵玖耐心地解释,她还是听着。 “那坏人是谁?” 邵玖指了指自己。 元后更疑惑了。 “这不扯淡吗?你?一个风吹吹就倒的弱女子?值得吗?就这理由也有人信?” “当然不止妾一人,主要还是丞相王子慎,妾不过是顺带的。 主要是这理由压根就不需要有人信,有个理由就行,找到理由就可以举兵谋反了,这样将来成功了,也不会有太多人诟病。” 杨如芮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她用一种发现新世界的目光看向了邵玖,邵玖也是无奈地笑了笑,本来这东西就是一个名号罢了。 “你刚刚不是说清君侧吗?那这也不是要篡位呀?” “清君侧不过就是个借口罢了,娘娘,您相信,天子身边近臣都被除了,天子这皇位还坐得住吗?这个时候太后出来说皇帝无德,直接找个借口废除掉没有实权的皇帝,另立皇帝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杨如芮没想到谋反还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操作,表示自己真的是开了眼,心中暗想,当初他们篡位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不过清君侧的时候,顺便把皇帝也一起清了。 “所以你让孤发布召令,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讨伐阳平王?” “皇后发布召令就是向天下表明朝廷的态度,可以顺道压一压那些心怀叵测的地方诸侯,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不只皇后要发布诏令,太后也要昭告天下,痛斥阳平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法理上立于有利的地位。” 杨如芮看不到邵玖的操作,但她愿意听从邵玖的安排,毕竟在这方面,邵玖可比她在行多了。 杨如芮昭告天下的召令是邵玖替她写的,召令很快就被女史传抄了很多份,快马加鞭传送到北朝各地。 杨如芮则召集了那些守卫皇城的羽林军,告诉他们必须坚守住皇城,并安排下去每个将军的责任,定下防守的方式方法。 杨如芮将任务安排下去,又从内侍中挑选了一些孔武有力的,要求他们跟随自己一同去皇城宫墙,她要亲自去。 阳平王谋逆一事筹谋已久,即使是突然被逼,不得不反,短时间聚集其地各个勋贵的亲兵,再加上本来就在他手中的左卫军,加起来也有三千多人,这些人迅速朝皇城而去,避开了巡视京都的京兆尹府兵。 阳平王带着众人没有从阊阖门直接进宫,而是绕道去了承明门,阊阖门有禁军卫所,若是从这里入,就会和禁军直接发生冲突。而承明门靠近后宫,守卫薄弱,更容易进攻。 但阳平王没想到的是,承明门虽然远离禁军的卫所,却不代表这里没有禁军,除了禁军,这里还有手持弓箭的内侍和宫女。 邵玖早就让人在承明门布下重兵,为的就是要防止阳平王的偷袭,她直接让人埋伏在宫墙两侧,等阳平王率领士兵攻入承明门,她就两边城墙的士兵,直接射杀。 皇帝亲征,守卫皇城的禁军其实是很有限的,再加上皇城城门有十多处,分布到各处的其实就不多了,不过数百人。 但皇城之内的宫人却不算少,如果能够加以有效利用,往往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皇后就率领一些有力气的宫人同她一起埋伏在皇城的城墙四处,不需要她们射箭的准头如何,只要能射出箭去就行了,那么多人,只要就是胡乱地射,也能够射中。 在这种战役中,对于精准度的要求并不是很高。 阳平王面对如雨的箭矢,也被逼得不得不后退,而这个时候元后亲自率领亲卫追杀,直到将阳平王逼退出了承明门。 另一边汝阳侯也很快从后面包抄阳平王,汝阳侯虽然一开始反应慢了半拍,宫里派去通知他消息的宫人,在出宫不久就被人暗杀了,导致他并没有及时得到阳平王谋逆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110-120 第111章 守卫京都(五) 史载天和三年, 阳平王于洛阳反,京都大乱三日。 “臣拜见皇后、温夫人。” 在击退阳平王第一轮进攻后,京兆尹苟勖从外围包抄, 阳平王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但苟勖的右卫军也并非吃素的,苟勖这个京兆尹可不是白当的,洛阳城的消息很少有能够瞒过他的。 在得知阳平王谋逆之后,苟勖迅速做出反应,他立马安排人在阳平王撤退的路上进行伏击,给了阳平王一个重重打击,阳平王被迫撤退。 汝阳侯在暂时打退阳平王后,当即就进宫去面见了皇后,此刻的杨如芮身披甲胄, 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英气锐利, 相比起来,身穿素色三重衣的邵玖则显得要娇小很多。 “苟将军来了, 快快请起,将军乃是我大魏功臣, 怎能行此大礼。” “臣救驾来迟, 还望娘娘恕罪。” “无妨, 苟将军挽大魏于危亡之中, 实乃是我大魏的恩人。” 此刻元后也显示出自己的礼贤下士起来了, 虽然此前因为湖阳公主一事, 元后已然对其心生怨恨, 此时此刻, 元后也收敛起自己的小情绪。 无论之前汝阳侯做过什么, 此刻汝阳侯都是她们所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她们必须将汝阳侯团结起来,去信任汝阳侯,才能守住皇城,进而守住京都。 “侯爷,说说现在京都的形式吧。” 邵玖看着甲胄带血的汝阳侯,此刻一向最为重视礼仪的她,却是最不讲究规矩的,她上前亲手扶起汝阳侯,直接开门见山。 “阳平王应该是筹谋已久,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臣无能,只能将东南二城控制在手中,现在只担心城外有阳平王的外应。” “阳平王在城中始终是个危害,我已听说阳平王为了鼓舞士气,竟纵容士兵烧杀抢掠普通百姓,甚至放火烧毁民房。” “是的,为了避免火势蔓延至全城,臣已经分出一对士兵去灭火了,但这样下去,敌军破坏的速度总会快过我们一步,只怕会愈发陷入被动。” 汝阳侯接过邵玖的话,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邵玖的心始终悬着,她陪着元后熬着,替元后整理着那些从前线送来的军报,帮助元后及时作出判断。 “看来只能将阳平王撵出洛阳城了。”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阳平王所占据的北城是靠近燕赵旧贵族宗室所在的,若是出了洛阳城,可就真的是放虎归山了。” 邵玖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她看向了元后,此刻只有元后能做这个决策。 “若是在洛阳城内,我们可以完全控制住局势吗?以我们手头的这些人,可以平定叛乱吗?” 元后提出的两个问题很关键,这也就是邵玖和汝阳侯犹豫的原因,她们手头的人太少了,明里暗里支持阳平王的贵戚可不少,他们要想完全平定叛乱是很难的。 “那就尽全力将阳平王赶出洛阳城,只要洛阳城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守住洛阳城,剩下的等陛下回来再说。” “一旦阳平王出了城,他便可以联系四方存有反心的贼寇,到时候我们的敌人,可能就不是四五千人了,而是上万人,甚至是数十万人,到时候我们真的能守住洛阳城吗?” 邵玖提出了一个更坏的可能性,她的目光扫过元后和汝阳侯,这便是邵玖最担心的。 阳平王在城内,他的有生力量是很有限的,虽然她们自己的士卒不足,但阳平王的士卒也不算多,两方厮杀,不过是小规模的伤亡。 一旦阳平王出城了,那一切都不在她们手中了,北朝乱的太久了,当日刘瑜灭燕赵并没有对两国宗室赶尽杀绝,这些宗室难道真的会心甘情愿的臣服吗? 邵玖以为不会,她太清楚人性,刘瑜想一改往日皇族遭遇屠杀的命运,但他却忽视了人心对于权力的渴望。 阳平王能反,不可能是毫无准备,邵玖相信,阳平王在京都之外,一定还会有伙伴,所以她才会犹疑。 “那也得将阳平王赶出去,洛阳城城内是再也禁不起战乱了。只要洛阳城在孤手中,孤就可以守住洛阳城,当年比这更危亡的形式,孤都经历过,不过是一黄口小儿罢了,又有何惧?” 元后看着邵玖,一字一句说道。 阳平王谋逆的确是出乎她意料,阳平王可以算是她一手带大的,阳平王的兵法也是她所教,她对阳平王可谓是相当了解,她说阳平王是‘一黄口小儿’不仅仅是一种蔑视,她是有这个资格的。 “谨遵上令。” 汝阳侯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领命。 汝阳侯离开之后,邵玖拉住正打算去视察皇城巡防的皇后,眼神中的担忧溢于言表,道: “有汝阳侯在,娘娘已经一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下吧。” 邵玖的目光很是忧心,她在南朝没什么朋友,杨如芮是第一个待她好,真心待她的,她不是没怀疑过杨如芮的用心,可后来才知道,元后她本就是一个本真的人。 如果说邵玖待人和善,是出于一种对于人事的淡漠,那杨如芮则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真挚,她的同情,她的关爱都是出自本心。 杨如芮和邵玖的性子是两个极端,一个是火,重情重义,她以诚心待人,这样性子是很容易让人信任亲近的;一个是水,看似无害,实则淡漠到了极点,孤高自许,所谓的和善是很难掩饰她内心的冷漠。 可这样淡漠,很难信任别人的人,却在杨如芮身上汲取到了久违的温暖,邵玖总是不自觉地想去靠近元后。 在邵玖眼中,她和杨如芮并非因为刘瑜才联接在一起的,她们并非是同侍一夫的妻妾,而是这孤寂世间唯一可以依靠的友人。 在邵玖的劝说下,元后短暂地睡了一个时辰,期间从尚书台传来的军政奏疏,邵玖都替元后处理了。 等元后从洛阳失守的噩梦中惊醒,见邵玖正守在她身边,心里才放下心来,她从邵玖手中接过擦脸的帕子,只有在此刻她才会显出她的不安。 “阿玖,你说洛阳城,我们能守住吗?” 邵玖给了元后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要我们能撑住一个月,洛阳城就守得住。” “一个月?” 元后有些奇怪,邵玖为何会这样说,但她相信邵玖,邵玖除了身体弱外,她自身的智慧是不容忽视的。 汝阳侯将阳平王逼退出洛阳城,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右卫军几乎损失了一半,在这种情况下,追击阳平王是不可能了。 邵玖让郑秋月统计了一下洛阳城所有可用的粮食,现在他们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了。 在洛阳城内乱的那几天,皇城内其实并不安稳,只是相比于皇城之外,皇城之内的这点骚动实在是不算什么。 有几个内侍想趁机劫掠珠宝,逃出宫去,在混乱中,有两个宫女丧生,还有四个宫女受了伤,虽然最终这几个内侍都被斩杀,但造成了很大的骚乱。 进而引发嘉福殿旁的宣慈观失火,这很显然是宫里的内应做的,在众人忙着救火的过程中,有几个宫人想趁乱跑出宫去,幸而被值守的羽林军抓个正着。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值守皇城的羽林军不乱,整个皇城的动乱就不会太离谱。 邵玖处理完嘉福殿失火的事,直觉身心俱疲,头也昏疼得厉害,好像被针扎一般疼痛,但邵玖明白,此刻还不是能够休息的时候。 她让女史给她揉揉头,自己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虽然一直派人看着嘉福殿,但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再加上嘉福殿内的毕竟是太后这些看守的禁军也不敢太无礼,以至于处处受到掣肘,最终着了内应的道。 内应放火烧宣慈观也是深思熟虑的,宣慈观距离嘉福殿很近,却又不在嘉福殿到承明门的必经之路上,一旦宣慈观起火,最近的嘉福殿负责看守禁军不可能袖手旁观,必然要去救火,到时候嘉福殿必然防守薄弱,可以趁乱救出太后。 太后跟着一群护着她的宫人朝承明门跑去,不想才跑到一半,忽然见皇后带着羽林卫杀出,将太后一行人包围起来。 “大胆!哀家乃是大魏的太后!皇后这是要意欲何为?” “儿臣怎敢冒犯母后,只是想请太后回宫歇着罢了。” 元后脸上笑嘻嘻,说出的话也与平常一样,可她的行动却一点都算不上有多尊敬。 “你!杨如芮你让这么多羽林卫围着哀家,是要谋逆不成?” “母后言重了,如今京都局势混乱,儿臣也是怕伤了母后,只好让母后回去歇着了。” 元后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她直接对身边的羽林卫说: “来人!护送太后回嘉福殿!” 杨如芮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太后简直要气昏了头,她指着杨如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原本护着太后要跑出宫去等那个内侍,忽然从袖口中露出匕首,放在太后的脖子上,太后突然被人威胁,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你要干什么!” “不好意思了,太后,您太没用了,只好借您的命一用了。” “你竟然要杀哀家?”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面面相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皇后,我知道您是巾帼英雄,可您应该也不希望太后死在我手里吧?” 那个内侍压根不理睬太后,只是看着皇后,语气冷漠,甚至还有几分讥讽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2章 守卫京都(六) “母后若是有事,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杨如芮威胁着拿刀的内侍,脸色阴沉得厉害。 “若是今日太后就这样回去了,皇后会放过我们吗?恐怕不会吧。如今太后在我手中, 想必皇后也不想伤了太后吧。 放我们走!我就放了太后。” “一个里通外敌,意图谋逆的太后,就算身死又有何妨?拿太后来威胁我们,你未免太看得起太后了?” 邵玖忽然从内侍的背后走出来,在元后还在犹豫的时候,邵玖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贼子的幻想,她虽是笑着,却是无比冷漠。 “皇后在乎太后,我可不在乎。” 邵玖的眼神狠戾,内侍回头看向了邵玖, 他手中的刀越发靠近太后的脖子, 眼神很明显有些慌乱了,他没想到邵玖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但太后却急了, 她知道邵玖是恨毒了她,昔日她对邵玖做的那些事, 桩桩件件邵玖可都是知道的, 邵玖是巴不得她死的。 “邵玖!你个贱人, 当初哀家就该毒死你!哀家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母后别急呀!您说这次谋逆楚王知不知道呢?也许过不了楚王就会来陪您了。” 邵玖笑嘻嘻的, 对于太后的咒骂完全是充耳不闻, 直接拿太后的亲儿子楚王来气太后, 邵玖完全不顾及做了人质的太后, 颇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狠辣。 “你!毒妇!你到底要干什么?” 内侍见这两人吵架, 完全没有将他这个贼子放在眼里, 从邵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中, 她也可以知道,邵玖是真的不在乎太后的死活。 “没用的东西!” 贼子骂了一句,就打算直接割断太后的脖子,这个时候邵玖忽然开口道: “今日你杀了太后,我还得感谢你,愿意用命来成全我,这个老家伙真的是很碍眼,之前一直碍于孝道,才一直忍让,现在死在逆贼手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你大可放心,若是你死了,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邵玖显示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后和温夫人有嫌隙,如今温夫人说出这话并不奇怪,那人还不想放弃希望,又看向了皇后。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接射穿了贼子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直接浇了太后半身鲜血。 突然的一幕,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皇后却趁着众人发愣的这个时候,将没回神的太后拉到了一旁,对旁边的羽林卫说: “全杀了,无需活口!” 邵玖淡定地后退了半步,对着眼前的这场杀戮,眼神淡漠,事不关己,只是吐槽了一句。 “废话真多,还是想活啊!” 这个时候石兰突然拿着弓,背着箭囊,很明显刚刚那支箭是她射的,她随着邵玖的目光,一同观看着这场屠杀。 “夫人,您怎么知道贼子会挟持太后?” 皇后让人将太后送了回去,派了比之前更多的人看守,接着来到邵玖身侧,她也有很多疑问。 “琼之,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从承明门跑?” “嘉福殿离承明门最近。” “那你怎么就料到逆贼会挟持母后的呢?” “逆贼的根本目的压根不是挟持太后,而是要杀太后,只是他想用太后换一条生路罢了,终究还是太想活着了,他不过是在赌一把。 若是能成功逃出皇宫,太后或许还有可以利用的余地,可若是不能,死掉的太后也是可以的。” “孤不明白,阳平王不是需要太后来确定自己的正统地位吗?她们不是合作伙伴吗?为什么还要杀太后?” 邵玖长叹了一声,停住脚步,看向了元后,耐心地为元后解释。 “因为利益而结成的同盟,自然也会因为利益而自相残杀,皇后娘娘别忘了,太后是有亲子的,纵使阳平王谋逆成功了,难道楚王不能再反阳平王一次吗? 到时候楚王可就打着为兄报仇的旗号,这可比阳平王的借口好多了,而且还有太后的支持,你说到时候楚王有没有一争之力呢? 谋逆这事就是这样,你能做,别人自然也能做,若是没有当年的八王之乱,哪有今日你们的天下?” 邵玖抬头笑了笑,她太知道人心不足,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不想争一争的,没有人可以不去贪婪到嘴的肥肉,人总是得到了还想再进一步。 正因为她清楚这一切,邵玖才真正地感受到无奈和绝望,身处权力的漩涡,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有时,她也会问问自己,她还是当年东山的那个邵琼之吗? “就因为将来的可能性,就要杀太后,这理由也太扯了吧?” “杀人的理由千千万万,比这更扯的都有,阳平王要杀太后,主要是因为现在活着的太后对他们来说远没有一个死了的太后有用。” “孤不明白,太后死了,阳平王能有什么好处?” “娘娘,您说太后死在宫里,天下人会以为这件事是逆贼做的?还是我们做的?” “当然是逆贼,我们没有理由要杀太后。” “可楚王呢?他会怎么想?娘娘可别忘了,现在阳平王可有两万人马将洛阳城围了,我们都消息可传不出去。 而且太后和阳平王联手,您以为这件事楚王会不知道吗?楚王是信阳平王?还是信我们?” 此刻的元后终于意识到此计的毒辣之处了,面露愤懑之色,骂道: “阳平王这小子,太阴险了。” “太后一旦在这个时候薨逝,现在还在观望的楚王一定会反,别忘了楚王好歹也是一方诸侯,他手里的兵马可不算少。 到时候他打着替母报仇的旗号,皇后以为其他的诸侯会如何?只怕这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将会有一场大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小打小闹。” 邵玖进一步解释,这就是她哪怕的确狠毒了太后,也必须将人救下来的原因,现在的太后决不能在她们手中出事。 她让皇后于承明门拦截,又故意用毫不在乎太后的态度,让贼子放松警惕,趁贼子心慌分神的时候,让石兰趁机杀掉逆贼,救下太后。 “可孤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杀掉太后对阳平王有这么多好处,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这个时候动手。” “之前我们一直派人看着嘉福殿,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太后,让阳平王在宫里的细作没机会接近太后。 同时应该还有阳平王被逼退城内的消息让内应有些坐不住了,他才放了那把火,趁机挟持住太后,应该还是想着利用太后出宫,保住自己一条命。” 元后看着邵玖,她是真不明白,邵玖那脑子是怎么长的,那些弯弯绕绕,她是一点都没看明白,但是邵玖却毫不费力就分析出来了。 “琼之,你这么聪明,在深宫中,真的是委屈你了。” 元后感叹着,曾经她以为邵玖是一朵海棠花,经不起风雨,因而她总想将邵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如今看来,邵玖这心计和脑子,分明就是一只精明的狐狸,她其实是有自保能力的,柔弱只是她的伪装罢了。 邵玖只是淡淡一笑,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留在深宫,她一生所求本就不在方寸之间,是世事流转,她才被困于这宫墙之内。 “琼之,要是当初有你在孤身边,孤一定要你做军师,孤也不必嫁给陛下,自己就来争这天下了,孤相信你的能力可不会比王蒙差。” 回到显阳殿,只有两人都时候,杨如芮笑容满面拉着邵玖的手,感叹着,她这句话本就是无心的话,却让邵玖的心中微微一动。 “皇后,此话慎言,陛下只能是陛下!” 邵玖叮嘱着元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皇后,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她不希望元后因为这些无谓的小事而陷入危境。 杨如芮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捂着嘴眨眨眼睛看着邵玖,忽然很庆幸,听到这话的是邵玖,而不是其他人。 “阿玖,孤是真的喜欢你,你实在是孤见过最聪明的了,只可惜你身子弱,否则你一定会另有一番天地的。” “娘娘就死心吧,哪怕妾身子骨好,妾也不可能习武的,兵者,凶器也,非君子之道。” “你哪来那么多歪理?难道说习武不好吗?习武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人了。” “一人之勇,莽夫也,不足为惧!真正的勇,是虽千万人,吾往也!” “什么乱七八糟的!孤可告诉你,等平了阳平王的叛乱后,孤可是一定要教你练武的,你这身体太差了,三天两头就病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孤可还打算让你陪着孤一辈子的,咱们要一起在这皇城守着对方一辈子,这皇城冷冷清清的,夜晚的风声太大了,一个人怪难熬的,要是没有一个挚友陪伴,孤还真不知该怎么熬过去。” 元后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以前她看不懂邵玖的孤寂从何而来,可是后来在深宫的漫漫长夜中,她渐渐懂了邵玖内心的孤寂。 孤寂的人总是需要相互取暖的,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白日的热闹驱散不了夜晚的孤寒,也只有邵玖会借着养病的借口,避着刘瑜来和她同住了。 邵玖只是笑着,她没有去接元后的话,她给不了元后什么承诺,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险路,和王蒙一起,她注定会死于非命。 “娘娘,妾饿了,我们吃饭吧。” 邵玖摸着独自,不好意思笑了笑,元后嗔怪地看了邵玖一眼,就让人传膳。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3章 守卫京都(七) 邵玖让人将兰台的书都收了起来, 元后看着如今空荡荡的兰台,很是不解, “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 为什么又要都收起来?” “整理这些虽是不易,但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总会有人整理的。” 邵玖淡淡笑着,这一个月来,她已有些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养好的咳血症,又复发了,每次夜间,也是整夜整夜咳嗽,她的脸颊有着一种不正常的绯红。 阳平王着连着一个月的进攻, 洛阳城早已是城阙残破, 尸骨堆山,她们仅有的右卫军已经所剩无几了, 到最后,不得不发动普通百姓来守城。 洛阳城的妇女老幼都被动员起来, 男子守战壕, 女子负责后勤保障, 洛阳城最好的一点, 就是粮食储备够全城人食用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这也得益于在过去的三年, 刘瑜一直重视农业耕种, 奖励农桑, 兴修水利, 农业生产已经基本恢复了太康年间的产量了, 洛阳城才不至于缺粮。 但阳平王的人太多了, 他联合了燕赵的旧日残部,加起来有四五万人,但守城的军队东拼西凑也没有万人,还是因为有老百姓的参与,才能与阳平王勉强持平。 洛阳城城墙很高,平日看着只是巍峨耸立,但现在,洛阳城外却是一层层尸骨,护城河早已成了血河。 阳平王基本上都不会白天攻城,而是会选在夜晚,十方围城,纵使有神人之力,也是无力可以抗衡的。 这一月以来,元后基本上没怎么休息过,她身为皇后,带头杀敌,极大程度鼓舞了士气,甚至有不少宫人,在这场守城之战中都产生了蜕变。 对于洛阳城的百姓来说,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但他们也很清楚,如今这局面,若是阳平王真的入了洛阳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邵玖让汝阳侯在发动百姓的时候就将昔日董卓入长安的事,万里焦土,尸骨成山,呼号遍野,人间炼狱。 正是在这种宣传之下,再加上刘瑜这些年杀勋贵,鼓励生产,使得中原百姓在乱世之中终于有一可以安身之处了。 软硬皆施,洛阳城才会有今日这样全城军民都去守城的盛状,他们许多或许对魏国没太大感情,但他们会倾尽全力去守护自己的家园。 邵玖为元后送去了饭食,经过这一个月的厮杀,邵玖替她守住了后方,邵玖抓了不少阳平王放在城中的内应,又特意开设了医坊,用来救治伤员。 “咳咳!” 邵玖在向元后说明城中情况时,实在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伴随着咳嗽的是她剧烈抖动的身躯。 “阿玖,你这身子太差,该休养了。” 邵玖摇摇头,没说什么,而是掏出了整个中原的羊皮地图,对元后道: “我们这样困守,终非长久之计,洛阳城粮草虽丰,军士却少,照这样杀下去,只怕早晚有亡尽的一天。 我算了算日子,若是不出意外,崤山之困应已解矣,我观阳平王军营,东盛西衰,久攻不下,士气低落,再加上粮草匮乏。 我闻阳平王已使人到新安去取粮草了,这对于我们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什么机会?” “皇后可趁机带着亲兵杀出重围,去新安烧了阳平王的粮草,倒是阳平王军中必然大乱,皇后再借道北上,去崤山与陛下会合,待陛下北军回,则洛阳之围可解矣。” “如此当真可行?孤若是走了,你该如何?” 元后没有怀疑邵玖提出的计谋是否可行,她只是有些忧虑邵玖,这一月来,她眼见着邵玖病情一步步加重,却无可奈何,心中只觉对邵玖有愧。 “皇后,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今城内死伤太多,若阳平王取粮而归,必将士气大振,届时我等守城便愈发艰难了。 与其被动守城,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取精兵出城,断其粮草,伺机求援,届时内外夹击,阳平王之乱可平矣。” “可你们呢?孤若出城,守城精兵将会更少,阳平王尚还虎视眈眈,届时纵有苟勖相助,守得住城吗?若有差池,便是追悔莫及,我们本就兵少,若是再分兵,只恐洛阳必失。” “皇后,此刻不是顾虑儿女私情的时候,若没有援军,我们也守不住洛阳城,自古以来,洛阳城就是兵祸之地,能坚守到现在,已是不易,望皇后以天下为念。” 元后看着邵玖坚决的目光,邵玖提出的计策,虽然险,却可以一试,若是能求的外援,解洛阳之围并不难。 “那你告诉我,最多几天?最多阿玖可以守住洛阳城几天?” “十天。娘娘若是现在出发,凭现在城内的兵力,坚守十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算外城守不住,我们还有皇城内城可守,皇后大可放心,妾会保护好自己的。” 元后深深看了邵玖一眼,她知道邵玖提出的这个计策,就是在冒险,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一线生机。 “十天,孤答应你,十天之内,援军必到。” 夜间,皇后带着亲兵一千,从城门出,与之纠缠,但因为夜间昏暗,皇后勇猛,元后带着亲兵杀出了重围。 阳平王看着皇后带着不足千人的亲卫从小道跑了,身边的人正要带人去追,阳平王将人拦下,道: “不急,今日皇后着亲兵出,洛阳城内必然防守空虚,正是攻城的大好时机,来人!攻城!” 在新一轮的攻城战中,城内已经呈现出明显疲软的趋势,男人们在这场战争中几乎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大多负伤,妇孺也开始拿起武器来守城。 邵玖去看望医坊的伤员,医坊中已经是人满为患了,邵玖又叫将几间民房改造成医坊,用来安顿伤员。 “夫人,照这样下去,我们顶不住。” 徐淑妃这一个月一直跟在邵玖身边,跟随她忙里忙外,短短时间,她已不再是那个只是风花雪月的世家女了,她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也知道战争的不易。 看着眼前哀嚎的伤员,徐淑妃已经在有些熬不住了,她落下泪来,看向了邵玖,她知道温夫人那么聪慧,一定是有主意的。 “阿瑗,若我出事了,洛阳城就交到你手中了。”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邵玖摇摇头,没有解释。 元后带兵突袭,烧了阳平王的粮草后,没有返回洛阳城,而是直接北上去崤山,她一直记得,邵玖对她说的。 十天!十天! 她一定要在十天之内将援兵带回去,她几乎是不吃不喝地骑马朝崤山赶去。 “娘娘,休息一下吧,这么不眠不休地跑,就算我们人可以,马也受不了。” 皇后回头看了看她的亲兵,在突围的时候死了不少,在烧粮的时候也损失了些,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半了,这些人都是随她出生入死的,可现在人困马乏,狼狈不堪。 “好,原地休整两个时辰,吃些干粮吧。” 元后终究是不忍心,同意暂时修整。 “什么!粮草被烧了!谁干的!本王要将他大卸八块,方能卸我心头之恨!” 阳平王听到粮草被烧的时候,当即就怒不可遏,他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桌脚拍断了,眼中喷出了怒火。 现在他急需这批粮草救命,围攻洛阳一月不下,本来就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的军队是不少,可这数万人的吃喝拉撒是个天文数字。 这一个月攻城的死伤姑且不算,但粮草却是紧缺,他这才让人去新安取粮,所谓取粮,就是杀了新安太守,直接将新安的粮食运到军营。 没想到在半路,粮食就被烧了! 他辛辛苦苦筹集的军粮就这么没了,没了军粮,就会引起士兵哗变,他担心,不等攻下洛阳,士兵先把他给吃了。 “是皇后。” “这个贱人,不要让本王抓到!来人!给本王攻城,三天之内,一定要拿下洛阳城!” “是!” 接下来的阳平王就像疯了一样,不计伤亡,一味让士兵攻城,短短两天,洛阳城就已经被尸山淹没了,已经不需要什么大型的攻城设备了,直接踏着尸体就可以攻城了。 邵玖让人带着伤员和百姓退到了皇城,现在这样,洛阳城早已是守不住了。 “那夫人呢?” “我还有事没有完成,你们去吧,阿瑗,现在就靠你了,一定要守住皇城。” 徐淑妃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含泪狠狠点点头,苟勖看着邵玖,道: “其实我去更合适些。” “若你去,皇城将守无可守,记得,你得守住皇城,一定要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天,这些妇孺就托付给你了,皇城内有充足的粮食和医药,至少撑个十天半月是没问题的。” 这一段时间,邵玖一直有意将洛阳城坊中的东西都转移到了皇城内,她早已算到了,终将会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夫人!活着!” 苟勖只能看着邵玖一步步逆着人流而行,她有必要见一见这位阳平王的。 “你要见我?温夫人?” 阳平王没想到,在现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夜缒而出,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而这人还是一个弱女子。 “阳平王,许久未见。” “的确很久没见了,你说是来向本王投降的吗?温夫人国色天香,本王倒是愿意笑纳夫人的。” “明日,阳平王就可以进城了。” “怎么?是要放弃抵抗了吗?若是早这样,又哪里会有今日呢?” 邵玖并没有理睬阳平王得意洋洋地话,而是平静而淡漠道: “阳平王,我们做个交易吧。”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4章 守卫京都(八) “难道夫人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阳平王上下打量着邵玖, 这个以前他只能远远一观的美人,如今却与他近在咫尺,当朝宠妃, 独一无二的恩宠,这样的容貌,的确担得起。 “这天下想杀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怕,就不会来了。” 邵玖只是平静地看着阳平王,两人对视了一眼,阳平王很惊讶,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却并不畏惧他,他更惊讶在皇后已经离开的情况下, 邵玖会孤身来寻他。 “你刚刚是交易, 是什么意思?” “王上的粮草应该所剩无几了吧?” 阳平王当下心中一惊,却还是强压着心底的不安, 面上已是笑意满面, “夫人此话差异, 本王的粮草攻洛阳城是绰绰有余的。” “是吗?那王上这几日疯狂地攻城是为了什么?若是妾没有猜错的话, 王上的粮草应该仅够全军三日了吧?” 阳平王还想不承认可邵玖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秋彤似乎有一种能洞察人心的力量。 “你到底要干什么?” “用王上进洛阳城, 换全城百姓安宁。” “本王凭什么要和你合作呢?” 阳平王并没有将邵玖放在眼里, 在他心中, 这个盛宠之下的温夫人, 不过是个好看的花瓶罢了, 他并不以为一个弱女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若是洛阳城内顽抗, 王上能保证三日内攻下洛阳城吗?恐怕很是艰难吧?没有粮草, 不知王上认真士兵是否会哗变呢?” “温夫人未免太小瞧本王了,如今洛阳城的那点守军能抵挡得住本王的十万大军吗?等进了城,本王还需要担心粮草问题吗?” 尽管邵玖一下就戳中了阳平王的痛点,但阳平王并不想承认他被一个女人要挟了,他依旧固执地嘴硬,甚至还轻浮地将手搭在邵玖的肩膀上。 “不如这样,等本王进了洛阳城,你跟着本王如何?夫人这么国色天香,跟着皇兄还是可惜了些,跟着本王,本王许你荣华富贵。” 邵玖后退了半步,躲开了阳平王无礼的手,眼神淡漠,道: “妾先谢过王上抬爱了,妾还是希望阳平王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能进洛阳城的机会难得,若是等到陛下归京,您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阳平王摩挲着刚刚触到邵玖肌肤的手指,就像没有听到邵玖后面的话,道: “肤如凝脂,看来古人不欺我。” 接着一甩衣袖,收起了脸上戏谑的笑,看向邵玖,面色凝重,道: “可是本王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帮本王,皇兄待你可不薄,天下谁人不知,你邵琼之是天子宠妃,就连皇后都要退避三舍。 这样的荣宠,本王可给不了你,你为何要背叛皇兄?” “陛下待妾的确很好,可这并不代表着妾不能背叛他,侍奉陛下,还是侍奉王上,对妾没有一点差别。 如今洛阳残破,即将失守,妾也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靠山,若王上能许妾皇后之位,妾当然是更为感激不尽的。” “你要皇后之位?” “怎么?不可以吗?” 邵玖抬眼看着阳平王,阳平王被这样的美人盯着,心中是一片悸动,上前就要将人抱着,邵玖却又后退了半步,对阳平王道: “王上,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有等您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妾才会属于您。” “好!好!不愧是温夫人,像你这样尊贵的女人,当然只有最至高无上的人才配享用,等着,到那一天本王会好好地将你拆骨入腹的。” “妾等着王上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邵玖淡淡笑着,没有太多情绪的起伏,她知道对于阳平王这样的人来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他们需要有挑战性的。 “功成名就?哈哈哈!好!等本王登基,你就是朕的皇后。” 阳平王因为邵玖的话激起了无限膨胀的野心,现在他看邵玖,是越看越喜欢,这的确是一件难得的礼物,一件象征着他帝王之业的礼物。 “不知阳平王以为妾提出的那个交易如何?” “很好!只要本王的军队能够进城,一切都依夫人。” “昔日汉高祖入咸阳,曾约法三章,不如今日王上也和妾约法三章,如何?” 在阳平王听来,邵玖这就是将他比作汉高祖,听在她耳中,激起了无限的野心,却也令他在无形之中越发膨胀。 既然是汉高祖都曾约法三章,他约法三章又如何?这可是帝王才会做的事,如何他做了,看来这帝王之业也不算远了。 “本王答应你。” “第一,烦请王上约束士兵,进城之后,勿伤害百姓一人;第二,杀人者死,无论是您手下的士兵,还是百姓;第三,只取钱粮,不可焚毁。” 阳平王听完邵玖的三章之后,愣了一下,很是意外。 “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王上答应妾的皇后之位自然不会在这三章之内,妾相信王上不会让妾失望的。” 阳平王为了进洛阳城,同意与邵玖约法三章,果然第二天早上,阳平王的士兵发现洛阳城头果然无一人驻守,他欣喜地带着人进了洛阳城,却见洛阳城城内安静得很。 他当即让人到库房取粮,清点了洛阳城内的库存,发现洛阳城不愧是京都,够他士兵守两三个月不成问题。 “王上,不要忘了与妾的约法三章。” 就在阳平王得意忘形之时,邵玖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阳平王这才稍微冷静一些,让功曹去颁布军令。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百姓遭到了劫掠,阳平王的治军并不严明,原本打算进城好好享受一番的士兵,在听到这条军令的时候,错愕不已。 就有几个士兵并不将这条军令放在眼里,仗着人多公然冲入绣坊凌辱绣女,邵玖听到嘈杂之声,当即冲了过去。 就见几个男人将女人压在身下,上下其手,邵玖当即怒喝一声,“住手!” 为首的那个见突然闯进一个天姿国色的美人,当即就惊呆了,就松开了身下的女人,朝邵玖扑来,接过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到邵玖身后的壮汉,那壮汉当即就卸了他一条胳膊。 “宋先生,这就是你们的士卒?” 宋烨也没想到带着邵玖出来会看见这一幕,当即就想出言狡辩,不过邵玖没给她狡辩的机会,当即就抽出身边护军的刀,直接捅进了为首的那人肚子,一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违抗军令,应该怎么样?宋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谁也没想到邵玖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人,竟然会杀人,而且还杀得这么果断,当下众人就都愣在了原地。 宋烨看着地上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下的不安,吞吞吐吐回答着邵玖的问题, “违令者斩!” “那就依军令而行吧。” 邵玖淡淡地说,似乎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邵玖后退了三步,给宋烨使了一个眼色,宋烨在邵玖的注视下,被迫下令处死了所有违抗军令的军士。 一时之间,全军震骇,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次是要来真的,邵玖又要求阳平王当着全军的面再处理几个典型,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去扰民。 “夫人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 阳平王虽然不在乎那些士兵的性命,但也不想被邵玖这样威胁,当他从宋烨口中听到邵玖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他才知道邵玖可没看起来那么温顺。 “王上,妾也是为了您好,您可是主君,若是麾下士卒违背军令却得不到惩处,以后谁还会听您的话,您可是要做天子的,怎么可以有人敢违抗您的命令呢?妾可是一心为了主君。” 阳平王对于邵玖的话将信将疑,不过邵玖说话时,娇而不柔,媚而无心,再加上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他考虑,他也懒得去计较了。 不过是几个士兵罢了,哪里比得上眼前的美人。 阳平王虽然还得不到邵玖的人,却还是会趁机占她便宜,对于这些小动作,邵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还不是和阳平王闹翻的时候。 “本王听说你给了那绣女一双手镯?” 邵玖点点头,在表面上,邵玖成了阳平王新的宠姬,平日也都是和阳平王在一处,阳平王对于邵玖是言听计从,可实际上阳平王从未真正放心过邵玖,因此才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即使邵玖外出,阳平王也会派人跟随,表面上是为了保护邵玖,实际上就是派人监视邵玖,邵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了阳平王的眼睛。 “那丫头昔日在宫里的时候伺候过妾,当日那丫头受辱,说到底也有妾一份原因,妾还是希望她能够好好的。” “原来是你之前的侍女吗?不如就让她来接着伺候你,怎么样?” 邵玖听出了阳平王话里的威胁了,要是她不接受,当日绣坊的那几个绣女一个都别想活,对于阳平王这样的人来说,几个绣女的命对他来说,连草芥都不如。 “好啊!妾谢过主君厚爱了。” 邵玖露出一副感激的模样,心中却是一冷,这几个绣女邵玖心知自己也保不了她们多久,可她还是得接受。 翠微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再见到温夫人的一天,当日当她陷入危机的时候,本来已经绝望的她,没想到会看到温夫人出现在她面前,并且还救下了她。 她有无数的疑问想问夫人,可夫人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她只能看着温夫人的离开的背影,默然无言。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5章 守卫京都(九) “夫人!” 翠微见到邵玖的那一刻就扑了上去, 泪流满面,邵玖将人扶了起来,问起了翠微的近况。 得知翠微在出宫之后就和姐妹们开了一家绣坊, 日子虽然辛苦些,却也可以养活自己,再加上她们宫里出来的身份,有不少大户人家都请她们去做活,生意还不错。 在阳平王谋逆之前,她们在洛阳已经拥有三座绣坊了,这些年她们已经很少自己再出去做活,主要是负责教导绣坊的年轻小姑娘,她们的绣坊也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姑娘。 几人用积攒下来的钱在城里买了一处宅子,如今已是一个小富婆了, 翠微还收了一个干女儿, 将自己的手艺尽数传给她,打算让她继承绣坊的同时, 以后也给她养老送终。 只是她的两座绣坊在当初阳平王撤退的时候给烧了,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座绣坊。 这次洛阳被围, 她将自己的体己都捐了出来, 平日也会去给士兵缝补衣服, 照料伤员, 做一些自己所能及的事。 洛阳城外城失守, 仅有的禁军都退回到了皇城中去了, 她们这些人都留了下来, 没想到会碰到这些事。 但翠微目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邵玖, 她想不明白邵玖为何会出现在阳平王的营帐中, 她心中有很多疑问, 也问了出来。 但邵玖没有如同往常一般,耐心地为她解惑,而是让她不要问了,只说自己自有主意。 “夫人,你不是说会助本王拿下洛阳城吗?如何内城可还在苟勖手中,不如夫人帮帮忙吧。” 阳平王虽然说着商量的话,却是用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出来的,邵玖听着,没有进行辩驳,只是淡淡地拒绝了阳平王。 “还请主君恕妾才疏学浅,恐难以从命了。” 阳平王直接抽出佩刀架在了邵玖的脖子上,威胁道: “这么说你也没什么用了,那本王也没必要留你了。” 邵玖淡淡一笑,完全不在乎阳平王的威胁,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戏谑和讥讽,她抬手握住了刀锋,任凭刀锋划破手掌,深入血肉。 “主君,您听!” “听什么?” “马蹄声啊!成千上万的马蹄声从西北方传来,按照脚程估算,最多两天,陛下的大军就会到了吧。” 阳平王当即脸色就变了,他意识到邵玖坑了他,要是没有入洛阳城,他还有机会跑回自己的封地,等待时机东山再起,可现在他却是不能了。 “你算计本王!” “两天,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您要不要试一试,若是您现在选择放弃,陛下念及兄弟之情,或许会留您一命也不一定。” 阳平王压根就不信邵玖的鬼话,在他看来就是邵玖坑了他,如果没有邵玖忽悠,他不会贪图洛阳城城内的享乐,不会耽于帝王的美梦。 邵玖很会忽悠,她一直在给阳平王一种错觉,他离成功近在咫尺,她让他在一进城就安抚百姓,她用汉高祖的例子劝谏他不要着急进攻皇城。 她用着大义和私情迷惑着他,用酒色财气让他沉沦,她让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真的是那千古传颂的圣君。 “混蛋!” 阳平王很想杀了邵玖,但现在的邵玖对他来说还有用,毕竟是当朝宠妃,还是有些价值的。 “本王暂时留着你的命,可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你的命早晚是本王的。” 邵玖笑了笑,鲜血顺着刀锋往下流,满手鲜血的邵玖松开了握着刀锋的手,阳平王收了刀,邵玖举起满是鲜血的右手,道: “主君想用妾来作人质威胁陛下吗?” “难道不可以吗?世人都说你温夫人的盛宠是独一无二的,本王倒要看看刘瑜究竟可以为你做到哪一步。” “恐怕要让阳平王失望了。” “什么意思?” “不如我们立一个赌约吧。” “什么赌约?” “就赌陛下是否会因为妾而退让。” 阳平王有些看不懂这个在刀尖上跳舞的温夫人,她似乎真的不怕死,甚至还有几分享受的癫狂,眼神中透露的光是一种嗜血疯狂。 这是阳平王所没见过的疯子,她很享受这种在死亡临界点狂舞的感觉,从见他的第一面,邵玖就仿佛不知畏惧一般,疯狂地试探。 但阳平王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邵玖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她所吸引,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到底还会做出多少疯狂的事。 “你赌什么?” “妾赌陛下不会退让。” “那本王就赌皇兄会退让。” 阳平王看着平静的邵玖,无论多么疯狂的赌约,似乎她都是这副平静无波的死人脸,他很好奇,这世上有真正能令她面容失色的事吗? “本王很好奇,你说皇兄的妃子,难道你不希望他在乎你,因你而退让吗?” “没这个必要,生者,我幸;亡者,我命,若是因我一人而退让,刘瑜怕是再也无法统帅天下,因私废公,纵使他想他也不能。” “温夫人,有人说过你很狠吗?本来本王以为本王的心已经足够狠了,可是和你相比,似乎又不算什么。 本王可以背叛自己的兄长,只为登上至高之位,本王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杀人如麻,本王不在乎任何人。 可你却做到了不在乎自己,你甚至可以忽视自己内心的人性,温夫人,论对自己狠,恐怕没人能比得上你。” “主君,其实你说错了,我不是对自己狠,只是为了心中所求罢了。 这世上,有人求权,有人逐利,有人为财而死,有人为权而亡,有人仅仅求生,有人舍生取义,世上有千百种人,各人都有各人的目的地,可我没有。 我的归处我回不去了,一个注定在路上漂泊的人,无论死在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只需要随心而行就行了。 我不希望刘瑜会因为我而舍弃什么,不过是因为我对他从来都不抱任何希望罢了。我不信任任何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有许多不该有的希冀,而刘瑜是一代帝王,他需要为他的皇位而舍弃掉他的一切,这是他的宿命。” 阳平王看着邵玖满是血迹的拳头,挥手让人进来给她包扎,说实话,他仍旧看不懂邵玖,不过他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人。 这两天,邵玖一直在意图劝说阳平王投降,向刘瑜上个降表,他们毕竟是亲兄弟,非一般人可以比,孝元皇后就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刘瑜再怎么还是会顾及几分情面的。 阳平王一面看着送来的邸报,那些原本说要反的地方州牧,在听闻刘瑜已经在班师回京的路上了,都不再理睬阳平王了。 刘瑜这次不仅击退了北凉的侵犯,大败北凉,斩活并四千余级,北凉王惧刘瑜威势,愿割地求和,将亲妹嫁与刘瑜,结为两姓之好。 所以这次刘瑜回京可谓大胜而归,四方夷狄莫不俯首称臣,不敢妄动,刘瑜声势可谓盛极一时。 阳平王没想到刘瑜不仅没死在边疆,还打了胜仗,匈奴的两位贤王也都丧生于王蒙手中,如今王蒙镇压了叛乱,也将带兵返回洛阳。 等刘瑜和王蒙汇合纵使他占有了洛阳城,又有何用? 阳平王心底很清楚,这次谋反他已然是败了,将目光投向了这几日一直劝降的邵玖身上,如今他手里可只有这一个人质了,她必须好好利用。 刘瑜想到了他若离开洛阳,四方叛乱必起,洛阳城虽然防守空虚,却也有万余人左右,他将右卫军教导苟勖手中,将左卫军教导自己亲弟弟手中。 刘瑜相信有这两人在,京都纵有谋逆叛乱之事,也是可以平息的,以京都的兵力,至少撑到他回去是不成问题的。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谋逆的竟然会是他亲弟弟,这相当于他亲手将洛阳城送到了阳平王手中。 京都的事情,一早就报到了刘瑜这儿,不过被刘瑜身边的臣子给压下去了,原因也很简单,北凉之围不解,纵使回军解京都之困也是无益。 这种情况,当然是先解决外面的危机,再解决内部危机,刘瑜得知洛阳的事情,还是在元后到的时候。 从元后口中得知京都如今情形,刘瑜是完全惊呆了,他没想到京都局势竟然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想到在敌我双方数倍差距的兵力前,元后竟能带人守住京都四十余天。 听到京都失守,刘瑜的第一反应就是回援,但刘瑜的身边人告诉他,现在正值战时焦灼之时,他身为帝王不可轻易离开。 最终又被迫拖延了三天,直到对北凉的战事已经初定,刘瑜将对北凉的事交给大将军杨安去办。 杨安是杨如芮的堂弟,能征善战,是刘瑜的心腹之一,一直负责对北凉的战事,将北凉的事交到他手中,刘瑜是放心的。 刘瑜则带着南军和元后一同向京都赶去,从元后的口中,他已知京都形势,也算到等他回到洛阳时,洛阳应已经失守了。 京都失守,刘瑜心中焦急如焚,忙写信给王蒙,让他尽快结束叛乱,回救京都。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6章 生死之抉(一) “主君, 趁现在刘瑜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尚未安营扎寨, 我们可以逸待劳,就在此时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宋烨向阳平王提议道,邵玖就在阳平王身边给阳平王研墨,听到宋烨这句话,意味深长看了宋烨一眼,宋烨察觉到邵玖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他们就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了。 “这……皇兄势重,我等兵少, 背后更有苟勖虎视眈眈, 不可轻出啊!” 阳平王这些日子已经被邵玖说得有些心动了,邵玖一方面向他宣扬刘瑜得胜的威势, 说刘瑜这天子乃是众望所归,又有南朝的承认, 于情于理, 刘瑜都是占了上风的;另一方面则夸赞他们兄弟情深, 非外力所能够动的, 刘瑜素来最重情义, 必然不肯重罚。 安平王也的确被刘瑜的军势给吓到了, 他是知道自己兄长作战厉害的, 能在年少时就灭燕赵二国的人, 岂会是个简单人物。 “主君, 刘瑜得胜而归, 士气正盛,我军久战疲乏,士气低落,其势在彼不在我,不可外出应战。” “不可!主君,正因为军势弱,才需要出其不意,以险取胜,如今刘瑜尚未安营扎寨,正是混乱之时,我军若能趁此时机出击,正是以少胜多之道。” 阳平王听着耳边两个谋臣争论不休,吵闹得他头疼 更加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办了,再加上宿醉刚醒,头疼得很,怒吼一声。 “住嘴!” “主君!” “主君!” 两个谋臣都看向了阳平王等待着阳平王下命令,他们瞪了对方一眼,满眼希冀地希望阳平王能采取自己的主意。 邵玖看出了阳平王的犹豫不决,伸出手去为阳平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一副温柔小意的做派,阳平王并没有拒绝。 邵玖久病成医,的确有些手法,经过邵玖这么一揉,阳平王竟真的感觉要舒服不少,阳平王闭着眼睛,久久不语,两个谋臣面面相觑,等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 “主君,兵贵神速,还请主君早下决断,不可迟疑。” “请主君早下决断。” 阳平王现下的确心中犹疑不决,是战是降,是出城主动出击,还是被动守城,似乎每个人都说的很有道理,长叹一声,阳平王伸手止住了邵玖的按揉,道: “两位先生,并非本王拖延,只是如今我军势弱,军心不稳,本王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不如这样,等本王仔细思量一番再下决断。” “这……” “主君,若是不能早下决断,错过这时机,等刘瑜安营扎寨,则洛阳必失守无疑。” 宋烨看了一眼邵玖,自当日邵玖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斩杀士卒,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今日见阳平王犹豫不决,没有决断的模样,猜到其中必然和邵玖有关。 “主君纵使不能立刻决断,臣也请先杀此妇人,以稳定军心。” 宋烨直接将矛头转向了邵玖,邵玖张大了嘴,的确很惊讶,宋烨这一出的确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如今刘瑜援军已到,邵玖想着纵使自己死了,也是无妨的。 “不可,温夫人乃是刘瑜宠妃,自古以来,两军交战,岂有对妇人下手的道理,此举只恐会激怒刘瑜,令天下人耻笑。” 当下又被慕容尚劝住了,慕容尚看了温夫人一眼,见邵玖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刚刚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的不是自己。 “此等妖妇,惑乱军心,不杀之,难道等着城破看着她去请功吗?” “宋先生这话未免太搞笑了,我等势弱本就是事实,与一妇人何干?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主君这等英豪,会被一妇人蛊惑?未免太过荒谬了!” “她是一寻常妇人吗?烦请主君细想,这两年来,朝廷之上,哪几件大案要案和这妇人无关?远的不说,就是当日宁国公一事,其中难道就没有她的手笔?” 宋烨指着邵玖,邵玖心中也有些心惊,看了一眼宋烨,这些机密的事,他一个谋臣布衣如何得知?隐隐地,邵玖觉得这个宋烨恐怕不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 “宋先生越说越荒谬了,天下谁人不知宁国公是因为藐视皇恩、违抗圣旨才被抄家的,这和一深宫妇人有何关系?宋先生为了杀这妇人,未免也太看得起此妇了。 依我看这妇人不过是一贪利忘义,徒有些姿色的蠢货罢了。” “我说慕容尚你老是反驳我话做什么?莫不是你看上了这妇人?舍不得?” 宋烨被慕容尚故意抬杠的话给激怒了,索性开始将矛头直指向了慕容尚。 “姓宋的,你不过是一商贾罢了,贪利忘义的玩意儿,也配在我面前狗叫?如今竟当着主君的面含血喷人,我看你是活够了。” “来呀!有本事就看了我!来!朝这儿砍!” 宋烨伸出脖子就朝慕容尚面前凑。 阳平王见两人闹起来了,揉了揉额头,心中愈发烦躁了,这两个谋臣是他最信任的,如今不仅计谋不同意,还当着自己的面干起来了。 “住手!你们当本王是死了吗!如今大敌当前,你们竟还在内斗,如此如何能随本王夺这天下! 都滚下去,给本王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被两人这么一闹,最终阳平王是什么决断都没下,反而闹了一肚子闲气,两人各自冷哼了一声就甩袖离开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找阳平王的初衷。 阳平王示意邵玖接着揉,长叹一声,道: “看到这一幕,你是不是很高兴?” “王上想听实话吗?” “看来你的确很开心。” 邵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阳平王也没生气,如果说之前刘瑜大军还没到点时候,他还有几分志气,如今亲眼看着大军压城,他那点志气早就被吓没了。 “刚刚宋烨提议要杀你,你为什么不辩驳?” “没什么可辩驳的,宋先生没说错,我来王上军中本就是为了动摇军心的。”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你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会动摇军心的人所做的。” “怎么不是?我不是一直在劝王上降吗?这难道不是在动摇军心?” “其实就算你不说,本王也是会动这个心思的,说到底本王和陛下是亲兄弟。 当日进城你要本王约法三章,本王很感激你,若不是你这一招,只怕现在洛阳城早就已经乱了,这么久,城内的苟勖没有动作,应该也是你的主意吧?” “王上高看我了,我没那个本事。” 阳平摇摇头笑了,从当日邵玖敢孤身一人夜缒而出,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他就想会会这个女人,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把戏。 他同意与邵玖约法三章,也是考虑到那三章对他确实是有利的,可以为他赢得一些美名,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没有理由不去做。 阳平王看到刘瑜的大军之后,就忍不住的开始想,若当日他没有进得这洛阳城,恐怕已经被内外夹击,早已败了。 阳平王到底还是因为犹豫错过了突袭的战机,当刘瑜在洛阳城外安好营、扎完寨时,王蒙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 那些原本打算驰援阳平王的叛军都在半路让王蒙给收拾了,如今两兵汇合成一处,足足有将近二十万的人马,而阳平王的数万守军实在是不够看了。 “子慎,城内的消息如何?” “回禀陛下,皇城内尚未遭到劫掠,苟勖如今带着残军守着皇城,若是能想办法与汝阳侯取得联系,让他在城中突袭,趁着敌军大乱,我们再趁机攻城,则洛阳城可不费吹灰之力。” 王蒙直接向刘瑜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王蒙看来,收回洛阳城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与他在外打的几场战役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那阿玖呢?温夫人如何?” 元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邵玖,当日她向邵玖承诺的十日必归,结果又拖了足足一个月,邵玖身子本来就弱,当日坚守洛阳城的守军又少,她实在是害怕邵玖会出什么意外。 “温夫人,她……她……” 王蒙看了一眼刘瑜,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说。 “你说,她怎么呢?是不是出事了?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带走了一部分守军,她也不会出意外……” 元后当即就落下泪来,自责不已,经过一个多月和邵玖日日夜夜的相处,邵玖早已成为了她不能失去的人了,她们不是姐妹,而是密友,生死相交的密友。 “这……” 王蒙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刘瑜看了王蒙一眼,心中也揪心起来了,他的确担心邵玖出意外,但他作为天子,这个时候理应保持镇定。 “但说无妨。” “有消息说,温夫人在阳平王身边,似乎深受阳平王宠爱。” 砰! 刘瑜手中的酒盏就被他这么捏碎了,刘瑜满手鲜血,连王蒙都被刘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着了,忙招呼人上来收拾,自己则要上前为刘瑜包扎伤口。 元后虽然被吓到了,但她更想知道邵玖如今的处境,她怎么会出现在阳平王身边?是不是在退守皇城的时候出了意外?也不知阿玖有没有受委屈? “陛下,阳平王如此侮辱您,妾请陛下极速发兵讨伐阳平王!” 元后想都没想就请求出兵,她无法相信邵玖在阳平王处会经历什么,一想到邵玖这一生,已经足够苦了,怎么还要受这样的屈辱?上天真是不公!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7章 生死之抉(二) “诸位, 本王意欲求和,各位以为如何?” 阳平王看着自己部下的众人,试探性地问道。 “不可!主君, 刘瑜其人,狠辣无常,我等追随主君,虽死无憾,唯独求降不能。” “主君,亘古未有未战而降之徒,若是就这样投降,后世之人只会笑话我等男儿是匹夫无能之辈。” 阳平王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部下的反应会这么大,现在外有强敌, 阳平王也不敢违逆这些部下的心思, 只得摆摆手道: “适才戏言儿,守城之事还得拜托各位将军才是。” 阳平王回到营帐中, 见邵玖正在看书,连连长叹, 邵玖见状, 似早已料到了一般, 倒了一杯水送到阳平王手中道: “王上不必太过忧心, 部将不愿意降, 乃是人之常情, 王上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陛下多少会顾及些血脉亲情。 可跟随您的部将没有, 他们跟随王上叛逆主上, 已然是穷途末路, 若是降了,他们这些部众将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牵连九族,他们又怎愿投降?” 阳平王现在已经没什么主心骨了,连着几天,刘瑜进攻甚急,洛阳城本就地处平原,无山形地势可以依托,刘瑜兵多势众,得洛阳不过早晚之事。 若是继续顽抗下去,等到他日城破之时,纵使是亲兄弟,刘瑜也不会放过他,就算刘瑜有情,他身边的王蒙又岂会坐视? “依你说,该当如何?” 阳平王想降,却可他的部众不愿意,这个时候,他方才明白,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如这样,王上先写一封降表,派人于夜间悄悄夜缒而出,向陛下请降,也不必叫那些部众知道。 妾在附随王上一封书信,向陛下解释其中的情理,请求陛下饶恕跟随王上身边的这些部众,希望陛下能够留得性命。 王上以为如何?” 阳平王看着邵玖,长叹一声,自那日争吵之后,错过良机,他便有些后悔,宋烨也多日没有来献策了,慕容尚则一直带着兵马在城墙御敌。 “本王再想想。” 阳平王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的,眼见着自己离那位置只有一步了,现在就放弃,他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他也担心请降之后,刘瑜纵使留得他性命,也难保昔日富贵,届时忍辱偷生,受尽屈辱,当真值得吗? 现在阳平王已经后悔当日一时冲动,误听人言,谋逆了。 现在他是进退维谷,悔之晚矣啊! 邵玖也不再劝,只是服侍着阳平王饮酒,她这几日旧疾复发,阳平王嫌她夜间咳嗽得吵,已将其挪到别帐中去了。 阳平王看着邵玖,就想起了那一堆麻烦事,现在的阳平王情愿当个缩头乌龟,只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了才好。 将邵玖撵了出去。 邵玖出来,正好碰到了宋烨,当即宋烨就抽出刀,就要杀邵玖,现在邵玖身边一个相护的人都没有,邵玖见形势不妙,在宋烨握着剑柄的那一刻,就跑了回去。 “不是让你出去吗?你又进来做甚?” “王上!宋先生要杀妾!请王上救妾!” 邵玖哭得梨花带雨,阳平王本就好色,现在见美人落泪,心中更是怜惜万分,正在这时,宋烨持剑传入,阳平王将邵玖护在身后,虎目圆睁,对宋烨道: “宋先生,持剑入帐,意欲何为?” 宋烨忙跪下请罪,将剑放了下来,对阳平王道: “臣请杀此妖妇,以定军心!” 阳平王也是无奈,道: “前番你要杀夫人,本王已然不允,今番你欲私自行事杀夫人,到底所为何故?莫非是此妇曾得罪过你?” “不曾?” “既然不曾得罪宋君,宋君何故苦苦相逼?一妇人罢了,若无故杀之,天下人岂非要嘲弄本王,只知欺负妇孺了?” “主君,此妇并非寻常妇人可比,乃是刘瑜爱妾,昔日刘瑜因此妇杀重臣,今日主君如此袒护此妇,可见此妇巧言佞色,实乃是惑主之辈。 这些日子,主君日日深居,不见部众,却与此妇人饮酒作乐,军心已涣矣,如何还能作战? 臣请杀此妇人以定军心,并非妄言。” 宋烨说到动情处也落下泪来,一个是同自己出生入死的谋臣,一个是娇弱可人的美姬,阳平王一时间难以决策。 这个时候,邵玖跪在阳平王脚边,带着哭泣声,道: “宋先生既说妾扰乱军心,王上便杀了妾就是,妾甘愿一死来成全王上的大业,只望王上不要忘了昔日约定。” 邵玖此言一出,在宋烨看来,就是一狐狸精在巧言佞色,好不容易见她主动求死,忙接着道: “主君,勿要再迟疑!既然此妇愿意用性命来成全主君大业,应当顺了此妇心意才是。” 邵玖心里对宋烨是恨得牙根直痒痒,看来这宋烨是非要取她性命了,而宋烨又偏得阳平王信任,她连着几日挑拨离间也没什么效果,现在以退为进,这个宋烨还蹬鼻子上脸了。 “住嘴!本王自有主意,尔等不必再言!” 阳平王心烦意乱得很,他暂时还不能动邵玖,若是要请降,邵玖就不能出事,没有将人爱妾杀了再请降的道理。 杀了邵玖,到时候就不是请降,而是挑衅了! 阳平王还是选择护下邵玖,经过宋烨这样一闹,阳平王倒是坚定流请降的信念,他让人在夜间从城墙上吊着篮子,带着两封信悄悄去见刘瑜。 刘瑜看着阳平王送来的请降信,召见部将来商量。 “阳平王请降,诸位以为可受降否?” “不可!陛下,阳平王于京都谋逆,声势浩大,影响恶劣,若就这样接受了他的请降,以后天下,谁还会将天子威严放在眼里。” 说话的左将军章平,他的态度明确而坚决,作为这次攻打洛阳城的主将,眼看着到手的战功,他没有放走的道理。 “陛下,臣也以为不可,阳平王乃是陛下亲弟,亲弟谋逆,对于陛下的统治威胁甚大,今阳平王已支撑不住,兵困粮乏,至多不过半月,阳平王必败无疑。” 刘瑜听着众部将的意见,其中大部分是不愿意受降的,刘瑜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在众将离开之后,又单独留下了王蒙。 刘瑜问王蒙的意见,王蒙没有马上给出自己的意见,而是道: “陛下,是在担心温夫人?” 刘瑜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如今在温夫人在阳平王帐中,的确是件令人担忧的事,陛下想接受降表,以保全温夫人性命?” “朕的确有此意,阳平王是朕亲弟,朕不欲取其性命,夫人是朕爱妾,因朕而身陷险境,朕不欲其遇害。 强取虽必胜,然两军交战,死伤无数,朕不愿再添杀戮。” 刘瑜说得言辞恳切,落下泪来,王蒙却是岿然不动,完全没被刘瑜的言辞感染,而是道: “臣听闻随降表一同的,还有一封书信,不知陛下可否给臣一观。” “是夫人的亲笔书信。” 刘瑜从桌案下拿出被压着打信,交到王蒙手中,王蒙拆开,迅速将全文浏览了一遍,再看向刘瑜,道: “夫人是希望陛下赦免那些随从部众?” “看来阿玖的确是这个意思。” 王蒙有些意外,他反复将信看了几遍,最后发现每行都有一个字有个小墨点,若是将这些带墨点的字连在一起,则是“速取毋疑”四个字。 王蒙将自己的发现给刘瑜看,两人有自习研究了这张黄纸,发现黄纸上的折痕很有意思,就用笔在另一张白纸上画下这些磨痕,待到画完的那一刻,两人都惊了。 “这是阳平王在京都的城防!” 王蒙抬起头看向了刘瑜,他相信邵玖传出来这些消息,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夫人的意思,是要我等攻取城池,勿要迟疑。” “阿玖费了这些心思,就是为了要朕攻城?难道她不知道,若是朕不受降表,她在敌营中,必死无疑。” 刘瑜震惊地瘫坐在了凳子上,他想不明白邵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陛下,夫人冒死为陛下传递出此消息,就是希望您不要再迟疑,攻城要紧。” “可阿玖……” “陛下,只要我们不将其逼入绝境,他们是不会拿温夫人怎么样的。 臣请陛下细想,阳平王已有谋反之举,纵使我们今日受降,安保他日不会再有谋逆之举,若因阳平王上陛下亲弟而不同,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陛下。 如此谋逆之举而没有受到应有的惩处,他日宗室必将争相效仿之,届时陛下何以统御天下,号令群雄?” 王蒙没有在邵玖的身上做功夫,他劝刘瑜出兵的理由都是从大局出发,刘瑜听着王蒙的话,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蒙所说的他都明白,可他就是有私心。 “你让朕好好想一想吧。” 月光照在刘瑜身上,帐中一片昏暗,刘瑜想起了年少时与阳平王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那时候阳平王还会跟在他后面,叫他“哥哥”!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就变了,刘瑜想不起,他这一生大多匆忙,以至于他和身边的人相处有限。 又想起了邵玖的一颦一笑,从最开始的温柔小意,到后来的杀伐决断,这一切的变化似乎是同样的悄无声息。 刘瑜想着,若当日他放阿玖随沈旭初离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只是没有如果,邵玖因为他屡次遭遇毒手他曾经许她平安的承诺,如今看来竟像是个笑话一般。 真的要如此吗?一定要如此吗?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8章 生死抉择(三) 刘瑜并没有接受降表, 这让阳平王很是恼怒,他将目光投向了邵玖,怒目圆睁, 抓着邵玖的领口,怒道: “都是你这贱人!本王必杀你这贱人以泄此愤!” 说着阳平王就抽出佩剑,就要砍杀邵玖,这个时候慕容尚忙阻止,双手握住了阳平王举起剑的手臂,道: “不可!” “慕容将军何故阻本王除掉此妇?” “主君,温夫人乃是刘瑜宠妾,不可轻杀!” “刘瑜如今派大军强攻,可一点都没有顾及这个宠妾的性命。” 宋烨冷笑道。 “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轻杀, 主君因一时气恼杀一妇人容易, 只恐其遭天下人耻笑,可若是将此妇绑于阵前, 逼着刘瑜做选择,到时候天下人嘲讽的就是刘瑜了。” 慕容尚忙道, 他言辞恳切, 说出的话让阳平王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毕竟再杀晚杀都得杀, 若能让邵玖的死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也是可以的。 “宋先生以为如何?” “慕容将军所言在理, 不如就将此妇捆于两军阵前, 逼迫刘瑜退兵。” “若是刘瑜不退呢?不过是一妇人, 这么久以来, 刘瑜进攻迅猛, 似乎没有一点要顾及此妇的意思。” “若是不退,刘瑜这个杀妻害子,无情无义的不义之名就背着吧,以后天下人都可以看清他伪善的面孔,他的那副仁义之态,自然也没什么人会再信了。 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能舍弃,这样的人如何配称英雄!” 宋烨很清楚刘瑜之所以现在能得民心,中原尽数臣服于他,就在于他那副伪善的面孔,口口声声说仰慕孔孟之道,让那批汉人士大夫心甘情愿跟着他。 他要的就是动摇刘瑜统治的根基,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刘瑜和以往的那些夷狄君王没有任何差别,贪利弑杀,他要彻底乱了这北朝。 “这……” 阳平王有些犹豫了,若是真的在两军阵前杀了邵玖,他和刘瑜就真的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事到临头又退缩。 “主君可知昔日楚霸王?不就曾在两军阵前烹杀刘父吗?如今不过是一妇人罢了,若杀此妇,也可稳住我方军心。 自此妇来到主君身侧,主君就少听诸将所言,只知贪图富贵享乐,众将早已心存不满,陛下若能杀了此妇,也可稳定军心。” 阳平王最终听了慕容尚和宋烨二人的提议,挥手叫人将邵玖推了出去,先关起来,到明日正午,就将此妇悬于城墙之上。 夜间有士卒欲对邵玖不轨,慕容尚将人赶走了,提着食盒来看望邵玖。 “慕容将军何故救我?” “明日夫人将死,没必要在死前还要受此等屈辱。” 邵玖沉默不语,拿起筷子,默默吃着慕容尚送来的饭菜,慕容尚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邵玖,心中越发对邵玖好奇了。 “难道夫人就不怕本将军下毒吗?” “将死之人,怎么死有差别吗?” “其实夫人一开始就不该入我军营的。” “我来找阳平王为的是洛阳城的百姓,不是为我自己。” “夫人又非北朝人,何必为了北朝牺牲至此?” “百姓始终是无故的,大丈夫当于乱世建立功勋,可对于这世间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只是老百姓,太平安宁的日子才是他们追求的。 人人都说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对于慕容将军来说,谋逆是为复国,对于我来说,谁赢都不重要,只是放眼天下,再找不出一人比刘瑜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了。 刘瑜有很多确定,他好存小义而不顾大义,他疑心伪善,他好武斗狠,背信弃义,又好许诺,从个人小节来看,他有着数不清的缺点。 可有一点,是别的人都比不了的,他是真心要给天下一个安宁,要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的,他减免赋税、兴修水利、严刑明法,举贤任能,他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君王。” 慕容尚沉默不语,他听着邵玖的话,心里也承认刘瑜对于邵玖的评价是颇为公允的,只是他是燕国宗室他的使命就是复国。 刘瑜再好,他们也只能是敌人。 “以前我也听闻过一些节义之人,听着他们的故事,只不过我从来都没有信过,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牺牲自己吗?” “其实以前我可不信,可不知怎的,就是想试一试,或许是活腻了。” “活腻呢?” 慕容尚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哑然失笑,这真是个令人意外,却又理所应当的答案,似乎除了这个,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人这一生寿命总是有限的,命运却是充满了无常,在这短促的一生,我们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很少,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自己做一会主吧。” “你做了这么多,可你有没有想过,刘瑜不会感激你,史书上也不会有你今日的义举,甚至连这次叛乱,日后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 邵玖肠胃一向不好,这一番折腾早已是心力交瘁,勉力支撑,纵使勉强自己吃些东西,也很有限,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我并不为史书留名,圣人无名,神人无功,我所求的,唯心而已。”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是我能明白将军。”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能不能明白彼此话中的含义并不重要,邵玖很高兴,能在死前有这一番谈话,慕容尚不是知己,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温夫人聪慧过人,尚佩服,敬夫人一杯。” 两人饮了一回酒,慕容尚说起,他帮邵玖的原因。 “尚有一个弟弟,就在典学,他曾对我提起过夫人,心中对夫人感佩之至,夫人对他有半师之谊,只可惜,尚救不了夫人,只能以此薄酒,来表达尚的感激之情。” 邵玖原本还在奇怪慕容尚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此时才明白因果,笑道: “将军乃一世英豪,只可惜托生于皇室宗族,国破家亡,只能取此自灭之道,惜哉惜哉!” 两人推杯换盏,聊尽平生快事,笑言嬉戏,竟不似将死之人。 邵玖原有意劝慕容尚降刘瑜,但又想慕容尚乃是一英豪,如今阳平王已是穷途末路,慕容尚仍追随其左右,意图复国,可见其心性之坚,她若是劝了,反倒是辱没了这样的人物。 遂不言语,只与其谈论些闲语。 邵玖饮了许多酒,已有了些许醉意,执筷敲杯,唱道: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其音悲切,其曲感人。 邵玖一夜未眠,天将启明之时,见西边有一明星闪烁,想到自己漂泊半生,曲意逢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终究还是免不了要丧身异乡,不由落下泪来。 邵玖早知此为死路,却还是这样做了,唯一担心的就是翠微一行人,当日她放翠微等人出宫,就是想为她们寻一条生路,不想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拖累她们。 被推出去的时候,邵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慕容尚。 “将军,玖一死不足为惧,只是可怜了妾身边的两个宫人。玖想问问将军,她们如何了?” “将军有意与夫人一同悬于城楼之上。” “她们俱是无辜百姓,还望将军搭救。” “尚尽力一试。” 虽然这样说了,但两人都很明白,翠微她们是必死无疑,她因着皇妃的身份,尚有一线生机,翠微她们却无半分依靠。 邵玖被压着登上城楼,遥望刘瑜军容,甚为繁盛,俨然整齐,训练有素,刘瑜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与数月前相比,英姿更甚。 “皇兄,今日若是不退兵,本王也只好将温夫人先行送还于你了。皇兄一日不退兵,本王就一日将其悬于城楼之上。 皇兄欲要攻城,必要先杀此妇!告诉皇兄一个好消息,夫人腹中已有骨肉,皇兄若是舍得,便连同这未出世的皇儿一同杀了。 哈哈哈哈!!!” 说着便让人将邵玖捆缚着,悬挂于城墙之上,邵玖身姿纤弱,此刻悬于高墙之上,正犹如一黄叶飘荡于秋风之中,一扁舟独立于江河之上。 “无耻之徒!” 元后见状骂道,说着就要拍马上前,对城墙之上喊道: “无耻小人,两军交战,竟以妇孺为质,汝不配为人!有本事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我必将你斩于马下!” “皇嫂休恼!为弟也是在帮你呀!久闻这温夫人独得盛宠,以至于皇兄冷落了皇嫂,现在臣弟也是在帮您出气呀!” “无耻!” 刘瑜见状,早已咬牙切齿,正欲上前,却被王蒙拽住,对他摇摇头,刘瑜见王蒙骑马上前,对城墙之上喊道: “阳平王,陛下待你恩情甚重,你却背主忘恩,此为不忠;两军交战,以妇孺为质,此为不义;温夫人论理当是你嫂,长嫂如母,你如此行径,便是不肖,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居然妄图夺取天下,当真是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19章 生死抉择(四) 王蒙在城下激情辱骂, 却迟迟没有退兵或有其他举动,只是将阳平王气到了极点。 直到近正午二刻钟的时候,有人快马在王蒙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王蒙来到刘瑜跟前,凑近了低声道: “有消息来报,西城已破!” 刘瑜瞪大了眼睛,这招声东击西,他看向了城头上的邵玖,此刻的邵玖被太阳一晒,再加上双手被缚,早已脱力,正飘摇欲坠,刘瑜眼中划过一抹心疼的神色。 “陛下, 动手吧。” 王蒙将弓箭递到刘瑜手中, 眼神坚定,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刘瑜还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悬在城门之上的邵玖。 “陛下若是不忍, 就让臣来, 陛下莫不是忘了夫人昔日所言?” “朕……” “陛下切莫再犹疑, 当机立断要紧, 切莫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 王蒙看出了刘瑜的犹疑, 低声对刘瑜道, 刘瑜从王蒙手中接过弓箭, 挽弓搭箭, 元后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一支箭矢直接向邵玖而去。 “阿玖!” 元后凄厉地一声喊叫, 接着又是两支箭矢破空而出,元后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矢,一支射中了她的胸,一支射断了绳索,剩下的一支直接朝阳平王面门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邵玖就坠入了护城河中。 “众人,虽本相冲啊!” 很快众军都冲锋在前,到了晚间,洛阳的叛乱就已经被平定了。 “怎么样?打捞到了吗?” 刘瑜一直站在护城河边,夺下洛阳城的第一时间,他就要人打捞邵玖,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邵玖的身影。 “子慎,你说阿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莫不是真的!不会的!那一箭朕射得极有分寸,阿玖绝不会出事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打捞不到呢?” 刘瑜甚至都有些绝望了,他不敢想象邵玖出事的模样,他的阿玖是全世界最好的阿玖,可一点不能出事。 可是他真的没有找到邵玖的身影,刘瑜让人在护城河打捞了三天,从河中捞出的尸体无数,可唯独没有邵玖的身影。 “阿玖!你到底去了哪里呢?” 刘瑜瘫坐在皇位上,落下泪来,洛阳的叛乱被平定,他原本该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可现在他将一切都交给了王蒙,单单只等待着邵玖的消息。 刘瑜想起了邵玖在坠下城楼时看他的那一眼,如今想来痛彻心扉,他似乎真的让阿玖失望了,阿玖是不是在怪他? 刘瑜看向了邵玖平日站的位置,恍惚间好像看到邵玖正站在那里翻着书,忽然抬起翦水秋瞳,对着他唤了一声。 “陛下。” 刘瑜慌不择路就要扑上去将人紧紧抱住,却被桌脚给绊住,狠狠地摔在地上,刘瑜直接摔得头脑发昏,等他再朝着邵玖常在的地方看去,哪里还有邵玖的身影。 “阿玖!” 刘瑜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最后一抹幻影,却只剩下了虚无,刘瑜落下泪来,呆呆坐在地上,回想着邵玖的点滴,却发现自己的生活早已被邵玖不知不觉侵占。 “阿玖,你爱过我的,对吗?” 刘瑜忽然发现自己以前纠结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邵玖从未对他说过爱字,却为他出生入死,以身设局,只希望他的天下能够稳固些,她帮助他铲除权臣,帮助他汉化改革,替他守住京都…… 她那么聪慧,原本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可她偏偏还是入局了。 她那么通透,常说圣人无情,他曾以为说什么圣人无情,明明是她无情,如今才知,并非阿玖无情,只是他被自己的私心蒙蔽了双眼,没有看透阿玖的情罢了。 “阿玖,瑜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刘瑜捏着邵玖曾赠给他的诗,明明是一首极其敷衍的诗作,可他却紧紧贴在心上,邵玖留在宫里的东西很多,可是留给他的东西太少。 自从邵玖失踪的那一刻,刘瑜就没有闭上眼睛歇息过,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邵玖的消息,无论生死,她都不该这样没有一点音讯。 不知不觉,刘瑜在地上坐到了天黑,脑子有些迟钝,刘瑜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脚已经麻了,刘瑜刚一站起来就又摔倒在地上。 努力了很多次,刘瑜漫无目的地走出太极殿,也不让人跟着,他来到了邵玖居住的含章殿,没有邵玖的含章殿,没有了一点生气。 洛阳一战,死伤惨重,石兰因为护主不利,险些被斩首,最后还是元后保下了她,将她留在身边伺候。 来到含章殿,只有孤灯飘悬,没有一点生息,她若在时,这里必然灯火阑珊,她身子弱,常常整夜不得安睡,每次不管他多晚来,邵玖总是伏案抄写着诗文。 刘瑜推开门,坐到了邵玖常坐的地方,发现她抄写最多的确是《胡笳十八拍》和《闲情赋》,刘瑜看着熟悉的笔迹,再次落下泪来。 “阿玖,你始终是怨我的,对不对?否则你怎么会忍心弃我而去?” 刘瑜翻开着邵玖此前抄写的诗文,发现邵玖所抄写的大多是思乡怀国,而这些感情她却很少提及,她甚至很少提到自己的私情,原来她不是没有私情,只是那些私情在暗夜之中,由她自己独自咀嚼。 刘瑜心中作痛,看着手中的诗文,渐渐模糊了眼眶他忽然怀疑自己等待的意义,他有愧于阿玖,若他是阿玖,怕也是不愿意回来的。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天,以邵玖当日所受的伤,根本不可能撑到三日,可刘瑜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他让苟勖将搜寻范围扩大到整个洛河河岸,包括沿途的老百姓,也要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身量纤细,胸口中箭,身受重伤的女人。 就这样苦苦搜寻了两个月,还是没有邵玖的一丁点消息,倒是有人在洛河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衣着华贵,只是被水泡得久了些,再加上有了些时日,辨认不清。 下面的胥吏辨别不出死者的身份,只觉与上面发下来的画像有几分相似,便上报到了苟勖处,同时还呈上了死者的一对玉镯。 苟勖仔细盘问,才得知这对镯子是从一赌徒手中缴获的,通过审问赌徒,才得知赌徒是以在洛河搬运尸体为生,主要就是搜刮死者身上的钱财,将尸体掩埋,以免发生疫病。 结果这人在这具已经泡得辨别不出样貌的女尸身上刨得了这双手镯,当时女尸尸首已经发胀,用寻常手段取不下来,那人便直接将女尸的双手斩去,获得了这副镯子。 因为当时四下无人,赌徒又见镯子价值不菲,唯恐被人发现,便草草将人掩埋在洛河河岸,谁知道,几天后,洛河涨水,又将尸体冲了出来。 结果女尸被人发现,当即就报了官。 赌徒这边打算将这手镯给典当了,结果当铺老板见镯子并非凡品,想压缩价格,双方起了争执,当铺老板担心赌徒将这东西典给了别人,索性直接报了官。 赌徒被抓,问这镯子从何而来,赌徒只得从实招来,如此才又牵扯到了女尸的身上。 苟勖看着这镯子,只觉确实和记忆中有几分相似,却不敢确定,毕竟这东西是在女尸身上找到的。 苟勖不想惊动刘瑜,便悄悄进宫,见了徐淑妃,将玉镯拿给她看。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正是温夫人的东西,当日夫人离开时,皓腕之上正是这对玉镯。” “如此便糟糕了。” “什么意思?” “这东西是在洛水河畔的一具女尸身上找到的,若这东西当真是夫人所有,那女尸岂不正是夫人。” “什么!” 徐淑妃后退半步,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倏尔红了眼眶,咬着牙落下泪来。 “夫人,她……应该不会。” 徐淑妃讷讷自语,不肯相信,泪水却不住往下淌,苟勖见状,也哀叹着落下泪来。 出宫之后,他又去看了一眼停在衙门的女尸,想去亲眼确认一遍,然而尸体早已有了一定程度的腐烂,辨认不出死者的身份。 他又去找了丞相王蒙,将事情一一对他说清楚,想从王蒙这儿讨个示下。 “丞相,您看?” 说着掏出那对玉镯,王蒙也认出是邵玖所有的东西,背着手在房中踱步,长声哀叹。 “丞相,这件事可需要告诉陛下?” “慢着!暂时就别让陛下知道了,陛下待夫人情义深重,以后连着几日没有合眼了,若是这个时候将消息告诉陛下,这不是要了陛下的命吗?” “可陛下一直在催,这件事只怕也瞒不了多久,正因陛下待夫人情深义重,才需要早已断了陛下的念头,陛下如今不吃不喝,只恐龙体已然受不住。” 王蒙坐下来又长叹一声,道: “说到底,温夫人也算是本相的半个知己,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会就这么去了的。 连我尚且如此,陛下与温夫人日夜相伴,想来更是不愿相信,这些日子,陛下整日待在含章殿,看夫人昔日所做文章,时哭时笑,似有疯魔之态。 若陛下是一个寻常之人,如此深情,自然是好事,可偏偏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如今国家正处于动乱之中。 你说得对,理应让陛下尽快振作才是,俗话说,先破后立,我等也只能这样,唯有让陛下先死了心,才能振作起来。” 王蒙和苟勖定下主意,苟勖果然在第二日捧着那双玉镯去见了刘瑜,刘瑜看到那镯子,以为是邵玖回来了,正是欢喜,却又听闻是从一女尸身上得到的,当即就昏厥了过去。 等到将刘瑜救醒,刘瑜只拉着苟勖的手,询问那女尸的样貌,苟勖只得说,模样已经辨别不清,刘瑜当即吐了一口鲜血,道: “终究是朕害了你!” “陛下!请陛下保重身体,切莫悲伤过度。” 苟勖跪下来劝慰刘瑜,刘瑜只是不顾,呆呆看着帐幔,眼眶中聚集着泪水,又落下,嘴中只是喃喃道: “终究是朕害了你!” 无论苟勖如何劝说,刘瑜都要去看看那具女尸,他不相信邵玖会真的死了,当看到女尸的那一刻,刘瑜却放下心来。 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的阿玖!他的阿玖定然还活着。 刘瑜让人将这女尸厚葬。 经历这一番变故之后,刘瑜却是大病一场,这一场病从最开始的发高热到最后痊愈,整整是三个月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第120章 其乐陶陶(一) 晨起的薄雾还未完全消散, 黛色的青山还是一片幽远之色,饶山的流水连绵成一条宽广的河流,桥边的红梅悄然待放, 一个背着行囊,步履匆匆的行人辞过昨日夜宿的小驿向渡口走去。 “船家!船家!” “郎君要到哪里去?” 将近半百的船翁划着橹向渡口靠近,渡口上有个包着青头巾,穿着一身褐色布衣的清俊小哥正背着行囊等候着船只。 “老翁有礼了。小生是要到广平去。” 小哥相貌清俊,有妇人貌,不过腰间配了一柄短剑,却让人不敢小觑,老翁不由多看了两眼,见小哥登船,便摇起橹来, 接着小哥的话谈道: “小哥是要去广平做生意吗?” “不是, 是去求学?” “小哥是官宦子弟?” “算是吧,家中祖辈的确有些功业, 只是到我手中,哎!” 一声长叹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那老翁见小郎君虽衣着朴素, 却举止泫雅, 礼仪周全, 猜到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外出游历, 故意隐瞒身份罢了。 不敢怠慢, 却也不会点开小郎君的身份, 只是和小郎君攀谈了一回, 船至水中央, 船家开始唱起歌来, 小郎君欣赏着两岸的江边美景,听着船家的山歌,是好不惬意。 日出东边兮春山晚勒;将春耕兮不要迟勒!壮士有志兮莫迟疑勒;建立功业兮妻子荣勒……往来争兮一场空勒,青山磊兮不留名诶! “老翁,您这山歌不似凡人所歌,是您老自己创的吗?” “小郎君真的是高看老翁了,这是昨日渡河的一位小先生唱的,小老头觉得好听就唱了来,小郎君喜欢?” “嗯,只是不知是何人所做,若有机会当面拜访便好了。” “小郎君要见也是不难的,昨日那位小先生曾说要在这广平城停留些时日,估计这会儿还在,小郎君若是有意愿,小老头领郎君去寻,如何?” “如此,便有劳老翁了。” 上岸之后便到了广平郡,老翁带着小郎君进了城,穿过热闹的街市,直到一处酒肆才停下,此处酒肆虽在城阙之中,却远离闹市,只有几个挑夫偶尔路过。 “李大娘!大娘!” “来了!来了!做什么?” “昨儿在你这歇息的宋先生可在?” “宋先生?在!在!不过这会儿出门去了,估计得晚息才会回来,您老找先生有事!莫不是先生欠您老摆渡钱了?” “去!小老头是那不长眼的人吗?是这位小郎君要寻宋先生,小老头引个路罢了。” 老板娘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船翁身边的小生,顿时眼前一亮,道: “好漂亮的小郎君,竟像是个女孩子!想不到这乡村野地还能见到这样清俊的人儿,光看着就觉得心里头舒服。” 老板娘毫不吝啬的夸赞,让小郎君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却还是上前施礼道: “小生见过老板娘。” “好知礼的小郎君!老嫂子这就还礼了。” 老板娘见了小郎君是喜爱得不行,忙让人打扫出一间屋子来,请小郎君去安顿,又亲自下厨煮了一碗素面来。 “如此,小老头就告辞了。” 船翁见小郎君一切都安置妥帖,才要告辞离开,小郎君忙追了上去,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钱,对老翁施礼道: “劳烦老翁引路,这点钱请老翁喝酒。” 船翁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同时还叮嘱老板娘,道: “别忘了,这位小郎君是来寻宋先生的。” “知道了!好啰唆!” 邵玖在大堂前的小亭子里喝着村酒,一面欣赏着附近的景色,等待着那位所谓的宋先生,到了黄昏时刻,才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人从山中走出来。 那人身量修长,一袭青衣,腰配长剑,头戴纶巾,儒士装扮,夕阳剪影,将整个人都笼罩在夕阳的朦胧之中。 待走近,才看清楚那人面容,邵玖正要迎上前,可看到那人相貌之后,却顿住了脚步,眼神之中难以置信。 “宋先生,有位小郎君正等着您了,等了您一下午了。” 老板娘忙拦着了要进屋去的宋先生,朝亭子中的邵玖努嘴,那位宋先生也朝邵玖看去,当即就愣住了。 “你是?” “想来这位就是宋先生了吧?在下洛州方靖,表字文远” 邵玖率先开口,语气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对方,很明显对对方的身份有所怀疑。 那人虽有迟疑,却仍旧还礼,道: “久仰久仰!在下汝阴宋昭,表字子山,见过文远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宋兄若是不弃,可愿与愚弟同坐共饮一杯。” “好!那愚兄就不客气了,请!” “请!” 两人同席而坐,此时天色已然昏暗,店中点起烛火,老板娘为两人上了几个下酒菜,便退到了一旁。 “今日坐渡船过河,闻那艄公歌言似非凡语,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原是兄长所做,心中感佩之至,故而特来求见兄长,还望兄长莫要嫌弟叨扰。” 方靖言辞恳切,行为举止颇有古风,宋昭忙伸手将人虚虚扶住,道: “不过一时戏言,贤弟实在是抬举为兄了。不知贤弟要往何处去?” “天地为大,四方游览,并无确定归处。” “如此,愚兄便厚着脸皮,欲要邀请贤弟和愚兄一同,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未知兄长意往何处?” “冀州河间郡。” “兄长去此处却是为何?” “不瞒贤弟,这河间郡郡守乃是愚兄旧友,此番北往游历,怎可不去拜访旧友?” “先生旧友,难道只有河间郡守一人不成?” 方靖紧接着追问,宋昭却是无言以对,长叹一声,喝了一碗酒后,才黯然道: “不瞒贤弟,为兄在北朝确有一极为相好的旧友,此人如今正在洛阳,我闻知她如今身处富贵,已立功勋,反观为兄,至今不过一布衣耳,实在是羞惭得很,怎忍去见?” “弟观兄长谈吐不凡,并非俗流,虽是龙困浅滩,可必将翱翔于九天之上,兄长不必如此灰心。 我观兄长前庭开阔,相貌甚伟,想必不久之后定能建立一番功业,大丈夫居世,岂能因眼前挫折而郁郁不乐?” 方靖反而开解着宋昭,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夜深方散,第二日起,两人就引为故交,定要结拜为兄弟,方靖没有推辞,于是就在众乡老的见证之下,结拜了。 两人皆通晓音律,又都喜自然山水,常结伴游行于山间,于清泉之侧歌咏,用高涯之上长啸,于密林之中弹琴,于花草之中奏乐,于田野之中谈论四时;于江河之畔感叹古今;于深夜烛火之侧清谈宇宙…… 倏忽而过,已然过了一月。 这日两人从田野之中回,走在路上正在谈论诗文,忽然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好奇的两人凑了过去,原来是一小儿昏厥于地,方靖连忙拨开人群,来到小儿身边。 伸手搭脉,又检查了小儿的瞳孔,听了听小儿的心跳,最后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之中掏出一根银针,在小儿的指尖扎了几下,直到有血流出,其血已然黏稠,呈现出紫色,如此反复多次,小儿方才苏醒。 “醒了!醒了!真的是神医啊!神医!” 方靖见人苏醒,收拾起东西就打算离开,这时众人早已将方靖围在中间,议论纷纷,口中都赞叹他为神医,方靖欲走,却脱不开身,那个小儿的家人跪在地上磕头感谢。 “神医!多谢神医!” “大娘快快请起,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足为谢,小兄弟回去歇息几天就好了,只是要注意不要太过劳累。” “神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神医告知我等姓名住处,我等定要去感谢才是。” “无名无姓之人,不敢!不敢!” 宋昭一直在旁观察,见方靖文弱无法从人群脱身,只得拨开人群,如图提鸡仔一般将人提溜出来,直到方靖已然离开数米开外,还能听到议论之声。 “想不到贤弟还有此等本事?愚兄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 “兄长过誉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是兄长有这一身武艺,却无法建立功业,才叫可惜。” “匹夫之力罢了。” 两人谦逊了一回,方靖讲起自己游历半载的经历。 “我自离洛州之后,就一直北上,途经豫州、兖州、魏郡,相州,也曾经历过几次瘟疫,好在幼时多病,学了些医术,才能够保全,如今天下方定,四方疫病却未息,百姓之苦,不知何时能休。哎!” “这疫病自百年之前,就一直未曾停息,未知有多少英雄好汉皆丧命于此。” “依弟来看,只怕是兵戈不止,疫病不息,这多少疫病都是自战场而起。” “贤弟所言甚是,这兵戈杀伐,尸骨成山,若不及时处理,若是在夏天,尸骨腐烂,必然会导致疫病横行。 疫病所起,多在于天灾人祸,水患旱灾,虽是天命,兵戈杀伐,却是人祸,百年以来,多因战乱,十室九空。”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从上古三贤聊到今日南北割据,从内丹外术聊到求仙问道,诸子百家,旁门左道,无所不谈。 两人也都惊奇对方见识竟会如此广博,似乎天下之事,古今之闻,没有对方所不知道的,这样合契的人,可以说是平生所未见的。 “只可惜贤弟未曾至南朝,贤弟有如此学识口才,必是清谈里的丞相。” “兄长如何知晓弟不曾去过南朝呢?” “哦?我听贤弟口音似有南音,莫非贤弟是南朝之人不成?” “弟少时曾在南朝求学,因而有南音,不足为奇。清谈虽是辩思,只可惜于国却是无异,想当年王导之才,天下清谈之术想必没有能胜过他的了,最后却殒命于危墙之下,惜哉!惜哉! 有如此之才,却不思强国,只在乎言语机锋,实在是有小慧而无大智。” “贤弟这一番话,实在是令愚兄茅塞顿开,贤弟所言确实在理,只是如今天下,早已没有了我等寒士用武之地。 我虽有心要恢复中原,奈何上品无寒门,无识人之伯乐,只能寄情山水,了此残生而已。” 宋昭饮了一回酒,忽然又道: “贤弟既有此志,何不出仕?” “我?哈哈哈!一俗人而已,并无经天纬地之才,只恐误国误民,还是山水游乐,更适合我这一俗人。”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120-130 第121章 其乐陶陶(二) “做什么呢?” 漆黑的夜空点缀着数颗星, 晚风吹动着树木飒飒作响,在一片黑暗中,唯有一点昏黄如豆的烛光还在摇晃, 烛火昏暗,原不起眼,可在暗夜中却又如此明亮。 宋昭因白日饮了太多的酒,夜间起夜,头脑昏沉,于廊檐之下,忽然见方靖的屋中尚有烛光,一时好奇,向方靖的屋子走去,在窗外敲着窗子问道。 方靖忽然听见人声, 吓得一个激灵, 朝声音看去,一个脑袋从窗户冒出来, 原来是宋昭,方靖忙将大门打开, 将宋昭迎进屋子。 “兄长当真是要吓死小弟。” “愚兄见贤弟三更烛火仍明, 故而相问, 不想惊吓到了贤弟, 是愚兄的不是。” 宋昭忙笑着向人赔罪, 方靖也只有无奈的笑了笑, 宋昭见烛火旁边是几张白麻纸, 当时就被纸上的书法给吸引住了。 “好俊秀的隶书, 纤波浓点, 错落其间, 只是书体偏瘦了些。” “让兄长见笑了。” “不!不!好贤弟,愚兄此言绝不是妄言,贤弟有所不知,愚兄自问于书法上也算是有所造诣,也曾见过不少名家书法,唯独贤弟这书法,瞧着着实令人爱得紧。 贤弟这书法,却让愚兄想起一故人,她便好行汉隶,一手汉隶写得无人能出其右,今日见了贤弟这手隶书,想来也只有那位故人才能与贤弟相媲美了。” “哦?不知兄长这位故友现在何处?” 方靖显出极为感兴趣的模样,走上前来追问,宋昭却是后退了半步,眼中露出一抹伤心之色,长叹一声,道: “乱世飘零,不知去向。” “如此,便可惜了。” 方靖长叹一声,也露出惋惜之色。 “只是不知贤弟深夜写这些是为何?愚兄瞧着似是此间旧事,这有什么值得特意记载的?” 方靖趁机从宋昭手中夺下了纸张,将其藏在身后,一面回答着宋昭的话,道: “兄长有所不知,小弟曾许立下誓言,要做这百年间离乱之史,因而才四方游历,寻觅旧事。” “原来贤弟竟要做班马记史之事,是愚兄浅薄了,不知贤弟竟有这样的志向。” “不过是年少无知,混乱立下的誓言罢了,不作数的,小弟才疏学浅,不敢当的。” “不见得,愚兄刚刚观贤弟刚刚所做之文,已有了班孟坚的谨严工整之风,假以时日,贤弟必能得偿所愿,成就一番事业。” 宋昭是真心夸赞,方靖却觉得有些许尴尬,在烛火之下,早已是满脸通红,只将自己的手稿藏得更紧了。 “兄长只顾笑话小弟。” 宋昭哈哈大笑,他对方靖是真心欣赏,也是真心将方靖当作朋友,因此才直言不讳的,短短一月,方靖给他的惊喜可不少。 在广平郡停留一月,两人基本上将广平各处都逛了个尽兴,四处行走,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结交本地名士游侠,可以说是快意人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方靖囊中羞涩,常常会凭借着手中的医术赚取写诊费,不过他行医喜好凭性而为。 遇到个危急病苦的,他向来不介意救急的,却很少要求多少报酬,特别是对于贫寒人家,往往是分文不取,对于富贵人家,却又求重财,结果这些财货又被他拿去救济贫寒了。 这一路下来,方靖身上其实并没有多少银钱,他又好饮酒,一有两个钱,往往支撑不了几天,就全给喝酒喝掉了。 不过方靖对于钱财一向不怎么着意,粗茶淡饭和锦衣玉食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若是袖里没钱,在野地里裹一晚上也没啥,这个时代,因为战乱遗留的断壁残垣可太多了,方靖随便找个平整的院子就可以过一夜了。 他又识的不少野果蔬菜,随随便便就可以吃饱肚子,只要肚子不饿,余者就更没有什么了,天为铺,地为盖,清风明月相随,也没什么可惜的。 有钱的时候就去城里的酒楼吃顿酒肉,洗个热水澡,到各处古迹去瞧一瞧,购买些纸墨,余者都拿去救济贫寒孤儿了。 宋昭从未见过这般潇洒自在的人,他说自己是茫茫天地间,一沙鸥而已,没什么名利的羁绊,只凭着手中的医术行走,无惧无畏。 “文远贤弟当真是个妙人!” 宋昭看着眼前这个拿着酒壶躺在青石上晒太阳的人,不由得感叹。 “兄长此言何意?” “想我宋昭游历南北,所见奇人何止百人,可唯有贤弟能得如此逍遥,这般无拘无束,实在令人羡慕。” “弟有何值得羡慕的?于国未曾立下寸土之功,于家未能侍奉双亲尽孝,不过是浪荡四方,一游子而已。” 方靖虽然口中谦逊,可他那坦然的态度的确让人可以窥见其平和的内心,他是真的在享受这种生活,无牵无挂,唯一人而已。 “虽为游子,却实在自在,想来这天地间能如贤弟这样自在之人唯贤弟一人而已。” “兄长言弟自在,却不知弟心中亦有说不出的苦楚,弟常觉此身拘役,若什么时候能舍弃了这躯体,才能是真正的自在。 想来人生一世,免不了富贵名利羁绊,少不得经历生老病死,又有父母亲人为之牵绊,究竟是难得真正自在了。” 方靖长叹一声,语气之中难免落寞。 “愚兄观贤弟之言似是消极避世之意,不像是入世之语,可愚兄听闻,北朝禁言黄老,贤弟这言论还是谨慎些好,这话若是让心怀叵测之人听见了,只恐害了贤弟性命。” “故而弟才游历四方,弟本就不愿入世,也非那太学学子,那经纶济世之学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取寻我的黄老之道。” 方靖只是笑着道,他的确是什么都不在乎,眼前艳阳高照,他便乐得躺着晒太阳,只要有酒,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不开心。 方靖临走之时,将自己所写的东西交到了郡守府,请广平郡郡守代为保管,广平郡守早就听闻自己管辖之地有这样一位任性自然的名士,如今请他代为保管文墨,他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不曾想到传闻中的文远先生竟是这般年轻,某还以为必定是位年长的老者,先生如此年轻,却如此博学,如今朝廷招揽贤士,先生何不出仕,为国尽忠? 文远先生若是不嫌弃,某愿为那举荐之人,以君之才,他日必可位列王侯。” “府君抬举,小生不过是一书生罢了,并没有什么治国理政之才,何敢入仕以误百姓;再加上靖志在山野,不在庙堂,恐怕辜负府君美意了。” 方靖似乎忙摆手推辞,谢过郡守好意之后,便和宋昭一同出了郡守府,打算离开广平郡,继续向北。 “刚刚郡守诚恳挽留,贤弟执意推辞,看来贤弟是打定主意不做官了。 只是贤弟将书存在郡守处,难道就不怕郡守恼羞成怒给扔出来吗?” “能为一郡之守者,又岂会是胸襟狭小之人,兄长多虑了。” 方靖哈哈大笑,加快了骑马速度,马蹄扬起一阵黄土,宋昭看着方靖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也骑马跟了上去。 从广平郡守府离开,广平郡守赠给了方靖一匹良马,几百贯钱用作游历的资费,这是朝廷特意为读书人设置的游学所用,方四方游学者,都可以到官府支用这笔钱,只是需要原籍官府的介绍信。 但方靖这样的游方之士却是例外,他们已经有了声名,自身又有立身的本事,各地都想将其留为己用,纵使留不住,也乐于做顺水人情。 毕竟谁也不想得罪方靖这样的名士,他们一旦入仕做官,前途将不可限量,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得罪他们。 而名士也有名士的气节,方靖从不主动去官府要钱,甚至不乐意和官府打交道,要不是他这些书稿没地方存放,他也不会去找郡守。 “贤弟快走!我来断后!” 在途中,两人都没想到会遇到山贼,两人骑着的马被绊马索给绊倒,两人也从马上摔了下来,方靖直接给将腿给摔断了。 这会儿别说走,他站都站不起,而宋昭很明显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方靖疼得冷汗直流,也没管那边打斗的宋昭,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腿,发现还可以接上,顿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动?走啊!” “……我腿断了。” 宋昭挡下一群人的进攻,听到这句话,震惊地回过头看向了方靖,当下就无语了,也放弃了抵抗,直接将剑丢在了地上。 两人就这样被捆着带上了山。 到了山寨,方靖被人抬着,好奇地打量着寨子,发现整个山寨十分简陋,却也聚啸了数百人,此地地势险要,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 “不是让你们剪径劫财吗?怎么劫了两个人上来了?” 为首的一人头上戴着青面巾,身上穿着百搭袄,脚下是吊墩靴,分明是个粗鲁的武夫装扮,虎目圆睁,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见了方靖和宋昭二人十分不满。 “大王有所不知,那个穿青袍的书生极为能打,我们好几个兄弟都奈何他不得,那个穿白的书生腿断了,走不得路,否则我们还擒不住他们两个。” “听说你很能打?” 那个山贼头目直接就看向了宋昭,宋昭虽然被绑着,却是一身胆气,但又因面容文弱,看着总会有两分轻视。 “大王若是不信,不如你我切磋切磋,若是我胜了,还请大王归还我二人的马匹,放我二人下山。” “哈哈哈!好!这还是有人第一次要跟我比武呢!真是有趣,可若是我赢呢?” “我二人任凭大王处置,我情愿留在山上,给大王做个偏将。” “好!好!” 那个大王忙叫人将自己的兵器抬出来,又叫人将宋昭解绑了,见宋昭手无寸铁,让他随意挑选兵器。 “我不要别的,只要我的那柄佩剑。”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的可是槊!你一柄佩剑顶什么用?” “多谢将军好意,只是这佩剑乃是为我母遗物,不敢轻弃。” “想不到你这书生还是个孝子,只是剑比槊短,想来你也应该知道,交战之时,长兵可比短器更有优势,我不愿占你便宜,既然你用剑,我也用剑就是。”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22章 其乐陶陶(三) “先生好武艺, 我输了。” 宋昭不过十招就将人制服了,被宋昭打败之后,山贼头目对宋昭极为尊敬, 宋昭担心方靖的断腿,希望能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却见头目没啥动作,当即就怒了,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息怒,并不是我们不愿给这位小哥医治,实在是因为我们寨里就没大夫。” “没大夫?” 宋昭有些惊讶,正要继续追问,方靖却平和笑着道: “无妨,这腿我自己能接, 只是需要养一段时间罢了。” “贤弟还会这个?” “弟曾在战场上做过一段时间军医, 战场之上,断骨是寻常的事, 因此也学过几招。” 方靖淡定地解释,似乎早已习惯了, 宋昭的眼中有了一层朦胧的泪光, 却在转头的那一刻将眼泪咽了下去, 笑道: “既然如此, 有什么要求贤弟只管提, 待贤弟养好了伤, 我们再出发也不迟, 只是要麻烦大王一段时间了。” “不敢!不敢!只要先生莫嫌我们这里粗鄙就行。” 方靖就这样留在山寨之中养了半个月, 他手法老到, 只是自己给自己接骨到底还是有些麻烦, 到底还是让宋昭帮忙,在他的指导下,将骨头接了回去。 头目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神奇的医术,摔折了的腿前一天还不能行走,第二天就已下地无碍了,头目心中对方靖是佩服万分。 留在山寨的那半个月,方靖帮山寨众人看了不少陈年旧疾,往常只能等死的病在方靖手中,妙手回春。 一段时间后,方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寨子里的威望已经超过了武力值高的宋昭了,那些小喽啰,见到方靖了,都直接称呼“仙人”。 在半月的时间内,方靖尽量教给他们辨别一些基本的草药,以及基本急救的方法,希望他们能够在这个乱世多活一段时间。 转眼,方靖的腿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打算和宋昭一同离开山寨。 “宋大哥,方神医,小人知道我们山寨粗鄙,你们必然是看不上的,可我们还是要感谢你们,特别是方神医,因为我们,您才摔断了腿,可是您不计前嫌,还给我们看病,您真的是神仙托生。 请受我们兄弟一拜!” 说着,头目就带着一群人朝方靖磕头,方靖慌忙上前将人扶起,笑道: “你们不必谢我,我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并非什么神医,你们莫要拜我。 但我有一言,希望大王能够记在心上,大王会不会听,全在大王自己。” “神医请说。” “依我看,这打家劫舍并非长久之计,如今天下初平,闻朝廷正在招纳四方之民,尔等流民朝廷并不计较前番所犯罪过,只要归乡,就可给予土地房屋,何不早早归乡,强于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也知你们大多数都是被迫山上为盗,乱世之中,大家都不好过,豪强世家侵占土地,诸侯又强征人丁,更有好杀者屠戮百姓,这样的日子,没人能过下去。 可现在天下太平,你们聚啸山林,打家劫舍,也多是无辜行商,伤天害理不说,如今朝廷重刑明法,尔等这等贼盗行径,早晚为官府所灭,实在是不值。 当然这不过是小生的一点浅见罢了,小生年幼无知,信口胡言,还望大王不要计较。” 方靖掏心置腹对头目说了这一番话,头目似有所悟,但方靖并不强求,而是拱手对山寨众人道: “叨扰半月,如此,我等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说着,方靖和宋昭就骑马向山下而去,一直到了官道之上,两人才放慢了速度,慢慢骑着马,欣赏着路边的景色。 “愚兄不明白,贤弟最后对那山大王说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这半个月真的处出感情了?” “我本是个凉薄之人,虽然年轻,却也算历经世事浮沉,荣辱富贵之事也算是看了不少,感情这东西,对我这个漂泊的游子来说,是种奢望。 我观那些贼寇多少逼不得已上山为寇,乱世之中,活着已然是极为难得了,不该再拿盛世的道德去要求他们,更何况,那些钟鸣鼎食之家,不知多少蝇营狗苟,多的是不忠不义之辈。 我只是不忍罢了。 一句良言,听不听全在他们自己,这世间之事,多的是无常,谁又能保障眼下的太平时光能持续多久?” 方靖的人生观是消极的,他宋昭能明显感受到,方靖对这个时代不报以任何希望,他自己出世,却希望那些入世之人能够好好的。 “暂且今日有酒今日乐!哈哈哈!” 方靖并没有沉浸在消极的情绪中,他爱笑,笑这世事无常,笑这人性凉薄,笑这世间一切虚无。 方靖骑着马喝着酒,他好酒,无论是村中的苦酒,还是官府上等的甜酒,他并不挑剔,他也会酿酒,并且总结出了一个酿酒的法子。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 方靖是个畅快到了极点,也是风流到极点的人,骑着马,喝着酒,嘴里吟咏着的是刘伯伦的《酒德颂》,无所顾忌,似乎他就是那位大人先生。 宋昭跟在后面,他虽然好酒,却没有到方靖这个地步,方靖几乎是以酒为水了,宋昭的目光只有在方靖看不到的地方才会露出隽永的化不开的浓情。 “宋兄知道什么是名士吗?” 宋昭收敛起眼中的心疼和内疚,追赶到方靖身侧,和他并驾齐驱,笑着问道: “贤弟以为何以是名士?” “王孝伯曾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兄长以为靖如何?可称名士?” “贤弟游历四方,确可谓无事;以酒为水,确为好饮酒;腹中藏书千卷,又何止离骚,确可谓名士。” “若我可称名士,则天下名士多如牛毛,如我这般滥饮无才之人,不过是‘无思无虑,其乐陶陶’,酒徒而已。” 方靖摆摆手,对宋昭笑道,宋昭又好奇追问下去。 “贤弟以为何人可称名士?” “古今名士,在余看来,只嵇叔夜一人而已。” 宋昭听了方靖的话,没有反驳,只是怔怔发了会儿呆,最后才道: “若是他,倒也只有他才配得上了。” 宋昭从方靖身上感受到了明显正始玄风的遗韵,这样的风度,很明显方靖的确是在南朝求的学,北朝务实,是绝不会有这样的风流气韵的。 两人就这样吟咏着诗文进了村子,一进村子,两人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死寂,两人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进村子。 见几乎家家都挂起了白布,却没什么哭声,有人倒在路边,也没什么人去处理,即使偶尔遇到了几个活人,也大多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宋昭正要拉着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闻闻是什么情况,方靖却突然吼了一声: “别动,是疫病!” “疫病?” 宋昭直接被吓得后退了半步,他拉着方靖的手臂,就打算将人带走,可刚刚还酒醉逍遥的方靖,现在却十分冷静,他对宋昭说: “宋兄,恐怕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河间郡了,我得留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这可是疫病,你没法子的,这场疫病从汉末到现在,持续了百年,多少名医都没有解决的事,你留下也没什么用。” “宋兄,我想试试,至少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方靖难得一改游戏人间的态度,他从来都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可现在突然认真起来了,宋昭突然意识到,方靖那一手高超的医术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你不是说‘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吗?你不是说你就是个‘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的酒徒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这些人的生死?你可知疫病一起,也许你也会死。” “宋兄,对于靖来说,人生的确虚妄,可对于求生之人,却不是如此,我虽是无心无情之人,也还是想做几件有情之事。” 方靖这样说着,拉着路旁倒着的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就为其把脉,他没有太多的犹豫,似乎是这样想就这样做了,不计较后果,也不在乎什么后果。 宋昭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选择和方靖一起留了下来,他也是略通岐黄之术的,只是不像方靖那么精通罢了,方靖见过的病例多,不计后果,敢想敢做,什么地方都敢施针,什么药方都敢试。 很快他们就将整个村子病了的人聚集在了一处,整个两百人的村子,如今已经死的只剩下三分之一了,而活着的人中,没有染病的只有一二十人。 宋昭带领着几个没有染病的青年,先将村子里的那些尸首焚烧掩埋了,再用生石灰和艾草将整个村子都处理了一遍。 方靖为那些病患施针熬药。 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疫区了,在之前的游历中,他就曾去过染上疫病的村子,据那些年老的医者说,这些年,已经算好的,若是早年,往往是一个城一个城的爆发,如今只有零星的几个村子,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方靖之前就遇到过一个专门治疫病的游医,他早年做过县令,只可惜天下太乱,他就辞了官改行医了。 他这一生大半的时光都在医治疫病,只要听说哪里有疫病,他就朝那个地方赶去,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去。 经过半生行医,他亲眼看着天下由大乱改为大治,有了官府的协助,治疗疫病也就轻松许多,他拒绝了朝廷的征召,只愿行医,也整理出了不少治疗疫病的方子。 方靖就是在疫区遇到这位老者的,并在老者身边学了不少关于疫病的知识,还得了几张老者治疗疫病的方子。 算起来那人应该是方靖的老师,但方靖自始至终只知道他姓陶,别的就不清楚了,方靖在疫区只待了两个月,就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23章 其乐陶陶(四) 宋昭骑马去通知了地方官府胥吏, 本来当地官府并不想管这件事的,但见宋昭腰间佩剑华贵,想来是世家子云游, 不敢得罪,就安排了大夫和医药一同随宋昭去了村子。 方靖经过几天的研究,已经找出了适合的药方,将药方交给本地大夫,让他们依着药方前去配药。 “此村所染疫病乃为疟脉,当为饮食之故也。宋兄,你随我去村子附近看看吧,或可找出原因来。” 方靖带着宋昭一同去村子附近看看,走在路上的时候方靖还在为宋昭介绍村子疫病的具体病症情况,以及常感染的几种疫病。 “这疫病多发于水旱洪涝之后, 我已询问过村中之人, 说近年来风调雨顺,不是天灾, 则必为人祸了,可他们也说, 村子闭塞, 少有人行, 近半载, 并无一人途经此地。” 方靖检查着当地的饮食, 此时已近盛夏, 正是荠麦青青之时, 村中人染病也就是这半月的事情, 田中纵使没有照料, 也依然青得可爱。 “兄长瞧这田中杂草又长起来了, 农人月月除草,却挡不住它要活着的生命力,可见这些草芥之顽强。 人常说乱世之中,人命草芥,可这草芥分明是极顽强的,百年战乱征伐,到底是熬过来。” 方靖回过头看宋昭,宋昭朝方靖点点头,认同了方靖所说的话,弯下腰折了一根草梗,拿到手中,夏季的草梗有着一股浓烈的生命力,明明是极其易碎的东西,却能感觉其中似是力有千钧。 “贤弟以为这世上何以为贵?” 宋昭来到方靖身侧,将手中的草梗递到他手中,方靖接下草梗沉思,认真思量一番才道: “靖以为放眼天下人心最贵,庄子曾言‘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可见知心者难矣,知一人心难,知万千心更难,可见世间当以人心为贵。” “世间多以珍珠美玉为宝,以绮罗锦绣为贵,独贤弟以人心为贵,奇哉!奇哉!” “兄长以为何以为贵?” “我却以为丈夫之志最难。” “作何解?” “韩非子曾言:‘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一个人若是要战胜别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可要战胜自己的欲念、贪妄却是很难的。 故而丈夫之志为最贵,丈夫之志,大则可如气吞云霄,飞龙在天,乱世可定天下,治世可救生民;小则如鱼鳖游水、白鹤吐雾,任性放诞,不受拘束,可保一身性命,与山水自然为乐也。” “那依兄长所言,弟之志便为小志了。” “志无大小,唯在心而已。” 宋昭忙笑着追上方靖,接了这句话,观察着方靖的神色,方靖并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而是寻着村中那条河流一路向上游走去。 “兄长,可有闻到一股腐烂异味?” 行至半途,方靖忽然顿住了脚步,向四处张望,宋昭就在方靖身后,闻言也仔细闻了一下。 “却有异味,似乎是从上游而来。” 方靖加快了脚步向河流上游赶去,行了不过两三里地,就见此处尸横遍野,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早已腐烂,其中的几具尸体正好在水中,已被水流冲刷得只剩下白骨了。 而夏季,尸体本就容易腐烂,生出蛆虫,这些没有及时安葬的尸体早已尸臭遍野,仅仅是靠近就已恶心不已。 方靖并没有在此停住脚步,而是继续朝水流上游走去,这条村中所用饮水的河流是从山里的山涧流出来的,其源头是一山洞,方靖没有进洞,只是明显感觉上游的水质要好上不少。 回到村里,方靖让胥吏安排人先将上游的尸体焚烧处理干净了,同时叮嘱村民不要直接饮用村外那条溪水,至少需要烧开之后再饮用。 “我瞧这那些尸首至少死了有半月,只是不知这里半月以前发生过什么?” “方神医有所不知,半月前我们官府曾派人到各个山头去清剿山贼,听闻这附近一个山头的寨子发生了内讧,具体什么情况,我等也不清楚,只知等我们上山的时候,寨里的几个头目都不在了,一些小喽啰早已是一哄而散。 想来这次上游的几具尸首就是当日逃跑的几个山贼头目,只是不知他们怎么就曝尸荒野,以至于酿成这样的残局。” 方靖听了胥吏的话,也只能是长叹一口气,这世间的事本就说不清,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时运不济,方靖只能说一句“倒霉”。 “以后尔等清剿山贼,一定要注意处理好尸首,特别是在夏季,很是容易引起疫病,就是这些染病的尸首也都要焚烧干净……” 方靖并没有在村子里停留太久,在将药方和注意事项交到官府派来的大夫之后,就和宋昭两人继续前行。 一路上,宋昭是极喜欢打抱不平的,路上看到什么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事,总是忍不住要插手管上一管,方靖打趣他说: “想不到兄长还是个游侠。” “愚兄自幼就苦练剑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建功立业,如今游历四方,增长见识,怎能忍受眼下有不平之事。” 方靖只是笑,并没有回答,他才不关心宋昭是要做游侠,还是要做将军,他和宋昭投缘,又同行了这几个月的路程,只是觉得心底颇为畅快。 方靖生得阴柔,分明是女相,走在人群中,难免会引人多看两眼,而宋昭虽然身量修长,武艺超群,却是男生女相,比寻常男儿要俊俏太多,纵使腰配利剑,也给人白面书生的感觉。 这两人并肩行在热闹的集市,自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方靖又是个放荡不羁的,见着长得好看的女儿,总忍不住多搭讪两句。 “姐姐,这鲜花如何卖?” “小郎君若是喜欢,白送给小郎君如何?” “鲜花赠美人,宝刀配英雄。这么美的话,自然也只有姐姐这样的妙人才配得上。” 方靖给了卖花女三四文钱,就将篮中的一朵栀子花抽出来,别在卖花女的发间,然后大笑着离开,只留下卖花女羞红了脸,悄悄看着方靖离开的方向。 “你又调戏人家女孩子!” 宋昭对于方靖这种行为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方靖只是言语戏谑,又没真正做什么,再加上他长得好看,多少姑娘都想和他搭讪,他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分明是个浪荡儿。 “这就是兄长不懂情趣了,美本身就是一件乐事,吾所好,有美人,美酒,美文,三美,足矣! 想来昔日阮步兵醉卧美人膝是何等乐事,汝难道不曾心向往之?” 方靖哈哈大笑,甩袖大步向前走去,宋昭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方靖此人,为人放诞,不羁于礼俗,却是个极为有趣的人儿。 两人来到一处食肆,方靖首先就要了一壶酒,宋昭见方靖首先就要倒酒,忙按住酒壶,对方靖道: “菜未至,先饮酒,贤弟是医者,怎不知如此伤身?” “医不自医,弟不过一庸医罢了,可这酒却为良药,这几日行山路,弟这嘴里淡得很,若是再不解解肚里的馋虫,只怕弟是片刻都熬不住了。 兄长,你看,那是什么?” 宋昭顺着方靖指的方向朝背后看去,除了喧闹的人群,什么都没发现,再回头,方靖已经开始美美的品酒了。 “你呀!” 宋昭也是无奈。 方靖虽是好酒,却从不曾饮醉过,他饮酒很少大口下肚,多少细细品味,不急不缓,他爱酒,好酒,也会酿酒,却并不滥饮。 “兄长放心,弟自有分寸,不会误兄长事的,如今我等已然到了这河间郡,不如先好好逛逛,了解此番风土人情,再去寻这河间郡守,如何?” “贤弟是不耐烦见官差吧。” 宋昭早就看透了方靖肚中的那些小九九,这一路走来,方靖虽然知晓各地官衙的职务部署,却并不喜欢去官衙,有时候遇见需要官府出面的事,也都央求着宋昭去办。 “看来兄长已对弟知之甚深了。” “非是愚兄知弟,实在是弟愿让兄知,贤弟这般任性放诞,只恐他日罪人罪己,并非长久保存之道。” 宋昭想了想,还是决定劝谏方靖两句,方靖却只是哈哈大笑,并不作回答,喝着酒,看着热闹的街市,感受着入秋后那残存的热气。 “我本是个自在的人,并不拘停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一餐饭一壶酒,就足矣,至于什么安宁保身,富贵久存之道,不是我这等俗人该考虑的事。” 方靖轻飘飘地就拒绝了宋昭的劝说,他性子放诞却不怪诞,喜乐随心,很少见他真正在意什么,也从未见他执着追求过什么。 “贤弟若是俗人,我等岂不成臭虫了?” 宋昭敬了方靖一碗酒,他知道他和方靖是不一样的,方靖无所求,他却所谋者甚大,方靖任性放诞,不拘礼法,他却时时以礼法要求自己,规整自身。 两人一个入世,一个出世,纵使结伴同行了数月,可注定是要分道扬镳,他们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从食肆出来,两人就要去寻个驿站,暂且住下,但囊中羞涩,只能去城边寻个偏远的小驿暂时安稳住两日。 “哪里来的美人?怎生得这样俊俏?” 两人忽然就被一泼皮拦住了去路,那泼皮似乎不是寻常的街头流氓,衣着颇为显贵,穿的是锦绣衣裳,戴的紫金玉冠,非富贵人家所不能也。 方靖没见其人气质猥琐,实在不愿与之多费口舌,绕开来人就要走,那人却一把抓住了方靖的肩膀,嘴里笑嘻嘻问道: “美人哪里去?何不留下与我快饮几杯?” 这个时候宋昭突然提着未出鞘的剑放在那泼皮的脖子上,阴森森地道: “阁下要是再不松手,这只胳膊就别想要了。” “大胆!你可知道本公子是何人?” 那人说完这话,他的那些小厮就都围了上来,将方靖和宋昭围在圈里面,宋昭脸色没有一丝改变,反而饶有兴趣问道: “汝是何人?报上名来,我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24章 其乐陶陶(五) “大胆, 此乃是老将军之子,小子安敢无礼!” “老将军?此为何人?” 宋昭不知北朝官职情形,忽然听人说起将军, 只是觉得疑惑,在这个时代,随便一人,就可以妄称将军,宋昭并没有将其人放在眼里。 “我家主人乃是河间郡中尉,你等不过是布衣,怎敢如此无礼对待我家公子。” “敢问可是叶嵩叶老将军?” “你既然知晓我家主人名号,还不快快放了我家公子,否则待我禀告主人,定要你等好看!” 方靖哈哈大笑起来, 从那姓叶的公子手中逃脱出来, 站在宋昭身后,冷笑道: “快快唤你家主人来, 我还正想问问叶老将军,竟是如此教导子孙, 纵容子孙当街劫掠, 纵容恶仆当街伤人, 如此行径, 何以堪为一郡中尉?” 随小公子出来的门客, 见方靖言辞激烈, 咄咄逼人, 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 而同行之人剑正放在自家公子的脖子上, 冷面无情, 似乎一个不如意就会伤了小公子。 见多识广的门客意识到这两人恐怕身份并不简单,二人虽然衣着不显,可气宇轩昂,腰间佩剑乃是精铁所制造,恐是哪个世家的小公子外出游历。 又转变了态度,不再以势压人,反而赔起笑脸来,对两人作揖道: “两位壮士并非河间人士吧?” “怎么,难不成你等还要以势压人不成?” 宋昭将眼神一棱,门客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就着这个问题问下去了,稍微停顿了片刻才道: “壮士误会了,还请壮士念在我家公子年幼,放了我家公子,在下感激不尽。” “你家公子人高马大,可不像是年幼之态。想来老将军一世英豪,怎会有此欺男霸女之子,尔等必是假托叶老将军声名,行此凶恶之事。” 宋昭冷笑一声,完全不给那个门客面子,直接驳了请求,他一向看不惯这样的无事的浪荡儿,仗着家里有些权势,就欺男霸女,实在是可恶。 “慢着!” 方靖似乎是相信了青年的身份,忙抓住了宋昭的手,在宋昭的耳边道: “我等初来此地,还是不要生是非的好,这人若真是叶老将军之子,兄长之友在此地为郡守,我等若是伤了这人,只恐于郡守无益。” 宋昭原本以为方靖是个任性放诞的人,如今才发现他于人情世故也颇为精通,看了方靖一眼,道: “贤弟应当知道这畜生刚刚意欲如何吧?” “我如何不知,只是没想到这好男风的风气还真是……”方靖无奈的笑了笑,转而道: “兄长不必动怒,我如今并没有受到什么欺辱,不过若是就这么放了,我心里也是有些不甘的。” 方靖叹了口气,那人见方靖二人口气已然有些松动,忙下跪求饶,说: “还望两位壮士高抬贵手,小人也是鬼迷心窍,不知道二位壮士原来是一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两位爷爷高抬贵手,放了小人吧!” “你!” 宋昭见这人越说越不像话,直接一脚踢在了叶氏公子的胸口上,叶氏公子素来被酒色财气给掏空了身体,只这一脚,就被踢飞了出去,哀叫了两声,就晕了过去。 宋昭见此仍为不足,还要上前继续去踹两脚,方靖忙将人拉住了,趁着众人都去查看叶氏公子时,两人就跑了。 等到了没人的僻静处,宋昭还在气恼,一拳就打在了城墙上,墙面当即就有了一个坑,方靖拍着宋昭的背,替他顺气。 “兄长也不必再气恼了,这是不知兄长那一脚的轻重,若是将人踢死了倒不好。” “这样的畜生,死了正好是为民除害了。” 宋昭咬牙切齿地接着方靖的话说,方靖瞧宋昭这副恼火的模样,抿着嘴笑了,宋昭被方靖的笑声吸引,不解道: “贤弟笑什么?” “想不到兄长原来是个血性男儿,如此嫉恶如仇,当真是除暴安良的侠客,弟若是女儿身,必然是爱极了兄长的。” 宋昭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却还是被他很快遮过了,为了不让方靖察觉出异样,背过身去道: “贤弟莫要取笑愚兄了!” “非为取笑,兄长好为任侠,武艺高超,有英姿飒爽,品行端方,只是不知兄长可有婚配?” “贤弟莫不是要为我做媒不成?” “兄长只说,有是没有?” “只可惜愚兄已娶妻两载,只能是辜负贤弟美意了。” 方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玩笑道: “如此,便是有缘无分了,只是不知道嫂子如何肯让兄长离家万里,远来这北地游历的。” “贤弟有所不知,我那内人最喜有志之人,她得知我将游历北地,正是欢喜了,并非那寻常妇人可比。” 方靖心中隐隐有一种酸楚,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怔怔了半刹,才道: “原是如此。” 方靖一步步沿着城墙边上朝前走着,想着自己的满腹心事,只是他不知,此时宋昭正满眼忧虑看着他,眼中情意浓烈,毫不掩饰。 方靖忽然停住了脚步,想起来叶氏公子的事,忙回过头,正好对上宋昭含情脉脉的目光,但宋昭掩饰地很好,让方靖只觉那目光原是一种错觉。 “怎么呢?” “我思来想去今日之事,恐怕是不能善了,兄长恐怕需要现在就去找河间郡郡守,找到他,或许可以帮忙也不一定。” “贤弟放心,愚兄这沿途好为任侠,也是曾杀过人的,如今不过是踹一脚,又有何妨?再说他当街欺男霸女,只怕平日没少做恶事,就算他要动用势力报仇,闹到官府,愚兄也是不怕的。” “兄长有所不知,这叶氏一族乃是河间郡的百年豪族,其势甚大,非寻常人可以比拟,若他们真要寻仇,恐怕不会让兄长上公堂,单是将兄长押入大牢就可以了。” “这是从何说起?” “兄长不知,这大牢之中,多的是不着痕迹害死人多法子,兄长如今是来寻友的,否则弟就该劝兄长逃了。 好在兄长之友乃是郡守,若是一般人,恐怕也护不住兄长。” “贤弟未免也太胆小了,愚兄却是不信他们有这样的胆量,他们若是敢来,我且让他们试试我剑锋利否。” 宋昭冷笑着,拔出佩剑来,他一脸豪气,完全不惧怕叶氏权势,大有一种斗上一斗的打算。 方靖见状也不打算劝,眯着眼睛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实际上他本就是激将法,方靖早就耳闻这河间叶氏一族乃是当地一霸,正有心要杀一杀叶氏的气焰。 两人觉得先去找河间郡守,河间郡守听闻是南朝旧人来访,有些奇怪,又问起性命,得知是宋昭,心中是越发奇怪了,但还是让人将宋昭他们请了进来。 “柳兄,别来无恙呀!” 柳子谷一见来人完全就懵了,来人分明是南朝的沈季安,哪里是什么宋子山,柳子谷直接冲上前,握住了宋昭的手臂,道: “贤弟!一别数年,一切可还安好?” 宋昭也很激动,对柳子谷狠狠点点头,接着拉着柳子谷的手,对方靖道: “贤弟,这就是愚兄常对你提及的河间郡郡守柳皓,柳子谷。” 方靖点点头,上前作揖,柳子谷打量着方靖,只觉这人俊美非常,有女儿之态,却又身形鹤姿,气宇非凡,实在不是凡人,便拉着宋昭道: “这位是?” “在下洛州方靖,方文远拜见郡守。” “原来是方贤弟,快快请起,敢问方贤弟今年寿数如何?可有婚配?我正有一妹,方今不过二八年华,贤弟若是愿意,愚兄可为贤弟做媒,纳我妹为妻,如何?” “这……” 方靖当即就懵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哪有一见面就要将亲妹子许人的,这真的可以说是一桩奇事了。 “柳兄,你先别忙,这娶妻之事一会儿再说,我这正有一件大事需要兄长帮忙。” 柳子谷只得悻悻松开抓住方靖的手,看向了宋昭,道: “何事?贤弟但说无妨。” 宋昭于是将如何揍叶氏公子的事情给柳子谷说了一遍,柳子谷皱了皱眉,道: “如此却是有些麻烦,这叶氏是河间郡的百年豪族,就是我这个郡守都要看他们三分脸色,贤弟这一脚,算是惹了麻烦。” “柳兄若是觉得麻烦,不必为我而得罪叶氏一族,我等不过是路过此地,兄长却要长久在此地做官,若是得罪了,只恐对兄长仕途有损。” “诶!诶!” 宋昭说着就要起身离开,柳子谷忙将人拉住,无奈地笑道: “愚兄又没说不愿帮忙,只是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罢了。” “从长计议?” “不瞒贤弟,愚兄也早有意要除掉叶氏一族,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时机,贤弟有所不知,愚兄虽为郡守,身边却并无勇武之将可供差遣,如今贤弟来此,愚兄心中已定矣。 贤弟,请饮此盅!” 宋昭闻言端着酒盅,思量着柳子谷的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诶,不对啊!兄长既然早有此计,刚刚又何必试探我?兄长这是不信任我?” “嘿嘿!贤弟莫恼,愚兄这也是没办法,贤弟是南朝旧人,如今虽说南北讲和,但彼此吞并之心并没有停息,贤弟素有鲲鹏之志…… 这样,愚兄自罚三杯,还请贤弟原谅。” 说着柳子谷就真的自罚三杯,三杯酒水下肚,柳子谷已微微有了些许醉意,拉着宋昭的手道: “贤弟文武皆是冠绝天下,只可惜不能为当朝所用,实在可惜,不如投效北帝,陛下素来重视贤才。 我之才不过萤火,尚能为一郡之首,君之才乃是皓月,非三公不可配也。” 宋昭的脸却是当即就阴沉下来了,他的语气冷淡而坚决,甚至还有着一份隐忍着的怒气。 “柳兄不必多言,弟已立下誓言,此生宁为南朝布衣,不为北朝宰辅。” “对!对!我愚兄竟然忘了,贤弟早已不是昔日布衣了,而是公主驸马,以君之才,此番游历回去,必是如龙入大海,鹰翔九天。 如此,兄长就再次贺喜了!” 砰!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25章 其乐陶陶(六) 柳子谷和宋昭顺着声音看去, 原来是方靖将酒杯掉落在地上,见两人都看了过来,用笑意掩饰心中的惊慌。 “无妨!无妨!只是有了些许醉意。” “看来方贤弟的酒量有限啊!” 三人都大笑起来, 方靖难得的不过数杯酒就倒在桌案之上,昏睡过去,柳子谷为两人安排了住宿,宋昭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柳子谷见状,有些奇怪,道: “不如我让仆人将方贤弟送到房间,季安留下来继续与愚兄共饮,愚兄尚有些疑惑,希望季安贤弟能够解惑。” “不了, 还是由我亲自送去吧, 别人我总有些不大放心。” “这……” “柳兄放心,旭初将人送到就回, 绝不误了柳兄的事情。” “如此也好。” 柳子谷最终只能是无奈答应了,他见沈旭初直接将人抱在怀中, 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男人, 而是一件珍奇宝物, 心中觉得甚是奇怪。 难道说方靖是个女子? 这个想法让柳子谷自己都有些吃惊, 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方靖在席间的谈吐实在是风流俊雅, 完全没有一个女儿的忸怩, 这样放诞任性的人如何会是一个女人? 柳子谷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女人醉卧美人膝, 谈论老庄的模样, 虽说方靖的确生得过分漂亮, 却也没有将其认作女人的道理。 这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所受的教育,女儿纵有丈夫气,可温顺贤良才是女子立身之本,若能相夫教子,辅佐丈夫和孩子都立一番功业,这便是女子该做的了。 男儿则是仁义礼智信,进可辅佐君王平定天下,立下一番功业,退也可保全自己,守住家人。 历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 这黄老之学虽然是当世显学,却是追求自然的学问,求的不是功名利禄等入世济人,而是天性自在,这等悖逆礼教的学说,就算是男人,也没几个能真正领悟做到的,更不用说女人了。 方靖给人多印象太深了,出口成章,诸子百家无所不通,特别是在清谈论道方面,在柳子谷生平经历中,少有人能做到方靖这般透彻。 这样聪慧洒脱、不羁任性,充满人格魅力的人只能是男人,并且只能是如方靖这般潇洒之人才可以。 莫非季安贤弟有龙阳之好? 柳子谷继续猜测着,唯有这样才能解释沈季安看方靖的眼神,那种暧昧缠绵,非爱慕之至,不可达。 虽说这个时代,龙阳之好并非什么丢人的事,不少世家豪族也会豢养娈童,可那些都是藏在暗地里的。 依柳子谷看来,方靖绝不是能够屈身俯就之人。 柳子谷愈发觉得奇怪起来,以前也从未听说沈季安有龙阳之好,他倒是知道,沈季安曾有一未婚妻,后来未婚妻失踪,他足足等了她四年,最后才决定迎娶长公主,也算是一痴情之人。 等沈旭初返回,见柳子谷坐在门槛之上,在纠结着什么,就坐在了柳子谷的身边,问道: “柳兄是不放心叶氏一族吗?” “啊?贤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子谷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沈旭初吓了一跳,一想到自己刚刚还在猜测对方的风流韵事,顿时觉得有些许尴尬。 “看来柳兄这河间郡郡守做得也不是那么安稳啊!” “地方豪强,世家大族,勋贵夷狄,哪个是好惹的,不过是胡乱混着罢了,好在如今贤弟来了,有贤弟相助,何愁不能安定海内。” “别来,这套对我没用,此次来北朝游历,我也停留不了太长时间。” “还未问过贤弟,因何来北朝?可别说是为了来看望愚兄,为何要用宋昭这个虚名?” “游历四方,增长见识罢了,听闻北朝这两年北朝大治,百姓丰乐,出现了百年未有的承平景象,心生仰慕,特此来看看。” “当真?愚兄为什么觉得你的心思没这么简单呢?” “旭初话尽于此,柳兄爱信不信。” 两人在月下饮酒,说着彼此离别后的经历,感慨万千,因是旧友,没太多顾忌,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当年你出使北朝之后曾大病一场,听说后来不知怎的,为何突然娶了长公主,贤弟此前不是宁死也不娶的吗?” “柳兄以为弟还有其他选择,弟出身寒门,若不如此,怎能一展胸中抱负?长公主待旭初一片情深,当日不顾身份来照顾我,这份情义,我不得不报。” 柳子谷点点头,颇能理解沈旭初的选择,沈旭初的出身放在南朝来说,出仕并不容易,若不用些特殊的手段,只会辜负沈旭初这一身才华。 “只可惜贤弟不愿来北朝为官,否则以贤弟之才,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入仕北朝之言,柳兄不必再言,我心已定矣,纵九死而无悔。” “唉!”柳子谷只得惋惜地长叹一声,他与沈旭初相交甚厚,知道沈旭初这满身才华,实在是难得,放眼整个南朝,也找不出第二人。 只是出身实在是束缚了他,这或许正是沈旭初的劫吧,也是南朝之劫,有如此英才而不得其用,合该没落。 “那宋昭是怎么回事?和这位方贤弟又是什么如何相识的?” “宋乃我母姓,昭乃是为孺字,子山为我祖父之号,此番来北朝游历,我总不能用真名吧?上次从北帝手中脱身已属不易了,我可不想再被你们那招贤好才的陛下给盯上。” 柳子谷闻之,哑然失笑,他此前也曾听闻陛下两番求才均被拒绝的事情,可陛下并没有治罪,反而将人放归了故国,可见陛下惜才爱才之心,有仁爱宽容之雅量,怎么如今听沈旭初提及,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前番你拒绝陛下招纳,天下南北已是传尽你忠义美名,人生一世,若能得美名流传,也算是不负此生矣!” 柳子谷看了沈旭初一眼,满是敬佩,柳子谷问自己,若是他,能否如沈旭初这般果决,放弃到手的功名,答案是不能。 这世上没几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男儿立身,无非功名二字,功名放在眼里,唾手即可得,没有人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可沈旭初到底是放弃了,他情愿选择前程未卜的南朝,情愿面对天子之怒,自己生死难料的可能性,也不后悔。 当初沈旭初被放回南朝这件事,无论是刘瑜还是沈旭初,两人都收获了美名,唯独这背后的邵玖,无人提及。 “兄长休要再提及此事,此事乃我一生之辱也,他日若得凌云志,我必将一雪前耻。” “何故为耻?” “正因汉室衰落,才有胡人肆掠北地,洛阳乃我中原汉室基业,如今却为胡人所据有,他一狄人,妄称汉室,我等壮烈男儿,武不能匡扶社稷,收复失地;文不能著书立说,诗文传世,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间?” 沈旭初这话在柳子谷听来就像是在指着他的面门骂他,沈旭初有忠烈之志,倒显得他这个北朝臣子成了卖国之贼,当即脸就红了,当即就要争辩两句,却见沈旭初落下泪来,又不好多说了。 “贤弟慎言!” “罢了!罢了!你我兄弟此番相见,何必再谈这些伤心事!” 沈旭初擦了擦泪,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柳子谷,邀柳子谷共饮一杯,将此番和方靖相识相知之事一一和柳子谷说了。 “如今看来,文远贤弟堪称当今名士矣,我有心要举他入朝,只恐文远贤弟推脱,不知季安以为如何?” “兄长可知嵇叔夜有一文,名为《与山巨源绝交书》,弟劝兄长还是不要白费苦心了。” “你不愿在北朝为官,我能够理解,可文远贤弟乃是洛州人士,如何不能出仕?有这样的才能,只为一云游之士,实在是可惜。” 沈旭初只是喝着酒,笑而不语,柳子谷见沈旭初似乎知道其中深意,忙拉着沈旭初的手追问,沈旭初只得笑着道: “兄长以为文远贤弟所好之学为何?” “黄老之学。” “你们丞相王子慎可是曾下过严令的,禁言老庄之学,汝可还以为方文远之才,可入仕否?” “这…这……确实是为疏忽了,为兄自罚三杯。” 柳子谷看中方文远才华是真,想要举荐其做官也是真,柳子谷诚心拉着沈旭初的手,已然有了些许醉意,道: “我与贤弟相识十余载,还是第一次遇见比贤弟更为孤傲之人,想来沈季安纵横天下,亦有对手矣!哈哈哈!” 沈旭初也只是笑,没有反驳,柳子谷拉着沈旭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在河间郡做郡守的为难事。 柳子谷不是河间本地人,到此地来做长官,自然会受到诸多排挤不便,这些柳子谷都熬过去了,一点点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但他还是会受到本地豪强的掣肘。 他有志向要整肃吏治,打压豪强,奈何手下无兵无将,而本地豪强却有着自己的部曲,还修筑有坚固的堡垒,在堡垒之内自有一套法则。 柳子谷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结果最终倒在了沈旭初的怀里,沈旭初推了推柳子谷,发现人已经熟睡,此刻抬起头,发现已是近三更了。 月明星稀,郡守府的仆从都已经歇下,沈旭初只得自己将人扶回房间,这一天事情不少,再加上今日着实饮了不少酒,沈旭初也觉得有些累了,只是他心中仍然有着放心不下的人与事。 当沈旭初折回想再去看一眼方文远时,才发现方文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酒醒了,正披着衣服,搬了个小马扎在院子里赏月。 沈旭初当即就停下了脚步,只是在柱子后面默默看着方靖,这个时候的方靖没有了白日的放诞任性,反而是难得的安静。 月光洒在他身上,一身糯白的衣袍,似乎和月光融为了一体,没有诗,也没有酒,只有夜风飒飒,只有一个意图寻觅自在的酒徒。 “朗月垂光,闲手宏润。此刻若能得一琴,闻琴音,赏皓月,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宋兄以为呢?”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26章 其乐陶陶(七) “嘿嘿, 因见贤弟雅兴正高,故而不敢打扰。” 宋昭从暗处走出,对方靖笑言。 “如此良夜, 焉能无友?焉能无酒?焉能无诗?” 方靖促狭着冲宋昭笑言,看起来全无醉意,宋昭背手而出,摊开双手,笑道: “只可惜愚兄乃是一俗人,既无酒,更无诗。” “兄长虽无诗酒,却有美乐。” “何意?” “我见房内有一明琴,不知兄长善琴否?” “略通一二。” “如此贤弟便讨个耳福,取来明琴, 望兄长莫要辜负了此等良夜。” 方靖当即取来明琴, 交于宋昭,宋昭当即盘膝而坐, 将琴横放在膝上,先调音试弦, 后抚琴而奏, 琴音空旷幽远。 方靖闻此音, 忘记了饮酒, 当即就躺下横卧在一老槐树上, 用手指轻敲音节, 一举一动皆是随乐而动, 完全沉浸在琴曲之中。 此刻月色洒在庭院之中, 几枝树影随风而动, 琴音渺渺, 佳人在侧,有知己为伴,有美酒相随,方靖将自己完全沉浸其中,似乎自己也就是这风、这音,要飘到那不知名处。 是高山峡谷,是溪流潺潺,是九曲重霄,是万家灯火。 “此间乐,不思蜀矣!” 一曲罢,余音渺渺,方靖似是还沉浸在月中,不由叹道。 “让贤弟见笑了。” 宋昭抬头看向了方靖,谦逊道,但他的乐却是难得,方靖自问闻过千首曲乐,未有一首如宋昭这般自然,他能够将自己完全放入曲中,曲无定性,随心而动。 “兄长之琴音,真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矣!” 方靖是风雅之人,他好酒喜乐,自身也会弹奏乐曲,此时他兴致正足,从宋昭手中接过明琴,弹奏起来。 方靖奏乐从不拘泥于具体的曲子,心中所感,借琴音而出,此刻他心在自然,似与周围景物合为一体,其曲子也圆融交汇,似和天地并归为一处。 琴为心声,对于方靖来说,她将自己作为天地的一部分,因而他所奏之乐也就越接近于本真之态,几乎全无炫技,却处处都蕴含着高超的琴技。 宋昭虽也善琴,和方靖所奏之曲却是不同,宋昭虽也有隐逸之情,他却是以天地为我,将自己视为宇宙的唯一,因而他的乐具有一种孤傲之气。 两人奏琴本无高下之分,不过是各自心境不同罢了。 “好好好!” 方靖琴音刚结束,还有一声余韵,在他们身后却想起了掌声,接着便是一声爽朗地夸赞。 “不想我今日竟有此福,能闻二位贤弟在此鸣琴奏乐,实在是风流雅致到了极点。” 柳子谷从他们背后走出来,方靖和宋昭对视一眼,他们刚刚沉浸于音乐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柳子谷的出现,因而都有些惊讶。 “让府君见笑了。” 方靖笑而将琴置于桌案之上,对柳子谷施礼,柳子谷对二人还礼,笑道: “贤弟不必谦虚,此等仙乐实非人间曲,我今日能有此福,全赖二位贤弟。此前我竟不知方贤弟还有这样的本事,看来贤弟不仅善诗书,就连这琴学之道也颇为通晓。” “不敢!不敢!” “不过以本府看来,方贤弟这曲乐还却少一样东西。” “哦?何物?” 方靖来未来得及作答,宋昭却凑上前去追问,柳子谷从二人脸上扫过,一人身处其中却面色浅淡,只是微微有些许笑意,一人明为过客却急切地很。 “哈哈哈!” 柳子谷不答反笑,宋昭更是焦急了,见其不答,退了半步,用激将之法,笑道: “想来兄长必然是不知道,兄长又不善琴,如何能辨其真意?” “诶!贤弟此言差矣,俗话说,观千器而后识曲,愚兄虽不善琴,却也曾听千曲,想来贤弟定然不知,前两年,宫中重建乐府,也曾征召民间之乐,愚兄有幸,曾做那观器之人。” “难道说当年兄长亦在其中?” “哈哈哈!” 面对方靖的追问,柳子谷以笑为答,方靖是个聪明人,见柳子谷如此,心中已经知晓答案,低着头想着昔年旧事。 当年刘瑜有心要恢复汉制,邵玖就曾建议,重立乐府,以正礼乐,刘瑜听了邵玖的建议,就着乐令搜集民间之乐,择其敦厚平正之曲献于朝廷。 当时为了这件事,的确有不少地方都献上了音乐,邵玖曾亲往观之,最喜的却是那清新小曲,然而刘瑜欲为汉乐,必要那平和中正之乐,当时邵玖还曾惋惜。 “纵使兄长能识曲中之意,也未必能解去曲中之情。” 宋昭故意冷眼讥讽道。 “哦!哈哈哈!愚兄本意要夸子山,怎奈子山步步紧逼,愚兄又没评子山之曲,子山何故这般急躁?哈哈哈!” “我……我……”宋昭一甩袖,背着手,颇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羞恼,道:“谁急躁了!” “嗯?”柳子谷是很少见宋昭这般气恼急躁的,有心要逗弄,正要接着逼问,方靖却上前来到两人中间,拉住了柳子谷,道: “兄说我曲中尚缺一物,不知是何物?还请兄长为靖解惑!” 方靖说着朝柳子谷深深作揖。 柳子谷见状也不好再继续逗弄宋昭了,忙伸手将方靖扶起,眼睛一转,便笑道: “今日闻文远贤弟语出不俗,原以为是山中高士,不料竟是个俗人,敢问文远贤弟,此曲可有志哉?” “这……无志矣。” “大丈夫立于这天地间,焉能无志,我观贤弟,年不过二十,却生了此等隐居弃世之念,实在不该。 贤弟正值盛年,正思报国之时,何意琴音却似耄耋之老人?少年人作老年语,恐非长寿之兆。” 闻此言,方靖和宋昭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方靖摆摆手道: “柳兄多虑了,寿数天定,我心如此,纵死而无悔矣!” 柳子谷一见方靖就心生亲近,方靖的潇洒放诞,不为世俗所羁绊的姿态,柳子谷心中是向往羡慕到了极点,只是可惜他为名利所羁绊,不能自在。 对于自在之人,柳子谷一方面可惜方靖有济世之才而不用;另一方面又羡慕方靖的坚持果决,坚决不出仕的态度,如何能不让人欢喜呢? 几人笑谈一番,皆已酒醒,没了醉意,柳子谷就拉着宋昭,问其可有对付叶氏一族的责问的方法。 “兄长何必如此急切,弟既答应兄长要助兄,便不会后悔。” “愚兄非是担心贤弟反悔,贤弟乃是重诺之人,愚兄早已知之。 愚兄只是担心若明日叶老将军责难,届时我当如何应对?叶氏乃是河间豪族,耳目遍于城内四方,此事瞒不住他们的。 只怕明日一早叶老将军就要来要人,到时候我必保两位贤弟无恙,只是就如此与叶氏撕破脸皮,实在是有些不值当。” 方靖和宋昭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大笑,柳子谷见二人发笑,不解其意,忙拉着宋昭,追问道: “莫非贤弟已有了主意?还请贤弟不吝赐教,教愚兄解除此难,不受豪族牵制,愚兄在此谢过了。” 柳子谷是真的心中着急,他已被河间豪族压制日久,心中早已积了不少不忿,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如今眼见着希望近在眼前,柳子谷当然希望可以早点解决麻烦。 “兄长不必着急,弟心中已有了主意。” “什么主意?” “兄长岂不闻‘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兄长莫不如明日宴请河间三族豪右,于席间幕后藏一二十刀斧手,待明日众宾客盈聚一处,兄以恶仆伤人,治家不严责难之。 兄长在河间郡为郡守多年,想必其中握有这些豪强的把柄,在宴饮正酣时,突然发难,他们必然会措手不及。 兄长再令刀斧手则一二平日最为可恶之人斩之,以震慑众人,如此,此间豪右必将臣服于兄长。” 柳子谷闻此计久久不语,他的确没想到宋昭的计策会这样毒,他没有想过要震慑这些豪强,只是畏于其势力,不得不退让。 “若是这些豪右联合谋反,我当如何?” “反!正合我意也,如此便可兴兵讨伐之,兄长乃是河间郡守,有何可惧?” 柳子谷张着嘴,心中惊骇,他却是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此前他总是心有顾忌,听了宋昭的话,心中反倒安心下来了。 “兄长,河间郡,你才是郡守,纵有豪右,也不该掣肘兄长,兄长乃是名正言顺,手下更是兵众粮多,若是打起来,兄长或可联系周边郡县,向朝廷请求援兵。 这些年我也冷眼观这北朝行事,如今正是整饬豪右之良机,兄长想以理服人,却不知道这世上的道理多是马背上见真章。 兄长纵有千万道理,也须有实力作为支撑,忍让,是无法真正解决问题的。” 柳子谷长叹一声,道: “贤弟所言之理,愚兄岂能不明白,只是不愿为此毒计,恐为天下所耻笑。” “这便是兄长迂腐了,兄长整饬豪右,可是为己?” “自然不是。” “不为私利,为国除害,何人敢笑兄长?” 宋昭笑呵呵道,他完全没有什么道德包袱,他早已见惯了那些阴谋诡谲之事,有什么还能比得过当年司马氏弑君篡位? 若能达成目的,宋昭并不介意用些见不得人的计谋。 “如此,愚兄这便去安排。” 临走之前,柳子谷还特意注意了一下方靖的神色,见方靖神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什么鄙夷之色,心中才安下心来,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不知文远贤弟是何意?” “府君岂不闻‘兵者,诡道也’?”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27章 其乐陶陶(八) “陛下!” 散朝之后, 王蒙被刘瑜留了下来,王蒙知刘瑜必然不会无故将自己留下,便跟在刘瑜身后, 唤了一声。 “子慎可知洛州的方文远?” “有所耳闻。” “朕已多次收到地方朝臣的举荐了,朕欲征召其为郎,不知王子慎以为此人如何?” “听闻此人乃山中高士,未必愿意出仕,只恐辜负了陛下一番美意。” “只是如此贤才若是流于山野,朕实不忍。” “自古名士好虚名,臣只恐此人不过是空有才名,只知诗赋,不懂治国韬略,徒有虚名, 以名求利, 如此反而是误国。 陛下难道忘了昔日汉室南迁之事吗?臣听闻此人极好老庄,最爱清谈, 如此之辈,何以能够入朝为官?” 刘瑜因为王蒙这一番话, 的确有些泄气, 只是还有些不甘, 对王蒙道: “无论是否是虚名之辈, 何不见见再说?若真有实才, 便是我朝之幸, 若是徒有虚名, 不委以重任就是, 也可扬朕喜好贤才之美名。” 王蒙见刘瑜如此坚持, 决定最后再劝一劝。 “非是因臣乃嫉贤妒能、不能容人, 此等喜好老庄之人,只恐未必肯入朝出仕,他之所愿,只在山水之间。 陛下试想,若此人当真有心仕途,如此多的人举荐,郡守刺史举荐者何其之多,然其都不应,可见其志非在此。 臣只恐陛下不能得偿所愿而已。” 刘瑜长叹一声,拍了拍王蒙的肩膀,笑道: “朕并非疑卿,卿毋多虑也。 朕知卿是为朕虑,只是朕想试一试,若是不成,也可成朕之美名,有何不可?” 王蒙心中疑虑重重,却没有说出来,只得沉沉点头。 这个方文远出现的时间实在是不巧,正好是在这近一年美名远扬,此前却无半分踪迹,能通晓古今,诸子百家无所不精,这样的高才却无来处,只怕方文远乃是假名。 以假名名扬天下,意在何为? 此人极好老庄,传闻之中甚是风流放诞,不为礼法拘束,这样的人如何能立于朝堂之上? 王蒙吃够了徒有虚名的苦头,他所求之才都是务实之才,他要的是能兼济天下的治世之才,不是方文远这样的人。 他承认传闻中的方文远确为名士,至少在那些传闻中,方文远并非求虚名之辈,他早已禁令老庄,这样的人才本就只适于山野。 若开此先例,王蒙只担心今日北朝会重蹈昔日汉室覆辙,他不愿穷其一生,却是一场空。 这条征辟的召令王蒙虽然发出,却没有发到如今方文远所在的河间郡,而是发到了方文远的家乡,洛州。 “愚兄前日得了一样东西,乃是前朝钟繇手书,我观贤弟似于书法上也颇有些造诣,故而请贤弟来品鉴一二。” 柳子谷欣赏方文远的才华,常会寻方文远一同品鉴书画。 方文远性情疏淡,却唯独于山水之上情有独钟,到河间郡不过数日,便将河间风光多数游览尽了。 柳子谷有心想将方文远收为门下之人,他素来欣赏此等洒脱自在之人,故而投其所好,寻了不少好物要与方文远一同品鉴。 方文远见识广博,无论是珍奇珠宝,还是美玉绮罗,没有其所不识者,更兼通晓音律,律吕钟磬无有不通者。 柳子谷依宋昭计谋而行,宴请河间豪右,特别是河间几大世家尤在其中。 没有人会怀疑这位河间太守,毕竟柳子谷这几年和他们相处甚为融洽,在他们看来,柳子谷不过一外来者,能在河间站稳脚跟,全靠他们这些本地豪族的支持。 柳子谷乃是个仁义之人,他待人甚为和善,治理河间也颇有些政绩,平日也非以势压人之徒。 本地豪右多愿和柳子谷结交,柳子谷宴请,没有人会不去的。 宴席之间筹光交错,柳子谷命以歌舞助兴,席间对众多豪右道: “我有一弟,其尤好剑术,不如让我贤弟为众位舞剑助兴,如何?” 众人没有不应的。 柳子谷拍拍手,宋昭提剑而入,众人见宋昭器宇不凡、身姿卓然,犹如山间之崖松,夜间之皓月,望着而令人目眩神迷。 “此非凡人!” “是啊,此等人物,应非凡间所有。” 听着众人的议论,柳子谷满意的捻着胡须点点头,与左右筹光交错。 宋昭的确擅剑术,对柳子谷拱手之后,就摆开姿势,开始舞剑,其剑意时如浩然如江河奔流不息,有时如九霄之鹤唳。 “叶公以为此剑舞如何?” “回府君,此乃是英豪之舞,府君之弟果真不凡。” “哈哈哈!叶公过誉了,久闻叶公乃是久经沙场的英雄,我这贤弟素来困于书斋,自命不凡,犹如那井底之蛙,若能得叶公指一二,也是他的福气。” 柳子谷举起酒杯,做出谦恭的姿态。 “哪里哪里!老翁何怎敢指教府君之弟?依老翁来看,府君之弟龙章凤姿,非常人也!” “谁人不知叶公乃是当世英豪,叶公如此过谦,想是不愿指教我弟了。” “这……” 叶公放下酒爵,看了柳子谷一眼,见柳子谷面色不虞,忙笑着道: “既然是府君要求,某从命就是,只是刀剑无眼,某只恐会伤了府君之弟。” “无妨,武艺切磋,难免受伤,不过寻常事也。” 柳子谷这才露出笑颜。 叶公拔出佩剑,与宋昭比剑,宋昭剑法灵巧,叶公在真正与宋昭短兵相接之时,才发现宋昭之剑杀意甚浓。 宋昭剑术其高,他虽无多少沙场征伐的经验,却是年少任侠之人,行走四方,剑下游魂无数。 不过十招,叶公就已被宋昭挟持,叶公看着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心中惊惧,若是刚刚宋昭的剑错上分毫,他就已经成为剑下亡魂。 “府君之弟果然不凡,某已败矣!” “哪里!哪里!定然是叶公让着子山,子山,还不快松开手中之剑,放叶公回到席座之上。” 宋昭松开剑,立在柳子谷身后。 叶公回到自己席座之上,仍然心有余悸,他摸着自己的脖子,倒吸了几口凉气。 本来叶公自视自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个刚出茅庐的黄口小儿,他还没放在眼里,可他没想到宋昭舞剑时故意隐藏了剑中的杀意,到真正交手之时,才显露出来真正的剑术。 “不知这位壮士是哪里人士?竟有这般武艺,实在是难得。” “叶公当真不识他?” “府君这话什么意思?这是某第一次见这位壮士,哪里识的?” “叶公虽是不识,却已意图取其性命矣。” 叶公当即就变了脸色,他完全没明白柳子谷这话什么意思,但柳子谷的确一反常态,咄咄逼人,叶公自恃自己是河间豪族,纵使平日给柳子谷这个郡守几分面子,却并非惧他。 “府君此话何意?” “叶公以为其为何人,此乃是前日打伤叶小公子者。” “什么!” 叶公当时惊讶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他仔细打量着宋昭,发现他的确与自己家仆形容之人十分相似,心中越发惊异。 “原来竟是你!” “叶公曾上书于我,意图将此人治罪,今日见其真人,叶公可还要治罪?” “府君玩笑了,此前不知壮士是府君之弟,若知便不会冒犯了,原是一家人实在是误会!误会!” 当日家小公子被抬回家去的时候,叶府上下当下就全慌了,忙请医问药,又哭声凄惨,叶公在河间郡纵横了数十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就签发了海捕文书,誓要将伤他儿的凶手抓到,碎尸万段。 叶府的人很快就调查到此人入了郡守府,当即叶公就上书郡守,希望柳子谷能够将伤他儿的凶手交出来,严惩不贷。 他叶家在河间郡就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可是叶公没料到此人武艺高超,又和郡守交好,如此他反而陷入了被动。 叶公虽然跋扈,却不是无脑之人,当即天子正在整饬吏治,他若是坚持要求严惩宋昭,只恐和郡守交恶,他虽然不惧郡守,却也不愿与之为敌。 不管怎么说,柳子谷这个郡守到底是朝廷封的,他叶氏在河间纵使势大,也不能与朝廷为敌。 杀一个柳子谷容易,可若是惹恼了朝廷,给他定一个谋逆的罪名就麻烦了。 出于长远的考虑,叶公只得咽下这口气,主动和宋昭和解,但这件事他绝不会就此放过,若是此事传扬开去,只怕河间郡都以为他叶氏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叶公虽然出于利益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了,但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放下了,他只是隐忍不发,伺机等待,等时间到了,他再发作。 到时候就不仅仅是一个宋昭一个人的性命了,就柳子谷也别想幸免。 “还是叶公高义,我等都不及也。” 柳子谷笑着举起酒爵,要求大家敬叶公一杯,叶公勉强笑着。 这件事从表面上以郡守袒护,叶公原谅结束了,其他人原本见郡守和叶公针锋相对,心里都捏了一把汗,暗自绸缪,叶公和郡守自己要支持谁,毕竟两个人没一个好惹的。 一个是中央任命的河间郡守,河间郡的长官,掌握着河间的军力,一个是河间本地豪右,势力也不容小觑。 若是这两人争斗起来,必然会殃及河间郡其他豪族,若是以往,这些豪族当然会无条件支持叶公,毕竟他们大多和叶公存在婚姻之利,属于利益共同体。 但柳子谷亦非可以糊弄之人,他是朝廷命官,若是他发起狠来,叶公未必能敌,而且谁也不愿叶公在河间郡一手遮天。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128章 其乐陶陶(九) “叶公高义不与子山计较, 本府却要与叶公计较呀!” 柳子谷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了,一时忘了动作, 只是盯着柳子谷,不敢出一言,大家都默契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酒爵,只是默不作声,悄悄观察。 “府君这是什么意思?” 叶公原以为事情已经了解了,没料到柳子谷竟会突然发难,一时间也忘了上下之别,就这么直愣愣地发问。 “哼!叶公竟是不知道吗?自己去看看!” 柳子谷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扔到了叶公的面前,叶公捡起扔在地上的书信, 书信是用一个袋子装着的, 为的是保护里面用白纸写的书信,袋子上写着“郡守府君亲启”。 叶公看了信的内容, 当即大惊失色,从自己的席座上站了起来, 对柳子谷道: “这……属下实在是不知啊!” “这是叶公府中管家所做的事情, 叶公当真不知道吗?逼良为贱, 纵仆杀人, 这样的事情本府这里压着的可都不算少啊!” 柳子谷仍然是笑意盈盈的, 可谁都知道, 此刻笑着的柳子谷不过是口蜜腹剑罢了。 叶公心底清楚, 柳子谷发难定是有意为之, 此前必然是做足了充分准备的。 “府君什么意思?” “本府能有什么意思?你叶氏一族乃是河间豪右, 本府不过一个外人罢了, 又能如何?又敢如何?哼!” 叶公自知柳子谷是故意为之,也不和他装什么和睦了,他叶氏一族原就该是河间第一氏族,之前不过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给柳子谷几分薄面罢了。 “府君这是要治罪吗?” “难道本府不能治罪?” “府君别忘了我叶氏乃是河间第一大族,府君如此,就不怕得罪我叶氏一族,若是得罪我叶氏一族,只恐府君也未必好过吧。” “叶公是在威胁本府吗?” 柳子谷反问道,他斜看了叶公一眼,冷笑着,接着柳子谷厉声喝道: “宋子山安在?” “某在!” “替本府诛杀逆臣!” “是!” 宋昭突然从柳子谷身后蹦了出来,还没等叶公反应过来,他的首级就已经在宋昭手中了,宋昭冷声笑着,手中提着叶公的首级,环视众人。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叶公的身体还立着,但他的头已经到了宋昭手中,鲜血喷洒出来,伴随着叶公尸首倒地,顿时鲜血四流。 众人皆是两股战栗,不敢出一言。 柳子谷见状心中甚为满意,对余下的众人道: “叶榷犯上谋逆,纵仆杀人,纵容家人□□妇女,今已被本府按律斩之首,余者毋惊,叶榷之罪只在叶氏一族,并不会罪及旁人。” 柳子谷话虽然这样说,但其余的人心里都明白,今日柳子谷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叶榷,只是要杀鸡儆猴,警告他们回去注意约束家人,这河间郡的主人是他柳子谷,不是旁人。 其中几人见郡守府并非久待之地,就要站起来告辞离开,柳子谷沉默着,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请辞,笑道: “如今叶榷已然伏法,我等可继续饮酒。” 那几人见状也不敢再多言,唯恐将柳子谷惹恼,害了自己的性命。 柳子谷见平日嚣张跋扈的豪右此刻都唯唯,以他为势,并不敢出一言来进行驳斥,满意地点点头,对守在外面的人喊道: “王参军,本府与你百人,你带着府兵去叶府抄家,本府倒要看看这河间第一豪右的家中到底是何模样?” “是。” 转眼,河间郡第一豪右不过是一顿饭的时间,就已被抄家灭族,下了牢狱,叶榷这个驰骋河间数十年的枭雄,就这样轻飘飘失了性命。 柳子谷要抄叶榷的家,自然是不希望有人通风报信的,他看着面前的这一群人,心中冷笑,其中多是和叶氏一族沾亲带故的,只是怕牵连到自己,才故意默不作声。 刚刚意欲逃离者,未必不是要去通风报信的。 柳子谷将河间豪族都拘在自己面前,一是为了杀鸡儆猴,二就是避免他们相互通联,彼此通了消息,到时候连起来对付他这个郡守,可就不好了。 王参军带着人去叶榷家抄家的时候,他的家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做任何准备,再加上王参军与叶氏一族也有姻亲之好,更加没有怀疑什么了。 王参军这家抄的异常顺利,按照常理而言,像叶氏这样的大家大族,都会豢养自己的部曲,更何况此为乱世,若是没有这些部曲,他们也不可能立于河间郡,而无人敢小觑。 如今就这样被出其不意抄家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经过叶氏一族覆灭一事之后,河间郡的大族纷纷俯首,不敢再造次,柳子谷所发政令,无有不从。 “哈哈哈!皓能收服河间豪右,全赖宋贤弟妙计,愚兄在此敬贤弟一杯。” 柳子谷从未想过竟这般容易就收服了河间豪俊,困扰他两三年的事,却被宋昭一计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让柳子谷如何不高兴。 “柳兄言重了,昭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不敢称功。” “诶!若无贤弟,安有皓之今日,贤弟乃皓之恩人,还请贤弟受皓一礼。” 说着柳子谷就要行拜礼,宋昭忙将人扶住了,道: “兄长如此,却是折杀弟了,这原是兄长决断有方,与弟何干?哈哈哈!” “是了!是了!哈哈哈!” 两人默契地相对而笑,一切都在这笑声之中了,方靖默默看着两人虚与委蛇,冷笑数声,只顾自己饮酒。 柳子谷在心中暗叹,幸而宋昭志向不在北朝,否则岂有他容身之地。 这样果决刚毅之人,乃有宰相之才,又岂一郡一县可以困住的? “方贤弟,愚兄见贤弟尤尚隶书,不知能否请贤弟留下墨宝于兄,也好让愚兄随时欣赏。” “府君客气了,只是恐靖之文字污了府君的眼,府君若是不嫌弃,靖自当效力。” 柳子谷如今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于方靖也少了一开始的敬慕了,他知道刘瑜素来喜欢赞扬之词。 此次从叶榷府中,柳子谷抄检出来不少僭越之物,中有一物,乃是白玉,全体通透,白玉生泽,竟无一丝杂色,乃是上品。 这样的东西,柳子谷自然不敢擅有,就打算将其献于刘瑜,又恐仅白玉难以入天子之眼,就打算随一篇文赋。 柳子谷便想到了方靖,方靖擅文辞,又擅书法,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方靖初看到白玉时,也是啧啧称奇,不过这样的白玉对于帝王而言,却是寻常之物,但见柳子谷一片真情,他也不好拒绝。 方靖略思考片刻,挥笔写下了一篇《玉赋》。 “好赋!好赋!文远有此赋,则声名必将显于九州。” 方文远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柳子谷派亲近之人携带着白玉和玉赋前往京都,等到京都之时,方靖已经离开了河间郡。 “陛下,此是河间郡守柳皓所献之白玉。” “嗯。” 刘瑜只是轻轻点点头,只是看了一眼盛在锦盒之中的白玉,就叫人将东西收了。 “陛下,锦盒之中还有一篇文赋。” “哦?拿来看看。” 刘瑜从侍中手中接过黄纸,展开来看,内容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只是看到黄纸之上的笔迹,刘瑜便只觉得神魂俱散。 “陛下!陛下!” 宪忠唤了刘瑜几声,刘瑜才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忙追问道: “你说此赋是何人所献?” “河间郡守。” “河间郡?阿玖,莫非你在河间不成?宪忠,马上宣丞相进宫,朕有事要与他商议。” 王蒙匆匆进宫,刘瑜将那篇玉赋交给王蒙,王蒙看了一眼文赋的内容,不由拍手赞叹。 “好赋啊!只是不知这赋是何人所作?” “丞相不觉这赋的字迹甚为熟悉吗?” 王蒙再细看文赋,顿时心惊肉裂,拿着黄纸的手也开始发抖, “这……这不是……” “朕正是觉得此书笔迹与夫人笔迹相似,才召你来,朕已经让郑秋月辨认过了,这正是夫人的笔迹。” “夫人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当日那镯子你们以为瞒得了朕不成?朕知你们不愿朕因一女子而劳神,然夫人乃是朕之知心人,朕不能割舍。” 王蒙默然无语,他太清楚刘瑜本性,压根就不相信刘瑜会待一女子至诚,他与邵琼之确有几分惺惺相惜,因而不愿他受困于宫墙之内。 “子慎,朕似乎真的有些想夫人了,你说若朕去接她回来,她会回来吗?” 王蒙又一次缄默不语,刘瑜长叹一声, “想来我伤阿玖甚深,她怎可愿意回到这囚牢之中,哎!” “臣观此赋甚为逍遥,乃名士之作,未必就是夫人手笔。不知陛下是从哪儿得到这篇赋的?” “河间郡守献了一枚白玉,这便是和白玉一起的。” “河间郡守使者可还在?” “正在馆驿歇息。” 宪忠适时回答。 “陛下何不将使者召来,一问便可知夫人是否为此赋作者。” “好。就宣使者进殿吧。” 河间郡守使者刚刚到达馆驿,还没来得及歇息,就又被召进宫中,正忐忑不安,不知自己在无意之间触犯了龙颜。 “这篇赋是何人所作?” 刘瑜问这话的时候,脸色是非严厉,使者一时都被吓傻了,忙扣头道: “这赋是一云游之人所作,此人乃是洛州人氏,名唤方靖,字文远。” “原来是他!” 王蒙喃喃道,前番就有人举荐此人入朝出仕,今日又有这篇赋。 难道说真的是夫人?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29章 其乐陶陶(10) “文远, 慢些,山路湿滑,莫要跌脚!” 方靖几乎是用跑的朝拾着台阶而上, 嘴里哈哈大笑,将身后的宋昭抛的很远,来到山顶,遥望四方之景。 山峰隐于云雾之中,云海波涛翻滚,四方之地尽收于眼底,山风凛冽,吹动着方靖的衣袍和发带,方靖的眼中闪动着激烈急切的光芒。 “壮哉!壮哉!此生得见如此美景,便是死也值了。” “文远何故出此不详之语?” 宋昭已紧随在方靖身后登上山巅, 就听到方靖的话, 还未来得及欣赏壮丽美景,便先皱起眉头。 “山河之壮丽, 自上古便有之,想来古来赏此景者何其之多, 我等不过是沧海中一粟粒罢了, 今日能与古贤人共赏此景, 也是我等之幸啊!” 宋昭默然无语, 许久, 解下腰间佩剑, 双手奉与方靖, 方靖有些奇怪, 没有接过佩剑, 而是问道: “此是何意?” “不日我便将北归, 我身无长物,唯此剑是为亡母遗物,我片刻不敢离身,如今将其赠送给文远。” “如此厚礼,恕弟不敢受。” “这剑早在十年以前就当予你的,只是当时总以为未来时日尚久,并不急于一时,谁料…… 今日一别,便是山高水长,或此生永无再见之日,我有一言,想问一问你?” “兄长但说无妨。” “陌上花已开,问卿归不归?” 方靖落下泪来,走到一侧,扶着树干落下泪来,宋昭继续道: “当日你赠我的剑穗,我一直随身带着,不敢离身,我知你我无缘,可昔日情分,我总是不敢忘的。 我的心,你是明白的,这些年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我待你之心并未变过分毫。” 宋昭说着也落下泪来,他手中紧紧握着剑,一步步靠近方靖,将手搭在方靖肩膀上。 “此生有幸能与卿相伴一载有余,此生已足矣。” “宋兄!” 方靖转而伏在宋昭肩上痛哭,他抚着胸口哀泣道: “我的心又何尝变过!” “卿可愿随我南归,北方多战乱,非久安之地。”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如何不能,如何卿已离京都,便是南归,也无人知道,难道卿卿就不思乡吗?” “故土之音仍时时萦绕耳畔。” “既如此,为何?” “我虽非君子,亦不敢轻易违诺也。 当日我已指天发誓,此生不离北土,如今纵离京都,又岂肯违违背誓? 君岂不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岂是无人知道!” 宋昭闻言无奈地长叹一声,他已然知道方靖是心意,知道不可强求,只能背对着方靖落下泪来。 “宋兄!” “事到如今,你还唤我宋兄?我是何人,难道你真的不知?阿玖!” 方靖顿时怔在原地,如遭雷劈。 “你都知道了!” “我如何能不知道?阿玖,你是我心中之人,我若是连你都认不出,我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难道阿玖就不识得我吗?” 邵玖扬声长叹,默然无语,点点头。 “阿玖,此剑你拿着,算是你我最后的情义,他日未必有再见之时。 纵使有再见之日,也将是我大军恢复汉室,直捣长安之时,届时我必将接你回家。” 邵玖从沈旭初手中接过剑,又从自己腰间解下佩剑,交给沈旭初,道: “此去归路漫漫,必不太平,季安不可无武器防身,此剑给你,你莫要辜负了这一身才华。” 两人到此时早已坦诚相待,他们俩的心早就在一处了,虽世事变幻,心却没有变,第一次见面,他们就认出了彼此,只是谁也捅破这层纸。 他们能得这一年相处的时光,已经是极为满足了。 “我闻知你已娶妻,没有什么可以庆贺,唯有此物,是我昔日在宫中所得,请季安替我转交,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沈旭初见邵玖从怀中掏出对耳坠,用一个布帕子包着的,无论是多苦难的时候,邵玖也没有离过身边半刻,现在却掏了出来。 “这对耳坠子是用昆山玉髓做的,大约世间也仅此一对了,将其赠予兄嫂,大约也是配得上的。” 沈旭初难以置信看着邵玖,见她掏出贴身之物,又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他并没有接过,而是怔怔问道: “阿玖不怨我吗?” “有何可怨?我已另嫁他人,不知归期,怎能叫你空等,更何况季安早已到了嫁娶之年,我已经误了你三年,没有再耽误的道理。 你也该娶妻了!” “公主待我一片真心,我不忍辜负,此生只为对不住你,来生……” “你我之间何必言来生,来生太远,我只求今生,今生无缘,便是天命,天命如此,不必再言来生。” 邵玖向来是果决的,她知道沈旭初早晚会走到这一步,也明白两人早已缘断,只是心中自苦而已。 “公主是我发妻,待我恩重如山;阿玖是我知己,与我心心相印。 待他日兵至长安,我必来接你。” 沈旭初接过邵玖递过来的一对耳坠子,将其贴身藏着。 “长安如梦里,岂是无归意,终个无归期。” 两人在泰山脚下分别,邵玖看着沈旭初骑着一匹快马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天尽头。 “季安,惟愿君青云直上,不负此生之志!” “阿玖,唯愿卿岁岁长乐,不负心中之境!” 两人在心底为各自送上祝福,却只能分道扬镳,各自去寻各自的路。 “陛下,臣好像看见夫人了。” 王蒙骑在马上,察望四方,忽然王蒙眼神一顿,似乎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当他翻身从马上下来,拨开人群寻过去的时候,却一无所获。 王蒙站在原地四顾茫然,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文夫人。 刘瑜听到耳边的骚乱,拨开轿帘,看向了王蒙跑过去的方向,让身边的近侍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蒙有些丧气地返回到刘瑜身边,低声在刘瑜耳边说着自己的发现,刘瑜怔怔一愣,难以置信,看着王蒙,反问道: “子慎,当真是阿玖,你确定没有看错?” “夫人的身影,臣绝不会看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夫人似乎着的是男装,臣追过去的时候,夫人已经离开了,臣并不确定,夫人是否愿意回宫。” “不愿回宫也无妨,朕想见见她,只要见一面,就足矣。 既然子慎才见过阿玖,她此刻必然还在太山郡,子慎,就算把太山郡翻过来,也要找到文夫人。” “是,那臣去安排。” 邵玖刚从泰山临帖而下,怀中还揣着所临的字帖,回到馆驿,推开门就见一人坐在了房间的正席上。 邵玖想都没想,就打算转身离开,这个时候早已有重重士卒将驿站包围起来了,邵玖叹了口气,走过去将门给关上了。 “你不愿见我?” “陛下愿不必寻我的。” 邵玖有些认命地走到侧席,坐了下来,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酒壶,直接饮了一口酒。 “朕来接自己的妻回家,何错之有?” “陛下当真以玖为妻?” 刘瑜一步步走近邵玖,跪在邵玖面前,拉起邵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落下泪来, “朕之所言,字字皆是从心而发,不敢欺妄。” 邵玖缄默不语,将手从刘瑜手中抽出,斜视刘瑜,冷笑着。 “阿玖不信?” “陛下,人不可欺心。” “朕待阿玖之心,难道阿玖不知吗?” “陛下让玖如何相信?帝王之心,玖若是信了,便真的是蠢笨至极点!” 邵玖冷笑着,她早已过了甜言蜜语可以动心的阶段,生死之事她也经过了几番,早已无法再轻易相信别人。 “阿玖,必然是怨朕当日射下那箭,可朕也是不得已。” “陛下错了,玖其实并不怨,若是玖,就不会留下那一线生机了。” “阿玖既不怨朕,为何要假死?又为何不愿见朕? 朕曾数番征召你入京,可你都不应。” 刘瑜想不明白,他尽力维持着帝王的尊严和体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见到邵玖的那一刻,心中是多么欢呼雀跃,又在听到邵玖一番话后,心中是多么苦痛。 “陛下,你当真心悦过妾吗?” 刘瑜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邵玖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以为邵玖是知道的,整个后宫多少美人,五六年来,他都是只宠邵玖一人。 凡是邵玖所求,他没有不应的。 如今她却问他这个问题。 “阿玖当真疑我至此? 罢罢罢!一切缘起于我,如今你既要走,便走吧,朕不拦你。 若说此前我心确有私,以后也不会有了。” 邵玖看着刘瑜,见他的确动了真情,落下泪来,只是背对着邵玖,不再多说。 “如此,玖便告辞了。” 邵玖没有犹豫,转身就要离开,就在邵玖即将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刘瑜又转过头看向了邵玖,用哭泣的声音喊道: “阿玖!” 接着又快步走上前,来到邵玖面前,泪流满面,问道: “阿玖当真要如此无情吗?” “我本就是无情人,陛下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不值。” “朕也知道你素来是冷心冷清的可朕放不下你,这两年来,阿玖可知,我日日入梦都只为见你的身影。 可你总不爱入朕的梦,朕或许不够心悦阿玖,可朕之心却没有半分虚假。 阿玖,不要走,好不好?” 刘瑜几乎是在用乞求的语气恳求邵玖能够留下来,邵玖愣在原地,只是默不作声,她听着刘瑜的话,心中也觉得酸楚。 “阿玖,留下来,好不好?朕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30章 其情悠悠(一) “陛下, 我并非良人!不堪为妻!” 邵玖长叹一声,她不知刘瑜为何这般执着于她,她知刘瑜不缺美人, 也不缺谋士,刘瑜从来都不是非她不可。 “阿玖是朕心中之人,怎可与凡俗相较?” 刘瑜见邵玖言语似乎有了转机,连忙接着邵玖的话道。 邵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刘瑜的眼睛,四目相对,邵玖便明白了刘瑜的心思。 “陛下,你当真了解妾吗?” “这……” 刘瑜也不敢说自己是了解邵玖的,邵玖犹如那风,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确不曾了解过邵玖, 她可以是风流名士,也可以是治国良相, 但这些似乎都不是邵琼之。 邵玖早有预料,只是心中自苦, 她从不期望刘瑜能够多了解她几分, 可刘瑜未免也太令她失望了。 “哈哈哈!” 邵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她心中苦, 却仍旧开怀大笑, 指着刘瑜, 摇摇头。 “陛下不知我, 却要留我, 岂不可笑?” “阿玖, 我……” “陛下不知妾, 妾却知陛下啊! 陛下的雄心壮志,陛下权谋算计,陛下的多疑优柔,妾都是知道的。” 刘瑜后退了两步,已然说不出一句话来,面对邵玖的指责,他无言以对,也无颜再开口留人。 “罢了!罢了!不过是唯命如此。” “你既要走,我也不留你,只是我心中唯你一人而已,以前是我不用心,以后不会如此了。 你也不必故意瞒我你的行踪,我不去寻你就是了,你好生保重。” 邵玖却没有动,反向斜睨着刘瑜,似笑非笑反问: “陛下此言当真?” “我……” 刘瑜又说不出话来,邵玖早已预料到了,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出此违心之言,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既要走,我拦不住你,可我心底确实是不愿的,阿玖要朕如何?非要朕将这颗心剖出来吗?” 刘瑜终于崩溃了,他冲着邵玖嘶吼,宛如一只困狮做着无畏的斗争,眼角落泪,刘瑜发现,即使是帝王,也有所不能为之事。 自和邵玖重逢之后,他便被邵玖步步紧逼,在言语方面,他无话可辨,邵玖嬉笑怒骂,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 邵玖陷入了沉默,她知道自己不善于处理感情问题,她这一生,大多孤寂,纵使偶然曾有过些许情义,也不过是出于恩义,对她来说,从来都是恩大于情的。 “陛下,何必自苦呢?” “阿玖,朕富有四海,却无一知心人,阿玖,留下来吧,朕需要你。” 邵玖沉默许久,心中百感交集,她并非真的无情人,六年的朝夕相伴,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情义呢?更何况刘瑜待她却是也不算太差。 锦衣玉食,锦绣绮罗,这些世人所汲汲营营的东西,他从没有半分吝啬,便是权势地位,也不曾犹豫过。 他给她的是一个帝王对于宠妃的所有。 邵玖并非无情之人,她的心的确在朝夕之间沦陷,可刘瑜与她到底不曾交心相知,故而那情义始终是差上几分。 “听闻陛下巡视九州,意欲登览泰山,妾还不曾恭贺陛下!” “朕不需要你的恭贺,这些年来阿谀谄媚之词朕早已听够了,邵琼之,你做不了谄臣,也做不了节臣,你只能做朕的夫人。 一月,一月的时间,朕若不能令阿玖回心转意,朕必当放汝归去。” “陛下此言当真?” “朕愿在此断箭为誓,若有违誓,必教朕功业摧毁。” 邵玖心中震荡,难以置信,刘瑜竟会发这么毒的誓言,刘瑜是重谶纬之说的,他是相信违背誓言代价的。 邵玖眼中含泪,就在此刻,原本只有五分的信任也变成了八分,她心中被一股暖流划过。 她不是无知小儿,能轻易相信他人,可刘瑜用自己的行动让邵玖不得不信,男儿功业,是尸山血骨堆出来的,刘瑜一生奋斗都在于此,拿这个发誓,邵琼之没有不信的道理。 “好。” 邵玖答应得干脆,一月的时间并不长,对于邵玖来说,不过须臾而已,但若是用来试探刘瑜的真心,却是足够了。 “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刘瑜纵使离开,还是留下不少人马将驿馆重重包围,邵玖推门,就见兵士整齐,苦笑道: “陛下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手无缚鸡之力,如此重重包围,我便是插翅难飞了。” “夫人多虑了,陛下不过是担心夫人的安全罢了。” 王蒙和邵玖是旧友,他有着充足的理由来拜访邵玖,两人对坐下棋,并没有什么怨怼和不甘。 邵玖不会去相信王蒙所谓的保护她之类的话语,不过她并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她和王蒙并没有多深的矛盾。 至少在邵玖心底,这个丞相是值得尊敬的。 王蒙并不在乎邵玖是否回宫,在他看来,邵玖留于民间,才是对各方都好的事,无论是刘瑜还是邵玖来说。 “丞相昔日居于山野之时,听闻素来喜欢四方游历,如此我试了一番,果然意趣非凡。” “哦?蒙就厚颜请夫人讲讲这一年的见闻,让蒙也长长见识。” 王蒙落下一枚棋子,邵玖看着棋盘之上黑白纵横,邵玖于棋道并不精通,王蒙却是此中高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邵玖便已被逼到了角落。 “王丞相的棋道是越发精深了,妾深深拜服。” 邵玖见扭转败局无望,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篓当中,认输了。 王蒙笑道: “夫人过谦了。夫人这一年也算是声名远扬,臣此前竟一点都不知道,夫人还有这样的本事,山中白雪,空中皓月,好一个方文远!臣才该拜服夫人。” 邵玖并未换回女装,一身儒生装扮,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腰佩长剑,又是英气不俗,虽未着脂粉,却是极为俊俏,再添上那几分放荡不羁的气质,更是令人挪不开眼眸。 “不敢当,先生才是治国之大才。” 王蒙和邵玖寒暄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离开了。 刘瑜是黄昏时刻来看望邵玖的,带来了几套华丽的宫装和头面,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邵玖是明白的。 邵玖正在弹琴,她本就是一风流之人,刘瑜站在院中听明琴之声,其声婉约疏淡,完美没有了之前在宫中的幽怨之情。 一曲结束,邵琼之抚着琴,长叹一声,刘瑜推门而入,让人将衣服首饰放下。 “看来阿玖很有雅兴。” “如今我被困于这馆驿之中,除了弹琴之外,似乎也无什么可做。” 邵玖起身,对刘瑜施礼,她行的是士礼,刘瑜微微一怔,已经明白邵玖的意思了。 邵玖还是不愿回去的。 接下来的几天,刘瑜登祭泰山,身边总是有个年轻的士人,两人卧则同居,出则同车,亲密无常,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种程度的亲密已经胜过了王蒙。 “司徒大人,可注意到陛下身边的那个少年?” “陛下起坐不离,恐怕没人会注意不到吧?” 灌琦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帝王行宫,眼中怨毒不已,但很快收敛了神色。 “司徒大人,可知此人是何来历?陛下何故如此亲厚?” “林大人可曾听闻过洛州方靖,方文远?” “不曾听闻,请司徒大人详说。” “方靖,乃是近一年来北朝的风云人物,主要活动于豫州、徐州、兖州三地活动,素有才名,更有诗文传世,为人放诞,志高而才大,非池鱼也!” “当真如此厉害,司徒竟这般看重。” “不是我看重,乃是陛下重之。陛下常对左右云,方文远之才不能小觑,只可惜……” “可惜什么?” “陛下未言,我亦不知。不过陛下甚为喜欢方文远却是事实,依我看,便是丞相,也不能及也。” 钟司徒看了一眼顾侍中,长叹一声,他明白顾侍中是来试探底细的,近来,刘瑜的确是独宠方文远,的确是有些过了。 “一个黄口小儿,安能与丞相相提并论?司徒言之过矣!” “这些天,难道侍中没有看出来吗?陛下待方文远不可谓不亲厚,试想自陛下起事数十年来,除当年丞相出山之时,陛下可曾待其他人如此?” “这……” 顾颖官至侍中,多年来,一直陪伴在刘瑜身边,侍中一职虽是官职低微,却权势极重,掌管宫中宿卫,非陛下亲近之人不能掌之。 “难道我们就坐视陛下如此宠幸这黄毛小儿吗?” 顾侍中不得不承认的是,刘瑜亲近信任之人不少,但如此亲厚,起坐皆在一处的却是少有,而方靖来历不明,他心中忧心不已。 “顾侍中既然如此忧虑,何不自己去劝谏陛下?” “去就去!我等随陛下征战四方,方能有如此功业,今一小儿,无尺寸之功,却得陛下如此信任,置我等于何地!” 顾侍中冷笑一声,他自恃为陛下亲近之人,有劝谏帝王的责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刘瑜宠幸一个无知小儿。 钟司徒哈哈大笑,跟在顾侍中身后道: “既如此,还请侍中先行,我随后就到。” 顾颖性情耿直,眼里容不下沙子,更是讨厌一些谄媚奉上的行为,曾经多次劝谏刘瑜要实施仁政,亲近贤臣,远离悭吝。 刘瑜登上帝位已经有了些年岁,早已习惯了帝王的至高无上,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中,他已经习惯了周围人的阿谀奉承。 顾颖虽然性格过于刚直,却是难得可以对刘瑜直言过失的人,顾颖以“忠直立身”,刘瑜很是看重他,对于他的建议,刘瑜大多是能听进去的。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130-140 第131章 其情悠悠(二) W刘瑜看了一眼顾颖递上来的奏疏, 皱着眉头将奏疏摔在了桌子上,骂道: “好一个老匹夫,也敢管其朕的私事来了!” 邵玖正在看近来搜集的民歌, 突然听见刘瑜大发脾气,看了一眼刘瑜,将手中的民歌合上,笑道: “陛下这是因何事这般恼怒?” 刘瑜来到邵玖面前,颇为不忿,将顾颖的奏疏拿给邵玖看,邵玖好奇接过,自己看了一遍,笑得更为开怀了。 “顾侍郎不愧是忠义正直之人!” “难道你不生气?他……那么误会你。” 顾颖在给刘瑜的奏疏中极力劝刘瑜疏远方靖,说方靖来历不明, 于国未有尺寸之功, 不过是虚名浮华而已,不堪为大用。古人便有“虽有高世之名, 无咫尺之功者不赏”这样的言语。 邵玖却觉得顾颖说得很有道理,她知道刘瑜想留下自己, 并没有考虑太多, 但邵玖却很清楚, 她的留下, 注定是会引起些许波澜的。 刘瑜不喜欢别人这样评价邵玖, 在他心中, 邵玖实在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了, 她的聪慧才智, 她的忠勇决绝都非常人所能及。 “不知者无过, 依我看, 顾侍中不仅无过,还当赏,顾侍中所言不虚,方靖的确未立下过尺寸之功,徒有虚名而已,不如陛下就依了顾侍中所请,将我放归山间,如何?” 邵玖眨眨眼,哈哈大笑。 “你休想!” 刘瑜咬牙切齿地回答邵玖的话,他知道邵玖不愿留在他身边,因而想尽办法要离开他,他死死拉住了邵玖的手,眼睛盯着邵玖,似乎只要一个不留神,邵玖就会消失。 “陛下!陛下!你捏疼我了!” 邵玖的手被刘瑜死死拽着,邵玖尝试着挣脱出来,却反而被刘瑜攥得更紧了,邵玖感觉自己的手被攥得生疼,皱着眉头唤了刘瑜好几声。 刘瑜才回过神来,见邵玖的手已经被他攥得青紫了,当即心中就后悔了,转身就要去寻药膏,邵玖将人拉住,笑着说: “我这儿不妨事,你也别忙了,这几天困在这屋子里,闷也快闷死了,刚刚我路过马厩,见里面多了几匹汗血宝马,不如我们骑着马,出去耍耍?” “阿玖会骑马?” 刘瑜有些惊讶,他以为邵玖一直是娴静的,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我怎么就不会了?好歹我也是邵氏一族的女儿,总不能连马都不会骑? 我家虽是诗书传家,却也不是那等腐儒,祖辈也曾带兵打仗,对家中子弟,虽不要求各个都要建功立业,普通的‘六艺’好歹会教的。” 刘瑜知道世家子弟对于子孙的教育一向是十分严谨的,但没想到邵玖一个女儿,都有这样谨严的教育,不仅精通诗词文赋,便是诸子百家也都有所涉猎,更至于骑马射箭也不曾落下。 “哦?既如此,我便要试试阿玖的骑术了。” “不过我骑术并不好,我身子差,也不过是在庄园游乐时才会骑,比不得陛下在战场厮杀,那才是真本事。” “无妨,朕教你就是。” 邵玖素来是谦逊惯了的,刘瑜其实是不太相信邵玖骑术不行之类的话语。 与邵玖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能发现邵玖带给他的惊喜越多,她的才华似乎没有尽头。 刘瑜骑着马,一群人在旷野之上跑马,越过山溪,越过平地…… 邵玖在刘瑜身后,看着刘瑜策马奔腾的样子,心弦微微一动,不知为什么,她喜爱这样自信肆意的刘瑜,刘瑜一袭红衣,犹如一团烈火,显得矜贵非常。 邵玖从刘瑜身上收回目光,胸口却猛烈跳动着,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就连四肢都麻痹,出了一身汗。 邵玖勒住缰绳,稳住心神,看着刘瑜越骑越远,捂着胸口哈哈大笑起来,她已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邵玖感觉自己的心和灵魂似乎都不属于自己。 闭上眼睛,邵玖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她似乎能俯瞰整个苍茫大地,大地之上有一红衣的志士,骑着骏马,肆意奔腾,眼中有睥睨天下的志向。 邵玖睁开眼睛,朗声笑道: “快意!快意!当真是快意啊!” 刘瑜骑了很远,回过头望去,却见邵玖已经落后他很远,刘瑜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近侍,自己立在一块大青石上,遥看远处的山色。 等邵玖来到他身边,将马交给了侍卫,自己来到刘瑜身边。 “陛下英姿飒爽,妾心向往之。” 邵玖笑道,她是真心喜爱骑着快马时的刘瑜,在那一刻,她的心尽数属于刘瑜。 “如此阿玖可是愿意留下了?” 刘瑜激动地发问,邵玖只是笑而不答,她还在犹豫,的确在刚刚那一刹那,她的心的确被刘瑜给迷惑住了,也愿意为之生,为之死。 但邵玖还想再等一等,刘瑜毕竟是帝王,帝王之心,是不可以去期盼的。 那个位子,注定了是孤家寡人,注定是没有真情的。 邵玖不知道那是否值得自己去托付一生,她厌恶争斗,喜好自在,可帝王身侧,最不缺乏的就是争斗,权势地位,功名利禄,那就是一个漩涡,置身其中,无人可以逃脱。 “陛下如今可知妾否?” 刘瑜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似乎有些了解,又似乎不太能理解,邵玖对他来说,充满了诱惑,充满了神秘。 “看来陛下还是不够了解。” “如果阿玖愿意,剩下的一生,朕都愿意去了解阿玖。” 邵玖摇摇头,笑道: “陛下想得太过简单了,陛下也该这样诓骗妾的,妾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刘瑜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辩无可辩,邵玖太过聪慧,她不会相信他的那些说辞。 刘瑜长叹一声,他已然明白,他和邵玖之间无法交心,正在于他帝王这至高无上的地位,而这至尊之位便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的。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之时,忽然从四方射出几支冷箭来,刘瑜反应极快,拔出礼剑来就直接将那些箭矢砍成了两端,四方的护卫将刘瑜和邵玖围了起来,外面的侍卫正在拼死抵抗。 刘瑜将邵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却被一支冷箭射中了肩胛骨,等顾颖带人赶到,将刺客尽数诛杀。 “陛下!陛下!” 邵玖扶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刘瑜,心中着急不安,刘瑜强忍着疼痛,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刘瑜紧紧抓着邵玖的手,道: “阿玖,原谅朕!好嘛?” 邵玖心中一阵慌乱,见刘瑜还在纠结这个,当下是又好笑又无奈,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说这些做什么?” “朕今日也算知当日阿玖中箭之苦楚了。” 刘瑜苦笑一声,眼睛却死死盯着邵玖,他见邵玖神色慌张,眼中含泪,道: “阿玖!” 邵玖见刘瑜实在是聒噪,又见鲜血还在不停地涌出,也不理睬刘瑜的话,当即就用迷药捂住了刘瑜的口鼻,直接将人弄晕了过去。 就地开始拔箭,让人点上了火,又用随身携带的酒来为刘瑜拔出箭镞,用烈酒消毒,用烧红的匕首直接灼烧止血,最后再加上自己配的金疮药。 等王蒙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邵玖早就已经将伤口给包扎好了,王蒙看见刘瑜躺在邵玖的腿上,两人都是一身血迹,当下就慌了。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过几个刺客罢了,陛下的伤我已经做了初步的处理,剩下的回行宫再做打算。” “好!” 王蒙也不迟疑,直接叫人将刘瑜扶着上了銮驾,邵玖这才松了口气,王蒙让顾颖将陛下送回行宫,自己则在后面扶起了已经脱力的邵玖。 “夫人,您没事吧?” 邵玖摇摇头,许是因为受伤的人是刘瑜的原因,邵玖此刻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搭着王蒙的臂膀站了起来。 “幸而顾侍中及时带人赶到,否则陛下危矣!只是不知这刺客是怎么混进这行宫之中的?” 邵玖疑惑地看着王蒙,王蒙却避开了邵玖目光的审视,只是道: “这件事臣会好好调查的。” “是要好好调查一番,若是再有今日这样的事,王丞相今生所谋,只怕尽成虚无。” 邵玖冷笑一声,翻身上马,骑上马就奔行宫而去。 此刻邵玖已然头脑清明,休息片刻之后,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王蒙看着邵玖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邵玖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的男装不算少,刘瑜见她不着女装,猜她心中仍旧有所芥蒂,故而又叫人赶制了两套男装送了去。 并没有马上去看望刘瑜,她心中纠结,刘瑜一开始中箭,她的确心中挂念不已,心神混乱,但她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背后的蹊跷之处。 她的确有片刻被刘瑜吸引的时候,也动过念头要回去,可刘瑜如今受伤了,她却犹豫了。 刘瑜在梦中仍旧唤着邵玖的名字,王蒙着人去请邵玖来,邵玖如今不过一布衣,王蒙是丞相,她没法拒绝王蒙的请求。 当见到病榻之上的刘瑜时,邵玖心底一软,往日英姿勃发的地位,如今却面色苍白、无知无觉躺在病榻之上,两相比对,如何不让人心生感慨。 “陛下!” 邵玖轻声唤了刘瑜一声,没有应答,又为刘瑜亲自把脉,发现有些低烧,就让人打来一盆冷水,为刘瑜擦拭身子。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132章 其情悠悠(三) 邵玖看着陷入熟睡之中的刘瑜, 长叹一声,她对刘瑜本身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她并非无情, 只是她的感情之中总掺杂着几分算计。 “陛下,若我此生不曾遇见你该有多好。” 刘瑜并非对她不够好,至少对于刘瑜这样有野心的帝王来说,能如此真心待一妇人,已经是极为难得了,其中必然是有利益算计的,但邵玖并不曾怨恨刘瑜。 邵玖一直都不曾期盼十全十美的情爱和信任,无论是现在的刘瑜,还是此前的沈旭初,她真心对待之外, 还剩下几分难解的犹豫。 “若是无陛下, 就不会有当年那场战乱,我便不会流落北朝, 就不会遭遇那些屈辱了,更不会被囚在高墙之内, 有家难归。” 邵玖说着苦笑一声, 她心底很清楚, 世事无常, 她终究是回不到过去的, 这意味着她必须做出选择。 “细想来, 在陛下身边未必不好, 只是我心中到底是有些许不甘的。” 邵玖长叹一声, 也只有在此刻, 她才可能倾吐心声, 她对刘瑜的感情太过复杂,不能说是无情,可唯有无情,邵玖才能面对刘瑜有片刻喘息。 “为什么会不甘?” 刘瑜不知何时醒了,只是还不能动,他拉住了邵玖的手,邵玖被吓了一跳,看着刘瑜虚弱的模样,终究是软下心来,为刘瑜盖好被子。 “大概是不甘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吧,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生活和我期待的日子相差甚远,不是我所求。” “阿玖所求到底是什么?” “我幼时就跟在祖父身侧学习家学,那时父亲尚未辞官,祖父便将我们几个兄妹都留在膝前,亲自教我们读书。 后来父亲辞官在东山归隐,叔父出仕,官至尚书令,祖父也被朝廷征召,拜为司徒,父亲少了家族的牵绊,安心做一个田舍郎,开始收徒。 我们几个兄妹就被送到东山的父亲身侧,跟着父亲学习诸子的学说,也就是在东山,我认识了沈旭初。 季安出身寒门,他身上背负着振兴家族的责任,因而在一群世家子弟中,他是最刻苦的,也是天赋最高的,父亲最喜欢他。 因为我身子素来病弱,必然不能执掌中馈,母亲也不愿我去受世家妇的约束,最后决定,将我许给一向待我甚好的沈旭初。 沈旭初若是娶了我,也可得邵氏一族在朝廷的助力,对他将来入仕是极有益处的,他又是父亲的得意门徒,与我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实在是难得的佳配。” “如此竟是朕误了你二人的夫妻情分了!” 刘瑜冷笑一声,他的目光阴鸷,尤其是邵玖提起沈旭初时,眼中的光是骗不了人的,他可以肯定,邵玖从未放下过沈旭初。 邵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刘瑜那满身醋意。 “陛下说的是,可也不是。” “因为陛下,妾无法与季安相聚是事实。可若是没有陛下,难道妾就能和季安长相厮守了吗?只恐未必。” 刘瑜心中一颤,疑惑地看向邵玖。 邵玖停顿了一下,长叹一声,才继续道: “昔日我也以为我与季安的缘分是因为陛下,如今看来,我与季安早已注定是有缘无分了,否则当年在东山就不会彼此错过了。 他要求的是仕途,是壮士当立志,是青史留名,振兴家族; 我所求的却是山野之趣,不受世俗名利羁绊,长乐自在。 所求不同,又如何能够相守呢? 更何况我二人本就是果决之人,断没有因为对方而放弃自己志向的道理,因而必然只能说分道扬镳了。” 刘瑜听到此处,才微微放下心来,他所担心的,就是邵玖还在期盼着和沈旭初相依相守。 “既如此,为何又要不甘?” “纵使没有沈季安,也该没有陛下才是。 我所求的,本就不在庙堂之上,陛下乃是一国之君,乃是天下名利之至,此非我所求?” “你既然没有入世的念头,为何昔日在朕身边还要全心助朕,朕不相信你是无心之人,你所做的种种分明是入世之人才会做的事。” “这也正是为疑惑迷惘的地方,我少时学儒,也曾仰慕孔孟之道,陛下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位仁德之君,陛下既有心,我没有不助力的道理,只是终究不是我心中所求。” 刘瑜沉默了片刻,他看着邵玖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找出一些虚言妄语,可惜的是,邵玖太过坦荡了。 她这一生,无所求,无所安,早已习惯了孤寂了。 “朕只问你一句,阿玖亦是有情之人,对不对?” “我非圣人,自然是有情的。” “有情就好,有情就好。 阿玖既然有情,想必是不愿见人受苦的,朕为了你早已身陷阿鼻地狱,难道阿玖就忍心吗?” 刘瑜尝试从床榻之上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又倒了回去,邵玖忙将人扶着,无奈地叹道: “陛下这又是何苦?” 刘瑜攥住了邵玖的手,纵使受伤的,他冒着伤口崩裂的危险,将邵玖拉到自己身前,逼近她的眼睛,问道: “朕为何如此,阿玖当真不知?” 邵玖被逼着看着刘瑜的眼睛,心中漏了一拍,被刘瑜的气息所环绕时,不知为什么邵玖想起了那个策马奔腾的身影。 英姿勃发与眼前病弱之人相重合,邵玖就再也硬不下心肠了,终于点点头,道: “妾留下就是。” 刘瑜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死死盯着邵玖的眼睛,再追问了一遍, “阿玖刚刚说什么?” “妾留下便是。” 邵玖低下了头,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此刻她心中乱得很,但似乎除了留下,她别无选择。 “太好了!阿玖!谢谢你!” 刘瑜直接将邵玖抱在怀里,紧紧拥抱着,似乎只要一松手,邵玖就会反悔,他实在是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陛下!小心伤口裂开!” “无妨的!” 刘瑜完全不在乎什么箭伤,只要能留下来,他这伤就算是值得。 刘瑜的伤口终究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裂开,邵玖在为刘瑜包扎的时候,因为刘瑜帝王的身份才没有开口训斥,可不高兴是摆在脸上的。 刘瑜确实极为高兴,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邵玖,宪忠看到这一幕,实在是觉得自家主子这不值钱的模样丢人。 包扎好后,邵玖郑重叮嘱道: “不可再大动了,若是下次伤口再裂开,陛下就别想让妾来医治了。” “自然,自然。” 刘瑜捂着伤口,连连点头,实际上他压根没注意到邵玖说了什么,只注意去看邵玖的脸了。 “诶!既然答应留下了,那就别走了呗,朕一个人也怪冷清的。” 见邵玖要走,刘瑜抓住了邵玖的手,露出了哀求的目光,邵玖冷冷看了刘瑜一眼,从刘瑜手中拽回自己的袖子,冷笑道: “堂堂一国之君,尸山血骨都过来了,还怕冷清。” “这不一样,往日是为征伐,如今却只因阿玖,阿玖若是不在,朕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邵玖冷冷看了刘瑜一眼,虽然没有答应,却还是将手中的托盘交到侍女手中。 刘瑜让邵玖坐在自己榻边,问东问西的,邵玖只是敷衍答着,忽然瞥见邵玖腰间的佩剑,一看就知道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想着邵玖是半分武艺也没有的,怎么会随身佩戴着这样的宝剑? “阿玖,你去将挂在壁上的青霜剑取下,可好?” 邵玖不解其故,却还是取下宝剑拿给了刘瑜,叮嘱道: “兵者,利器也,陛下如今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动利刃吧?有什么等伤好了再做也不迟。” 刘瑜摇摇头,靠在榻上,手中拿着宝剑,却看向了邵玖,对邵玖招招手,让她坐近些,道: “古人常言故剑情深,这青霜剑在少年时便已跟随在我身侧,随朕征伐沙场,不知平定了多少战乱,如今我将此剑赠予你,以表我待阿玖一片赤心。” 邵玖愣在了原地,并没有从刘瑜手中接过剑,而是道: “故剑情深乃是夫妻伉俪,妾今日若是受了此剑,置元后于何处?” 刘瑜怔怔不语,他竟将这事给忘了,杨如芮终究是他的发妻,与他共患难,再加上杨如芮在朝中颇有威望,也是轻易废除不得的。 “朕……朕对不住你。” 刘瑜长叹一声,收回了手中的剑,忽然抽出剑锋,削去一段发丝,递给邵玖。 “我昔日见你与沈旭初定下结发之情,如今阿玖既然言明是有缘无分,不如就将朕这段青丝收了。” 邵玖有些哭笑不得,觉得今日的刘瑜实在是有些幼稚的可笑了,都是一国之君了,还信这些小孩玩意儿,却还是接过了。 “陛下何必如此,若是真的重情义,又何须这些外物来佐证,若是无心,当日洛水之誓,今日犹然在耳,不过徒然而已。” “阿玖虽可不信,我却不能不为。” 刘瑜也要邵玖剪下一段发丝,小心收着。 第133章 其乐悠悠(四) “阿玖, 你与我讲讲这一年的见闻,如何?” 刘瑜躺在病榻之上无聊,就缠着邵玖为他讲讲民间趣事, 邵玖被刘瑜纠缠不过,只得一一讲来,不得不说,这将近两年的时光,邵玖所行之地多在兖州冀州之间。 刘瑜听邵玖的经历,只觉得传奇,邵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能出入战乱之地、疫病之地,她口口声声说心在山林,但其实她从未脱离过俗世凡尘。 刘瑜看着邵玖讲述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那段时光, 大概她是真的快乐。 刘瑜在心底一笔笔描摹邵玖的模样,会心笑了笑。 他意识到阿玖其实未必真的了解自己的志向, 她一心只要出世,可她受儒学影响极深, 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出世。 邵玖提到了所有, 却唯独没有宋昭, 她不愿让刘瑜知道宋昭的存在, 想到宋昭, 邵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那柄剑。 这个细节被刘瑜注意到了, 握住了邵玖摩挲剑柄的手, 问道: “朕观阿玖所佩之剑并非凡品, 不知可有什么来历没有?” “啊?”邵玖神色有些许惊慌, 随即哈哈大笑, 从腰间解下佩剑,双手奉给刘瑜道: “这是我一义兄所赠,他与妾颇为合契,便结为了异姓兄弟,同行过一段时间。” 刘瑜接过剑来仔细瞧过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唯恐自己疑心太过,反而会让好不容易松口的邵玖又硬了心肠,笑了笑,又将剑还了回去。 “既然是义兄所赠,阿玖还是好生保管着。” 邵玖重新将剑佩上,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刘瑜近些年来疑心日益加重,唯恐被他发现了异样。 邵玖陪着刘瑜说了一会儿话,好不容易熬到王蒙来禀告政事,方才抽身离开,出了行宫,邵玖看着腰间的佩剑,暗自忧愁。 虽说近些日子,刘瑜对她极为亲近,起卧都在一处,但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刘瑜似乎看出了邵玖心底的不安,在箭伤初愈的时候,就拉着人再一次策马,这一次刘瑜只让人远远跟着,两人策马跑出了很远,在一处山岗停住了,看着远山苍茫,夕阳斜射。 “阿玖,对不起,是朕骗了你。” 邵玖疑惑地看了刘瑜一眼,没有搭话,刘瑜苦笑一声。 “你近来老是郁郁不乐,朕猜你心中必然不安,也知你聪慧,必然看出了我的把戏。 朕承认当日猎场的刺客是朕让人故意放进来的,就是为了在阿玖面前演一出苦肉计,阿玖最重情义,朕知道若是朕受伤,阿玖必不忍舍朕而去。” 邵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 “我已然知道了,陛下的确不该拿自己的龙体冒险的,我早就言过,我是薄情之人,不值得陛下为我如此。” “不是的,阿玖明明是最重情义的人,否则阿玖为何当日要以身作局,诱阳平王入局? 不要说是为了洛阳百姓,便是阿玖怜惜苍生,有圣人之德,难道瑜就不在众生之列,不值得阿玖在乎? 阿玖心中是有瑜的,瑜是知道的。 只是阿玖当真看得清自己的心吗?阿玖既已经舍弃了沈旭初,为何不能接受瑜呢? 瑜承认苦肉计的确卑鄙,但瑜所行一切,不过是要挽回阿玖罢了。” 邵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了树上,自己步行来到一块青石边坐下,手里拿着马鞭,指着远处苍山道: “我若是男子,必叫此间江山留下我名。” 刘瑜将马和邵玖的拴在一处,来到邵玖身边,背着手,笑道: “纵使阿玖非男儿身,朕亦可叫此间江山留下阿玖之名。” 邵玖摇摇头,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无奈, “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朕与阿玖是夫妻,夫妻一体,朕所有,便是阿玖所有。” “功业的自己建立才叫英雄,若我是男儿,当年弱冠之时便已入仕,怎么还会有机会见到陛下。” 邵玖之所以有机会去游历,去做一个放荡任性的自在人,就在于她虽出身家族嫡系,却只是女儿身。 却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她自幼就展露出不输于兄长的才能,却也只能寄情山水,庙堂之事始终与她无关。 “阿玖,朕从未后悔过遇见你。 当年惊鸿一瞥,朕确实是一见倾心,你的确是朕第一次为之倾心的南朝女子; 后来东宫种种,朕见你进退得宜,心中很是欣赏,便想着让你来辅佐元后,可那时朕的确只拿阿玖做寻常后妃对待,不过是格外有几分颜色而已。 直到沈旭初一事后,朕方知阿玖原是一烈性女子,之前是朕错看了阿玖,也便是在那时,朕才决心要好好待阿玖。 阿玖为朕出谋划策,铲除佞臣,阿玖助朕恢复礼乐,阿玖为朕举荐贤才,典学、兰台这些都是因为阿玖才存在的…… 朕或许就是在此刻为阿玖而倾心的,阿玖只是阿玖,不是朕的温夫人。 朕的夫人可以不止一人,朕的阿玖却只有邵琼之一人。 如此,阿玖可明白朕的心思。” 邵玖沉寂许久,只是望着天边的云一点点染成彩色,在彤云密布中,邵玖的心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宁静。 她享受着这样的静,风轻轻吹拂着面颊,而眼前是一片绚丽,身边是一俊朗的郎君,往常邵玖并不在乎刘瑜的长相,可如今她却喜欢刘瑜的面貌了。 刘瑜不是儒生,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是算无遗策的英雄,是睥睨天下的野心家,这些在他年轻时被稚气所遮掩,可人至中年,他已将他的锐气所尽数显现。 他已经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君王,无须再遮掩自己的野心,他就是意图攻取天下,做这天下之主,他的胡髭修剪的儒雅,却丝毫不能减少他眼中的野心。 他已经不是初生的牛犊,他有计谋,懂算计,谋定而后动成为他的习惯,他自信这天下终会属于他,也自信这天下没有人不会臣服于他。 邵玖想着自己大概就是被这帝王之气所吸引的吧,她似乎没有理由不去倾慕刘瑜,这两年刘瑜已经少了太多初登帝位时的毛躁了。 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成熟稳重的帝王,刘瑜已不像初登帝王时那般锐利,他早已驯服了那群不满意汉化的臣子,也征服了一直侵扰的北凉,他是当之无愧的北方之主。 邵玖想到这些,忽然踮起脚尖在刘瑜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刘瑜有些呆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抱住了邵玖的腰,狠狠吻了上去,恨不能将邵玖完全化为己有。 他咬破了邵玖的嘴皮,鲜血顿时弥漫在两人都口腔之中,但刘瑜还是不愿放开,出于反击,邵玖恶狠狠报复回去,也咬了刘瑜一口。 但刘瑜只是闷哼了一声,依旧不肯松口,他已经太久没有接触到邵玖的气息了,他实在是太过想念这股清冷孤傲,以至于他只想在此刻将人拆皮入腹。 两人相互纠缠着,在伤害中表达着连绵不绝的思恋,刘瑜实在是太过想念这味道,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节制,只想将这人永远地抱着,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邵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要被刘瑜夺走了,她没想到刘瑜会这般冲动,刘瑜的力气太大,她完全挣扎不开,更何况她也的确很想念刘瑜的味道。 许久,两人才分开,邵玖的眼角已隐隐有了泪光,刘瑜低头看着邵玖,直到此刻,他还觉得似幻非真,就像在做梦一般,他很难相信,刚刚邵玖竟然主动吻了他。 “阿玖,你是…原谅我了吗?” “我本来也就没怨过陛下。” “不要唤我陛下,唤我二郎。” 邵玖张张嘴,实在是开不了口,昔日她和沈旭初亲近之时,也没这么唤过对方,更多的时候,都是唤的对方的表字。 “我实在开不了口。” “昔日母亲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唤我二郎,如今已无人再唤我二郎了,众人山呼万岁,而我只思二郎。” “……” 邵玖看了刘瑜几眼,低头沉思,她待刘瑜有情,并不代表着她就好糊弄,她总觉得“二郎”太过亲密了些,她和刘瑜到底是先君臣而后夫妻。 刘瑜又逼近了邵玖半步,眼中含泪,拉起邵玖的手,问道: “难道阿玖竟然连这点心愿都不愿成全吗?” “这……” 邵玖还是有些犹豫,但她四周早已被刘瑜身上那股浓郁龙涎香的气味所笼罩,熏得她有些头晕,又或是她此刻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刘瑜的身影。 “阿玖,我倾心相待,惟愿阿玖亦能如此。” 邵玖这人最为看着的就是义字,若是旁人待她情深,她必要同等感情待之,如今刘瑜身为帝王,已经为了他所能为,邵玖心知自己没了退缩的道理。 值得点点头,唤了一声。 “二郎。” “阿玖。” 刘瑜听到这个称呼很满意,尽管声音很小,但他已经很知足了,他知道邵玖不惧刀剑加身,却唯独惧怕情义二字。 刘瑜将邵玖紧紧抱在怀中,在她眉心又落下一吻来,对邵玖道: “此生能得阿玖,是上天待刘瑜不薄也。”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 来了!来了! 求收藏! 第134章 其乐悠悠(五) 昏暗的烛火下, 刘瑜从背后将邵玖抱住,邵玖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刘瑜挥手让服侍的宫人都退了下去,自己接过帕子,轻柔地为邵玖擦拭着头发。 邵玖的头发长及脚踝,最适合挽高髻,如同堆叠的层云一般,但为了方便扮男儿,邵玖狠心将头发削去了一半,因而如今垂散下来,只是刚刚到腰的距离。 “只可惜阿玖这头秀发,这两年苦了阿玖了。” 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对于以儒学立身的刘瑜来说, 头发是不会轻易毁伤的,若非万不得已, 又怎么会折损头发,刘瑜看着邵玖这不足当年一半长的秀发, 心口微微作痛。 “无妨的, 有舍必有得, 若是真能将这三千烦恼丝都拔了去才好, 我倒可以真的去做个自在人了。” 邵玖轻轻笑着, 她看着从镜面反射出来刘瑜的身影, 不知是在宽慰刘瑜还是在宽慰自己。 刘瑜听了, 只是更加心痛, 他口口声声说爱阿玖, 可伤她最深, 逼她最过的正是自己,若当日自己布置周全一些,阿玖或许就不会以身涉险了吧? “二郎,当真无碍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古人常说以发代首,当日我折了那青丝,全当是死过一回了,往后我们再不提以前的事,只好好过日子就是。” 刘瑜知道邵玖这话是特意为了宽慰他才说的,点点头,但刘瑜心底总以为邵玖是有些落寞的。 哪个女儿不爱乌发如云?阿玖纵使心胸堪比男儿,到底是女儿身,往日她最喜欢堆高发髻,在上面饰以新鲜的花草,如今没了这青丝,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她虽是喜欢黄老之学,可到底是经学世家出来的,怎么可能真的轻易毁伤自己的头发,必然是万不得已,生死危机之时,才会如此。 刘瑜强颜欢笑,将邵玖抱得很紧,将邵玖转过身来,在邵玖眉间落下一吻,却没有语出一言,只是沉默着替邵玖擦拭着湿发。 刘瑜擦得极为仔细,就像是在擦拭一件珍宝一般,耐心而细致,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之人,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不想再错过了。 邵玖静静等着,感受到刘瑜擦拭动作的轻柔,嘴角浅笑,她想着,世间夫妻,若都能如此,该是何等美满。 转念又想着,美满事务大多是短促的,这时间之事大多是月圆则缺,水满则溢,往往是没有长久兴旺道理的。 今日今时的美满,也不知能保存多久? 生于乱世,邵玖对于圆满之事总是心存太多警惕,这是时代的原因,却也有她自身多病敏感的因素。 邵玖不相信什么圆满是能够长长久久的,正因为残缺才是常事,圆满即使短暂,也会显得格外难得。 邵玖不愿去想此后会如何,她微微侧着,将肩膀靠在刘瑜腰上,安静地去品味这难得的静谧,偶然的温馨。 等刘瑜擦完头发之后,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邵玖竟然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刘瑜会心笑了笑,动作轻柔而小心地将人抱了起来。 不想他这一抱,邵玖人就醒了,她原本就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之间,好像听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为何今日却甘愿被囚?” 邵玖张张嘴,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少时读书祖父书房的屏风前的竹席上坐着,问这话的却是她的祖父。 祖父还是邵玖幼时的音容,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和蔼地等着邵玖的回答。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阿玖是要做庙堂之上的白鹤了吗?可庙堂之上容不下高洁的鹤呀!” “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 邵玖刚刚回答完,人便醒了,想起梦中祖父的身影,邵玖落下泪来,她幼时承欢在祖父膝下,一身本事全由祖父所传授。 “是朕将你弄醒了吗?” 邵玖摇摇头,只是落下泪来,伸出手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她倚在刘瑜的怀中,低声对刘瑜道: “二郎,抱紧,将妾抱得更紧些。” 刘瑜不解其故,只是将人抱着,默默拍着邵玖的肩膀,安抚着她,邵玖闭上眼睛,任凭一滴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郎君,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 “阿玖,相信我,刘瑜定不负阿玖。” 邵玖点点头,不言语。 刘瑜将人抱在榻上,抬起邵玖的头,吻掉她的泪珠,他不知邵玖到底在踟蹰什么,更不会期望邵玖这样的人能对他袒露多少心思,但他会用行动告诉邵玖。 他刘瑜是值得托付终身的。 邵玖迫切需要一个肯定,她环着刘瑜的脖子,给予着自己的回应。 这是两个人的疯狂,邵玖需要用沉沦来逃避自己内心深处的质问,这一刻,她不想再去保存所谓的理智,只愿意就此沉溺在情爱之中,直到毁灭。 刘瑜已经不想再去品尝失去是滋味了,他要带着邵玖一同沉溺在地狱之中,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不会再放手,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如今他只想将邵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离。 刘瑜在解邵玖衣带的时候,纠缠了很久,结果却是越缠越紧,越是解不开玖越是着急,邵玖低声笑了,刘瑜抬头见到邵玖眼中戏谑的笑意,心中一急,手里便没了轻重,好好的衣服就给撕破了。 看着手中成两节的衣服,刘瑜自己都有些尴尬和错愕,他委屈巴巴看向邵玖,邵玖挑眉笑意盈盈道: “郎君将妾的衣服撕破了,可是要赔的。” “自然,万匹绮罗都可予卿,只望卿莫要负了刘瑜这一片真心。” “郎君!” 两人调笑着滚在了一处,玩闹了片刻,两人看向了彼此的眼睛,又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在这一刻,两人的心便在一处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注定是难分难舍,同坠黄泉。 “阿玖,四方八极,青天黄泉,瑜都不会再让你抛下了。” “嗯。” 邵玖轻轻点点头,对上刘瑜的眼睛,邵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刘瑜将人拥入怀中,一点点地去侵略占有。 他要将这个孤傲的鹤拉入凡尘,他要一点点吞噬掉秋日的海棠,他要九天的神女同他一起永坠黄泉…… 邵玖是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醒来的,刘瑜已经起了,宪忠正在伺候刘瑜梳洗,邵玖看了一眼床头放着的两套衣物,一套是女装,一套是男装。 “醒了?这会儿天色还早,要不再睡会儿?” “不了,我平素这会儿也早起赶路了。” “也好,我唤人进来伺候着。”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邵玖捡起那套男装穿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头发直接用束成了一个总髻,用一根簪子固定着,最后再戴上帽子。 刘瑜笑意盈盈看着邵玖装扮,没有问她为什么会选择这套衣服。 刘瑜很清楚邵玖本性是个在礼法之中任性放诞之人,她无法真正挣脱礼法的束缚,却也不愿完全臣服于礼法,邵玖其实并不厌恶礼法,她只是厌恶这个虚伪到极点的世道。 能走进邵玖的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将自己的真心完全封闭,只是假面示人,她不在乎名利虚实,因而也无所顾忌。 “好俊俏的小郎君,便是潘安仁也不过如此。” 刘瑜调笑着,邵玖这一身的确尽显儒生的书生气,儒雅风流,眼波流转间,便可夺魂摄魄,刘瑜已经能够想象邵玖着男装吸引小姑娘的画面了。 “郎君又是玩笑话了。” 刘瑜将人拉到自己面前,认真打量着邵玖全身上下,摩挲着邵玖的手,用着最为真诚点语气道: “阿玖,朕待你不会有妄言,你只摸摸朕的心,便什么都知道了。” 邵玖从刘瑜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扭过头去,耳根却是一片通红,心也跳得厉害,嗫嚅着答道: “郎君尽戏弄阿玖。” 刘瑜哈哈大笑,从背后将人抱住,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邵玖撒娇了,在邵玖的耳边道: “我的心,阿玖应该是知道的。” 两人正在调情,邵玖低声噙着嘴,低声笑了,眉宇间都是一片柔情蜜意,刘瑜爱极了邵玖这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心里也是嚼了一块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邵玖的心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这种灼烧的温暖的感觉,让她不由的想就此沉沦下去,她想抛却所有的理智,如图飞蛾一般扑向这名为情义的烈火。 刘瑜带给她的感情体验是热烈的,是奋不顾身的,是一同向地狱黄泉沉沦的。 这是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的体验。 她曾拥有过最让人惊羡的情义,沈旭初就像水一般,可以包容万物,在和沈季安的情感体验中,她可以获得一种心安的感觉,她可以去九天之上翱翔,获得一种全心的自在。 邵玖不知道哪种感情体验更好,却知道自己此刻的沉沦是真的,她不介意和刘瑜共赴黄泉。 “陛下,司徒大人求见。” 宪忠一进屋就看见两人正在耳鬓厮磨,饶是看惯了刘瑜风流的,面对这一幕时,也是不可避免红了耳根,低着头,不敢去看。 “让他等着!” “郎君又在玩笑了,司徒大人求见,必然是有要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中常侍大人,烦您出去告诉司徒大人,让他稍等片刻,陛下一会儿就出去。” “阿玖……玖玖……” 刘瑜拉着邵玖的手左摇右摆,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邵玖转身让刘瑜站好,为他整理衣服,笑嗔道: “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害臊!” “阿玖,我舍不得你。” 邵玖扯了扯刘瑜的胡髭,挑眉笑道: “别贫嘴了,快去吧,别让司徒等久,这样不好。” “阿玖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如今不过是布衣之身,去见司徒于礼不合,陛下自己去,正好妾要出去逛逛。” “那阿玖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可好?” 邵玖哑然失笑,点点头。 等刘瑜离开后,邵玖想起刘瑜刚刚痴憨的模样,仍然忍不住发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的晚了些。 第135章 其情悠悠(六) “阿玖, 过几日朕打算登泰山祭拜天地,太常已经准备好了祭礼,只待天时了, 阿玖可愿与朕同去?” 邵玖的确有心想去见一见的,毕竟登祭泰山是大事,古来只有圣贤的地位才有资格,她并不想错过。 “只是不知以什么身份去才好。” “我给你安排给郎官的职位,阿玖可是答应了?” “嗯。” 邵玖点点头。 刘瑜将邵玖抱在怀中,两人站在廊下赏月,月色朦胧,还有些许薄云,月影横斜,两人相互对视, 刘瑜牢牢将人抱着, 在邵玖眉心印上一吻。 “阿玖,如此良宵, 不可辜负。” 邵玖没有言语,耳根却悄无声息红透了。 登祭泰山是由太常寺主持的, 礼仪十分隆重, 邵玖站在祭台之下远远瞧着, 心中也不由升起了几分庄严崇敬。 等祭祀结束之时, 邵玖以男儿装陪伴在刘瑜左右, 刘瑜到达一棵树下, 问道: “这边是当年始皇躲雨的那棵树吗?” “陛下, 您看旁边还有李斯的题词了。” “果然雄伟, 有帝王之气, 来人, 将这字拓下,朕要好好欣赏。” 到了晚息,大宴群臣。 等结束一切的时候,邵玖在殿门口点灯,刘瑜屏退左右,牵着邵玖的手入内室,在床榻之上坐下。 “这些事让宫人去做就行了,你不必如此。” “以前我听宫里的姐妹说,每日黄昏时,她们都会一盏盏点燃宫室的灯火,亲自提灯在宫门等候,今日闲来无聊,便想仿效一二。” “阿玖,你不必等我,我定不负你。” “我知道。” 邵玖笑道,她让刘瑜脱了衣服,查看他的箭伤,发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心来,刘瑜握住了邵玖的手,道: “我已无碍了,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想明白,阿玖到底是如何从洛阳脱身的?” “秘密!” 邵玖对刘瑜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就吻上去,她堵住了刘瑜剩下的话,刘瑜没想过邵玖会这样主动,耳尖瞬间通红,接着便是狂风骤雨的掠夺。 刘瑜抚摸着邵玖肩上的那个疤痕,是当年他那一箭留下的,刘瑜一点点吻上去,邵玖的肌肤白皙,昨日的痕迹还未曾完全消退。 “怪痒的。” 邵玖轻笑着,就要躲开刘瑜的亲吻,刘瑜追了上去,两人从榻上直接滚到了地上,刘瑜在要掉下去的那一刻,调转身子,让邵玖压在自己身上。 邵玖清吐兰息,刘瑜又无所顾忌的吻上了邵玖的唇,两人口齿相交,各自拼杀,都是不服输的主,明明是缠绵悱恻的事,让两人弄的直像是在打仗。 许久,刘瑜才松开邵玖的嘴唇,邵玖咬着唇,捶打着刘瑜,骂道: “登徒子!轻浮!” “瑜只对阿玖轻浮,阿玖就是讨厌,也没法子了,谁让阿玖是瑜的妻呢?” 邵玖脸俏红成一片,不言不语就要从刘瑜身上起来,拉拢着被刘瑜弄乱的衣服,刘瑜手撑着地面,横卧着又一手从背后将邵玖拉倒怀里。 “郎君,怎么还没完了!” 邵玖轻声抱怨着,但眼中湿漉漉的,明显是动情的征召,刘瑜轻笑,在邵玖耳边道: “瑜这一颗心可全在阿玖身上,阿玖也该怜惜怜惜瑜。” “越发没个正形了。” “难道阿玖就不思恋瑜吗?瑜怎么听着某人的心跳咋那么快呢?” 邵玖低声笑着,从刘瑜怀中挣脱出来,转身坐到了榻上,居高临下斜眼笑视着刘瑜,发笑: “以前都是郎君居高临下,如今玖也来试试这俯视人的滋味,才发现郎君也是绝色,原合该归我享用。” 刘瑜瞧着邵玖半披着外衣,香肩半露,只留下玉脂般的肌肤,未着脂粉,却是一副天然的弱柳之姿,眼神含情却又难掩整个身姿的孤傲,刘瑜的喉结滚了滚,直接朝榻上扑了过去。 只是香肩之下便是一道疤痕,刘瑜到底是有些顾忌,看着邵玖在自己身下笑着,心中却是一痛,便什么情趣都没有了,只将人抱在怀中,坐了起来。 “很疼吧。” “都过去了。” 邵玖轻声道,她从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早过情爱的岁月,也能理解刘瑜的作为,更何况这主意当时原本就是她出的。 她想借刘瑜之手获得自由,必然是需要付出些什么的,这两年来她很开心,便觉得那一箭是再值得不过的。 “阿玖,可我过不去,我只要一想到当日是我亲手射出的那一箭,我心底就难受,好像五脏被撕裂了一般。” “郎君少在阿玖面前卖惨,阿玖心底有数,当日原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阿玖从没怨过郎君,郎君也不该自怨自艾才对。 郎君执宰天下,怎可有妇人之仁?若是为了天下,损一个阿玖不算什么。” “这是阿玖的真心话吗?” “嗯。” 邵玖点点头,她知道帝王为了成就伟业注定是会牺牲一些东西的,她从来都不介意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个,只因为,若她是执棋之人,也当毫不犹豫舍弃。 “以前或许可以,以后却是不能了。阿玖的心和我的心都在一处了,若是牺牲了阿玖,我也活不成了。” “郎君又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阿玖,给!” 刘瑜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塞在了邵玖手中,邵玖看着手中精美的匕首,一脸迷惘地看着刘瑜,刘瑜拉着邵玖的手,道: “阿玖,你刺我吧。” “为何?” “我曾射阿玖一箭,阿玖今日刺我一刀,你我就算扯平了。” 邵玖当下脸色就变了,骂了一声: “胡闹!” 说着就要将匕首扔出去,刘瑜捉住了邵玖的手,恳求道: “阿玖,我心下不安。” “那就权且记下,若他日郎君背誓,妾就用这匕首报仇雪耻。” “好。” 邵玖轻笑着将匕首收了起来,放在枕下,然后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凑到刘瑜面前,道: “如此,郎君可安心否?” 刘瑜看着邵玖的眼神,那双如星如月的眸子终于也有片刻眼中是有这有着自己的,刘瑜将人紧紧拥入怀中,激动地落下泪来。 窗外有着一对婉转的黄莺,这在啼鸣。 夜风习习,遮不住的是春花秋月,拦不住的是两颗真心相对。 是山盟海誓,是心意相通,是鱼水交融,最后只化作了落花流水,幸有片刻曾经的依存。 过后,邵玖定要沐浴,刘瑜将人用袍子裹了,打算将人抱过去,邵玖死活不愿意,刘瑜趴在邵玖耳边问道: “为何?” “郎君说呢?” 邵玖白了刘瑜一眼,裹着袍子就要起身。 “瑜只恨欢愉少,千金为卿笑。” 邵玖在暖房听到刘瑜的话,只呵呵笑着,也不搭话。 两人沐浴罢,都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虽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两人都还没有困意,见月色空明,不忍错过,就到院中赏月。 “阿玖,如此良宵,瑜颇有兴致,想舞剑一曲,卿为我伴奏,如何?” 邵玖站在廊下,笑意盈盈点头答应。 刘瑜就叫人取来了明琴和宝剑,邵玖席地而坐,将明琴放在膝盖上,调试琴弦罢,对刘瑜点点头。 刘瑜便开始舞起剑来,刘瑜所舞之剑意在天下,因而剑式大开大合,尽显英雄本色,动作干脆,却又能正好合上邵玖的琴曲。 两人一人舞剑,一人鸣琴,虽无一言,却配合甚为合契,舞以曲为声,曲以舞为目,听其音,可知英雄志,观其舞,可知天下合。 邵玖配合着刘瑜及时调整自己的曲音,忽然刘瑜的剑势凌厉起来,邵玖变幻不及。 “铮!”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邵玖看着断弦,一时默然无语。 明琴断弦并非好的征兆,邵玖看向了刘瑜,他已经停下来了,提着剑来到邵玖面前,看着断弦,一时默然不语。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邵玖让人先将明琴和剑都收了,自己来到刘瑜面前道: “音势逆转太急,以至于断弦,是自然也。” “阿玖可知刚刚弦断那一刻,瑜在想什么?” 邵玖摇摇头。 “瑜在想,此生之志,若有良机,必叫天下之才尽为我所用。 弦断,恐非吉兆啊!只怕这天下之势有变。” “天下之变,不在琴弦,在民心。郎君已为北朝之主,若在图南,便是贪心了。” 邵玖握住了刘瑜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刘瑜是一代雄主不错,可他也有畏惧的。 他惧怕天命,惧怕自己一生所建立的功业被摧毁,惧怕最终是一场空,惧怕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 以前的刘瑜对于谶纬之说只是将信将疑,可现在他却是越发深信了,他迫切需要一些吉兆来稳定自己不安的心,他太害怕失去了。 “阿玖不愿朕图南吗?” 刘瑜的眼中突然流露的杀意,连刘瑜反应过来都觉得心惊,怀疑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哪怕是邵玖,也无法例外。 邵玖被刘瑜眼中所凝聚的杀意,吓得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强压住自己不安的心神,握住了刘瑜的手: “南朝承平日久,皆多为当年南迁流离之民,而陛下是胡人,玖只恐难得民心。” 刘瑜回过神来,注意到邵玖后退的动作,心底有些懊恼,他想要亲近邵玖,又唯恐吓到邵玖了,但他还是想知道邵玖的真实想法。 “阿玖不愿瑜南图,是为瑜?还是为故国?” “故国不可忘,郎君不能负,玖是为九州黎民,不愿战事起。” 刘瑜心中松了口气,向邵玖伸出了手,他相信邵玖是能够理解他的,他们同是这世间孤寂之人,只能够彼此依偎着,相互取暖。 邵玖果然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将手伸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36章 其情悠悠(七) “阿玖可知, 今日方才称我心意,泰山登祭,朕等了太久了, 以后再无人敢疑朕这帝王,登祭泰山,祭拜天地,朕是上天都承认的天子!” 得位不正一直是刘瑜的一块心病,他是太子不错,但他们父子是篡位自立,这些年来,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就是他的亲兄弟都会反叛他。 刘瑜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帝位并不能让人心悦诚服,所以他要亲自巡视天下, 他要登祭泰山, 他告诉天下人,他刘瑜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刘瑜饮着酒, 抚须大笑。 邵玖只是冷冷看着刘瑜,没有发一言, 一杯接着一杯饮酒, 邵玖抬头看着天上的朗月, 心绪不宁。 “阿玖怎么不说话?” 刘瑜有些奇怪, 还以为邵玖是因为自己刚刚凶狠的态度而生气, 倒了一杯酒, 对邵玖道: “刚刚是瑜言语无状了, 还望夫人恕瑜酒后失态, 原谅了瑜, 瑜在此自罚三杯。” 刘瑜说完当真自罚了三杯, 邵玖也没阻止,帝王的疑心邵玖心底是早有预料的,也知帝王喜怒无常,可刘瑜的行为确实让她有些心冷。 等刘瑜喝完了杯中的酒,邵玖才道: “郎君不必如此,妾知陛下胸中抱负,又岂会有怨?妾只是想着,妾与郎君相识七八载,直到今日才知晓彼此真心,可见此前竟都是白过了。” “若无往日种种,又岂会有今日深情厚谊。” 邵玖长叹一声,许是饮了些许酒,醉意渐渐上头,邵玖的脸颊白里透红,眼波流转,竟有着一种天然的风流气韵。 刘瑜盯着邵玖的眼波秋水,喉头动了动,端着的酒杯一时也忘了饮,只是怔怔盯着邵玖的嘴唇,心底又搅动着一片酥痒。 “往日种种多是彼此试探,如今想来未必全然是坏事。” “可见好事多磨,只是阿玖这颗真心确实难得,倒真让瑜费了不少心思,如此难得的一颗真心,瑜必要以真心待之。 瑜知阿玖素来是多疑的,今日纵使瑜如何山盟海誓,阿玖也未必全部相信,只是阿玖试看我今日,可曾践行昔日诺言?” “什么诺言?” “当日瑜曾许阿玖,日后必将登祭泰山,如今可是做真了。 瑜虽非圣人,却也是君王,君无戏言,阿玖应该信瑜才是。” 邵玖沉默着起身,边走边沉思,终于想起当年东宫的这段往事来了,当即就失笑,当真是难为刘瑜竟还记得当年的话。 “其实陛下当年的话,邵玖是一字都不信的。” “我知道,彼时阿玖心存故国,必然对我这异族人心存芥蒂,哪里会相信一个敌国太子的豪言壮语呢?” “可阿玖若是说,今日之事,阿玖也以为不妥了,陛下当会如何?” 邵玖忽然开口试探起刘瑜来,她想知道刘瑜的态度,说到底她纵使动情,对刘瑜终究无法做到全心全意的信任。 “什么意思?” “登祭泰山虽是盛事,于陛下却不适合。” 刘瑜眼神中的光明显黯淡下去了,他以为邵玖能够理解她的雄心壮志,他不相信邵玖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可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泼冷水。 “为何?” “陛下以为自己比之古之贤王,如何?” “不如也。” “妾知陛下想登祭泰山用来彰显自己的正统帝王,可天下正统,原本就不在这些虚礼上,陛下若能一心治理北朝,使得百姓丰乐,焉知不是一代圣主贤君呢?” 刘瑜看着邵玖,这样的话他此前也听人说过,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罢了,他素来重视礼教,又在朝中重兴周礼,他想用礼教纲常取代百年的征伐。 登祭泰山是虚礼,却也是周礼,他需要彰显自己的天子帝王,需要天下人的臣服,他是天子。 礼教是虚伪,却也是维护统治的有力手段,它的确繁缛,却远比刑罚要来得温和,刘瑜是想用礼法纲常在人的心底种下一颗君君臣臣的种子。 邵玖的话虽然诚恳,但她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她忽略了上位者对于权势的贪恋,忽视了人心的私欲。 “哈哈哈!阿玖不愧有高士之风,我却不及也!” 刘瑜用笑声回避了邵玖的话,邵玖聪慧,自然知道刘瑜心中所想,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暗想着,到底是自己多事莽撞了。 这几日,两人日日同榻而眠,亲密非常,王蒙一进屋,就见刘瑜正盯着邵玖临摹字帖,捂着嘴笑了。 “王子慎来了,朕正好要与你商议。” “陛下请说。” “今日新平有人送来一图谶,朕瞧着,颇有些意思,想请子慎来解一解。” 王蒙看都没看图谶,就直接开口进言: “陛下,图谶之说乃是旁门左道,不可信!” “欸!不过是玩玩罢了,再说图谶乃是天命,两汉以来,图谶之说何其之多,依卿之言,难道都是妄言?” 王蒙皱着眉头直摇头,刘瑜见王蒙不语,便拿出了那张写着谶纬之说的黄纸,上面写着:“古月之末乱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惟有雄子定八州。” 邵玖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走过来凑这个热闹,她一见这谶语,就知道是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刘瑜故意写的。 “陛下以为当何解?” 邵玖轻声笑问道,她并非不信谶纬之说,只是谶纬太过荒诞,她未曾亲身经历过,总是心存怀疑。 “哈哈哈!看来有人已经为陛下解了此谶语了!” 邵玖在桌案之上瞥见一卷黄色的纸角,好奇将纸片抽出,见上面道: “当有草付臣又土,灭东燕,破白虏,氐在中,华在表。正应陛下六合之事。” 邵玖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王蒙的脸色阴沉,他有些难以理解刘瑜怎么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谶语,很明显就是下面的人为了讨刘瑜欢心,才献上来的。 邵玖自然是看出了其中的虚假,不过她没有对刘瑜明说,只是促狭的看着王蒙,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 “子慎以为这谶语是伪作?” “谶语不过是小事,臣只恐有人借谶语生事,今日谶语能为陛下所用,难道他日就不能为反贼所用?” 王蒙心中忧惧之事从来都不在谶纬之说,他只是担心有人借机生事。 “阿玖以为呢?” 刘瑜心中明白王蒙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他素来迷信谶纬之说,而这谶语的确正合他的心意,说到底,谶语真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谶语能否让帝王满意。 刘瑜看到邵玖正盯着他二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便想问问邵玖的想法。 邵玖忽然被点名,还有些惊讶错愕,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走到两人中间,从刘瑜手中接过那张黄纸,仔细端详起来了。 “也亏得他费心,这么奇巧做官的方法,确实有意思。 晨起,我模糊听到陛下与司徒商议,似乎要授予这献谶之人太史令的官职,早知太史令这般好做,昔日太史公就不该修史,该献谶才是。” 邵玖一番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将刘瑜给讥讽得无地自容,刘瑜追上邵玖的脚步,面色不虞,有种羞惭的红晕。 邵玖一转身,并没有意识到刘瑜在自己身后,险些一头就撞上去,好在及时稳住了脚步,后退了两步,在王蒙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朝刘瑜瞪了两眼。 刘瑜原本还有些不高兴,但见邵玖那似嗔似怒的一眼,便什么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只是碍于王蒙在场,后退了半步,问道: “早上你都听到了?” 邵玖心中想着,你们那声音也不算小,自己就在隔壁暖阁内,有什么听不到的,不过也只是点点头。 “陛下,看来这献谶之人是留不得了。” “为何?” “献谶以求官,这等阿谀逢迎之辈,如何能为朝廷做事。 王蒙很早就说过,谶纬之说乃是迷信,旁门左道,于朝廷没有半分进益,今日献此谶语者,分明是居心不良、祸乱君心,当斩之!” 王蒙的话落在刘瑜的耳中虽然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王蒙说得有道理。 他初次看到这个谶语的时候,的确很高兴,这正合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思,只是没往深处去想。 这谶语的确可以增添他统一天下的正当性,让他这个帝王名正言顺。 但正如王蒙所担心的那样,谶纬之说今日能为他所用,他日未必不能为别人所用,若他今日受了这谶图,给了这献谶之人官职,以后朝廷谁还会务实做事,岂不人人都竞相讨好去了? “丞相所言在理,只是斩杀未免也太过残忍了,献谶者虽有过错,却也是一片好心。” “不意为恶者却已是如此,若此人有意为恶,该当如何?陛下今日若不严惩,只恐谶纬之术不绝。” “丞相何故如此严刑?朕听闻为政之体,德化为先,今朕登基不过数年,海内初平,却几多杀戮,竟是有违天和!” 邵玖冷笑着,不发一言。 “臣闻宰宁国以礼,治乱邦以法。正因天下初平,才需要穷残尽暴,肃清轨法,如若不能,臣便是辜负了陛下待信任。” 王蒙这话一出,刘瑜心中也动容了,王蒙辅佐他十余年,忠心耿耿,肝胆相照,他如何能疑他! “如此,就依子慎之意吧。” 刘瑜没有再继续坚持,同意了王蒙的建议,虽然这不符合他的想法,但王蒙待他至诚,他不能辜负王蒙的一片心意。 邵玖看向王蒙,心中感佩到了极点。 试想,若是终此一生,能有这样相和的君主,能有如此赤心的臣子,该是何等幸运之事。 “阿玖,你笃信黄老,为何却不信这谶纬之术呢?” “郎君,妾是好黄老,而非笃信,喜好和相信,可不是一回事。 谶纬之术,妾并非全然不信,只是这世间奇事怪事何其之多,若事事都与人事相关联,岂不累得慌? 人生本就须臾如朝露,何必自寻烦恼?” 邵玖淡淡笑着。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37章 其情悠悠(八) “阿玖, 我们该启程回家了。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邵玖正在整理自己的笔迹,他在太山郡游历时间最久,因而对此地风俗甚为熟悉, 同时去拜访了当地的豪族,了解这百年的变迁,因而整理出不少东西来,其中就包括已经消失很久的古乐。 听到刘瑜的话,邵玖微微愣神,然后才道: “就算郎君不设下苦肉计,妾也是要回去的。” “当真?” “妾昔日曾言要编纂我朝国史,人不可无信,无信则不立,妾是重诺守信之人, 必然会回去的。” 刘瑜闻言拧紧了眉头, 他倒是忘了,邵玖重情, 却也重诺,她许下的事, 必然会尽全力也要完成的。 “那你这两年都在?” “收集资料。” 刘瑜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当哭了, 他若是早知邵玖心中谋算, 就不会白费那些力气了。 邵玖巧笑嫣然, 对着刘瑜道: “不过……” “不过什么?” “能知晓郎君的心意, 订下白首之约, 也不虚此行了。” 刘瑜哈哈大笑, 得到邵玖这句话, 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邵玖换上了女装, 多年未曾身着女装, 如今在此穿上,刘瑜一时间挪不开眼睛,比起两年前,邵玖的更多了几分清朗和傲气,宛如秋日海棠,纵使艳丽,亦有傲骨。 “阿玖,当真淑丽!” 邵玖轻笑着,也不说话,只坐在看书,嗔怪地看了刘瑜一眼。 “陛下!” 钟司徒见连日来陛下一直和方靖在起坐行卧都一处,可谓亲密到了极点,钟司徒心中甚为不满,觉得刘瑜对方靖恩宠太过。 他去找过顾侍中几次,去问问顾侍中是什么意思。 顾侍中因为上次方靖救了刘瑜一次,之后每次上疏,都被刘瑜以方靖对他有恩给驳斥回来了,之后顾侍中也不好再多说。 顾侍中心底对方靖心存不满久矣,也上书劝谏刘瑜疏远方靖多次,刘瑜都置若罔闻。 这次钟司徒既然问起了他,他自然如实相告,并希望钟司徒能够说动刘瑜,毕竟钟司徒位列三公,资历颇深,也很受刘瑜敬重,他的话,刘瑜总是要听进去两分的。 钟司徒觐见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一下,见殿内并没有方靖的身影,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向刘瑜表达自己的建议。 “司徒,您瞧,那是何人?” 刘瑜指了指在不远处正在翻阅典籍的邵玖,钟司徒顺着刘瑜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姿容淑丽的曼丽女子,不知道刘瑜是什么意思? “司徒若是要寻方文远,只问她就是。” 钟司徒见那女子并非宫人装扮,想着可能是刘瑜新晋宠幸的姬妾,刘瑜素来不重女色,自当年温夫人失踪之后,刘瑜就已久不去后宫。 这次来登祭泰山,没想到会遇到心仪之人,钟司徒素来不理会刘瑜这些私情蜜意,刘瑜也从未将自己后宫之事告知钟司徒。 因而今日刘瑜的动作就显得极为怪异。 刘瑜没有理睬钟司徒疑惑的目光,而是将钟司徒朝前一推,钟司徒没法子,只得自己上前,一步步走近那女子。 待走近的时候,钟司徒才发现这人他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 “司徒大人,可还记得妾否?” “你……你……你是?” “洛州方文远见过司徒大人。” “你是女人?” 钟司徒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又看向了刘瑜,见刘瑜正一脸促狭看着自己,后退了半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刘瑜哈哈大笑起来。 “司徒大人!可还记得昔日邵琼之否?” “温夫人?” 钟司徒这下才记起来,这方文远和温夫人的确有几分相似,他之所以不识,是因为对这两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臣见过温夫人。” “老司徒快快请起,妾安敢受此大礼。” 邵玖虚抬了一下,老司徒虽然不认识邵玖,邵玖却是知道老司徒的,毕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在朝中有着相当的威望,更为重要的是,刘瑜对于这位老司徒还颇为信任,这就很难得了。 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后,老司徒就告退了。 刘瑜一转身就将人抱了起来,开心地在大殿里转悠起来了,邵玖拍打着刘瑜的手,想要挣脱出来,奈何刘瑜力气太大,她索性抱着刘瑜的脖子,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都笑声在整个大殿中回荡,爽朗而清脆。 刘瑜将邵玖放在卧榻上,自己侧身,用手支着脑袋侧躺着,看着邵玖,眼神中的情欲毫不遮掩。 邵玖被刘瑜盯着有些不大自在,拉过一旁的被子蒙住了脸,刘瑜就来扒拉着被子,两人在床上闹了一会儿。 “如今阿玖的身份就算公之于众了,以后阿玖可不许离开了!” “好。” “阿玖,我想给你改个封号。” “什么封号?” “温,是贤良之意,刘瑜不要阿玖做贤良的妃嫔,阿玖学富五车,就将温改为文,如何? 以后阿玖就是文夫人,” “好。” 邵玖没有拒绝,披着衣服从榻上爬起来,这几日连续闹得有些厉害,邵玖在下榻的时候,感觉身上酸疼得厉害,险些没站稳。 刘瑜眼疾手快扶住了邵玖,邵玖嗔视了刘瑜一眼,抱怨道: “都怪你,不用你假好心!” “哈哈哈!” 刘瑜也不反驳,又把人抱着,亲了起来,直到邵玖有些头晕了才松开。 “刘瑜对阿玖是欲罢不能也!” “登徒子!” 邵玖骂道,就汲着鞋,一搭一搭跑开了,只留下刘瑜的笑声。 在回京都的途中,途中会经过河间郡,刘瑜想起之前邵玖替河间郡守写的那篇玉赋,就想见见这位河间太守。 柳子谷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地方郡守竟然有机会面见天子,刘瑜自去考察柳子谷的政绩,邵玖见到跪在下首的柳子谷小妹,想到昔日在河间郡时,被这小姑娘追着要嫁的情形,当即笑出来了。 “小妹,可还识得我否?” 邵玖轻轻唤道,柳芷兰听着上面这位贵人的声音很熟悉,她天性活泼,自然少不了抬头去看那上首坐着的贵人。 第一眼见到邵玖,柳芷兰只觉得美,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大姐姐,就和她梦里的仙女一样好看,衣着华贵繁缛,腰束锦带,头梳飞天发髻,再加上面容如玉,威严而不缺乏温和。 “这位漂亮姐姐,我们之前见过吗?” 邵玖伸出手让柳芷兰坐到自己身侧,替柳芷兰整理着额前的碎发,柳芷兰只是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便好奇的拉着邵玖的宽袖,问道: “好香啊!姐姐用的什么香?” “兰儿,不得无礼!” 芷兰的嫂子当即就吓得一身冷汗,偷偷用目光打量着邵玖的脸色,发现邵玖依旧笑吟吟的。 “嫂子,兰儿还是个孩子,别太约束着她。” 邵玖拉着柳芷兰的手,笑道: “是松冷香,兰儿若是喜欢,我赠你一些,如何?” 柳芷兰不放心看向了自己的嫂子,没等到嫂子表态,邵玖刮了刮柳芷兰的鼻子,笑道: “这会儿怎么这么胆小了?当日跟在我身后,嚷着要嫁给我等小丫头,跑哪儿去了?” 柳芷兰疑惑地眨眨眼睛,仔细打量着邵玖的脸,忽然一惊,就站了起来,指着邵玖的脸,道: “你是文远哥哥!” “哈哈哈!看来是记起来了。” “方文远?”柳子谷的妻子疑惑的皱眉,当时她是见过这方文远和宋昭的,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方文远是个女子。 当日方文远留宿郡守府,柳子谷就曾不止一次提出要将自己的小妹许嫁给方文远,而且柳家小妹自见过方文远后,就一直嚷着要嫁给他,弄得当时方文远很是尴尬。 柳芷兰总喜欢跟在方文远身后喊文远哥哥,还要方文远教她写隶书,方文远被缠得没办法,就答应了。 方文远当时是很疼爱这个小妹妹的,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再加上一直被哥哥保护得很好,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 方文远也乐得带着这个小姑娘四处游玩,给柳芷兰讲各处的奇闻逸事,引得小姑娘越发倾慕方靖了。 最后方文远离开的时候,小姑娘抱着方文远的大腿,死活都不愿让人离开。 谁能想到,今日两人相见,却是见面不识。 方文远和邵玖本就是一个人,只是小姑娘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倾慕的小郎君变成了一个女人,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就哭着跑了出去。 邵玖让人去跟着,也看出了柳氏之妻邹素素的尴尬,笑着道: “芷兰这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只是不知许亲了不曾?” “回夫人,已经定下了,只等一年后出嫁。” 邵玖点点头,让宫人捧出了四五个盒子,笑道: “芷兰这孩子赤子之心,着实可爱,我也是一直将她作为妹妹看待的,如今妹妹许嫁,作为姐姐,也只能是备下些许薄礼,聊表心意。” “夫人言重了,臣妇替小姑叩谢夫人。” 邵玖点点头。 从宫人处了解到柳芷兰孤身一人跑到后山去了,无奈地摇摇头,便去后山寻她去了,远远看见人影,邵玖就让伺候的宫人留在原地,自己上前。 “芷兰只是在怨我了。” “为什么骗我?” 柳芷兰一想到自己当初倾慕的人竟然是个男人,心里就觉得委屈,她能理解文远哥哥不娶她,可她不能接受自己被欺骗。 “行走江湖,女子身份总有些不便。” “那我……可你戏弄我!” 邵玖来到芷兰对面坐下,问道: “芷兰喜欢文远哥哥什么?” “好看。” “难道说当初的宋昭哥哥就不好看了吗?” “这不一样,宋哥哥也好看,但宋哥哥已经娶妻了,而且宋哥哥不温柔。” “仅仅是因为这个?难道说如今的文远哥哥就不好看了吗?不温柔了吗?”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柳芷兰跺跺脚,烦躁地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好!好!好!那芷兰只是喜欢文远哥哥这副皮囊吗?” “当然不是,可我也说不清,反正和文远哥哥在一起就是很开心,文远哥哥会给我讲很多故事,还精通四方的典故,他……反正就很好。 反正我不能接受。”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38章 其情悠悠(九) “那你还会回来吗?” 见邵玖站起身准备离开, 柳芷兰忽然拉住了邵玖的衣袖,脆生生地问道。 “应该不会了。” “那以后我想文远哥哥了怎么办?” 邵玖从头上取下一只偏凤插在柳芷兰头上,笑着道: “只要你愿意, 方文远就永远都不会消失,芷兰,你的岁月还很悠长,此后的时间你还可以做很多事,记得要将文远哥哥教你的东西都学会,不要荒废了。” “兰儿一定会记得文远哥哥的。” “芷兰,终有一天你对方文远的仰慕,会变成对自己的仰慕,仰慕其他人是很容易的,不如去变成你所仰慕的那个人。” “我…可以吗?” “芷兰这么聪慧, 一定可以的。” 邵玖辞别了河间郡郡守。 等从泰山回到洛阳, 已经是两个月后的时间了。 秋风肃杀,卷起一层黄叶, 衰草连天,天气已经凉了起来, 邵玖闻行程官, 发现还有几日的路程, 就可以到洛阳了, 心中竟然有些慌乱。 刘瑜进来的时候, 邵玖正在窗边的软榻上歪着看书, 松软的乌髻上插着一只偏凤和几朵栩栩如生的红色绢花, 身上穿着淡薄的三重衣, 洁白细嫩的脖颈从衣领中探出, 引得刘瑜一阵心痒。 屋子里虽然熏着沉水香, 却没有一个炭炉,桌案上随意摆放着笔墨,一阵秋风从窗棂处吹进,吹乱了桌案上的书页,也吹动着邵玖的襟袖。 刘瑜捡起被吹到地上的书页,见秋风实在萧瑟,便要来关窗,嘴里还说着: “这几日夜咳嗽又放了,怎么还能吹得冷风,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邵玖伸手按在刘瑜打算关窗的手上,摇摇头,笑道: “才喝了酒,这会子心头烧得慌,吹会儿冷风,也舒服些。” 刘瑜又是好气又是无奈,邵玖的病是不应当饮酒的,可邵玖总是不听,这次重逢之后,刘瑜就发现昔日并不爱酒的邵玖,如今却是极为嗜酒。 “又是喝的冷酒?你这身子,如何还禁得起?” “无妨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两杯酒还要不了命。 郎君也不要去责难那些小丫头,她们不是没有劝,只是我为主她们为仆,如何劝得动?不关她们的事。” “你既论主仆,那我便要论君臣,我为君,阿玖为臣,为何阿玖要抗命啊?” “昔日魏武帝曾言‘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帝王尚且如此,玖不过一凡人,又如何能免俗?” 邵玖哈哈大笑,她斜眼瞧着刘瑜,她如今是越发风姿绰约了,再加上饮了些许酒,脸颊微微泛着些许酒色,看人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勾人风情。 刘瑜滚动着喉头,不自觉地被美人的目光所吸引,他一把就将人抱在怀里,对怀中人道: “阿玖是仙子,并非凡人。” “轻浮!” 邵玖口里虽然骂着,却没有拒绝刘瑜的动作,只是抱着刘瑜的脖子,眼神却已然是目送秋波了,刘瑜哈哈大笑起来,定要闹上邵玖一回。 “别闹,我有事要问郎君。” 刘瑜正要解邵玖的衣带,忽然听见面色凝重地抓住了他乱动的手,没有了刚刚的风流,刘瑜不解其意,但还是停住了手。 “阿玖请说。” “我听闻两年前北凉送了一位公主入朝,可有这事?” 刘瑜沉吟半刹,最终还是点点头,从前他从不会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他是天子,三宫六院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可现在刘瑜面对邵玖,心中竟然会有些心虚,忙指天发誓说: “阿玖,我发誓,我并没有碰过她。 阿玖不在的这两年,阿几乎没怎么进过后宫。”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心底虽然是希望郎君只我一人是最好的,可郎君是天子,又早有妻室,我必不会强人所难,再加上元后是为恩人,我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那阿玖是什么意思?”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不信。” 刘瑜能感觉出来邵玖心里是有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他想了想,将邵玖紧紧抱在怀里,道: “阿玖,可是有些害怕了?” 邵玖点点头,时隔两年,不知为何,她对于京都竟然会生出几分恐惧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这几日梦中光怪陆离,搅着人心里烦躁得很。 “阿玖放下,以后瑜不会再让阿玖受委屈了。” “一入皇城,便是身不由己。 陛下纵使是天子,也不可能事事周全,我虽不畏死,却不愿再陷入无限的争斗中了。 自古皇权之下,就不会有安稳太平日子,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父子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刘瑜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邵玖是通透聪慧之人,他的那些甜言蜜语迷惑不了邵玖的心智,也知道邵玖的担心是事实。 “阿玖,朕或许无法许你终生,但朕存一日,必会保全你一日。 阿玖若是不信,朕可以立誓,如若因瑜而陷阿玖于危难,必教瑜死无葬身之地!” 邵玖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誓言太大了,刘瑜压根就保证不了,但为了让刘瑜安心,她还是强颜欢笑点点头。 邵玖还没有进城,就收到了元后的书信,看着元后质问的书信,邵玖心中却是越发忧虑了。 当日她假死脱身,最对不住的就是元后,如今回京都,不可避免地要见到元后,到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阿玖不必心忧,梓潼是个厚道人,必然不会为难阿玖的。” 邵玖苦笑,她如何能不知道元后是个口硬心软的,只是她心中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因而一回到宫里,邵玖就去找元后负荆请罪去了,元后本来还很生气,邵玖竟然假死瞒她,还得当年她肝肠寸断,着实伤心了一回。 当年邵玖身死,元后差点提剑和刘瑜干起来了,还是身边的宫人死死将人拉住,才没酿成祸事。 后来刘瑜重病,她也懒得去照看,便让徐淑妃去了。 因为这件事,她足足有半年没有理睬过刘瑜,除了必要的宴饮场合,她是一点都不想看见刘瑜。 同时还下召去痛斥了当日冷心冷情的王蒙。 可以说,因为邵玖身死这件事,刘瑜和她的夫妻情分差点走到尽头。 最后还是在得知邵玖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两人才重归旧好,只是终究不复从前了。 元后一方面是心疼邵玖在外流浪了这许久,天下初平,四方战乱未息,不知是何等危险,邵玖一个弱女子身处这乱世,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另一方面,则又有些生气,邵玖既然还活着,却是半个消息都不愿传给她,好歹让她能够安心,白白教她挂念担忧了两年。 听到说邵玖来觐见,元后本来站起来都打算去见了的,可是一想到邵玖那些无情无义的举动,又冷了心,又不见了。 邵玖在殿门外的汉白玉上跪等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元后心中早已经是焦急如焚了,她很想见见邵玖,又唯恐自己的举动太过惯着邵玖性子了。 “娘娘,夫人还在外面跪着了。夫人身子一向不好,要是时间跪久了,只怕会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到时候陛下哪儿不好交代。” 元后沉吟一会,对自己身后的宫女道: “孤这不是心疼文夫人,是为了陛下。” “是,娘娘是为了陛下才见夫人的。” 长秋宫令哄着元后,心中却早已窃笑,她挥挥手,让人宣文夫人。 等真的见到邵玖,元后便什么怒气都忘在脑后了,抓着邵玖的手,左看看右悄悄,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番,最后才说: “瘦了,都没以前好看了!” 邵玖笑着笑着就落下泪了,元后也是眼中含泪,两人看着对方,心中有着无数的话,最后什么都没说。 邵玖后退了半步,就要行跪拜大礼,杨如芮将邵玖的手拉着,怎么都不愿放开。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的。” “不可以!娘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应该受礼才是。” 元后这才受了礼。 等邵玖起身的时候,元后才又上前拉住了邵玖的手,两人坐在一处,元后看着邵玖的脸,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玖了。” “阿玖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以后孤一定会护着你的,绝不再叫阿玖受委屈了,阿玖也不要再冒险了,好不好?” 邵玖点点头,她抬头看向元后,两年的时间,杨如芮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她被困在宫里太久,已经有了太多郁郁之气。 “娘娘,您还好吗?” “孤一切都好。宫里富贵荣华,没什么不好的,只是阿玖在民间,受苦了。” 邵玖含泪摇摇头,她观皇后的面色并不是特别好,便道: “娘娘,妾也略通一些岐黄之术,能否让妾把把脉。” 元后心中惊奇,她没想到邵玖还有这样的本事,点点头,就伸出手去,任凭邵玖诊脉。 “如何?” 元后见邵玖煞有其事的样子,诊脉的时候眉头紧皱,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道: “娘娘最近可是受过气?” “孤是皇后,自母后离世之后,这宫里谁会给孤气受,阿玖多虑了。” 邵玖自然是不信的,但她刚刚回宫,还不知道两年之中,这后宫的局势是否有了新的变化,因而没有轻举妄动。 “娘娘,还需事事开怀才是,人生须臾,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动怒。” “孤都知道。”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直聊到晚上,两人两年没见,有着说不完的话,元后让人备下了邵玖爱吃的菜,又命人热了一壶酒。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晚上更是同榻而眠。 元后没想到这两年邵玖的经历竟然会这般精彩,心中是羡慕不已,只是因为自己皇后的身份,注定这一辈子都离不开皇宫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39章 其情悠悠(十) “夫人, 姚贵嫔求见。” 邵玖正和徐淑妃品论书画,忽然听见宫人来禀,疑惑地看了徐淑妃一眼, 问道: “姚贵嫔是何人?” “贵嫔是前两年,北凉求和送来的一位公主,那时候姐姐不在宫里,不知道很正常。” 邵玖点点头,命人将书画收起来,在含章殿正殿接待这位传说中的姚贵嫔,第一眼见到姚贵嫔的时候,邵玖只觉得这位姚贵嫔当真生得英气,颜色也颇为淑丽。 在整个永巷中,从来是不缺乏美人的, 可如同姚贵嫔这样英气的女人, 邵玖却是第一次见,只一眼, 邵玖就被深深吸引。 “姚玉华拜见文夫人。” 贵嫔和夫人乃是平级,只是因为邵玖进宫久些, 又得刘瑜宠爱, 姚贵嫔才会对邵玖行礼, 邵玖让人将姚贵嫔扶起来, 又安排了座席, 请姚贵嫔坐下。 “妹妹不必多礼, 这些年我都在外面, 竟然不识得妹妹, 还望妹妹海涵。” 邵玖不过说些应付的场面话, 却一直在观察着姚贵嫔的举止言行, 见其动作甚为干练,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柔顺,心中便存了疑惑。 “姐姐客气了,久闻姐姐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 姚贵嫔虽然入宫了两年时间,却没见过刘瑜几次,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八百个心眼子,她又是北凉人,在这深宫之中,举目无亲,再加上心系故国,因而一直烦心忧虑。 她知道故国让她来和亲,是希望她能延缓两国战事,她也知道自己肩上所背负的责任,因而一直谋划着,希望能为故国出一份力。 可她没想到,这魏国君主压根不重女色,虽然娶了她,给了她仅次于皇后的位份,却一直不碰她,这魏国皇宫规矩森严,她就是想见到刘瑜,都是一桩难事。 直到北凉一朝亡国,她的心才彻底死了。 好在魏国国君仁善,善待她父兄,给了他们王侯的尊位,虽说比不上昔日的繁华,却也保住了性命和富贵。 姚贵嫔原本是北凉国的嫡公主,被封为玉华公主,身份尊贵,如今却是一朝成了亡国公主,深宫多得是拜高踩低的人,元后治家再严,总有顾忌不到的时候。 她一个无宠的贵嫔,日子能够好过到哪里去! 姚玉华原本以为刘瑜是生性冷淡,这两年来,刘瑜踏足后宫的次数有限,而且多不过是在皇后和几位有子的妃嫔处应个卯。 不想这位传闻中的文夫人一回宫,刘瑜的性子就完全变了,几乎日日都要来这后宫,夜夜都要宿在含章殿。 姚玉华想要恩宠,如今北凉已亡,她再也没有任何倚靠了,在这吃人的深宫,她得活下去,没有恩宠就没有荣华,她不能如同枯木一般草草就将这一辈子过了。 姚玉华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去亲近文夫人,这个后宫独宠的女子,只要多亲近,她一定会有机会接近陛下的。 姚玉华这样谋划着,也付出了行动,她连着几天都来向邵玖问安,便是皇后都被她扔在了一旁。 可这后宫和姚玉华抱着相同想法的不少,邵玖是六宫独宠,哪怕分不到半分宠爱,和宠妃交好,总是有利可图的。 邵玖回来的日子不久,可含章殿的门槛就要被踏破了,邵玖知道这些人的打算,无非是背靠大树底下好乘凉。 她是宠妃,刘瑜对她的好,就是这些人讨好她的原因,她的一句话,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荣辱兴衰,这就是权力。 但邵玖的精力有限,除了往日交好的几人,其余的邵玖也只能是平平待之了,唯有姚玉华是个例外。 姚玉华和她位份相同,她轻慢不得,而且她又是北凉公主,北凉虽然亡了,但刘瑜重用北凉旧臣,却是事实。 姚玉华来的时间长了,邵玖也懒得在正殿接待,就直接在偏殿见了,偏殿杂书多,姚玉华一进屋子就被满墙满架的书给吸引了。 “夫人这儿的书可真多!” “这算什么,不过九牛一毛罢了,若有时间,我带你去兰台瞧瞧,那儿的书才叫多。” “好,多谢夫人。” 姚玉华忽然在书架上看到了她渴求已久的一本古卷,当即就错愕不已,从书架上抽出那卷古书,慌忙打开来一览。 邵玖见姚玉华神色慌张的样子,笑道: “莫非玉华公主昔日在北凉亦是爱书之人?” “不敢当,比不上文夫人。” 姚玉华当即就欣喜地乐起来了,险些手舞足蹈,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寻了许久的书卷,竟然会出其不意在含章殿寻到了。 “你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我这儿的书,兰台都有备份,不妨事的。” 邵玖轻轻笑着。 这姚贵嫔既然是爱书之人,两人自然也就合契了许多,也多了许多私密的交谈。 姚玉华原本也是披甲上阵,打过仗的,只是后来北凉战败,需要一个公主和亲,她因为幼年失沽,无依无靠,就被推了出去。 “难怪见妹妹眉宇间有英气,原来妹妹竟是这样的巾帼英雄!” “亡国之人,连故土都守不住,谈什么英雄!” 姚玉华无奈地笑着摇头,她也有太多的无奈,和亲并非她所愿,入宫也不算她所求,可她既然入了这深宫,总得安身立命。 “姐姐,妹妹如今能求的人只有你了。” 姚玉华突然跪了下来,让邵玖猝不及防,邵玖要将人扶起来,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扶起练过武的姚玉华。 “好吧,你且先说说什么事吧,若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 “妹妹想请姐姐将陛下让给妹妹一夜。” “什么!” 邵玖愣在了原地,她甚至有些幻听了,只是看着姚玉华,一语不发,脑中却是一道惊雷,但还是稳住了心神。 “为什么找我?我并不是一位贤良的夫人,贵嫔只怕是找错了人。” 邵玖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可姚玉华并没有放弃,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冒险,但她不能不一试,若是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她如何能够在这后宫中立身! “妾听闻当日秦脩容就是夫人引荐的,夫人若是愿意为妾引荐,妾愿肝脑涂地,以报夫人大恩。” 邵玖停下了脚步,引荐秦氏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日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却只觉心如刀绞。 “当日的确是为引荐的秦脩容,可今时不同往日,我确是再也做不出引荐美人的事了,贵嫔是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甘愿受了。” “还望夫人明示,为何今日不同往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邵玖只能用《诗经》中的话来答,她让人送客,看着姚玉华的离去的背影,心中知道,经此一番,姚贵嫔必然会怨恨于她。 邵玖知道自己不该拒绝姚玉华请求的,姚玉华来亲近示好,为的就是借她的恩宠,她不是不知道,以姚玉华的身份容貌,帝王恩宠不过早晚的事。 她若是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姚玉华必然会重谢她,日后也好相见,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可她到底是不愿意的。 邵玖心底闪过刘瑜的身影,长叹了一声,她就知道宫中不比外面,一入内宫,注定是要步步算计的。 今日她拒绝了姚玉华,还不知惹下了一个多大的麻烦,但如今的邵玖心底是不愿意与人分享的,哪怕明知刘瑜是帝王,也盼望着这份恩爱能够长久一些。 邵玖一下午都在想这件事,刘瑜后宫的女人实在太多,而且还有不断新鲜的美人,她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的山盟海誓了。 可一想到刘瑜如今儒雅而不失威严的帝王之气,邵玖的心底就多了一丝异样,特别是刘瑜骑马奔驰的画面,实在是太过英姿飒爽了。 邵玖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骂道: “什么时候,竟然还能被美□□惑!不该!实在不该!” “阿玖在嘀咕什么了?” “啊?” 邵玖突然听到刘瑜的声音,吓得手中的书落到了膝上,刘瑜不知何时进的屋子,屋子里早已经点上了灯,瞧刘瑜这副悠闲的姿态,似乎来得有一会儿了。 刘瑜捡起邵玖掉落的书,两人都距离很近,邵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的脸庞,心口跳得厉害,以前她不觉得刘瑜有多俊朗,可续了胡髭的刘瑜实在是太合邵玖心意了。 她尤其喜欢刘瑜带有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人的时候,那种隐藏在眸子背后的算计,却又被表面的儒雅所掩盖,运筹帷幄之时,她如何能不心动。 可对这样的帝王心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邵玖很清楚,她不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心,可刘瑜实在是太过迷人,简直就是专为她而设的妖孽。 “妖孽!” “嗯?” 刘瑜皱着眉头,没听清楚邵玖说了些什么,只是邵玖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充满了欲望,似乎仅仅就是这目光就足以将他拆骨入腹。 “阿玖为何这样看我?” 邵玖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在刘瑜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 “妖孽!” 刘瑜一愣神,没能明白邵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此刻的邵玖在他看来足够的诱人,带着嘶哑的声音,就像一群蚂蚁一样,酥酥地在他心底乱爬。 “阿玖!我想你了。” “想我什么?” “想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声娇啼,你的一毫一厘,我都思之入骨。” 邵玖正要开骂,刘瑜捂住了邵玖的嘴,在与邵玖鼻息相对,道: “轻浮!是不是?” 邵玖嗔视着刘瑜,刘瑜在邵玖的耳边道: “自今往后,只对卿一人轻浮。” 邵玖心底未必会信这句话,但此刻的蜜糖她却甘之如饴,她情愿沉湎其中,永堕黄泉,这滋味实在是太迷人了。 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带毒的,帝王的蜜语尤为如此,可邵玖也吃了,她带着清醒去沉沦。 邵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冷眼旁观,高高在上审视着这段情爱,另一部分则沉沦其中,和刘瑜相互纠缠着,一同坠入无间地狱。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40章 其情悠悠(十一) 邵玖连着几日食欲不振, 她一向身子就不怎么好,出宫是那两年,虽是四方奔波, 邵玖的身子却是几年最好的两年。 刘瑜看着在榻上神色怏怏的邵玖,摸了摸邵玖的额头,并没有发热,又问了贴身伺候的宫人,得知邵玖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些时日了。 虽然知道邵玖也会医术,但这会儿刘瑜还是让人去请医官,他记得当日邵玖说过的医者不自医的话,不想再让邵玖劳神。 “如何?” 刘瑜紧张地询问医官,他最害怕的就是,请邵玖回来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害怕是他害了邵玖。 “恭喜陛下, 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 刘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是自己似乎置身在一片虚无之中, 周围人恭贺的声音似乎都很遥远,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刘瑜木讷地说了说道: “赏!都赏!” 等到医官都退下后, 刘瑜拉着邵玖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难以置信, 阿玖竟然有孩子了! 邵玖看着刘瑜呆愣的样子, 活像个不知事的小伙子, 当即就笑出声来, “郎君这是高兴傻了?” 话刚说完, 忽然感觉手背上一片冰凉, 仔细一看, 上面落下了一滴泪水, 而那泪水还在一颗颗掉着, 邵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从枕头底下丢下一块帕子过去。 “郎君哭什么?又不是第一个孩子了。” 刘瑜泪眼婆娑看着邵玖,笑道: “阿玖,八年了,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邵玖点点头,她摸着自己的小腹,一片平坦,完全没有任何迹象,很难想象,这里面竟然会孕育一个孩子。 “阿玖,把这孩子生下来吧,如果是男孩,朕就立他为太子,如果是女孩,朕就让她做魏国最受宠的小公主。” 刘瑜还记得当年邵玖饮避孕药的事情,尽管他自己很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但他却不知道邵玖的想法,他很担心,阿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实际上,刘瑜的确没有猜错,邵玖本是不愿意孕育子嗣的,她见过皇室的自相残杀后,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 邵玖早在几天前就察觉到了异样,她也给自己把过脉,因为时间还太短,不是特别清楚,邵玖也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件事,就一直拖着。 可这毕竟是她肚中的骨肉,在明确把出孩子存在的时候,邵玖就下决心留下这孩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与这孩子的一段缘分。 “郎君又说傻话了,才一个月就说这些,也不怕把孩子吓跑了吗?” 刘瑜呵呵傻笑着,自己打自己嘴,说: “都怪你,说什么了!不要害怕,有爹爹在了。” 刘瑜摸着邵玖的肚子,将耳朵靠近邵玖的小腹,什么动静都没有,刘瑜觉得很神奇,这里竟然会孕育一个孩子。 “羞不羞!陛下好歹也是有七八个子嗣的了,怎么还这样,看着不让人笑话?” 邵玖嗔笑着对刘瑜说,刘瑜这么激动是邵玖没想到的,正如刘瑜所说的,八年了,刘瑜盼这个孩子,的确有些久了。 “阿玖!阿玖!阿玖!” 刘瑜一遍遍唤着阿玖,似乎是从遥远的上古传来的呼唤,邵玖靠在刘瑜的肩上,她的确希望这样的时刻能够长久一些,她孤寂半生,也需要一些温暖。 “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如今天下初平,以后将会少有战事,我们夫妻相伴,岁岁长乐,你著书,我治国,可好?” 这是刘瑜盼望了很久的安乐日子,他拥有了万里江山,却也不曾错过自己的佳人,他们能够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帝王之心,有万里河山,也有儿女私情,他舍不得放下的又岂是这一份难得的情谊,还有曾经的生死相依。 “阿玖,今日方是称我心意,有你,有孩子,真好。” 邵玖笑着,她心中也的确是快乐着的,可这快乐又夹杂着对于未知,她不知道在这安乐的背后等待着她的到底会是什么,是刀山,还是火海。 但她似乎真的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中了。 “今日陛下怎么这么多废话?” 邵玖瞧着刘瑜似痴似狂的样子,心底也涌动着些许暖意,至少现在刘瑜是真诚的,至少她还可以去期盼未来。 “我高兴。” “我也高兴。” 刘瑜为了庆贺邵玖有孕这件事,给了含章殿伺候的宫人很多赏赐,流水般的赏赐都进了含章殿,还特意举办了宫宴来贺,命令典学的女官要做文来贺。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连着几日上朝时嘴角就没有落下过,对待身边的人也是越发和蔼,一点小事,完全不予计较,摆摆手就过去了。 甚至还打算大赦天下,与天同贺。 还是王蒙和皇后一同出手,才以“小儿福薄,恐折了寿数”,将刘瑜劝住了。 刘瑜一下朝就要去看邵玖,邵玖都觉得烦腻了,就跑到皇后处躲清净去了,元后摸着邵玖的小腹,笑道: “到底还是你命好,有了这孩子,以后也算是在这后宫立住了脚。” “娘娘,子嗣天定,总会有的。” 邵玖知道元后的心病,她虽然不通妇科,却也为元后把过几次脉,元后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和刘瑜在一起,总是没有孩子。 “等你的孩子出生了,就拜我做干娘,好不好?” “干娘做什么,娘娘就是她的亲娘,实在不瞒娘娘,我其实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这孩子,陛下每日都在盼着这孩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阿玖,是还在纠结?” “娘娘,我是在害怕。” 元后有些惊讶,邵玖现在在后宫之中,风头无两,正是深得帝王宠爱的时候,无数的人巴结讨好,荣华富贵可以尽情享用,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害怕什么?” “娘娘,人人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我怕我挺不过来。” “可以的,有太医在,有陛下在,有孤陪着你,一定不会叫你出事的。” 邵玖摇摇头,这些空洞的安慰压根无法打消她的顾虑,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目睹了太多的死亡,自己也早已做好了丧生于乱世的打算,可因生育而死却不是她能够面对的。 “娘娘,如今的我觉得很幸福,有陛下,有娘娘,有可以毕生去做的事,这样就足够了,何必还要再多一个呢?” 元后没明白邵玖是什么意思,她拉住了邵玖的手,邵玖手心一片冰凉,甚至还因为太过害怕而手心聚集了黏腻的汗渍。 “阿玖,有个自己的孩子,难道不好吗?” “皇室之中出生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阿玖?” 元后担心地看着邵玖,邵玖无奈的摇摇头,她心中的纠结并不是一两句能够讲清楚的,邵玖落下泪来。 元后只能尽量宽慰,又留邵玖吃饭,邵玖在孕中,饮食需要格外注意,再加上她素来体弱,故而吃得很少。 “你素来敏感多思,如今也当好生保养,孩子都在其次,只是你别自己先病倒了。” 邵玖点点头,等过了年节,邵玖的情绪才算是好上了一些。 这段时间,她多思少眠,索性就将当日在民间搜集的资料都整理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沉下心来,心中才不会那么烦忧。 连着几个月,邵玖是越发憔悴了,刘瑜几乎是日日陪着邵玖,见她每日吃了就吐,夜间少眠,心中十分担心。 他虽然子嗣不少,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段岁月,此前都是由元后一力照料,直到孩子出生,再由他赐个恩典就行了。 刘瑜虽然知道女子孕育子嗣艰难,却没想到竟会要了邵玖半条命,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悔意,他虽然期盼这个孩子降生,却更希望邵玖能够平安。 刘瑜不止一次询问过医官,邵玖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比寻常孕妇反应要激烈许多。 医官只是告诉他,邵玖身体柔弱,本来是不适合孕育子嗣的,如今虽然上天眷顾,有了皇嗣,母体却要比常人艰难很多。 不过到了春三月的时候,邵玖的身体才渐渐好转起来,这段时间元后常会带着邵玖出去散心,为了养胎,也不许人随意拜访。 邵玖过了一段清静日子,除了几个好友,旁人都无须她理会,后宫妃嫔讨好的赠礼都交由卫姬检查,大多是归了库房。 她自己用的东西,都是由辛夷亲自负责的,衣食住行都是上等的,按照医官的要求,每日送到含章殿的补品更是不计其数。 “我一个人也用不了这许多,娘娘又何必再送。” 邵玖看着元后送来的人参玉露,只得笑着,让人收了起来,邵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虚不受补的,平日只能以清静养生。 “我哪里是给你的,是给咱们小皇子的。” 元后摸着邵玖凸起的小腹,笑着道,见邵玖的桌案上还散乱着书卷,嗔道: “你如今好不容易好受些,也不知道保养,整日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闲着无聊罢了。” “也该你闲着,小皇子出生后的衣裤鞋袜,可全都由孤和丽华包了,你呀就安安心心等孩子降生就可以了。” 邵玖笑了笑。 这段时间,多亏有元后和徐淑妃时时来开导,邵玖才觉得好受些,这日子才不至于熬不过去。 刘瑜倒是时常来陪着,只是近来北凉动乱,刘瑜一直不得闲,自她有孕后,为了让邵玖少操心,刘瑜也很少对她说起前朝的事。 邵玖也不问,只每日整理自己昔日的一些文稿,她在典学收了一个亲传弟子,是昔日左将军梁琛的后人,九岁就被罚没入宫,之前一直在典学学习。 因为她年龄小,做不了繁重的劳动,而她本来就粗通一些文墨,在典学的这几年,她年纪虽小,却已经成为赫赫有名的小才女。 邵玖看过她写的诗,很是喜欢,又见其天资聪颖,灵巧可爱,正好合了她的性子,有意要将她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140-150 第141章 其情悠悠(十二) 邵玖让梁家的小丫头随侍自己左右, 每日整理自己的笔墨,同时每日给她讲学,诸子百家, 任意所通,不拘于某一门。 邵玖对梁春华的要求甚严,每日都有必须背诵的文章,但凡背错一个字就得挨打,邵玖会挑选其中的某一篇来讲,第二日就会询问梁春华的想法。 诸子百家要求梁春华必须阅读广泛,可典学之中多是以儒家经典为教学内容,且教学内容多浅显,陡然间,要梁春华来学习其他家的学说, 可以说是非常难为她的。 可邵玖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直接丢给了梁春华好几卷诸子的文章,就要求她去背诵, 只给她一晚上的时间。 徐丽华多次瞧见深夜之时,梁春华还在苦苦背诵, 若是背不出来, 就得挨板子, 挨完板子之后, 就得继续背诵, 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我瞧着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你也别逼得太紧了。” 徐丽华悄悄看了几次梁春华的身上的伤, 青一道紫一道的, 她看得有些心疼, 就让人给她送去了伤药, 得知已经上过药了。 “丽华,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丫头是个聪明孩子,她完全可以胜任的,只可惜这些年在典学中荒废了时光。 这几年,我总想着收一位弟子,将这满身的学问传下去,如此就算是死了,我也甘心了。” “胡说!你如今正怀着孩子,怎么可以口出这样不祥的话。” 徐丽华当即就紧皱了眉头,她感觉自从有了孩子之后,邵玖就有了心事,可她每次问,邵玖总是不说。 “丽华,你是才女,可终究不过是在诗词上下功夫罢了,可我们女子立身之本,本就难在这风花雪月上下功夫。 真正的治国理政的学问从来都只教男子学,我心里不甘,当年学了百家之道,只可惜是女儿身,终究是无法扬名。 可我这一身的精血全在这上面了,若是就这样白白丢了,我心底肯定是不甘的。” 邵玖咬牙切齿地说,她心中亦有不甘,谁人少年没有凌云志,只是后来被折断了羽翼。 邵玖知道自己做不了治国的宰辅,那就只能做闲云的野鹤,可最终她连野鹤都做不了。 “可那孩子究竟经不起这样折腾。” “我只有这一个弟子,阖宫上下,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合适传承我学问的人了。” 邵玖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逼得太急了些,她也想细水长流地慢慢教导,诸子百家一一为她讲明白,可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难道你就不怕将这丫头折在你手里。” 邵玖轻声笑道: “你别看她这个可怜样,我这心中有数,她呀!就是这不服输的性子,你要是不逼一逼,就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聪明劲。 这人要是不下一番苦功,是很难有所作为的,她如今正是贪玩的时候,之前仗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竟然开始私相授受起来了。 她才多大年纪,这深宫禁院的,聪明人难道我们还见得少了?只怕是这点小聪明误人误己。 如今忙起来正好,也可以收收心,等她什么时候学有所成了,她若到时候还想着嫁人,我亲自为她选一家好的。 诺!给你瞧瞧她写的策论。” 邵玖将梁春华的写的策论交到徐淑妃手中,徐淑妃扫了一眼,笑道: “还正有点策论的样子,这样的见识就是我都没有的。” “这宫里有几个是正经看书的,妹妹这都算好的,乱世之中,读书本来就艰难,更何况是女子。” “可你就算倾囊相授,这小丫头也成为不了丞相,难道让她做个老学究不成?” “老学究有什么不好吗?若是可以,我倒情愿做个老学究。” 邵玖反问道,两人都笑了起来,又叙了一会闲话才离开。 吃饭的时候,太极殿传来消息,说是刘瑜留了丞相、右将军,一同在太极殿用膳。 邵玖点点头,就让春华坐下来陪着自己用膳,春华有些不安,但还是坐了下来。 除了在学问上要求严些,邵玖在其他方法对梁春华是真的还不错,衣食住行都是按主子的标准来的,虽说会挨板子,但上等的伤药也不缺,每月还有两天可以休沐的日子。 梁春华一到休沐的日子就喜欢跑到典学去找自己曾经的小伙伴玩,还会给小伙伴带些含章殿的零食点心,首饰香袋之类的小东西。 邵玖知道了,也没呵斥过,只是暗中叮嘱身边的女史,平日多备些茶果点心和一些逗乐的小玩意儿,明面上只做不知。 “巧儿,这是陛下赏给我师傅的荷花酥,你尝尝。” 春华给身边的好友分享着点心,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活泼淘气的时候,一群小姑娘聚在一处,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香甜!真好吃!” 巧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拉着春华的衣袖,打量着春华的衣服,摩挲着叹道: “春华,你这衣服好光滑啊!是丝绸吗?” “是绮,前些天师傅新的了一匹石榴红的花鸟的纹绮,师傅是颜色太艳了,她不喜欢,就赏给我做衣裳了,除了身上这一套,还有一套湖蓝色的。” “文夫人对你可真好。” “好是好,就是太严了些,平日除了读书就不让干别的。” “难道你不用做针线吗?” “不用,师傅说,这些事都让针线坊的去做,我只专心读书就行了。” “这不正合你意了,以往你就不爱动针线,没少被嚒嚒训斥,如今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正是。师傅待我这样好,我确实应该努力的。” “正羡慕你,成为文夫人的弟子,这可是比主子还要尊荣的事情,这后宫中谁不知道,文夫人圣眷正隆,若是再有个小皇子,只怕这宫里就得变天了。” “别胡说!若是让人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 几个人忙噤声,观察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偷听,才松了一口气。 几人聚了一会才各自散了。 春华回去的时候,邵玖正在写书稿,听见春华请安的声音,让身边的女史将一堆文稿交到她手中。 “三天之内,整理好。” 春华接过文稿,就到偏殿去了。 刘瑜晚间来的时候,邵玖还埋着头写着书稿,刘瑜也没去搅扰她,只是先去将窗子关上了,又给邵玖倒了一盏甘茗,自己捡起邵玖放在床头的书看了起来。 邵玖早已知道刘瑜来了,只是一直脱不开手,她这些日子难得心情舒畅些,正好可以多写一部分。 刘瑜等了半个时辰,邵玖还是没有结束,见邵玖桌上的烛火摇曳,便挥手让宫人离开,自己上前去剪掉了多余的烛花,拨动着烛芯,昏暗的光顿时明亮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邵玖写完手中这张,见邵玖又要换下一张,刘瑜已经将手按在了邵玖的手上,笑道: “良宵苦短,你身子素来孱弱,也该歇息了,有什么等明日也不迟。” 邵玖点点头,她连着写了两三个时辰,的确有些熬不住了,如今妊娠期,她的精神远远比不上往日。 “白英,你去看看梁姑娘睡了没有?若是还没,就将火炉上热着的燕窝分一碗给她送去,也别催她早睡,让她自己去弄。” “是。” 低头久了,邵玖就觉得肩膀酸痛得厉害,就歪在榻上,让刘瑜给之揉揉太阳穴,两人说着闲话,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已经薨逝的太后。 “太后虽不是郎君的生母,也曾犯下过错,说到底也是一可怜人。” “可怜不可怜的,当年谋逆一事秦氏一族也是有参与的,朕念及太后病重,才一直没有处理,太后薨逝后,朕也给了她应有的哀荣,如此也算是对得起先帝了。” 刘瑜一面为邵玖梳头,一面说着。 刘瑜一直都是一个体面人,无论是亡国君王,还是先帝妃嫔,自己的宗族兄弟,她一直都是厚待的。 但礼崩乐坏的时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秩序并没有如他期望般的出现,背叛、杀戮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 “阿玖,子慎曾说‘乱世治国以法’,可儒家一向以宽仁为道,朕自继位以来,杀戮甚重,甚至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背叛了朕,这是否就是上苍对朕杀戮的报应呢? 近来秦、雍二州地震裂,水泉涌出,朕愈发怀疑是否是朕修德不深的原因。” “陛下欲修德政乃是善事,只是乱世初平,还是应当严刑明法的好,德政施于天下,而利在百姓。 可若是只知怀柔,而不明法,只恐会纵容了恶行。” 邵玖知道刘瑜在担心什么,他总是担心自己的帝位不稳,他受儒学影响颇深,对于天人感应之说更是深信不疑,但凡天有异象,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邵玖亦是儒学出身,只是和刘瑜不同,她诸子百家均有所涉猎,并不专信,甚至于对于法家学说颇为偏爱,在这一方面,她的想法和王蒙是一样的。 王蒙当初拜师学的是今文经学,后来世事浮沉,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自辅佐刘瑜时起,他便一直强调要明刑典法,而非一味怀柔,刘瑜登基之后的,几件谋逆大案均是经过他的手定罪的。 “阿玖,我打算派使者请你父兄入北朝,你以为如何?” “不可!” 邵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让刘瑜一愣,或许是邵玖拒绝得太过果决干脆,让刘瑜有些来不及反应,又或许刘瑜觉得自己的好心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总之,这句话出口后,刘瑜明显愣神了,有些讪讪的,邵玖自悔失言,强颜着欢笑解释: “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再奔波劳碌了,妾心底是感谢陛下一片真心的,只是这世间很多事是强求不得的。” 刘瑜点点头,尽管心头不悦,却也没有和邵玖多计较。 又与邵玖说了会闲话,无非是吃了几口饭,身子感觉如何之类关心的言语,直到邵玖觉得乏累了,两人才歇下。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第142章 变故生(一) 元后的妹妹安国夫人入宫来看望皇后, 顺道两人先去瞧了有孕的邵玖,邵玖如今身怀皇嗣,自然尊贵得很, 后宫中前朝争相讨好的不计其数。 因为元后的关系,邵玖自然也对这位安国夫人多了几分好颜色,收下了安国夫人送来的贺礼,又让人备了一份回礼,让夫人带回家去给家里的小姐公子。 从含章殿出来,安国夫人自然是要在姐姐处坐一会儿的,两人是亲姐妹,两人都年龄差距虽然大,却是极为亲密的。 “姐姐,我瞧着文夫人这肚子, 只怕有了六七个月了吧。” “算算日子, 确实该有了。阿玖素来浅眠,自有了这孩子, 没少被折腾,好不容易月份大了, 这才安稳了几天。” 元后喝着蜜水, 说起邵玖的时候, 眼中的宠溺很自然的流露出来, 她照顾后宫妊娠的妃嫔不少, 可邵玖是她生死相交的朋友, 她总会不自主的格外用心些。 “姐姐, 妹妹有句话, 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姐姐虽贵为皇后, 却可惜没有自己的孩子, 如今我杨氏一族势弱,陛下待姐姐也不似往日那般亲厚了,若是再无子嗣伴身,只恐难保这皇后之位。” “这……孤与陛下同甘共苦十余载,陛下不会如此无情的,” “姐姐宽厚,可别人未必也做此番想。如今这宫中文夫人势盛,若是再生出个皇子出来,宫里哪里还会有姐姐说话的地方?” “妹妹担心的有些多余了,文夫人素来敬重孤,必然不会如妹妹担心的那番。” 安国夫人见寻常言语劝说不动,便叹了口气,有些泄气,她是一心在为自己姐姐担心,可姐姐还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姐姐难道不知,自古人心难测,今日敬重,明日可就未必了。 他日有了皇子,又得陛下圣宠,若是其子再被封为太子,可还有姐姐的立足之地,届时就算是不废后,姐姐这皇后也是有名无实。 姐姐素来是个刚烈之人,岂可忍受这样的委屈?” 安国夫人还在继续劝着杨如芮,她们是亲姐妹,她实在不忍心杨如芮受这样的委屈。 好好的一个皇后,没有圣宠也就罢了,一个妃嫔也能凌驾在皇后之上,那些入宫的命妇哪个不是冲着文夫人来的,进宫之后竟然先去拜见的也是文夫人。 文夫人不过是贱奴出身,仗着陛下的宠爱,竟然如此蔑视皇后,她咽不下这口气。 “孤相信文夫人,她的人品孤是信得过的。当日困守孤城之时,孤与她生死相依,是她拖住了阳平王,才有我的今日。 若无文夫人,你我皆丧生于乱军之中了,此等挑拨离间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难道古来被废的皇后还少吗?昔日的陈皇后还是天子的表姐,结果照样因为无子被废,更何况是姐姐!” 杨如芮心下的确一紧,被吓到了,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抓住了她的手,有些不安。 她相信邵玖不会害她的,可陛下的心思难测,他可是连自己亲弟弟都会下杀手的,废除一个无子的皇后,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依你说应当如何?” “姐姐,你该有一个孩子了。” 杨如芮心中一阵悸动,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陛下行过房事了,就连和陛下见面的次数都很有限。 孩子? 她何尝不想要一个孩子,可她与陛下柔情蜜意时,尚且没有孩子,更何况如今年已过三十,孕育子嗣更是艰难。 “这样你为孤安排一下,就在后日出宫去拜祭菩萨,指望能求得一个孩子。” 安国夫人见杨如芮松了口,才笑了起来,起身福礼,回了声“是”,接着又道: “这才是我那个不输于男儿的好姐姐,不管天命如何,我们都是要尽人事,万一呢?” 杨如芮点点头,心中却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她求子半生,却没半个结果,也许就是命中无子也不一定。 “听说皇后娘娘今日去庙里求子了。” 邵玖正在撰写文稿,忽然听见女史在窗外小声说着悄悄话,她见她们悄咪咪,故意避着人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便放下笔,凑到窗户底下偷听。 “是啊!毕竟文夫人有孕,又得盛宠,我听医官说,可能还是男孩了,皇后娘娘这些年一直不得陛下圣心,我听太极殿的小黄门说,陛下有意要废后了。”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太极殿的消息还能是假的吗?” “可陛下和皇后娘娘二十年的夫妻了,这样做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嘘!别瞎说!” “依我看,废后也可能的,你看文夫人,年轻漂亮,又是后宫中的独宠,你们想想,子文夫人回宫后,陛下可去过别的娘娘处?”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文夫人可是独宠啊!” “独宠,如今还有了孩子,若生下个皇子,以陛下对文夫人的宠爱,封后不是肯定的事。” “那现在的皇后……” “要我等话我也急。” “你急?臭不要脸的小丫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说着几人又打闹起来了。 石兰发现站在廊下冷风口的邵玖,摸了摸邵玖的手,发现一片冰凉,忙进屋子去给邵玖取了一件披风给邵玖披上。 发现邵玖正盯着一群打闹的宫人,想着是这群宫人打扰到了邵玖,一边说着一边就打算挽袖子上去教训人。 “算了,你也别训她们,只叫她们到我跟前来来,我有话要问她们。” “是。” 石兰将这群刚刚嚼舌根的宫人叫到了邵玖的面前,她们这才发现邵玖竟然就在她们不远的廊下站着,一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当即吓得冷汗直流。 “你们刚刚说的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邵玖没有试探,直接就表明态度,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但她想知道这些流言到底是怎么传起来的,而且传成了这样。 “回夫人,这些也都是奴婢在别处听来的,不止我们在传,阖宫的人都在传。” “传什么?” “传……传……” 几个小宫人哭哭啼啼的不敢往下面说,石兰见邵玖面色不虞,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冲着小宫人们吼道: “夫人问你们话了!都哑巴了!还不快如实交代,要是有一个回答不好,敢欺妄我们夫人的,直接叫人拖下去打死。” “传陛下要废后,立夫人为皇后!” 邵玖吓得身子脱力,扶着墙才站稳,石兰忙将人稳稳扶着,又叫人去搬了椅子来,让邵玖坐下来再问话。 “阖宫上下都在传?” “是的。” “大胆!你们竟然妄议皇后,难道就不怕死吗?”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们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只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叫人不得不信。 夫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夫人饶命!” “求夫人饶命!” 听到邵玖说到死,这群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当时就被吓傻了,只顾着哭天喊地求饶命了,邵玖听着心烦,让人将这群小丫头都打二十大板,交到嚒嚒处。 邵玖心下沉重,看见自己身边侍候的石兰,她如今身边也就这么一个旧人了,问道: “这个流言传得恶毒,不知背后之人藏了什么心思,我想着凡是流言,总有着源头,你去查查看,到底是怎么流传起来的。” “是。” 邵玖心下沉重,又叫石兰去将郑秋月请来,她有话要问。 郑秋月见到邵玖,先请了安,邵玖让她坐下来说话,她因为当年守城有功,已经深入到了内朝中当中,虽说只是个尚书郎的身份,处理的也不过是整理分类奏疏的杂事,却可以直接为天子划策,是个位卑而权重的角色。 “知道为何要宣你过来吗?” “臣不知。” “我原想着你好歹也是经历过生死的,这朝中的风风雨雨也不知看了多少,也应当是个小心谨慎的,可没想到你也是个不长心的,这后宫诸事,你竟是个聋子!” 邵玖这一顿批,没头没尾的,弄得郑秋月完全糊涂了,但她没敢反抗,只是请罪跪下了,低眉顺眼,不敢说一句话。 “罢了!我不过是白问你,如今你身在内朝,后宫的事看顾不到也是有的,起来吧。” 郑秋月没敢动,还是跪在地上。 “你先起来,我还有事要拜托你,你这样跪着,是要挟我吗?觉得我委屈了你?” 邵玖冷笑着,她盯着郑秋月,郑秋月这才敢站起来。 邵玖对郑秋月是有大恩的,这份恩情郑秋月没法还,再加上如今邵玖身怀皇嗣,就算是陛下,都不敢轻易去惹她,更不用说她一个小小的宫人。 “我问你,你知道最近宫里的流言吗?” “略有些耳闻。” “既然有耳闻,为何不查?” “回夫人,不是没有查过,而是不知从何查起,查到最后查到嘉福殿去了,可现在嘉福殿没人住。 宫里的人都说是鬼魅行事,反而愈发人心惶惶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求营养液! 第143章 变故生(二) “什么鬼!不过是专神弄鬼的人罢了!” 邵玖冷笑, 嘉福殿,是昔日太后的宫殿,宫中之人, 谁不知道她邵玖和先太后不睦,而元后却是极为孝顺的一个人,这流言不过是冲着她和元后来的。 她是宠妃,六宫宠爱集一身,自然会引起不少人的嫉恨,如今更是身怀龙裔,她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自然会有心人不满。 虽然她与元后素来交好,可历来宠妃和皇后的关系本就难以和睦,如今皇后无子, 利益冲突就更明显了。 背后之人要借此生事, 将她置于谣言的中心,让天下人都认为她邵玖恃宠而骄, 僭越皇后,从而污名她, 也可以破坏她和元后之间的关系。 宠妃和皇后交恶, 对双方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可见这背后之人用心险恶。 “夫人?” “你务必查清楚, 要是你干不了, 我不介意让廷尉府来查, 到时候恐怕之后是腥风血雨。” 邵玖威胁着郑秋月, 郑秋月好歹也是尚书台的人, 若是连这件事都处理不了, 让廷尉府的人插手了, 她这个尚书也就别想在尚书台混了。 “是。” “我也有些乏了, 你且去吧,我给你七天时间,要是还没个结果,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邵玖揉着太阳穴,没有去看郑秋月,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威胁意味十足。 郑秋月离开后,邵玖也没什么心思再看书了,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就让人一边揉着额头,自己则闭着眼睛小憩,心下凄然。 她早知回宫之后必然是风刀霜剑,可真的到了这一步,邵玖还是感觉乏累得很,过了几年逍遥日子,再过这种明刀暗箭的确是觉得为难。 “刘郎,你最好是不要辜负我这一片真心。” 邵玖在心中暗想着,对于当初那段自在时光是越发怀念了,虽然日子清平,却是真正的自在处,看来她终究是不适合这天子明堂。 邵玖在等,等皇后回宫,她不知道这流言皇后知不知道,可她不希望元后因此和她生分。 元后在庙里拜了菩萨,乞求神灵能够赐给她一个儿子,她自问这一生没做过什么恶事,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可神佛若是有灵,这世间怎还会有这许多不平事。 “娘娘是要问卦吗?” 元后点点头,她在安国夫人的提议下,抽了一支签,将签递给了身旁的主持。 “敢问娘娘求的可是子嗣?” “正是。” “此签虽是上签,却并非好兆头。” 安国夫人不解地问: “既然是上签,为何兆头不好?” “皇后娘娘本是天下至阴,这卦又是坤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若是强求,虽可达成心愿,只恐于自身不利。” “混账!这可是皇后娘娘,自有神佛庇佑,岂可随意毁伤!主持莫不是吃醉酒了吧!” 辛夷见元后脸色不虞,立刻就上前驳斥了那个主持。 “辛夷,住嘴!” 元后尽管心里很不舒服,却还是保持了皇后的风范,呵斥了自己的宫令,她是皇后,本该母仪天下,怎么可以因为一两句卦言就怪罪人呢? “有劳主持了。” 回宫的途中,元后一直怏怏的,想着主持的话,主持的意思让她不必强求,可她真的不甘心,后宫这么孩子,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她是刘瑜的发妻,她与刘瑜同甘共苦十多年,难道她还不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为什么就变成强求呢? 她只不过想做一个完整的女人,想得到自己应有的,她到底有什么错? 杨如芮想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这样待她,她自问这一生对于丈夫忠贞,对于婆母孝顺,对于庶子疼爱,对于国家担当,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人心。 可上天为什么要这样不公? “娘娘,那和尚的话不足为信,娘娘您贵为皇后,又有谁能够让您遭遇不测呢? 夫人也常说,谶纬预言之事本就是人心作怪,娘娘不必去在乎一个老和尚对胡言乱语。” 辛夷在一旁开导杨如芮,她知道杨如芮素来深为信任文夫人,拿文夫人的话来劝,娘娘总会听得进去几分的。 “姐姐,您不必在乎那老和尚的话,什么叫强求!姐姐您是皇后,神佛自然是庇佑您的,您今日又举办了法会,神佛必然会听到姐姐的乞求,给姐姐一个孩子的。” 元后见身边的人都在宽慰自己,只是点点头,心中仍然不快,她本来就信神佛,平日法会也没少办,为的就是神佛庇佑,如今老和尚对话就像重锤打在她心上。 以往她虽然在意子嗣,却觉得那东西有也好,无也罢,除了看着宫里的孩子有些羡慕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毕竟庶出的皇子也是她的孩子。 可这两年,她和刘瑜已经愈发疏远了,刘瑜不爱来她这显阳殿,纵使来了,也不过是说些朝政宫闱的事,两人之间少有柔情蜜意。 以前她心中对刘瑜有怨,也不在乎这个。 再加上刘瑜对整个后宫都很冷淡,她也就越发觉得没什么,安心管理后宫,处理着宫闱的事务,闲下来的时候也会练练字、抄抄佛经。 如今邵玖回来了,刘瑜倒是来后宫了,可也只有去邵玖处,她一方面为邵玖高兴,毕竟邵玖打开心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也的确见邵玖的精神与往日不同。 她的眼里是带笑的,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爱意和娇俏,可见她心里确实是高兴的,只要邵玖高兴,旁的都无所谓。 可另一方面,长夜寂寞也是事实,她就拉着几个交好的妃嫔大大马吊,也可以打算这无聊的时光。 不是不羡慕,但君王长情,却是一件奢望的事。 她对刘瑜没太多的期望,在邵玖怀孕后,却也真心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 邵玖入宫八年,方才有孕,可见这子嗣一事,当真是上天眷顾的结果。 邵玖对于肚中的孩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她却无比期盼自己能有一个孩子。 元后刚一回宫,邵玖就来了,当看见邵玖挺着一个大肚子行礼的时候,杨如芮当即就慌了,忙让人扶起来。 “你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来这儿?也不怕有个闪失。” 元后虽然口里在抱怨责怪,手却紧紧拉着邵玖的手,注意着脚下的路,将邵玖扶着,邵玖笑道: “妃嫔迎接皇后回宫是礼节,礼不可废。” “少给孤来这套,什么礼也重不过你肚里的孩子,你呀!就不该这么胡闹。” 邵玖笑了笑,和元后一同进了显阳殿,元后将前来迎候的妃嫔解散了,让她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宫中,自己则拉着邵玖去了内室。 两人坐下来后,杨如芮先是问了邵玖今日感觉如何,医官把脉又是怎么说的,今日吃了些什么等等,一系列琐碎的事。 邵玖一一都答了,就是邵玖没用心记着的,她身边伺候的人也能对答如流。 杨如芮对于邵玖关心得仔细,衣食起居都要一一问了,知道邵玖喜好饮酒,尤其要身边的人注意,看着点,别让她偷着喝。 “娘娘放心,我如今一切都好。” 邵玖耐心地听着元后问东问西的,她知道元后待她的一片心意,心中自然是很感激的。 等元后问完了,邵玖才问道: “娘娘今日去庙里烧香,可有什么结果?” “夫人快别说了,正因为这件事,娘娘回来的一路上都不快。” “为何?” 辛夷刚要回答,杨如芮瞪了辛夷一眼,辛夷就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邵玖自然是见到元后对辛夷的眼色,笑了笑。 心中隐约猜着,只怕今日这拜佛之旅并不顺遂,再联系今日听到的宫中流言,心中愈发沉重。 邵玖强压着心底的不安,笑道: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烦娘娘对妾说说吧。” “不过是些神神鬼鬼的无稽之谈,做不得数的。” 邵玖皱着眉头,见这屋子里黑压压一圈服侍的人,猜到元后是不愿意泄露心中秘事的,就对辛夷道: “你先带着人出去准备晚饭,这几日我可是想死娘娘这儿的鸡丝银耳羹了,今日可要好好解解这肚里的馋虫。” 元后看了邵玖一眼,知道邵玖有话要与自己密谈,就对辛夷道: “你先带着人下去准备吧,这儿一时也用不着你们伺候。” 元后这样吩咐了,辛夷才带着一大群伺候的女史退下,一下子屋子就空荡起来,只有邵玖和元后两人。 “娘娘可细细对我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元后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对邵玖说了,最后感叹道: “想孤这一生,并不曾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怎么在子嗣一事上就这般艰难? 神佛若是有灵,也不该这样待她我才是,怎么我偏偏就是强求呢?” 元后说着说着就觉得满肚子委屈,落下泪来,邵玖一面安抚着元后的背,一面宽慰道: “娘娘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纵使没有孩子,我情愿等孩子出生了送与娘娘扶养,让娘娘做孩子的母亲。 娘娘的圣德是众人都知道,您是皇后,别说这后宫的孩子都得唤您一声母亲,就算是全天下的孩子,您也是她们的母亲。” 第144章 变故生(三) “阿玖, 孤不是这个意思。” 杨如芮握住了邵玖的手,当听到邵玖要将自己的孩子给她扶养时,她的心中是十分震骇的, 这天下又会有哪一个母亲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其他人呢? 她不求邵玖是否会真的将孩子交给她来扶养,单单是她有这个心就已经很难得了。 杨如芮眼中含泪,她很感动于邵玖对她的情谊,但她并不需要邵玖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也是一个盼望着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重要性,她不能去剥夺一个生母对于孩子的抚育的权利。 邵玖昔日对她的情谊,她二人不是后宫中的普通的妻妾关系,是战场之上的生死相依,是绝境之中的共同面对, 她们是彼此可以托下生死的人。 杨如芮不需要邵玖用孩子的抚育权换去她的信任, 她们本就信任彼此,她只希望邵玖能够放下心结, 去过一段自在时光。 “娘娘,我知娘娘心中症结, 自然也是期望娘娘能够心愿达成, 平素娘娘求神问佛, 我都不曾反对过什么, 妾只恐娘娘一时错步, 被人忽悠了去。 娘娘如今心绪不宁, 急切太过, 此时若是再被有心之人挑拨, 正是容易被算计的时候, 娘娘虽贵为皇后, 可这后宫之中,从来不缺少眼红忌恨的人。” 杨如芮听邵玖面色严肃,又听她说的这一番话似乎大有来源,便追问了下去。 “可是宫里有什么风言风语让你听到了?你素来敏感,这等流言不必放在心上,你只安心养胎就是,孤这儿会处理好的。 孤这个皇后不是第一天做,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孤心里都是知道的。” 邵玖见杨如芮的神色认真而真挚,便也不加隐瞒,将自己今日所听到的流言对杨如芮说出,最后不免担忧道: “我听这流言是冲着挑拨我俩关系的,因此心底总有些不安,自古这流言就最是难查,再加上前朝谶纬之说的影响,难免会有人在此基础上大做文章。” 杨如芮原本还担心有人要暗害邵玖,结果没想到只不过是流言的事,笑了笑,让辛夷从桌案上取出一张被压着的黄纸。 “你瞧瞧,这是半个月前,宫里的小宫人唱的歌谣。” 邵玖接过来一瞧,当即脸上就失了颜色,这纸上写的是。 “凤凰台上凤凰儿,金凤出来鸾凤进。” 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却已经将今日的流言都说尽了,这说的不就是将会废后而另立皇后的事吗? 凤凰儿,这宫中目前妊娠的不只有她一人,不就是会说她会取代元后成为新的皇后吗? 邵玖当即就将纸张撕了个粉碎,就跪下来请罪。 “妾深受皇后重恩,绝不敢背弃娘娘,做此等不忠不义的事。” “你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如今这身子可禁不起这样折腾,快起来!” 元后先是被邵玖一跪吓蒙了,接着就去搀扶邵玖起身,将人搀扶起来,又听到邵玖这一番话,知道邵玖在担心什么,哑然失笑,挂了一下邵玖的鼻子,宠溺的笑道: “你呀!就爱小题大做,不过是一句歌谣罢了,能有什么事?你我是什么关系,又岂是这一句歌谣能够挑拨的?” 邵玖见杨如芮说话不似是在作伪,心底才放下心来,她知道自己如何和元后的关系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点上,因此格外小心翼翼。 元后待她有恩,又交情深厚,她们在后宫之中彼此相交,元后是她最早交心的人,她欣赏元后待人的心是如此真挚,心中对于元后的人品也是仰慕之至。 更不用说还要后面同守洛阳的情谊。 她无论如何,都是不希望和元后会因为孩子而反目,一个不知道结果的孩子,怎么比得上生死相依的情感。 “娘娘岂不闻‘三人成虎’的故事,这样的流言若不及时整治,便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人心最经不起的就是试探挑拨。” “依阿玖的意思,是要严惩?” “我已经让郑秋月先去查了,不过这样的事情要想彻底查出来真相是不可能的,但若能借此惩处掉几个传得厉害的,杀鸡儆猴,虽说不能杜绝流言,也可以让流言不那么甚嚣尘上。” “可你如今正怀中孩子,怎么可以见血?不如还是宽仁的好,只叫人暗暗地查,将传谣言的撵出皇宫就是了。” “娘娘,我一向是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今日这样的流言若不严惩,他日还不知道会传出些什么出来。 妾很感念娘娘,喜欢能够为这孩子积福,可妾以为这孩子若是连这点血腥都见不了,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自古以来,皇室就没有不见血的,若是一味宽仁,只会助长那些恶劣的气焰。” 邵玖冷冷地回答着元后的话,经历了诸多世事变幻后,邵玖绝不会允许有人敢算计她和她身边的人。 在整个北朝,她亲近的人不多,若是有人敢打她们的心思,邵玖是不介意用雷霆手段的。 “既如此,就依阿玖。”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邵玖才从显阳殿离开。 “夫人,您看,这是兰淑媛送来的一双玉镯,我瞧着成色不错,正好和夫人那身玉色的长襦相配,要不就不收入库房了?” 女史捧着一双通透碧绿的镯子,另一旁的女史则捧着烛火,以便让邵玖瞧得更仔细些,邵玖只看了一眼,就让人收了起来。 “先收着吧,你去库房找找,我记得有一条兴安府送来的马鞭,找到了就给乐安君送去,听说乐安君近来喜欢游猎,这东西他会喜欢的。” 邵玖轻笑着对女史道。 这几个月前朝后宫送来的东西不计其数,邵玖也懒得花心思,只叫人清点后送进库房就是了。 想到乐安君,他是刘瑜的长子,如何也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刘瑜有意让他到军营去锻炼锻炼,邵玖看得出,刘瑜对于这个孩子是给予了很大期望的。 兰淑媛如今虽然没什么宠爱,但凭着乐安君,她在后宫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若是没有意外,等乐安君建功立业,封了王侯后,她也就是这后宫真正安稳的人了。 刘瑜曾对邵玖说过,他的确有过要立乐安君为太子的想法,若是再过几年,皇后无子,邵玖也没有孩子,乐安君能够独当一面了,他就立他为太子。 这些年,朝中已经隐隐有了支持立乐安君为太子的呼声,刘瑜虽然不计较,却并不代表着不知道。 只是他认为自己如今春秋正盛,皇后也还有机会,未必没有诞下嫡子的可能性,他不愿意过早立下太子,以免造成长子和嫡子的争端祸乱。 如今邵玖有了孩子,他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他知道邵玖的心不在北朝,纵使对他有些情义,可也很淡薄,若想长久地将邵玖留下,到底需要一个稳妥点法子。 邵玖不耐烦交际,但她是宠妃,巴结的人自然是少不了的,邵玖看着头疼,索性就闭门谢客,来拜访的人是一概都不见的。 近来元后耳闻的流言蜚语也不少,她整治了一批传得厉害的宫人,好不容易压下去了一部分,可过不了几天,那流言就又起来了。 “娘娘,郑尚书求见。” “宣。” 正在元后焦头烂额的时候,郑秋月带着消息来了,她一见到元后就施了一个礼,元后让身边的人将郑秋月扶起来,笑道: “秋月,你来的正好,顾正好有事情要拜托你。” “臣也正好是为娘娘忧心之事而来。” “哦?看来秋月是已经有了结果。” “虽然已经有了些许门路,但这人臣却不敢擅裁,因而来请奏娘娘,是否还需要继续查下去。” “看来牵扯甚大。” “不过是牵涉到了几位皇子的生母,因而不敢擅自决定,还请娘娘拿个主意。” “皇子生母?” 元后一时间也犯了难,若只是宫人生事,事情倒还好解决,可皇子的生母,毕竟是孕育了皇子的功臣,的确需要慎重。 “你是什么想法?” 元后询问郑秋月,郑秋月不卑不亢的道: “臣听娘娘的。” “皇子生母,到底身份贵重些,你一个女官,的确是不好插手,这样吧,孤亲自去会会,看看她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郑秋月就将这几天调查的结果一一汇报给了元后,从传流言的宫人,一直追查到嘉福殿,再从先太后的宫人追查到了秦脩容身上。 元后让人去宣秦脩容,自己在偏殿等着她。 等秦脩容到了,元后显得和颜悦色,说了一会闲话,问了一会儿皇子的近况,才开始切入主题。 “近来宫里总有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不知道秦脩容知道不?” 元后似是在说闲话,可她的威压却顿时一变,秦脩容心中咯噔一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着元后的话。 “妾近来一直忙着照顾小皇子,确实没听说有什么流言。” “是吗?可孤瞧你宫里的女史似乎知道的不少,不如叫她们来问一问,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流言,秦脩容以为如何?” 第145章 变故生(四) 元后也不待秦脩容回答, 就让人将秦脩容宫里的宫人提了上来,乌压压跪了一片,元后皮笑肉不笑道: “妹妹不如自己问问, 看看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其中还有妹妹贴身侍候的莺儿,妹妹可别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倒忘了管理宫务了。” “娘娘教训的是,妾都记下了,今后定会严格约束宫人,不叫再生口舌是非。” “也别以后了,今儿就在这处理了吧,也让孤看看脩容管理宫务的能力。 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以孤看, 皇子也就别扶养了。” 元后直接拿扶养皇子作为要挟, 逼得秦脩容不得不去处理自己宫里的宫人,秦脩容起身称了句“是”, 无论心中有多不服,在此刻她都得受着。 元后虽然没有子嗣, 但她是皇后, 整个后宫都归她管, 她是真的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管理后宫的权力来剥夺她扶养孩子都权力。 臣服, 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说说吧, 你们都传了些什么, 也让你们主子知道你们这一天天的成果。” 杨如芮冷笑着, 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给秦脩容, 那些小宫人被逼着无奈, 只好将自己传的流言又说了一遍, 秦脩容当即就被吓得面如土色,跪在了地上。 “娘娘,这件事绝不是妾指使的,妾真的不知道!妾是冤枉的!是有人要陷害妾!” “那你倒说说是何人要陷害?” 杨如芮反问,秦脩容又说不出话来,她咬着嘴唇,心里百转千回,眼眶红红的,一副被冤枉受了委屈的模样。 “秦脩容,就算是人冤枉了你,这流言是从你宫里传出的,你也有治下不严的罪过;若不是冤枉,你传这样的流言到底居心何在?挑拨孤与文夫人的关系,你好坐收渔利吗?” 杨如芮压根不给秦脩容说话的机会,就已经给秦脩容定了罪,她当然知道秦脩容不会承认,这样的事一旦承认,秦氏必死无疑。 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她都得咬牙说这件事自己不知道。 “娘娘明鉴,妾的确不知。” “你当真不知道吗?” 元后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才要严厉许多,秦脩容吓得心惊胆战,却还是尽力保持镇定,她知道她决不能认,一旦认下,她就完了! “妾,确实不知。” 秦脩容重重将头磕在地上,泪流满面,显得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元后从座位上起身,她面容严肃,雍容华贵,经历过沙场的征伐之气不是人能够轻易承受得住的。 “当年在小皇子的满岁宴上,曾有人设计,让人分别去请文夫人和王丞相,不知秦脩容知道这件事否?” 杨如芮忽然转而问起了一件几年前的一桩旧事,秦脩容想起的那日刘瑜去她宫中的神色,心中一震,不敢再发一言。 “秦脩容以为当日是何人在陛下面前保下的你,难道你以为会是先太后吗?” 秦脩容心中已经是惊骇万分,当日那事做得极为隐蔽,她以为只有陛下知道这件事,可陛下碍于她是皇子生母,再加上没有直接证据,才放过了她。 如今看来,这件事竟然皇后也知道。 秦脩容将脑袋磕在地上,心中愈发害怕起来,元后是个沙场征伐的狠角色,她既然知道当初那桩事,再加上今日这件事,她还能保住性命吗? “当日孤能保下你一命,今日,” 杨如芮来到剑架之上从剑鞘之内抽出剑来,剑锋直指秦脩容,秦脩容听到剑器碰撞发出的金属声,已经吓得是浑身打战,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抬起头了。 “孤就能杀了你。” 元后继续自己刚刚的话说,她的声音很冷,就像这柄冰冷的剑器一般,杀人,对于杨如芮来说不是一桩新鲜事。 “秦氏,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当真不知流言一事吗? 你一个小小的脩容,所生之子非长非嫡,却敢传这样的流言,看来这背后之人给你许下的利,不少啊?” 杨如芮此话一出,秦脩容就完全脱力瘫在了地上,落下泪来,她已经再没有抵抗的勇气。 “这件事妾的确是知道的,但并非妾主使,是兰淑媛宫里的宫人海棠曾对妾说的。她许我,若他日乐安君为太子,就可以封为的孩子为越王。 只是妾并没有答应,但妾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从妾的宫里传出去的。 请皇后娘娘顾念妾也是为了孩子,饶了妾一条命,妾必感激不尽!” 杨如芮皱着眉头,难怪郑秋月不敢再往下查,这件事到最后竟是太子之争。 “来人,将这些爱传流言的宫人尽数割去舌头,撵出宫去。 脩容秦氏,治下无方,以至于流言肆扰宫闱,着废为美人,迁居长阁,其子安陵君另交徐淑妃抚养。” 秦脩容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如今她除了这条命,是什么都没了,耳边直接到嗡嗡的,完全没有听到那群宫人的哭喊声。 从当日被姑母推着获得圣宠,到后来短暂的恩爱时光,她在后宫这些年没有哪一刻不是笼罩在文夫人的阴影下。 她被引荐给陛下,可恩爱之时,陛下心中那人不是她,为了家族,她必须承受这样的委屈,她努力让自己装□□慕,无怨无悔的模样。 可细细想来,她的爱情似乎只有当初献舞时,那短暂的时光体会到过爱情的甜蜜,上天眷顾她,让她虽然没有圣宠,却好歹有了孩子。 她恨邵玖,却偏偏拿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永巷中的女人全都黯然失色,因为她,陛下再未看过其他人一眼。 她们也曾在桃李年华的岁月盼望着爱情的到来,也曾期盼过帝王恩宠,也曾拥有过美好的青春,可这一切在深宫中被无情地摧残。 她的确想置邵玖于死地,姑母还在的时候,她就没少撺掇姑母处罚邵玖,可有陛下护着,邵玖每次都能安然无恙。 宫乱之时,她知道姑母要谋反,她虽然害怕,却还是派人去劫杀邵玖,只要邵玖死了,她才咽得下这口气。 可后来姑母被囚,宫乱被平,她在后宫彻底失去了倚仗,从此以后,在深宫之中,就只有她一人苦苦支撑。 当初众人传闻邵玖身死的时候,她是从心底里觉得畅快,可因为那场叛乱,她的家族牵连其中,父兄都被处死了,算是彻底的败落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邵玖这个贱人,她如何能不恨! 要是邵玖真的死,倒好了。 可偏偏她活着回来了,而且圣宠更胜从前,刘瑜这个两年来不曾踏入后宫的男人,因为邵玖日日都要去含章殿。 他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邵玖。 可凭什么!她们也是人,凭什么要做刘瑜和邵玖爱情的陪葬品,她不愿意,她定要毁了邵玖,才算安心。 可秦明洙没想到,邵玖竟然怀了孩子,她那样一个双手占满血腥的女人,也配有孩子! 一旦邵玖诞下皇子,秦明洙知道自己将再没有机会,她必须报复邵玖,只有让邵玖生不如死,才能让她解恨。 只可惜刘瑜对邵玖保护得太好了,让她根本无从下手。 她应该感谢兰淑媛的,是兰淑媛对她提起当年东宫的那场宫女被杀的血案,否则她还真的想不到还有流言这东西可以利用。 流言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的,后宫这么多人,谁又能知道一切缘起于她,她故意买通了太极殿的宫人。 并且流言也是从李脩容处传出的,若是真的要调查,从明面上也是调查不到她身上的。 更何况这流言最先发酵的地方可是嘉福殿,当日宫变之时,嘉福殿不知死了多少人,那么多冤魂聚集,本来就在这些宫人心中留有阴影,再加上故意以鬼神之说来混淆。 这个流言就越传越离奇。 再加上这个流言从表面上看针对的是皇后,而幕后之人则是邵玖无疑了,无论天下人信不信这个流言,邵玖这个包藏祸心,意图染指皇后之位的罪名都得背着。 若是再发酵得厉害些,传到了前朝,就会更有意思了。 皇后在前朝后宫都是颇有些威名的,到时候那些原本就不喜欢邵玖的臣子就会趁机上疏弹劾邵玖,就算陛下想护着,也不得不顾忌前朝的声音。 没了前朝的支持,邵玖一介孤女,就掀不起大浪。 邵玖不是素来和皇后交好吗?有了这样的流言,皇后必然会对她生了嫌隙,一个被前朝弹劾,被皇后厌弃的妃嫔,不就是祸国妖妃吗? 这样,她生的孩子永远都别想越过自己的孩子去。 她要让邵玖彻底身败名裂。 她的确计算的巧妙,可是她低估了邵玖和元后之间的情义。 也低估了女尚书郑秋月的本事,她当初就是靠着会断案的本事入得邵玖的眼,如今再来调查这些流言,不过是顺藤摸瓜、按图索骥的事。 郑秋月是不惧鬼神的,她很耐心的一步步抽丝剥茧,从李脩容身上查到她秦明洙身上,最后将所有的人证物证呈到了皇后面前。 这样的流言对于杨如芮皇后之位具有很大威胁,元后必然是要彻查到底的,可她没有去怀疑邵玖,而是从头查起。 第146章 变故生(五) “娘娘, 难道您就真的就不曾怀疑过邵玖吗?” 既然已经输的一败涂地,秦明洙还想最后再搏一搏,她不相信元后真的会对邵玖毫无芥蒂。 “孤与阿玖乃挚友, 生死不疑,何况此乎?” “难道娘娘就不曾怀疑过文夫人回来的动机吗?她明明已经离开,为何又要回来,回宫才一个月就有了孩子,那个孩子的来源娘娘难道就不怀疑吗? 六年了,她邵玖在陛下身边六年,所承恩露尚且无法有孕,怎么出宫两年回来不及一月就有了? 这两年她邵玖到底经历些什么?娘娘您真的知道吗? 娘娘别忘了,人心是会变得,纵使昔日她邵玖没有异心, 以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为孩子计,难道就不会觊觎皇后之位? 虽然流言虚假, 却未必没有道理,否则娘娘以为为什么这流言会如此甚嚣尘上, 不过是因为流言传得有道理罢了。” 元后皱着眉头, 听着秦明洙的话, 尽管心里明知她是在挑拨离间, 却不得不承认秦明洙很善于揣摩人心, 她的每一句话都落在杨如芮的痛处。 “秦明洙, 文夫人不只是对孤有恩, 她是对整个洛阳百姓都有恩, 当日若非她以身设局, 只恐洛阳早已沦陷, 皇城早已失守,恐怕就没有今日你在这里叫嚣了。 孤无论文夫人待孤如何,孤都不会怀疑她的,她若真的想要这皇后的位子,孤自然愿意让给她。” “哈哈哈!疯了!杨如芮,你真的是个疯子! 你竟然要让出皇后之位!哈哈哈!” 秦明洙怎么也想不明白杨如芮为什么会这样信任邵玖,她邵玖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一个两个都为了她牺牲。 “带下去吧。” 杨如芮挥挥手,她心底烦躁得很,辛夷给元后倒了一杯蜜水,边捏肩边道: “娘娘也不必太忧心了,文夫人不是那样不识好歹的,她素来待您的心思,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可曾有过逾越的行为。” “辛夷,孤不是怀疑阿玖,孤只是有些乏累罢了。 阿玖能放下心结接纳陛下原本是一件好事,她如今有了孩子,孤也是为她高兴的。 只是孤不明白为何在世人眼中阿玖的存在就一定会损害孤呢? 孤与阿玖是生死相依的感情,她又怎么会背叛我俩之间的感情呢?” 元后让辛夷将她桌案上的匣子拿来,里面放着一份装裱过的帛书,是用汉隶写成的,可以看出书写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笔锋圆润却又暗藏锐利。 是当日共守洛阳时,邵玖曾写下来的,这些年她每次思念邵玖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看,上面写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诗经》中的一句,写战友之情的,当日她们相互鼓励,互为倚靠,定下白首之约,若是能活下来,她们定当相守百年。 邵玖是重诺之人,她既然许下了承诺,又写下文书,就必然不会失信。 杨如芮相信邵玖,是因为那只是邵玖,她是个真挚到有些偏激的人。 “说到底,娘娘和文夫人的矛盾,就在于孩子。” “孩子?” 杨如芮疑惑地看着辛夷。 “娘娘与文夫人原本都无子,一个皇后一个宠妃,自然是相安无事的,外人纵使有些不轨的心思,也无从下手。 可如今文夫人有孕,娘娘却没有,一个有妊的宠妃,一个无子的皇后,在世人眼中,自然是矛盾重重的,娘娘难道忘记了昔日卫子夫和陈皇后的故事了吗?” 杨如芮将辛夷的仔细咀嚼了一番,辛夷又继续说道: “当日陈皇后也是成婚日久而无孕,后来卫氏有子,母凭子贵,最后陈皇后被废,退居长门宫,焉知不是因为无子的原因?” “这……” 杨如芮惊起了一阵冷汗,她倒忘了这一层,她和阿玖的矛盾并不在意她们自身,而在于她们共同的那个男人。 “陛下与孤夫妻近二十载,莫非他还要废了孤不成?无过而废后,陛下素来重视声誉,他不会这样做的。” 元后纵使和刘瑜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可多年相处的夫妻之情,她相信刘瑜总归还是要顾及几分的。 更何况她这个皇后在前朝后宫的声名并不差,无过而废后,必然会遭到朝臣的指责,她是刘瑜的糟糠之妻,民间尚且有糟糠之妻不下堂,更何况是皇家。 刘瑜重视儒学,他要好的声名,就不会废后。 “娘娘,陛下会不会废后不是我们所能够左右的,现在的关键是娘娘能不能怀孕。” “什么意思?” “娘娘若是有了孩子,便是嫡子,到时候无论是谁都无法动摇您的地位,外人也就无法挑拨离间您和文夫人关系了。” 杨如芮听着辛夷的话,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杂乱,弄得她心神不宁,如今虽然处置了秦明洙,可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现在听到辛夷的话,她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的茅草。 对!孩子!只要有了孩子,她也就可以安下心来,也算对得起母族了。 自从文夫人怀孕后,她的母族进宫的次数就明显多了起来,常常明里暗里提醒她注意阿玖。 她知道她的亲人在担心些什么,不过是担心她失宠而被废。 为了母族,这个皇后之位她必须坐稳。 杨如芮知道自己肩上担着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兴衰荣辱,而是一整个家族的兴亡,她这个皇后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杨氏一族。 经过辛夷这一番点播,那些她不愿去深想的事情,她终于明白了。 她需要一个皇子,一个属于她的亲生的皇子。 她所生的就是嫡子,这样可以断绝后宫一些人的非分之想,刘瑜最重礼法,只要是她所生,必然就是太子,太子既立,社稷便可安稳。 这是刘瑜曾对她说过的,以前她没往深处去想,不明白一个孩子为何还会关系到社稷安宁,如今她算是有些明白了。 但凡她有个皇子,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流言,又怎么会让阿玖一个双身子的人处于流言之中,她也就可以护着阿玖了。 为了自己,为了阿玖,为了家族,为了社稷,杨如芮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需要得到一个孩子。 第二天,她就宣自己的妹妹进宫,让她去找找有什么可以怀孩子,尤其是男孩的方法。 安国夫人很高兴自己的姐姐终于开窍,满口答应着。 看着自己姐姐颓废了两年,终于是振作起来,安国夫人明白自己满门荣耀都是因为姐姐是皇后,为了维持家族的荣耀,无论元后自己愿不愿意争,她都必须争。 争,是这乱世所有人的宿命。 若是不争,就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元后不敢去想象,若是自己被废,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她这一生,从昔日的王妃,到之后的太子妃,再到如今的皇后,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争,若是不争,就会被这乱世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杨如芮知道自己不是邵琼之,邵琼之不去斗,不过是因为她的家族不在北朝,无牵无挂才无须去争,她的背后是整个杨氏一族,乃至和杨氏有关的整个荻族。 地位荣华,她本就生长在权力的泥泞中,因而注定要在这泥泞中腐烂。 杨如芮去看望邵玖时,将流言处理的结果给邵玖说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向兰淑媛,再加上兰淑媛身份特殊,的确没有办法处理。 邵玖并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她明白元后的顾忌,在陛下现有这几个皇子中,只有兰淑媛的乐安君最有希望成为太子,她们的确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去得罪兰淑媛。 兰淑媛素日是极为小心谨慎的,元后私心是不相信兰淑媛会做这样的事,在她的记忆中,兰淑媛是个沉默寡言的安静性子,待人谦逊,对待宫人也和善,对于她这个皇后更是恭敬。 十多年来,兰淑媛一直谨小慎微,不曾出过一点差错,元后是很喜欢兰淑媛的,当年她还亲自扶养过乐安君一段时间,二人都是王府的老人了,因而关系格外要亲密一些。 元后对邵玖讲了自己的看法,邵玖点点头,并没有多说,只是瞧着元后面色不好,便将人留下,给元后诊脉。 “娘娘近来忧思太重,可是有什么心事?” 元后将手抽了回来,勉强地笑道: “不过是为了流言的事罢了,阿玖放心,孤一切都好,你不必挂怀。倒是你自己,还是少操心些,安心养胎,有什么事情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邵玖能明显感觉元后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也不好多问,毕竟自己如今身子重,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阿玖,若孤有一日对不住你,孤希望阿玖能够原谅孤。” “娘娘说什么呢?阿玖相信娘娘不会害阿玖的。” 邵玖笑着安慰元后,此刻她看着元后的目光,能明显感觉对方在躲避自己的目光,邵玖心下有些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最近她的确没有精力再去管这些了。 第147章 变故生(六) 邵玖近日对于自己这个弟子要求是越发严厉了, 她将梁春华叫到自己面前,指着偏殿角落的几个箱子道: “梁丫头,若他日为师身遭不测, 这修史重任便交于你手上了。” 梁春华听到邵玖这句话,当即就跪了下来,流下泪来, “夫人如今正值盛年,怎可出此不详之语。” “近日我连日噩梦,心下不安,总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人人都知女子生育乃是九死一生,若真到了那一日,我挺不过去, 你便是为唯一可以托付之人。 我一生重诺, 怎可失信而亡?若能完成狄族之史,亦可留名于后世, 我们女子纵是天纵奇才,也终难如男子一般建功立业, 唯有此等刀笔之事, 才可存一丝希望。” 梁春华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邵玖, 她没想到文夫人竟然有这样的志向。 “青史留名?” “怎么?梁丫头不愿意?” “弟子谨遵师命。” 梁春华本身是个高傲的人, 昔日在典学她自恃无人能出其右, 自幼就听闻文夫人才情, 心中一直是倾慕向往之至, 只盼望能够得见文夫人身姿。 能得到文夫人指点一二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 更为难得的是文夫人竟然收她为徒。 梁春华是很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的, 她每日勤耕不辍, 就是为了配得上做文夫人的弟子。 邵玖已经做好必死的打算,她在深宫之中信任挂念的人并不多,那仅剩的几人,她是盼望着她们能够平安长久的。 白鹤囚于牢,终究是不会快乐的。 “‘蘅若首春华,梧楸当夏翳。’蘅若早发,不负春华,梁丫头我给你取个字吧,就唤若之吧,杜若是高洁之花,望卿莫负了这大好春光。” 梁春华叩首拜谢。 邵玖立于廊下,风吹动她的衣袂,她遥望远方,明明是碧空如洗的晴空,邵玖却只觉有山雨欲来的寒凉。 她经历过政变,经历过叛乱,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不安。 以往的邵玖虽然身处局中,但她从来都不是一无所知的棋子,可唯独这次她不知所措,一切风波藏于暗流之下,她只能被迫随波逐流,所有的不安都是源于未知。 元后在自己的宫殿中踱步,今天她的妹妹递牌子入宫,按照两人都约定,今日安国夫人将会送来一样特殊的东西。 这东西是保障让她能够生下皇子的。 元后心中不安,她觉得那东西不会简单,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她能够阻止的,她只能被迫等待那个未知的结果。 “娘娘,安国夫人求见。” “宣。” 一见面,杨如芮就上前拉住了安国夫人的手,完全等不及安国夫人行礼,安国夫人本来要说什么的,见殿中人太多,就对杨如芮使了个眼色,杨如芮屏退女史。 “如何?” “这件东西恐怕得娘娘亲自出宫去取。” “什么意思?” “那东西臣妇带不进来,只能娘娘自己去拿。” 皇城之内宫禁森严,特别是在前几次邵玖被毒药毒杀的那次之后,对于进出宫门的宫人命妇都是需要搜身的,为的就是避免带进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元后心下愈发不安,抓住了安国夫人的手,道: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就是一个木头做的小人。” “你疯了!” 元后的脑子一抽抽的,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到底是在想什么,死死拽着安国夫人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这是巫蛊之术!你不要命了!” “姐姐未免太胆小了,我们狄族素来就信巫神,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还有专门祭祀巫神的仪式,怎么如今得了天下,连自己老祖宗的东西都不要了。” “你不明白!这东西太危险了。” 元后皱着眉头,她的确信巫神,但她不是傻子,刘瑜讨厌这些巫祭,痛斥其为淫祀邪神,她不能去触这个忌讳。 “姐姐,我可是听法师说了,这东西可有奇效,能够让姐姐您怀上皇子,姐姐您自己掂量掂量吧。” 杨如芮沉默不语,她不是不心动,但今时不比往日,以前刘瑜对这些巫神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刘瑜听从了那些汉人的话,要杜绝淫祀邪神。 那些曾经先帝所宠信的巫师,都被刘瑜或杀,或赶出了皇宫。 “姐姐,您可是皇后,这件事只要我们做得隐蔽,就不会有人知道的。” “可……” 杨如芮心下还是有些不安,虽然安国夫人这样劝,但元后并不想触这个眉头,她身边伺候的女史女官太多了,但凡有一个走漏了风声,她就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连带她的家族一同衰落,她不能冒这个险。 “你回去立刻就将这群巫师撵走,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姐姐!” 安国夫人也急了,这群巫师可是她花大价钱才搜罗起来的,怎么可以就这样解散?她不甘心。 “姐姐未免也太胆小了,您可是皇后。” “正因为孤是皇后,才需要以身作则,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让天下人耻笑,如今陛下在废淫祀绝邪神,孤身为皇后,却带头信这些神鬼之事,岂不遭人耻笑?” “姐姐怎么这般迂腐?姐姐这会倒是顺着陛下了,可他日陛下百年之后,姐姐无儿无女,到时候受苦的可是姐姐。 如今乐安君已经入了军营,若是姐姐再没半点反应,只恐太子之位,早晚得落在别人手中。” “就算是乐安君为太子,孤也是他的嫡母,他不会亏待我的。” “姐姐虽然是嫡母,却没亲自扶养乐安君,兰淑媛才是乐安君的亲生母亲,真到了那时,姐姐以为,乐安君真的会将您这个嫡母放在眼里吗? 别忘了,我们是狄人,可不讲究什么孝道,就算是讲求孝道的汉人,也多的是暗害嫡母的事。” 安国夫人冷笑道,她被自己姐姐天真的想法给气笑了,她一个宫外的人都知道,现在的皇后无宠无子,必然是长久不了的,可她这个姐姐竟然还相信什么情义道德,当真是可笑。 一个无宠无子的皇后,被废掉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元后纵使和刘瑜是少年夫妻,可这天下最不缺少的就是负心薄情之人,而这天下最为薄情的,还有谁比得过陛下吗? 安国夫人正因为看到了元后惨淡的结局,才希望帮助自己的姐姐走出困局。 元后已经三十多岁,早过了青春靓丽的岁月,论年轻貌美她是比不过永巷那群花一样女孩子的,比起宠爱,元后最需要的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亲生孩子。 杨如芮陷入了沉默,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可是巫蛊之术实在是太过于危险,是很容易引起祸端的。 “姐姐,您再好好想一想,别被眼前短暂的宁静遮蔽的双眼。 您是皇后,就不能不斗,后宫之中盯着这个位子的可不少。” 安国夫人叮嘱完皇后这才出宫。 杨如芮看着妹妹塞到手心的那张黄纸,那是妹妹去寺庙为她祈福的,心中陷入了迷惘。 她很想找一个商量一下,却不知道应该找谁,邵玖吗?她已经能够想象到邵玖焦急而坚决劝她的模样了。 邵玖是她少数可以信任的人,可如今邵玖肚中孩子都月份大了,她并不愿邵玖因她的事而劳心。 可除了邵玖,她又能找谁? 偌大一个后宫,其实她也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作为皇后,她自问做到了母仪天下,她从未残害过妃嫔,会去约束后宫,会尽心照料皇嗣,会努力去扮演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可她这么努力,最终的结果却这样糟糕,她将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进是万丈深渊,退是豺狼虎豹。 杨如芮烦躁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盲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绊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支暗箭射来。 明明她已经是皇后了,可她一点都不开心,反而愈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忽然她开始明白邵玖当初为何要逃了。 深宫之中,从来都没有长久的安乐。 斗争!才是她们永恒的宿命。 “娘娘!” 辛夷小心地伺候着元后,元后看着小宫人在收拾地上的碎片,吼道: “不许捡!” 一些小宫人被吓着跪在了地上,有的直接跪在了碎瓷片上,辛夷看了一眼,让她们都先去,自己扶着元后到软榻上坐着。 “娘娘,您也不用生气,安国夫人毕竟是您的亲妹妹。” 辛夷作为大长秋,当时也出去了,因而并不知道安国夫人和元后的谈话内容,只能小心翼翼地对其进行揣测。 “呵!她倒是个好妹妹!只不过不是我杨如芮的!是整个杨氏一族的。” 元后生气安国夫人给她出的馊主意,却不得不承认安国夫人的话有道理,她必须得做出改变。 若是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她这个失宠无子的皇后早晚会被废,就算不被废,也成了一个空壳子。 她杨如芮是不愿受这样委屈的。 第148章 变故生(七) “阿玖, 这是孤为你求的平安符,孤知道你心里担心什么,你放心, 你们定能够母子平安的。” 邵玖道谢从元后手中接过乞求平安的符咒,她近来心下是越发不安了,又忙着教导梁春华这个弟子。 邵玖想着自己若是走了,总不能什么都不曾留下,她始终是有几分执念的。 “娘娘,近来我心底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娘娘,您近来一定要注意宫里的动静,我担心有人要趁机生事。” “你放心, 一切有孤在, 孤会护着你的。” 邵玖点点头,又拉着元后的手道: “若我出了意外, 这孩子能活下来,就请娘娘收养她, 这后宫之中, 娘娘是我唯一可以相托付的人。” 元后心中一震, 她也紧紧握住了邵玖的手, 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 心中生起了几分愧疚, 却还是强颜欢笑。 “一定会平安的, 别说此不祥之语。” “命由天定, 人这一生, 最难自主的就是生死之事。” 邵玖苦笑着。 元后回宫屏退了身边之人, 只留下一个辛夷,从怀中取出来了一个木头娃娃,辛夷看到这一幕,当即就被惊吓到,险些叫出声来。 辛夷反应迅速,快步上前挡在了杨如芮的身前,警惕地观察四周,最后低声询问道: “娘娘?” “你将这东西放在孤都枕下,记得这几日别让其他人进内殿,尤其是床榻,除了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准动。” 辛夷皱着眉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压低声音很急促道: “娘娘这可是巫蛊之术!” “孤知道,你自去办就行了。” “这可是会要命的,娘娘难道忘了陈皇后的下场了吗?” “孤想过了,若是不冒险,孤这个皇后也不能长久,可若是成功了,孤这个皇后就无人可以撼动。 这只是求子,不是害人的。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饶是元后都这样说了,但辛夷还是不信,她太知道这东西的危害了,一看到这东西,心中就极度恐惧,她跪了下来,不敢答应皇后的要求。 “辛夷,你是孤都长秋令,难道孤什么处境,连你都知道吗? 孤能信任的只有你了,这东西如今孤已经带进宫来了,无论用不用,这个罪孤都逃不了,倒不如冒险一试。” “娘娘糊涂呀!” 辛夷最终还是从元后手中接过了木头小人,将其塞在了自己的袖子中,她别无选择。 尽管明知道元后所为是在冒险,但辛夷还是决定帮忙,她伺候元后将近十年,从低阶女史到大长秋,她所有的荣辱都系于元后一身,元后若是出事,她也逃不了。 为了元后,也为了自己,哪怕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她都得去做。 “你去太极殿将陛下请来,在从乐府掉些擅长弹唱歌舞的女伎来。” “是……” 时隔两年,这是杨如芮第一次讨好刘瑜,特意安排的女乐歌舞,美酒佳肴。 刘瑜没有驳杨如芮的面子,说到底元后都是他的发妻,他或许对元后没有了情爱,但多年甘苦与共,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情义。 对于元后的刻意的讨好,刘瑜并没有觉得奇怪,只以为是元后想通,毕竟他二人生疏主要是因为当年邵玖假死,如今邵玖回宫,他们自然也就没了隔阂。 刘瑜很乐意接受元后的敬酒,在歌舞音乐之中,刘瑜拉住了元后的手,笑道: “梓潼可还记得当年当日盟誓?” “妾当然记得,陛下曾许诺妾,若是他日得了这天下,陛下定要与妾共赏河山。” “如今,朕可算践行昔日诺言否?” “陛下一言九鼎,乃是君子。” 只是当日盟誓犹在,她们的夫妻情义却早已分崩离析,他们的确携手登上了至尊之位,却不是杨如芮所期盼的那样。 刘瑜不再只是昔日的少年郎,他的心中早已另有了佳人;杨如芮也不是昔日天真少女,她已经不再期盼爱情。 数十年的夫妻情义,是何时变了味的,杨如芮自己都不知道。 “若非今日妾去请陛下,只恐陛下已经忘却了来显阳殿的路。” “怎会?梓潼乃是朕的发妻,并非寻常之人能比。” 刘瑜尴尬笑了笑。 杨如芮知道刘瑜是在敷衍自己,不过她并不在乎刘瑜是虚情,还是假意,她只需要刘瑜留下来住一宿就够了。 宴席间,元后一直在劝刘瑜喝酒。 刘瑜自诩酒量颇高,今日又难得见一向高傲的元后低下了头,内心得到了一种极致的满足感,不免多饮了几杯。 在感到有些许醉意的时候,刘瑜起身就打算离开,元后对辛夷使了一个眼色,辛夷悄悄在酒中下了药,元后接过辛夷递来的酒杯,笑道: “陛下何不今日就留下妾这处歇息?” “不了!不了,朕答应过阿玖要去陪她的,她近日心情不好,朕得去陪她……” 说着毫无防备地就被元后灌下酒,刘瑜在昏昏沉沉地感觉有些发热,眼前也模糊起来了,宪忠打算过来搀扶,却被辛夷瞪回去了。 “陛下已经酒醉至此,你还要将人带至何处?娘娘乃是陛下发妻,难道还不能留下陛下歇息?” 辛夷的话让宪忠无话可说。 “宪忠,你带几个人去看看阿玖,就说今晚上陛下就不过去了,让她早些歇息,不要胡思乱想。” “是。” 元后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邵玖,再三叮嘱宪忠,不必说陛下是在显阳殿留宿,只要好好宽慰邵玖就行了。 宪忠领了这件麻烦事去了含章殿,原本以为会受一番盘问的,结果没想到文夫人只是淡淡点点头,什么都没问。 邵玖将梁春华交到自己面前,查问着她今日的功课,同时给她讲解《汉书》的体例和内容。 宪忠见邵玖在忙,就悄悄退下了。 邵玖的确没什么心思去关系刘瑜的行踪,刘瑜是帝王,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而邵玖如今精力有限,已经不能再帮他出谋划策了。 她想着在自己的生产前能够尽可能多地教会春华一些东西,她也需要将自己这些年所写的笔记整理一下,这些她都是打算死后随她一起去的东西。 邵玖像在准备后事一般谋划着,刘瑜的身影在她心底越发模糊起来了。 邵玖觉得自己好像没在太山郡时那般喜欢刘瑜了,甚至连带着对腹中的孩子也没有太大的期望。 杨如芮将刘瑜留在了自己的殿里。 直到第二日宿醉的刘瑜醒来,揉着额头掀开被子时,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的并不是含章殿,亦非太极殿,而是他许久未曾踏足的显阳殿。 再看看他身边睡着的女人,正是元后。 吓得一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元后也醒了,见到刘瑜惊惶失措的模样,心中只是冷笑,表面上却还是装作奇怪的样子。 “陛下这是怎么呢?” “朕为何会宿在此处?” “陛下当真是醉糊涂了,陛下昨晚酒醉,自然是歇在了显阳殿,莫不是陛下嫌妾伺候得不够周到。” “不是。” 刘瑜现在一团乱麻,他既不想口出恶言伤了元后的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他明明没打算留宿的,可怎么就…… 刘瑜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暗道: “喝酒误事。” 刘瑜甚至连元后的眼睛都不敢看,也不敢再在显阳殿停留,着急忙慌地就将衣服穿上了,也不洗漱就朝显阳殿外走,只留给元后一句。 “你好好休息,朕回头再来看你。” 元后看着刘瑜慌张的模样,活像一个犯错害怕被妻子抓包的毛头小子,可明明她才是刘瑜的发妻。 在这一刻她似乎有些理解后宫诸人对于邵玖的愤恨了,凭什么她一人独占恩宠,明明她们都刘瑜名正言顺的女人,却得不到他半点真心。 可元后终究是恨不起来。 她不爱刘瑜,比起宠爱,元后更在意是这一夜是否能够得偿所愿,而巫师说的是三夜。 连续三夜,一夜尚且如此为难,更何况是三夜。 元后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乏累的很,倒在榻上,闭起了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刘瑜快步向太极殿赶去,他现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邵玖,只能逃避。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朕不是要告诉过你,昨晚务必要歇在含章殿的吗?” “陛下,昨晚您喝醉了,再说皇后娘娘对意思,老奴也不敢违背。” “也不知道阿玖会怎么想?” “陛下放心,文夫人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皇后娘娘叮嘱过,叫不让文夫人知道,昨晚老奴去含章殿的时候,文夫人正在教孩子,并没有多问。” “如此也好,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绝不能让夫人知道,若有人敢乱嚼舌根,就直接把舌头割了。” “老奴知道。” 刘瑜这才松了口气,只要邵玖不知道这件事,她就不会因此而伤心动怒。 阿玖这一胎怀的辛苦,再加上她一向敏感多思,尽管有身边人的宽慰,阿玖还是睡不安寝,食不安宁的。 刘瑜所担心的唯有邵玖一人而已。 第149章 废后(一)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过, 这屋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出去!” 辛夷发现小宫人在屋子里的时候,脸色立刻就变了, 一向温柔的辛夷将小宫人撵了出去,等小宫人出去之后,辛夷才小心察看床头的木偶。 发现木偶还在,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心下才放下心来。 想起刚刚那个小宫人惊慌的模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大放心,就叫人将小宫人找来,找了个理由,将她关了起来, 只等事情结束后再处理。 小宫人年龄不大, 才十六七岁,刚刚从普通宫女升为女史, 又被分到了皇后殿中,正是志得意满想要好好表现的时候。 正巧今日负责内室扫洒的宫人病了, 她便自己主动揽下这个差事, 想着做好了也能在皇后面前长脸。 但她不知道的是, 她平日那副争先的模样早碍到了别人的眼, 因而才故意将这差事让给了她, 却又没告诉她长秋令的刚刚下达的宫令。 以至于她去扫洒时, 正好被辛夷抓了个正着, 她还没反应发生什么时, 就被抓起来关着了。 辛夷心中也是一阵害怕, 不知道那个小宫人到底看到了什么没有, 若是没看到,自然无伤大雅,可若是看到了,这个小宫人就不能再留了。 偏偏辛夷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审问,辛夷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让人将那小宫人好生看管着,每日除了三餐外,不准任何人探视。 这几日辛夷脑中的那根线绷得特别紧,她实在是太害怕了,连带着对于整个显阳殿也比往日约束得紧些,稍有差错,就是一顿训斥。 辛夷将有小宫人进入内室的事告诉给了元后,元后也是一惊,她悄声问: “可有发现什么?” “暂时没有,我去审问过,她不是平常负责内室扫洒的女史,应该是被人嫉恨,给算计了。” “依你看,应该如何?” “为了以防万一,奴以为还是直接杀了妥当,这件事太过于危险了,若这个小宫人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怕一时心软会让娘娘万劫不复。” “可她终究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样吧,先关起来,等一个月后再处理,那时候那东西有用无用也可见分晓了。” 辛夷也不忍对那样一个小姑娘下杀手,总不能真的为了一个可能性就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给杀了。 燕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就被关了起来,她哭着喊着“冤枉”,结果没一个人理会她,连着哭了一天一夜,直到最后都脱力晕倒过去。 “燕儿!燕儿!” 燕儿醒来的时候,她正被自己的好朋友抱在怀里,燕儿委屈地又哭了,“青儿!” “嘘!我是悄悄来的,你别声张,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儿哭着摇摇头,她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将自己违背长秋宫令进皇后屋子的事说了一会。 “皇后娘娘的屋子?为什么会不让人进去?” 燕儿也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被关起来了。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燕儿摇摇头,她在显阳殿伺候也有一年了,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奇怪的事。 青儿也皱起了眉头,她不是显阳殿的宫人,当日考试的时候,燕儿比她能力强,方才入了显阳殿,当时她们还羡慕燕儿来着。 青儿当时去了还没有主子的含章殿伺候,平日也就负责扫洒宫殿,照料花草,直到文夫人归来,她才算正式分到了文夫人殿里。 今日她来找燕儿,不想却不见人影,四处打探,花了不少银钱,才知道燕儿原来是被关起来了。 她凭借着自己含章殿女史的身份,再加上多使了不少银钱,才混过看守的婆子进来看望燕儿。 “既然如此,平白无故为何不让人进去扫洒?莫非……燕儿,你可还记得你扫洒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奇怪的东西?我那天是为第一次进入内室,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奇怪,只是我好像在枕下看见有一个木雕,不知道具体雕的是什么?好像有点像人。” “木雕?” 青儿也愣了一下,一个木雕,为什么要放在枕头下,还不许人进去? “我想你被关十有八九就和这木雕有关,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燕儿点点头,早哭得泣不成声了,若是知道有这一番劫难,她说什么也不争这个先了。 “别哭了,这几日你要好好养足精神,可别哭坏了身子,我们宫女,在这后宫本就是不起眼的存在,若是连我们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有谁会爱惜我们呢?” 青儿安慰着燕儿,又从怀里掏出燕儿素日爱吃的点心,正还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有人敲门,说: “青儿姑娘该走了,再晚就要被人发现了。” 连番催促之下,青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一回到含章殿,她就去偏殿的书架上翻书,去找找枕下放木雕是什么来历。 “你在找什么?” 青儿正慌不择路乱翻书的时候,梁春华抱着一卷书出现在青儿身后,梁春华见青儿慌张的模样,就问了一句。 青儿本来就心神不宁的,听到背后的声音,直接吓得一激灵,手中的书卷就掉在了地上,梁春华有些好笑,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卷。 “你这样心神不宁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青儿想到梁春华乃是邵玖的亲传弟子,她一定会知道木雕放在枕下是什么意思,便问起了梁春华。 “春华姑娘,若一个人在枕下放一个类似于人性的木雕,这是什么意思?” 梁春华神色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她没有回答青儿的问题,而是严肃的问: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没!没有!” 梁春华的语气太过于严厉,让本就不安的青儿内心更加虚心起来,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看到。 “既然没有亲眼见到,为何突然问这个?” “我是听前朝的白头宫女说的,因此特别好奇,就想着来翻翻书,或许能知道。”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你该好奇的东西,你只要记住,这宫里,若是谁有这东西,必然是一阵腥风血雨。” “这……这么严重的吗?” 青儿被吓到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她没想到一个木雕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严重?”梁春华冷笑一声,“能在宫里用这东西,不是在害别人就是在害自己。” “那到底是什么?” “知道昔日汉武帝的陈皇后因何被废的吗?” 青儿摇摇头,她虽然在典学读过几年书,也考上了女史,但典学从来不让她们读史书,典学只教经学和女德。 “你可以自己去查查。” 梁春华并没有直接点破,而是在书架之中寻觅,最终从里面抽出一卷书交到青儿手中,道: “慢慢看,看完之后引以为戒,别犯不该犯的错。” 青儿拿着梁春华递来的书卷,看着梁春华将自己手中的书卷一一放归原位,又抽出十几卷书来,猜测这些都是梁春华今日要背的内容。 感叹着,看来文夫人的弟子,不好当啊! 当青儿看完梁春华递来的那一卷书后,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她终于知道那个木头娃娃叫什么名字了。 巫蛊之术! 在后宫行巫蛊,这是杀头的罪。 燕儿必死无疑! 青儿的脑海中闪过这一句话,尽管燕儿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代表什么,可那东西做得机密,燕儿偶然发现,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可现在怎么办?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儿去死,必须得想办法救她,凭她一人之力,肯定是不行的,可她又能够找谁呢? 青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文夫人,文夫人正得圣宠,又和皇后交好,若是文夫人愿意帮忙,或许燕儿就可以得救。 青儿随即又摇摇头,文夫人如今分娩在即,根本不可能管这件事,而且正因为文夫人和皇后关系亲密,才不可能去救燕儿。 听燕儿的口气,皇后那边此刻也还不知道燕儿是否看到,如果自己现在禀告了文夫人,恐怕不止燕儿的性命难保,就连她自己恐怕也难保性命。 青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文夫人。 可除了文夫人,这宫里能说得上话,又愿意搭救的还有谁呢? 兰淑媛! 青儿忽然想到了皇长子的生母兰淑媛,她虽然不得圣宠,可母凭子贵,也是后宫之中身份贵重,说得上话的人物。 而且兰淑媛素来人品贵重,待宫人和蔼,若是兰淑媛愿意出手,或许燕儿就有救了。 为了救燕儿,青儿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但她必须这样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儿不明不白地死了。 青儿就这样在一个晚上,提着灯,主动揽下了去给兰淑媛送绢花事,到兰淑媛宫里去了。 兰淑媛见到东西,笑着接受了,又让人给她几个小坠子,让她拿着去玩儿,青儿没有接受赏赐,而是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唬得兰淑媛一惊。 “你这是怎么?好端端下跪做什么?” 第150章 废后(二) 兰淑媛见青儿为难, 将自己身边的宫人屏退了出去,让她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儿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她盼望着这个一向善解人意、蕙质兰心的兰淑媛伸出援助之手, 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但她必须试一试,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对着兰淑媛重重磕头,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兰淑媛一句话,终于她抬起头,见兰淑媛的脸色并不好看。 察觉青儿在看自己,兰淑媛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这件事你不该来找我的,你是文夫人的宫人, 你应该去求文夫人才对。” “世人皆知文夫人和皇后娘娘交好, 这件事牵扯到皇后娘娘的隐秘,文夫人未必愿意伸手帮忙。” “就算我愿意伸出援手, 可我也没办法确定你说的就是真的,你自己也说不过是猜测而已, 若是你们看错了, 我贸然去找皇后, 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兰淑媛尽管心底很想废了皇后, 自己登上皇后的位子, 但她并不想自己出头, 她可不愿为了一个小丫头去得罪皇后, 这样不值得。 “兰淑媛, 众人都说你是个温柔敦厚的人, 奴也是没办法才求到您面前。求您大发慈悲, 救救燕儿吧!” “许是你想多了也不一样,皇后娘娘历来贤良,怎么会做这样祸乱后宫的事,定然是你口中的燕儿看错了。 污蔑皇后的罪名,可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够承担的,今日你这话我就当没听到过,你出去吧。” 兰淑媛将青儿撵了出去,她怎么可能冒着风险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皇后背后可是整个狄族贵族,纵使没有子嗣,也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她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并不想就这样前功尽弃。 “冬梅,你过来。” 尽管兰淑媛不打算自己插手,可不代表她就真的放过这个可以拉下皇后的机会,这样得罪人的事,当然得适合的人去。 冬梅听了兰淑媛的话,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兰淑媛从女史手中接过狸奴,抚摸着狸奴白色的软毛,颇为惋惜的叹道: “只可惜秦明洙太不中用了些,传个流言都能把自己搭进去,当真是没用得很,要是她还在,可真是一把好刀啊!” 兰淑媛浅浅笑着。 她素来不爱掺和那些你争我夺的事,冷眼旁观,在适时拨弄着火,让火烧得更旺些,看着一出出好戏上演才有趣了。 “说来!这后宫的人儿还真是太有趣了,人人都争着盼着帝王恩宠,可帝王恩宠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最危险的东西罢了。” 她很早很早就失去了帝王的恩宠,可兰淑媛从不觉得自己需要那样无聊的东西,她没有家族做支撑,可她有最优秀的孩子。 这后宫无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六宫独宠的文夫人,谁都越不过她去,她会一点点拔出前进道路上的荆棘,一步步登上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子。 “青儿妹妹,等一等。” 冬梅追了上去,将一个荷包交到了青儿手中,低声对青儿道: “虽然我家淑媛不能帮你,但有一个人绝对可以。” “谁?” “姚贵嫔。” “姚贵嫔?可姚贵嫔素无恩宠,和皇后娘娘关系也一般,与文夫人更是关系疏远,怎么可能愿意帮忙呢?” “笨!你想想正是因为关系疏远才不会顾忌,姚贵嫔不比我们淑媛,无依无靠的,她可是前朝北凉的公主,姚贵嫔的亲族都深受陛下信任,她可比淑媛说话管用。 你尽管去求贵嫔,她一定会很乐意去帮忙的。 这些银子你收着,我们淑媛虽然有心,毕竟势单力薄,出身低微,也只能是力不从心,你去求人,肯定需要银钱,来!拿着!” 青儿看着手中的一袋子银钱,感觉重若千钧,本来她以为是毫无希望的,只能去求自家夫人,没想到淑媛竟然会这样尽心。 青儿当即就落下泪来,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淑媛才好。 “别哭了,夜里凉,早些回去吧。” 冬梅安慰着青儿,直到将青儿送到门口,才折返回来,向兰淑媛复命。 “如何?” “奴已经为她推荐了姚贵嫔,瞧那样子,应该是会去的。” “这下就有意思了,若这件事是真的,陛下定然会废后,文夫人素来体弱,能不能撑过生孩子这一关还难说了,就算挺过去了。 依文夫人这性子,也必然会因为皇后与陛下生分,到时候这皇后之位会花落谁家呢?” 兰淑媛轻轻笑着,这送上来的好戏焉有不看的道理。 “若是诬告,也不过是损失一个姚贵嫔,于我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兰淑媛逗弄着怀里的小猫,她冷眼瞧着宫里的人起起伏伏,变幻无常,作为一个聪明的猎手,她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最关键的一击。 她要做的不是一时的宠妃,而是追求长长久久的荣华,她追求的是最后的胜利,她有着足够的资本去争一争。 不过现在她还不想表露出自己的野心。 青儿果然去找了姚贵嫔,姚贵嫔虽然犹豫,可青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她不得不信,而她也的确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可以让自己出头的机会。 现在压在她上面的无非就是一个皇后,一个文夫人。 若是能借机除掉皇后,她也算是立下大功,在这后宫也就能立下脚跟来。 而且文夫人虽有盛宠,却无家世,现在的皇后若是被废,除了她,还有人比她更合适做这个皇后吗? 陛下重用北凉贵族,她出身北凉皇室,是名正言顺的公主,论身份,论家世,整个后宫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她才是最适合做皇后的。 就算不考虑这些,她当日入宫,为的就是维护自己的母国,可如今母国被废,她心中如何能不恨。 为了亲人,她不能亲手杀掉刘瑜,那么她只能毁掉刘瑜的身边人。 虽然她不讨厌皇后,相反还很欣赏这个曾经为国征战的皇后。 可若是能让刘瑜废掉深得前朝信任的元后,刘瑜的声名必然会受损,他不是一向重视名声吗?她偏要让刘瑜落下极无情无义的骂名。 姚贵嫔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赌的成分,可她愿意一试,不过她并没有亲自出头,而是将消息传给了前朝,让自己的族人来举报这件事。 “你只管放心,本公主一定会帮你的,你先回去吧。” 得到姚贵嫔许诺的青儿其实并不安心,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史,对方却是皇后,她只能去赌,也只能信任此前并不熟悉的姚贵嫔。 “公主,这件事关系甚大,您若是贸然插手,只恐不好。” 公主身边的女官柳烟对姚贵嫔道,柳烟出身北凉贵族,因为家族没落,才入宫做了公主的伴读,后来又跟随公主一同入了魏国的皇宫。 是姚贵嫔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为人机敏,甚有谋略。 “我也知道,我本就是一亡国公主,在这后宫之中是说不上话的,确实不该摊这浑水的,更何况这丫头说得真假难定,她又是文夫人那边的人。 若真的是为了救朋友,求文夫人不必央求我这一个外人好,她说是因为文夫人与皇后交好,因而不敢相求。 我却不信。 两人纵使平日交好,可一个是宠妃一个是皇后,更何况现在宠妃肚子里的孩子就要生了,若我是皇后,也必然是嫉恨的。 自古妻妾之间的和睦不过是做给郎君看的,又怎么可能彼此之间亲密无隙,毫无芥蒂?” 姚贵嫔接过柳烟递来的香膏,在手腕上涂抹着,冷笑着对柳烟说着自己对于青儿这一番话的看法。 “公主既然怀疑,为什么还要答应这丫头的请求?” “一个小宫女罢了,答应了又如何?难不成我便一定要做到。” 姚贵嫔完全没有将一个小小的女史放在眼里,她出生皇家,自幼身边就宫女奴仆无数,平日也都是随意打骂处置,从未将这些低贱之人的性命放在心上过。 北凉有畜奴的习俗,一般他们会将被打败土地是的男女收为奴仆,奴隶的生死属于主人,主人可以任意打杀,和杀死一只牛羊没什么区别,有时人命甚至还会更轻贱。 “公主的意思是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多没意思!我猜想着皇后若真有这东西肯定不是宫里就有的,八成是外面带进来的,你去查查皇后的母族,或许会有什么收获也不一定。 自古以来,贤良的妃嫔因为外戚而被牵连的可不少,就算抓不到皇后的把柄,皇后的娘家也该会有些什么,我可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个氏族,会没有些什么腌臜事。” 姚贵嫔冷笑着,她的确不相信青儿的话,但她不介意闹出一场事出来,毕竟如今的后宫未免太平静些。 姚贵嫔很清楚,在后宫之中,她若是想出头,必然得有人先下来。 既然有人主动送上把柄,她怎么可以不用呢? 沉寂的太久,总是需要一场风雨来洗礼的。 后宫,本就是一个斗兽场,只看谁的手段更高罢了。 柳烟点头。 150-160 第151章 废后(三) “梁春华, 你将《汉书.礼乐志》与我背一遍。” 刘瑜进殿的时候,邵玖正在考校梁春华的功课,这几个月来, 邵玖几乎每日都会考校功课,刘瑜已经见怪不怪了,见梁春华要行礼,也只是摆摆手。 等梁春华背完,邵玖又将这篇志讲解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刘瑜听了一会儿课,就去处理政务去了。 为了方便陪着邵玖,刘瑜特意在含章殿的内殿放一张书案,作为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 书案的位置正好和邵玖平日坐着的地方挨得很近, 只要稍稍一侧头就能看见。 刘瑜一直知道邵玖腹中藏有千卷书,却还是近来才知道她真正的本事, 邵玖讲课是不需要翻书的,随便一字便是千言, 博古通今, 无论是经典古籍, 还是奇闻逸志, 她都是信手拈来。 随便一句话她都能说出其中的来源, 并能准确说出它在原书的第几卷第几行第几个字。 这样的本事不仅需要过目不忘的能力, 还需要勤奋刻苦的努力, 到此时, 刘瑜才真正知道, 她的邵玖竟是一位旷古绝今的才女。 刘瑜想起此前邵玖扮作男子时, 屡次被推荐入朝做官的往事,他只是耳闻邵玖的风采,今日观邵玖讲课,刘瑜才知道,为何那些一郡之守会被邵玖所折服。 想来若是自己,碰到这样才高博学而又儒雅风流的人,自己也是会一见倾心的。 以前他只觉得邵玖之貌,已经是沉鱼落雁,堪称绝色,可她的貌与她的才情气韵相比,竟然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也不知上天当初造她时费了多少功夫心思,才能处处都是极致。 叫人是爱不得恨不得,只想着将人供起来,做个神仙才好。 刘瑜在心底觉得邵玖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仙子,否则怎么会处处都如此优秀,他纵使有壮士之志,也难与之相比。 邵玖将今日的课讲完,又给梁春华布下明日的课业,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宫里早已经掌灯了,这时邵玖才去搭理等候已久的刘瑜。 “陛下,可曾吃过饭没有?” 邵玖问道,她如今身子重,起身和坐下总觉得麻烦,刘瑜也不愿让邵玖这样折腾,只让她免了这些俗礼,宁可自己多走两步,也不愿让邵玖劳累。 “难为夫人还记得我这位郎君,来了这许久,也没见你搭理我。” 刘瑜说着还故意扮起委屈来了,邵玖只是呵呵地笑,并不搭话。 刘瑜知道邵玖心思重,也不过是想说些玩笑话,让邵玖能够多笑一笑,心里开怀些。 “阿玖,我陪你用膳吧。” “好。” 邵玖其实并不饿,她自怀孕后,食欲就一直不佳,纵使山珍海味,邵玖吃起来始终没什么胃口,若不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她真的想辟谷算了。 有刘瑜陪着,邵玖也不过是比平日多吃了几口罢了,一顿饭下来,刘瑜自己倒没吃什么,尽顾着去照顾邵玖去了。 “如今宫里的产婆都备下了,你放心,都是有经验的,定会保阿玖母子平安。” 刘瑜知道邵玖心中在担心什么,虽然邵玖没有对他明说,但他能感受到邵玖的情绪,她收徒实际上就是在准备自己的身后事。 若是可以,刘瑜情愿自己来承受这份生育痛苦,只要他的阿玖和乐且耽。 可是痛苦是永远无法替代和感同身受的,他能感觉到邵玖内心的恐惧,作为阿玖的郎君,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去保障这些外在条件,让阿玖能够安心生产。 “嗯。” 邵玖点点头,旁的事或许她可以插手,可生育这件事她不曾经历过,又曾经见自己表姐因生育而亡,心中早已有了恐惧,不能再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了。 “陛下,我想着春华近来的学识已经是大有长益了,不如让她来试试国史的编纂如何?若她日我不在了,也有人能够接替下去。” “阿玖,你一定会好好的,别胡思乱想了。” 刘瑜最不喜欢听的就是邵玖提及自己的身后事,似乎她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可刘瑜不喜欢,他只愿意去想着邵玖平安的未来。 “阿玖,等孩子出生办满月酒的时候,朕就为他大赦天下,给咱们的小宝贝积福。 我要封你为宸妃,位同副后。 还要封赏……” 刘瑜为邵玖畅想着美好未来,邵玖却拉住了刘瑜的手,笑道: “陛下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等孩子出生后,我想将孩子送给皇后,由皇后抚养,我则专心将国史编纂出来,也算是我的一大功绩。” “阿玖,你疯了吗?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舍得将孩子送给其他人抚养吗?” “我精力也有限,也不会照料孩子,若是有了孩子,我怕我会辜负我自己。” 刘瑜常常会看不明白邵玖的想法,她有太多离经叛道的想法了,可刘瑜只能去接受这样的邵玖,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受拘束的。 刘瑜心底是不同意的,但他不想在此时和邵玖起争端,更疑心那天晚上的事,已经被邵玖知道了,因此才会试探他的心意。 “待孩子出生,你若是不想带,朕就带在身边,也可以跟着朕早些学习治理政务,做个有用于国家的栋梁之材。” “陛下,妾没有玩笑。” 邵玖见刘瑜转移话题,在那儿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哄她,她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对刘瑜说道: “妾想将孩子给元后扶养,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我心中所依,唯她一人而已。” 刘瑜只得沉默,他无法答应邵玖的请求,他不愿他和阿玖的孩子由其他人扶养,他脑子里期望的是他们一家人能够安乐。 刘瑜自幼失母,他知道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母亲,心中是怎样的孤寂,他不愿他和阿玖的孩子也经历这些,他只想给这个孩子最好的。 邵玖很少去考虑孩子生下后的事,她这一生很少真正拥有什么,总觉得世事无常,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握当下。 “等孩子出生后再说吧,前些日子汉中郡送来些蜀锦,我瞧着有几匹好颜色,很是衬你的肤色,回头叫人给你送来。” 地方每年进献的东西不少,其中一部分会分给后宫的妃嫔,大部分都入了宫中的库房,作为皇帝的私产,用作宫里的日常用度和平日的赏赐所用。 元后倡导宫中节俭,特别是前些年为了对外作战,身为皇后的她都很少裁撤新衣,多是穿着往年的旧衣,更不许衣服太长,尾缀地面,所用头饰也少用金玉,多用裁剪衣料后剩下布料所作绢花装饰。 邵玖回宫后,刘瑜总想着给邵玖最好的,金银锦绣从来都不缺,更是有椒房之宠,不过邵玖不想违逆皇后,因而平日也多节俭。 皇后节俭,在前朝后宫是赢得一片美誉的,刘瑜心底对于这位皇后也是相当满意的,她或许没多少心机,却是个合格的皇后。 “我这儿还有几套新衣,不必着急制作新的,我瞧着皇后娘娘对衣料倒有些旧了,不如送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宽和,陛下亦不可太过,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你这会子又要来做贤妃了,朕倒情愿你是那不知礼数的才好。 你心里只在乎皇后,可曾想过朕?朕的眼里心里全都是阿玖,哪里还容得下别人,比不得阿玖,是个心胸宽广的,心里又是元后,又是徒弟,早不知把我这个郎君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刘瑜本来就不满邵玖回宫后,就把他抛到脑后的行为,再加上今日邵玖一直提皇后,就戳中了他的心事,心里不安,少不得就不咸不淡酸了两句。 “妾心里自然是有陛下的,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阿玖心里的人太多了,我呀!也只是其中之一。” 邵玖难得见刘瑜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被逗笑了,拉住了刘瑜的手,歪着头道: “陛下若是想要一心一意的人就不该找我,人生天地间,本就不可能只为一人而生,有父母,有挚友,有师徒,有知己,有丈夫,有孩子……人生种种际遇,又不是得了这个,就不许那个。” “若朕只许你心里有一个呢?” “陛下未免太霸道了。” “朕是天子,难道还不允许朕在自己妻子面前霸道一次吗?” “那妾若要陛下在妾和江山之间选,陛下会选谁?” “这……” “陛下当然会选江山,若帝王不爱江山,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那妾和王丞相呢?陛下又会作何选择?” “这……不一样。” “陛下应该选了丞相,因为丞相可以协助陛下治理天下,他是难得的良相,是陛下的子房,陛下怎么可能舍弃呢? 陛下既然自己都做不到,为何还要求阿玖呢?” 邵玖淡淡地反问着,在她心底,她或许真的爱慕过刘瑜,但这份爱慕与她对皇后的感情没有高低之分。 她的确重情,却不只是爱情,其他的情义在她心中同样重若千钧。 刘瑜终究是无言以对,对于邵玖,他总是习惯于退让,或许是因为她的辩才,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是阿玖。 第152章 废后(四) 姚贵嫔看到自己嫂嫂进宫的时候, 立马起身迎了上去,两人絮了些闲话,姚贵嫔就直入主题。 “嫂嫂, 查得如何?” “上年,太后辞世,宫里面不是撵出来了一批巫师吗?这些人中其中有一个姓楚的婆子,听说最擅长替人修改命数,为人求子。 这人自出宫后就一直在达官贵人的府邸走动,听说很受这些人的信任。 元后的妹妹安国夫人三月前竟将这婆子请至安国公府,而在此期间,元后曾有一次造访过安国公府。 这也未免太巧了些。” 姚贵嫔手中拿着一卷书在屋子里踱步,思考着自己嫂嫂说的话,喃喃道: “若是如此, 那丫头说得就有七八分真了。” “什么丫头?你怎么突然让我调查起元后来, 莫非你想?” 骆川侯夫人端着手中的奶茶停了半刹,最终又重新放在了桌子, 眼神惊惧,被自己的猜想给吓着了。 “嫂嫂, 你说若一个皇后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这个皇后还能安然无恙吗?” 北凉皇宫是不忌巫蛊之术的, 甚至皇族都带头信巫术, 在宫中豢养巫师, 北凉灭亡,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就是帝王亲近巫师, 远离朝臣, 致使国之将亡而君王不知。 姚玉华自己是半点都不相信巫蛊之术, 若是她相信鬼神,那她在战场之上尸山血海拼杀杀的人,那些冤魂早就来找她索命来了。 她比任何人都痛恨巫术,若非那些巫师误国,北凉又怎么会灭亡。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她利用巫师除掉自己的拦路石。 “皇后不至于这么糊涂吧,毕竟那可是巫蛊之术。” 骆川侯夫人原本也是皇子妃,当初在北凉时就与公主关系亲近,后来北凉灭亡,她的夫君被封为了骆川侯,而她自然而然跟随夫君一同到了洛阳来居住。 骆川侯夫人沈蕊出身汉族,是被掳到北凉的,后来机缘巧合被皇子看中,收为妾侍,对其极为宠爱,后来北凉灭亡,骆川侯趁机立她为正妻。 沈蕊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因而才与喜好读书的姚玉华关系格外亲近,听到姚玉华提到巫蛊之术,她心中就不安起来。 沈蕊尽管在北凉皇室浸淫了许久,知道北凉淫祀成性,却没有受到影响,依然保持本性,她不相信什么神灵能够逆天改命。 入洛阳之后,她亲眼见到魏国宫廷对于巫术风气的厌恶,更是听闻昔日太后尤其亲厚的几个巫师都被陪葬了,心中就知道这东西是愈发碰不得的。 听姚玉华说皇后行巫蛊,她是不信的,魏国朝廷对于巫蛊的态度是很鲜明的,不仅是巫蛊,甚至连老庄都被厌弃,她不相信一国之母的皇后会不知道。 “嫂嫂未免将人想的太过精明了,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两件糊涂事,更何况咱们那位元后,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除了空有个皇后的名头,还剩下些什么? 文夫人盛宠,马上又有孩子,宫里谁不知道,陛下是很看重文夫人这一胎的,我听说,陛下早许过文夫人,这一胎若是皇子可就直接封为太子了。” 沈蕊听到宫中秘辛,心中是又惊又惧,手中的杯盏是怎么都拿不住,索性放下杯盏,走到姚玉华面前,问道: “此话当真?” “当然,嫂嫂不知道前些日子这宫中曾有传言,说陛下有心要废后,立文夫人为皇后,后来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不过虽是传言,不能全信,却也不能不信,那传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无风不起浪啊!” 姚贵嫔拉住了沈蕊的手,分析着自己对于宫中流言都看法,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才作出的结论。 “若是这样,皇后的处境的确是岌岌可危,若是病急乱投医,寻了巫师,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蕊被姚玉华说服了,她将自己带入皇后的处境,无子无宠,家族也渐渐衰弱,全靠她一人撑着,与之相对的,是文夫人的盛宠不衰,前有狼后有虎,难免不会走错了路。 “嫂嫂,前些日子含章殿的一个宫人求到我这儿,说她的一个姐妹在显阳殿做事,就是因为不小心发现了木人,被关了起来。 我不信她的一面之词,更何况这人是含章殿的,便悄悄自己让人去打听,嫂嫂猜猜怎么着?” “怎么?” “果然有情况,显阳殿这些日子竟然不许宫人进皇后寝宫,这可不符合常理啊!而那被关的宫人就是因为进了一次寝宫。 嫂嫂,您看,这件事……” 姚玉华的话没有说完,但她的语气已经是胜券在握了,沈蕊顺着姚玉华的思路推理下去,也必须承认姚玉华猜测的至少有七八分真了。 “你想怎么办?就算将皇后暗行巫蛊的事拆穿,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嫂嫂以为如今这后宫,可有出身超过我的吗?” 沈蕊细数刘瑜的后宫,发现刘瑜的后宫多是出身寒门的妃嫔,少有地位显赫的,这样算来,的确是只有姚玉华,出身北凉皇室,是身份最高的。 “我出身北凉皇室,位列贵嫔,皇后若是被废,后宫之中,可还有比我更适合登上那个位子的人? 兰淑媛虽然育有长子,但她出生低贱,不过是一婢子而已,如今不过是母凭子贵,才有今日的身份,却也已经是富贵荣华极点了。 文夫人虽六宫独宠,如今腹中孩子男女不知,若是男孩,或许有一争之力,但若是女孩,便不足为惧。 更何况谁人不知道文夫人是孤身在北,她背后无家族支撑,纵使出身南朝世家,身边却无亲近之人,这样无依无靠的人如何做得了皇后? 更不用说后宫其他人了,谁可以与我争?” 沈蕊点点头,若单论家世,这后宫之中的确没有人可以超越姚玉华的,可她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走上前道: “若陛下废后,却没有立你为皇后,我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所以这件事不能我们出面。” “我们不出面?什么意思?” “文夫人不是有远亲在北朝吗?虽然文夫人一直不以为意,可陛下一直念着文夫人的情分厚待他们。 我瞧着他们未必不想借着文夫人的东风再往上爬一爬。 嫂嫂可让人将皇后行巫蛊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他们自会替我们做成这件事的。” 沈蕊心中一惊,对姚玉华点点头,赞叹道: “好一招借刀杀人!这样皇后就算是怨,也怨不到我们头上。” 姚玉华笑着,眼神中透露出算计。 既然文夫人自诩和皇后交好,后宫也都说文夫人素来敬重皇后,她倒要看看,这份敬重到底值几分。 这件事无论成与败,最终元后怨恨的都不会说她姚玉华,只会怨恨口是心非的邵玖,她倒要看看,届时这一对好姐妹是如何反目成仇的。 “青儿,站住!” 白英叫住了正打算出门的青儿,青儿被吓到打了一个冷战,低着头不敢去看白英,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白英姐姐。” “你跟我过来。” “可娘娘让我将芙蓉酥送到显阳殿去。” “你先别忙,我让其他人去,你先跟我过来。” 青儿不知道白英叫自己做什么,白英是文夫人的贴身女官,平日主要负责文夫人的梳洗,管理着文夫人的钗环。 青儿战战兢兢跟着白英进了屋子,白英让人在屋子外守着,青儿站在门口,不敢进屋子里去,她害怕自己也会莫名其妙被关起来。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我有事要问你。” “是。” 青儿只好硬着头皮进屋,刚一进屋子,就有人将门给关上了,青儿不安回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已经坐下来的白英。 青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特别害怕自己越过文夫人去向兰淑媛和姚贵嫔求情的事被发现,这几天她是越想越害怕,常常是噩梦缠身,一会儿梦见自己被灌了鸩酒,一会儿梦见自己被白绫绞杀…… 心神不安到了极点。 现在又莫名其妙被白英单独叫到屋子里,她只觉得自己三魂七魄全都没了,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过来坐着吧,我又不会吃人,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我……我没有害怕。” 青儿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去看白英的眼睛,她害怕在白英的眼睛中会看到杀意。 “瞧!这满头大汗的,还说不害怕。” 白英说着拿帕子就要给青儿擦汗,青儿被吓得一激灵就站起来了,弄得白英莫名其妙,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用害怕,我不过是见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做事也不用心,便想问问,你是否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说。 我虽说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个奴婢,但毕竟比你年长些,又在主子身边伺候,见过的事也多些,好歹也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到你也不一定。” 青儿听到这里,就疑心白英是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了,因而越发惊惧,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既然不言语,我也不好强求,人各有自己的心,你若是嫌弃我们含章殿不好,想另寻别处去,也是可以的。” 青儿听到这里,心中就知道,果然白英是查出来她去兰淑媛和姚贵嫔处的事了,直接就吓得跪了下来。 白英原本也只是试探一番,她只是觉得青儿最近的举止有些奇怪,心神不宁,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别说是她,就是文夫人也看出来了,看了青儿好几眼,只是没有明说。 她担心青儿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惹主子不高兴,含章殿不比其他宫殿,是陛下常来的地方,若是一个不小心惹得龙颜大怒,丢了性命才不值当。 她这才想着来提醒一下青儿,弄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不想青儿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憋不出,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得她有些心烦。 白英只能拿话去激,也是希望青儿能够放下心结,告诉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心神不宁的,不想青儿还真有这心思。 “你真要投去别处?” 白英指着青儿的头,难以置信青儿竟然真的做出来叛主的事。 第153章 废后(五) “青儿没有, 青儿不敢!” “既然不敢,你跪下来做什么?我听人说你悄悄见了兰淑媛和姚贵嫔,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才这样的,姐姐,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背叛含章殿啊!” “走投无路?什么意思?” 白英见青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看着却是有隐情,她扶起青儿,用帕子擦掉了她脸上的眼泪,轻声安慰道: “别哭了,有什么事情跟姐姐说说吧,姐姐一定会帮你的。” “白英姐姐!” 这么多天的压抑与恐惧,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宣泄, 青儿扑倒白英怀里哭了个尽兴, 白英轻轻拍打着青儿后背,安慰着青儿。 “好了!好啦!一切都有白英姐姐在了。” 白英是当年典学最杰出的一批, 最开始从典学出来就被选到了邵玖身边,做着伺候文墨抄写的事情。 那时候邵玖正在整理兰台藏书, 她就是那批抄写文稿的女史之一。 后来宫变, 她被安排在兰台看守那批古籍经典, 因而一直远离正面的战火交锋,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邵玖身死。 那时候宫里没人相信温夫人还活着, 但因为陛下相信, 所以谁也不敢多言, 白英因为感念昔日温夫人的恩情, 就自己上表请求入含章殿为温夫人祈福, 整理温夫人的文稿。 皇后同意了她的请求, 并给了她含章殿宫令的身份,让她主持含章殿的日常事务,主要负责整理温夫人昔日的笔墨。 直到文夫人回来,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含章殿的掌事女官,文夫人最为亲近的宫女了。 白英本性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在宫中的日子虽然久,但因为一直做着的都是小书史的工作,远离是非,所以纵使成了一宫掌事,性子也是比较温和的。 白英对于自己身边的宫女是颇为照顾的,她自己是从小宫人爬起来的,知道小宫女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因而总是能帮一把是一把,对于含章殿的很多小宫女来说,白英就是她们的姐姐。 等青儿哭够了,白英才拉着青儿又重新坐下,耐心地询问: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你去见兰淑媛和姚贵嫔,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主子的吗?就算因为文夫人有孕,不能管事,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吗? 有皇后娘娘在,也一定可以帮你主持公道的。” 白英猜测需要见兰淑媛和姚贵嫔才能解决的事,肯定不是关于银钱的,那边是有事相求了,可白英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宫人,会有什么要事需要见这两位了。 除了想要离开含章殿,另外去寻主子,白英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但白英又很清楚青儿的为人,青儿不是那等背主忘义的小人,那必然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青儿听到皇后娘娘,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哭得也更厉害了。 “你先别哭了,莫非是有人拿你的家人来威胁你?威胁你做什么呢?你不过是一个小宫人而已,难道说有人要害文夫人?” 白英立刻想到的就是有人要害文夫人,文夫人怀孕以来,就一直很碍一些人的眼,那些人巴不得害文夫人失了孩子才好。 怀孕的这几个月,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使绊子的,好在有陛下和皇后的时时照看,再加上文夫人自己也小心,才没叫那些小人得偿所愿。 白英想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愤恨地骂道: “杀千刀的!之前那些阴损的毒招没得手,现在居然敢来收买我含章殿的宫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青儿见白英完全误解了,心中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解释,又该怎么解释? 她已经将事情透露给了姚贵嫔,姚贵嫔也答应了会帮她,她还有这个必要说吗? 而且文夫人的确已经很久不理俗事了,文夫人的月份已经大了,又一直忙着教导弟子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插手一个小宫女的事呢? 青儿咬咬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任由白英误会了下去。 “收买你的是兰淑媛和姚贵嫔吗? 兰淑媛应该不太可能,兰淑媛在宫中日子久,和文夫人的关系素来和睦,兰淑媛的性子本身就是温和贤良的,不是那等会起嫉害之心的人。 那边只有姚贵嫔了,姚贵嫔自入宫来,就一直不得圣宠,嫉恨也是有的,更何况她是公主,肯定受不了闲气,必然会嫉恨我家夫人。 好你个姚贵嫔,竟要害我家夫人,看我不撕掉你一层皮下来。 青儿,走!我们去找皇后,请皇后娘娘来主持公道。” 青儿一听要闹到皇后那里去,当即就慌了,本来没有的事,要是真弄到皇后娘娘处,她不就成了诬陷了吗?到时候自己可就真得没命了。 青儿拉住了白英的手,拼命摇头说: “不是的!不是的!白英姐姐误会了!” “真的?” “真的,贵嫔娘娘没有要害文夫人,只是找我问了问文夫人的一些近况,并没有威胁我,也没有收买我。” 白英这才放过,她并没有全信青儿的话,只是觉得青儿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反复无常,很是奇怪,猜测青儿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不过她没有证据,青儿也不肯主动承认,她不可能严刑逼供,只能将人暂时放了,但还是叮嘱青儿身边的人,让她们看好青儿,一旦有什么异常举动都要上报。 邵玖正在给梁春华讲文章,见白英进来了,也没有理睬,白英知道邵玖讲课时是不喜欢被打扰的,因此静立在一侧,等邵玖讲完课后,才走上前,道: “已经问过了,但没问出来什么。” 邵玖看了白英一眼,白英什么都好,在伺候人管理宫务方面都很出色,但为人太过和善,因而对下面的人太过宽厚。 在审问探查消息这方面,白英的能力是远远赶不上郑秋月的,不过郑秋月不仅仅是宫官,内宫的有些事务并不太好麻烦她。 “问不出来就算了,让人盯紧些,这些日子也别让她在外面跑了,有什么事等我生产完了再说。 这些日子我总是心烦意乱的,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夫人或许是孕期多虑也不一定,奴婢已经叫人在宫中各处探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希望是我多虑了吧,我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暴雨风来临前,总会格外平静的,总之一切都小心些吧。” 邵玖对白英说道,她强压着心底的不安,继续看起书来。 “陛下,臣有本要奏。” 刘瑜看着朝会之上一向沉默的邵瑛忽然开口,也觉得惊奇。 这个邵玖的远房亲戚,和邵玖是同族,因为邵玖是关系,刘瑜对待这一家人一直是颇为照顾的,让他们能够在京都安身,官职虽然不显,却也能够上朝参与朝会。 邵瑛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若不是靠着宫里文夫人的那层关系,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因而他们一家人也就越发巴结文夫人了。 对外总说文夫人是他的族妹,当然这话也不能算错,只是与事实有些距离。 自从文夫人受宠以来,他们一家人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来巴结奉承的人不少,特别是文夫人有孕以来,更是络绎不绝,都是希望能靠上文夫人这棵大树的。 邵瑛一家人为了能够拥有更多权势,也愈发喜欢进宫看望邵玖,每次进宫都是各种阿谀奉承,极尽各种讨好之举。 但邵玖并不认他们,也不曾在刘瑜面前为邵瑛美言过,甚至通过几次会面,发现邵瑛其人难当大用,让刘瑜不必顾念着她,秉公处理就是。 邵玖虽然冷脸子,不爱接见她们,很多时候,他们进宫都被邵玖驳了,这虽然是一件很下面子的事,但邵瑛他们对外宣称的却是,文夫人避嫌才没有见的。 再加上陛下待他们一家却是不错,邵瑛资质平庸都能被封为关内侯,也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这次他们听说皇后行巫蛊,本来心里是害怕的,但经不住人一忽悠,再加上他们想借这件事讨好邵玖,所以也来不及多想。 其间邵瑛的夫人也犹豫过,想着要不要进宫找邵玖商量一下,不过她们在递牌子后,又被邵玖驳了,这下也不犹豫了,直接下决心开干。 邵瑛很清楚他的权势荣华全部都来源于邵玖,哪怕邵玖不认他们,可陛下认啊! 若是他们扳倒了皇后,那么下一个坐上皇后之位的人会是谁呢? 除了文夫人不会存在第二个选项。 扳倒皇后,成了他们献给文夫人的一张投名状。 “你说说看,有什么事情要奏。” 刘瑜知道邵瑛资质平庸,甚至可以说是愚钝,但他是邵玖在北朝少有的同族人,他为了邵玖,才会厚待邵瑛。 “臣要奏皇后暗行巫蛊,祸乱宫闱!” “什么!” 邵瑛这句话一出来,刘瑜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他疑惑地看着邵瑛,怀疑他说到的每一个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顿时就乱锅了,众臣议论纷纷,但绝大多数朝臣都是不信的,最先站出来的就是皇后的兄长。 “陛下!这绝对是污蔑!皇后娘娘主持后宫近十年,与陛下夫妻二十载,素来贤良,娘娘什么样的品行,陛下应该是最知道的。” 皇后在前朝的声誉,绝不是一个邵瑛就能够撼动的,邵瑛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维护皇后,头顶上的冷汗已经越来越多。 但邵瑛不是没有准备,他当然知道扳倒皇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而还拉拢了不少早就对皇后心存不满的朝臣。 最后演变成了一场争论骂战。 刘瑜冷眼瞧着,在这场争论里,皇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她是狄族贵族出身,而举报她的人是一个汉臣。 这自然而然演变成了汉族新贵和狄族勋贵之间的矛盾。 刘瑜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因而他看向了王蒙,想知道他的看法。 第154章 废后(六) “臣以为这件事很好解决, 陛下让人搜宫不就知道了。 若是没找到邵瑛所说的木人,就治邵瑛之罪,陛下, 以为如何?” “王子慎,你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乃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因为一条疯狗乱吠,就去搜宫,这样做置娘娘于何地?” 永安王刘敖站出来指责王蒙,他是刘瑜的堂兄,身为宗族,他本身就代表着狄族勋贵的利益,更何况皇后贤良的美名是天下所共知的。 不管是为了维护狄族勋贵的利益,还是仅仅钦佩皇后的品行, 他都不容许有人这样折辱皇后。 邵瑛被永安王骂做狗, 当然不服,想要上前反驳, 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让他安静看戏, 现在的争论, 已经扩大到了丞相和永安王。 两人背后代表的正是汉化改革和勋贵守旧两股势力, 这已经不是他们这些蝼蚁所能够参与的了。 姚琮, 作为北凉皇室, 他虽然早早投靠了魏国, 对北凉却一直存着旧情, 北凉灭亡, 他心中也是恨的。 姚玉华小时候是跟姚琮学过一段时间武艺的, 因而叔侄俩的关系一直不错, 姚贵嫔奉旨和亲,进入洛阳的第一时间就是联系自己这位叔父。 姚琮是知道姚贵嫔谋划的,他很欣赏他的这位小侄女有这样的心思,也不介意推波助澜,就是他故意将皇后巫蛊的消息透露给邵瑛的。 不只是邵瑛,还故意散布风声给御史,他相信急功近利想更进一步的邵瑛,以及秉公直言的御史,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他不介意魏国朝廷乱一些,再乱一些,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谋划复国。 至于谁当皇后,他并不在乎。 “难道永安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谣言既然已经兴起,难道永安王以为不查,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今日若是不搜宫,世人只会更加怀疑皇后品行,质疑陛下处事不公,难道永安王要让陛下承受天下人的质疑吗?” 王蒙步步紧逼,其实他内心是不信皇后会做这样事情的,所以他才建议搜宫,他素来处事谨严,是以法度治理国家,他眼里容不下任何一粒沙子。 “难道要因为一个摆弄是非的小人就要去搜一国之母的宫殿,这难道不可笑吗? 邵瑛今日口口声声说皇后有行巫蛊之举,本王倒想问问,他一个外臣,是如何知道内宫之事的?” 永安王没有和王蒙纠缠,他知道和王蒙对骂没用,王蒙那性子就认死理,他未必真的相信邵瑛的话,不过是秉持着疑罪从有的想法。 不和王蒙纠缠,不代表他就会放过邵瑛,他素来看不起这等靠着女人的裙带爬上来的,今日又在这大殿之上污蔑皇后,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臣……臣……” 邵瑛当然不能说是邵玖说的,他们一家人都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文夫人了,就在邵瑛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时,御史突然站了出来,递上来一本奏疏。 “启奏陛下,臣前日查到安国公府豢养巫师并且在此期间,皇后曾亲自造访过安国公府。 陛下曾严禁巫蛊邪说,如今竟有人公然违抗圣令,臣请陛下裁决。” 比起邵瑛就一张嘴,御史大夫则要准备充分得多,他本来就要奏安国公豢养巫师,意图不轨这件事,没想到正好和邵瑛举报皇后行巫蛊重叠起来。 刘瑜翻看了御史呈上来的奏本,里面的内容有理有据,刘瑜看完心中就有数了,当即就将奏本扔了下去。 “不用再争了!朕意已决!搜宫!” 众臣都沉默不语,纷纷在心底暗暗猜测着御史上奏奏本的内容。 元后正在给邵玖的小孩做新衣服,忽然听见宫人来禀,说是陛下来了。 元后心底有些奇怪,这个时候,刘瑜不是应该在上朝吗? 不过还没等她细想,刘瑜就已经进了显阳殿,元后起身迎接,刘瑜也不应,只是冷冷地让宪忠带着人搜宫。 “陛下,这是?” 刘瑜冷笑着,也不答杨如芮的话,杨如芮看着一群内侍在殿里乱翻,心乱如麻,眼看着他们就要朝寝宫走去,心里一急,就要上前阻拦。 却有碍于刘瑜就坐在自己对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并不敢动,辛夷看出皇后的心焦,忙上前将皇后扶着。 元后眼睁睁看着内侍翻开被褥枕头,已经转过头,不忍再看,心已经跌入了谷底,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想象之中的斥责,她再看床榻,发现被翻乱的床榻之上那里有那根木头。 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松了一口气。 看向辛夷,发现辛夷也正看着自己,猜想应该是辛夷提前将那东西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辛夷自那日燕儿进过寝宫之后,就怀疑燕儿可能已经看到了,心下不安,觉得再放在枕头底下,总归是不安全,便将那东西收了起来。 “启禀陛下,没有发现!” “启禀陛下,没有发现!” 众人将显阳殿搜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那个所谓的木人,别说木人,就是木头雕的其他东西都没有。 刘瑜的脸色这才缓和,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冲动了,便起身拉住了元后的手,赔着笑,说道: “不过是有几个小人行谗言,是朕误会梓潼了。” 元后心底清楚,因而不敢拿乔,只得装作委屈地说道: “妾与陛下夫妻二十载,陛下就这般信不过妾吗?不知道是哪个小人,竟这般看不惯妾,离间妾与陛下的夫妻之情。” 刘瑜只将杨如芮的身体扭过来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不过是个小人罢了,朕会处理好的,梓潼尽管放心。” 就在此时,忽然有两名内侍将一个箱子抬到了刘瑜面前,刘瑜看着眼前的大木箱松开了杨如芮,问道: “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这箱子是奴婢在娘娘寝宫发现的,因为上了锁,故而还不曾查看。” “梓潼,这个箱子里装了些什么?” “回陛下,不过是件贴身的衣物罢了,因为是娘娘私物,才上了锁。” 辛夷不待皇后回答,就自己冲上去主动替元后回答了,刘瑜瞧着辛夷的神色有些不对,心下就冷了,虽然还是笑着的,却已经隐隐有了威胁。 “梓潼,可以打开看看吗?” “这……” 因为里面装着的真的她的贴身之物,她看向刘瑜,刘瑜这个她的丈夫,此刻却只是冷冷看着她,他的目光比三九天还要冷,比利刃还要锋利。 如果说此前杨如芮还盼望着刘瑜,能够顾及她二人二十年的夫妻之情,那么再看到这样冷漠的目光后,杨如芮就什么期望都没有了。 她的夫君,与她,早已离心。 “开!” 刘瑜盯着杨如芮,只说了一个字。 杨如芮已经心灰意冷,她看向了辛夷,示意她将箱子打开,辛夷还想再说两句,但现在这种情况,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女官可以插嘴的。 辛夷只好掏出钥匙,打开了木箱。 箱子打开,刘瑜惊了,杨如芮也惊了。 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什么皇后私物,全部都是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刘瑜指着满箱子的衣服,看向了元后,质问道: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辛夷跪下来,泣不成声地替杨如芮回答, “这些都是娘娘日夜做给小皇子的衣物,自从文夫人有孕后,娘娘就一直盼着这孩子能够降生,但又不知男女,因而各式的衣服都做了一套,只等着文夫人的孩子降生。 娘娘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后宫中所有的孩子,娘娘都是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的,可现在陛下……” 辛夷不敢去指责刘瑜,但她未尽的话分明就是要指责刘瑜不该怀疑,刘瑜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三十多的皇后。 尽管已经没有了少女的青春靓丽,却有着一股历经世事的风韵,这个陪伴着他经历风雨的皇后,是他对不住皇后! 刘瑜心底升起一丝愧疚之情,他觉得自己不该因为朝臣一两句挑拨的话就怀疑元后,这宫里除了他,恐怕最担心文夫人的就是皇后。 刘瑜之所以盛怒,除了因为安国公府豢养巫师外,还有人密报说,安国公府在用巫术悄悄诅咒文夫人和未出世的小皇子。 刘瑜绝对不允许有人要暗害邵玖,他已经亏欠邵玖太多了,如今邵玖好不容易有孕,他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 在愤怒之下,刘瑜已经不会分辨事情的真假,他是帝王,用不着顾忌什么,既然怀疑了,就直接去查。 刘瑜有些不敢去看元后的眼神,怕在其中看到失望的情绪,别过头去,说道: “是朕错怪皇后了,朕的确冷淡了皇后,是朕的过错。” 能让皇帝认错已经是很难的了,杨如芮正打算松口气,让辛夷将木箱子重新锁起来的时候,内侍见皇帝都这样说了,也不敢再去搜。 偏偏就有个不知事的,将手伸进箱子里去摸了摸,结果就摸到了一个硬物,内侍有些奇怪的“咦”了一声,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等内侍将那东西拿出来,结果发现竟然是用布料包裹得紧紧的,还没等辛夷阻止,内侍直接将布料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木娃娃。 一时间众人都愣在了原地,刘瑜看着木头娃娃,从内侍手中夺过来,直接扔到了杨如芮的面前。 “亏朕还以为是朕误会了你,不想你竟真的这般不懂事! 你将这东西放在未来小皇子的衣物中,到底是要干什么?邵玖视你为亲姐姐,你竟然要暗害她的孩子。 杨如芮,你真的是,好歹毒的心肠!” “陛下!” 杨如芮看见木头娃娃的时候,脑袋就已经嗡嗡作响了,她完全不知道这娃娃怎么会出现在箱子里,但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害邵玖。 “皇后,你真的是,太让朕失望了!” 刘瑜留下这句话就打算离开,他现在完全不想听杨如芮的任何辩解,或者是此刻所有的辩解都是徒劳。 第155章 废后(七) 杨如芮见状知道多言无益, 刘瑜对其不满不在于今日,她直挺挺跪了下来,也不等刘瑜发问, 自己就道: “陛下也不必恼,妾自己请辞就是。 只是此符并非为了害人,只是我久不生育,一时病急乱投医,是为了乞求子嗣才用的这东西。 我待阿玖的心思并不比陛下少,断没有害她的道理。引巫蛊巫术入宫的罪名我认,可若说我用巫蛊之术害人,我杨如芮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刘瑜气急,却并没有废后的心思,他始终挂念着两人曾经共患难的情义, 但皇后的一席话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杨如芮笔直的脊梁,想起少年时杨如芮与他并肩作战守城的经历, 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皇后,朕并非……” “陛下, 妾早就厌倦了皇后的位子, 妾与陛下是患难夫妻, 情义非比寻常, 可再深厚的情义也经不住日复一日的磋磨, 妾真的已经很累了。 当年嫁于陛下时, 妾从未想过有一天妾会成为一国之母, 那时妾所期盼的不过是夫妻和睦, 儿女顺遂, 过寻常的一生。 陛下有凌云之志, 妾夫唱妇随,也只能替陛下打理后方、照料姬妾、孝敬婆母,这一切妾都无怨无悔。 后来陛下入主东宫,妾成了太子妃,陛下要仿照汉人的典章制度,妾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礼仪制度 可为了陛下,妾都愿意去学。 可妾本身就不是母仪天下的料子,妾也会嫉恨,也会怨怼,后宫诸事繁杂,妾也会感觉累,前朝波诡云谲,妾也会畏惧。 妾一直想努力做好一个贤良的皇后,可那真的太难了。 妾与陛下夫妻二十载,却无一子。长夜漫漫,陛下让妾如何度过?” 刘瑜被杨如芮的话说得惭愧,他低下了头,挥手让身边的内侍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各自贴身侍候的两个宫人。 “可这些你为何从不对朕说?” “妾如何对陛下说?陛下要妾做贤良的皇后,妾做了,不争不妒,替陛下照顾后宫诸事,在洛阳之变时,妾替陛下保护陛下的姬妾孩子。 陛下难道会因为妾的拒绝叫苦,就不让妾学古代贤后,不叫妾主持后宫事务了吗?” 刘瑜默然无语,他从来不知他的那些理所应当的要求对于元后来说会是如此痛苦,霎时间,他衰老了不少。 他这一生的奋斗,为的都是他自己那个“黎元化一,天下一体”的志向,他想当然地认为他的身边人也应当拥有和他一样的理想,可他忘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朕一直敬重你是皇后,才会将六宫之权交到你手中,你是朕的皇后,这些都是你应当担起来的。 历来没有一个皇后是可以简单轻松的,你是天下之母,你应当做天下女子的示范,前朝后宫都在看着你的一言一行。 你是朕的发妻,注定朕若为帝,你就只能是皇后,这是你的命。” 刘瑜想不明白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为什么会这样复杂,为什么杨如芮会因为自己立她为皇后而心生怨怼。 “是,这是妾的命,妾认了!妾不会的,妾可以学。 可陛下妾也想成为一名母亲,一个女人若是不能成为母亲,她的一生就是不完整的。” “难道后宫的那些皇嗣不是你的孩子吗?” “是,可她们都不是妾生的,妾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妾有错吗?妾想成为一个母亲有错吗?” 刘瑜将桌子的东西都扫落到了地面之上,站了起来,指着杨如芮,道: “有!你是皇后,你想要的到底是一个属于你的孩子,还是想要太子之位?” “妾是陛下待发妻,难道妾的孩子不能成为太子吗?” 面对杨如芮的反问,刘瑜没了言语,他当然知道,若元后有子,太子之位一定是元后之子的,可他不喜欢,太子之位只能是他给出去的,不能是问他要的。 帝王是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来分权的。 “你若不愿做这个皇后,朕成全你,这后宫想做皇后的人多的是。” 刘瑜甩下这句话就快步走了。 刘瑜离开后,杨如芮浑身脱力地摔倒在地上,辛夷哭着上前搀扶杨如芮坐了起来。 “娘娘何苦这么倔?奴婢看陛下虽然盛怒,却并没有要废后的意思,您又何必自己请辞呢?” “辛夷,我累了!二十年了,我与陛下二十载,已经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说我不识时务也好,说我悖逆上恩也罢,我都不在乎,照这样下去,即使这次陛下不废后,下次也是要废的。 与其到时候被人撵出去,倒不如自己请辞,好歹体面些。” 杨如芮苦笑着摇摇头,她请辞的确是一时意气,可说出来之后,杨如芮却是一点都不后悔的,或许她本来就不适合这个位子。 德不配位,必有遭殃。 “可娘娘若是被废了,您的母族?” “一个家族的兴亡不可能全都系在一个女人身上,若杨氏一族因我而败,那只能说明杨氏一族并不值得我这些年的扶持。” 杨如芮之前的确挂念自己的母族兄弟,可现在她想明白了,她是皇后,也是无法永远庇护住家族的,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不可能全系在她一人身上。 “只是对不住你们了,跟了我这么久,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杨如芮擦拭着辛夷脸上的泪珠,叹道。 “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娘娘,娘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辛夷摇摇头,辛夷感念皇后的恩情,若非皇后将她提拔到自己的身边,她可能早就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刘瑜回到太极殿越想越气,立刻就要拟旨废后。 王蒙听到要废后的消息,本来也是要求情的,可在了解事情前因后果之后,还是选择了告病不出。 这件事论私,他是不希望元后被废的,可论公,皇后的罪过却是很大的,没有株连家族,已经是开恩了。 “陛下,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不可以轻废啊!” “陛下,皇后就算有错,请陛下念在和皇后二十载夫妻的情分上,收回成命!” 朝臣中有近乎一半的人请求刘瑜收回成命,刘瑜看着一群群朝臣,心中烦乱得很,冷笑一声: “朕竟不知皇后在朝中竟有这么多盟友?” 刘瑜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指责皇后勾结外臣,结党营私,一时间那些为皇后求情的大臣纷纷缄默不语,不敢再说话了。 “皇后在宫中行巫蛊之事已成定局,朕早就有言,宫中不可行巫蛊巫术,皇后公然违抗朕的御令,难道不该废吗?” 刘瑜的话一出来,众大臣纷纷都不说话了。 “汝阳侯何在?” “臣在。” “朕命你搜查安国公府,情况如何?” “经搜查,确实在安国公府寻到行巫蛊之术的东西,经过审问那婆子,的确是在诅咒文夫人和腹中之子。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件事皇后娘娘并不知道,根据那婆子所说,她给皇后的是求子的神木,并非害人的木人。” 刘瑜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元后是不会伤害邵玖的,毕竟杨如芮待邵玖的情义不比自己少,可杨氏一族的所作所为,刘瑜没办法原谅。 “传朕御令,皇后无德,祸行巫蛊,即日起废除皇后之位,收回皇后印玺,幽居显阳殿,非召不得出。” 接到皇帝废后召令之时,杨如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还是落下泪来。 “宪忠,传令后宫诸人,废后一事不得让文夫人知道。 废后和文夫人关系素来亲密,她生产在即,若是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激怒攻心。” 刘瑜虽然废后,却并不想让邵玖知道,自从邵玖怀孕之后,她就尽量不让邵玖参与前朝后宫琐事,只要她安心养胎。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绝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 燕儿的确被释放出来,显阳殿幽闭,那些昔日伺候皇后的宫人,全凭自愿,若是愿意留下的,此生恐怕都不得出。 燕儿出了显阳殿,被分到了针凿局。出来的那天,青儿撑着伞去接她。 “青儿!” “燕儿!” 两人握着彼此的手,相顾无言,泪流不止。 元后被废,在后宫中引起了巨大的震荡,大家纷纷猜测下一个登上后位的人会是谁。 “贵嫔,含章殿似乎没什么动静?” “如今皇后被废,陛下已经下了严令,不让人告知文夫人皇后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帮文夫人一把,毕竟文夫人和皇后关系亲密,这么大的事情,文夫人怎么能够不知道呢?” 姚贵嫔冷笑着,她在宫人耳旁耳语几句,宫人领会到了姚贵嫔的意思,领命去了。 “今日怎么这么冷清?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邵玖心底的不安这几日是越发强烈,又见宫里这几日气氛与往日不同,便问身边伺候的白英。 “没什么?夫人莫要多想了。” “这几日也不见皇后娘娘,若是平常,她恨不得一天来个三两次的,怎么这几天音讯都没个。” “皇后娘娘出宫祈福去了,没在宫里。” “是吗?” “是的。” 知道一切都白英不敢将皇后被废的事情告诉邵玖,只能扯谎说皇后出宫去了,邵玖点点头,可眼神中总有化不掉的哀愁。 白英不敢去看邵玖的眼睛,总觉得她的眼睛能看透一切,自己瞒不了她。 邵玖叹了口气,让白英将书架上的书取下来,随便翻着,却总看不进去。 “你扶着我出去走走吧,这宫里怪闷的。” 白英答应了,为邵玖披了件衣服,邵玖在屋子里窝了一个春夏,看着园里的小雏菊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心中难得的感到愉悦一些。 邵玖在墙根下采菊,赏着秋景,忽然听到墙外似乎有嘈杂声,便好奇地凑了上去,没想到,这一好奇,就知道了一桩秘事。 “皇后娘娘被废了,也不知道哪一个能够继任皇后?” 皇后被废! 第156章 产子(一) “皇后娘娘是被废了吗?” 刘瑜忽然愣在了原地, 脑袋里嗡嗡的,全身无力,却还是在勉力支撑着, 她需要一个答案。 “白英!你告诉我,皇后娘娘被废了吗?” “夫人,您别激动,您还有孩子!” 白英扶着邵玖,她能清晰感受到邵玖的乏力,让身边的宫人随自己一同将邵玖扶着,邵玖看向白英,她在期盼一个答案,期盼着这只是一个谣言。 “白英,告诉我!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了?” 白英咬唇跪了下来, 刘瑜已经下了严令, 不让她们任何人泄出消息来,邵玖的心沉到了谷底。 “罢了!我又何必逼你, 你去将陛下请过来。” “是。” 白英知道事情瞒不过去了,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去请陛下来, 除了刘瑜, 没有人能够担这个责任。 刘瑜赶到含章殿的时候, 邵玖正坐在内殿之内, 刘瑜见邵玖面色不虞, 内心隐隐不安, 却还是强颜欢笑。 “可是有人惹到阿玖了?说出来, 朕给你出气。” “陛下, 妾有事要问陛下, 还望陛下坦诚相待。” “怎么呢?阿玖的身边之人呢?你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 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 邵玖摇摇头,看着刘瑜,一字一句问道: “皇后娘娘是被废了吗?” 刘瑜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露出了帝王的阴鸷,他没有直接回答邵玖的问题。 “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妾的很重要吗?陛下废后,这么大的事,陛下难道还要将妾瞒着不成吗?” 邵玖落下泪来,在这一刻她已经明白了一切,废后已经成了定局,她再无回旋的余地。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需要静养,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为什么?” “啊?” “为何要废后?二十年的夫妻之情,妾想不明白会因为什么,需要陛下废后。” 邵玖看着刘瑜,她强撑着自己的精神,压抑着内心深处的震荡和愤恨,她需要一个理由,她决不能接受元后被废的命运。 “这重要吗?朕已经废了皇后,阿玖难道还要怨恨朕吗? 朕可以封你做皇后,难道不好吗?朕要我们的孩子做太子,难道不行吗? 阿玖,为何你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疑我?我们才是夫妻。” 刘瑜不忍心让邵玖知道真相,这样太残忍了,邵玖那么信任杨如芮,如果她得知元后家人曾施巫蛊诅咒过她,她还是何等伤心。 他更恨邵玖对于元后的在乎超过了他,他们才是夫妻,当日太山郡的誓言犹历历在耳,可邵玖最在乎的却是元后,他不甘心! “皇后她是阿玖的恩人啊!” 邵玖落下泪来,感觉小腹有种下坠的疼痛,她本来是一个对疼痛极为敏感的姑娘,可自入北朝后,她未有一日安稳,往日难以忍受的疼痛,如今看来,竟都不值一提了。 邵玖拉住了刘瑜的衣袖,眼中含泪地乞求道: “陛下,不可轻言废后。” 刘瑜背过身去,他以为他和邵玖是知己,他们能够做到彼此亲密无间,可他不明白,邵玖为何会因为杨如芮而这般无情。 “阿玖,朕也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二十年的夫妻情义,一朝被废,后人只会耻笑陛下薄情寡义。 陛下待皇后尚且无情,若他日玖年老色衰,陛下可还会记得今日情义?恐怕不会了吧。 自古女子纵使色衰而爱驰,对于陛下来说,后宫从来不乏年轻貌美的姑娘,陛下是君王,阿玖不过是一婢妾而已。 恩爱时千好万好,便是有诸般不是都是情有可原,可以理解的,厌恶时便弃之敝屣,便是好的也不好了。 今日皇后如此,他日就是阿玖了。” 刘瑜闻言心如刀绞,听了阿玖的声声控诉,刘瑜也落下泪来,他转过头,看向邵玖,难以置信。 “在阿玖心中,朕就是这般喜新厌旧的无耻小人吗?” 刘瑜以为他早已和邵玖心意相通了,可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邵玖从未相信过他的真心,她以为他和那些薄情的君王没有任何区别,她甚至都不愿了解事情因果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指责他。 至亲至疏是夫妻。 他们之间竟连半分信任都没有! “古来君王多是如此罢了。” 邵玖的心冷到了极点,许是因为畏惧,许是因为记挂,邵玖感觉自己小腹的疼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时候,额头之上布满了冷汗。 原本还打算驳斥邵玖的刘瑜感觉到邵玖扯衣袖的力量一点点弱下去,回头看去,邵玖身下已经是一片血迹。 此刻的刘瑜已经来不及去计较什么薄情君王了,他一把将邵玖抱了起来,同时对外面喊道: “快去宣医官、产婆!” 含章殿一下子就乱起来了,众人着急忙慌为邵玖接生,刘瑜原本要陪着邵玖的,却被人撵出去了。 此刻的刘瑜极为后悔,他不该与阿玖争论的,明知道她有孕在身,自己就不该和她计较。 一想到邵玖刚刚满身是血的样子,刘瑜的心里就发抖,他想起了当年的越氏,她也是这样一身血地离开人世的。 而邵玖的身体还比不上当年的越氏。刘瑜不敢想象,若真的出了意外,邵玖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一尸两命绝不能再出现在邵玖身上。 刘瑜在屋外徘徊踱步,眼看着一盆喷血水端出来,此刻的刘瑜也顾不得什么了,让人去将被幽闭的皇后请了过来。 杨如芮跑到含章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没有去看刘瑜,直接朝屋里跑去,被产婆拦在了外面,杨如芮张望着屋内,问道: “阿玖呢?阿玖如何了?” “娘娘,是难产!” 听到“难产”两个字,杨如芮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冲开产婆的阻拦,来到邵玖身边,发现邵玖已经是气息奄奄了,当即就落下泪来。 “阿玖,我来了!阿玖!我来了!” 杨如芮泣不成声,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皇后的尊位,却不得不在意邵玖的性命,在世人眼中,她们是最大的敌人,但在彼此眼中,她们却是深宫中唯一的慰藉。 邵玖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杨如芮,邵玖心中的一块大石才落下,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只是紧紧握着杨如芮的手,一言不发。 邵玖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才将孩子生下来,刘瑜就在屋外守了一天一夜,这是他这两年来,第一次没有参加朝会,他从未这样忐忑不安过,也从未这样害怕畏惧过。 他太害怕了,害怕他的阿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害怕阿玖重蹈越氏覆辙,当他从产婆口中得到“难产”两个字时,刘瑜感觉自己都要疯了。 世人都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难关,当初越氏之死给刘瑜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不愿后院有人怀孕的。 而越氏这件事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刘瑜对于这个仅和自己相守两年的女人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他从来不缺女人,娇妻美妾,只要他想,就会有无数人为他生儿育女。 但刘瑜真正期望的孩子并不多,曾经她最为期盼的是嫡子,只可惜,他和杨如芮一直没有孩子,后来孩子多了起来,他也就没那么在乎了。 现在他期望自己心爱之人能为自己诞下麟儿,可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刘瑜对这个孩子竟然生出了几分恨意来了,又一直没听到屋子里产妇的声音,刘瑜总怀疑邵玖是不是还好着。 “如何了?屋子里?” “回陛下,暂时还没什么大碍。” 刘瑜并不相信产婆的话,怎么会有人在生产时能不喊叫呢?刘瑜害怕邵玖已经疼晕过去了。 邵玖的确是很痛,痛彻心扉,即时当年中箭,她也未曾这样痛过,可她只能咬紧牙按照产婆的要求,一步步调整呼吸,她能感觉有个生命正在诞生。 到最后邵玖已经不知道疼痛是一种什么感受了,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轻,似乎她就要实现真正的自在了,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耳边叫着自己。 “阿玖!阿玖!” 那个声音很熟悉,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邵玖想看看那个声音的来源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等她努力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泪眼婆娑的杨如芮。 “阿玖,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娘娘!” 邵玖脑子很糊涂,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后会出现在自己榻前,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哭得这样伤心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晕倒的那一刻有多吓人。 “阿玖,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孩子?什么孩子?” “阿玖,是你的孩子,是个女孩,粉嫩得很,眉眼都很像你。” 邵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在生孩子,可她却对此没有太多的印象,她只记得她似乎和刘瑜发生过争吵,其他的事情都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 这个时候早有奶娘将孩子抱了过来,杨如芮接过孩子,抱给邵玖看,邵玖看了那个皱巴巴的孩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我生的?怎么这么小?” “孩子出生有些先天不足,养养就好了,小孩子都这样,保管过几天养得白白胖胖,你就喜欢了。” 邵玖看着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孩子,对于杨如芮的话表示怀疑,不过到底是她的孩子,在她肚里呆了八九个月,她一见这孩子就觉得亲切。 “我不信。” 邵玖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摸了摸小公主的脸,看着熟睡中的小公主,不由笑了。 她终于不是孑然一身了。 “取名字没?” “陛下的意思是留着你取。” “《荀子》中曾有这样一句‘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世事无常,只望她无论遭遇何等磋磨,仍能保持本性,自赏芬芳,我这一生处处受外物役使,唯望她莫要如我一般,处处不得自已。 就唤作芷,字兰之。 娘娘以为如何?” “阿玖以为好就真的好。” 第157章 产子(二) 邵玖苏醒已经是三天后了。 刘瑜只看了一眼婴儿, 就冲进去看邵玖,甚至都来不及听一句是男是女,当看到陷入昏迷之中的邵玖时, 刘瑜立刻顿住了脚步,看了一眼在一旁候着的女奚官。 “夫人怎么样了?” “臣只能尽力。” “你这话什么意思?孩子不是都已经生出来了吗?怎么?” “陛下,夫人素来体弱,本就生产艰难,这次生产又比预产的时间提前了一月多,再加上夫人情绪波动,长期抑郁于心,能产下孩子,已经是幸运了。” 奚官没有去掉什么书袋子,直接对刘瑜讲明了邵玖如今的情况。 孩子产下之后, 产婆便退到了一侧, 由奚官上前为邵玖把脉,奚官为邵玖施针, 又喂邵玖早已准备好的护心丸,只指望邵玖能撑过这一关。 “朕不要听你说尽力, 朕要一定能救活, 要是救不了, 你们整个奚官局就一同去陪葬吧。” 正在等待着汤药起效的赵官令听到刘瑜的威胁, 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语气无波无澜的道: “臣请陛下治罪, 生死之事实属天命, 臣只能尽力而为, 不敢说一定二字。” “你!来人, 将这悖逆叛上的奴才给朕拖下去……” 刘瑜见到不卑不亢的赵官令, 当即就要下令将人拉出去,这个时候,在一旁一直守着的杨如芮开口了。 “陛下,整个奚官局就属赵官令医术最为精湛,而赵官令与阿玖还有着半师的缘分,陛下确定要如此吗?” 杨如芮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到刘瑜心上,刘瑜略微冷静一些,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逞意气的时候,他只得压下心底的不快,挥手让内侍先退下去。 “你去吧,尽你所有的能力,朕一定要文夫人活着。” 刘瑜看着身上插满针的邵玖,不敢去握她的手,只能看着,此刻他的心中百感交集,他只能祈祷上苍,能够保佑邵玖。 深夜,刘瑜守着邵玖,对于宪忠送来的食物没有半分胃口,挥挥手,让人先退下了,他现在满心满眼牵挂的都是邵玖。 刘瑜用手支撑着头,想着这一年以来和邵玖的点点滴滴,从太山郡的重逢,到之后的互通心意,他以为这会是他们全新的开始,却不料这是上苍对他的惩罚。 杨如芮在半梦半睡之际,隐隐听到了啜泣声,睁开眼,发现刘瑜坐在邵玖的榻边,默默流着眼泪,他握着邵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怔怔看着邵玖苍白无血色的脸,看起来就是个痴儿。 杨如芮对于刘瑜是怨的,毕竟二十年的夫妻,说废就废,一点都不顾念昔日的情分,太过无情无义。 可看到刘瑜对邵玖的情义,杨如芮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想着,当初她们少年夫妻,也曾这般恩爱,那时候她罹患重病,刘瑜也曾这样守着她。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刘瑜的心中人已经另外换成了其他人。 十多年前,她是刘瑜的伉俪,如今,刘瑜心中之人已经换成了邵玖,或许再过个十几年,刘瑜心中之人又会变成了其他人。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帝王恩宠,朝夕即逝。 杨如芮越发可怜起邵玖来了,邵玖原本就不属于这深宫,可刘瑜强留下她,本就是一层苦了,如今邵玖也失了心,爱上了刘瑜。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等到他日情变,杨如芮不知道届时的邵玖会如何自处。 她那么高傲的人,当真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吗? 杨如芮忽然痛恨其此刻刘瑜的情深来,此刻越是在乎,越是深情厚谊,他日背叛局就越是刻骨铭心。 “原来陛下也是会流泪的吗?” 杨如芮讥讽道。 刘瑜似乎没有听到杨如芮的话,盯着邵玖的脸,一动不动,兀自发着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他其实是听到了的,只是他的心全在邵玖身上,并不想理睬杨如芮。 “阿玖还真是可怜啊!遇见了陛下,曾经我也以为陛下是值得终身托付的,可如今看来,帝王恩宠,确实是譬如朝露。 若是没有陛下,阿玖就不用背井离乡了,陛下知道邵玖日夜都在想着家乡吗?陛下知道阿玖最不喜欢被束缚吗?陛下知道阿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吗? 可是因为陛下,邵玖被困住了,困在了这永巷之中,终日惶恐不安,因为陛下,阿玖要冒着生命危险生下这个孩子。” 刘瑜慢慢转过头看向了杨如芮,杨如芮的每个字都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其实什么都明白,所以他后悔,可事到如今,昨日之事不可追。 他无意与杨如芮争辩什么,他知道杨如芮对自己有怨,刘瑜其实并不厌恶杨如芮,他也记得当年的情义,但杨氏背后的狄族贵戚,是刘瑜必须打压的。 杨如芮废后不仅仅是因为她引巫蛊入宫,更因为她背后的势力会威胁到皇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杨如芮多次替那些狄族勋贵求情,刘瑜早已心存不满,废后是一种必然,只是苦于没有借口罢了。 “杨氏,朕知你怨我,此次若非阿玖牵挂于你,朕也不愿放你出来。” “陛下既作此说,妾回显阳殿就是。” 杨如芮说着就转身要离开。 刘瑜没想到杨如芮被废后,脾气越发见长,今日他接二连三被人顶撞,此刻已经是郁闷到极点,但偏偏此刻他还不能放杨如芮离开。 “站住!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挂念阿玖?” “阿玖!” 杨如芮顿住了脚步,考虑到邵玖如今还在昏迷中,杨如芮强压着心中对于刘瑜的不满,又回去守着了。 兰淑媛正在逗弄狸奴,三色的狸奴被宫人逗弄着在一堆线团子里直打滚,兰淑媛看着狸奴的娇憨之态,被逗的呵呵直笑。 冬梅掀开珠帘走进内室,候在一旁,等兰淑媛要水时,才从女史手中接过茶盏来,亲自奉了上去。 “你别说,还是南朝这些世家会享受,几片树叶也能有这样的香气,听说南朝有品茗的风气,我一直不懂,如今才算知道了。果然是清香扑鼻,难怪文夫人喜欢的。” “这是今年自南朝运来的,听说稀少得很,大部分都被赏给了含章殿,其他殿阁也只有我们这里才略微多些,陛下看着长公子的份上,总是格外看重淑媛的。” “你呀!别油嘴滑舌了,陛下待我如何,我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因为孩子,陛下早就忘了宫里还有我这号人了。” 兰淑媛冷笑一声,眼底透露出的落寞却是真的,哪个妻子不希望丈夫能独宠自己一人呢?但她的丈夫是一国之君,她注定不能期望太多。 “淑媛别这样说,您究竟是长公子生母,看着长公子的份上,陛下也会厚待淑媛的。” 兰淑媛苦笑着摇摇头,她心底清楚得很,什么该期待,什么不该期待,在刘瑜身边这么多年,她早就知道刘瑜看似深情,其实最为薄情。 “含章殿那边如何了?孩子生了吗?” “生了,是位公主,只是文夫人似乎还没有醒,陛下和元后……杨氏都还守着了。” 兰淑媛也懒得计较冬梅对于元后的称呼,一个已经颁发明旨被废的元后,也翻不起大浪来,不值得她再花心思了。 “也苦了文夫人了,第一胎生得这样艰难,又是早产。” “可到底是位公主,恭喜淑媛,咱们长公子自此可无忧矣!” 兰淑媛笑着摸摸狸奴,听到是公主的那一刻,她彻底松了口气,毕竟历来立幼子为储君的例子不是没有,文夫人终究是太过受宠了些。 “看来陛下是要失望了,盼了这么久,竟然是位公主。” 冬梅附和着笑,不敢出言去妄议君王,但她也是真心为兰淑媛高兴,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 “文夫人到底是福分薄了些,承恩露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竟然是为公主,还差点因为公主把命丢了,实在是划不来。” 兰淑媛笑着说道。 邵玖这胎从怀着开始,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如今孩子一出生,很快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文夫人生了位公主,一时间多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毕竟一位盛宠的皇妃若是再诞下皇子,这北朝的天可就真的要变了。 邵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杨如芮,杨如芮将孩子抱来给她的时候,邵玖还是很难以置信,这竟然是她的孩子。 “喜欢吗?” 邵玖点点头,虽然还是有些嫌弃,可到底是越看越顺眼,心底顿时柔软,化为一潭春水,原本空荡荡的心也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不过她刚刚醒,还有些精力不济,看着孩子平安,原本悬着的心才落下。 这孩子本不是她所期望的,可真正看到孩子的这一刻,邵玖觉得有个孩子,确实是件幸福的事,难怪世间有那么多人都想成为母亲。 就在邵玖和杨如芮逗弄孩子的时候 刘瑜从前朝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到刘瑜,邵玖的眼中顿时失去的光芒,她让乳母先将小公主抱出去。 “阿玖!” 刘瑜站在门口,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喊了一声邵玖。 刘瑜一听说人醒了,就马上赶了过来,什么都顾不上,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可真正见到苏醒过来的邵玖时,刘瑜又害怕了。 邵玖也没说话,只是定睛将刘瑜瞧着,看到刘瑜的时候,邵玖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的确是爱过这个男人的,这个男人也是她孩子的父亲,可她又是有些怨的,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猜忌怀疑,占有囚禁,他们之间从来都不仅仅只有爱情。 若是没有废后一事,邵玖倒也情愿抛下一切,就这样稀里糊涂在深宫中过一辈子。 可刘瑜废后,邵玖就再也没办法抛下了。 她到底是个人,不是特意为刘瑜打造的人偶,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爱恨嗔痴,她有自己所倾慕爱护的人,不可能因为刘瑜而改变。 第158章 产子(三) 杨如芮在看到邵玖平安醒来时, 心中就松了口气,她最担心邵玖因她的事而出什么意外,否则她就是死也不得安宁。 看到刘瑜的那一刻, 杨如芮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她该回去了。 “阿玖,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一切皆以自己为念。” 邵玖伸出手想将人拉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如芮离开,她想将人留下,却也明白一切的症结不在元后身上。 “娘娘!” 杨如芮眼中含泪,却毫无留念转身离开,她有自己的归处, 哪怕明知前方等待她的是刀山火海, 她都会去的。 杨如芮离开,邵玖心中不忍, 她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了,她想知道一切都真相, 可杨如芮离开得那么决绝, 没有给她一丝挽留的机会。 刘瑜屏退了内殿所有的宫人, 整个殿中, 只有他们两个人, 邵玖看着刘瑜, 脑中浮现的却是元后决绝的背影。 “阿玖, 朕……” 刘瑜对于邵玖有着千言万语, 却不敢贸然开口, 他知道邵玖会因为杨如芮被废而怨恨他, 但他并不后悔自己废后这个决定。 阿玖怨恨他也罢,不怨也罢,是能够理解他也好,不能理解也好,为了社稷江山,他都是要这样做的,但他会同样会觉得自己有愧于阿玖。 他曾经许给阿玖的诺言,终究没有兑现,他并没有护住邵玖。 “陛下,妾能问一句,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到底是邵玖先开口了,历经生死之后,邵玖最先关心的仍旧是那件让她陷入危难的事情,她必须知道理由。 “皇后行巫蛊 朕亦是不得已。” 刘瑜见邵玖开口,才敢走近,来到邵玖身侧,他想去拉邵玖的手,却被邵玖避开了,刘瑜知道邵玖心中的怨气,也不敢强来,只得委屈地收回自己的手。 “我不相信,娘娘,她不是这样的人。” “东西是在她宫殿里翻出来的,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就算皇后行巫蛊有假,她将巫术引入宫中却是真的,身为皇后,这样行为做事,如何能服众? 再加上朕已查明,皇后母族,安国夫人确实行巫蛊诅咒你肚里的孩子,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做不得假。” “那也是安国夫人,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阿玖,你不能因为元后待你有恩,你就如此因私废公,徇私情。安国夫人乃是元后的亲妹妹,这件事纵使不是她指使的,她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巫蛊之术不过是旁门左道的邪说,做不得真的,若是巫蛊诅咒一类的事也能做真,还要这满朝文武做什么? 若是因为这件事废后,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邵玖素来不信巫蛊之类的邪说,她本身对于这些巫术邪灵更是深恶痛绝,可如今事情落在皇后身上,她一切都好恶似乎都不重要了。 “阿玖!” 刘瑜没想到这样的话是从邵玖口中说出来,他还记得当年那个严明法典,寸步不让的邵琼之,那时的她是绝不会说出这样昏聩言语的。 “你今日所说,不过是因为元后是你挚友罢了,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当年朕为何要禁绝巫蛊,当年是你对朕说的,巫蛊之术并非正道,应除之。 难道今日阿玖要变了不成?” 邵玖默然无语。 她何尝不知道巫蛊的危害,可她不忍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被废,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没有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她只能这样苍白地辩驳着,试图为皇后寻觅一丝生机。 “阿玖,你素来不是这样的,你忘了,是你说的明法典刑,可治乱世之天下。” 刘瑜知道自己的话邵玖听进去了,他很清楚邵玖的弱点。 邵玖这个人,对世间没有太多的期待,却唯独对自己的期待太高,她一生孤傲耿介,注定不会轻易折翼。 “可那人是皇后!” 邵玖落下泪来。 “朕知道阿玖是重情重义之人,但朕相信阿玖是能区分大义和小情的。 皇后待阿玖有恩,阿玖确实不该忘却,但阿玖不能为了皇后违背自己的本心。 若今日朕因为阿玖原谅了皇后,那么他日朕又将以何面目去见群臣,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阿玖,这是你教朕的。” 刘瑜太清楚邵玖的弱点了。 一个孤傲耿介的人,是染不了半分尘埃的。 邵玖默然无语,只是落下泪来,刘瑜为邵玖拭泪,语气软和了下来,他将邵玖拢在怀里,轻声道: “朕知道你关心皇后,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亦是不愿废后的,形势所逼,朕也是不得不如此。 阿玖放心,朕虽废掉了杨氏的皇后尊位,却还依旧保持着她皇后的待遇,只是幽闭在显阳殿,不得外出罢了。” 邵玖点点头。 她如今尚还不知道一切事情都缘由,只得先答应下来,想着等以后慢慢查清楚了再说。 在月子期间,邵玖便让人去具体调查了废后一事的始末。 没想到这一查,才知道当日举报皇后行巫蛊的人,竟然是她的同族远亲邵瑛,邵玖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即就昏了过去。 邵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切阴差阳错,竟然会和自己有关,一时气急攻心,觉得胸闷气短起来。 她将邵玖宣入宫来,从邵瑛口中得知,他如此行为,竟然只是为了讨好自己,期望废后之后,自己能够登上皇后之位。 邵玖此刻只觉得天意弄人,一口鲜血,当即就吐了出来。 当日,她为了避嫌,再加上邵瑛的确资质平庸,不堪大用,才有意疏远邵瑛,不想竟是这一疏远,竟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导致了这一场闹剧。 “夫人!” 邵玖这一吐血,众人当即就手忙脚乱起来,邵玖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但也只是摆摆手,让众人不要慌,又问了邵瑛一些关于废后一事的具体情形。 等邵瑛讲完,邵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她让人将邵瑛送了出去,同时叮嘱邵瑛要行事谨慎,这几个月不用再上朝了,直接称病。 邵瑛虽然不理解,但也不敢违逆了邵玖这棵大树的意思。 邵玖翻着手中的《汉书.百官公卿表》一卷,心思却没有半分在手中的书卷上,还在想着邵瑛的话,那个故意传给邵瑛这个消息的门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可惜那个门客已经自杀,不能再继续查下去。 这件事只能暗访,不能明查,其中牵涉的利益太多,邵玖并不想打草惊蛇,前朝后宫盯着她的人不少。 邵玖总觉得这背后之人,恐怕不仅仅是废后那么简单。 皇后背后的势力是狄族勋贵,而她则代表着汉族,特别是南朝汉人的利益,在刘瑜推行汉化改革的数年来,表面看,反对的势力也就被清除了。 可邵玖很清楚,狄族勋贵和汉人之间,依旧矛盾重重。 背后之人恐怕是想借废后一事,挑起狄族勋贵对于汉人的不满,从而祸乱朝纲,从中取利。 而其中最有可能获利的就是意图复国的赵燕北凉三国,尤其是北凉,可以说是心怀叵测。 越是深入调查,邵玖就越是深感无力,元后之过为真,巫蛊为真,诅咒是真,一切都阴差阳错在利益算计之下,显出的全是天命的无常。 生产之后,邵玖气血两亏,缠绵病榻已久,再加上为了废后一事劳思伤神,终于在一个深夜发起高烧来。 邵玖生产之后,就一直恶露不止,并不方便同房,刘瑜不放心邵玖的身体,又知她素来敏感多思,唯恐一时宫人不查,出了意外,故而夜间就在寝殿的外间设了一软榻,方便照看。 刘瑜知道邵玖在调查废后一案的始末,纵使他早已知晓了一切,也不敢直接告知邵玖,刘瑜清楚是知道,这件事只能邵玖自己去查,旁人说的她未必会信。 刘瑜也只能在暗中成全,不加阻拦,只望邵玖知晓一切之后,能够早日放下。 刘瑜听到邵玖在梦中的呢喃,贴近去听,才知道她唤的是“娘” 刘瑜闻言怔了一下,他知道邵玖是想家了。 高热之中的邵玖怕冷,刘瑜就让人在屋里烧了炭火,又多加了几床被子,一面用湿帕子敷在邵玖的额头上。 等到奚官来了,放了血,又开了药方,喂昏迷中的邵玖喝完药…… 等邵玖的高热退去之时,天已经蒙蒙发亮了,刘瑜看了看从窗户透来朦胧的日光,对伺候在身边的宪忠道: “更衣吧,直接去太极殿。” “陛下,您一晚上没睡,要不今日就罢了吧。” “放肆!朕乃是一国之君,身系万民生计,岂可轻言罢朝,你若是再如此,休怪朕不念昔日情分。” 刘瑜的语气不容反驳,宪忠低着头不敢再多言。 刘瑜换好朝服之后,还来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邵玖,对邵玖身边伺候的女史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只是这一次邵玖似乎病得格外的重,她一直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醒来时,见外面阳光正好,身边伺候的女史正靠在床边的栏杆上打盹。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邵玖听到窗外有几声鸟鸣,原本抑郁的心情忽然开朗了不少,她掀开被子,挣扎地想要下床。 但高热之后的乏力,让她连坐起身子都有些乏力,几番努力尝试之下,将正在打盹的小女史给吵醒了。 第159章 产子(四) 邵玖在女史的服侍下, 喝了几口蜜水,润润嗓子,自生产之后, 她已经许久没有再碰过书册了,现在看到阳光洒在书案之上,邵玖难得有几分好心情,让人将书案上的书册取了来。 那原本是她为了编纂狄族史而写的史纲,只是还没有做完,邵玖又将自己拟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一看就到了日暮时分。 等刘瑜处理完前朝的事,去看望邵玖时,正好见她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橘色的夕阳洒在她曼妙的身姿上, 一袭鹅黄色的襦裙正好和夕阳相映衬, 长发用一根玉簪随意地绾着,几缕发丝被风吹动着, 随意却多了几分天然的美感,未施朱粉, 眉眼低垂, 一副贞静的模样, 却无意间挑动着刘瑜的心弦。 刘瑜站在含章殿的门口, 只远远看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娴静的阿玖了, 不食人间烟火, 似隐于山间的神女。 刘瑜是不忍心去打扰的, 他知道邵玖对他心存怨恨, 只是这怨无法宣之于口, 存在于正气公理之下,是人的私心私情。 邵玖不是个会将私心私情宣之于口的,她一生不喜礼法,却困于礼法,似乎只有那些大仁大义才值得被说出来,她将自己的真心藏起来,让自己成了一个贤人。 刘瑜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邵玖会向往山林之乐了,邵玖这样的人,明明不喜欢礼教的虚伪,却偏偏困于礼教之中,她出生世家,读的是诸子百家,她太聪明灵巧了,导致她太早看透了世间的虚伪。 身处虚伪之中,她不得已违背本心,也变得虚伪狡诈,可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她的生命力被一点点夺取,直到最终剩下了一个躯壳。 未有山林自然才能给她以生命,鹤若囚于牢笼,是会死的。 刘瑜的心底动了要放邵玖离开的念头,却也只是一瞬,他并不想放手。 邵玖翻动着手中的书册,刘瑜远远瞧着,并不去打扰,还是邵玖身边的女史提醒,邵玖才注意到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刘瑜。 刘瑜见邵玖注意到自己,才走了进来,按住了要行礼的邵玖,见邵玖光着脚就那么躺着,身上连一条毯子也没有,便直接将邵玖抱到了里间的榻上,邵玖也不反抗,任由刘瑜抱着。 “阿玖,朕立你为后,好不好,” 刘瑜将邵玖放下之后,盯着邵玖的眼睛,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样一句,邵玖惊得手中的书册掉了下来,没来由的心底慌乱,避开了刘瑜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偏偏是我?” “阿玖,朕倾慕于你,心悦于你,想要与你生则同寝,死则同穴,白头相守,不离不弃。” “何必呢?就算不是皇后,妾也是要陪葬在陛下身侧的,也是要与陛下相伴到白头的,只怕到时候是相看两生厌,陛下厌弃了妾,不愿再相见了。” “阿玖何故要出此不详之语,难道我的心,阿玖不知吗?” “以前妾也以为自己是知的,如今却是不敢知了,陛下是天子,妾不过卑贱之身,不敢仰望。” 刘瑜被邵玖的语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邵玖怨他,他也愿意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来安抚邵玖,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碰了一鼻子灰。 “阿玖,你是要将我的心踩到泥地里才甘心吗?” 邵玖这才转过头看刘瑜,伸出手去摸刘瑜的脸,落下泪来,她心中彷徨无助得很,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她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陛下,长公子再过两年就当娶妻了,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不再适合这样缠绵悱恻的爱情了。” 刘瑜的心深深沉了下去,他一生从偏居一隅的郡王公子,到北朝之君,半生沙场征伐,他已经忘记了他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郎了,他是天子,是统一了北朝的雄主。 可这些打动不了邵玖。 “阿玖,你的心当真是比石头还要硬!” 刘瑜叹了一句,他不愿承认自己老去,也愿意拿出自己的真心来爱护眼前这个女子,可邵玖太过固执,她是刘瑜生平见过最为固执的人。 “陛下,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 “可朕想要你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当日你对我说,你想要做皇后,如今朕将皇后的玺印捧来给你,你却不屑一顾,阿玖,你非要折磨死我才甘心吗?” 刘瑜坚持着,昔日因为元后,他无法给邵玖最好的,如今元后被废,他终于可以迎邵玖为后,他可以为她铲除为后所有的荆棘,只要邵玖点头答应就可以了。 可邵玖不愿,她只是淡淡摇头。 刘瑜到底没有坚持,他知道邵玖心中有顾虑,没关系,他愿意等,他们的时间还很长,他还有机会。 元后被废,宫中尚无新后,刘瑜意图将皇后的印玺给邵玖,这次他没有直接说要让邵玖为后,而是道: “如今后位空虚,偌大一个后宫也需要一个主事的,阿玖,你能力出众,博学多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可邵玖再次拒绝了。 “陛下是要逼死阿玖吗?” “这话怎么说?” “宫中事务繁杂,并非我能处理的,再加上玖素来体弱,陛下将宫务交给我,不就是要逼死阿玖吗? 陛下若要阿玖死,不必用这些磋磨人的法子,直接拿剑来,允妾自刎,倒是干脆。” 刘瑜失笑,将邵玖抱在怀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偏偏自己还对邵玖无计可施,只得柔情安抚。 “朕不过一句玩笑话,你便恼了,如今你的气性是越发大了,竟连朕的话都直接驳了,也不怕朕治你的罪。” “陛下是天子,连结发夫妻尚且能够治罪,妾不过一妇人,陛下若要治罪,只管治罪就是。” “好了,朕向你赔罪,是朕思虑不周,还望阿玖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才是。” 说着便抱着邵玖左右摇晃,邵玖被刘瑜抱着,觉得被拘束了,并不舒适,挣扎着要起身,刘瑜却不愿放手,他将脑袋放在邵玖肩上,道: “如今后宫中没个主事的,诸事都不方便,当日废后,朕让郑秋月暂掌凤印,可她毕竟是女官,并非长久之计。 依阿玖看,这后宫理事之权交于何人才合适。” 刘瑜抱着邵玖动作虽然是在撒娇,但说出的话却事关整个后宫权力的更替。 刘瑜已经下决心要立邵玖为后,但邵玖体弱,并不适合执掌宫务,再加上她素来并没有什么主管后宫事务的经验,她志不在此,强求也是无用。 刘瑜想着为邵玖选一位可以主管后宫事务的助手,也不用邵玖辛苦劳累,她仍旧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兰淑媛抚育有长公子,又是陛下昔日的旧人,于公于私,都是最合适的人了。” “可兰淑媛和你并不亲厚,她已经有了朕的庶长子,若是再授予这执掌后宫的理事之权,朕担心她会兴起不该有的心思。” “长公子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确实是大才,陛下无嫡子,便是封太子,也是应当的,怎么能叫不该有的心思。” “熙儿确实聪慧,朕心中甚为欢喜,只是立太子一事还需慎重。 朕心里所属的太子是我们的孩子,旁地纵使再好,朕心里都是不愿的。” 刘瑜这话落在邵玖耳中,的确有几分动容,她转头看向了刘瑜的眼睛,却见邵玖目光如炬,任由邵玖打量注视。 “陛下真是做此想?” “阿玖,太子一事事关国体,朕又岂会诓骗你,只要你答应成为朕的皇后,日后咱们的孩子就是嫡子,自然而然立为太子。” 邵玖盯着刘瑜看了半刹,忽然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的,刘瑜有些不解。 “阿玖何故发笑?” “陛下意欲使亲子相杀吗?” “什么意思?” “废长而立幼,陛下今日存了此心,魏国就不用言什么千秋了。” 刘瑜的脸沉了下来,他的一片真心在邵玖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刘瑜的脸有些发烫,他感受到自己真心受到了侮辱,这使得他坐立不安,站起身来,从上到下俯视邵玖,道: “朕在你邵琼之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说着甩袖转身就离开了。 邵玖看着刘瑜的背影,落下泪来。 她不是不知道刘瑜的真心,只是若她的尊荣地位都是建立在元后被废的基础之上,她邵琼之并不愿意。 天下女子,谁人不想成为心爱之人的结发妻子?谁人不愿与意中人伉俪情深?她邵琼之又怎能例外。 只是除了夫妻之情外,还有朋友之义,元后代她有大恩,她不能辜负元后,更不能在元后的伤口上洒盐。 皇后尊位,这后宫任何人都可以坐,唯独她邵琼之不能坐。 邵玖知道自己的迂腐可笑,她不是不知道皇后之位,意味着什么,可她情愿做一普通妃嫔,也不想愧对己心。 邵玖终于还是振作了起来,公主有乳母帮着照看,邵玖这个新手母亲并不太为难,她笨拙地学着给小公主换上新衣。 刘瑜最终将后宫理事之权交到了和邵玖一向交好的徐淑妃手上,徐淑妃昔日就一直辅佐皇后治理后宫,因此对于宫务是极为熟悉的,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至于典学一事,刘瑜则交到了卫己手中,让她来担任典学的学令,主管典学一切事务,典学和太学一同归到了太常寺,算是正式成为官中学府了。 第160章 置气(一) 典学分为上学和下学, 上学负责教导的是朝中贵女,下学负责的则是掖庭尚未及笄的女奴,上学侧重的是礼乐诗书的教导, 下学则是宫中礼仪和针凿女工的教导。 下学者若想学习礼乐诗书,须得参加考试,合格者方能今日上学学习。 典学每年都会举办两次女官考试,凡是成绩为甲等者都会授予官职,掌管掖庭宫务,辅佐后宫嫔御。 卫姬将往日尚未成型的制度加以规范化,确立了上下尊卑,教学内容和教学方式,使典学成为宫中女官晋升最为可靠的途径。 邵玖听闻卫姬一系列举措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卫姬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典学正好可以成为她一展身手的地方。 尽管邵玖拒绝成为皇后,但刘瑜仍然坚持要给刘瑜以皇后的待遇, 邵玖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只是心中始终觉得有愧于元后。 她一直想着要去见元后, 可自那日离开之后, 显阳殿的大门就一直紧闭着, 纵使是邵玖, 也难得其门而入, 元后似乎是已经心灰意冷, 不愿再见后宫任何一人, 甘愿困守在显阳殿。 直到小公主满月那天, 邵玖亲自去显阳殿请元后, 元后仍旧是闭门不出,只是让人送来了一个金项圈,算是小公主的贺礼。 邵玖想冲进去,却被辛夷拦在了殿门外,邵玖不敢硬闯,她多想见见元后,她有着太多太多话要对元后诉说,可她又害怕与元后相见,毕竟这一切都是自她而起。 “夫人,请回去吧,娘娘是不会见你的。” 邵玖看着紧闭的殿门,落下泪来,跪了下来,恭恭敬敬朝显阳殿行了大礼,辛夷让在一侧看着,不发一言。 行完礼后,邵玖站了起来,对辛夷道: “娘娘就有劳姐姐照顾了,有什么需要姐姐都可以来找我。” 辛夷答应了。 在邵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辛夷忽然开口道: “娘娘说,她并不怨恨夫人,只是希望夫人能够平安喜乐。” 邵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公主的宴会办得很是隆重,刘瑜很喜欢这个公主,满月的时候就赐了封号,特封为长广公主,食邑五百户。 邵玖觉得恩宠太过,想要推辞,刘瑜却道: “长广为朕之幼女,朕甚爱之,朕富有天下,岂吝惜一食邑乎?” 众人都知道刘瑜是很喜欢这个小公主的,于是朝臣贵戚纷纷为公主献上珍宝,刘瑜还特意让人在宫中辟出一宫殿来,放置这些贺礼。 邵玖多次想要劝谏,都被刘瑜给堵回去了,小公主虽尚在襁褓之间,刘瑜却毫不隐藏自己的偏爱,甚至连批阅奏疏,都要乳母带着小公主在一旁陪着。 相比其刘瑜这个父亲邵玖这个母亲则要冷淡很多,平日只问问乳母关于公主的衣食情况,也就夜间多去看两眼,白日则一直忙着自己的事。 直到公主满月宴结束约有半个月,邵玖听人说显阳殿的废后生病了,邵玖这下也不顾什么阻拦了,直接就要闯宫,看守的侍卫顾忌邵玖的身份,不敢强加阻拦,就真的让邵玖进去了。 当邵玖见到躺在榻上,珠钗尽除,身着素衣,秀发逶迤垂到腰部,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态愁容的元后时,也顾不上说些什么,直接做到了杨如芮的榻边。 “娘娘!” 接着转过头问身边侍候的宫人, “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娘娘的?” 一旁侍候的宫人当即就跪了下来,磕头叩首求饶,邵玖正要发作,杨如芮拉住了邵玖的衣袖,道: “你莫要怪她们,她们跟着我一同被困在这显阳殿中,是为对不住她们。我的病和她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过是最近气候有些反复,感染了风寒罢了,不碍事的。” “娘娘,让妾为您把把脉吧,妾也算是略通岐黄之术。” 杨如芮摇摇头拒绝了邵玖的请求,虚弱的杨如芮靠在软榻上,看着如今的邵玖,一月多不见,邵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 “我不妨事的,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倒是你整日都记挂着这边,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才叫人时刻盯着的,可你也不怕永巷之中传闲话。” “娘娘,妾是不畏惧人言的,妾就是觉得苦了娘娘。” “阿玖,你素来是个聪慧孩子,为什么这个时候就这么糊涂呢?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不该再为我花费心力的。” 元后看着邵玖,这一个多月来,哪怕邵玖人进不来显阳殿,她也会源源不断送来不少东西,为的就是希望元后能够好过些。 邵玖摇摇头,这一个多月来,邵玖怕人暗害元后,又唯恐后宫那些势利小人见元后被废,暗中磋磨皇后,因而总叫人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来通禀她。 这次元后生病的消息,她也是一知道就赶了过去,因为担心那些看守的禁卫不肯去请医官,她让人用自己的名义去请奚官。 邵玖陪着元后说了一会闲话,直到赵官令到了之后,她才退到一边,安静等候着赵官令的把脉结果。 “恭喜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有喜!” “有喜!” 元后和邵玖都是一惊,邵玖心中觉得蹊跷,她不知道元后是什么时候和刘瑜在一起的,就多问一句。 “多久了?” “算来约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那不是正是废后前夕吗?邵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元后,元后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心中算着日子,正好是刘瑜酒醉那日。 邵玖镇定心神,知道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她让赵官令来照顾元后,同时让人去将这个消息告知给刘瑜。 等赵官令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去准备安胎药去了。 “娘娘,恭喜您,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元后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连邵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元后没想到自己盼了近二十年的孩子竟然会在此刻来到了,昔日她不惜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怀上的孩子,最终不过是一场虚妄。 如今她已成废后,对于荣禄功名早已心如死灰,这个孩子偏偏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元后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老太爷!你这样捉弄人好玩吗?” 元后冷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巫蛊一案,她的母族已经全然败落,安国公一族尽数夷灭,她其他的亲人,也多少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偏偏这个孩子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来到她肚子里,这或许就是上苍最大的讽刺吧。 刘瑜也没想到自己那一夜,竟然真的让皇后怀上了孩子。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刘瑜更没想到邵玖会亲自来太极殿找他,她一进来,就跪下来请旨,要求恢复杨如芮的皇后之位。 刘瑜放掉手中的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站起身走到邵玖身边,将邵玖扶了起来,他此刻心里很乱,有些不太敢面对邵玖。 “阿玖,你不怨我吗?那一晚是杨氏将朕灌醉了,朕才会……朕不是故意的,朕答应过你,此生不会负你的。” 刘瑜不想等着邵玖自己来追问那一夜的事,他更清楚的是,邵玖根本就不会去主动提及那一夜的事。 她的性子,是心中明明在意,却还是假装毫不在乎,将那根尖刺狠狠埋在心底,任由它一点点地腐烂,直到最后杀死那仅存的半分爱意。 刘瑜不愿意邵玖那丝微弱的爱意太早地断绝,在这段感情中,他是权力的主导者,却是感情的从属者,对于邵玖,他永远都只能患得患失。 哪怕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帝王,杨如芮是他的皇后,他去宠幸皇后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在面对邵玖时,他总会心生很多愧意。 明明邵玖从不曾对他要求过什么。 “陛下,妾请恢复皇后尊位。” 刘瑜扶着邵玖肩膀的手愣住了,他早已知道邵玖不会提及,可他却没想到邵玖可能真的不在乎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阿玖心中,朕与杨氏,孰轻孰重?” 邵玖皱着眉头,不解地对上了刘瑜阴沉的目光, “陛下何以有此问?” “你回答不出来,邵琼之,朕是你的夫君,以夫为天,这才是你作为女子的本分!” 刘瑜怒吼道,到此刻他只能来拿纲常伦理来威慑邵玖了,在感情上,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有邵玖的全部,可他要用世俗纲常让邵玖臣服。 “陛下,若妾当真在乎这些的话,妾早就在被俘的那一天自尽了。 妾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将《女戒》教给了娘娘,娘娘是个实心人,才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我却注定做不了贤良。” 邵玖如此坦诚地将自己的不堪撕下来,身为女子,不遵循女德女戒,已经是足够离经叛道了,而邵玖面对的人,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整个魏国的国君。 刘瑜看着邵玖的坦然,怒到了极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不为世俗所约束的女人,他更不明白这个女人脑子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邵琼之,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160-170 第161章 置气(二) 邵玖并不能明白刘瑜生气的原因, 她离经叛道,刘瑜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昔日刘瑜都能容她, 为何今日偏偏这样一反常态动了怒。 “陛下是在怀疑什么?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刘瑜不愿与邵玖争吵,两人的争吵不会有任何意义,他早知道邵琼之的性子,重情重义,这是她值得称赞的品行,却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刘瑜只是奇怪,当初那个果决的邵琼之,到底是不一样了。 “复位一事不必再言,至于孩子, 有徐淑妃照料, 不会出什么事的。” 刘瑜坚决不恢复杨如芮的后位,邵玖也是无法。 早已体会世事艰难的邵琼之知道自己所能为者太少, 所逼迫者过多,她这一生很少有自己能够真正自主的时刻, 大多是被命运裹挟向前。 虽然杨氏并没有恢复后位, 但邵玖仍旧以元后尊敬的, 在杨氏有孕之后, 她的幽禁就解除了, 但杨如芮却极少出显阳殿。 宫中的流言蜚语不知有多少, 邵玖知道元后如今是心如死灰, 并不在意这些流言, 但流言如同利刃, 邵玖并不愿元后受到流言侵扰。 邵玖联合徐淑妃将宫中的流言整治了一批, 从高台跌落,总免不了有嘲弄讥讽之徒,邵玖知道这些总是避免不了的,杨如芮更知道宫中那些人拜高踩低的厉害处。 若不是有邵玖处处维护,杨如芮早就被那群豺狼给撕给粉碎。 自杨如芮被诊出怀孕后,邵玖就日日都去照料,亲自服侍杨如芮汤药,过问杨如芮的衣食,每次都要亲自尝过之后,才会放心送到杨如芮面前。 “你也未免要小心了,我不过是一个废后罢了,哪里还会有人要来害我。” 邵玖在尝过安胎的汤药之后,才拿来给杨如芮服用,一面服侍杨如芮喝药,一面笑道: “小心些总是好的,人心难测。” 杨如芮浅笑着,喝完了汤药,赵官令开的安胎药很苦,邵玖就让人备了蜜饯,等杨如芮皱眉的时候,就送上蜜饯,杨如芮就着邵玖的手吃了一枚,甜酸的蜜饯顿时在口中化开。 “你整日往我这边跑,怕都没时间照料小公主了。” “公主有乳母照料,再加上陛下进出都爱带着小公主,也无需我操心。” 邵玖淡淡笑道。 “阿玖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孩子,是因为她是公主吗?” 杨如芮从邵玖身上看到了并不属于母亲的淡漠,她很奇怪,拼死生下的孩子,却并不关心,在后宫之中,多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不符合期望的。 邵玖摇摇头,提到小公主时,她的目光不由柔和了下去。 “兰之这孩子很爱笑,我很喜欢,只是皇室的公主,大多是身不由己的,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孩子,她不该托生在皇家我腹中的。” “既然是天定的母女缘分,阿玖总该珍惜才是。” 杨如芮似乎有些明白邵玖所说的身不由己,她将手覆盖在邵玖手上,无声地安慰着,以前她总以为是邵玖太过敏感多思,如今才知道许多事情本就是情随事迁的,半点不由人。 “如今这孩子,无论是皇子也罢,还是公主也好,我都会好好珍惜的,这深宫太孤单了,总是需要一些慰藉的。 阿玖,等孩子出生了,就记在你名下吧,我已经是废后了,孩子若是记在我名下,名不正言不顺。” 邵玖微微愣了一下,在杨如芮她看到了一个母亲对于孩子深沉而无言的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和杨如芮相比,邵玖从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合格的母亲。 “娘娘,待之以时日,妾必替娘娘谋划复位之计。” “不用了,那个位子我坐得也不安稳。 我知道阿玖素来重义,也是聪慧之人,只是我已经倦了,那个位子是万人之巅,却也是孤寒彻骨,高处不胜寒那个位子不适合我。” 杨如芮摇头拒绝了邵玖的好意,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在腹中这个孩子身上,这个她盼了太久太久的孩子,或许会成为她后半生所有的支撑。 邵玖明白了杨如芮的意思,没有再坚持。 也果真未对刘瑜再提及半句元后复位一事。 刘瑜以为邵玖已经想通了,心中高兴,常来含章殿借着看望小公主的名义,来和邵玖说上几句话,虽然都只是些日常的闲话,但刘瑜颇为满足。 刘瑜喜欢在含章殿批阅奏疏,看着邵玖逗弄着小公主,这给他一种自己也不过是一寻常人家的夫郎,有妻有女,温馨而安宁。 寻常人家的快乐对于帝王来说太过遥远,后宫的妃嫔虽多,但背后都有着复杂的前朝纠葛,他不得不仔细计量着,唯恐稍有不慎,便是一场灾泱。 但在邵玖这里,他可以真正放松下来,寻常夫妻之间的情义,是他追寻半生都不曾拥有的,如今他已过而立,才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安乐。 刘瑜对小公主很是宠爱,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素来节俭点刘瑜在小公主身上可一点都不节俭,什么都要最好的,玩具、衣食,甚至连小公主启蒙的女师都已经开始考虑了。 “陛下未免太急切了些,哪里有给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选老师的。” “慢慢相看着,朕可不愿委屈了咱们兰之,一定要给她选用天下最好的女师。” “这孩子我亲自来教吧,也免得交给其他人,陛下不放心。” “那可不行,阿玖太严厉了,我可不愿咱们的兰之整天被你拘束着。” “……” 邵玖整理着小公主的衣物,给了刘瑜一个白眼,没继续往下说,她知道刘瑜喜欢这个孩子,也乐得给她最好的,作为母亲,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你这些日子也别整日都朝显阳殿跑,好歹也是文夫人,整日去服侍废后算什么?显阳殿那边有徐淑妃,不会有什么事的。” 刘瑜见邵玖久久不语,想起最近的一些流言,心中有些不悦,但又不好对邵玖明说,只得提醒,让她少去显阳殿。 “妾与娘娘相交,非为权势,岂可因为娘娘今昔身份之别而生分?” 邵玖回答淡淡的,刘瑜总疑心邵玖是知道那些流言背后是如何议论她的,只不过她未必在乎罢了。 后宫之人多说,元后被废是邵玖故意为之,如今去显阳殿,也是去整日显摆去的,故意折辱废后,是一个狭隘虚伪的无耻小人。 “阿玖,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多想想孩子。” 邵玖又一次沉默了,真是默默将婴儿的衣物交到乳母手中,看了一会小公主,见小公主正在熟睡,心底流过一丝暖意,就转身从榻边的小书案上抽出一卷书册,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刘瑜摸不准邵玖的脾气,估摸着邵玖是因为他刚刚的话动气的,刘瑜实在是觉得委屈,自己每一句都是在为她考虑,怎么她还生气了? 刘瑜放下手中的奏疏,正要说话,邵玖忽然道: “陛下因何要重用邵瑛?” 刘瑜观察着邵玖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无悲无喜,刘瑜心中一“咯噔”,邵玖这般多半是对这个决定不满。 “邵瑛虽才不出众,却是个忠厚之人,朕也是出于社稷考虑。” 刘瑜并不敢说他重用邵瑛,不过是因为邵瑛是她邵玖的远亲,他想给邵玖切实的好处,授予母族官职爵位,这是帝王最常显示宠爱的方式。 邵玖如何能够不知道刘瑜的心思,刘瑜这话既骗不过邵玖,也骗不过他自己,同时也骗不了朝臣,天下众人,谁不知道邵瑛之所以能有今天,不过是因为他有个好妹妹,邵琼之罢了。 “我早就和陛下说过,邵玖和陛下,邵瑛与陛下,是两件事。陛下总是不听,陛下这般任人唯亲,早晚会为其所害,陛下今日所为,不过是在害妾罢了。” 刘瑜心中憋着一股气,近来邵玖是挑剔得很,明明他处处为邵玖考虑,邵玖不敢念他也就罢了,反而开始挑起刺来,实在是令人寒心。 “朕所封的又不止你邵琼之这一门亲戚,后宫那么多妃嫔,又有几个家中没有受到荫庇?帝王重外戚,古来就有之,又非止我这一遭,怎么到了你邵琼之身上,朕就要落一身不是起来?” 刘瑜冷笑着对邵玖道,发泄着自己对于邵玖的不满。 “陛下要重用谁就重用谁,何必要扯着我的幌子?一个无能昏庸之人,因为有个姊姊妹妹入了宫,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起来,后人骂的又不是陛下,之后是我邵玖罢了。 更何况他邵瑛又不是我亲哥哥,我嫡亲的兄长如今正在南朝,何时需要靠我这个妹妹来谋求仕途起来了?” 邵玖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啜泣起来。 刘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勾起邵玖的伤心事来了,心中也有些后悔,只是抹不开面去道歉,只得站起身来,对邵玖道: “你也不必哭,我早知道你对朕不过是虚与委蛇,何曾有过半分真心。 罢罢罢!如今我也别在这碍你的眼了,免得你又来寻我的不是。” 刘瑜说着抬脚就要走,邵玖见刘瑜说话过分,冷笑着道: “陛下有后宫三千自然是看不上我这含章殿了。” 第162章 置气(三) 刘瑜在太极殿兀自生气, 手中的奏疏实在是看不进去,站起身来在殿中踱步,时而来到窗下暗自嗟叹, 心中焦躁得厉害。 宪忠瞧着,知道刘瑜的心思,却还是故意走上前道: “陛下可需要宣美人来作陪?” 刘瑜挥挥手,越发烦躁了,连元后的时候都还没个了结,这会儿又来旁人,邵琼之纵使不会多说什么,却只会越发冷淡,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再遭一次白眼。 刘瑜想起邵玖这段时间与邵玖斗气时的情形,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并没有什么怒火, 只是有些烦躁罢了, 他与邵玖夫妻□□载,邵玖是很少真正表露出自己真正情绪的。 她似乎总是平和中正的, 这些年,除了当年的沈季安让她情绪失控过, 其他时候她似乎总是平和的, 是喜是忧, 是恐是怒, 似乎这世间很少能真正动她心肠的事物。 也只有现在, 他才能见出邵玖几分真性情, 她的固执偏激, 她的敏感易恼, 说实话, 邵玖这性格可算不上有多好。 可就是这样任性自专的性子, 在这永巷之中才显得格外有活力,她不为权势所屈服,也不愿因利禄而折腰,权势名禄从来不能动其心肠。 刘瑜想到邵玖的好,心底又涌上一层蜜来,他让宪忠给邵玖送去一套头面,想着这样邵玖或许会高兴些。 “如何?” “夫人说谢恩。” 刘瑜等了半刹,也没等到宪忠剩下来的话,有些急躁,问道: “没了?” “没了。” 刘瑜暗自懊恼,看来这次邵玖是真的生气了,让人摆驾含章殿,宪忠得令马上就安排去了。 “陛下,我瞧着夫人这会子脸色不太好,您这会去怕是会碰一鼻子灰。” “谁说朕是去瞧的,朕是去看小公主的。” “……” 宪忠答应了一声,没有戳穿刘瑜那点小心思。 等到了含章殿,刘瑜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邵玖的身影,刘瑜心底有些失望,却不愿低头让人去宣邵玖,只好硬着头皮逗弄着小公主。 最后实在无趣才回了太极殿歇息去了。 邵玖摸了摸小公主的脸,发现还有些高热,心中有些焦急,她虽善岐黄之术,但面对自己的孩子,又是襁褓之中的婴儿,难免会有几分犹豫,索性就让专门的医官来。 等药熬好之后,邵玖就一汤匙一汤匙喂小公主,自始至终,从不假手于人,等药喂完之后,邵玖又一直盯着,等到小公主的体温降下来之后,才松一口气。 “夫人,奴来照看小公主吧,您已经连熬了一整个晚上了,可不能再继续熬下去了,您的身子会守不住的。” 邵玖为小公主掖了掖被子,摇摇头,低声对来劝自己的白英道: “你先去歇息吧,我这会儿还不困,兰之刚刚退了高热,我总有些担心,又如何能睡着。” “夫人,有乳母在,不会出事的。” “再怎么着,我也是兰之的亲娘,平日交给乳母也就算了,如今孩子病了,我这个娘亲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再说乳母整天照顾小公主也辛苦,倒不如让她们晚间好好歇息,何必这么晚了再去将人唤醒?” 白英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只是悄悄退了出去,到小厨房去煮了一碗燕窝粥备着。 白英是心疼自己这位主子,平日看着对小公主淡漠,可到底是孩子的亲生的娘亲,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关心呢? 平日小公主的吃的用的都得文夫人亲自检查过了,才会让小公主用,夜间总要看过小公主后,才肯放心去睡,平日小公主有点头疼脑热,或是哭了闹了,文夫人总要问个究竟才好。 白英知道文夫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恰恰因为太在乎,才会显得手足无措,不敢轻易动作,只能一点点学着。 刘瑜是在第二天才得知小公主生病消息的,散朝之后就急匆匆赶来,虽然得知小公主已经退热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硬是拉着医官,又仔细问了一遍。 小公主这会刚醒,正在哭闹,乳母没法子,只好将小公主抱在怀里,唱着玩儿哄着小公主入睡,小公主才睡了一晚上,这会正精神着,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入睡。 刘瑜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小公主顿时就喜笑颜开起来,一双小手直接扯住了刘瑜的胡髭,唬得一旁的乳母和内侍都吓了一跳,刘瑜笑呵呵地道: “无妨!兰之喜欢爹爹的胡髭是不是?” 小婴儿自然是没法回答,但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呵呵笑着,然后更用力扯刘瑜的胡髭,刘瑜被扯着胡髭,也不敢乱动,索性凑到小公主脸前,笑道: “兰之喜欢爹爹,对不对?” 刘瑜逗弄了一会儿孩子,胡髭都被婴儿给拔掉了好几根,刘瑜也不计较,反而很高兴,对身边的宪忠道: “这就叫虎父无犬女,咱们的小公主以后必将是一位巾帼英雄,不输于孩子母亲。” 宪忠见刘瑜喜欢,也只得随声附和。 暗想着,自家陛下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被文夫人撵出含章殿的事了,这会子又巴巴上来求和,结果逗了半天孩子,文夫人的面都没见到。 “你家夫人呢?” “回陛下 夫人带着姚女史去了兰台。” 刘瑜闻言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不满,又逗了会儿兰之,直到小公主累了,在乳母的怀中睡着,刘瑜坐在邵玖常卧的小榻上,翻开着邵玖常日看的书册。 忽然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出来。 “不曾远离别,安知慕俦侣?” 刘瑜如遭雷劈,看着那张麻纸,这是张茂先的诗,心中禁不住怀疑她口中的“俦侣”到底是何人?莫非时至今日,她心中挂念之人仍旧是他? 刘瑜不知,他知她至情至性,当日既然有太山之盟誓,她应当不会违誓才对,邵玖重诺,她不会欺骗他的。 刘瑜将纸条塞在自己的袖中,一言不发,尽管心中疑窦丛生,刘瑜还是决定忍耐下来,他和邵玖走到今天不容易。 虽是日常争吵,却也不过是些琐碎小事,正因为有这些不咸不淡的微末小事,刘瑜才能觉得有些许民间夫妻的味道。 邵玖一回含章殿,就发现含章殿多了不少侍从,一看这些侍从的面孔,邵玖便知道是刘瑜来了,邵玖皱了皱眉,她以为这会儿刘瑜应当已经回去了的。 这会子邵玖并不太想见刘瑜,她和刘瑜最近的矛盾不少,一则是因为废后,二则是因为刘瑜执意要立她为后,三则因为刘瑜重用邵瑛。 一桩桩一件件,邵玖知道刘瑜其中有不得已之处,有情深义重之处,她不是不知道刘瑜所为皆是为了她,可正因如此,邵玖才觉得烦躁。 刘瑜所给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没法子忽视刘瑜待她的好,却也没法违心去接受刘瑜那些所谓的好意。 因此她只能避着。 进了殿,刘瑜的脸一半映在烛光之下,一半隐在黑暗之中,半明半昧之间,那双阴鸷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邵玖,邵玖不由毛骨悚然起来,邵玖却还是强颜欢笑起来。 “陛下怎么来了?” “兰之生病了,阿玖可知?” “陛下是来瞧小公主的?” “夫人以为呢?兰之到底是你亲子,你总该尽一份做母亲的心。” “陛下以为妾没有做母亲的心吗?在陛下心中,妾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吗?” 邵玖一步步逼近刘瑜,刘瑜看着邵玖的眼睛,那双剪水秋波此刻却寒凉刺骨,刘瑜不由得一阵心虚,避开了邵玖目光的审视。 “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 邵玖斜睨着刘瑜,刘瑜被邵玖质问得无话可说,别过头去。 邵玖冷哼道: “陛下如今有了新人,我们这些旧人如何还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刘瑜张张嘴,满腹委屈,抬眼瞧着邵玖,见邵玖杏眼圆睁 薄怒之下,两颊微红,一副俏丽之景,刘瑜心中一动,伸出手将邵玖的手一拉,邵玖就顺势倒在了刘瑜的怀里了。 “阿玖这是哪里的话?朕心中眼中除了阿玖,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妾如何知道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陛下圣意,妾可不敢妄自揣测。” “你这又是何苦来?朕的心,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 “当真不知?嗯?” 刘瑜威胁着语调上扬,说着手就伸到了邵玖的胳肢窝去了,邵玖怕痒,被迫承认自己是知道的。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听到乳母在殿外回禀说小公主醒了,两人便携手去看小公主。 转眼入冬了,邵玖畏寒,不爱动弹,整个含章殿都烧着地龙,暖洋洋的,邵玖摇着小公主睡得摇篮,嘴里哼唱着南方家乡的小调,刘瑜在一旁看了会儿奏疏,觉得有些闷,便邀邵玖出去走走。 邵玖哄小公主睡觉的,没承想自己倒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拒绝了刘瑜的邀请,她让乳母注意看顾小公主,自己去一旁的榻上躺着了。 刘瑜见邵玖实在是困到了极点,刚刚躺下,就已经可以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刘瑜让宫人取来一条薄毯来,为邵玖盖上。 看着小公主和邵玖都陷入了沉睡中,刘瑜会心地一笑。 世间最为幸福之事,莫过于此。 第163章 疑心 刘瑜无法, 只得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行走在宫中的甬道中,宫人还在清扫路上的积雪, 见到刘瑜的鸾驾,纷纷避退到了一旁。 北风凄寒,刘瑜吹了会儿冷风,却觉得格外舒适,一个人走在甬道上,想着这段时间前朝后宫的一些琐事。 这个时节腊梅花开得正好,刘瑜也不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去赏梅,这宫里喜欢梅花的不少,只是这会雪刚刚停息, 梅林还没什么人, 刘瑜又专挑没有人的小路走。 忽然听到几个宫人在花林中道: “你们听说了吗?小公主似乎不是陛下的孩子。” “这不可能吧,陛下待小公主那般疼爱, 就连皇子都要靠后。” “我听人说夫人在宫外有一个情郎,和夫人青梅竹马, 夫人在宫外的那一年, 正是和情郎在一块。” “那不是私奔吗?夫人可是陛下待宠妃, 这不是欺君吗?” “谁说不是呢, 谁让咱们陛下喜欢文夫人了。” “依我看未必, 或许陛下也不知道这位情郎的存在也不一定了。” “怎么会?那可是陛下!” “听说公主是未足月而生的, 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我有个朋友在含章殿当差, 亲眼见到的。” “恐怕不是未足月而生, 而是早在宫外就怀了, 才回宫来的,谁知道小公主的父亲是谁?” 几人说着都呵呵笑起来了。 刘瑜听到这些流言心中气急,只是他不爱和宫人计较,只让宪忠到近前来,让宪忠自己听听这些宫人都说了些什么。 宪忠听到这群十五六岁小宫人的话,唬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直磕头请罪,刘瑜冷笑着,一言不发,宪忠心底没底,忙让人将这群嚼舌根子的宫人请出来。 都是一群做粗使的没有品级的宫人,刚刚入宫不久,既有宫女,也有小黄门,正好是负责清扫梅林小径积雪的,第一次见都圣驾,都噤若寒蝉。 宪忠知道刘瑜已经动怒,宪忠不敢大意,磕了几个头,就命他们自己抽自己耳光,一时间寂静的梅林响起来一片巴掌声。 刘瑜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对于宪忠这个处理,他并不满意,宪忠急得冷汗直流,猜测着圣意,刘瑜却已经开口。 “如今连你也开始糊弄朕了吗?” “老奴不敢。” “不敢?哼!朕看你胆子是越发大,却也是越发不中用了。 这些人不必再留了,你也不用在朕跟前演什么苦情戏,内侍出了这样的事,你这个常侍难辞其咎。” “是。” 宪忠知道自己保不住这群宫人了,其中有一些人进宫不过才四五个月,却要这样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心中感慨一声,只得挥手让人将这群宫人拖下去。 “慢着!” 随侍在刘瑜附近的郑秋月忽然走上前来,跪在了雪地上,对刘瑜道: “陛下,如今已入了三九时节,再过几日便是年节了,只恐杀人不吉,小公主正在襁褓,也是见不得血光的,臣冒死请求陛下赦免这群宫人的死罪。” 刘瑜沉思了片刻,算是默认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几个宫人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几个刚入宫的宫人,能知道什么,必然是这背后有心之人的杰作。 “郑秋月,朕允你七天时间,查出这流言背后的幕后主使,务必要还文夫人一个公道。” “是。” 郑秋月迫于无奈接下这个命令。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刘瑜还是将这群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的宫人的舌头都搅了,贬到浣衣局洗衣服去了。 “谁让尚书大人多嘴的,这会子好了,尚书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 郑秋月淡淡笑了笑,并不在乎,查案对于郑秋月来说是一种兴趣,她喜欢一步步抽丝剥茧,找出这背后的真相,更乐意去揣测背后的人心。 特别是在这深宫之中,权势名利,恩宠财富,无尽的利益感情纠葛,上演着一出出啼笑皆非而又丧心病狂的恶行。 “妾多谢常侍大人关心。” 刘瑜相信郑秋月的能力,但听到人背后这样议论他和邵玖,刘瑜仍然感觉恼怒。 他所恼怒的并非那虚无缥缈的流言,而是因为那既然背后所说的确有几分真实,只为那少有的真实,刘瑜便难以释怀。 即使是时过境迁,今日的刘瑜想起当日邵琼之因沈季安舍生忘死,这份决绝而热烈的爱意也是让他难以忘怀的。 哪怕是今天,刘瑜尚且还会怀疑邵玖的真心,她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刘瑜不敢去细细思量,那对于他太过残忍了。 刘瑜当然相信兰之是他的孩子,按日子推算,哪怕提前个一月半月,那孩子也只可能是他的,那段时间正是他和邵玖初定情,最是柔情蜜意的岁月。 可柔情蜜意之外,邵玖真的放下了沈季安了吗?刘瑜不敢确定。 带着一腔怒气的刘瑜回到含章殿,邵玖还睡着,小公主倒是醒了,正在和乳母玩拨浪鼓,乳母见刘瑜来了,行礼退到了一侧,刘瑜就自己拿着拨浪鼓逗小公主。 父子俩嬉笑的声音,吵醒了邵玖,邵玖披衣下榻,用水净面,洗去满身疲弊,又在女史的服侍下,重新装饰了头面。 “吵醒你了。” 刘瑜转头就见到了重新梳妆后的邵玖,乌发如云,正凤摇曳,玲珑绮绣,纵使是在浓妆之下,也掩不去的林下风姿。 饶是刘瑜心中疑窦丛生,也不愿在邵玖面前表现出来,他并不愿让邵玖知道那些腌臜的流言,只愿邵玖如同明月皎皎,清风入怀,不受世俗流言羁绊,清雅淡闲地度过岁月。 “陛下兀自发呆,是在想什么?” 邵玖淡淡笑着,来到刘瑜身侧,摸了摸小公主的鼻子,她从头上取下一支偏凤来,用簪子上垂下的东珠逗弄着小公主。 “前些日子,王蒙陷害姚琮的事,知道吗?” 邵玖摇摇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前朝动态了,现在的她整日都在编纂图书,照料孩子,教导弟子,照顾元后,整日忙碌得很。 “丞相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邵玖相信王蒙的人品,王蒙素来严刑典法,邵玖不相信他会做这种知法犯法的事,只是她如今所有的信息都是从刘瑜口中得知的,并不好妄下结论。 “他自己都承认了,阿玖倒还在替他开脱,看来夫人是真拿子慎当兄长来对待的啊!” 邵玖斜睨了刘瑜几眼,口中虽未发一言,心中却觉得刘瑜这话似乎是有些疑心在里面的,心中暗惊,莫非刘瑜如今连王子慎都不信任起来了吗? “子慎想除掉姚琮非这一日,朕也是知道的,当年姚琮来降,子慎就劝朕除掉他,以绝后患,朕念姚琮也是当世英豪,于心不忍。 后来北凉国灭,子慎又对朕说,姚琮心存二心,必然是要复国的,要朕早日除之,朕不忍因姚琮一人而伤燕赵北凉三国贵戚之心,故而一直按下不表。 没想到子慎眼见的言语无法说动我,竟然诓骗姚琮的信物,让他带兵北伐去袭击柔然,结果转头就利用信物陷害姚琮谋逆。 若非朕相信姚琮乃是当世英豪,定不会做此等反复之事,岂不是要冤杀了豪杰?” 刘瑜将事情的应该对邵玖大概讲了一遍,提起来还颇有些感慨,他本以为邵玖也会附和两句,却没想邵玖站起身来到窗前踱步,一言不发,许久,才缓缓道: “陛下当真以为丞相做错了不成?” “怎么?难道阿玖也以为姚琮当杀?” 邵玖又一次缄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刘瑜转到邵玖的面前,面色充满了不解。 “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满姚琮?朕记得你与姚琮不过数面之缘,为何要置其于死地呢?” 邵玖长叹了一口气,尽管明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会令刘瑜不高兴,但邵玖还是要说。 “陛下以为妾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成?妾是为了陛下的社稷,姚将军是当世英豪,可也存了虎狼之心,昔日他因北凉内乱,被迫降陛下,或许会感念陛下收留他的恩情。 可如今陛下灭了北凉,姚将军出身北凉皇族,他心存复国之心,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邵玖反问刘瑜。 只是刘瑜并不相信邵玖的话,他相信姚琮的人品,看着邵玖微蹙娥媚,一本正经的模样,无论邵玖的话是否附合他的心意,但邵玖确是在为他着想这令他很高兴。 他拉着了邵玖的手,笑道: “这便是阿玖的华夷之见了,朕亦出身夷狄,朕相信姚公,必不会辜负朕的。” 邵玖见状也不好多言,只是追问道: “不知陛下如何处置的丞相?” “子慎之心,朕是知道的,朕怎忍心惩处?不过是训斥了两句就罢了。” 邵玖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刘瑜对王萌生了疑心。 “朕今日见你总是深夜饮酒,你身子素来就弱,这次生产又伤了元气,就算是不为自己,为了兰之,你也该好好保养着才是。” 刘瑜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邵玖,哪怕是在两人置气的时候,他都想知道邵玖的一举一动,他想时刻陪在邵玖身侧,不离不弃。 “陛下如何得知的?” 邵玖却生了疑心,她的确深夜常饮酒助眠,只是刘瑜留宿的时候,她却是不曾的,刘瑜又是如何知道的,邵玖自然而然想到了这含章殿的宫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收藏 第164章 赏宫灯 “朕不过是随口关心一句, 你便怀疑上了,朕也是关心你的身体,阿玖, 你知道的,朕待你的心是最真不过的,朕害怕,害怕失去你。” 刘瑜这话听在邵玖耳中,就是承认让身边宫人监视她了,邵玖的面色当即就沉下来了,甩开了刘瑜的手,看到一旁的孩子,强忍着没有和刘瑜争吵,转身就离开了偏殿。 刘瑜忙跟了上去, 到了正殿, 刘瑜一把将邵玖拥入怀中,将头磕在邵玖的肩膀上, 小心翼翼用着极尽缠绵的口气道: “阿玖,朕不是有意的, 朕只是太爱你, 不想失去你罢了。” “陛下, 若你真的在乎阿玖, 就不该让人时时刻刻看着妾。” 邵玖挣扎不开刘瑜的舒服可她心中的确聚集了一团火,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一双眼睛时时看管着的感觉, 她是一个成年人, 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不需要刘瑜时时刻刻不必要的关心, 她不是一个完美的瓷娃娃, 她有着太多太多数不完的缺点, 这些缺点让她痛苦,却也令她快乐。 “阿玖朕知错了,朕以后不会了。” “陛下当真不会这样吗?陛下真的放心妾吗?陛下若真的信任妾,就不会翻开妾抄写的诗词了,就不会让石兰借着保护的名义监视我了。 陛下到底不放心妾什么?” 邵玖的声声质问,让刘瑜有些无措,他只能将邵玖抱得更紧,一遍遍道歉。 邵玖听腻了这些毫无诚意的道歉,她很清楚刘瑜不会做出任何改变,他是帝王,他有这样的权力,而自己作为姬妾,不过是他手中的玩意儿,是飞不出他手掌心的。 邵玖深深感到了一种无力感,她无力反抗,却偏偏如此清醒。 刘瑜见邵玖安静下来,心中窃喜,以为邵玖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却不料感受到手背一滴湿润的灼热,刘瑜转过邵玖的身体,发现她正无言地落泪。 刘瑜有些慌乱,可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不认为自己的举措有什么过错,他想关心保护心爱之人有什么问题,他是帝王,后宫中本来就不该有什么事他不该知道的。 刘瑜不明白邵玖因为什么而恼怒,他只是为了不让邵玖生气而道歉罢了。 面对刘瑜的追问,邵玖始终是沉默不语,只是默默流泪,心中纵使有着万般委屈,面对帝王,她都只能忍耐着。 可邵玖不甘,为何偏偏是她命途如此多舛,可她又是深深无力的,在这个乱世,她所能做的选择太少,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未知的结局。 这件事最终也不过是不了了之,邵玖不愿让刘瑜留宿含章殿,连着几天早早就让人关闭了殿门,可她又不能真正拒绝刘瑜的召侍,很多时候都只能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刘瑜知道邵玖还在生气,索性白日早早就到了,直到夜间,也不提离开的事,邵玖也不好撵人,只是默默抄着手中的书,不去看刘瑜。 刘瑜看着灯下的邵玖,昏黄的烛光之下,衬托着邵玖暖玉一般的肌肤,柔嫩细腻,眉眼低垂间,又多了几分朦胧的魅意,刘瑜有些心神荡漾,挥手让殿内侍奉的内人都退下。 自己踱步到邵玖的背后,然后趁邵玖一个不注意,就将邵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邵玖挣扎着,刘瑜就吻了上去,彻底堵上了邵玖的嘴。 两人已是许久不曾亲热,这一番下来,已经到了后半夜。 两人各自沐浴一番,邵玖睡不着,索性披衣下榻,推开了窗棂,外面正在下着冬雪,殿外点着几盏昏黄的灯笼,邵玖借着烛光赏雪,莹白的雪色因为烛光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 刘瑜出来的时候,见邵玖身着单衣站在窗边吹着冷风,从架子上随手取下一件赤红色的鹤氅披在邵玖身上,便要关窗,邵玖抬手阻止。 “阿玖,你身子弱,吹不得寒风。” 刘瑜苦口婆心地劝,邵玖却固执着摇摇头,她的确畏寒,可这会儿她的确需要一阵凉风来清醒一下,只有寂静的深夜,邵玖才能感觉有片刻的自在,哪怕会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辞。 “陛下,就让妾任性一次吧。” 刘瑜默然无语,只是转身让宫人准备暖炉,此刻的刘瑜对于邵玖没有太多的拒绝,那种无边的孤寂似乎正在透过邵玖传到他的身上。 刘瑜不解邵玖这种无边的孤寂到底是因何而起的,他可以给予她富贵荣华,却永远无法温暖她的心,她的心似乎离得太远,也太过缥缈,让人怎么都抓不住。 年节的那天很热闹,宫里各处都点起了红灯笼和各式各样的宫灯,刘瑜还让女史在宫灯四周写上些有意思的灯谜,让大家伙一起来猜,不拘什么主子奴才,只尽兴就好。 刘瑜拥着邵玖在这些宫灯处赏玩,遇着有意思的灯谜也会猜上一猜,两天低头商量着,倒显得格外温馨。 姚贵嫔带着其他的妃嫔也一同赏着宫灯,姚贵嫔瞧着刘瑜和邵玖恩爱情形,心中泛着酸涩,却还是强颜欢笑,应付着妃嫔女官。 在废后一案中,姚玉华并不算全无收获,这件事的确激化了狄族贵戚和汉族士族之间的矛盾,特别是之后王子慎的行事,更是将这个矛盾推到了一个顶点,虽然事情被压下去了,但姚玉华很明白,这件事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华夷之辨,是这百年混乱的结局,不会因为刘瑜一人而改变,长久以来形成的固有观念,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从表面上看,刘瑜这位胡人帝王和王蒙这个汉族丞相相处和睦,配合得天衣无缝,如鱼得水,彼此信任,亲密无间。 可从两人用人行事的风格就可以看出两人的不同来,刘瑜到底还是更为信任同为胡人的鲜卑人和狄人,而王蒙则是重用汉族士族,王蒙对于胡人防备之心甚重。 这些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朝政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废后一事不过是将藏于暗地的矛盾提到明面上来了。 刘瑜要立邵玖为后的风声在后宫传了有小半年了,可一直没什么动作,如今执掌后宫的乃是徐淑妃,一个并不受宠,却极受刘瑜敬重的一位汉族妃嫔。 姚玉华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帝王恩宠,若是之前有元后在,刘瑜对邵玖的宠爱到底要顾及这位原配妻子的存在,如今刘瑜的宠爱却是毫无忌惮了。 除了含章殿,刘瑜再不曾私下去过任何一处妃嫔宫殿,邵玖早已是独宠于后宫,珍宝绫罗如同流水一般往含章殿送去,自然而然会引起不少人的眼红。 姚玉华是很早就听说邵玖早年曾倾慕南朝使臣一事的,只是这件事年代久远,少有人知,只在宫人之中暗地流传。 姚玉华有心要扩大流言的传播范围,就故意让人去各处宫人的寓所散播流言,流言这东西,本就是三人成虎的,本来没有的事情,经过东加西减也变得有了。 结果这流言是越传越离谱,最终传到刘瑜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模样了。 原本不过是文夫人私会南朝使臣的私密往事,虽然有过,但依文夫人的宠爱,若再巧言辩上两句,并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但如今却传出公主有异起来,皇家血脉哪里容得混淆?这件事哪怕是无中生有,也会对文夫人的声誉造成巨大损失,邵玖再想登上皇后之位,可就难了。 流言这东西,比刀剑还要厉害,伤人于无形。 可姚玉华奇怪的是,刘瑜明明已经知道宫人之间的流言,不仅没有对邵玖疑心,反而愈发看重邵玖起来了,平日就爱腻在含章殿,旁人就是想见上一面都难。 姚玉华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帝王真心,刘瑜连自己结发的发妻都能废掉,更何况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南朝孤女,被传这样的流言,哪怕只是一个寻常男人,也会有几分气性的,可刘瑜就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点嫌隙都没有。 整个灯会姚贵嫔都在关注着邵玖和刘瑜两人,应该说整个灯会他二人都是焦点,帝王和宠妃琴瑟和鸣、恩恩爱爱,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对权势的渴求,都会自然而然被两人所吸引。 姚贵嫔要从两人恩爱的表象之下寻觅出真相,她想知道刘瑜真实的想法。 徐淑妃则一直在旁应和着,她如今是宫中主事,虽无皇后之名,却已经有了皇后之实,她心底很清楚,自己今日能执掌凤印,必定少不了文夫人的推荐。 讨好文夫人,对于巩固自己的权势至关重要,徐淑妃很明白,自己没有子嗣,家世放在整个后宫中也不算太过出色,更没有帝王恩宠,皇后之位注定与她无缘,她能有今日的风光荣耀,和她昔年与邵玖交好有莫大关系。 若不是昔年邵玖引荐她去辅佐皇后,之后又让她主管典学事务,她不会对宫务如此熟悉,更不会在元后被废之后,有机会暂掌凤印。 这是她的机缘,却也是她的劫数。她此生都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永远都只能暂掌凤印。 她若想为后,文夫人就是她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碍,但徐淑妃目前并不想除掉这块挡路的石头,她需要这块耀阳的石头替她来分担无数的明刀暗箭,这样她的权势才能安稳。 第165章 赏宫灯(二) 白英让人将准备好的年节贺礼给显阳殿送去, 邵玖一面净手一面听白英汇报给各宫年节的贺礼,白英是个仔细人,这些由她来做, 邵玖是最放心不过的。 “等会你将今晚那盏七彩玲珑宫灯给显阳殿送去,娘娘虽不愿出殿,这些东西还是得备着送去;那个兔子模样的滚灯就送去给东阳公主,她应该会喜欢的。” “是。” 赏完宫灯已经到了下半夜,因为冷风凄紧,邵玖畏寒,便先回了,这会儿正好花房的人送来了几株开得正盛的腊梅来,鹅黄色的梅花朵朵迎着寒风开得正俏,邵玖看得欢喜, 让人给送花的小宫人几吊钱, 自己亲自来插瓶。 年节这几天,刘瑜好歹可以歇息几天, 他与群臣宴饮之后,又去把玩宫灯, 等邵玖回宫去后, 他和宫中其他的妃嫔饮了会酒, 才回到含章殿。 “好不容易到了年节, 你又拿起笔来做什么?” 刘瑜一面脱掉外面的墨狐披风, 将其交到上来侍候的宫人手中, 一面对屋内写字的邵玖说话。 “不过是一些回帖罢了, 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和众姐妹多喝两杯。” 刘瑜换上了家常衣服, 来到邵玖身后, 蹲下身子从邵玖身后将邵玖抱着, 将脑袋搁在邵玖的肩膀上,嘴中呼出的气息在邵玖的耳廓盘旋。 “朕想阿玖了。” 邵玖闻言心中一动,或许是这种被牵挂的感觉太过绮丽,邵玖久久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笔,眼中隐隐聚集了一片湿意,倏忽落下泪来。 刘瑜看不到邵玖的正脸,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邵玖的只言片语,正奇怪着,忽然听到了啜泣声,心中一下就慌了,忙凑到邵玖的正面来,用自己的衣袖给邵玖拭泪。 “阿玖,朕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邵玖摇摇头,掏出帕子擦掉脸上的泪珠,咬着嘴唇,道: “陛下很好,能一直这样就很好了。” 刘瑜不解邵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点头,他承诺邵玖,会一直待她很好的,海枯石烂的誓言不知道多少次,可每一次都足够的动人心弦。 邵玖不敢期盼这片刻的温馨能够天长地久,只要曾有半分真心,邵玖就知足了,她默默抱紧了刘瑜,将自己的身与心、灵与肉都交到了这个男人身上。 她太孤寂了,每到团圆时刻,她都会想起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家人,近十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又是否还记得家中还有一个女儿在遥远的北朝。 刘瑜短暂地填补了这段空白,她只能用身体的短暂填补来换取心里的片刻充实,在这一刻她情愿将自己化为滔滔春水不息地流向那未知的地方。 郑秋月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她就查到了流言是如何兴起的,只是就在她要找到真正源头的时候,那个浣衣局的宫人就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郑秋月只得从死者生前所交好的人查起,结果却查到了郭淑媛的头上,就在她打算如实禀报给刘瑜的时候,卫姬却将她拦住了。 郑秋月想不明白卫姬阻拦她的原因,文夫人也是卫姬的恩人,卫姬没有理由不查清真相。 “难道郑尚书当真以为是郭淑媛所为不成?” “我并无此意,只是流言自郭淑媛的宫中兴起,奴不过是据实以报罢了。” “尚书大人的一句据实以报,就足以将郭淑媛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劝你这件事就到那个死去的宫人就停止了吧。” “为什么?难道不该还文夫人一个真相吗?” “如果这个真相是以社稷的倾覆为代价,那么这个真相还有必要揭开吗? 郭淑媛是狄人,若真的闹起来,只会激化两族的矛盾,如今前朝并不安稳,陛下有意要缓和二族间的矛盾,你又何必多事呢?” “可若是就这样结案,我不甘心。” “你甘心也罢,不甘心也好,一个人的甘心否,不该成为整个社稷的隐患,难道你以为陛下真的想要的是流言的真相吗? 陛下不过是想借查流言一事,告诉宫中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文夫人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够动的,陛下最终是要维护文夫人的名誉。” 郑秋月默然无语,她不得不承认卫姬比她想得要长远,她一心只要真相,却不知这深宫之中真相是最没用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上位者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真相。 她和卫姬都很清楚,如今的陛下已经没有了当年梁琛一案的魄力了,陛下开始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他并不想再添杀戮,手段也变得怀柔起来。 如果真的牵涉到那几位有子的高位妃嫔,刘瑜未必还愿意查下去,大概也只是想息事宁人罢了,更何况这几位妃嫔背后的家族也是不容小觑的。 “秋月,有些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饶的不仅是别人,也是自己,我们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份安稳能持续多久。” 郑秋月默然无语。 刘瑜看着郑秋月呈上来的案情结果,郑秋月到底是将矛头指向了郭淑媛,不过正如卫姬所预料的一般,刘瑜当着郑秋月的面将那份奏疏烧掉了。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必再查,经过这一番动作,公主的身世也可以明了,至于这幕后主使,呵!郭氏,她没这个胆子。” 刘瑜心底隐约猜着的人是兰淑媛,他知道兰淑媛想要借着毁谤邵玖的机会,自己登上后位,不过兰淑媛的身份特殊,就算真的查出来了,刘瑜也不可能真的处置兰淑媛。 过了而立之年的刘瑜,已经少了当年的那份不顾一切的志气,多了许多的顾忌,他想保全一份体面,不想被人骂刻薄寡恩,对于很多事他已经学会了妥协。 邵玖从宫人嘴里得知刘瑜烧掉奏疏这件事并不意外,她早已知道宫中的流言,只是她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她更知道流言止于智者,这些虚妄的流言,不过是个笑话。 她更知道今日的刘瑜早已不是三年前的刘瑜了,他坐拥整个北朝,却也变得心慈手软起来的,刘瑜近年来,越发修德,一味怀柔,早已没了当年的霹雳手段。 幸而还有王蒙始终如一,他固执地要为这个新生的国家扫除所有的弊端,王蒙对于宗室和贵戚的严苛,是刘瑜这个帝王都感到震骇的地步。 他曾不止一次希望王蒙能够留下余地,不过王蒙仍旧固执己见。 刘瑜以为修德是可以感化那些贵戚的,但王蒙却以为,治国当以法典,如今天下初平,朝廷内部矛盾重重,不能被表面的安宁蒙住了眼睛。 元后产子不过是初夏时的事,邵玖自春三月就日日去看望元后,后宫诸人都道,文夫人重情重义对废后情深义重,因为邵玖的看顾,后宫想对元后动手的人都不得不顾忌几分。 “你也不必每日都来,我瞧你最近清瘦了不少,可是太过劳累了?” 邵玖服侍元后喝安胎的药,医官告诉邵玖,元后这一胎并不安稳。 母体不安则胎儿不稳,元后她忧思过重,以至于胎儿也受了连累。 邵玖放心不下,只得日日都来宽慰元后,一如元后当年待她一般。 邵玖知道元后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念,若非这个孩子羁绊着,或许早在当年安国公府全族覆灭之时,她就去了。 邵玖所做的只能去尽力拉着这个要坠落悬崖的女人,这个为了母族,为了夫家,辛苦支撑了半辈子的女人,如今已经丢失了她所有的荣耀,褪下了她引以为傲的盔甲。 “阿玖,你也一定很想家吧,我昨日梦见了阿娘,阿娘说我们相见不远,让我不要太过思念。” 元后的娘亲早已离世,这个梦是不祥之兆,邵玖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陪着元后,直到此刻,邵玖才痛恨语言的渺小,言不尽意,心不相同,以至于她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妾……也曾梦见过阿娘。” “阿玖的啊娘一定很温柔吧,才能将阿玖教育得这般优秀。” “她是广陵城有名的才女,我……不及娘亲万一。” “我的娘亲是草原上最英姿飒爽的姑娘,我的箭术就是娘亲教我的,百发百中,只不过娘亲走得很早,在生下弟弟后,就落下了病根,自此一病不起。” 杨如芮提起自己的娘亲时,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在她心底,她也期望着自己也能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那段年幼时最幸福安稳点时光是母亲给她的。 “阿玖,我们大概都没有机会再回家了吧。” 杨如芮苦笑着。 “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 “是啊,总是要离开的。” 杨如芮看向了邵玖,她握住邵玖的手,满眼落寞与哀伤,她的生命力正在被腹中的孩子一点点夺走,面对这个自己一心一意的好友 杨如芮有着太多的牵挂。 “阿玖,这些年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谢谢你这些年一直敬我爱我,待我始终如一,不因名利地位而改变,谢谢你在为落难之时始终不弃,谢谢你的朝夕相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杨如芮一切未尽之言都藏在其中,邵玖握着杨如芮的手,跪在她的榻前,泣不成声。 第166章 血崩(一) 邵玖一直守在元后身边, 她眼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去,邵玖一直鼓励着元后,希望她能够撑过去, 元后死死攥住邵玖的手。 “夫人,娘娘难产,臣请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大人!” “孩子!” 邵玖和杨如芮几乎同时回答,邵玖有些崩溃,却是在强撑着,此刻她已经能够懂得当日自己生产时,元后的担惊受怕。 原来很多事情当事人未必觉得有多难熬,唯有旁观者却怎么也放不下。 “阿玖,保孩子吧,这孩子我盼了太久。” 元后拉着邵玖的手虚弱的说道, 她眼中的光芒已经所剩无几, 邵玖落下泪,疯狂的摇头。 “阿玖, 我累了!” “娘娘,别说了, 您一定会平安的。” 邵玖守在元后身边, 强压着心底的不安, 一直在旁边鼓励元后, 元后这一胎是足月而生的, 生产到底没有邵玖当日艰难。 从白天熬到夜晚, 终于等到元后成功生产。 “恭喜娘娘, 恭喜夫人, 是位皇子!” 邵玖露出了笑容, 正要和元后分享这个喜悦, 却见元后虚弱地晕过去了,邵玖忙拉起杨如芮的手,为其把脉,才知道元后的脉象已经呈现出死脉。 “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血崩!” 邵玖看向说话的宫人,拨开人群,自己去看,果然见元后身下鲜血淋漓不止,一时气血不畅,险些自己也要昏了过去,邵玖强撑着,让人拿来银针,自己亲手为元后施针。 在动手的时候,邵玖自己的手都在抖动,邵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为元后施针,终于元后缓缓苏醒过来,只是元后身下的血却一直止不住。 “阿玖。” “娘娘!” 邵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拉着元后的手,元后对邵玖摆摆手,泪珠无声地从眼角落下,她看了一眼乳母怀抱着的婴儿。 “阿玖,我去之后,孩子就拜托你了,我知道你是重诺之人,若是能得你一诺,便是死也甘心了。” “娘娘,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一定可以救下你的。” “不中用了,家族覆灭,我还有什么活着必要,不过是平白惹人笑话罢了,唯独这个孩子我放心不下,阿玖,你若有心,就将这个孩子收养了,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娘娘,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不能约束族人,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这又怎么能怪你?一切过错都在我,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诅咒你,是我对不住你,如今身死还要给你添麻烦,是我的错,你不要怨我才好。” 元后看向了门口,只可惜在这弥留之际她并没有见到她一直期盼着的那个负心人,她的一生大多是作为那人的妻子度过的,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白英,你去看看,陛下到底到什么地方了?” 邵玖催促着身边的宫人去催促刘瑜,初夏,刘瑜去巡视右军,不在宫中,邵玖曾提醒过刘瑜,元后生产在即,但刘瑜并不在乎。 元后阵痛开始的时候,邵玖就让人去请刘瑜速归,但整整一天,刘瑜都没有回宫,直到现在,元后已经是生命垂危。 “不用了,他不愿见我,夫妻二十载,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当真是时也命也。” 元后落下泪来,在这一刻,杨如芮才真正放下夫妻之间的情义。 “娘娘!” “阿玖,别哭。我知道陛下早已许了你皇后之位,你因为顾忌我才不愿做的,如今为了我,请你答应陛下吧。” 邵玖身子一震,震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元后有这样的请求。 “娘娘,妾不需要这个位子。” “不!你需要,你没有母族依靠,不过是凭着陛下的几分宠爱,才在这后宫永巷立身,可帝王恩宠从来都是靠不住的。 待到年老色衰之日,你又该如何?就算是为了公主,你也该登上那个位子。 我知你一向不慕名利,可这深宫之中,若没有权势地位,只会被撕得粉碎,你一向孤傲耿介,定然是受不了这委屈的,唯有皇后之位,才能保全你自己。” 元后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气力不济,但她还是在勉力支撑着把话说完,泪水滑落到枕巾之中,在生命尽头,她想为在这世间最后的亲近之人做一份谋划。 “娘娘,是阿玖对不住娘娘,是阿玖无用,护不住娘娘!” 邵玖无声地落下泪来,心中不知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悔恨多一些,只是百般酸楚,只化作无尽的泪水。 “阿玖,好好的……保全自己。” 邵玖狠狠点头,对元后许诺道: “娘娘放心,阿玖定然会照顾好小皇子的。” 元后知道邵玖既然已经许诺,哪怕是倾尽全力,也是要做成的,才放心点头。 “阿玖,我好累!真的好累!只可惜等不到他了!我想……我要见到……阿娘了。” 元后的手突然垂下,猝不及防,邵玖眼睁睁看着元后的眼睛闭上,再也醒不过来,一时间似乎四周都安静下来,周围的哭喊声都听不到了。 “娘娘!娘娘?” 邵玖连续呼唤了杨如芮数声,可是一点回应都没有,邵玖有些崩溃,抱着杨如芮的尸首,泪水毫无知觉地一滴一滴落下。 “娘娘,对不起!对不起!” 邵玖想起了当年初入东宫时的情景,元后就那样出现在自己眼前,想起洛阳之围时,元后将自己护在身后。 昔日的点点滴滴都浮现在眼前,可是元后就这样离开了。 因为要为元后更衣,邵玖被石兰扶起身,邵玖无知无觉朝着宫门走去,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没有繁星,只有一轮月牙,月色清冷凄寒,邵玖呆呆望着,一言不发。 元后的尸首停在了显阳殿,徐淑妃找到了邵玖,她不知道该按什么规格来置办葬礼,原本毫无知觉的邵玖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 转头问道: “陛下呢?” “陛下刚刚回宫,这会在太极殿。” 邵玖直接冲到了太极殿,不顾内侍的阻拦,就进去了,刘瑜刚见完朝臣,听闻邵玖闯宫,直接就让朝臣退下,又将邵玖请了进去。 “你们都退下吧。” 瞧见邵玖的脸色不虞,刘瑜大概猜到了,他不愿让人见到他们夫妻不睦的场景,这对他们两人,尤其是邵玖的处境不好。 “阿玖因何而来?” “妾昨日就已经传消息于陛下,陛下为何今日方归?” 邵玖直接开口质问,她脸上的泪痕犹在,说话时声音还带着哭泣之后的嘶哑,整个人都有种萎靡之后的强撑,刘瑜看得出邵玖的状态很不好,他不想和邵玖计较些什么,只是耐心的解释。 “北军中出了些事情,朕需要处理。” “什么事情?” 刘瑜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具体的事情来,他看着邵玖,有些不明白邵玖此刻的状态,抓住邵玖的肩膀,强压下心底的烦躁,他刚刚从军中回来,才见完一批大臣,他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在乎宫里发生的事情。 “阿玖,朕是帝王,是天子,朕每日要处理着无数的政务,朕不可能时刻满足你的心意。” 邵玖挣脱开刘瑜的手,她看着刘瑜,发现这个男人,此刻是如此的陌生,他的冷漠,让邵玖不由后退了两步,强压着心底的心酸,邵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陛下知道元后娘娘已经不在了吗?” “什么意思?” 刘瑜愣住了,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看着邵玖的嘴一张一合,他难以置信。 “元后……于昨夜子时薨逝。” 刘瑜难以置信后退了半步,他从没想过杨如芮会这么猝不及防地离世,他以为她那样的性子,是不会死的。 “昨日元后难产,妾让人去请陛下回宫,陛下为何不归?陛下可知,直到死元后娘娘还在等您。” 邵玖忍不住泣不成声,她永远无法忘记元后眼中那渐渐消失的光芒,这些年的情义,这样好的人,最后竟然会以这种结局收场。 “真不知道,朕以为她会没事的,梓潼身体一向很好,这后宫中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大家都挺过来了,怎么偏偏就她……” 刘瑜说不下去了,说到底他终究是不够在乎罢了,他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一切都会顺利,抱着逃避心理,不想去面对元后和她的孩子。 可元后真的离开了,他却后悔了。 后悔自己昔日的残忍,后悔自己辜负了元后的真情,刘瑜落下泪来,重复喃喃道: “朕不知道,朕真的不知道!” 邵玖却只冷冷看着刘瑜,刘瑜此刻所流露出的后悔和伤心在邵玖眼中是如此的虚伪,就在这一刻,邵玖忽然对这个男人不再报以任何希望。 “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元后丧事?” “阿玖以为呢?” “元后是陛下发妻,妾请追封废后皇后之位,赐谥号,其子立为太子。” 邵玖的脸色已经没有泪痕,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要给元后足够的死后哀荣。 邵玖知道元后虽然嘴里不说,但二十载的夫妻,元后至死都是爱着这个无情的男人,她所能做的就是给元后一个死后名正言顺的名分。 第167章 孝仁皇后 “若朕不愿呢?” 刘瑜看向了邵玖, 目光如炬,如同利箭一般审视着邵玖,此刻眼中的泪意已经尽数消失, 只剩下一个久经风霜的帝王。 邵玖震惊抬起头直视着刘瑜,完全没有预料到刘瑜会这般无情,邵玖如坠冰窖,浑身发抖,指着刘瑜,气到极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朕可以许你恢复元后尊号,却绝不会答应你太子一事。” 刘瑜太过冷静,似乎刚刚那一刻的失神伤感不过是一种错觉。 “小皇子是陛下嫡子,立为东宫, 理所应当。” “立一襁褓之中的婴儿为太子, 邵琼之,到底是你糊涂了, 还是朕糊涂了。这件事你不必再说,朕主意已定。” “陛下不欲立嫡子为太子, 欲立何人?” 邵玖直接逼问。 刘瑜抽出了架子上的剑, 剑锋直指邵玖, 两人相隔也不过四五尺的距离, 邵玖看见刘瑜拔剑对着自己的时候, 心中竟然完全不意外。 “邵琼之, 朕是天子, 你不过是一妇人而已, 今日你擅闯太极殿, 逼问朕东宫之事, 是要谋逆吗?” 邵玖一步步走到刘瑜的剑锋之下,刘瑜眼看着自己剑刃就要刺破邵玖肌肤的时候,他拿剑的手开始不稳起来,他害怕一个不小心真的会伤到邵玖。 好在邵玖停住了脚步,她目视着刘瑜,并不因刘瑜是天子而害怕。 “陛下若是要取妾性命,妾就立在这里,任凭陛下处置。 陛下若要道妾谋逆,妾也认了,若妾为男儿,何须受此侮辱?誓要中流击楫,恢复中原马革裹尸,也好过今日这样不生不死地做一傀儡!” 刘瑜的瞳孔微微颤动,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握剑的手带动着剑刃一同颤动,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脱力,眼眶渐渐泛红,却还是固执地盯着邵玖。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从未爱过朕。” “陛下凭什么认为妾会爱上陛下?陛下待发妻尚且如此无情,更何况是我?” “朕早就说过,朕与梓潼是不得已。” “芸芸众人,何人又可得自在?人人皆有不得已,唯独陛下的不得已是以伏尸百万为代价的。” 刘瑜想要解释,可又不愿解释了,他不能改变一个人早已认定的想法,刘瑜收回剑,背过手去,不愿再去看邵玖,在这一刻刘瑜只觉得心冷得很。 “你走吧,念你哀伤过度,朕不与你计较。” 邵玖冷笑着道: “陛下今日不杀我,难道以为妾就会感激吗?” “朕不需要你感激,你邵琼之是何等无情无义,朕并非今日才知道。” 邵玖转身就离开了,走出太极殿的那一刻,邵玖感觉自己胸口聚集着一口气,她看着蔚蓝色的天,有着几片薄云,微风轻拂着,吹动着衣袂,邵玖怀着这一口气,用着最快的步伐走到了含章殿,终于在含章殿,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晕倒在了门口。 刘瑜看着手中的剑,此刻却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他没想过要伤害邵玖,面对元后的死,他同样伤心,也愿意给元后死后哀荣,在他心底,始终是认可这位原配妻子的。 可他不明白两颗相同的心,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什么时候他的阿玖不再善解人意的?是什么时候他与邵玖彼此猜忌的? 曾经的刘瑜无比坚信自己可以打动邵玖的心,可如今的刘瑜却怀疑起邵玖对自己的真心,他不相信邵玖会爱上自己,当初太山的盟誓,在此刻的刘瑜看来,不过是邵玖的花言巧语罢了。 她本就是极其擅长伪装的人,昔日在东宫,她的小意温柔不就是虚情假意装出来的吗?太山之时,她同样也可以假装爱上自己,欺骗自己的真心。 就在刘瑜怀疑的时候,却听到说邵玖晕倒的消息,刘瑜在走出太极殿的那一刻,又收回了自己的脚,立在殿门,对宪忠道: “你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况。” 宪忠有些奇怪,不过他刚刚听到殿内的动静,也可以猜到个大概,两位主子闹矛盾,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不过是在心里吐槽两句,还得领命去办事。 元后的丧礼是由太常寺主持,是按照皇后的规格置办的。 刘瑜亲自为其追谥为孝仁皇后,其子封宜城君,葬平陵。 苏醒后的邵玖就不再为元后落泪,废后再难复立,这一点元后比她看得要明白,唯有死亡才是其最终归处,这深宫之中,是容不下太多情义的。 只是她还是大病了一场,整个丧仪她都没能参加,医官说她是忧伤过度,以至于邪气侵体,才会致此重病缠身,下不了榻。 这次重病,刘瑜未曾踏足过含章殿一次,倒是去显阳殿看过元后棺桲几次,都是在深夜,他遣散了殿中守夜宫人,亲自为元后的长明灯添上灯油。 “梓潼,你不要怨朕,朕亦有其不得已处,朕知道对不住你,只是巫蛊一事,你的确做得太过了。 朕只是悔,若是再迟个十天半月,待你诊出喜脉来,朕必不会废你。 你是朕的发妻,这是谁都比不了的…… 梓潼,朕想你了。” 刘瑜扶着元后的棺桲落下泪来,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才能吐露几分真情。 刘瑜想起当年少年夫妻的时光,那时的元后还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没有太多拘束,常会拉着他,两人一同去赛马,去狩猎,去看月亮。 他们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只是那时白首不离的誓言是从东海王刘瑜口中说出的,不是如今这个北朝天子口中。 刘瑜絮絮叨叨和元后说起很多从前的事,那些只属于他二人的曾经,忽然屋内的白帆被风吹动着,刘瑜忽觉一阵阴寒,起身忽见窗边闪过一个阴影。 刘瑜站起来就追了出去,只是屋外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并无半个人影,刘瑜立在窗下,看着树影摇曳,怔怔说不出话来,他总疑心那树影和元后的身形有几分相同。 “梓潼!是你吗?” 除了瑟瑟的风声,刘瑜并没有等到一声回答,刘瑜立了许久,终是灰心,又回到了灵堂,看见火盆中的黄纸被刚刚是风卷动着飘到了屋内各处。 刘瑜越发疑心,他看着屋内晃动的白布,心中惊惶,他本就对鬼神之事是有些执念的,如今身处灵堂,更是觉得鬼影曈曈。 刘瑜抚着元后的棺桲,道: “梓潼,你不愿走,是因为朕未能及时回来吗?朕如今来看你了,只是斯人已逝,人何以堪!人何以堪!” 刘瑜哀嚎道,落下泪来。 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手上也沾染了太多性命,但他从不后悔,唯独对梓潼,他心中有愧,为了天下,他牺牲梓潼太多。 最后也只能让她带着无限的遗憾离世。 “梓潼,你是怨朕的吧?怨朕好!怨朕你就舍不得走了。” 刘瑜是在五更时分离开的,离开时他又是那个尊严肃穆的帝王,似乎那个哭妻的人是另一个男人。 邵玖看着元后的丧车向平陵而去,心中酸涩,眼眶发干,却再也流不出眼泪了,元后一死,她在整个后宫,便真的是孑然一身,再无半个知己。 邵玖为元后做了一篇诔文。 “惟天和十年秋七月丙寅,魏元皇后杨氏崩,呜呼哀哉……” 邵为元后设置祭坛,将为其所作的诔文烧了。 邵玖心中凛凛,肃然无语,只是看着元后的坟茔,任凭风吹动衣袂,白英担心邵玖的身体,她是撑着病体来的,如此烈日,她担心邵玖的身子会受不住。 邵玖只是看着火舌卷袭着写满诔文的素绢,环顾四周,平陵是个很安静的地方,今日已是元后落葬的第三天,她祭奠元后三杯素酒。 “一敬苍天,此生幸相逢;二敬后土,此情幸相交;三敬挚友,盟誓不相负。” 邵玖在元后的坟茔前站了很久,天边卷起一片乌云,五月的天气是很多变的,原本还是晴云万里的天霎时间就乌云密布,不一会就落下雨滴来。 邵玖感觉到脸上掠过几滴雨水,抬头看天,从乌云之中洒落无数雨滴,邵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伴随着雨滴一同落到了泥土之中。 “娘娘!” 邵玖喃喃自语,她很思念杨如芮,脑海中常常会浮现过去的一些情形,只是那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夫人,下雨了,我们该回去了。” 邵玖没有动,她推开白英为她撑着的雨伞,她想淋上这一场雨,和元后同淋一场雨,她太孤寂了,也太思念元后了。 刘瑜听说邵玖今日要去祭奠元后,又听身边的人念了邵玖写的诔文,心中一片凄然,想起过去和元后的点滴,也想自己去瞧瞧元后。 远远地刘瑜就瞧见邵玖站在元后坟茔前淋雨,他从侍从手中夺过伞,自己向邵玖走去,将伞撑在邵玖的头顶上,邵玖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着,回头望去,就看到了刘瑜。 两人相顾无言,一同在元后的坟茔前哀默着。 在这一刻,他们怀念的是同一个人,也只有这一刻,两人的感情才能如此简单,因同一人而相知相惜。 第168章 失去(一) “辛夷, 你当真要走?” 辛夷在元后薨逝之后,就一直为安静地为元后守丧,直到丧事结束, 按照规矩,这些显阳殿都的老人会顺理成章成为小皇子的身边人,特别是辛夷,这位曾经的长秋令。 但辛夷却找到了主管宫务的徐淑妃,自请出宫到永宁寺去为元后祈福。 因为辛夷是元后的人,徐淑妃不敢贸然决定去留,便找到了邵玖,请她来决断。 邵玖在听到说辛夷要离开时,心中也是极为震惊的,她以为辛夷会选择留下来照顾小皇子, 抚养小皇子长大, 毕竟这是元后最后的血脉。 “奴请夫人允许奴出家为孝仁皇后祈福。” “辛夷,你是聪明人, 应当知道死者长已矣,生者终究还要继续生活的, 娘娘走了, 她留下的那点血脉还在, 你应该留下来的。” 辛夷摇摇头, 她头上戴着白色绢花, 整个人身着素衣, 没有平日身为长秋令的威严, 反而多了几分清幽。 “奴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娘娘已逝, 小皇子有夫人和淑妃照料, 娘娘会放心的。 奴伺候娘娘这么多年,娘娘待奴有再造之恩,奴曾立下誓言,倾尽性命也要护娘娘平安,如今娘娘已经身故,奴只能入空门继续为娘娘祈福。” 邵玖默然无语,最终答应了辛夷的请求。 邵玖身子弱,照顾一个多病的小公主就已经很吃力了,刘瑜直接将小皇子交给了一直没有孩子的徐淑妃照料,并为这个孩子取名“刘绥”。 邵玖正在兰台编纂狄族史稿,她从宫中各处聚集了一群学识渊博的女官,将编纂一事分摊了下去,而她自己则负责总的编纂校订。 邵玖看着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想起昨夜刘瑜对她说起的,要为兰之办一个盛大的周岁宴,届时兰之是要抓周的,邵玖很期待,不知道兰之会抓到些什么。 孩子是邵玖心底最难触碰到柔软,如今在北朝,孩子是她最为真切的期盼,只要一想起孩子那张奶呼呼的小脸,邵玖的心中就能感觉无比充盈。 邵玖翻了翻女史送来的稿子,从回忆中抽过身来,将精力集中在手中的书稿上,不再去想七想八。 秋日的阳光还有些余热,天高气爽,正适合晒雨季中发霉的书简,几个女史在院子里整理着这些年岁颇为长久的古代典籍。 “夫人!夫人!您快回去看看吧。” 石兰突然闯了进来,跪在邵玖面前,邵玖放下笔,上前扶起石兰,问道: “何事?” “小公主突发高热,怎么都褪下了热。” “什么?” 邵玖听到是兰之出事,便什么都顾不了,直接拉着石兰的手就朝含章殿跑去,第一次,邵玖觉得这条甬道是如此漫长,她似乎怎么努力都到不了尽头。 终于她跑到尽头,扶着门框的时候,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了,但邵玖还是强撑着去看望摇篮之中正熟睡的小公主,摸着小公主滚涂的身体,邵玖一下子就慌了。 “医官呢?” “赵奚官已经来看过了,现在正守着药童熬药。” 邵玖点点头,又去看孩子,看着孩子因为高热不适紧皱的眉头,邵玖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代孩子受罪。 邵玖守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孩子体弱,药剂的量也不敢下重,只能用药浴泡着,邵玖让乳母抱着孩子,自己去为孩子擦拭身子。 孩子中途惊醒,邵玖就抱着孩子轻轻摇着、哄着,因为生病,小公主一直都睡不安稳,几乎是一会儿就醒了,邵玖只守在小公主身边,等孩子一醒就去哄着。 “夫人,奴让小厨房炖了桂花羹,您好歹也吃一些,不让身子熬不住的。” 邵玖轻声哼唱着家乡的民谣,轻轻摇晃着小公主的摇篮,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小公主,听到白英的话,也只是摇摇头。 “我不饿,你们分着吃了吧,别饿着了。 对了,你去府库里取二十匹上等的绫罗去赏给伺候小公主的乳母,这几日小公主病着,不好直接用药,只好让她们饮了药,让小公主吃母乳,她们也实在是辛苦。” “夫人放心,奴都知道。” 邵玖点点头,又哼唱起歌谣来,白英还想再劝邵玖吃点,见邵玖深情落寞,整个精神都在小公主身上,也不好再劝。 白英自去安排赏赐的事宜,邵玖身为宠妃,她自己虽然不惜奢侈,对待宫人却一向宽仁,平日年节的赏赐是从来都不缺的。 特别是照顾小公主的乳母和宫人,更是三天两头就可以得一些赏赐,这些赏赐虽然不贵重,却也是主子给的体面,更何况文夫人的东西是整个宫中最好的。 照顾小公主是宫中多少人都争着抢着来干的活儿,不说别的,见到圣驾的次数就是其他皇子公主的数倍,刘瑜对待照看小公主的宫人也是从不吝啬的,赏赐比文夫人只多不少。 只可惜小公主因为早产,出生的时候就带有弱症,三天两头就病了,每次生病整个含章殿都得乱起来,常常是连着几天都不得休息。 小公主深得陛下和文夫人的关注,每每生病陛下和文夫人都得过问,稍有不慎,就是一顿呵斥,若是运气不好,遇见陛下,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陛下!” 白英刚刚从内殿退出来就碰见了刚刚散朝的刘瑜,刘瑜早就得知小公主生病的消息,但一时因为政事紧急,需得他尽快处理,二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小公主频繁生病,心里虽然有些挂念,却不会像小公主刚出生那段岁月一样焦急。 等刘瑜忙完天都已经黑了,刘瑜来不及用晚膳就去含章殿看望小公主。 白英对刘瑜行礼,刘瑜注意到白英手中端着的白玉瓷壶,顺手打开来一瞧,发现里面是用莲子熬的汤羹,里面加了红枣、枸杞、桂花等小料。 “你家主子用过晚膳了吗?” “回陛下,还不曾。” 刘瑜皱了皱眉,邵玖为了照顾这孩子,这一年寝不安食不寐,比起昔年太山重逢时,又要消瘦太多,旧疾更是一日胜过一日,哪怕是锦衣玉食好好将养着,邵玖还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了。 “你再去熬一碗白及燕窝羹来,我瞧你们主子近来咳疾又犯了,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至于这个桂花羹就留下吧,给朕盛一碗,再去小厨房拿几张烙饼来。” “是。” 刘瑜在吩咐完白英之后,就进内殿去瞧小公主去了,见邵玖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小公主的摇篮旁的凳子上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解开自己的鹤氅为邵玖披上,然后再去看望小公主。 这会儿小公主才喝完奶,睡得正香,刘瑜摸了摸小公主的脸,发现还有些微微发烫,心中有些放心不下,又怕将睡着的母女吵醒,就对乳母招手,要去外面问问情况。 在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凳子,邵玖就醒了,刘瑜有些歉意地看着邵玖。 “把你吵醒了。” 邵玖摇摇头,又去摸了摸小公主的额头,发现比刚回来时,温度已经下降了不少,心底才松了一口气,脑中的那根弦一松,邵玖自己的旧病就复发了。 邵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为了避免自己的病气传给孩子,邵玖跑到了外面,才终于可以肆意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是山崩地裂,刘瑜听着感觉邵玖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咳出去半条。 白英忙跟着上前服侍,为邵玖递过去一杯热的香茗,一面拍打着邵玖的后背为她顺气,刘瑜就站在邵玖身后,默默看着。 自从元后薨逝之后,他和邵玖已经很久没有交过心了,刘瑜以为这样平淡也挺好的,元后的事情终究会过去,时间会冲刷掉一切。 但有时午夜梦回,摸着身侧冰凉的床榻,刘瑜的心底又会觉得一片凄凉,他能感觉得出邵玖在避着他。 尽管邵玖给出的理由,是怕夜间咳嗽,辗转难眠惊扰了圣驾。 刘瑜多少次想问问邵玖夜间难眠的原因是什么,到底是因为疾病,还是因为心事,可他最终什么都没问。 夫妻之间,有些事情糊里糊涂地会更好,何必将一切都挑明呢? “阿玖,你该喝药了。” 刘瑜从宫人手中接过药来,一步步走近邵玖,邵玖回过头,看向刘瑜 没有说话,直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刘瑜送上了蜜饯,邵玖却只笑着摇头。 “已经习惯了,不再需要这东西了。” 刘瑜只得收回自己手中的蜜饯,无可奈何,他不知道邵玖如今这般到底是在惩罚谁,是她自己,还是朕这个天子呢? “听说你还没吃晚膳,朕让小厨房熬了燕窝,你一会儿喝一碗,好歹将身子养一养,别到时候孩子没事,你自己倒先病了。” “陛下呢?用过晚膳否?” “不曾。” 刘瑜坦言,他看着邵玖的眼睛,想从这双平静如同古波的目光中找寻昔日那一抹柔情可惜的是他失望了,邵玖只是淡淡地看着刘瑜,去吩咐身边的人为陛下准备晚膳。 很快晚膳就上来了,很简单,就是几样清粥小菜外加上一碗粥、几张饼。 邵玖没什么胃口,只不过是在刘瑜的眼皮子底下,硬着头皮喝了几口,最后也是实在喝不下,刘瑜看着心里着急,却也不好逼着邵玖。 “朕问过医官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染风寒罢了。” 刘瑜知道邵玖是在为孩子的病担心,便如此宽慰邵玖,邵玖只是点点头,看着摇篮中的孩子,心底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陛下今晚是要留宿含章殿吗?只怕妾今晚是侍奉不了陛下了,兰之病了,妾得照顾孩子。” 刘瑜还在喝粥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心底是希望能够留下来的,不是为了什么风月之事,就是单纯地想陪着邵玖母子。但邵玖已经开口撵人了,刘瑜也不好再留下,只得尴尬道: “朕还有些奏疏没看完,一会儿还回太极殿去。” 邵玖点点头,没有任何挽留话语。 刘瑜喝完粥,将碗放在了桌子上,对邵玖道: “元后那孩子你收养了吧,只要你收养的那孩子,朕就可以名正言顺立你为皇后了。” “陛下不必再说,妾并不想做皇后。至于绥儿,有徐淑妃照顾,她出身士族,历来品行又贤良,主管宫务多年,她会成为一位合格皇后的,也会照顾好小皇子的。” “阿玖,朕的皇后除了你不会再也其他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169章 失去(二) 小公主夜半发起高烧来, 邵玖披衣起来查看,发现小公主的皮肤呈现出灰暗的黄色,手臂等皮肤上出现血斑, 浑身滚烫,小公主却陷入嗜睡的状态中。 邵玖一面刺破小公主的耳垂,为其放血降温,一面让乳母准备些许酒,兑了水,为小公主擦拭身子,同时让白英去通知医官,尽快赶来。 整整一晚上,邵玖都守着小公主,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将明, 小公主身上的体温才降下去, 虽然如此,但小公主的精神仍旧十分萎靡。 到了白天, 小公主苏醒的次数是越发少了,食欲也越发不振, 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病入膏肓的境地, 邵玖却执意要守在兰之身边不眠不休。 可到了第二日夜晚四更时分, 小公主还是没能撑过去, 哭闹了一夜, 最后在邵玖的歌谣中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再没醒来过了。 邵玖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离开了, 她连着几天照顾兰之, 自己的精神也已经不济, 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直到邵玖发现兰之的呼吸声越来越弱, 最后消失不见,而孩子胸前呼吸的起伏也消失的时候,邵玖才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袋“嗡”的一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 “夫人?” 邵玖愣神的那一刻,乳母也发现了孩子的异常,伸手在孩子的鼻息间去试探,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呼吸了,乳母慌神了,忙将外间熬药的医官请来。 医官对孩子全身做了检查,又施了针,还是无可挽回,最终只得无奈地告诉众人。 小公主去了! 邵玖就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突然回过神来,从摇篮之中抱起了小公主,将脸抵在小公主的额头上,感觉手中的这具柔软的□□一点点变得冰凉僵硬起来。 “兰之,乖,娘给你唱《采莲曲》好不好?” 邵玖抱着孩子唱着家乡的歌谣,就像平日哄孩子睡觉一般,歌声清远而又沙哑,邵玖的嗓子咳嗽得太久,已经不复最初的清脆了。 一旁的乳母想上前去劝,从邵玖手中接过刚刚离世的小公主,却被白英拦住了,白英只是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邵玖,泪水肆掠流过脸颊。 一直到刘瑜来到含章殿,见到邵玖这一幕,刘瑜直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拒绝了身边侍从的关心,屏退了屋子里的人,一步步靠近邵玖。 邵玖看见刘瑜就跑了过来,抱着手中的孩子给刘瑜看,嘴角还露出一抹笑意, “郎君,你看,我们的孩子睡着了。嘘!兰之这会儿正好眠,她最喜欢听我唱《采莲曲》了。” 刘瑜眼眶濡湿,他看着猝然离世的小公主,心中一痛,又看着因为巨大打击而有些疯魔的妻子,刘瑜最终还是落下泪来,他摸着邵玖的头,不忍心戳破邵玖的幻想。 “是啊!兰之一直都很乖巧的。” 刘瑜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邵玖,他只能看着邵玖一遍又一遍唱着《采莲曲》,将邵玖紧紧搂在怀里,他想告诉邵玖,孩子他们以后还会有的,可刘瑜又很清楚,以后的每一个孩子都不会说兰之。 兰之,是他们夫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刘瑜这半生唯一如珍似宝捧在手心的孩子,离开的却这么突然。 刘瑜听着邵玖一遍又一遍的歌谣,她本来就有咳疾,连着几日不眠不休照顾小公主,她的身体早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会儿又遭到公主去世的打击,一时间接受不了,直接疯魔了。 可刘瑜听着邵玖沙哑的嗓音,心中痛到了极点,他恨不能自己替代邵玖承受这份痛苦,同样是失子,刘瑜尽管心中不忍,可到底还是能够撑下去。 兰之不是他第一个失掉的孩子,只是因为她是邵玖的女儿,才显得格外有几分特殊,他是帝王,即使有再大的苦痛,他都得撑下去。 他可以流泪,却不能失智。 因此他只能强压着心底的痛苦,直接将邵玖打晕了,让人进来接过邵玖手中的孩子,自己则将邵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邵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白英见邵玖苏醒,慌忙去请医官过来,这几天邵玖的脉息极为微弱,全靠用人参吊着性命,谁也不知道邵玖最好能不能醒过来。 毕竟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从废后一事起,到小公主辞世,这短短一年的时光,邵玖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她真的很累,在潜意识也有了放弃的打算。 刘瑜陪在邵玖的床榻边,寸步不离,他不能在失去孩子之后,再失去妻子。 好在最终邵玖是撑过来了。 邵玖一醒,环顾四周围绕自己的人,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咳嗽起来了,白英连忙为邵玖送上一杯温水,邵玖就着白英的手饮了半杯水,才开口道: “梁春华呢?” 白英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猜透邵玖的心思,她们本来以为文夫人醒来第一回问的,会是小公主,她们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邵玖关于小公主的问题。 终于还是白英率先回过神来,她对邵玖道: “夫人放心,梁姑娘就在殿外候着,夫人既然唤她,奴这就将梁姑娘请进来。” 邵玖点点头,接着就不再发一言,直到梁春华来到自己面前。 邵玖让白英扶着自己坐起来,白英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嘴,现在谁也不知道邵玖要干什么,只得一切顺着邵玖的心意,白英在邵玖身后垫了三四个枕头,又担心刚刚苏醒的邵玖没什么力气,索性就让邵玖靠在自己怀里,她则将邵玖的身子稳着。 “老师。” 梁春华不解邵玖叫自己进来的用意,自从邵玖将编纂狄族史的事情转移到了兰台之后,梁春华就长久宿在了兰台,身为邵玖唯一的亲传弟子,梁春华肩上的任务是很重的。 作为整个编纂狄族史的副编纂,她年纪又轻,又没什么经验,还没什么家世靠山,要想让这群在后宫中摸爬滚打如同滚刀肉一般的女史听她号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很多人甚至当面讥讽她,说她不过是仗着运气好才被文夫人收为弟子的,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若没有文夫人这层关系,以她的资历压根入不了兰台,更不用说负责编纂狄族史了。 梁春华心底自然是不服气的,她们越是不服,梁春华偏要做出个样子给她们瞧瞧,因此梁春华自入兰台后,比往日越发努力,常常挑灯夜读,比旁人还要十倍百倍地努力。 就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她梁春华是有真凭实据的,文夫人收她为徒,并没有看错人。 梁春华知道邵玖心底放心不下小公主,这次小公主辞世梁春华也很惊讶,因此她在得到小公主辞世消息的时候就赶到了含章殿。 小公主未足岁而亡,按照礼法丧仪是不会太隆重的,但刘瑜喜欢小公主,还是特意为其挑选的谥号,为其选定了归葬处,一切都是按照皇子的规格来置办的。 刘瑜辍朝三日,停嫁娶、辍音乐。 有太常上奏,言公主未足岁而亡,不宜丧仪太过隆重,刘瑜呵斥其无礼,另则博士祭酒主持公主丧仪。 “春华,你随我也有两年了,可有些许收获?” 春华不解邵玖突然发问是为何,却还是回答了邵玖的问题。 “弟子愚钝,未有所得。” 梁春华这话是在谦虚,她是邵玖看中的人,又是邵玖一手教导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愚钝之人,只是面对文夫人,梁春华从来都不敢夸耀。 “你的才智我是知道的,我瞧着这两年你的学问已经是大有长进了,以后你便独自开始编纂狄族史,如何?” 梁春华万万没想到邵玖会直接予她这样的重任,不敢立刻就给出答案,邵玖看出的梁春华的不安,宽慰道: “你放心,我会辅佐你,直到你能独当一面为止。” 刘瑜听说邵玖苏醒之后就赶了过去,却徘徊在含章殿前,逡巡而不敢入,他害怕见到邵玖那抹落寞的目光,他更不知道以何面目去见邵玖。 就在刘瑜犹豫的时候,刚刚看望邵玖的徐淑妃从含章殿内出来,迎面刚好撞见刘瑜,徐淑妃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来请罪,刘瑜摆摆手道: “无妨,里面夫人如何呢?” “夫人已经醒了,瞧着精神还不错,只是还不能下床,正在给梁姑娘讲文章呐。” “那她……有没有提及小公主?” “并不曾提及,瞧夫人那样子,就像是没有小公主的事一般。” 刘瑜听了徐淑妃的话后,心中更加五味杂陈了,他让徐淑妃先起来,看着徐淑妃如今越发老练,忽然想起邵玖劝他册封徐淑妃为后的事,心中有些烦躁。 “淑妃,小皇子如何了?” “回陛下,小皇子一切都好。” “如此就好,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好小皇子,莫要重蹈小公主覆辙。” “是。” 刘瑜和徐淑妃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的,在刘瑜的记忆中,只知道徐淑妃是个贤良能干之人,昔日辅佐元后时就很得力,至于她具体的性子如何,刘瑜是想不起来的。 不过刘瑜也不曾真的在意过这些,后宫妃嫔众多,能让他有些许记忆就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刘瑜能记得徐淑妃,一半是因为徐淑妃自身的出色,另一半则是她有一个同样能干的父亲。 刘瑜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果然见邵玖在给梁春华讲课,刘瑜没有去打扰她们,只是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他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失子的邵玖。 邵玖自苏醒后,就没提及小公主一句,一切如常,邵玖安心躺在床上喝药,安安静静的,瞧着很乖巧,可邵玖越是这样,白英就越是担心。 邵玖的身体是越发孱弱,还没入冬,就以为畏寒到了极点,屋子里自入秋就烧起了炭火,盖上了厚被子,到了晚上,还会发起高热来,咳嗽更是一天比一天重,只是邵玖自己和没察觉一般,还在深夜校订女史编纂的稿子,完全没有要顾惜自己身体的意思。 英劝了几次,可邵玖都只是口头答应着,该熬夜的还是在熬夜,邵玖如今又是浅眠,夜里统共睡不到两个时辰,还常常被屋外的风声雨声惊醒,可以说邵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第170章 失去(三) 医官早就对邵玖说过, 她这身体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如今不过是凭着一些珍奇的药材吊着一口气罢了,其内里早就糟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赵奚官一见邵玖, 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含章殿如今早氤氲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宫里的人都知道文夫人常年病着,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如何呢?” 邵玖看着紧皱眉头为自己把脉的赵奚官,赵奚官抬眼看了一眼脸上还有着淡淡笑意的邵玖,颇有些不耐烦,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夫人自己也通岐黄之术,难道不清楚吗?” 邵玖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这病不过是一日一日熬着罢,倒是麻烦赵奚官每日都要来跑一趟。” “臣为夫人看病是臣的本分, 只是夫人应该知道, 您的病不在肌理之间,而在肺腑, 若夫人始终无法放下,这病只怕也难痊愈。” 邵玖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 赵奚官见状知道再劝也没用。 常言“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 偏偏文夫人是个聪慧又重情的人, 注定了她永远都无法勘破, 这是她的命。 “夫人应该知道, 医官最讨厌不听医嘱的人。” “所以才麻烦赵奚官了, 我这病一时半会是不会好了,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 “夫人心中如何想, 臣无法左右,可臣还是要多嘴劝上一句,这酒夫人还是不喝的好,否则夫人的寿数只怕有限得很。” 邵玖知道赵奚官要说的是什么,只是邵玖并不愿遵循医嘱,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想在有限的自在中,好好活一活。 赵奚官又为邵玖开了新的药方,对邵玖的饮食又是再三叮嘱,才不放心离开。 邵玖在赵奚官离开后,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肺腑生疼,邵玖用帕子捂着嘴,感觉喉头突然腥甜,一看帕子,果然是血迹。 邵玖看着帕子上的血,无奈地笑了笑,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命数,只是想到自己这半生,总觉得有些不值当。 “夫人,陛下来了。” 邵玖听到说刘瑜来,慌忙要将带血的帕子收起来,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刘瑜早看见邵玖往枕下塞的东西,一进来就直接取了出来,当看见带血的帕子时,刘瑜惊骇地看着邵玖。 “这是你咳的血?” 邵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刘瑜却觉得心如刀绞,不觉落下泪来,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明明一个月前,邵玖还在和她商量小公主周岁宴的事情。 “陛下哭什么,妾还没死了。” “阿玖,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后悔什么?” 邵玖有些惊愕,她不明白刘瑜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不过他她已没有太多心力去计较刘瑜的心思了。 “后悔随朕回宫。” 邵玖闻言,怔怔看着刘瑜,一时间心底百转千回,最终却摇摇头。 “妾没什么可后悔的,对于当日的邵玖来说,是真心愿意跟着陛下的。” “那今日的邵琼之呢?可还愿意留下。” 邵玖却默然无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瑜这个问题,或许说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再去想这些了,她已经不在乎留下还是离开。 刘瑜见邵玖沉默,心中一痛,却还是强颜欢笑,将那带血的帕子死死握着,任凭自己的心被利刃切割。 “阿玖,好好养病,好不好?等你病好了,朕就立宜城君为太子,由你来抚养,朕要立你为皇后。” 刘瑜目光灼灼盯着邵玖的眼睛,他期望这番话能够唤起邵玖那古波的内心生起几丝涟漪,他太了解邵玖了,知道邵玖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元后留下的宜城君了。 “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立宜城君为太子?” 邵玖的眸子的确是动了动,她看向刘瑜的目光,的确是有些震惊的。 “阿玖,只要你能够好起来,朕一切都依你。” 邵玖的确露出了一抹笑意,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抹笑意多了两分春意,就像初春时节春雪消融时那隐秘在雪地中不易察觉的春意一般,脆弱而又美好。 “陛下不必因阿玖如此的。” “因为是阿玖,一切就都值得。” 刘瑜立马说道,他害怕那一抹春意转瞬即逝,害怕他用尽一切手段也留不住邵玖。 “陛下难道就不怕长子和幼子相争吗?” “宜城君是孝仁皇后之子,他本就是嫡子,若是他的养母再立为皇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没有人会反对的。 阿玖,只要你愿意抚养宜城君,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就是我大魏名正言顺的太子。” 邵玖觉得有些好笑,昔日她闯入太极殿,只为给这孩子求得一个太子的名分,刘瑜疑她,不惜用剑指着她。 如今不过几月的时间,刘瑜却对她说,要立宜城君为太子,只为她能痊愈。 帝王之心,反复无常,果然如此。 刘瑜在邵玖的笑容中看到了讥讽,他心中越发不安起来,从邵玖的笑容中,他并没有看到欢喜。 “阿玖不愿意吗?” “妾还不想背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如今妾想来,陛下立何人为太子,与妾有何相关,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而非妾的天下,北朝强盛与妾又有什么关系?” 邵玖冷笑着,眼神之中全是对于世事的毫不在意。 刘瑜的眼中含泪,他握住了邵玖的手,告诉邵玖。 “不是的,阿玖,朕与阿玖是一体的,朕的天下,朕愿意和阿玖分享。” 邵玖却什么都没说,她不相信刘瑜那些誓言,心已经冷到了极点。 南朝使臣出使北朝,带来了不少具有南域特色的礼物,刘瑜让人选了不少东西送到邵玖的宫中去,希望家乡的东西能够让邵玖开心。 果然邵玖突然看见家乡的东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刘瑜见到邵玖那直达心底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邵玖一眼就看中了一匹湖绿色的苏锦。 “这锦缎足够柔软,倒适合夏季给兰之做几身夏衣,穿着透气清凉。” 邵玖刚说完这话,刘瑜就愣住了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邵玖,这是小公主离世后,邵玖第一次主动提及小公主,殿内的宫人一时间都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样诡秘的静谧中,邵玖才后知后觉想起,小公主已经不在了。 霎时间邵玖泪如雨下,看着手中的锦缎,眼前模糊起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兰之!” 邵玖撕心裂肺攥着锦缎哭喊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的那口憋着很久的气吐出来,但邵玖张张嘴,却出不了声,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失魂落魄的状态。 她的脑海中闪过兰之刚出生皱巴巴的模样,那时她还嫌弃这个孩子挺丑的,后来婴孩渐渐长开了,也圆润起来,整个人都是圆乎乎的。 每次邵玖只要一出现在屋子里,兰之就跟有感应一般,在摇篮或者乳母怀里闹腾个不停,非得要邵玖抱着才肯甘心。 每次不管闹得有多很,只要一听邵玖开始唱歌谣,兰之就会渐渐安静下来,睁着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娘亲。 邵玖原本是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可兰之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一点点萌化了邵玖的心,占据着她的生活,让邵玖的目光不自觉被兰之吸引。 或许是母女连心,每次兰之身体不适,邵玖都会觉得一阵心悸不安,直到兰之身体痊愈,邵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邵玖没做过母亲,这第一次做母亲,总是觉得新奇而又小心翼翼地。 邵玖会在兰之睡着后,悄悄去戳兰之的小脸,会在背后去询问宫里有经验的嚒嚒,了解婴孩需要注意到事项,也会畅想着等孩子略大些,自己该怎么教育这个孩子。 邵玖甚至将兰之每一年要学的课程都安排好了,她在脑子里勾勒过无数遍兰之长大后的性格,想过兰之长大后的模样。 她希望她能够真正地获得自在,不必像自己一般身不由己,又害怕身为公主的兰之会更加不得自在,更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护不住兰之,叫她受了委屈……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想过,兰之会走得这样匆忙。 邵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这才忽然发现,她找不到兰之了,她再也等不到兰之唤她阿娘了,她给兰之准备的衣物也用不着了,她特意为兰之准备习字的纸笔、桌案也全都没有了用处。 众人见到邵玖崩溃的模样,也都在悄悄抹泪。 刘瑜将邵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邵玖的背,无声安慰着她、陪伴着她。 “阿玖,朕在,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邵玖趴在刘瑜的肩膀上,痛哭地对刘瑜道: “陛下,妾找不到兰之了!妾找不到兰之了!” 刘瑜心中一痛,忽然发现所有的言语此刻都显得无力,纵使身为帝王,面对生死,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兰之,娘亲好想你!” 邵玖喃喃道,她真的好想好想兰之,那是她在北朝唯一的亲人,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刘瑜只能将邵玖抱得更紧,他想告诉邵玖,一切都有他在,他会一直陪着邵玖的。 “阿玖,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兰之不在了!” 邵玖用着哭泣的声音对刘瑜道,一切都会过去,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她的兰之再也回不来了。 邵玖苦累了就在刘瑜的怀中睡了过去,刘瑜为邵玖盖好被子,让人打水来,自己一点点擦拭掉邵玖脸上的泪痕,他想从邵玖手中拿来那匹苏锦,却怎么都拽不动。 直到在睡梦中,邵玖还在喃喃唤道: “兰之!兰之!阿娘好想你!” 170-180 第171章 放手(一) 暮秋时节, 邵玖去为元后和兰之扫完墓,爬上山岗之上的斜坡,站在斜坡之上, 遥望着满眼的秋景,秋风萧瑟,吹动着她的衣袂和宫绦,天边的斜阳只留下一线金光,几块淡青的去处在白云的浮荡间露出几抹眼波。 远处的山峦浮动着云气,山谷之中还藏着一片阴影,而对面东首的山头,还映得金黄浅碧,霜叶晚红的时节,草木摇落, 邵玖的心中也难免有凛凛然。 邵玖从白英手中接过她已经誊写好的悼亡赋, 整张素帛展开,被秋风吹得飒飒作响, 邵玖一语不发,将手中的素帛朝空中一扔。 那三尺长的素帛被秋风卷起, 直向山谷而去, 在空中起起伏伏, 邵玖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念道: “峨峨元后, 光嫔魏宇。伉俪圣皇, 比踪往古……嗟余鄙妾, 衔恩特深……何用纪述?托辞翰林……” 邵玖看着那素帛越飘越远, 最终被秋风卷到了山谷深处, 再也寻觅不见, 邵玖只是冷冷瞧着, 苦笑一声, “娘娘,妾食言了。妾知道您不会怪我,只是终究还是对不住。天地悠悠,漂泊无依,阿玖大概是真的累了。” 风声呼呼吹过耳畔,秋风肃杀,卷动着地上的落叶,邵玖消瘦的身姿似乎在秋风中有些站立不稳,经过秋风这么一吹,邵玖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了。 等缓和些,邵玖拒绝了白英递来的水,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只有一尺来宽的素帛,上面是一首悼亡诗。 “已谓生还遂,谁知死病仇……葳蕤木槿华,弗匹冥灵年……” 邵玖看着手中的素帛,犹如一块巨石一般压在自己心上,素帛之上的每一处墨迹,字字皆泣血,那些辗转难眠的深夜,最终只能化作浅浅的文字。 邵玖手一松,轻薄的素帛就被秋风卷到了天上去了,邵玖的眼睛盯着那素帛,那素帛宛若一只孤鹤在空中游弋着,最终飞向更外高远也更为孤寂的地方。 邵玖眼睁睁看着素帛离自己越来越远,有那么一瞬间,邵玖想伸出手去抓住那素帛,犹如抓住兰之一般,可她终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默默看着。 邵玖感觉自己心底有一块彻底空了下来,并且不会再被填满,她的整个人连带着灵魂,在此刻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她感觉自己似乎进入到了一个虚无之地。 这里无爱恨,无因果,似乎是她一直所求,又似乎与她毫无关系,她立在这天地之间,似乎是这天地间的一分子,可又感觉自己似乎深处物外,这是一种很神奇的生命体验。 “结束了!” 邵玖喃喃说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这片天地听的。 邵玖的心中忽然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所有的名利是非、爱恨纠葛似乎都和她没有太大关系,她是局中人,也是局外人。 天地悠悠,独她孑然一身。 但邵玖却不再感觉孤寂,她的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前她畏惧孤寂,此刻她承认孤寂,或许人生本就孤寂,只是此前她执着太过。 “我该走了!” 邵玖对着山崖道,似乎是在对已经离开的亲人朋友说道,又似乎是在对过去的那个自己。 邵玖回望自己这半生,她也曾汲汲追求过,也曾有过争强的心思,她曾经拥有过很多美好的事物,可那些东西消散得太快,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东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玖笑了笑,她是无悔的,至少曾经相伴过,曾经期盼过,曾经珍惜过,只是人事无常,注定是难得圆满,失去或许才是常态。 邵玖最开始只是浅浅一笑,后来笑出了声,最后那笑声越来越爽朗,直到响彻了整个山际,那笑声和着秋风,一同落在了染着夕阳金光的山谷中。 白英和石兰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邵玖的心思,甚至觉得邵玖笑得太过诡异,那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凄凉,她们谁也不敢上前去问,只能默默守着文夫人。 “走了好!走了好!这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筵席,终究是聚少离多,唯有这朝夕才算得是真实。” 邵玖大笑着下山,在宫人眼中,文夫人是已经疯魔的一个人。 可邵玖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然,经历了至伤至悲之事,邵玖忽然觉得人间一切原都不过如此,心中也愈发宁静下来,所谓的爱恨,当真不过是虚无。 刘瑜看邵玖的眼睛太过清明,心中知道自己是留不住邵玖了。 他看着跪坐在自己身前的邵玖,身姿清隽疏淡、飘然物外,整个身形气质完全拜托了之前的阴郁,呈现出清朗之姿,若不是时不时的咳嗽声还提醒着刘瑜,眼前之人是个重病尚未痊愈之人,他险些都要以为这是自山间走出的隐士。 “你要走,朕不拦你,朕也知道如今朕拦不住你,只是好歹将身子养好些,不然你这身体也走不长远。” 自那日从山上回来后,邵玖就给刘瑜上了一封奏疏,是自请离开皇宫的奏疏。 刘瑜看着奏疏中那些清淡乏味的术语,都是些无聊的关于天地宇宙有无的讨论,刘瑜对这些虚无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喜欢务实的东西,能够带给他极致感官体验的物质实质。 因此刘瑜永远不会明白邵玖对于“无”的追求,他只能用最物质的手段,想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无论是皇后的尊位,还是椒房之宠,抑或是立太子这样关乎社稷的国本大事,他都愿意毫不悭吝地献出来。 但他给出的东西,和邵玖所追求的东西,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他们或许有过短暂的重合,但终究会别离。 邵玖不在乎自己能够留住什么,或许到最后她什么都留不住,但天地孑然的感觉,未尝不是她所追求的自在。 刘瑜尝试过用权势去诱惑邵玖,又用地位去吸引邵玖,甚至用邵玖最在乎的情义去威胁邵玖,但这一切都没有用。 “陛下许给妾的这一切都很美好,只可惜皆非妾之所求。” 刘瑜想问邵玖要求的到底是什么,邵玖只是在素绢上的山水之间添上一只白鹤,白鹤悠然,独上蓝天。 “陛下,妾很喜欢庄子《大宗师》中的一句‘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陛下以为呢?” “阿玖想要与朕相忘于江湖吗?可是朕舍不得。” “阿玖这一生经历过微末之时的低贱渺小,也经历过显达之时的富贵荣华,如今看来皆不过是白驹过隙,浮云流水罢了。 陛下,‘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又何必强求呢?” “阿玖,你不要和我说这些道德文章,朕知道你素来擅长清谈,朕不是来与你清谈的,朕是要告诉你,当年的誓言朕从没有忘记。” 刘瑜知道邵玖的离开几乎已经成为必然,他留不住邵玖,哪怕强求将人留了下来,她的心也不会再属于这个地方。 “陛下,妾离开难道不好吗?” 刘瑜说不清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只知道,他的心底是不愿邵玖离开的,邵玖的身体是没有条件能够支撑她离开的。 “至少再等一等,等来年开春,等你身子略微好些,不用太着急的。” 果然不过是经秋风一吹,邵玖就咳嗽起来了,邵玖知道自己的身体的确不会允许自己走太远的路途,无论她多么痛恨这具困住她灵魂的躯壳,此刻她也不得不依靠这躯壳艰难地求生。 邵玖答应刘瑜,等来年开春,她才会离开。 在这个冬天邵玖一直闭门谢客,哪怕是素来与她交好的妃嫔也难得见上她一面,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邵玖渐渐将自己所有的关于狄族史的手稿交到梁春华手中,梁春华已经开始独自处理编纂的一系列事宜了,在邵玖的支持下,十六七岁的梁春华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使命。 邵玖心底清楚,她是有些对不住梁春华,这个只跟了她两年的弟子,当初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收下她,也不曾传她几分真本事,如今她已经决心要离开,却将这样的重担交到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身上。 “春华,你可以的对不对?不需要太过急切,你还年轻,还有着无尽的机会,一点点去尝试,去留下些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邵玖拉住了梁春华的手,梁春华一直不敢担下这样的重担,她在害怕,她还年轻了,年轻气盛,可终究是少年心性,将这样的事情交到她手上,她没有信心可以去做好。 “老师,狄族史是您当年提出来的,也唯有您才可以,弟子才疏学浅,不敢担这样的重任。”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才是做学问的道理,春华,当初在典学时,是你的傲气吸引了我,可少年人不能只有傲气,还需要有畏惧,如今你做得比我要好。 当年若我有了你两三分谦逊之道,或许就不会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可以独行游学,以至于遭此后祸乱。 春华,论谨小慎微,为师是不及你的,你比我更适合编纂狄族史,我所知的这两年也都尽数告知你的,你如今所欠缺的不过是对于经典的积累罢了,但这是最容易的事,你还年轻,还有着太多太多的时间可以去挥霍,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去积累的。 唯有你这颗不竭求学之心是多少人都没有的,将事情交给你,为师放心。” 梁春华还是很担心,这些日子她服侍在邵玖身侧,邵玖教给她治学的方法,这些都是世家名流不外传的手段,可邵玖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梁春华,至于梁春华能领会多少,就不是邵玖所能左右的。 “我少时就读完了十三经,对于古今的典籍多少都有些了解,后来入了北朝,也阅读到了不少失传的孤本,心中已经是极为满足的,原还想着将我这一生所得尽数传你,不想到底是没这个机会了。 春华,你是个聪慧之人,必然能够摸索出自己的一套学问,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让你来做这个‘兰台令’,兰台清静,远离前朝后宫的是非,是个最为安静治学的所在。” 邵玖在离宫前为梁春华安排好一切,对于这个弟子,邵玖将自己对于求学的期盼尽数交到了这个孩子手中。 她自己期盼而未能做到的,邵玖希望梁春华可以做到,至少可以比她幸运一些,不必要太过凄苦,终究能在经典中找寻出一两丝自在。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赋出自《晋书》 诗出自古诗文网 第172章 放手(二) 上元节前夕, 天子立孝仁皇后遗子——宜城君为太子。 刘瑜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邵玖,可邵玖到底还是离开了,离开那天正好是春三月, 春雪还未消融,碧天白云,邵玖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皇城。 刘瑜看着邵玖的马车渐渐远离,手中捏着邵玖曾赠送给他的诗词,泪水划过脸颊,他终究是没能留下邵玖。 邵玖这次离宫,除了几套常衣,和两三卷书和那柄佩剑外,旁的什么都没带, 在离宫的那天, 她卸下了自己头上所有的头面,绾了一个民间妇人常挽着的发髻, 也不过是缀以普通的珠花,做寻常妇人装扮。 她走得很干脆, 刘瑜赏赐给她所有的绫罗绸缎、珍奇珠宝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她似乎真的就要这样一走了之。 徐淑妃站在刘瑜身后, 随刘瑜一同目送邵玖的离开, 邵玖在离开前赠送给她三卷长三尺素帛, 里面画的是《诗三百》中提及过的植物动物, 那是邵玖原本打算给兰之启蒙用的, 如今兰之已亡, 这东西对于邵玖来说就没什么作用了。 “夫人还会回来吗?” 徐淑妃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泪水濡湿的眼眶, 她自入宫来,和文夫人就以文相交,两人私交甚笃,文夫人是她在这幽暗的深宫中唯一的明灯。 “会的,她答应过朕,待到含章殿院子里那株木芙蓉开花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的。” 徐淑妃想起含章殿靠墙角的那株木芙蓉,还是当年邵玖刚入主含章殿时亲手种的,这些年,木芙蓉虽然是枝繁叶茂,却一直不曾开花,她看了一眼刘瑜,不明白刘瑜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徐淑妃转念想着,比起承认文夫人不归这个结果,还是情愿期盼木芙蓉开花更为柔情一些,毕竟只要盼着,用心呵护着,终有一日木芙蓉会开出花来,或许哪一天文夫人就会回来了。 邵玖掀开轿帘,回头朝宫墙看去,那高高的城墙,困住了她半生,夺走了她生命中许多重要的东西,如今她终于是离开了,邵玖心中竟然会隐隐有了些许不忍,或许是因为这里还有着她记挂的人。 但邵玖明白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天地之大,她的寿数却是所剩无几,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想好好放肆一回,为了少年时那个立下凌云志的邵琼之。 刘瑜对外隐瞒了邵玖自请离宫的消息,只说文夫人说离宫去别院养病去了,依然保留着文夫人的供奉,含章殿的宫人也依旧还留守着,似乎在某个时刻,她们的主子就会突然出现在殿外。 邵玖这次离宫身体已然比不上两年前了,她裹着厚厚的冬衣,披着鹤氅,坐着刘瑜为她准备的马车,身边也多了一个侍候的人——石兰。 邵玖原本是不打算带什么随从的,这次离宫,邵玖已经做好死在宫外准备了,只是刘瑜放心不下,执意要让石兰跟着。 石兰会武,既可以保护邵玖的生命安全,不至于叫匪徒伤了她性命,又可以照料邵玖,让她不至于过得太辛苦,同时邵玖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石兰也还可以通知宫里,不至于叫邵玖孤立无援。 邵玖最终还是同意了。 就这样石兰驾着马车,两人离开了宫城,向着城门走去,最终消失在驰道的尽头。 “夫人,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长安。” “好。” 石兰是个执行力很高的人,这些年她因为是陛下的人,一直未能成为邵玖的亲近信任之人,可到了此刻,邵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她想趁着这有限的时间,去追寻自己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东西。 驾着马车出了洛阳城,邵玖出来和石兰一同坐到马车外面,石兰赶着马车,邵玖则欣赏着城外尚未完全苏醒的春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次一别,或许再难回来了,你辛苦练了这一身本事,就这样跟着我离开了,不后悔吗?” 邵玖唱着《诗经》中的歌谣,靠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任凭春风吹面,如刀如箭,她却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后的洛阳城,问着身边面无表情的石兰。 “保护夫人说陛下的命令。” “除了圣令以外,你自己呢?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奴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暗卫,暗卫的第一职责就是服从主人的命令,主人命令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石兰,你还记得你是一个有着知觉,有着爱恨的人吗? 人,总是有所求的,你这样一味听从别人的指令,可还记得自己的存在?” “奴为什么要知道自己的存在,奴就在这里,这就够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成为的人吗?” “没有。” “我小时候想着要成为祖父那样博古通今的经学家,又或者如同父亲一般,要开个书院,传道授业解惑,抑或是什么都不做,就去看看四方的美景…… 那时候我想成为的人很多,可惜后来……” 邵玖陷入了沉默,后来她来到了北朝,彻底丢失了曾经的自己。 “石兰,你不用跟在我身边的,也不必听从什么主子的命令,你也去找一找你自己想成为的人,你需要找到你自己,哪怕那个自己很糟糕。” “找到自己?” 石兰不明白邵玖在说什么,她喃喃邵玖最好的那句话,似乎那句话大有深意,她这一生,从暗卫起,至暗卫止。 在石兰的构想中,她极有可能会为了主子死在某个不知名处,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的一生原本就是为主子而活着的一生。 在跟随文夫人之前,她从未想过,她可以拥有这样鲜活的人生。 文夫人会教她们识字、读书,会为她们讲成人的道理,会告诉她们做人的尊严,会带她们感知四季流转的不同。 是文夫人告诉她,这个世界是鲜活的。 尽管文夫人会有意疏远她,会因为她是陛下的人而心存芥蒂,但文夫人仍旧会对她委以重任,会信任她的能力,从不折辱她,会尊重她的想法。 甚至文夫人曾经还愿意放她出宫,为她选一个好归宿,只不过石兰并不愿意,她已经在深宫习惯了,身为暗卫,是一辈子都没法离开自己主子的。 “夫人,奴不后悔。” 石兰忽然对身侧的邵玖一字一句道,她目光灼灼盯着邵玖,一动不动,眼中还含着泪水,很认真很肯定地回答。 “可我不过是个病秧子。” “夫人,您收奴为徒吧,奴知道自己出身低贱,可奴也想知道这世间的美好,也想成为夫人这样出口成章的人。 夫人,石兰想做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石兰的转变让邵玖有些猝不及防,可在短暂的惊讶后,邵玖哈哈大笑起来,她斜睨着石兰,笑道: “你要知道拜师可不只是两个字的事。” “夫人但说无妨,只要夫人说得,奴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再告诉你。” 石兰驾着马车在春寒料峭的驰道上慢悠悠走着,邵玖披着厚厚的鹤氅,喝着去年和元后一同酿造的春梅酒,赏着沿途的景。 虽是春寒,天上却影影绰绰有着一轮太阳,只不过云层太厚,阳光薄弱,洒在身上,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丝暖意的,邵玖惬意地感受着阳光洒在肌肤的触感,嘴里吟唱着古人的诗歌,还要求石兰同她一起唱。 石兰不会唱歌,也不懂那些歌词是什么意思,邵玖就一句一句教石兰唱着歌儿,告诉她每一句歌词是什么含义,又寄予着诗人怎样的期盼。 两人晃晃悠悠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驿站,驿站见是两个女人,原本没打算接受的,结果石兰掏出一块官府的牌子,谎称自己是河东郡郡守的家人,驿站的主事这才将人放进来。 因为是地方郡守的家属,住的是驿站的天字号上房,石兰自去安排饮食马匹一系列琐事,邵玖赶了这一日的路,早有些困乏起来,用手支着脑袋打了个盹。 等石兰安排好一切,正好驿站的小二送来了饭食,石兰怕小二打扰到邵玖,就直接将吃的东西带进去。 “你回来了。” 邵玖看着听到推门声就已经醒了,石兰知道邵玖畏寒,让驿站主事在屋子里烧了盆炭火,又给被子换上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被套。 邵玖瞧着,心中感激石兰。 若是她自己是绝想不到这些的,可石兰还在担心她吃不好睡不稳,尽可能地周全一切。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夫人身子本来就弱,奴自当要替夫人考虑周全。” 邵玖一时间不再说话,看着石兰忙前忙后,心中隐隐有着一丝触动。 终于等石兰忙完了这一切,邵玖才问道: “石兰,你要拜我为师这件事可是做真的?” 石兰愣了一下,狠狠点点头。 邵玖笑了笑,让她出去找驿站主事要两根蜡烛,又备上些吃食点心之类的,最后再请来同样住在驿站,打算上京述职的上洛郡长史。 “你既然要拜我为师,今日当着诸位的面就行了拜师礼,磕了头敬了茶,以后你就是我邵玖的弟子了。” 石兰原本还很奇怪邵玖让她准备这些做什么,可她并没有多问,就去按照邵玖的要求安排起来了。 在驿站主事、上洛郡长史的见证下,石兰对邵玖行了拜师礼,三叩九拜,敬完茶。 邵玖喝完茶,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环放在石兰手心,算是拜师之后给的回礼。 主事和长史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一幕,纷纷恭喜她们师徒,邵玖又留两人吃完饭,分别给了见证的谢礼。 “老师!” 石兰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拜师了,直到主事和长史都离开后,她还没回过神来,她握着手中的玉环,难以置信道: “如此,我也算是有师承的呢?” “是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你也是看到过的,我对弟子可是相当严厉的。” 邵玖笑着道。 “任凭夫人吩咐。” “嗯?”邵玖皱眉,对于石兰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老师。” 邵玖这才露出笑容。 第173章 游四方(一) “欸!前方的马车!” 石兰穿着一身男装, 驾着马车行走在驰道上,途中经过一个岔路口,正好遇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那个少年伸手拦住了她们的马车。 那个少年身着水绿色水纹绣的护袖单衣,腰间配着长剑,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面容姿秀,身量颀长,有少年气。 邵玖见了其人气宇轩昂,虽然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就让石兰停住了马车,那个少年郎赶上前来, 对石兰深深一揖, 道: “小生的马被强盗偷走了,能否搭小公子的马车一程, 小公主放心,我会给钱的, 到下一个城镇就行了。” “这……恐怕还得问问我家先生。” 石兰有些犹豫, 回头看向了马车内, 这时马车内的邵玖开口道: “载他一程吧。” 少年听到轿子里的说话声气力虚弱, 还咳嗽了两声, 心中觉得有些尴尬, 但好在车里面的主人答应了, 少年忙对车里的人施礼道: “如此多谢先生了。” 轿子里面没人应声, 石兰朝旁坐了一些, 给少年让出了位置, 瞥了一眼少年道: “上来吧。” 少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上了马车,坐到了石兰身侧,少年暗暗打量着马车,才发现这马车所用的材料并非一般的木头,竟是紫檀木,布料都是细密的绸缎,这样奢侈的安车,少年不由猜测起了车内人的身份。 “未敢请教义士名讳。” 少年不好直接询问车内人的身份,只好拐弯抹角地问起石兰来,石兰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专心驾着马车,倒是车内的人嗤笑了一声,弄得少年脸色通红。 “你是想问我的来历?” “是。” 既然目的已经被戳穿,少年也不再隐瞒,他隐约觉得车内之人的身份非比寻常,能用得起紫檀木车架的,只有朝中重臣、贵族勋亲才有可能。 “不如小公子先说说自己的身份吧。” “在下山羊人氏,姓徐,单名一个珪字,见过先生。” 尽管和车内的人隔着厚厚的竹帘,但少年还是拱手行礼,眉目低垂,这是他一贯的教养,更因为车内之人的神秘身份。 “山羊徐氏一族,素有耳闻,小公子有个不错的出身。” “先生呢?来而不往非礼也,先生的身份想必也不会简单吧。” “洛城方靖,字文远。” “久仰久仰!” 少年觉得方靖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想来或许是家父与宾客提及过也不一定,毕竟家族子弟在朝中做官的不少。 两人一时无话,徐珪很好奇车内之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并且中气不足,想来应该是在病中,因为是萍水相逢,少年也不好贸然问起对方的去处。 就这样枯坐了一会儿,车内的人忽然道: “小公子刚刚说自己的马被强盗偷走了,敢问一句当时的具体情形。” 于是,徐珪绘声绘色描述着自己的马被偷的情形,他将马拴在树上,去解决私事,没想到一回头,就见几个小毛贼偷了他的马,他想要去追,可是对方跑得太快,特别是领头的一人直接骑上他的马跑了。 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完全不是那些盗贼的对手,不过是被盗贼带着绕了一个山岗,人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他随身的包裹都不在了。 徐珪的口才不错,一件小事被他这样讲述顿时变得很有意趣,邵玖不由笑了,连带着石兰都多看了身边这个少年几眼。 “你的口才很不错,有雄辩之才。” “先生还知识人之道吗?” “‘明于人物者,官材之总司’,我不懂如何知人识别才,却‘聪于书计’,小公子以为呢?” “先生念的这话我从没有听过,是圣人之所作吗?” “小公子想学识人之道吗?莫非是想做中正官?” 徐珪听着马车内的人言语不凡,出口成章,引用典籍信手拈来,想着自己是遇见高人了,是越发好奇起来。 他这次离家游学,就是要结识天下豪杰,增长自己的见识,如今有机会遇见这样一位奇人,徐珪动了想要结交的心思。 “中正官非吾愿,吾愿封侯拜将,封妻荫子。” “小公子的志向很远大,若小公子当真是山羊徐氏一族的人,小公子的志向并非空谈。” “可我不想靠家族势力,我想成就自己的成就。” “可小公子到底出身世家,寒门子弟比起士族总是要艰难很多的。” “我听先生的口吻,先生莫非出身寒门。” 邵玖想起自己的族人,一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其中有些人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徐珪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马车里的人回应,正当他懊恼自己的言语冒犯时,马车里的人突然道: “算起来我应该算是出身世家,但我有一故人他却是出身寒门。” “故人?先生那位故人如今如何呢?” “不知道,大概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邵玖的语气淡淡的,她没有再继续交谈的欲望了,徐珪随口的一句话勾起了她对家乡的回忆,邵玖掀开竹帘,看着外面的景色,白云悠悠,清风朗朗。 徐珪一回头当时就愣住了,那是徐珪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一位病弱的夫人掀开竹帘,脸色苍白,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笑意,素衣荆钗也遮不住的倾城绝色,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愈发显得不食人间烟火起来。 徐珪更吃惊的是,石兰口中的先生竟然会是位女子,还是位绝色的佳人,一想到自己刚刚和佳人的交谈,多有冒犯失礼的地方,徐珪的心中就有些后悔。 见邵玖看过来,徐珪慌忙别过头,顿时感到一股血气上涌,连带着耳根子都火热得很,呼吸都带着紧张不安,整个人非常局促。 “我不知道这是夫人的马车,还望夫人恕罪。” 徐珪有些后悔自己随便拦住一辆马车了,他没懊悔自己早该想到的,这样的安车除了贵族女眷还会有人乘坐吗?是自己大意了,这下好了,完全将人给冒犯了。 “无妨,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小郎君很有意思。” 邵玖看了一眼徐珪,感到有些意外徐珪的生涩懵懂,更让她有些惊奇的是,这位自称是山羊徐氏一族的少年,竟然会有些胡人长相的特征,高鼻深邃,但整个人的气度却是少年意气,行为举止温润尔雅,不似邵玖在京都见到的胡族少年。 少年还是感觉有些局促,他完全不敢去看邵玖,那种一眼惊艳的美,是少年此前所从未见到过的,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看第二眼。 “你的母亲是胡人吗?” “不是。” “看来你的父亲是胡人,而母亲是汉人,你的诗书礼仪是你母亲教你的,对吗?” 徐珪心中震惊,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但眼前这位夫人却什么都猜出来了,徐珪只得点点头,但又觉得有些奇怪。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是山羊徐氏族人?” “我曾见过和你一样的少年,他们身上流淌着汉人和胡人血脉,受母亲影响,他们会崇尚汉族文化,但他们的族人是胡人,所以身上或多或少会保留着一些本民族的习性。” 邵玖淡淡分析着,而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们的母亲大多是被迫出嫁的,而且举步维艰,不被夫家的人所接纳,最终极大的可能是郁郁而终。 邵玖太熟悉这一切了,她自己不过就是其中之一罢了。 “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无意去探究小郎君的生平,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到了下一个镇子,我们就该分别了。” “可是我很好奇,夫人眼光独到,我感觉夫人不是一般人,不知道夫人能否允许我们同行,我会武艺,可以保护夫人车架,我还可以付给夫人搭车的钱。” 徐珪完全对这个陌生的夫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的出身,一直是他自卑而又自傲的东西,他很自傲,自己有那么一位精通诗书,与众不同的母亲,与其他兄弟的母亲不同,他的母亲总有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雅致,他很喜欢他的母亲。 可同样的因为他的母亲出身汉族,是个低贱的俘虏,所以他的身份也成为众兄弟被嘲笑的,他因为母亲出身低微,他也常常会受到众兄弟的霸凌。 而他的母亲对于这一切是无能为力的。 他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自己不能是一位纯粹的胡人或者纯粹的汉人呢?这样他就不会这样纠结,也不会被欺负了。 家族中的兄弟是看不起汉人的,他们觉得汉人不会打仗,也瞧不起柔弱的汉人,更不会去喜欢母亲了。 可是徐珪真的很倾慕汉族的文化,他的母亲会教他读书识字,明白事理,会告诉他什么叫做礼乐敦化,他觉得这是一种很美好的气度,他很倾慕君子,也想成为一名君子。 可惜在他十五岁那年,他那位温柔美好的母亲就去世了,母亲去世后,他按照汉人的凶礼,为母亲守孝三年,之后就离开了自己的家族。 他用自己母亲的姓氏,想去寻找一位老师,向他学习礼乐,学习母亲口中所说的君子之道,他想成为母亲口中所念叨的那个“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的君子。 可是就在刚刚看见邵玖的那一瞬,他甚至有些恍惚见到了母亲,因为自己的母亲也会有这样化不掉的哀愁,他想去接近这位夫人。 “你要跟着我?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夫人若是不弃,去哪儿我都可以陪着。” 徐珪想试一试,他的直觉告诉他,或许眼前这位夫人可以告诉他,什么是君子之道。 【作者有话说】 文中引用出自《人物志》 第174章 游四方(二) 当日他们并没有赶上下一处驿站, 就在野地里休息,徐珪自告奋勇去拾柴火,邵玖从马车上下来, 来到不远处溪流边,伸了个懒腰,欣赏着暮春时节的夕阳。 “石兰,你去将马车上的竹席拿下来。” 石兰到马车上取下来案几和竹席,邵玖在案几上铺展开一张麻纸,从马车之上取来未用完的墨和铜雀瓦砚,邵玖跪坐在竹席之上,对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溪水,细细构思。 徐珪捡完柴火,马车不远处生火, 石兰从马车之上取来些饼子在火边上烤着, 自己则去溪里插了两条鱼来,将鱼剖腹洗净后, 撒上些马车里带着的香料,就用树杈子架起来在火上烤着。 徐珪则吃惊地看着石兰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 从石兰插鱼的动作, 徐珪就知道石兰的武艺高强, 绝不在他之下, 因而也对这个高傲不爱作声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石壮士, 我来帮您。” 徐珪打着为石兰帮忙的旗号去接近石兰, 石兰只是象征性地拒绝了一下, 见徐珪实在要坚持, 也就随他去了, 就这样, 两人一个劈着柴火,一个烤着鱼,两人倒也配合默契。 徐珪见石兰对自己没有那么排斥之后,就开始打听起石兰的身份来历起来了。 “石兄不是中原人氏吧,石这个姓很少见,似乎是前朝皇室的姓,石兄难道与前朝皇室有什么渊源吗?” 石兰没有说话,但心中也是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这小子那么聪慧,竟然一猜就猜到了,不过石兰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一点松动,只是烤着自己的鱼,不答一句话。 徐珪原本还很笃定石兰身份的,可观察石兰的面色竟然完全如常,没有一丝变化,这又让徐珪心中禁不住泛起嘀咕来,难道他猜错了不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可不相信你们所说的郡守家眷之类的鬼话,你们的衣着看起来低调,可里子却是用得上等绫罗,特别是夫人所用的麻纸,那样的麻纸是只有公卿世家才有资格使用的。” 徐珪索性对石兰摊牌了,虽然那位爱笑的夫人看起来更和蔼可亲一些,但徐珪总感觉,那人才是真正的威胁,相反对面这个冷若冰霜的人,威胁反而有限。 “我劝你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得好。” “为什么?” “我不想杀人。” “看来你们的身份的确很诡异,我刚刚说的至少有一二分是真实的,你这样有恃无恐的杀人,看来你们背后之人不简单。 你放心,我不会去探究你们的真实身份,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石兰已经悄悄把手放在了剑柄之上,而她这一动作自然已经被徐珪看到了,徐珪轻笑了一声,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了。 徐珪根据石兰的姓氏和两人的衣着随饰判断这两人必定非富即贵,而刚刚的言语试探,徐珪猜测着,这两人应该是前赵国皇室后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不过弄清楚出生来历了,也就不会被动了。 徐珪站起身的时候,石兰也跟着站起来,是非警惕盯着他,这让徐珪有些无语,他打算拍拍石兰的肩膀安抚一下她,却被石兰侧身躲开,徐珪看着落空的手,也只得是尴尬的一笑。 “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纯粹好奇罢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我劝你不该有的好奇心别有,否则代价你承受不起。” 石兰威胁着徐珪,对于这个小她十岁左右的少年,石兰的心底总有些不安,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他身上那种气质让石兰不由竖起了毛孔,只想着尽快摆脱这个难缠的家伙。 徐珪来到邵玖身边,偏头一看,竟然是一副地图,地图上所画的正是他们今日所走过的路程,而这沿途的景物山峦都被画了进去,徐珪有些不理解。 “夫人画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想将我们走过的印记都留下来。” “留下来有什么好处嘛?” “对于徐郎君来说,或许没什么意义,但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本身就是意义。” “我不明白。” 徐珪摇摇头,他无法理解邵玖做这些的原因,不过他注意到夫人给山头写名字时所用的隶书,笔劲刚硬却不死板,飘逸而又稳重,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书法。 “夫人这字是朕好看。” 邵玖只是笑了笑,道:“让徐郎君见笑了,不值一提。” “夫人可以教教我吗?若是夫人嫌麻烦,写一副字给我也行,我想模仿着写,夫人放心,我不会还要夫人的字的。” 邵玖看徐珪的目光有些惊奇,她没想到这个少年还挺好学的,就让石兰从马车上取来一副临摹的碑帖,直接将其交到徐珪手中。 “这是《夏承碑》,我如今模拟的已有八分相像了,你若是不嫌弃,就赠予你如何?”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夫人厚赐。” 徐珪没想到眼前这位贵夫人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瞧着手中的模拟的碑帖,心中喜不自胜。 “我听夫人下午所哼唱的曲子似乎不是中原的曲子。” “是南朝乐曲。” 邵玖很自然的回答着,一面在地图之上做注,徐珪低头看注,发现记载的多是此地山川走向,民俗风土之类的琐碎。 徐珪很惊奇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夫人不仅写得一手好书法,还擅长堪舆地理之学,对于识人之学也颇为见地。 徐珪从未见过这样多才博学的女子,他以为自己的母亲就足够优秀了,母亲善诗书礼乐,曾授他《诗》《书》,可以说是她汉学的启蒙,但今日见到邵玖,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心中对于眼前这位陌生神秘的夫人产生了太多的好奇,邵玖只是淡淡笑着,默默做着手中的事情,只是偶尔为徐珪答疑。 许是出了宫,邵玖的心情要平和不少,往日咳嗽的病近来要好上不少,饶是如此,在吃完饭后,石兰仍旧为邵玖取来药丸,服侍着邵玖吃了药。 邵玖让石兰坐到自己身边来,两人依偎着火光,邵玖教石兰诵读着《逍遥游》,因为火光低暗,邵玖就没有取来自己默写的文本,而是先教石兰背诵。 “这是什么文章?我怎么从未听过?听来竟恍恍乎若神仙,实在是自在逍遥至极。” 邵玖也有些惊奇,打量着徐珪,她一直以为世家公子是从来不缺教育的,但结合徐珪可能的身世,邵玖似乎又有些明白了。 北朝禁“老庄”,因而少年不识也是正常的,北朝的风气和南朝迥然不同,南朝的世家少年没有不识“老庄”的,早已成为了一种风流时尚了。 “《庄子》,徐郎君是不曾读过吗?” 徐珪摇摇头,他所知的大多是从她母亲处得知的,他的家族对于汉族文化是颇为鄙夷的,自然不会为他请什么汉学老师,因此他才需要外出游学。 邵玖将手中默写的卷册交到徐珪手中,徐珪看着邵玖递来的麻纸,展开对着火光自己阅读起来了,整整一夜,徐珪完全被手中这篇《逍遥游》所吸引,他忽然觉得此前所读的文章大多是索然无味的。 到了二更时分,邵玖禁不住夜风的寒凉,就随石兰回到了马车之上,石兰则一直小心翼翼盯着徐珪,唯恐这个少年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但到了三更时分,实在熬不住了,石兰见那少年还沉浸在文章中,伸了个懒腰,靠着马车打起盹来。 等石兰醒来,天早已经亮了,朝阳射在远处的山峦之上,一片金色。 邵玖正在给少年讲解这篇文章,少年的眼神很专注,时不时点点头,而邵玖则用树枝拨动着火炭,看起来要随意许多。 石兰走近两人,邵玖看了一眼石兰,笑着道: “醒了。” 石兰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说好自己守夜的,结果还是睡了过去,邵玖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只是淡淡笑道: “无妨,你先去洗漱吧,饼子已经烤好了,你一会儿来吃吧,吃完了把这个看一下。” 邵玖递给石兰一卷麻纸,麻纸里面的内容正是昨晚交给石兰的文章,原本的一份给了徐珪,而石兰手中的这一份是邵玖早起默写的,上面的墨迹还是新鲜未干的状态。 “夫人,我拜你为师,如何?” 邵玖正在喝着热汤,听到徐珪的话,直接将口中的热汤喷了出来,邵玖镇定心神,用帕子擦了擦弄在身上的热汤,等收拾好后,邵玖不解地看向徐珪。 “你出身大族,又何必拜我一山野之人为师?” 徐珪摇摇头,苦笑道: “我虽出身大族,家中素来不重文化礼乐,今日见了夫人,才知什么叫做文质彬彬,心中向往之至。” 邵玖轻笑着: “你纵使要拜师,也得让我清楚你要学什么?” “夫人可以教我文章吗?这篇《逍遥游》我很喜欢,可有类似的文章?” “你想学‘老庄’?” “是。” “若是老庄,便可休矣,北朝禁言‘老庄’,你如今青春正好,并不适合言老庄之学。” 第175章 游四方(三) “夫人可愿教我?” 邵玖抬眼看向远处靛青色的天空, 朝云之下,树林阴翳之间,邵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石兰为邵玖送上了药丸,邵玖将药丸放入口中。 徐珪见邵玖没有回答,虽然是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些失望,他知道大才之人,必然是不愿意轻易收徒的。 邵玖的马车行得很慢,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停留一段时间,让石兰陪着自己去四方考察,每日都会整理资料到深夜, 她似乎没有固定的目的, 只是慢悠悠地走着。 徐珪则一直跟着邵玖,邵玖到没有撵徐珪, 每次给石兰讲课时,也会多准备一份讲义, 让徐珪在一旁旁听, 只是不愿意收他为徒。 徐珪最开始以为方靖是和他母亲一般通晓诗书的温柔女子, 可后来他发现方靖对于十三经信手拈来, 都很精通, 对于老庄之学也颇有些见解, 这让他很是惊奇。 他以前听说过朝中有一位在太学任教的宣文君, 学识渊博, 通晓礼经, 为当世人所敬重, 看着眼前这位夫人,他甚至都开始猜测,莫非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宣文夫人。 徐珪很清楚有些机缘,若是错过,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他想成为母亲口中的君子,想做母亲口中的“有志者”,他不能错过邵玖。 邵玖一直冷眼旁观着徐珪的行为,虽然没有评价,但对于这个少年还是颇为欣赏的,徐珪身上有一股子少年气。 他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会掏出身上的钱去帮助弱小,但也容易冲动,容易口出狂言,他很多时候很天真,甚至会犯些傻气,但他的心却是真的…… 几人在路过一个村子时,遇到了一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人正要投井,是徐珪救了那老人,经过询问,才知道事情原委。 老人家中有一女,正值二八年华,长得颇有些姿色,一日在干农活时,被当地的一个富户给看上了,乡绅要强纳其为妾。 老人不愿,与其争执起来,他的女人被人抢走了。 老人心有不甘,就去告了本地乡老,本地乡老不愿多事,让他忍了算了,老人不愿就此罢休,就到县里去告状。 这富户在官府也颇有些势力,听说老人竟敢去告状,暗中使了些手段,让人打了老人一顿,又伪造了借条,强迫老人偿还债务。 老人自然不肯去认这莫须有的债务,可对方哪管这些,闹到官府去,官府也只认那借条,强要老人偿还债务,将老人的田地房屋都做了抵押。 富户又雇了一群泼皮无赖日日来骚扰,让老人一家人无处安身,他的妻子就这样被活活气死了,而他如今也是走投无路,只得自杀。 徐珪听说这样不公的事,哪里还能忍,直接提着剑就杀到富户的家门口,这个时候才知道,老人口中所谓的富户不过是开绸缎铺子的一个小商贩罢了。 徐珪没想到一个小商贩就能将一个老人逼到这个地步,当下就提起拳头将人打了一顿,眼看着要出人命时,石兰才出手将人拦了下来。 徐珪逼着富户将老人的家宅田地都交出来,更要他们将老人的女儿护送出来,老人的女儿几经凌辱,已经被折辱得不成人样了。 邵玖给老人的女儿把脉问诊,开了药方,让石兰去药房抓药,邵玖又亲自施针,才将人救了回来。 可就在徐珪动手后的第二日就有官兵将他们住着的驿站给包围了,徐珪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上前就要与人理论,结果为首的皂隶二话不说就开始抓人。 石兰将邵玖护在身后。 邵玖拍拍石兰的手,对她轻轻摇头,又让老人带上那张所谓的借条,答应跟着皂隶一同回衙门,才没让徐珪和捕快打起来。 到了衙门,徐珪直接据理力争,但这种地方,哪里是讲理的地方,对方既然已经收了富户的好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几位外乡人,当即就要左右捕快将徐珪押着跪下。 徐珪完全没有料想过这种情况,拔出佩剑就要打,邵玖冷眼看了他一眼,他才将已经拔回来的剑给收回去。 邵玖直接要求对比笔迹。 那县尉看了几眼邵玖,从邵玖一出现,他就注意到,并猜测邵玖的身份不会简单,因而对于邵玖多了几分忌惮,故而她说话时,也会耐心听上两句。 “夫人,这件事想来与您这位外乡人也没什么关系,您又何必要招惹这身麻烦呢?” “我愿也不是一个爱招惹麻烦的,只是这件事我徒弟既然惹了,我这个老师也不好置身事外,我是一介女流,不会什么打打杀杀,只不过粗通些文墨罢了,不如还是按照规矩办吧。” 那县尉有些尴尬,他不好直接反驳邵玖的请求,便从邵玖的来历身份上下手。 “夫人,您这身份只怕是不好揽这件事,您这身份来历不交代清楚,本官也不好判断您说的话有几分真,要您是逃跑的江洋大盗,可就不好了。” 邵玖咳嗽了两声,看了县尉两眼,让石兰直接掏出令牌,县尉看着令牌,县尉只觉这块令牌质地不凡,却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这是汝阳侯府的令牌,府君若是不信,可自去派人去京中求证。” “两位原是汝阳侯府的人,失敬失敬。” 县尉忙将两块令牌归还,汝阳侯地位尊崇,不是他们这种小吏能够惹得起的,因而对邵玖几人毕恭毕敬起来,挥手让身旁虎视眈眈的衙役都退开。 也不讲什么证据了,直接就驳了富户那边的请求,责令富户归还老人田地房屋和一笔损失费。 “还是鉴定一下好,毕竟这种事情还是需要留存证据的。” 邵玖执意要求鉴定借条的笔迹,又将借条上所谓的保人请了上来,经过再三询问,终于还了老人一个清白。 待老人的女儿身体稍好些,邵玖便提议老人带着家人到外地去过活。 而一月之后,那个县尉便被罢黜了官职,因为和贼寇暗通消息被押到州郡去了。 石兰驾着马车又继续向西走着,徐珪骑着马在一旁护送着,见邵玖正掀着竹帘看外面的景色,疑问道: “明明已经惩处了作恶的县尉和富户,夫人为何还提议老人离开家乡?” “徐珪,若你是富户,甘愿就这样了结吗?他这一顿打挨了,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待我们走后,他还是可以继续报复的。” “那当日夫人为何让石兰姑娘拦着我?” “没这个必要,杀人偿命,你若是真的将人打死了,反倒是不值当。当然你若是要以此搏名,确实是我有些不识好歹了。” “夫人误会了,我徐珪是要命,要的是君子是名,不是这样的名。” 邵玖浅浅笑道: “其实你已经是君子了,只不过是我的一点私心,不希望你太早接触杀戮。 你放心,我已经给当地郡守写信,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不过这样的事放眼整个天下,实在是太寻常了,倚权夺势,自古有之,非在今朝。” “夫人,自古有之,不代表就需要忍让,若是人人都如此,如何能还这个世道一个清明呢? 如今天下初平,更需要革除旧弊,建立一个清明的世道。古来能容忍的事,不代表我徐珪就能容忍。 今日我徐珪能除一个为富不仁的富户,他日就能除掉千千万万这样的恶人。夫人,我徐珪不要做庸人,要做非常之才。 请夫人收徐珪为徒。” 徐珪翻身下马,拱手跪在邵玖面前。 邵玖很欣赏这样自傲自骄的少年,这让她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或许当日的自己在父母眼中就是这样纯真的有些傻气,以为凭借自己一人之力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 邵玖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一片赤子之心的徐珪,眼眶濡湿,她伸手扶起来徐珪。 “徐珪,论君子之道,我不如你。赤子之心,望你日后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所以夫人愿意收我为徒了吗?” 邵玖轻笑一声,她看着徐珪,道: “君子之道,我可能是教不了你了,但你若是愿意,我确是可以教你刑名教化之学,抑或是公羊之道,这些都是治国之理,或是兵家之道,可安邦定国,见建功立业。 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徐珪听到此处喜不自胜,还没等邵玖回过神来,徐珪就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你先起来,哪有这么容易就拜师的?” 徐珪满脸疑惑地问道: “还需要什么?” 石兰在一旁“噗嗤”笑道: “天地君亲师,你是不是应该祭拜天地,准备三牲,再备上一份拜师礼。” “哎呀!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说着徐珪就骑着马窜了出去,邵玖看着徐珪的背影,对石兰笑道: “你觉得这个师弟如何?” “有些傻气。” “傻有傻的好处,至少赤子心诚,只是不知道这份赤子心在这乱世能保持多久?” “相信师弟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邵玖淡淡笑道: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我能教给他的很有限的,他的人生心性全凭他自己。” 第176章 大结局 “夫人, 听说驿馆来了位贵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管他什么人,我们自去住我们的, 总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结束了。” 邵玖是半点没在乎徐珪口中的贵人,她的目标很明确,想着在扶风郡停留的时间也够久了,地方风土人情都做了些了解,不过几天也就能结束了。 勒紧缰绳,两腿用力一夹,便加快了速度,骑着马从驿馆的后门入,见后门竟有两个差役守着,两人翻身下马, 拿出了各自的令牌, 供差役检查。 “不知来的是什么人?怎么查禁得这样森严?” “据说是洛阳来的,说是来巡查的。对方位高权重的, 我们这些当差的只好多有得罪了。” “无妨。” 邵玖看着院中,想着等下回去后如何书写今日打听以及查看的见闻, 对于差役的话并没有过多注意。 因为心中有事, 邵玖也没过多注意院子中的异常情况, 只当是权贵来临时的正常巡视, 倒是徐珪心下有些不安, 只觉得事情恐怕非同寻常。 直到推开自己房门后, 邵玖才注意到屋里竟然多了几个人, 想都没想, 邵玖就要出门, 她现在并不想见到眼前这人。 “琼之!” 被人唤了表字, 邵玖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端坐着的刘瑜,福身行了宫礼,心中暗惊,眼眶中渐渐聚起了一汪清泓,张张嘴,许久才道: “郎君。” 刘瑜起身,亲手扶起了美人,时隔三年,再次见到邵玖,纵使未施脂粉,却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她的气色大胜于从前,可是脸色却是愈发苍白,两颊有不正常的红晕,刘瑜一步步走近邵玖,哽咽起来,最终紧紧将邵玖拥入怀中。 “阿玖!” “裴郎君,我们出去说吧。” 宪忠依然是那个极有眼色的内官,见着邵玖后面跟着的木头一般的徐珪,也不知道行礼,也不知道避退,只是傻子一样地看着邵玖,少不了得自己招呼着人退出去。 可徐珪有着一股子死劲,竟直愣愣地看着邵玖,完全没有搭理好心的宪忠,眼神之中分明是对刘瑜的警惕和对邵玖的担心。 “老师……” “你先出去吧,将这两日的资料整理一下。” 邵玖叹了口气,她知道徐珪的意思,徐珪的出身鲜卑族,其母出身却是没落汉族世家,只是后来战乱,其母家人离散,在他出生前的两年,正好赶上了羯人屠城,他的母亲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最后被卖到了他父亲家,做了一名婢妾。 他心中是有恨的,他恨这离乱的世道,更恨逼死母亲的那些族人,他想成为母亲口中的君子,却也不愿放弃母亲的仇恨,他心中有着一团火,谁也不知道这团火会什么时候烧起来。 徐珪不知道刘瑜的身份,但第一眼见到刘瑜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这个男人,在这个男人身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影子。 自己的父亲是爱自己母亲的,但是他保护不了母亲,也永远无法理解母亲所有的哀怨与愁思,最后只能逼迫母亲一点点走向死亡。 但他尊敬邵玖,他拜邵玖为师,跟随邵玖走过北朝的山水,遍访北朝的风土人情,辅助邵玖写就《四方與志》。 他敬重邵玖的学问,在北朝这个纷乱的地方,在一个士族没有骨气的时代,在一个屠杀与希望并存的朝代,他找到了一盏可以照亮路途的光。 他无意去探究邵玖的身份来历,也情愿拜邵玖为师,邵玖教他行兵布阵的方法,教他刑名之道,教他识人之道,短短三年,邵玖教给他的东西太多了。 徐珪离开了房间,却并不放心真的离去,而是在守在屋外,宪忠从没见过这么轴的人,也只能和他一同守在外面,同时要求那些侍卫看紧了他。 “阿玖,我好想你。” 刘瑜拉着邵玖的手,三年不见,邵玖的手已不复当初的细嫩了,她的手上多了不少的新伤旧痕的,就连常年握笔的茧都厚了不少。 “郎君,妾也在思恋您。” “我们回家去,好吗?” “妾还想再等一等。” “等什么?” 当年邵玖自请离宫时,他本就不愿,却还是答应了,他想还她一片天地,可现在,入骨的相思让他迫不及待想见见邵玖。 可是他忘了,那可是邵琼之啊!她怎么会回头了?三年了,整整三年,在给他的信笺中,没有一次提起过要回去的言语,几乎全是各地的风俗民情。 他纵使幻想着,总有一天,邵玖累了就会回来的,可是这一天,他等了整整三年,才等到那一封。 “长安在即,相见不远。” 刘瑜不愿意在长安等待,他要去寻她,去接他的阿玖回家。 他知道邵玖的坚持,可三年的时光可以冲淡太多东西,他不愿意在等待中错过,他们两人中间,总有一个人是要迈开第一步的。 “《四方與志》还没有写完,妾还想继续走下去。” 见到刘瑜的那一刻邵玖是惊喜的,可她又有些后悔,她以为自己至少还可以再等等的,刘瑜出现的太快,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邵玖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自由,她还没有看够这大好山河,她还没有写完她的书。 她才刚刚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志向,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她不想放弃,无论那人是谁,她都不愿放弃,哪怕是刘瑜也不能够。 他是北朝的帝王,她承认对于北朝来说,刘瑜是位难得的君主,作为一个胡人君主,他已经尽量做得很好了。 可作为郎君,他们直接似乎很少能够坦诚相待,他们纵使习惯了试探与猜忌,错过与悔恨。 “可……你的身体还撑得下去吗?” 刘瑜一下就切中了邵玖的要害之处,刘瑜知道若是强要邵玖回去,也是不难的,邵玖再有学问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只是如今的刘瑜更愿邵玖自己跟他回去。 “妾想想吧……” 这一年来,虽是难得的自由,却也让她的身体一落千丈,常奔袭于山林之中,她的身体早已是油尽灯枯。 “陌上花开已历三载,阿玖可缓缓归矣!” 刘瑜将昔日两人共同系在一起的青丝交到邵玖手中,退了出去,在离开时,他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徐珪,让人将他轰走了。 刘瑜给邵玖时间考虑,他不想去逼邵玖,犹如多年前在太山郡一般,在阴谋与算计之下,真挚的情义变得虚妄,他希望邵玖是真心愿意回宫的。 许久,邵玖才下定决心,她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刘瑜,笑道: “郎君,我们回家吧” “好!” 刘瑜回头,对邵玖这个决定并不意外,但他还是开心地笑了。 邵玖在离开前交来了自己的两位弟子,对于石兰,她很感激这三年来到照顾,当着刘瑜的面,放这个一直不曾拥有自由的人以真正的自由。 “石兰听令,朕特封你为长秋令,赏万贯钱,赐府宅一栋,良田千亩,自今以后,你不必再入宫随侍,可以自行离去。” 石兰虽然不舍邵玖,但这三年来,她已经初步体验到了自在的滋味,她愿意离开宫闱,去追寻自己的自在。 虽然她明白只要她愿意入宫,她就是掌管后宫法令制度的长秋令,只是她已经不愿再被那方寸之地拘束着了。 而徐珪是在其后被邵玖单独召见的,邵玖并未对其坦言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平静地告知徐珪。 “阿珪,自此以后你我师徒缘尽矣!” “老师是要撵徐珪离开吗?徐珪到底做错的什么,还请老师明示。” “《庄子.大宗师》中又有一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随我学习三载,我能教你的,都已尽数教给你,至于教不了的,今日我也都赠与你,你是有大志之人,该有自己一番天地。” 邵玖让徐珪打开一个木箱,里面密密麻麻放的全是书,诸子百家无所不包,徐珪看着箱子中的麻纸,落下泪来,哽咽道: “老师,弟子……” “徐珪,你还没有字,我为你取一字,子璋,你以为如何?” “谢老师赐字,只是弟子还不知老师名姓,就这样离开,恐怕……” “你不用知晓我姓名,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有了这一段师徒缘分罢了,这三年来你护我左右,为我挡去了诸多麻烦,对我至亲至孝,我心中都是感激的。 如今你我缘尽,你也该另去寻觅你的下一段机缘的,阿珪,此后的路你便要自己走下去了无论你是想封侯拜将,还是隐逸山林,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那弟子还有机会见到老师吗?” “或许会有的。” 徐珪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离开。 邵玖跟随刘瑜的车架到了长安,随后又回来洛阳。 邵玖掀开轿子上的竹帘看着那巍峨耸立的高高宫墙,对着身边的刘瑜道: “郎君,我们回家了。” “阿玖,谢谢你。” 刘瑜也看向了邵玖,笑着道。 隆安二年春,帝迎妃邵氏于朝阳台,夏四月,遣使持节兼太尉授皇后玺绶,立文夫人邵玖为后,册曰: “妃邵氏昔承明命,作嫔东宫,虔恭中馈,思媚轨则……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潜畅阴教。” 令其抚育太子,另晋徐淑妃为徐夫人,掌六宫事务。 隆安四年冬腊月初三,后以疾崩于含章殿,年三十三,谥文昭皇后,葬平陵。 【作者有话说】 正文大结局了,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接下来的番外可能会很虐,不喜欢be的小可爱不太推荐。 文中封后的册令出自《晋书》 本文引用的书籍有: 《晋书》 《人物志》 《东坡乐府笺》 《旧唐书》 《郁达夫散文集》 《魏晋玄学论稿》 《老子注》 《鲁迅先生讲魏晋风度》 《风云十六国》 以及古诗文网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第177章 倦客难归(一) 春色涟漪, 山色青蒙,院中的春梅悄然而绽,寂静的含章殿中只有悠扬的琴音, 徐丽华掀开帘子直接进了殿内,见到邵玖正在抚琴,不敢上前去打扰,在一旁等了片刻,待到余音寥寥,才上前行礼: “妾拜见皇后。” “丽华来了,请坐。” 邵玖伸手扶起徐丽华,拉着丽华坐到自己身边,两人笑语盈盈,说着些琐事。 徐丽华来见邵玖, 一方面是来汇报这一个月的账目, 另一方面则是来探望染病的邵玖。 “我这病不过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邵玖摆摆手, 她如今身居皇后之位,掌皇后印玺, 但宫中事务仍旧归徐丽华主管, 她久病缠身, 就连日常的妃嫔的见安行礼都一概罢黜了, 除了旧日亲近的几人, 旁得都不耐烦去见。 徐丽华宽慰了邵玖一番, 主动对邵玖说起了小太子的功课, 这个元后当年拼死留下的孩子, 如今已经开始识字了, 邵玖平日很是疼爱这个孩子, 只是因为她这身子,无法亲自照料。 “你素来做事我都是放心的。” 邵玖随意翻看着宫中的账册,徐丽华掌宫中中馈多年,用不着邵玖操心,她如今也没有这个精力,如今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编纂《四方與志》上了。 当初自请离宫,就是为了编纂这部书,离宫三年,她几乎走遍了整个关中地区,甚至一度去了秦州地区,收集了大量的手稿,采集了各地的民歌,了解各地民俗,手中更是画出了多地的舆图。 可也就是这三年的奔波,让她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挽回的趋势衰落下去,她的一双腿几乎已经废了,再也没法子骑马,到了阴雨之天,更是刺痛难耐。 回宫成了一种必然,邵玖知道自己是走不下去了,而这三年大量的手稿,也需要时间来整理,也需要参考大量典籍,这世上,没有比皇宫更适合的了。 回宫之后,刘瑜让医官为她把脉,却已经是病入膏肓,难以为继,不过是拿药吊着命罢了。 邵玖自知性命无几,只是她如今心中还有牵挂的事,若是就这样衰弱下去,她总是有些不甘心的,就自己写了一张药方,让人去奚官局配了药来。 邵玖每日于旦未时服用,以美酒服之,建日服之,至破日,止,周而复始,每次服用之后,都需在院中行走,确是有神明清思的功效,邵玖夜间早已失眠,常孤坐到天明,只是于深夜编纂自己的书。 刘瑜听闻邵玖近来越发好酒,常白日饮酒,她本就患有咳疾,夜间盗汗,气血两虚,五脏不调,如今还这样任性,不过是在糟践自己的身子。 刘瑜是在黄昏时造访含章殿的,他在宫门之外,便已听到了一阵悠扬乐音,驻足聆听了片刻,才进去,见邵玖正在服药,见邵玖竟然是用酒在服用,很是奇怪。 “你如今正在吃药,怎么又饮酒,朕听闻你饮酒吐血一事,可是真的?” 邵玖没有直接回答刘瑜的话,而是将酒放在了一旁,轻轻笑道: “陛下怎么来了?” “听说你吐血了,想来看看你。” “陛下放心,妾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咳咳!” 邵玖说着就咳嗽两声,捂着嘴的帕子上有着星星血迹,刘瑜想靠近,邵玖却退后了半步, “陛下,妾如今这身子只恐过了病气给陛下,陛下还请回去吧。” 刘瑜知道邵玖这病是再无挽回希望了,他是天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一点点衰弱下去,生命力慢慢流逝,却没有任何办法。 刘瑜不顾邵玖的推阻,直接上前将邵玖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之上,给邵玖盖上了被子,摸了摸邵玖的额头,有些微微发烫,但这对于邵玖来说,却是平常。 她的体温常年偏高,近年更是如此,失眠多梦,如今还添了全身疼痛的毛病,再加上阴雨天气的腿疾,早就是一具破败不堪的身体了。 她如今还熬着这口气,为的就是手中的书还不曾编纂完成。 事到如今,所有的荣辱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了太大是意义,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爱恨情仇,什么自在逍遥,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曾经拥有的,失去的,宝贵的,坚守的,最后都如同流沙一般在手中流逝,直到此刻邵玖才真正明白圣人所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含义。 在这不算长久的一生中,邵玖曾拥有过一个可以算是美满的童年,那时她的家人都还陪伴在她身旁,父母、亲友、师长、知己,在感情上年少的她从不曾缺乏。 只是这些如同都如同秋日的孤雁一般,邵玖常看着孤雁南飞,她大概还不如那只孤雁,至少孤雁还可以向南,她却只能埋藏心底,杳无音讯。 她曾经的爱人,另娶佳偶;她唯一的女儿,于襁褓之中夭折;她的挚友,丧生于波诡云谲的政斗之中;她的夫君,与她算不上知心人…… 她虽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实则不过是一无所有。 只是如今的邵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了,她的时间不多了,在这仅剩的时间中,她只想留下一点东西,一点只属于邵琼之的东西。 “你如今确是不该再饮酒了。” 邵玖笑了笑,没有否认刘瑜的话,她的身体自己知道,饮酒不饮酒其实已经太多印象了,以前饮酒,不过是追求半醉半醒间的飘飘欲仙。 如今饮酒,却不过是为了压制住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她的病早已入骨,便是神仙也难医,若只是咳疾倒也罢了,只是如今这附骨之痛她却是忍受不了,夜间更是难熬,若是不依靠美酒助眠,她恐怕早已熬不过去了。 只是邵玖不愿对刘瑜说起这些,她心底很清楚,病到她如今这个地步,说出来不过是为旁人徒增烦劳罢了,真正的苦痛只能靠着自己去熬。 刘瑜见邵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无用,邵玖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一向是固执得很。 “罢了,我刚刚进来见你正准备喝药,这会儿我们先把药喝了吧。” 说着就让白英拿来药丸,用水就要给邵玖松服,邵玖却摆手推辞了。 “这东西得用热酒服用。” “什么药丸,还需要用酒服用,还得是热酒?” 邵玖咳嗽了两声,没有过多解释,她看着刘瑜的面容,刘瑜已经不再年轻,他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天子,脸上的胡须越发长了,颇有些美髯公的模样。 白英令倒了一杯热酒来,正要服侍邵玖用药,刘瑜却将伸手夺过药丸,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面色严肃起来。 “阿玖,你老实告诉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怎么呢?不过是普通的药丸罢了。” “阿玖,你是个聪慧的人,应该知道朕不会信你这一套说辞的,告诉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听说南朝士大夫很多人都会服用……” 邵玖淡淡笑了笑,知道瞒不过刘瑜,索性也没打算瞒下去,颔首道: “正是陛下您猜测的那东西。” 刘瑜原本还不相信邵玖会做这样离谱的事,可听到邵玖自己承认的时候,刘瑜“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里还捏着那颗药丸,指着邵玖的鼻子,紧皱眉头,看着邵玖苍白的病容却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你糊涂啊!” 刘瑜到底不忍心去苛责邵玖,哪怕明知道邵玖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可一看到邵玖那双笑中带泪的双眸,他纵有千言万语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东西万万不可再服用了,你这身子如何还经得起这一番折腾!” 邵玖看着刘瑜的眼睛,却没有任何表态。 “朕这是为了你好,阿玖,你若真的想再延长些寿数,这东西就不能再饮用,你自己也是知晓医术的,难道不知道这东西的危害?莫不是你真的信它能延年益寿、修仙长寿?” 刘瑜凑到邵玖的面前,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他不相信邵玖会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话,却又有些怀疑,毕竟南朝服用这东西的不少。 的确也有不少术士宣称这东西的功效,外丹术也的确是现今广泛流传修道长生的法子,也的确有不少好炼丹的术士,刘瑜自己是将信将疑的,毕竟谁人不想长生,但如今他还存着理智,毕竟他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再加上王蒙又是最忌讳鬼神的,刘瑜至少表面上是不相信的。 刘瑜自己将信将疑,却不愿邵玖服用这东西,毕竟因为服用这东西出事的可不在少数,邵玖的身体也的确再也经不住这番折腾。 “妾并不相信,也从未想过能靠着丹药延年益寿,我这寿数,不过是在这一二年间,也没什么好延长的。” 邵玖淡淡笑着,她不仅知道这东西无利于延年益寿,反而会掏空她的身体,造成短暂虚假繁荣的景象,促使她更快丧命,但还是选择了这个方子。 她需要这短暂的神明开朗去编纂自己这部书,也需要这片刻的飘然去压抑那彻骨的疼痛,她不愿去做那被疼痛折磨的庸人,哪怕是以命换命,她也在所不惜。 “咳咳!陛下这方子的确有温肺肾,安心神的功用,陛下尽可放心,妾还没到自残的地步。” 邵玖的话落在刘瑜耳中,刘瑜心中的确松了一口气,却并为全信,他还是让邵玖暂时不要再去服用这东西,自己则去找医官,分析了这药丸中的药,发现确实是有利于邵玖病的,才继续让邵玖服用。 【作者有话说】 珍爱生命,远离任何形式的毒品 第178章 倦客难归(二) 隆安四年秋九月, 邵玖终于是支撑不住倒在兰台的台阶之上,当所有人向邵玖奔去的时候,邵玖就如同一片已经失去生命的木叶般飘摇零落。 刘瑜握着邵玖的手, 短短两年,邵玖早已瘦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她的面容已经没有了半分血色,刘瑜握着邵玖的手,泣不成声,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琼之走向注定的陌路。 谁也不知道这次的邵琼之是否会醒过来,但刘瑜坚信着,她一定会醒来的,她还有未竟的事业, 还有未完的心愿, 至少她不该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离开。 这一次邵玖昏睡了太久,久到宫里都已经开始向刘瑜谏言, 该给皇后准备后事了。 但刘瑜不信,他不相信邵玖就这样轻易地离开, 他愿意等待, 等待有一天邵玖可以睁开眼, 再唤他一声“郎君”。 自邵玖病重的那一天, 刘瑜就决心为邵玖建一寺庙, 来为邵玖祈福, 此前他一直未有曾期盼, 如今他却希望那寺庙能早日建成, 他的妻能早日平安。 一贯节俭的刘瑜, 为了邵玖, 也开始兴建佛寺,这一刻他无比期望,这世间是真的有神佛的。 唯愿神佛,护我妻安康! 许是他诚心的祈求得到了神佛的眷顾,邵玖到底还是醒了过来,这是这次却是真的病入膏肓,再无回转的余地。 纵使是寒食散也无法令她恢复太久的神思,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处于昏迷的状态,偶尔醒来,也是剧烈的咳嗽,无论是咳血还是吐血对于邵玖都已是常态。 她长期饮酒,早已开始吐血,更是在病重之时,嗜酒如命,如今胃痛已成为常态,又兼之强服寒食散,催命而已。 刘瑜扶着邵玖的手,喂她赵奚官重新开的药,她如今的身体早已是药石无医,不过是用些温补的药勉力支撑这具躯体罢了。 “咳咳!呕!” 刚刚喂进去的药转眼就吐了出来,刘瑜看着心焦,偏偏又无可奈何,邵玖吐出来的半是汤药半是鲜血,终于邵玖眼前一黑,就瘫在了刘瑜的怀里,好久才缓过来。 “陛下,妾好累啊!但妾还有事没做完,妾还不能休息。” 刘瑜知道邵玖的“休息”极有可能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死亡,但如今的邵玖虽然活着,却也不过是在活受罪,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玖被病痛折磨,哪怕是在昏迷中也紧皱的眉头,刘瑜压根不敢去想这到底是怎样的疼痛。 “阿玖,你还可以坚持的,对不对?” 刘瑜不愿意这样放邵玖离开,他们是夫妻,他承诺过要护她一辈子的,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她离开? “陛下,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妾见到了很多很多故人,妾好像又去一次江州,江州的芦花真的很好看啊!” “阿玖,以后我们还可以去很多地方的,只要你好起来,好起来,朕带着你巡视九州,你不是喜欢看四方山海吗?我们一起去看。” 刘瑜许下那明知是虚妄的承诺,他只是想挽留下他的心上人罢了,这又有什么错。 邵玖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邵玖每次昏睡,还能否又醒来的时候,她如今的夜间高热愈发频繁,旧日的疾痛似乎在这时尽数侵袭来这具破败的身体。 刘瑜常常整夜整夜守着,他害怕邵玖会在某一个寻常的夜晚就这样地离开他。 害怕猝不及防地别离,害怕他连别离的机会都没有。 “阿玖,值得吗?” 刘瑜不相信邵玖会不知道服用寒食散只会摧残她这本就虚弱的身体,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她的固执让刘瑜无奈,却也让他心痛难安。 “大概是不值得的吧,只是我想试一试,什么值不值都不重要,只是我心愿如此,即便是拿性命来换也是值得的。” “为何?阿玖,就为了那部书吗?” “不是为了书,是为了自在,没有什么比得上自由的可贵,妾想自由的呼吸,自由的奔跑,哪怕因此而失掉生命,也在所不惜。 妾这一生最是向往的是自在逍遥,可妾这一生似乎永远都逃不出囚笼,有形的囚笼,无形的牢笼,大概唯有这点思想的自在是属于我的。” 刘瑜无法理解邵琼之的这种渴望,他可以给予她关心和爱护,却永远无法了解她,他和她哪怕对面而坐,哪怕水乳交融,可本质上他们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她从不曾属于过他,她只属于她自己,只属于她内心所追求的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南朝的使臣再过两天就要来京了,你要见见吗?” 既然无法全琼之的愿望,刘瑜情愿用其他的形式来让琼之稍解相思之情,他知道邵玖大概是思念家乡的。 邵玖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见故乡人,明明她早已不在乎的,可是这故园之情到底是她化不了的心结。 邵玖自嘲道: “看来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俗人罢了。” 原来不是不思念了,而是不抱希望了,她失去的太多,因而不再期望拥有。 “你当真愿意让我见吗?” “这有何不可的,只要你能心安,朕愿意做一切事。更何况你是朕的皇后,论理你就该去接见使臣的。” 梁帝将脸挨着琼之的脸,感受着从她肌肤传来的温度和气息,鼻息间萦绕着的是一股浓不化的药香。 “陛下,” “别叫我陛下,唤我二郎,唤我郎君,不要用那么生疏的称呼来唤我,我们是夫妻,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琼之并不赞同后面半句,但她没有反驳,她没有太多的气力去争吵,她想留着力气去见见故乡的人,若是可以,能够为故乡的那人带句话,她也便知足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 “郎君,妾大概是忘不了故乡了。” 她离家太久,故乡的云,故乡的山,故乡的旧人,甚至连梦都带着故乡的气息。 “阿玖,很快,等你身体好些,能下榻了,朕就陪你一同见故乡使臣,好不好?” 邵玖点点头,她对故乡之人有着太多期盼,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若能在最后的时光,听一听乡音,也可以了无牵挂的去了。 刘瑜守着昏睡的邵玖,心中五味杂陈,他只能这样勉力支撑着邵玖求生的欲望,所有人都知道邵玖会死,可刘瑜只盼望着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 “妾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朝云出岫,美极了,那是江州的朝云,天边的云彩是那样缥缈,我立在高冈之上,听着季安的《朝云赋》,‘荫朝云之苍蔼,仰朗日之照煦……’” 说到这,琼之的眼神黯淡了,只怕此生她都没机会再见沈季安一面了,他们本该相忘于江湖的,明明已经放手了的,可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 “只可惜,这样的赋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邵玖苦笑着,她已经不再隐匿自己心底的心思,沈季安,那是她唯一的知心人,却不是如今的意中人。 “琼之,你看这个。” 刘瑜时刻注意着琼之的神情,当她落寞时刻,便猜到了她的心思,这几日来,琼之提起少年时的往事,次数是越来越多,心思也是越发深沉。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琼之的病的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剩下的不过是在挨时间罢了。 刘瑜特地让宪忠拿来了东海献上的东珠,明亮皎洁,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在烛火的照耀下隐隐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很漂亮。” 琼之由衷的夸赞,她喜欢这几颗珠子,自幼她就喜欢明丽漂亮的事物,所以从小到大,她的衣物都是些鲜亮的布料,她的首饰也多是华丽的。 她希望这样鲜亮的事物,这会让她想起生命,让她忘却自己的病痛。 自出生就带着的弱症,再加上幼时的几次风寒,让她彻底患上了咳血的毛病,因为这病,她药不离身,也因为病,她比常人更加渴望自由。 她曾真切地拥有过自由,出身世家的她,因为是女子,纵使她的才气不输于任何人,却注定不可能入朝为官,好在,她本就志不在此。 在幼时,邵玖就明白自己的心不在朝廷之上,不再闹市之中,只在山林之内,她好老庄,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诸子百家中,她独好的是老庄,她以为她可以去漫步山野的。 可那自由失去得太快,她是半分准备都没有。 半生流离,半生孤寂,终成虚无。 “阿玖,等你病好了,朕带你去看看长秋寺,如何?” 长秋寺就在宫城东巷不远的地方,是刘瑜特地为邵玖修建的,就是为了给邵玖祈福用的,修建至今已有三年,如今长秋寺已经差不多完工了。 刘瑜想带着邵玖去瞧一瞧,或许有了神佛庇佑,邵玖的病就能好了。 “好。” 邵玖不愿去戳破刘瑜那不切实际的幻梦,就当是为彼此留下一点奢望。 她无力挽留的,不曾奢望的,到底是真切地拥有过一回。 帝王之爱,邵玖从未相信过,可如今邵玖却真的有几分相信了,至少生前,的确有过几分真心。 邵玖不信帝王之爱,她也不愿轻易交出自己的心来,总觉得帝王之爱流逝得太快,她害怕这颗心一旦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她总是太过于计较爱情中的得失。 现在她已经没有精力去计较,终于全心全意相信刘瑜的爱,可是似乎太晚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去坦诚相待了。 【作者有话说】 诗词出于古诗文网 第179章 倦客难归(三) 邵玖强撑着病体从榻上起来, 就是为了再见故乡人一面,可是当邵玖见到故乡使臣的那一刻,邵玖就再也压抑不住对于故乡浓烈的思恋。 没有人知道再次见到许晏时, 琼之到底有多激动,她的内心翻滚着的是多么炙热的感情,那比火焰还要热烈,还要恶毒的感情。 许晏,她的故人,是当年的东山故友之一。 琼之知道的,她一直在等待着,无论多少次在鬼门关走过,她都一直坚信着,她与故人终于还会再有一次见面的机会, 只是她不知那位故人会是何人。 许晏没想到再次见到邵玖时, 她的身体会已经孱弱到了这个地步,那个他记忆中活泼烂漫的小姑娘一晃就成了眼前的一国之后, 她的容颜地位都已不复当日,唯有其林下之风依旧。 “外臣拜见魏国皇后。” “许师兄, 你可还记得当日东山的邵琼之。” 尽管她的内心是如此的不安, 但她依然得体地微笑着, 她与故人明明近在咫尺, 却如同相隔天涯, 他们看着彼此,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似乎要将对方的每一寸都与记忆中进行对比, 盼望着对方与记忆中的那人能够严丝合缝。 “记得。阿敏说她很想琼之。” 许晏笑了笑, 那个他记忆中的傻师妹, 那个永不服输的邵琼之,那个会夺过他们手中的箭矢投壶的少女,会在清谈时和他们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小师妹。 那时的她是活泼的,生命力是旺盛的,他们会偷喝师长的埋在桂花树下的酒,一同躺在屋顶畅想着未来,然后一同受罚…… “阿敏……” 邵玖的心微微颤动,那是她的闺中密友,两人都出身,同出身临汝世家,两人会同被而眠,会一同在乞巧节这一天对着织女许下心灵手巧的祈愿,会谈论着彼此对于未来郎君的期盼,也会互赠荷包香囊手绢之间的小物…… “阿敏她……” 邵玖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位闺中密友了,甚至记忆中那样的模样早已模糊起来,只是提起这个名字时,她的心中总会莫名地温暖和阵痛。 “我娶了阿敏。” “如此甚好。” 邵玖轻轻笑着,那时阿敏去东山拜访时,就已经对当时还是少年的许晏动心了,只是那时少女的心意只能埋藏心底,谁也不曾想到此后阿敏竟然真的嫁给了许晏。 许晏出身世家,和阿敏是相配的,门第家世人品都是极为相当的。 她与阿敏,到底是阿敏要幸运一些。 若不是刘瑜的出现,恐怕没人能打破这古怪的气氛,许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小师妹,如今的魏国皇后,是私情是公义,许晏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想法,他想问问她,这些年她可过得好,可是看着眼前消瘦的邵玖,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邵玖看着许晏,想起的是当年的少年时光,那时的她绝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今日的模样。 那时她的梦明明那么简单,如今却是这般遥远。 “外臣见过陛下。” “许使君,你与我妻是故人,不必如此多礼。” 刘瑜依旧欣赏着南朝使臣的风度,那是他无论模拟多少回也无法拥有的,这样的恣意,这样的优雅,大概也只有南朝那样文化昌盛的地方才会有吧。 “多谢陛下。” 许晏没有否认自己是邵玖的故人,只是他依然保持着君臣之间的礼节,这些年南北互相派遣使臣沟通往来,又互市交易,民间往来甚为频繁,有不少世家公子都会乔装化名去北朝游历。 许晏不只是邵琼之的故友,他更是南朝的使臣,他代表的是南朝的风仪气度,不卑不亢,进退得宜。 刘瑜一直都很欣赏南朝来的使臣,他想留下他们,也愿意听他们讲讲南朝的风物,说说古今的礼乐敦化,他已经不再甘心只能隔江相望,他想占领那片土地,拥有这些才子。 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但那就像一条隐秘的毒蛇,会一点点长大,直到最后将他完全吞噬。 “阿玖,朕真的很好奇你的其他师兄是何模样了。” 刘瑜笑着对邵玖道,他见过任诞简傲、强楷坚劲的沈季安,也见过沉静机密、精在玄微的许晏,这些都是不同于流俗的杰才,都是当时的豪杰。 “‘质而不缦,文而不缋,能威能怀,能辨能讷,变化无方,以达为节’陛下身侧岂无当世之豪杰耶?” 邵玖笑着答道。 邵玖并不在意故人是庸人,是贤人,那些世俗的评价于她都不过是虚妄。 刘瑜笑了笑,她为邵玖披好鹤氅,叮嘱道: “你身子不好,别太劳神。” 邵玖点点头,她不是劳神,是劳心,见到故人,她的心就已经不在这高墙之内了。 刘瑜将空间留给这多年未见的师兄妹,他的阿玖需要的是故人,是乡音,是在听故人说一说曾经那些琐碎的往事。 刘瑜贴心的屏退了宫人,但还是留下了白英,邵玖的身体,身边已经离不开照顾的人,白英是她的贴心人,最是明白邵玖心意的。 邵琼之不在乎刘瑜留下白英的目的是什么,监视也好,照顾也罢,抑或是二者皆有之,她此生坦荡,没什么可隐瞒的,一如当年见到沈旭初一般。 “我爹娘如今可还安康?” “师傅师娘都还康健,这次出使,邵家兄长原本也是自请为使臣了的,听闻娘娘被立为皇后,家里都是高兴了的。 只是陛下不放心让邵氏族人出使,唯恐其一去不复返。 但家中都是记挂着娘娘的,常会说起娘娘,当年季安出使回去,就已经向老师和师母报了平安,只是如今你已贵为皇后,不能再接你回家了。” “你给我说说家里的事吧。” 邵玖静静听着许晏说着家中那些琐碎的事务,她的几位兄长都各自娶了妻,有了孩子,在南朝各地担任着要职,有的成了地方郡守州牧,有的在朝廷做着皇帝近臣…… 她新添了不少的小侄子小侄女,家中的姊妹大多已经出嫁,有的入宫成了帝王妃嫔,有的嫁给了世家公子,还有的出家修行…… 许晏口才不错,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急不缓,缓缓道来,邵玖听着,在心底一一描摹那些故人的模样,在心底猜测着今日的模样,一幕幕图画在眼前展开。 邵玖笑着,心底是那么温馨,却渐渐地凄凉起来。 邵玖知道许晏对自己说起的都是那些平安喜乐的事,可世事变幻,十多年过去,又怎么可能都是顺遂呢? 那些坎坷,她都无从知晓。 邵玖听着听着落下泪了,直到白英递来帕子,她才惊然回醒,早已泪流满面,而许晏已经停止了讲述,邵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殿里依然点起了长信宫灯。 “什么时候呢?” “酉时初刻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这会子我也有些乏了,许师兄,那就麻烦您明日再过来与我讲讲,我虽不能回去,听听那些故人的事也是好的。” “是。” 许晏从含章殿退了出来,他抬眼看看天,天边聚集起一抹灿烂的彩霞,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碰,这次北朝出使,他似乎明白了为何刘瑜在那些出使过的使臣中有着那么高的美名了。 他的确是治国之君,是平定乱世的豪杰,也是风雅柔情的郎君,他看见刘瑜对邵玖眼中的情义,那眼中化不开的担忧和倾慕是掩藏不在的,试想若非真的情真,他又何必立一南朝孤女为后。 只可惜一对佳偶,却是如此薄命。 纵使许晏不精于岐黄之术,也知其面露死色,时日无多。 许晏摸了摸袖中的书信到有些犹豫了,不知是否该将这封信交给一个必死之人。 邵玖倚靠着隐几,看着南朝使臣带来的新近流行的诗文,只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故乡临汝的画面,是比邻而居的卢家阿敏,是东山读书的许晏,是家中投壶的兄弟……是身处其中不知何为忧愁的自己。 “是这诗文不好吗?” 刘瑜不知何时出现在邵玖身后,从邵玖手中夺过诗文,随意翻动着,邵玖回过神来,摇摇头,笑道: “很好,只是有些陌生罢了。” “聊得开心吗?” “很开心。” 邵玖笑着点点头。 “既然开心,为何又落泪。” “喜极而泣。” “可是朕不喜欢阿玖落泪,朕希望阿玖永远开开心心的。” 邵玖正要说话,还未曾出口就咳嗽起来,如今咳血倒成了常态,邵玖接过水来漱口,感觉乏累得很,却并不想歇息。 她让白英将她这两年来编纂的手稿取过来,白英正要去取,刘瑜将人拦住了,道: “你先去取药,手稿朕来取。” 白英回头看了一眼邵玖,见邵玖点头,才出去取药,刘瑜来到偏殿,邵玖的偏殿内满是书架,上面放着搜集而来的孤本古籍,如今这里还有不少整理孤本的女史穿梭其中。 刘瑜让梁春华取来了邵玖的手稿,那是一个檀木箱子,长约两尺,宽约一尺,盒子上雕刻着双鹤,刘瑜从梁春华手中接过箱子,拿到了邵玖的面前。 邵玖打开箱子,里面满满放着黄纸,黄纸上满满的都是娟秀而又放诞的字迹,邵玖看着从黄纸下取出了蝴蝶装的一卷书册,卷册首页上面用着小篆写着《四方舆志》四字。 “好在还不算太晚,至少初稿已经完成,如此我心愿也算可了。” “阿玖除了此物外,就再无牵挂了吗?” “或许还有,只是我已无能为力了。” 邵玖苦笑着,她原本还想着自己整理《四方舆志》初稿的,只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如今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提笔了。 “阿玖,朕会让人将这东西誊写出来的,必然会让它流传下去的。” 邵玖摇摇头,她抓住了刘瑜的手,道: “前些日子我看了梁春华的《狄族史》,她做的很好,陛下若是有心,就让人将这部狄族史誊写下来,多抄写几份吧。 兰台的孤本古籍搜寻不易,也请陛下让女史们多抄写几份,不至于在这乱世失传。” 邵玖心中对于自己的手稿已经有了安排,她拉着梁春华的手,将自己早年所作的六书注交到了她的手中,并叮嘱她,好好治学。 【作者有话说】 引用出自《人物志》 第180章 倦客难归(四) 第二日邵玖强撑着起身, 刘瑜劝她歇息,邵玖不愿,她还有话要问, 还有些事情需要叮嘱,她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季安他应该很好吧。” 邵玖到底是问了出来,她心底牵挂着的,当日太山一别,明明说好要彼此相忘于江湖,可她终究是放不下,他们之间的纠葛,又岂是一个“情”字能够说得清道得明的。 “季安如今官至靖州刺史,尚长乐长公主,封南宁侯, 有二子一女, 如今就在陈郡镇守。” 邵玖闻言久久不语,过了许久, 才笑道: “如此甚好,他本就该如此的。” 徐晏知道当初邵玖和沈季安的那一段情缘, 如今两人各自婚嫁, 原就该各自忘却的, 可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他们原本就该是男才女貌的恩爱夫妻, 可到底是什么让彼此错过? “季安, 他要我告知娘娘, 当日东山之情, 他从未忘却。 他请娘娘耐心等待, 终有一天他会来接娘娘回家的。” 徐晏没有提到的是沈季安在陈郡等着她的消息, 沈季安最开始任的是益州刺史,只是为了等她的消息,才自请转任的靖州刺史,只为离她更近一些。 少时的情深,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忘却的。 邵玖苦笑着,笑容中又有一些释然, “这天下知我者唯有季安一人而已,他知道,我在心中放心不下的是什么。” 徐晏陷入了沉默,看着邵玖,他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人总是会多一些善意的。 “这些年他的诗文我都看过,少了几分任侠之气,多了些风云志气,他到底是遂了年少时的志向,我知道他会定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邵玖眼中含泪,知道他很好,就足够了。 邵玖让人取来了锦盒,交给了徐晏,道: “烦请先生将这个锦盒转交给季安,他自会明白的。” “是。” 徐晏接过锦盒,答应了,他没有去追问锦盒里的事物,只是不忍心去看邵玖那双眼睛,那是何等的绝望落寞。 “娘娘,” 徐晏摸了摸自己袖中的那封信,犹豫着,当他看见邵玖那双含泪的眸子时,到底还是送来了捏着信封的手,对邵玖叩首,道: “您一定要保住自己。” 邵玖点点头,勉力笑着, “我会的。” 徐晏到底没有将袖中的那封信交给邵玖,那是一封丧信,是告知邵玖她的祖父去世消息的丧信,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徐晏到底不忍心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他情愿让邵玖对故土存着几分美好的愿景,至少她虽身离故土,心到底是有归处的,这也算是他这个做师兄唯一所能做的。 只是…… 徐晏看着手中的锦盒,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到底是一国皇后的私物,若是就这样替她转交别国使臣,只怕为有心之人所知,会闹出一些有损国体的事情。 徐晏站在宫门,正犹豫着,忽然来了一个内官,徐晏识得此人,他是刘瑜的身边人。 “徐先生,陛下请您一叙。” 徐晏看着手中的锦盒,已经猜到刘瑜找他所谓何事了,到底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私相授受呢? 徐晏是在一棵树下见到刘瑜的,那是一棵很高大的榆树,树下铺的有锦席,刘瑜靠着隐几,正在看书,徐晏上前见礼。 “徐先生来了,请坐。” 刘瑜坐直了身子,邀请徐晏坐到自己对面的竹席上,两人之间相隔的不过是一张案几罢了,徐晏第一次仔细打量着这位北朝国君。 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儒雅许多,有一些书生气,蓄长须,气宇轩昂,多年征战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风沙的痕迹,眼中暗藏着的却是无数次的帝王心计。 “能将手中的锦盒给朕看看吗?” 徐晏递上了锦盒,刘瑜当着徐晏的面打开了锦盒,锦盒之中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不过是几册书卷而已,徐晏有些惊讶。 “《四方舆志》,阿玖宁愿不要性命也要完成的,徐先生一定要将它安全送到,不要辜负了阿玖的一片心。” 徐晏有些惊讶,或许是惊讶锦盒之中的书册,又或是惊讶刘瑜这样淡然的态度。 “陛下不计较吗?” “这是阿玖的心愿,朕唯有成全罢了。” 刘瑜淡淡笑着,咽下了心中无数的苦果,他无法去苛求一个将死之人,早在五年前,他就已经尝试着放手,只是他似乎永远无法真正做到放手。 “陛下……待阿玖还真是深情厚谊,阿玖她是明白的。” “她从来都是明白的。” 刘瑜笑着道。 她自始至终都是明白的,只是她从不相信他的爱能够长久罢了。 刘瑜开始有些理解邵玖了,理解她的执着,理解她的不安,理解她所有空待的思念,只是他理解的似乎有些晚了。 “这次沈季安应该来的,至少也该见见阿玖最后一面,至少也让阿玖不至于日夜空念,毕竟他们之间是少年时的相知相惜。” 徐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原本以为刘瑜会不清楚沈季安和邵玖曾经私情的,可听刘瑜这语气,他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 “朕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朕想留下徐先生,可是阿玖知道了会生气的,他将《四方舆志》托付给了先生,先生莫要辜负了阿玖才是。” 刘瑜笑着起身离开了,只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徐晏,不过徐晏还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至少听出来其中的一层含义,差一点,他就回不去南朝了。 刘瑜来看邵玖的时候,邵玖已经昏睡了过去,他贴心地为邵玖掖好被子,心中五味杂陈,他想问问邵玖。 难道他就这般不值得信任,让他情愿转托给沈季安,都不愿意交付给自己。 邵玖是在第二天午后才醒的,她近些日子,昏睡的时间是越发长了,邵玖看着守在床边的刘瑜,眼神中流露出满足的笑意。 “陛下。” “你醒了,先喝口水。” 刘瑜摸了摸邵玖的额头,发现高热退了不少,才松了口气,又将邵玖扶起身来,喂她喝了药,邵玖就着刘瑜的手喝了两三勺粥,就吃不下了。 “再吃点,好吗?就一勺。” 邵玖又勉强喝了一勺,刘瑜刚露出笑意,接着邵玖就将刚刚吃下的粥,和着血尽数吐了出来,刘瑜慌了,扶着邵玖,着急忙慌宣医官。 邵玖虚弱地靠在刘瑜的怀中,她似乎听到了刘瑜的啜泣声,只是她没有力气再抬头看上一眼。 “陛下,妾知道您大概是怨着我的,怨我薄情寡义,怨我不识好歹。” “不会!瑜永远不会怨阿玖的,阿玖是瑜的珍宝。” “《四方舆志》是我一生心血所成,我一生无子无女,唯有此书可算是我的儿女,不是妾不放心陛下,只是这天下,除了季安,无人知我。 《四方舆志》一共三卷十五册,这已是我的极限了,我原以为至少可以完成五卷的,剩下的两卷我是无力完成了,可季安可以,手稿给他,他会明白我的。” 邵玖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感觉自己胸闷得很,揪着刘瑜的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刘瑜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邵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元后的身影,却也只是一瞬,等她挣扎着喘过气来,早已经是满头大汗。 刘瑜擦着邵玖额头上的虚汗,安慰着邵玖。 “阿玖,朕明白的,朕又怎么忍心怨恨阿玖呢?” 邵玖揪着刘瑜的衣袖道: “陛下,无论您信与不信,妾都是爱慕过陛下的,只是这份爱慕有着太多的忐忑不安,妾只不过是一个南朝孤女,又怎么敢去相信陛下的爱慕呢?” 刘瑜怔神,他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等来这样坦诚的话,这样赤诚的心,只是这份坦诚的爱慕来到太晚了些,可若不是濒死之际,邵玖又怎会坦然说出自己的情义呢? “陛下,妾此生有幸,能遇见陛下,很感激陛下当年能留下妾。” 邵玖笑了笑,对于刘瑜,她似乎很难真正面对自己的心,她曾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爱上帝王,她以为自己一直守住了自己的心,如今看来不过是暗室欺人罢了。 暗室欺人,欺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阿玖,朕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 刘瑜抱着邵玖,落下泪来。 邵玖笑了笑,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不过就在这几日了,如今她心中已经没了太多的牵挂,她想去为刘瑜拭掉眼泪,可是连这个微薄的期望都无法达成。 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浑身无力。 赵奚官为邵玖把完脉后,很平静地告诉刘瑜,邵玖应该是撑不过三天了。 将《四方舆志》交给徐晏后,那口一直支撑着邵玖的气就松懈了下来,从几个月前,她就是靠着这口气强撑着而已,如今这口气没了,她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邵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押了几口参汤,强撑着让梁春华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手稿都拿了过来,她就这样生生看了一夜,无论身边人怎么劝,她都不听。 那天晚上,她的精神比往日要好上许多,甚至还能下床,甚至还喝了半碗汤羹,还能撑着身子细细清数自己过往所有的手稿。 “陛下,皑皑山上松,皎皎河间雪,今年的雪可真大啊!待雪化了,我们去赏红梅可好?” “好!” 刘瑜强压着心底的悲伤,点点头。 邵玖强撑着要坐起来,刘瑜扶着邵玖的身子,不知道邵玖要做什么,却还是帮着邵玖从榻上坐起来,见她身子摇晃,心中酸楚。 “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好吗?” 邵玖摇摇头,虚弱地笑道: “有些话妾怕没机会再说了。” 邵玖咳嗽着从榻上站起来,却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刘瑜的怀中,刘瑜抱着邵玖,带着啜泣声,道: “阿玖,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邵玖摇摇头,艰难地朝刘瑜行叩拜大礼。 “值此弥留之际,妾有一言,还望陛下应允。” “你说。” “南朝虽国弱,却不可强攻,陛下勿要轻看了南朝,南朝文有忠贞之士,武有节义之辈,虽一时疲软,却也不是陛下所能得的。 望陛下在妾死后,能够顾念南朝是妾故乡,莫要轻动干戈,此非是为了妾,而是为了陛下。” 刘瑜来不及细想邵玖话中的含义,见邵玖虚弱地跪在地上,心如刀绞,将人扶了起来,满口答应着。 “你先起来,朕都答应你就是。” “如此,妾此生已足矣!” 邵玖说着就倒在了刘瑜的怀中,她虽然清醒着,却没有了半分气力,刘瑜将人抱回到榻上。 邵玖让人请来了徐丽华徐夫人,连带着小太子也一同过来了,甚至还包括宫外的邵瑛夫人,后宫中的妃嫔几乎都来了含章殿。 所有人都知道邵玖今日所有的好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邵玖大概真的撑不住了。 180-183 第181章 倦客难归(五) 邵玖将徐丽华唤到自己身侧, 手哆哆嗦嗦指向了女史捧在的一个锦盒,道: “丽华,我知道你一向倾慕于陛下, 而我却未曾为了引荐,是我对不住你,你我以诗文相交,如今我身死在即,便将我这十数年的所作的诗文尽数交于你,咳咳!” 邵玖说着就咳嗽了起来,帕子上已经是沾满了鲜血,徐丽华想上前照顾,邵玖却摆摆手,指了指那锦盒, 徐丽华只得叩拜。 “是。” “这个是皇后印玺, 我死之后,宫中事务便尽数托付于你了, 不论陛下心意如何,我所属意之人, 是你。” 徐丽华不敢去接皇后印玺, 毕竟陛下在侧, 直到刘瑜点点头, 她才敢去接过, 有了邵玖临终嘱托, 她徐丽华虽然无子, 但在后宫中的地位却是安稳了。 邵玖让人从墙上取来了一柄长剑, 刘瑜识得此剑, 是邵玖当日从太山带回来的, 这么多年来,几乎是从来不离身侧,如今她却将剑交给了小太子。 “当年元后大恩,我一直无以为报,唯有此剑是当年故人相赠,今日便留与太子,若是他日有求于南朝,可将此物送与南宁侯,他自会知道的。” 刘瑜隐约也猜到了此剑的来历,只是邵玖一直未曾提及,他也不好追问,到了今日,似乎也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青青,你来我近前。” 邵玖拉着穆青青的手,自当年穆青青离宫,她们便少有相见的时候,此刻再见,邵玖难免想起昔日光景。 “娘娘。” 穆青青落下泪来,她没想到时隔多年,早已是母仪天下的娘娘竟然还会记得她,当年那个感风伤月,对下人体贴入微的夫人,如今却是气息奄奄,如何能不叫人心中酸楚。 “当年你与翠微出宫,原是为了让你们能远离这是非之地,不想翠微到底是因我而死,这些年我一直不敢提及翠微,是心中有愧,这是我早已为她写好的铭文,只是一直未能拿出来。 你若是还记得当初的情义,就请你将这墓志铭为翠微刻上,我已经追封其为二品女官,算是我所能做的浅薄之力。” 穆青青领了旨意,邵玖又为她插上了一只凤鸟衔珠的鸾钗,道: “我走之后,便无人再护你了,你可时常进宫来拜见徐夫人,她素来喜欢你做的糕点。” 邵玖咳嗽着,对穆青青叮嘱着,穆青青含泪应了下来,退到一侧,泣不成声。 邵玖又唤邵瑛之妻上前,让宫人直接交给了她一盒东珠,道: “论理你我也算是远亲,只是你们当初所为太过,元后一事你们遭人利用,我虽怨恨于你们,却知道因不在你们身上。 这些年你们因我也算是享尽了富贵,我故去以后,你们就安心做个富家翁也好,邵瑛没这个搅弄风云的能力,往日我好歹还能护住你们,以后却是不能了。若是不能及时抽身,只怕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邵玖对于这个自己唯一的亲族,无论心中多么怨恨,多么不愿与之牵扯,可到底还是有几句衷言,望他们能够保全自己。 邵瑛夫人心中纵有不甘,可还是应了下来。 邵玖瞧她的脸色,知道她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总想着在死前能尽量周全身边所有人,可如今看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邵玖一一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宫中素来与自己交好的妃嫔,邵玖为她们留下了足够立身的恩典,弥留之际,她的遗愿,刘瑜不会不答应的。甚至是含章殿的女史都一一安排了去处,让她们不必因为自己的死亡而遭受困厄。 只是在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她的精神气力便十分不济了,当即就昏了过去,许久才缓缓醒来,只是精神已经颓靡,完全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刘瑜让人都退了出去,在最后的时刻,他想再好好陪陪他的阿玖,他抱着邵玖,向邵玖讲述着自己的心意。 “阿玖,长秋寺已经建好了,等雪晴后,我们去看看,我还要等阿玖为长秋寺题词作赋了。” “好。” 邵玖虚弱的答应着,她已经听不清刘瑜说的内容了,只是觉得心思缥缈,眼前的景象一变再变,耳边刘瑜的声音也模糊起来了。 恍惚间她看到了自己这一生,从祖父膝前那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到东山上那个明媚鲜艳的少女,再到游历山河那个俱怀逸兴的志士……一场战争,生民流离,身不由己。 是吕茨帐下的委曲求全,到汝阳侯府的心如死灰……那大概是她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候,只是如今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坚韧的女孩咬着牙独自舔舐伤口的模样,邵玖想上前抱抱这个可怜的姑娘,看着那个姑娘放下手中的剪刀时,她的心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她明明那么凄惨,却又是那么坚定地活了下去。 是东宫时那个不与世争的邵昭训,是皇宫中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温夫人,是洛城坚守的邵琼之,是恣意放诞的方文远,是两心相悦的阿玖,是写下诔文的文夫人,是放下一切的自请离宫的邵玖…… 在那些辗转之中,邵玖看到了自己的那些故人,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了人世,还有一部分也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她真的好喜欢那个在乱世之中坚守着的自己,真的好喜欢那个永不放弃的邵琼之。 邵玖的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在这惨淡而迷途的一生中,她似乎没有太多后悔的时刻,只是这样的邵琼之终究是要离开了这样精彩的人世间。 邵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她抓着刘瑜的手道: “郎君,我应该是爱过你的,只是太晚了,我们相逢得太晚,相知的太迟,我要走了,郎君不必记得我,好好珍惜眼前人。” 此刻的刘瑜对于邵玖来说是那么寻常,却又是那么特殊,她知道刘瑜的心结,可她已经无力解开了,只是气息奄奄地缓了许久,才道: “我与郎君是夫妻,与季安却是知己,若有来世,妾大概是不愿意再遇到郎君的。” 刘瑜落下泪来,他知道阿玖这一生太苦了,她所拥有的太少,可失去的太多,等她真正放手时,却是在重病缠身的时候,还未来得及体验生命的热烈,就已然逝去。 “我这一生孤高耿介,注定了难为流俗所容,这样的性子不好,可陛下您看,那孤鹤飞得真高啊!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自己,只可惜,终究是回不去了。 好想再登高作赋,再回家看看啊!爹娘,阿玖好想你们!” 邵玖说着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鲜血从邵玖的嘴角流出,怎么都止不住,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这具躯体如此的繁重,只是口中还在喃喃道: “好累!好想……回家!回不去了…回…不…去……阿玖……好想……” 刘瑜眼睁睁看着手中邵玖的手无力地垂下,再看邵玖的面容,一点点消逝的生机,呼吸声消失了,身体的温度也一点点凉了下去。 刘瑜怔怔看着邵玖的尸体,一动不动,只是枯坐着。 仿佛心间空了一块,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再也抓不住了。 “宪忠,阿玖只是睡着了,对不对?明天!明天!她还会醒过来了的!” 刘瑜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他越发抱紧了邵玖的尸体,一遍遍问着身边已经跪下来了的宪忠。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 刘瑜只是喃喃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不相信他的阿玖会那么狠心,狠心弃他而去,狠心独留他一人在这深宫之中。 医官上前把脉,确定邵玖已经薨逝了,亲近伺候的内侍女史都跪在地上,哭成了一片。 “皇后娘娘崩了!” 这个消息从含章殿传至天下,报丧的钟声在寂静的宫墙内响起,寂寥的宫墙之内再也不会有一个名唤邵琼之的女子了。 刘瑜没有听到耳边哭嚎声,更没有听到那报丧的钟声,只是固执地抱着邵玖的尸体,他在等,等着邵玖会醒来的那一刻,周围的人谁也不敢上前相劝。 终于还是徐丽华上前劝道: “陛下,皇后娘娘已去,还望陛下节哀,容我等为皇后娘娘更衣。” “混账!汝是何人?安敢在此诅咒皇后!来人!给朕拖下去斩了!” “陛下!” “陛下,娘娘已去,还望陛下节哀!” 徐丽华在宫中的声望甚高,众人皆知陛下是因皇后薨逝,一时难以接受罢了,故而没有人真正上前拖住徐丽华,只是众人跪请陛下节哀。 刘瑜缓缓将邵玖的尸体放回到榻上,眼光也直了,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终于在走到内殿宫门的时候,刘瑜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来,叫了一声“阿玖”,就晕倒在地上。 刘瑜醒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都奔向了含章殿,跑到含章殿的时候,看着满殿的白布,刘瑜问身边的人, “是何人去了?” “回陛下,是皇后娘娘。” “皇后不是早就去了吗?宪忠,如今你也老了,含章殿是文夫人的住处,怎么可能在这里办丧呢?” 刘瑜笑道。 “回陛下,是邵皇后去了。” 刘瑜的身子一晃,险些站不住,但还是强撑着朝含章殿殿内走去,入眼的白幡,来往的宫人在他眼中都成了虚影,他眼中只有那一方棺桲。 恍惚他好像见到了邵玖站在那方棺桲前,对他盈盈一笑,行了一个礼,笑语嫣然,他听清了那话: “陛下,妾终于自由了!” 刘瑜眼睁睁看着邵玖的身影化为一阵白烟,那缕袅袅而上的白烟,在雪晴的天空中化为一只白鹤,发出声声鹤唳。 “宪忠,你看那鹤,多自在啊!” 宪忠顺着刘瑜所看的方向看去,哪里有什么白鹤,只见阵阵鹅毛的雪花飘落,落在琉璃翡翠的宫墙之上,落在鲜艳绽放的红梅上,落在万家灯火间,落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上…… 第182章 终成虚无(一) 冷落清秋叶, 孤松浸寒霜。 寂寥的颍水上,游荡着数只南下的船只,舟子默然摇着桨橹, 一弯冷月倒映在水波,随着碧波荡漾,荡出一圈圈银色的晕圈。 “扑通!” 在这幽寂的夜忽然传来了物体落水的声音,揉碎了水面的银光,溅起了阵阵的波纹,波纹阵阵悠荡着,直到被黑夜吞噬。 “来人呀!有人落水了!” 一声惊呼顿时惊醒了原本沉寂的夜,昏暗的船相继亮起了灯光,一个个跳水声相继响起。 相对水面的喧闹,月依旧是静寂地注视着淮河水面, 那么温柔, 那么清冷,似乎这一夜与千万年间的夜并无任何区别。 落水的人被救了上来, 是一个锦衣华服的贵人,衣裳被水浸透了, 湿漉漉的, 原本用来包头的巾渍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去了, 发丝散乱着也都湿透了。 两个懂经验的水手按压着落水人的胸部, 短短数息的时间, 落水者身旁已聚齐起了一群人, 都密切的注视着落水者的情况。 “咳!咳!” 落水者吐出两口胸中积压的水后, 总算是恢复了意识, 只是因为呛水, 此刻还不能正常流利地说话, 只是干咳着。 “侯爷,您没事吧?” 有人关切地上来问了一句,落水者一面干咳,一面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不过湿漉漉的衣服贴身穿着,经风一吹,的确很冷,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稍缓和后,抬头见到如此多关切自己的人,落水者一方面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要大家都回去休息,一面回自己的船舱中换了件干净干燥的衣物。 “侯爷,您为什么会落水呀?” “许是失足吧。” 沈旭初一面穿中衣,一面若有所思地回答着小安子的话,此刻的他也说不清楚,就在一炷香前,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喝着酒,赏着月,湖中月,山中月,天上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有那么一刻,自己心痛的厉害,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他很想跟它说两句话,也不知怎的,就落水了,也许是酒后脑子不怎么清醒。 沈旭初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自杀的,他如今风头正盛,功名利禄他都有了,权势地位他都不缺,他年轻时所渴求的,都一一得到了,他还有更大机会去实现自己的志向。 所以他情愿将这归结于失足。 小安子也想起自己在船头注意到的那一个个酒壶,今天晚上,他家主子一反常态地喝了很多酒,而且大晚上的一个人坐在船头,也不要人伺候,只是一会看看月亮,一会念两句诗文。 声音模模糊糊的,他也没听清楚,只见侯爷一面念一面笑,最开始是低声地笑,后来笑得越来越癫狂,后来那笑声消失了,变成了一种特别瘆人的声音。 那声音既像是笑,又像是哭,就像是阴森的坟墓中鬼魂发出来的声音,总之那不应该是个正常的人发出来的声音,实在是太诡异了。 就连那听不太清的诗句,此刻也像变成了巫师口中的咒语,神秘又惑人心神,恐怖又充满了蛊惑的意味,那诗听着不像是念给活人听的,倒像是特意给死人的祝祷。 此刻的小安子已经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此刻他主子已经不像是个活人了,而是魔鬼的伙伴了,他的心就像被什么抓住一般,死死的不肯放开,只攥得他喘不过来了。直到那一声落水声响起,才将他从幽灵的恐惧中拉回现实的恐惧中了。 “侯爷,您刚刚在夹板上念的是什么呀?” 小安子惴惴不安地询问着,他尝试地去寻求一个答案,但他又害怕那真的是巫师的咒语,他知道侯爷博学多识,但他不知道甚至害怕他“不是人”。 “一句古人的诗。” 沈旭初并不想对着一个仆役解释过多,尽管这个仆役已经陪伴他很多年了,可他仍然没有想好与他交心的想法,事实上,他从未真正与任何人交过心,除了那人。 他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多年官场浸淫,更让他明白了说多错多,祸从口出的道理,谨言慎行方能长久。 “什么诗呀?” 小安子想要继续刨根问底,可是他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主子已经拿起一本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小安子识趣地为茶壶添满水后退下了。 只是沈旭初此刻却看不进去任何书,他在心底里已经回答了小安子,只是有些话注定是说不出口的。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第二日,小安子发现侯爷病了。 侯爷素来体弱,常年药不离身,这次落水后患病本是必然的,只是这次的病与往日不一样。 侯爷的咳疾又犯了,似乎这是打娘胎就带的病症,是需要好好将养着的,可侯爷是家中嫡子,复兴家族的使命在身,他是休息不得的。 多年来南征北战,侯爷的身体早已落下了亏空,这次失足落水,便将以往的旧疾都引发了出来。 只是侯爷并不喜欢躺在床上休息,他叫我给他拿来一个檀木箱子,这个箱子是他出使北国后,从宫里带出来的,他很在乎这东西。 其实这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既不是锦钰珠宝,也不是金块珠砾,而是一沓厚厚的写满字的旧纸罢了。 这是侯爷第一次这样仔仔细细地瞧纸上的字,以前他也看,不过只是匆匆一眼便又合上了,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但今日侯爷看了许久,一张一张仔仔细细,从日出到日落,点烛时分,才看了不过二十来张。 “侯爷,歇歇吧,您这看了一天,眼睛也该累了。” 小安子知道这次的劝告不会有用,侯爷也不会对他解释什么,侯爷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但他是个很注重承诺的人。 小安子请来了此次北朝出使的使臣许晏,他是侯爷的同僚,也是侯爷的朋友,果然,他来了。 许晏陪侯爷说过两回话,内容无非是劝侯爷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语,侯爷也很顺从地答应了,待友人走后,一切如故。 许是因为在病中,沈旭初的话很少,大部分都是别人说,他听着,偶尔点点头作为附和,偶尔也会发表一下自己不一样的见解,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 当没有同僚时,他总是出神地看着窗外,时不时还会问问船已经行到何处了,似乎只是比平日更安静些而已。 “时间只怕来不及呀!” 这是侯爷落水后常有的感叹,他在感叹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暗夜中,卧房的那如豆的烛火似乎在说明什么。 因而最初医师也只是依着风寒和惊悸下的药,谁知,不过三天,沈旭初的病情突然加重,陷入昏迷之中,任凭什么手段都是无用。 为了方便治病,原本南下归国的船,现在停在了靖州益州两地交界的一座小城处,延请城内外名医都来医治,只是药石无用。 短短几日,沈旭初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不少医师诊治后,都说是落水后,惊悸给吓着了,这是心病,只怕药石是没用的。 正使许晏却是不甘心的,他招人贴出告示去,凡是能治好他们侯爷的,一律赐百金,布千匹。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告示贴了之后,头两天的确来的人不少,不过大多是巫医术士,骗钱的倒不少,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正当许晏已经失望的时候,有人来禀,说是有个游医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告奋勇说,自己有法子可以治好沈旭初的病。 许晏原本打算叫人把人给轰出去的,可转念一想,反正都试了那么多次了,再试一次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就让人将游医和小姑娘带了进来。 来人的确是个游医,穿着破破烂烂的,肩上挎着个药箱,药箱黑黢黢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都颜色了。 游医自己也胡子拉碴的,一张脸饱经风霜,看不出具体年岁,一双眼睛从满是褶子的缝隙中透露出去,却也是浑浊得很。 而游医身旁的小姑娘,看起来也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干枯发黄,扎成两根小辫子,衣服穿得也比较破烂,深色的衣服上打了五六个布丁,肩上挎着一个已经洗得发白的小布包,脸很小,长相和个小孩子差不多。 看样子不是这个游医的徒弟,就是他孙女,小女孩子盯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身量矮小,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她看起来太小,太稚嫩了。 许晏一下子就感到自己受到了欺骗,这样一老一小,他实在很难相信他们二人的医术,却不好直接赶人,只好拐弯抹角地骂仆人说: “你没长眼睛吗?什么人都往里面带,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游医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要离开,女孩却拉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向他使眼色,他只得站住了。 只听得小女孩说: “大人,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大人何不让我们看看病人,若是我等没那个能力,届时不消大人下逐客令,我等自会离去。” 许晏觉得小姑娘说话有理,心里也觉得自己莽撞了,不由多看了小女孩两眼,小女孩说话不像寻常女孩有一种带着怯懦和羞怯,抑或是脆生生的干脆。 而是有着一种经过世事打磨后的沉稳和淡定,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许晏,完全不畏惧他目光任何一次的打量,眼神坦荡,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衣着而卑怯。 她有着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信念,这种信念不会因为外在条件的贫困或是富有而改变,看着她的眼睛,你会很坚定的知道,她的眼中是有光的,她的心中是有坚持的。 似乎时间停止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刹那,许晏终于点头答应了小女孩的请求,就在这时,许晏仿佛听到了有一口很轻微的松气声,他又好奇先看了小女孩一眼。 实话实说,这容貌实在是过于普通了,脸上还有着雀斑,鼻子不够高,嘴唇有些厚度,眉毛也淡得几乎看不到了,脸色也呈现出青白色。 这样一张普通的脸,唯独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睛的确给这张脸增色了不少,可也仅仅将普通变为了耐看,还算不上美人的程度。 对于见惯了美人的许晏来说,这张脸的确没什么可以欣赏的需要,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这个小姑娘如此坚定地要给沈旭初治病了? 难道说他二人真有医治惊悸的奇药? 许晏猜了许多种答案,可似乎都不对,好奇不由又加深了几分。 “到了。” 推门而入,女孩在许晏的示意下踏进了卧房,房间里门窗紧闭着,只有一个仆役贴身伺候着,屋子里有些昏暗,女孩走得有些慢,似乎很是犹豫。 第183章 终化虚无(二) 沈旭初醒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喝了药后,就想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得知恩人已经离开, 他长叹了一声,颇为惋惜。 “季安,这是那个小姑娘留给你的。” 许晏将一张麻纸交到了沈季安手中,上面是用小篆写着“故梦长安,望君珍重” 八个字,沈季安看着字迹很是熟悉,跟记忆中那人的笔迹融为了一处。 “她走多久了?” “已有两日。” “可说了要去往何处?” “不曾。” 沈旭初刚刚悸动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素来不信什么神鬼之事,如今他却是希望真是那人归来,虽未相见, 到底知道是她就好。 “季安?” 许晏瞧着沈旭初的面色并不是很好, 刚刚苏醒,面容之上还带着病色, 目光落在那张麻纸上,很明显他的思绪已经不在此处。 “士居, 北朝那边是如何处理阿玖丧事的?” “听闻追谥为文昭皇后, 葬于平陵, 太子以人子为后服丧, 魏帝亲自手疏皇后德行, 命令史官为其作哀策叙怀, 以汉家礼仪归葬。” 沈旭初点头笑了。 那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那些当初未曾说出口的告白也没机会说了, 那三年的等待也不过是一场虚妄罢了。 多年前, 他曾对着滔滔江水立下誓言, 终有一日,他要带着心中那人归乡,如今确是再也不难了。 “琼之,你终究还是不曾放下吗?巧得是,我也不曾放下,难道你不知吗?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你是知道的。否则你怎会将书托付于我,终究这天下只有你我彼此是知己。” 沈旭初面对滔滔江水,心中涌出无限凄凉古意,他想起了当年从南朝归来的那个稚嫩的沈季安,那时他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你□□山川,便游览南山北川,写下沿途所见;我知你酷爱清音,便深入幽林,谱下清雅之曲;我知你素喜素卷诗话,便铺卷挥墨,写下诗情墨意。” 沈季安曾等了邵琼之三年,为她写下无数相思曲,只望有朝一日能亲自唱给她听,可惜的是,那些琴曲再无知音。 迎着江风,沈季安眼角滑过一行清泪,他知道自己纵使实现了年少的抱负,那个人也看不到了。 “士居,这次回京,我就要去益州了。” “为什么?” “蜀地动乱,我已自请去平乱。” 许晏看了一眼沈季安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沈季安的选择。 “阿玖去世的消息要告诉老师吗?” “说吧,就算你我不说,早晚也会知道的。” 对于他们来说,邵玖更多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师妹,而不是北朝那个母仪天下的文昭皇后。 沈季安回京之后,去见了自己的夫人,将邵玖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她。 长乐长公主默然无语,让人取来了当年沈季安从北朝带回来的那对耳坠子,道: “孤知郎君素与邵氏亲厚,故而一直保存着,如今她既然故去,又托你重任,你自当好生保管,勿负所托。” “公主不疑?” “有何可疑?斯人已逝,郎君终不过是空念罢了,孤与季安为夫妻,夫妻之间,自当亲密无隙。” 长乐长公主笑了笑,她看着沈季安,没有去追问沈季安和邵琼之的旧情,早在当年建康时,她便知他心有所属,这么多年夫妻情谊,她相信沈季安不会辜负她的。 “臣多谢公主厚爱,臣待阿玖,如亲妹,是知己之情;臣侍公主,是君臣之礼,夫妻之情。” 沈旭初很明白自己应该做出何种抉择,他与邵琼之,注定做不了夫妻,只能是知己。 隆安四年的那个年节,京中一片肃然,文昭皇后崩于含章殿,停大小祀事及乐一年,停嫁娶百日,帝甚哀之,不听政一月有余,令丞相王蒙总百司,理天下事。 昔日文昭皇后重病之时,刘瑜曾亲祈南北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祷河岳诸祀,靡不周备,文昭皇后的疾病没有痊愈。 后文昭皇后疾病愈笃,又大赦其境内殊死以下,为文昭皇后祈福,奈何天命如此。 待文昭皇后身死,帝亲为皇后服丧一年,着素服三载,常登临长秋寺,望平陵痛哭,思念亡妻,后每值祭日,帝都亲临拜祭。 文昭皇后无子,帝命太子为后服丧三载,又特封长公主刘茜为永安长公主,继于文昭皇后名下,为文昭皇后守孝三年。 文昭皇后弟子梁氏,特封为宣阳乡君,为文昭皇后服丧三载。 帝常对身边人道: “皇后身前待朕甚为敦厚,朕常思之。” 左右固劝乃解。 当日文昭皇后薨逝,停灵于含章殿,帝居含章殿悼念皇后,辍朝一月,众人皆不敢劝,唯丞相王蒙闯宫,以死劝谏,帝方重理政事。 “丞相,陛下已经吩咐了不见人。” “滚开!” 王蒙看着阻止自己的孙宪忠,已经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了,便要强闯含章殿,宪忠不敢将人放进去,强硬阻拦,王蒙拔出佩剑,直接架在宪忠的脖子上。 “你不过是一宦者,安敢阻我面见陛下?莫非是存了不臣之心!今日我便除了你这阉宦,再去面见陛下请罪。” 宪忠当即就跪了下来,被吓得两股战战,这个时候,殿内传来刘瑜的声音。 “子慎,你进来吧。” 王蒙冷哼一声,进入殿内,发现王蒙正站在窗边发呆,王蒙上前两步,向刘瑜行了跪拜礼,刘瑜让王蒙起来,道: “子慎,朕已知你此来的目的,朕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陛下,文昭皇后已逝,还望陛下节哀。” “卿放心,朕自当不忘国事,明日照常举行朝会吧。” “是。” 短短一个月,刘瑜消瘦了很多,他很想念阿玖,以前阿玖远游,可到底知道她还平安,终有归来的一天,如今阿玖却不会再回来了。 刘瑜照常处理国事,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孤傲清高的女子,最开始的时候,刘瑜常常会梦见邵玖的身影,可是后来她的身影已经很少出现在他梦中了。 刘瑜为太子选定了太傅,请王蒙担任小太子的老师,他为小太子选定的全是汉人老师,希望小太子可以成为一位敦厚儒雅的君王。 后宫自文昭皇后离开后就清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对文昭皇后情深似海,常常会去含章殿追怀故人,含章殿一切如故,所有的陈设一如往日,甚至连那案几上的书页都是文昭皇后离去时的模样。 如今后宫之中,能和刘瑜说得上几句话的也只有徐丽华徐夫人了,人人都说徐夫人好命,虽然不曾生育皇子,却能够抚育太子,主管宫务,掌皇后印玺,早已成了事实上的皇后了。 刘瑜喜欢听徐丽华说起旧人,她和元后的关系不错,更与文昭皇后亲密,知道这两位皇后一些隐秘的小习惯,与刘瑜提起故人的时候,总能勾起刘瑜一些回忆。 刘瑜以前不关心邵玖的诗文,可在她死后,他却将她的诗文读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自己此前错过了很多。 梁春华身为文昭皇后的弟子,负责整理文昭皇后生前留下的书稿,才发现北朝短短的十五年间,她留下了三十五首诗歌,其中大多是文人五言,十篇赋,两篇碑文,五篇诔文,三篇铭文,四篇箴文…… 除此之外,昔日在东宫时,还曾为《周礼》《礼记》做注疏,做北朝《列女传》八卷,做《诗经》手绘本五卷…… 按照文昭皇后遗愿,这些文稿都抄录下来,存于兰台,原稿则跟随文昭皇后一同下葬,做了文昭皇后的陪葬品。 在邵玖所有的诗文中,刘瑜最喜欢的一篇是《述己志》这篇文章,里面用了对话的形式,表现了邵玖渴望自在,却又被困幽台的处境,这篇志大概是邵玖化名方文远时所作,在民间流传甚广,只是少有人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 早年刘瑜读到这篇文章时就很欣赏文章中的那种浩然正气,是入世之念和出世之道的矛盾抉择,当时没有人会想到这篇志会是女子所作。 后来邵玖恢复身份之后,也从未提及,直到刘瑜偶然在徐丽华处看到邵玖当年的遗稿,才知道原本是她所作。 隆安六年,丞相王蒙疾甚,帝郊祈天地山川,未几,病笃,帝亲往探视,问王蒙死后,社稷如何。 王蒙于病榻之间,对刘瑜说道: “南朝虽偏居一隅,却是正朔所在,与南朝交好,对我朝有利。望臣死之后,陛下不以图南为念,北凉,燕赵,乃虎狼也,望陛下早日除之,不可亲近信任,以保社稷。” 言罢而终,刘瑜为之恸哭,多次亲临丞相丧礼,追赠其为文成侯,葬礼一如汉朝大将军霍光旧例,令长子乐安君为其送葬,辍朝三日。 自王蒙死后,刘瑜愈发亲近北凉旧臣,笃信谶纬之术,愈发崇尚骄侈,奢华之风日长,垂珠帘于正殿,好奇珍异宝,朝野上下风气为之一变。 隆安十年,刘瑜发兵南朝,意欲图南,时镇北大将军沈旭初镇守淮南,与刘瑜相持南北,这对互相怨恨对方一辈子的人,到底是走到两军对峙的地步。 对于沈旭初来说,刘瑜是他国仇家恨的仇人,侵国之恨,夺妻之仇,他的恨是侵入骨髓的,因此哪怕对方十倍于他的兵力,他也不会后退。 刘瑜看着近在咫尺的南朝,他想要占领这片土地,自王蒙死后,早已没有人能够约束他的野心,他早已将昔日邵玖和王蒙的叮嘱放在了脑后,没有约束的帝王,面对臣下的阿谀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他敢愎自负,对自己的信心达到了顶点。 刘瑜不认为自己会败,他有着十倍于对方的兵力,早在一年前,他就发兵祥阳,希望能夺取这座对于夺取建康至关重要的城池。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祥阳城远比他想象的要难攻取得多,在祥阳被重重包围,已经成为一座孤城的情况下,祥阳郡守许晏夫人卢敏亲自率领城中妇女修筑城墙,抵御北朝军队。 城中军民同仇敌忾,许晏防守又颇为得宜,韩夫人又率领妇女亲自修筑城墙、救治伤兵,竟使得北朝挥师十五万,相持一年,居然一无所成。 这在刘瑜对外征伐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朝野为之动荡,当时的天水太守乃是南朝人,趁此机会反叛刘瑜,刘瑜不得不分兵镇压,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了,但也打击了朝野上下的志气,一时之间,无人敢提南图一事。 次年,秘书监上言天命归北,帝星失明,意在归北,言刘瑜征伐南朝,乃是天命所归。 刘瑜深信不疑,近年来他愈发深信图谶星象之说,自丞相去后,再无人能劝动这位雄心勃勃的君王,刘瑜坚信自己可以一统南北,将当日王蒙的嘱托尽皆忘在了脑后。 对于谋逆的宗室,未有严惩,只不过是轻拿轻放,愈发重用北凉旧臣,疏远忠信之士,又常年对西域用兵,穷兵黩武,国内早已空虚。 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不小,甚至连后宫都参与进来了,徐夫人跪谏刘瑜三思而行,不要忘了文昭皇后昔日遗言,皇长子乐安君亦苦苦相劝,希望刘瑜能够顾念昔日王丞相的遗言。 但是刘瑜图南的信念坚定,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要南图。 唯有北凉旧臣姚琮,前燕旧臣慕容昀支持刘瑜的决定,并为其积极提供进军的策略,刘瑜在群臣的逼迫下,终于找到了知己,因而愈发亲近北凉旧臣。 两军相持一年,刘瑜不得进,更兼大江天险,沈旭初设下奇谋,偷袭魏军于洛涧,截断魏军退路,魏军伤亡一万五千有余,五万大军土崩瓦解,军械辎重悉数为南朝军队所得。 南朝军队擅长水战,沈旭初利用秋冬山林易燃,暗中派遣军士从水中激流暗度,待至魏军军营,火烧魏军辎重粮草。 刘瑜大军粮草供应不及,刘瑜不思退兵,反欲令将士背水一战,反给了南朝军队渡过河水的机会,南朝军队一旦登岸,便锐不可当,直逼魏军,诛杀魏军主将前锋。 魏军欲退而不能退,大败淮水! 刘瑜亦身中流矢,带领仅剩的亲兵奔逃淮北,人困马乏,幸得兖州刺史姚琮所救,姚琮赠送给刘瑜十万人马,派人护送刘瑜西归洛阳。 不料战败后不久,洛阳城已为北凉旧臣所占,北凉皇族于洛阳复国,昔日贵嫔姚玉华亲自登上城楼,朝着自己昔日的夫君射出三支箭。 刘瑜气急攻心,箭疮迸发,口吐鲜血,摔于马下,重病垂危。 后又闻兖州刺史姚琮谋逆复国北凉,冀州刺史慕容昀谋逆复国前燕,狄族宗室也竞相谋逆,天下遂大乱。 刘瑜眼见着自己奋斗一辈子的功业化为乌有,于隆安十一年春三月崩于管城。 同年四月,长子乐安君率领大军夺回洛都,为父治丧,天下悲怆,谥北魏武帝,葬平陵,与元后同葬,文昭皇后配葬。 同年,北魏皇太子刘宏携北魏宗室逃至南朝,归顺于南,沈旭初原是不信刘宏归顺的,直到刘宏让人送来了那一柄长剑,沈旭初才接受,奏于南朝天子,授刘宏辅国将军、九江太守,后为南郡公沈旭初的亲信。 隆安十二年,沈旭初率军北伐,北朝军民望风而降,魏帝不敌,退守长安,大军一路到达洛阳,此时距离邵玖离世已然过去了八年,沈季安命人拜祭,自己则登临平陵高冈。 想起自己昔日与邵玖的点点滴滴,悲从中来,泣下沾襟。 “阿玖,师兄来接你回家!” 只是北风猎猎,佳人早已化为白骨,刘瑜让人去寻访昔日文昭皇后旧人,只可惜半点音讯全无。 短短两年,洛都遭遇四次劫掠,昔日繁华的洛都,如今已然是衰草连天,哭号遍野,长秋寺早在一年前被北凉占领之时,就被一把火给烧了。 如今魏帝之母的兰淑妃在当日乐安君攻城之时,不愿为人质,拖累自己的儿子,从城墙之上跳下来摔死了,魏帝登基之后,追谥其为孝武太后。 姚玉华姚贵嫔自知复国无望,在乐安君攻破洛都的那一日,面北自戕于太极殿内。 其余妃嫔或是在北凉侵占洛都时身亡,或是在乐安君攻破洛都时被掳走,还有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在魏帝放弃洛都时成了弃子,在这乱世之中成了那万千尸骨中其一。 沈季安原是要继续西进,直捣长安,却不料被一少年将军将其阻于弘农郡,这位少年将军姓宇文,宇文珪,但他还有一个名字,徐珪。 宇文珪是家中庶子,却极为擅长兵法,少好为游侠,曾遇一仙人,传授其四卷兵法,又精于图舆之术,对于关中地区,地形极为熟悉,能够根据地势河流排兵布阵,往往能够出其不意。 沈旭初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沈旭初虽然未曾游历关中,但他整理过邵玖的《四方舆志》,里面对于关中地区的山势地形有着极为详尽的描绘。 这次沈旭初北伐,确是依靠这本图志,才能够熟悉沿途的山川地形,不至于因为不熟悉地形而遭遇困厄,甚至有时还能够利用图志上记载的一些荒野小径而出其不意。 但这次沈旭初遇到了一个和他同样熟知地形地貌的对手,这对于长途奔袭的沈旭初来说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两人在弘农郡相持三月,最终因为粮草辎重供应不及,被迫退兵,沈旭初退兵回南之后,当日被沈季安夺得的州郡又相继落入胡人手中。 沈旭初后又三次北伐,都不得成功,后郁郁而终,终年五十二岁。 【作者有话说】 很感激各位小天使的支持!到这里整个故事就算是完全结束了。 交代一下徐丽华应该是结局最好的,跟着刘宏去了南朝,是刘瑜所有妃嫔中结局最好的。 整个故事偏向悲凉,大部分人物都有历史原型,只不过我笔力有限,没有写出他们的人格魅力。 后面应该还会有几篇女主现代的番外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终章】 第184章 与君共白头 九月份的天气, 虽说是已经立秋,却还有着难以忍受的暑热,空气闷热而又黏稠, 偶然一阵秋风扫过池中亭亭玉立的荷花,才让人隐约察觉有了几分秋的气息。 九月正是大学生开学的日子,在经历了残酷而又漫长的半月军训之后,这些刚刚步入自在大学生涯的青年,终于见到了自己专业的老师。 S大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南方大学,凭借其独特的古韵古香吸引着不少学子前来求学。 作为哲学系的学子,在经过宗教学、伦理学、逻辑学的轮番折腾后,终于见到了他们本学期古代哲学课的老师,只是同学们等到上课时,都没有等到他们意料之中的老师。 待到上课铃响, 学生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翻着书的女生忽然站了起来,来到讲台上, 熟稔地戴上麦克风,打开电脑上的PPT。 “同学们好, 我是你们这学期传统哲学课的老师——邵玖, 上面这是我的□□和邮箱, 同学们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邵玖是位典型的江南美女, 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 衬托着身子风韵出尘, 齐腰的长发用两根簪子挽着, 眉眼弯弯, 低眉浅笑,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 很像是民国的大小姐。 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他们的老师会这么年轻,同时也这么漂亮,纷纷猜测是不是某位老师的研究生来代课。 有好事的学生已经偷偷拿起手机开始搜邵玖的身份了,结果发现她还真是他们的老师,是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一回国就到母校任教。 一堂课下来,因为好奇,这些平日调皮的学生竟然都津津有味地听了下来,只是那些名词绕得人头疼。 等下课的时候,一群人都围了上去,纷纷打听美女老师的经历,邵玖只是笑笑,并没有过多透露自己的个人隐私,只说,有什么专业上不动的可以来问她。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众人看了过去,发现是一个帅气英俊,儒雅随和,穿着西装的青年男人正看着他们,仔细注意到话,会发现他看着的只是邵玖。 “请问,邵玖邵老师是在这儿吗?” “是的,请问您是?” 邵玖低头答应着,别过挡在额前的碎发,看向了教室门口,见到来人的时候,邵玖浅笑着,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你稍等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应付完学生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后,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邵玖一面收拾自己的东西,一面问着来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听老师说你回母校任教了,我就来了。” 邵玖很快就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两人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帅哥靓女,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等回到办公室,邵玖放下东西,从饮水机下拿出纸杯,问: “喝茶不?” “白开水就行。” 邵玖将白开水递到了对方手中,又将自己的保温杯接满了水。 “听说你一直在北方A大教书,怎么忽然来S大呢?” “我如果说是专门为了你而来的,你信不信?” 邵玖被对方的话震惊了,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喝了一口水,道: “我信。”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根本不信。” 沈旭初看着邵玖,很自然地接过邵玖的话,两人师出同门,大学的时候读的是一个专业,都是历史系,只不过后来邵玖出国后就转了专业,因此他们对于彼此的性格都很了解。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回S大的确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没见,好歹也是师出同门,听说你回国了,不得来看看你。 还有,这大中午的,你不饿吗?” 邵玖这才注意看时间,这会都十二点半了,对于早上连着上了四节课的邵玖来说,她的确是有些饿了。 “邵老师,一会儿肯不肯赏脸,一同去吃饭?” “去吃食堂吗?” “也不是不可以,我听学生说南苑新开的一家麻辣烫还不错,要不我们去试试?” “你来真的呀?” “假的,走吧,我请你去吃我们研究生常去的那家餐馆,我预订了的。” 两人到达餐馆后,又坐到了当年两人读书时,常坐到位子上,点了读书时常点的菜,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闲话。 “我听说北方的A大也给你发了offer,你为什么不去?毕竟那可是国内最好的大学,有很多你们专业的大佬,而且听说给你的待遇也不错,如果你去的话,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两人吃着饭,说到了邵玖去留的问题,当初邵玖一回国,直接选择了S大,很难说不是因为这里是她的母校,又是她生长的地方。 邵玖还年轻,还有着很大的发展潜力,沈旭初不希望邵玖自己将自己困住了。 “我在国外这些年,怎么说吧,日子倒算不上有多艰苦,就是很想家,我这个人难离故土,想来一辈子留在老家,也挺好的。” “你喜欢就行。” 沈旭初没有对邵玖的选择做出任何好坏评价,他只关心邵玖内心愿不愿意,邵玖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她本科是在F大读的文学系,后来明明可以保研到A大继续攻读文学,她却偏偏要自己跨考到S大的历史系,研究古代历史,后来申请出国读博的时候,又同时攻读历史系和哲学系的博士学位。 沈旭初知道邵玖是个很随性的人,她不喜欢被拘束,有着自己的选择判断,也能够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无论做什么,她都能够很出色。 “你呢?是回A大吗?” “最近有个科研任务,就不回去了。” “什么任务?” “你听说过《四方舆志》吗?” “以前在文献中看到过,不过这本书不是早就失传了吗?我记得北朝史好像提到过这个名字,南朝史也提到过一次,这本书好像是本地图志。” “这次洛州不是有一个墓葬被开发商给挖出来了吗?如今经过保护性考古挖掘,在里面找到了些竹简,经过技术手段恢复,似乎就是《四方舆志》,你知道的文一向对这些颇有研究,这次怎么着都要去看看。” “如果真的是《四方舆志》,我都想去看看了,对了,你说的墓葬,墓主人是谁?” “据考证应该是一座皇后的墓,不过身份暂时还没法确定,毕竟洛都埋葬的皇族实在是太多了,据推测应该是一千五百年前的。 我听一位现场考古的朋友说,这位墓主人陪葬的东西可真不少,什么珍奇珠宝都不算什么,特别是那满墓室的竹简才叫人瞠目,可以猜测墓主人生前应该是位极喜欢读书的。” 邵玖耐心地听着,一边点点头她对于这个也很感兴趣,不过她刚刚回国,也没有相关的经验,不能申请参与研究。 沈旭初由此就参与到了对于这些竹简内容的恢复上来。 邵玖留在学校,白天上课,夜晚有时间的时候,两人就打视频,每次一有新的发现,沈旭初就积极向邵玖分享自己的喜悦。 “邵老师,您知道吗?这位墓主人都真人恢复了有多漂亮吗?” “说说看。” “和邵老师一样好看。” “就知道贫嘴。” “是真的,你等一下,我把照片发你。” 邵玖打开刘瑜发过来的照片,大吃一惊,如果不说,她都会认为这就是她穿古装拍的照片,实在是太像了。 “据研究发现,这具尸体应该就是北朝的文昭皇后,死因是因病去世,不过在尸体体内发现了不少朱砂,死者生前应该服用过丹药,也有可能是中毒身亡。” 沈旭初和邵玖分享着一些最新的研究成果,他知道邵玖会感兴趣的。 放寒假后,邵玖就跑到洛都去找沈旭初了,那天沈旭初带着邵玖参观了文昭皇后之墓,当天晚上,邵玖就做了一个梦,第二天,神色就有些怏怏的。 “怎么呢?” 沈旭初为邵玖买了一杯奶茶,递到邵玖手中,邵玖握着奶茶,对沈旭初说: “昨晚我梦见自己成了文昭皇后,我被困在一个四方的天地里面,怎么也冲不出去,心里很着急。 你说,历史上的文昭皇后幸福吗?” “很难说,历史上文昭皇后深受刘瑜宠爱,以孤女身份,又无子嗣,却能够在那个看重家世的时代被立为皇后,至少刘瑜应该是爱的吧。” “那文昭皇后呢?她喜欢刘瑜吗?” “很难说,毕竟历史不会记载这些儿女情长,我们也无从得知。” 邵玖长叹一声,也只能是点点头。 这段在历史中偏爱的帝后,当日真相如何后人早已无从得知。 “你是不是最近是不是太关注文昭皇后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你与文昭皇后长得那么像,也许文昭皇后是你前世,也不一定。” “我要是文昭皇后转世,那你是谁?” “我和历史上的南郡公沈旭初同名同姓,也许是他的转世也不一定。” “他们两一个入北朝史,一个入南朝史,哪里来的交集?” 两人说着都笑了,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两人出来得急,都没带伞,沈旭初就转身去买了一把伞,两人撑着伞走在雪中。 “阿玖,做我女朋友,好吗?” “你这告白好随意啊!我不答应。” “这里这么多人,我要是给你跪着告白,明天咱们就都得上热搜了。” “那好尴尬啊!还是算了吧,就这样。” 邵玖捂着嘴笑了,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从伞底下跑了出去,对撑着伞的沈旭初说: “等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答案。” 说着就跑了出去,沈旭初将伞收了,就去追邵玖去了。 两个人在雪地里,一路跑,一路笑。 邵玖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出手去接雪花,结果雪一落在掌心就化为了水,邵玖却觉得很有意思。 “沈旭初,如果我是个不婚主义者,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呢?阿玖,我爱你,想和你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我答应你。” 沈旭初眼睛一亮,直接将邵玖抱起来转圈,笑着宣布,说: “以后邵玖就是沈旭初的女朋友了!” “外面下雪了。” 清晨的时候邵玖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银装素裹,天与远山俱为一体。 “昨夜听了一夜的雪压松枝的声音,今早起来,果然是雪白世界。” “快起来,今天我杨姐姐来S市了,你可不许给我丢脸。” 邵玖叮嘱完沈旭初,就去洗漱了,沈旭初看着邵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在一起已经五年了,两人如今都在S大工作,两人的共同话题不少,研究方向又趋向一致,平日除了看书研究,分享自己的心得,就喜欢满世界去旅游。 等两人洗漱好,出门的时候,邵玖站在玄关处换鞋,看了一眼在阳台,对沈旭初说: “别忘了给咪咪添猫粮。” “知道。” 两人虽然还没正式领证结婚,却已经同居有一段时间了,还一起去同事家领养了一只猫,邵玖最近正在学国画,画的全是猫。 沈旭初驱车来到约好的餐厅,是在世纪大厦的顶楼,沈旭初看着高耸的层楼,对邵玖道: “看来你这位姐姐很有钱嘛!” “那当然,杨姐姐和她老公一同创业,如今公司已经上市了,怎么?你羡慕了,那你也辞职了去创业呀。” 邵玖开着玩笑,沈旭初将邵玖搂在怀里,在邵玖的脸上一吻,说: “我才不要,创业多累啊!还是如今的状态正适合我,我才不要打破舒适圈,只要阿玖不嫌弃我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嫌弃?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竟然敢嫌弃我?哈!” 沈旭初说着就要来挠邵玖痒痒,两人一边斗嘴玩闹着来到约定的地方,到的时候,杨如芮已经先到了。 “杨姐姐!” 邵玖说着就扑了上前,和杨如芮抱在了一起,两人很快就聊到了一起,等两人亲热完后,才注意到杨如芮身边的男人。 “您好,刘瑜。” 几人相互做了介绍,都坐了下来。 刘瑜看着邵玖,总觉得有些眼熟,邵玖则一直拉着杨如芮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刘瑜看自己的眼神。 “刘总是吧?您好,我是沈旭初,邵玖的男朋友。” 沈旭初很不喜欢刘瑜看邵玖的眼神,邵玖漂亮有气质他是知道的,他自己也很欣赏这样的邵玖,但他不喜欢邵玖被不相干的人觊觎,一上来就宣示主权。 “您好,沈教授,久闻大名。” 刘瑜收回自己的目光,伸出手来和沈旭初握手。 “您可是大作家,有时间我们可以谈谈联名合作的事吗?您的那部《春》,我很有兴趣。” 刘瑜早就听说过沈旭初的名声,他参加过几档宣传传统文化的节目,都很火,年轻帅气,有学识,温文尔雅,是不少少女的梦中情人。 同时他又是当代著名作家,写的几篇中短篇小说都在文艺界都享有相当的声名,专业领域,近年来因为研究《四方舆志》的残稿,也享有美誉。 刘瑜早就想找机会和他认识认识了,他最近打算投资影视行业,就是想拍几部质量高的影片去冲击奖项,打出名气。 只可惜沈旭初这个人一贯不爱和人打交道,除了专业上的事情,大多数时候就喜欢埋头看书做研究,刘瑜找了几次都没见到人。 这边刘瑜还拉近与沈旭初的距离,那边邵玖和杨如芮已经从当初留学的事,聊到家长里短了。 “阿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怀孕了。” “真的?” “嗯,虽说早些年有些困难,但科技发达,做了几次试管婴儿,这次终于成功了。” 杨如芮一如既往地喜欢小孩子,只可惜最开始结婚的两年忙着事业,一直没机会要孩子,后来好不容易可以缓口气了,却怎么也怀不上,现在终于算是怀上了。 “那真是太好了。” “我也觉得很好,阿玖,你们呢?你们两个怎么打算的?” “还没想好,我们还没结婚了,小孩儿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瞧着沈教授温柔体贴,挺不错的呀!” “我也知道他很好,但就是不想结婚。” “好吧,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是看不明白。” 两人说笑着,吃完了饭。 两人又约着去看了电影,电影名《绾嫁》,讲的是一位将军夫人嫁给了不爱她的将军,心灰意冷之后离开了将军,最后被将军追妻的故事。 故事有些老套,但邵玖和杨如芮还是去看了,看完之后,邵玖对杨如芮说: “也许夫人根本不爱将军,只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将军,才会重新接受将军的。” “我倒觉得夫人一直都是爱着将军的,只不过将军一直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否则破镜又怎能重圆呢?” 两人从商场出来后,杨如芮因为第二天还要赶回A城,就坐上车走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邵玖靠在沈旭初的怀里,两人手拉着手走在昏黄的路灯下。 “旭初,你有没有觉得刘瑜有些眼熟?” “没有。” 沈旭初有些吃味,却没有表现出来,但语气已经有些发酸了。 “刘瑜这个名字和历史上北朝的一位皇帝的名字一样诶。” “历史上重名重姓的那么多,我们两个还重名呢?你就是想得太多,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女朋友,不准想别人。” “哟!沈教授吃醋了?” 沈旭初搂住了邵玖的腰,两人贴得很近,沈旭初带着暧昧的威胁,说: “没错,我就吃醋了。” “嘻嘻!” 邵玖呵呵笑了笑,眉眼中透露出幸福的味道。 沈旭初直接吻了上去。 初冬那场雪落在两人肩膀上,化为了漫天白色的精灵。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预收求收藏:《纨娘》 【表面柔弱实则心狠手辣小丫鬟vs表面冷清实则腹黑闷骚世家子】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上位者臣服】 纨娘不过是永安侯一卑微婢女,却生的颇有些姿色,凭着这张脸,纨娘被赏给侯府三公子院里,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奈何三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每天对着天仙般的美人,竟能自怀不乱,院中众人是看得着吃不着,只得是望洋兴叹。 纨娘没有做姨娘、求富贵的心气,只望着早日攒够赎身的银子,能够出府去自谋一条生路。 一次酒醉,三公子竟将她错认成了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姑娘,竟强要了她! 自此之后,三公子待她的眼神便没了往日清白,只是红罗翻帐中,三公子总避开纨娘的眼睛,只因为那双眼睛与表姑娘最为相似。 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ps:1. 狗血文,日常风 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