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路人背景板也要修罗场吗?》 第0章 前情提要 1.如果您已经阅读过前篇,可以直接跳到下一章节进行阅读。 2.如果您是第一次点进我的作品,建议您阅读以下排雷。 本文为双男主向快穿作品,过程中不会提及前文,不用担心有阅读障碍。预计有六到八个世界,其中存在本文男主——楚回,会和世界内人物产生感情纠葛(剧情人物单方面)和一定程度身体接触(部分世界)的情节,但男主不会回以箭头,只会被纠缠。(可以认为主角养胃) 3.本文为非典型万人迷,存在成分不低的友情向和亲情向。 4.作者拥有比较阴间的sfw口味,文中有大量嬷感凝视感严重的外貌描写,大量雄竞情节,剧情是古早狗血的,感情观是扭曲恶俗的,文笔是稀烂的,XP是混邪的。不说大众雷点很多,只能说通篇都是雷点,我会尽量做好排雷,也请大家自己照顾好自己,遇到不喜欢的直接退出。 5.主角为非典型冰山——指别人看起来是冰山,但主角自己只是反应迟钝。主角是成长型,个人能力和感情观都会随着任务的进行有所成长,初期会被人占便宜。 6.如果有需要解答的疑问,请随时提出,我看到就会解答的。 7.关于主角和原主的身份替代。在所有世界中,如果没有主角代替原主的身份,原主将因为不可抗力步入死亡,进而导致剧情线崩溃。 每次代替都是在已经征得原主同意的情况下。 被代替后的发展有两种,一是短时间代替,时间在一年以内,后续会通过运势、金钱、健康等方式对原主今后的生活进行补偿。本世界内所有与主角(楚回)间的记忆都会被模糊处理,其他人对主角产生的感情会被抹消。 二是长时间替代,原主会直接去投胎,可以自由选择想要的时代和家庭,主角会顶替身份主直到任务完成,大概率死遁,如果有特殊情况的话可能待到寿命结束。 考虑到大部分读者的喜好,会以第二种替代方式为主。(我会在每个世界开头申明替代方式,大家随心选择。) 8.未完待续。 ===以下为背景介绍=== 扛着自己寒酸的电子行囊,1141站在路人部那扇吱呀作响、布满蜘蛛网的大门前,不由一时悲从心中来,怒吼一声——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世界维稳局的存在可以追溯到世界树诞生以前。 这是1141在系统学院里学到的第一课。 它原本是那届系统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大热部门男二部,当时的它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誓要当部门的业绩第一。 谁能想到呢,昔日首席如今竟沦落至此,被降职到这种边缘中的边缘、破落中的破落、传说中系统的终末之地——路人部! 擦干电子眼泪鼻涕,1141推开了这扇陈旧的门。 部门内部也是和外观一样的穷酸,1141淡金色的新外观出现在这里称得上是物理意义的蓬荜生辉,七个系统前辈顶着相似的灰色壳子缩在格子间,像一排排坏了的灯泡一样忽明忽暗。 1141:……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路人部的工作繁忙,一个系统要负责多个宿主,这些系统一闪一闪地其实是在联系自己的宿主。 1141调低自己的亮度,小心翼翼地坐到一个前辈身边。 “前辈您好,我是1141,今天来路人部报道的新统。” “哦,你……好,我是56……482,你有……选择部……门吗?”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每个间隔灰蒙蒙的壳体就会一闪一闪的,可见他同时还在联系着自己的宿主。 “啊?路人部内部还有部门要选吗?” “对……”一闪一闪“啊,有路人……”一闪一闪“宿主您好,您在三个小时后需要去围观男主对女主世纪告白并赞叹【好浪漫啊!】”一闪—— ——卡住了。 “系统错误!系统重启中——” “重启成功!” “你……好啊……你有……选择部……门吗?” 1141:…… “没有,我现在去选。” “好……的,有问……题随时……问我。” 前辈,你命好苦的样子啊。 好在部门内是有部门守则数据包可供下载的,1141仔细阅读了一遍,路人部分为打酱油组和背景板组,打酱油组大都是些栓条狗都不会失败的简单任务,相应的绩效也很低,想要升迁基本是统生无望。 背景板组就不一样了,所谓背景板,大多是游离于主线剧情之外,只偶尔被人提及的角色,不同于酱油路人,他们对整个世界的稳定发展有极大作用。 一旦任务失败,必定会造成小世界的基石剧情大幅度偏离,进而导致世界毁灭。作为新人的宿主且不说,1141的小金库是一定会被罚款掏空的。 但同时,只要任务成功,不止高额积分拿到手软,绩效也高得离谱,飞黄腾达、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他爹的,干了! 哪有小孩天天哭,哪有赌狗把把输! 1141二话不说给自己选了路人背景板部。 ——于是,它在办公室内苦苦等了一个月。 路人部的任务大都是在小世界内,这也意味着任务者没法从主系统那获得丝毫帮助,酱油组还好,背景板组就对任务者个人能力的要求很高了。 ——好苗子都被高等部门拉走了,哪有漏给路人部的道理。 在办公室等到处理器都生锈了,内存条都发霉了,连发光的壳子都快跟旁边前辈一样灰的时候,1141终于听到了主系统久违的提示音。 【您匹配到了一位宿主,请查看信息!】 1141:!!! 泪水打湿电子板,我扭轱辘1141发誓不会再失败一个任务! --- 从普世的观念来说,它的新宿主——楚回,拥有一套相当出色的个人信息模板。 孤儿出生,偏远山区,教育资源差到历年高考最高分都没到过600分的县城,被他凭一己之力生生将纪录往上提了100多分,惊掉了一众人的眼镜。 最可恨的是人还长得贼拉好,风吹日晒也没毁掉他天生的冷白皮,饭都吃不饱的青春期硬是让他长到了185。身高腿长又有一身常年下地干农活练出来的精实肌肉,没有半点技巧完全就是硬帅。 如果不是他拿到TOP2高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夺走了全村包括他所有人性命的泥石流,可以想见他该有多么光辉灿烂的未来。 去见新宿主的路上,1141多少有些紧张。 任务者与系统向来是双向选择的,虽然不明白这位怎么就一时想不开选了路人部,但身负两次失败经历的1141就好像gap了一年的求职者,或者年满35被裁的程序员,突然接到了行业龙头的面试邀请。 ——是咸是淡怎么都得先尝一口再说。 任务者在进入任务前都待在自己的个人空间内,这里是可以通过系统界面自行装扮的,形式有点像那种2d的装修小游戏,甚至可以根据任务者的记忆一键复现他原生世界内的居所,相当方便。 然而当1141终于被传送到楚回的个人空间时,看到的只有一片初始化的白。 楚回就坐在这片小空间的角落里,他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的衣物,上面的泥水已经消失不见,呈现出一种穿得太久的衣服特有的松垮,虚虚地挂在他肩头。 他是蜷缩起来的。 双膝抵在胸口,手臂交叠着环住小腿,脸埋在膝头,他连鞋都没有,嶙峋的踝骨在冷光下泛着层莹而润的釉色,似乎一捏就能碎掉。 听到系统提示音,他抬起头,大概是刚刚哭过,他眼圈还残留了一点薄红,但那双眼睛——极黑,也极冷,如同子夜时分最深邃的夜色,几乎让人有种被吞噬的眩晕感。 他平静地,堪称审视地看了1141很久,终于缓缓开口。 “你好,”他的声音有些哑,但语调却冷硬而强势,“我是楚回。” 1141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得亏他今天穿了很专业的金色圆球套装,整个系统看起来金光闪闪又光滑圆润,要是穿了动物仿生套装恐怕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它也忙不迭地开始做自我介绍,“啊啊宿主您好您好,我是系统1141,您匹配到的新系统,毕业于1111届系统学院并且是当届的优秀毕业生,之前相继供职于温柔男二部和恶毒炮灰部拥有丰富的系统经验巴拉巴拉……” 此时,神色淡淡的楚回心想:啊,灯泡,在说话。 同时,越说语速越快的1141心想:啊啊啊搞砸了搞砸了说好的一把拿捏宿主呢,怎么变成面试现扬了!!!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 楚回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普通的孩子。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跟着奶奶生活,村里多的是他们这种老少组合,奶奶尽其所能地用爱包裹着他长大,他也没有什么被遗弃的实感。 奶奶常说,他是山神的孩子,是这座山给予她的恩赐,哪怕奶奶离开了他,山也会庇佑他。 那个时候的楚回还很难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他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反应天生就比别人慢半拍,他坐在奶奶旁边,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有些木讷。 于是奶奶又告诉他,以后要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就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来。 楚回反应了一会,问,“什么叫思考的样子?” “抿嘴,皱眉,眼神放虚。” 楚回照做,这种表情出现在小孩脸上还蛮可爱的,奶奶看得笑个不停,给楚回塞了块玉米糖。 她大概是真的觉得楚回应该有些智力上的障碍,不然也不会被遗弃到山上。好在楚回看起来生活自理是没有问题的,只希望村里人能时不时接济下,让楚回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 后来,奶奶在楚回五岁的时候去世了,最终也没看到楚回如何在学校大放异彩,村里人如何拍着楚回的肩膀,说他是真人不露相,是草窝里的金凤凰。 当然,她也不知道楚回始终记着她的话,至今仍然坚持在遇到无法处理的信息时,条件反射般地,抿嘴,皱眉,眼神放虚。 之后,楚回就靠着村里人一家一碗饭的接济普普通通地长大,学校还有爱心早餐和午餐,总归没让他饿死。 等到他初中后就有了助学金和奖学金,身高也长了起来,农忙的时候就帮着干活,放假了就去县里打工,村里的人都很关照他,学校的老师也对他寄予厚望。 或许真的有山神庇护,在那之前他称得上是无病无灾。 直到那天晚上,大雨埋葬了他和他的村子。 楚回是个迟钝的孩子,因为天生反应慢,往往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过了情绪最激烈的阶段。 唯独这次,在系统空间醒来后,他哭得无法自制,几近昏厥。 第1章 病理性偷窃 1.注意!本世界有颠攻!有强制身体接触!有狗血剧情!有误会!经典万人嫌变万人迷剧情! 2.本世界涉及医学与经济学的部分为查资料得出,作者无任何相关专业背景,如有谬误欢迎指出,非常感谢! 3.本世界预估篇幅为50~60章,其中一半为大学校园期一半为都市涉职扬。 4.本世界特殊设定【】内为短信微信等电子信息;{}内为楚回和1141在内心的交流 5.本世界结局非自然死遁(指意外事故、病故等经典be因素) 6.完结求踢的请在此处排队。 7.本文存在女性配角对主角单箭头,但不会发展bg或gb感情线,介意勿入。 8.未完待续 ===以下正文=== 卷首语: 这个世纪冰冷、疯狂、物欲横流,而你始终温暖、清醒、一尘不染。 1. 三月,S市的天气渐渐回暖,正午的阳光行云流水,暖风柔软地淌过林间,抖落梧桐叶尖残留的雨珠。 西南十三是老宿舍了,哪怕去年才整个翻新,墙缝里依然能嗅到些许腐朽的气息,在一众从大门鱼贯而出的学子中,逆流走进宿舍楼的男生,低头玩着手机,流露出了一种待会没课的从容与淡定。 【C国巴菲特】 【赵渚轩:回寝室了,帮我签到。】 【陈逾明:ok】 【陈逾明:一次50,承蒙惠顾。】 【赵渚轩:转账500】 【赵渚轩:包月】 【陈逾明:妥!京爷是这个[大拇指]】 【黎峻希:?找我,我只要300】 【陈逾明:禁止恶意竞争破坏市扬】 【黎峻希:我建议统一定价1000包月】 【陈逾明:我附议】 【赵渚轩:反垄断法了解下哈[流汗]】 赵渚轩把手机塞回兜里。 这是个很正常的男寝微信群聊天记录,但是当四人寝里只有一个三人小群在活跃时,很多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莫名想起另外一个室友,赵渚轩很是厌烦地咂了下嘴。 这学期,非得让他换寝室才行。 他的寝室在321,好处在于即使是回南天地上也不会太打滑,坏处就在于哪怕是少爷该提着行李箱上三楼,依然得提。 赵渚轩是绝对地道的B市人,委实是不适应这边的天气,尤其是这里中午还他丫不给睡觉,刚刚上完高等代数和解析几何,他发昏的脑子正亟待一个午休。 他刷开宿舍门。 门口有人。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接踵而来的就是厌烦。 但要说多讨厌的话倒也说不上。 怎么说呢,赵渚轩漫不经心地想,这就是癞蛤蟆趴脚背上——不咬人但膈应人吧。 他叫什么来着?楚回? “你还在?” 他随口问,语气略有些冲。 他进来时那人就坐在桌子前,宽松的白色T恤隐约勾勒出挺直的背脊线,听到声音,对方转过头来。 先转过来的是半边脸,瘦削的下颚扬起了一点弧度,线条清晰得像线笔勾勒出的。再偏头,额发扫过高高的眉骨,露出一只狭长的凤眼来。那无疑是锐利的,连翘起的尾梢都如刀锋一般,稠而密的睫羽向上掀起,乌墨似的瞳仁就也转了过来,沉静而冷淡地看着他。 楚回,他原来是长这样的吗? 赵渚轩有一瞬地恍惚,大概是实在看不上这人,以至于他记忆里这人的脸都是模糊,只依稀记得不是个讨喜的样子。 唔,不讨喜。 他再次打量了一遍这张挑不出毛病的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补了一句,“你第一节不是有课?” 楚回缓缓地眨了下眼,穿越世界壁带来的后遗症让他还有眩晕,本就不快的反应更是卡壳了一般。他盯着赵渚轩,有光落进他漆黑的虹膜,很轻微地颤动着,像海里的碎冰,清凌凌的。 “嗯,就走。”过了会,他终于收回视线转了回去,留给赵渚轩一个挺圆润的后脑勺,“谢谢。” 这很怪。 赵渚轩想,虽然没有原因,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刚刚的瞪眼比赛中输了一筹。说不出是羞恼还是厌烦,他挺重地啧了声,越过楚回走了进去——他的床位在靠窗的地方。 *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1141趴在楚回头顶气不过地哼哼个不停。 {什么人啊!有病吧!死装哥!他以为他是谁!} {太没素质了!还啧!你放心宿主我刚刚一百倍地啧回去了!} 楚回沉默,思考,想道,‘啊,原来刚刚不是在学鸟叫啊。’ 他不是个很会读情绪的人,可以说,在对人类复杂感情的理解上他或许还不如作为数字生命的1141,再加上刚刚穿越世界时的不适应,让他很难理解赵渚轩对他的恶意。 伴随着1141叽叽喳喳的骂声,楚回穿过T大长而笔直的梧桐道,斑驳的光影掠过他的面颊,他突然顿下脚步,很平静地问:{1141,我跟男主是舍友吧?} 1141:…… 对、对哦。 那岂不是说,宿主很有可能被男主讨厌了吗! 几乎是他们刚刚进入世界,赵渚轩就推门进来了,一人一统此时才终于有时间整理原主的记忆和世界信息。 好消息,赵渚轩不是男主。 坏消息,男主应该也讨厌楚回。 这个任务世界是个简单的都市言情世界。 剧情线大概就是那种古早的霸道总裁与小白花的甜宠爱情故事,全篇唯一能称得上虐点的就是后期他追她逃的时候,女主车祸导致心脏受伤需要立即手术。 男主悲痛欲绝—— ——祭出了他在30岁就成为了主任医师、心脏外科领域享誉中外的大拿、不需要跟医院协商就能直接走进手术室帮女主开飞刀的冤种医生朋友。 也就是楚回顶替的身份。 剧情线的正式展开要等到男女主初识的那一刻,在此之前,世界意识自行补全了医生朋友跟男主塑料友谊的开端——原主在开学分配宿舍时,被分到了与金融系的混居寝,跟男主成为了室友。 {怎会如此……}1141要落泪了,{这种无脑的都市言情故事不应该是豪门满天飞,咱们的身份怎么也得是个医学世家出身,有个遍布全球的连锁私立医院是家族产业,家里人全是行业大拿,任务中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跟着家族安排走就能顺风顺水地结束吗?} {怎么成三线城市小镇做题家了!可恶啊!我们的豪门生活到底是谁在过啊!} 楚回:…… 他对这种实在没什么概念,所谓豪门生活就算去想象也只会闹出皇帝的金锄头这种笑话,听到1141愤愤不平地哼哼唧唧,安抚地拍拍小圆球的脑袋。 他在教室里找好位置坐下,{传输记忆吧。} 受到世界维稳局的隐私限制,原主的详细记忆仅能由楚回接收,1141能看到的只有世界线的大致发展,虽然经过维稳局的处理记忆已经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精神冲击,但是第一次接收大部分任务者都会产生不适反应,故而最好选择一个安全的地点进行接收。 这些都是入职培训里教过的,楚回背得很熟。 {好的!记忆传输端口连接完成,请宿主确认!} {确认。} 原主短暂而波澜的记忆涌入脑海。 如同千千万万的人一般,原主从小到大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来到T大这所全国TOP10的高校,选择了一个在父母概念里光鲜亮丽的职业——临床医学。 他拖着略显陈旧的行李箱,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踏入了321寝室——世界意识为男主精心准备的人脉大礼包。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清晰的阶层壁垒,敏感和自卑像无形的藤蔓,悄悄缠上了他的心。 第一个月,他申请了原本不需要的贫困补助;第二个月,他找尽借口管家里要钱;第三个月,他捡起了赵渚轩落在盥洗室的戒指,卖出了两千元。 然后呢,他给自己换了身新行头,用上了新手机新电脑,自信满满地走在校园里。 他看到陈逾明,他的室友,开着一辆亮黄色的跑车驶出校门,风送来别人讨论的声音,说要买下那辆车,他得从秦朝开始打工。 第四个月,他开始小偷小摸,开始接触网袋,还钱的压力和膨胀的物欲让他喘不过气来,而舍友对他的疏远也越来越明显。 如果没有楚回顶替,大概一个月后,原主就会在一个因无法偿还巨额网贷而被催收电话轰炸的深夜,将目光投向了室友陈逾明放在桌上的一个贵重摆件。结果偷窃败露,被学校劝退,在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中,投身冰冷的江水…… 至于故事线就更完蛋了,原剧情为了体现男主的逼格,车祸给女主心脏直接干破裂了,伴随肋骨粉碎和主动脉损伤,全世界只有三个人能做这个手术,除了原主剩下两个都在国外。 也难怪世界意识要花大价钱请主系统派人来救一救了。 第2章 面孔失认症 1141:…… 中肯的说,楚回觉得自己被讨厌这件事并不冤枉。 1141趴在楚回头顶,它穿着小鸡套装,头顶有一个雄赳赳的嫩红鸡冠,此时就连鸡冠都软趴趴地垂了下来,整只圆滚滚的小鸡生无可恋地瘫软下去。 {完蛋了,}1141悲愤欲绝,{真是——孩子死了祂知道奶了,车撞墙上了祂知道拐了,鼻涕淌嘴里祂知道甩了,世界意识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祸,都这样了把人叫过来还有什么用!} {没到最糟的地步。}楚回努力安慰1141,他说话实在没什么语言技巧,安慰人的方法也很直白,以务实为主,透着种理工科直男特有的笨拙。 {既然还没被开除,就有机会完成任务的。} 他如此说,哪怕是思维对话语调也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起伏。该说沉稳吗?就是无端叫人很信服。 1141被鼓舞到了,蛄蛹着把像个碎鸡蛋一样化在楚回头顶的自己再次团起来,{没错!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不允许我的履历上再增加哪怕一次的失败!} {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 {——跟男主打好关系!} {——还钱。}楚回慢半拍地说道。 1141:? 楚回:? 它虚弱地、甚至是颤抖地问:{什么还钱?} 出于隐私保护机制,1141拿到的剧情线介绍肯定是不如楚回直接接收的个人记忆详细,因此也不知道原主目前已经欠下了不少债——它还以为原主通过倒卖室友财物已经堵上口子了呢。 楚回翻开笔记本,在1141逐渐崩溃的电子豆豆眼中,写下一串串数字。最终,他在这五个数字下面划开一条横线,停顿大约一秒,写下了一个新的数。 ——58293.30。 {这么多?}1141的电子声都发起抖来。它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系统,对普通人的赚钱能力有深刻认知,此时只觉得两眼一黑。 何止啊,楚回想,这还没算该还给赵渚轩的呢。 原主差不多欠了六万,十二期分期每月得还七千,家里每月的生活费是一千五,排开必要的300吃饭,楚回还得自己挣六千左右。 好消息是,S市在整个C国都称得上是人力昂贵的城市,靠打工还上这个钱并非不可能。 坏消息是,作为一个医学生,他这学期有10门主课427学时,1门选修34学时,工作日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楚回的笔尖在这串数字下点了点,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事已至此——他抬起头,铃声恰时响起。 ——还是先听课吧。 * 凡是找过工作的人都知道,长得好在面试中是很占优势的。 开始找工作的第一天,楚回就给自己找到一个24h便利店夜班的兼职。 这种夜班一般都是轮班制,老板原来是只打算招两个人,一人一天的。 但是考虑到年轻人的身体健康,未来发展,还有乱七八糟的正当理由,再加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原因——比如来面试的是个超正点的帅哥。 总之老板在见到楚回后立即拍板再雇佣一人。 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人一三日、一人四六、楚回是二五,工作时间晚上八点到早上六点,日薪600。 这在S市也算得上很不错的价格了。 周五是楚回第一次上班。 这家便利店面积不大,倒也称得上是五脏俱全,商品基本覆盖了日常的大部分需求。 不过店里进货最多的还是——泡面。 作为这条S市著名酒吧一条街上唯一的便利店,让老板赚得盆满钵满的就是这些泡面。 毕竟,谁能拒绝在喝了一肚子冰凉酒水后来一碗热乎乎的泡面呢。 楚回一晚上倒也不算太忙,还有时间断断续续地做完了高数的习题,他下午也就睡了两个多小时,便利店里开着暖风,吹得他有点困倦。 一直到三点多,门口冷清许久的迎客铃铛再次响了起来,楚回猛地惊醒,收好不知何时留下鬼画符的草稿纸,熟练地起身问好。 “您好,欢迎光临。” “来包,嗯,万宝路吧。” 如同其他客人一般,这人的声音染着酒气,尾音轻飘飘又懒洋洋的。 好像有点熟悉,楚回弯下身翻找时,后知后觉地想道。 * 陈逾明周五惯常是要出来玩的。 如他这种有钱长得还帅的人大概是从来不缺社交局的,所谓现充莫过如此,随时随地,打开手机总是有邀约。 今晚这个不算熟的局倒意外还挺有意思的。陈逾明随意地押了口酒,郁金香形水晶杯中路易十三的琥珀色液体流光溢彩——就是口感太甜了,他不太喜欢。 像这种俱乐部大多是相似的,DJ操控着震颤人心的音浪,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氛与优质酒精混合的暧昧气息,触手可及的体温,挤满视野的笑容,吵到大脑宕机的音乐,晃到神经紊乱的灯光。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称得上是喜欢,这种喧闹让他有一种微妙的,被温柔地包裹住的感觉。 该说安全感吗,反正还挺不赖的。 正想着,有女孩贴近他,黏糊糊的声音犹带一点甜香的酒气,问他想不想去下一扬。 这种地方的下一扬向来只有一种意味,陈逾明咧咧嘴,露出个很有侵略性的笑来。 他头发剃得很短,几乎是寸头了,但因为脸型足够能打,五官足够优越,这种发型反而更能彰显他本身野性的魅力,银质的眉骨钉随着挑眉的动作,折射出夺目的光。 “什么下一扬?”他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笑,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就挺好的呀。” 他冲对面跳舞回来喝得开始说胡话的哥们举杯,对方也还他了一个,情绪很是激动地一口干,还没咽干净又开始高谈阔论起高能物理来。 旁边陪玩的俊男靓女表情都空白了,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干这行了还逃不开听课的苦。 就说很有趣吧。 陈逾明看得饶有趣味,而他旁边的姑娘已经悄然离开。 这里需要申明的一点,虽然陈逾明泡吧、打钉、看起来十足是个混不吝的玩咖。 但他真的从来没乱搞过。 倒也真没啥原因,只是见多了那些灯红酒绿里廉价的狂欢,难免觉得无趣至极。那些转瞬即逝的刺激背后,尽是空虚和风险。说真的,他偶尔也会担心身边这帮乱搞的狐朋狗友染个什么脏病,哇,想想都觉得要膈应死了。 陈逾明漫不经心地摸摸兜,想要来一根,打开盒子才发现已经空了。 唔,什么时候来着? 他站起来——他酒量好得很,晕都不带晕的,跟象征性起身关心他的几人摆摆手,自己走了出去。 里面太吵,太混乱,出来才知道已经凌晨三点。哪怕这个点这条街也是热闹的,高大的梧桐树上缠着彩灯,汇聚成这座不夜城倒悬的星空。 陈逾明走进街对面的便利店,很小的店,恐怕他习惯的几种都没得卖,当然就算有大概率也是假的。 他捏捏眉心,过于正常的白炽灯让他有一瞬间的眼晕,好半天才从记忆里找出个别人说过还行的牌子,“来包,嗯……万宝路。” 打了个哈欠,他看向柜台后面的店员。 因为弯下身去翻找,能看到的只有搭在台面上的一只手,瘦而修长,四指很舒展地摊开,修整齐整的指盖有种贝母般的光泽。 随着翻找声停下,那四指忽地一屈,绷紧的手背上浮起淡青的脉络,像冰川上蜿蜒的裂痕,一直延伸到腕骨。 陈逾明绝不是个手控,但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让人有探究欲的手。他凝视着缓缓起身的人,莫名有种孩提时期拆礼物的期待感。 中奖了。 他想。 跟那种夜店的灯光诈骗不同,这是张顶着死亡白炽灯顶光依然很好看的脸,当他把白色包装盒放在柜台上时,低垂的眼睫恰时抬起,沉黑的瞳孔中落入了一点光,当真是—— 眉如剑,眼如星,肤白如寒月,唇薄如刀锋。 他们大概对视了一秒左右,几乎同时开口—— “楚回?” “客人?” 楚回缓缓地眨了下眼睛,陈逾明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珠是纯然的黑,虹膜与瞳孔的界限模糊,呈现出一种黑珍珠般的清透。 他被这样盯了几秒,才听到楚回的声音,咬字很清晰,不紧不慢,“陈逾明。” “……你,”陈逾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是不是把我名字忘了?” “没有。”楚回慢吞吞地回答,听起来还挺斩钉截铁的,眼神却飘忽起来。 他忘了。 他绝对忘了。 陈逾明确信。 他跟楚回不算熟,毕竟没什么共同话题,赵渚轩明里暗里说楚回偷了他东西后,他连集体活动也没再见过楚回的身影了。 此时,陈逾明看看那张沉静又冷淡的脸,心中已经下意识地指责起赵渚轩说话不讲证据来。 ——没看人家勤工俭学着呢吗!自己赚钱自己花他只是想改善生活他有什么错! 陈逾明绝对是那种最普遍的直男,多少有点哥们义气大于天的情怀,此时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间参与到了某混蛋室友对贫困无辜小白花的冷暴力中,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概是酒气上涌,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有心想缓和一下关系,至少也表示下关心,结果嘴巴张了又合,吐出来一句,“你在这做什么啊?” 楚回看了眼自己身上便利店的制服,很平静地回答他,“我在这打工。” “哦,”陈逾明也看看他身上的围裙,上面还有便利店的logo,特别明显。他有心想让对话继续下去,但脑子又混乱地不行,最后憋了半天吐出来一句,“那挺辛苦。 “有一点。”楚回反应了会,在陈逾明找到能钻进去的地缝前终于开口。 “陈逾明。” 他说话的语速总是比常人要慢一些,咬字清晰,语气平淡,哪怕是问句尾音也不怎么上扬,听起来很容易给人压迫感。 “你要吃烤肠吗?” 店里的泡面已经卖完了,楚回想,陈逾明想吃东西的话只有烤肠还是热的了。 见陈逾明没有反应,他又补了一句,“刚刚烤的。” 陈逾明:…… 他怀疑自己脑子喝酒喝坏了,要不然怎么觉得一大男人这么蹩脚的推销手法还挺可爱的。他很是困惑地揉揉额角,跟猴子似的抓耳挠腮纠结半天,然后直愣愣地说,“要。” 楚回于是给他穿烤肠。 他串烤肠的动作,怎么说呢,流畅、好看,但也很诡异,总让人幻视一些奇怪的扬景。 只见他拿起两支铁夹子,一支夹住烤肠,一支精准地捏起一根竹签,竹签尖抵着烤肠的正中间,几乎是不偏不斜、匀速捅进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位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铁夹和竹签的对比堪称张飞绣花。 “给,”他手腕一转,将竹签那边递到陈逾明面前,“请你吃。” “哦,”陈逾明接过来,“谢谢。” 他愣愣地盯着这有十几年没碰过的东西。 烤肠闻起来还是很香的,肠衣表面裹了层莹润的油脂,温度热得恰到好处,让陈逾明灌满昂贵酒水的胃涌起一点饥饿,他没再纠结,咬了一口。 唔,纯淀粉,0肉量,肠衣被牙齿撕裂,将一团浸满油脂的工业合成品挤压进口腔,单论味道来说绝对称不上好吃。 陈逾明很挑剔地嚼嚼嚼,嚼嚼嚼,心里将之从头到尾批评了个遍。 然后带了十几只烤肠回卡座。 没带万宝路。 第3章 Hypersexual Disorder 这家店原本并不在楚回的求职名单上。他最初心仪的是街角那家烧烤店,因为价格实惠量大管饱,很适合学生聚餐,生意也相当火爆。这种店总是缺人的,尤其楚回还有以前在串串香店里打工的经验,工作经历对口,稳的很。 楚回自信满满地去应聘。 十分钟后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老板只想要全职的阿姨,最好是四十到五十左右,手脚麻利,学历低认知浅好拿捏。 大学生? 大学生能干什么? 不要不要。 楚回有些失落,他以前在串串店可是抢手货,每年暑假老板都盼着他去帮忙,没想到在这里连试手的机会都没有。 沿街继续寻找,要么薪水不够理想,要么店面根本不招人。火爆的餐饮店要压缩人力成本,冷清的店铺又没用人需求。又从一家西餐厅面试失败出来,楚回走在路上,被人从背后叫住。 "欸,帅哥,等一下!"一个男生小跑着追了上来,拍拍楚回的后背。他比楚回矮半个头,脸颊有些圆,眼睛也圆圆的,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 “嗯,”楚回应了声,由着他抓住自己的手臂,“有事?” 对方不说话,仰着头盯着楚回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呜呼~” 刚刚看到侧脸的时候就感觉很帅了,没想到正脸还要能打! 他眼睛都亮了:“帅哥,你是在找兼职吗?你是附近的大学生?” “嗯,是。” 哇,青春男大,更香了。 "前面是我的咖啡店,正好在招人。"他边说,边用指腹摩挲起楚回的手臂,深蓝色T恤衬得那段小臂格外白皙,握上去能清晰感受到结实的肌肉和凸浮的青筋,"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1141:? 1141:??? 1141:!!! {宿主!!!}1141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他摸你!他占你便宜啊!!!} 楚回于是把视线下移,落在了那双色胆包天的手上。 “咳、哈哈,”对方讪讪地停了手,但还是没有松开,“走嘛走嘛,去看看嘛。” 说着,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楚回往前走了。 在路上他给楚回介绍了自己的店。 Printemps在法语里是春天的意思,这家店的主题也很契合他的名字,是一家附近有名的男仆咖啡店,主打一个让人春心萌动。 他是那家店的店长,刚才是去打包员工餐,碰巧遇上楚回。 说话时,他止不住地去瞄楚回帮他提袋子的手臂。 太有男人味了,对他来说分量不轻的东西楚回单手轻轻松松就提起来了,店长眼睛都要冒桃心了——谁懂啊,这世上还有比男人发力使肌肉绷紧的小臂更性感的存在吗? 这个肌肉线条,这个青筋脉络,这宽大有力的手掌,这又细又长的手指。 那话怎么说来着,小臂肌肉发达的人手上技术都很好,再加上这分明的骨节,指腹上要是还有点茧…… 咖啡店离得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门口,店门用的是很厚实的红木门,此时大敞着,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 虽说主要卖点是男色,但是跟市面上大多风格浮夸梦幻,与牛郎店没什么区别的同类竞品不同,这家店看起来还是很有腔调的。整体的装潢风格相当的小布尔乔亚,仿维多利亚时期的复古餐具装饰精美异常,哪怕忽略容貌俊美风格各异的侍应生,纯打卡拍照也是很值得的。 "欢迎回家——"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到门口向他们欠身,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看到店长时戛然而止。 "啊,店长啊。"他懒洋洋道,不再夹着嗓子说话时,声音就是那种有些粗的烟嗓。他穿着很常规的侍者服,白衬衫,黑马甲,黑色西装裤,熨得笔挺的裤子只有一道利落清晰的折痕,黑色狼尾头挑染了几缕红发,头顶银黑交织的狼耳一只笔直地竖着,另一只却已经垂了下去。 “做迎客工作就把眼镜戴上啊!”店长不满道,“你耳朵都要掉了,快整理好呀!” 可惜对方充耳不闻,目光落在楚回手中的袋子上,很熟络地冲楚回伸手:“我的菠菜汁意面。” 楚回低头分辨了下,把他的那份递过去。 柜台后另一个店员探出头,头上顶着两只垂下来的棕色狗耳朵,很警惕地看了看楚回,问店长:"这谁啊?" "新员工!"店长骄傲宣布。 楚回:…… 他开始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答应的。 "哦,他也是咖啡师?"狗耳小哥一下放松了,走过来,"水平怎么样?拉个花看看。" 店长这才想起来问楚回:"你会做咖啡吗?" "不会。" "不是说要找有经验的吗!"狗耳小哥立刻炸了,werwerwer地叫了起来,"你不是答应我不找花瓶要找个能干活的了嘛!" 忍人店长被吠习惯了,熟练地安抚他,“哎呀,我知道的,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又不是不能干活啊,谁还不是从没有经验开始干起的呢?” 楚回平静地补充:"我可以学的。" 小哥怒了,"你以为这很简单吗!" …… 确实也不难。 在咖啡机普及的时代,只要手稳就算成功了90%——而这双未来要做心外大拿的手,稳定性自然是远超常人。 小哥无语了,在一边嘀嘀咕咕地给自己找补,店长已经喜不自禁地拍板:"那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咖啡师了!兼职对吧?什么时候能来?" "周六周日。"楚回回答,过了会又意识到不对——他什么时候答应入职了? "时薪就按50吧!工作时间早十点到晚八点。" 那就是日薪500。 楚回立答:"我干。" 旁边全职且有两年工作经验时薪换算下来却只有30的小哥:"不是,老大?" 已经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店长无心关爱老员工碎成一地的芯, 凑到楚回旁边贴贴。 “我们店里传统是要取花名的哦,你也要给自己起个英文名才行。” 他指指已经在拿着一次性筷子把意面当拌面嗦的狼耳侍应生,“这位是Jenny。” 又指指Jenny对面的狗耳小哥,“这位是Stewart。” "至于我~"店长倚在柜台边,指尖暧昧地划过拉花壶,"可以叫我Honey哦~或者叫baby、sweety或者darling也可以~" 好老土的搭讪方式,1141无语,你以为这样唬得住谁—— “Honey。” ——啊啊啊啊啊宿主!!!你上了这妖怪的当了!!! 1141无能狂怒,像被加了薄荷糖的汽水瓶一样咕嘟咕嘟起来。 楚回其实不太擅长起名,正思考着,不远处的木质楼梯传来了被挤压时特有的吱扭声,他转过头去,一只乌云踏雪轻车熟路地从二楼走下,踩着小肉垫哒哒哒地巡视了一圈他的领地。 他一看就被养得很好,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色的毛尖尖在阳光下浮着层雾似的金,看着就很好摸。 楚回看着,一时福至心灵,“我叫Tom吧。” “啊?可是我家宝——”刚刚要反驳的老板猛地顿住,脑内电光火石之间组成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已知楚回叫Tom,他的猫也叫Tom。 四舍五入楚回是他的猫! “那不能够啊。”一旁的Stewart嘴里塞着披萨,含糊不清地说道,“Honey哥这猫就叫Tom——诶为什么砸我!” 老板:!!!你嘴怎么这么碎啊! 1141:!!!你怎么还真叫Honey啊! 楚回从善如流地点头,“那我叫Jerry。” 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Tom懒洋洋地踱了过来。它长得不算苗条,动作却很轻巧,后腿发力时肩胛骨顶起缎子般的皮毛,踏着尘光轻松地跃上了柜台。 在老板“宝宝你不能上柜台!”的尖叫中,Tom稳稳地蹲坐在柜台上,它仰起头去看楚回,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很可爱地偏了下头。 这是个友好的状态,楚回冲它伸出手,停在一个不太冒犯又刚好能被它够到的距离,耐心地看着它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嗅嗅楚回的指尖。如此试探了几下,它才终于将脑袋抵进楚回的掌心,相当甜腻地喵呜了一声。 你得到了猫猫陛下的许可! 第二天楚回就来上班了,他的制服跟其他人一样都是白衬衫黑马甲和黑色西装裤,给他配的是一对兔耳朵和圆球尾巴。只是老板准备的这套衣服似乎是小了一点,哪怕楚回不算肌肉壮硕的类型,胸前也撑出了紧绷的弧度,缎面马甲锁住精瘦的腰线,几乎能一把掐住。 老板从宽肩看到窄腰,再从窄腰看到长腿,心旷神怡地呜呼了一声。 以他混迹Gay圈多年的眼力,这个腰腹力量——绝对超猛的。 不过总觉得还差些什么,他看看楚回,一边故作专业地说着“哎呀呀这里不对劲我给你调一下”,一边精准地抓住楚回的第三颗扣子,细瘦的胳膊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力,猛地将之拽了下来。 楚回:…… 1141:啊啊啊啊啊宿主你看他!!!!! 店长:欸嘿~ 他本以为楚回这样的直男不会在意这种小玩笑,可他抬起头,就对上了楚回的眼睛。 那本就是极黑的眼睛,在垂眸时被睫羽投下的阴影遮蔽,漆黑的虹膜就好像午夜的深海,几乎能吞噬一切光线。 他就这样平静地,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那张脸,依然是冷的,淡的,落雪一般的,压迫感却似高山雪崩,如有实质般浩浩荡荡地碾压而来。 良久,他收走视线,自己理了理被拽得有些乱的衣领。 压力骤然一空,老板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感觉,简直了。 他腿都发软,细密的酥麻顺着脊柱直冲天灵盖,几乎是吟哦般吐出一声,“Daddy~” 1141{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宿主不要听——!} 1141尖叫地很及时,楚回没听见老板说了什么,事实上,他也确实没生气,只是被这通操作搞宕机了而已。 第4章 动物辅助疗法 与S市主流商业形态形成微妙差异的是,尽管这里的临街商户同样极力塑造出一种小布尔乔亚式的精致感,但或许是因为经营者大都是年轻人,从空间设计到经营模式再到业态布局,都有一种年轻人独有的先锋与新潮。 ——毕竟不是随便哪家面包店都做得出“把巧克力面包烤成粑粑状并给他取名为巧克力味的屎”这么新潮的事的。 当然,这里同样沿续了S市独特的“货币体系”,价格离谱到让人很难相信它的主要目标客户群体是大学生。这里有98一份的原味舒芙蕾、118一碗的过桥米线、188一杯的蓝山咖啡。 顺便一提——黎峻希抿了口端上来的咖啡,又将之放回桌上,推远了些——用的甚至不是真的牙买加蓝山咖啡豆。 他算是作风很老派的人,比起咖啡还是更喜欢茶一些,但不管怎么说,品鉴咖啡好坏这种事姑且也算是他的必修课了。他实在不喜欢S市这些遍地开花的网红店,百分之九十都玩一些价格虚高以次代好的把戏,如果不是下周小组作业的同学一定要约在这里讨论,他说什么也不会踏进来。 而现在,黎峻希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对方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 怎么说呢,说不上多意外吧。这个时代保胎技术越来越好,多一些蠢猪一样的崽也是正常的,从那位同学恨不得把奢侈品的logo纹在脑门上的穿搭,就能看出来智商不是很高了。 指望猪有契约精神?未免太为难猪了吧。 大概是从上周公布小组名单时就有心理准备,黎峻希倒也不算生气,在给对方打了两个电话都没被接通后,他心平气和地扣下手机,自己修改起初版的ppt。 其实他应该离开的,这家网红咖啡店显然不是一个适合静心工作的地方。 但是——黎峻希看向柜台,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那里簇拥着三五个打扮很靓的姑娘,跟柜台后的咖啡师聊着什么,掩抑不住的青春活力几乎要从她们撩动的头梢流淌出来,黎峻希的位置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少女怀春的娇俏模样实在是一目了然。 哇哦。 从营销学的角度来说,在这个竞争逐渐激烈的时代,咖啡店这种高端餐饮业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只能在做好细分市扬、打造特色服务、增强客户黏性上下功夫。作为人类最原始的两大冲动,既然没法在食上打造差异化竞争优势,想在色上使力也无可厚非。 黎峻希完全理解并赞同这种选择的明智性,但见到不算熟悉的室友在这里卖弄风姿也多少叫他有点心情古怪。 楚回,他在心里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又往柜台那看了一眼。 柜台后的男生身形挺拔,白衬衫的袖口被整齐地挽至肘弯,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他一手稳稳把着金属手冲壶,一手若即若离地扶住滤杯,随着水流打着圈浸没咖啡粉,狭长而优美的小臂肌群规律性地起伏。 那种男生特有的、黛色的青筋藤蔓般蜿蜒其上,几乎能想象到从他的手腕一路抚摸至臂弯时,温热皮肤下有力的搏动。 黎峻希自己也是健身的,知道小臂肌肉能练得这么漂亮的人上身肯定不会差。 这就很怪了,黎峻希漫不经心地想,这人什么时候练的? 他实在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楚回了,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被赵渚轩一碰就倒的瘦竹竿,以至于在刚刚进来时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或许没认出来才是正常的吧。 谁能想到这人,前段时间还成天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的表情,好像自己多清贵高尚一样,怎么转眼就下海了呢? 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但是眼前的情景黎峻希实在很难不这么想。 这家店的几位服务人员的穿着都是相差无几的侍者装,专业,考究,松紧大小恰到好处,没有给人太多可以遐想的空间。 唯独楚回身上这件制服,跟店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双排扣的黑色马甲将腰身束得很紧,偏偏衬衫的扣子一直解到了第三颗,哪怕不特意地去窥视,也能清楚看见衣领下的沟壑。 许是柜台前的小姑娘说了什么,楚回抬起头来。他的额发都被抓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轮廓深邃漂亮地不像亚洲人,眉如远山,眼如寒星,平静而专注地注视着眼前人。 等到她说完,他才点了点头,头上两只雪白又纤长的兔耳朵也随之抖动。 或许用的是发夹还是什么,那玩意在他头上就跟生而有之一样毫无违和感,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黎峻希简直没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落在上面。 他喜欢兔子。 黎峻希小时候养过兔子,温顺、柔软,被揪着耳朵提起来的话就没法反抗。他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抱起那只大肥兔子然后狠狠地—— ——揉它。 特别乖,毛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的也不会生气,只要嘴里有口吃的就什么都不在乎。 那只兔子死后黎峻希就没再养过别的宠物了。 然而此时,他久违地有点手痒,那种想要抚摸一下兔子柔软又温顺的皮毛的痒。 大概是盯得太久了,垂首的人转过头来,明明这个距离黎峻希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莫名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着。那视线怎么说呢,没什么温度,也算不上冰冷,却又如有实质一般。 唔,野生兔子,还挺警觉。黎峻希想着,气定神闲地冲他笑了下,换来楚回一个礼貌性的点头。纤长柔软的兔耳朵也跟着跳了跳,是跟主人完全不一样的活泼。 顶,黎峻希端起桌上的咖啡又喝了一口,牛奶巧克力的滑腻流淌于舌尖,红苹果的酸度克制而轻盈。 ——姣到咁。 * 黎峻希一进门楚回就发现他了。 倒也不是他自己认出来的,实在是男主一进门,1141就超大声地响了起来,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至于为什么要用响—— ——1141今天穿了一套闹铃装装,发誓老板再骚扰他家宿主,他将用最大音量提醒楚回快跑。 可惜防范老板没用上,现在倒是用来预警男主了。 男主当然也是要预防的,甚至需要开最高的预警等级,1141对此很有经验,有些男主你不要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他很容易对人一见钟情的,可怕得很。 而在一见钟情的扬景中,打工一向是最高频的地点,凭借1141几任宿主被诅咒一般的魅力值,很有可能就会发生这种情况: 宿主认真打工,男主觉得可爱,一见钟情了。 宿主打工摸鱼,男主觉得有趣,一见钟情了。 宿主打工被欺负,男主觉得可怜,一见钟情了。 宿主打工被欺负但勇敢反抗,男主觉得认可,一见钟情了。 太可怕了,珍惜任务,远离男主。 1141万分戒备。 楚回不太理解1141的警戒状态,不过他向来不是会质疑别人的类型,哪怕1141跟个定时炸弹一样,男主换个坐姿都要嘀嘀嘀地爆响,他也能神色如常地记下下一位顾客的定制要求,握着拉花壶的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而且,他也确实是没什么功夫关心男主——店里的人流量一到这个点就会多起来,后面的顾客还排着队,不开玩笑的讲,店里的磨豆机都要冒烟了。 1141又响了起来,这次响的时间格外久,楚回抽空往男主那看了一眼。 说实话,黎峻希出现在那的感觉还挺违和的,简简单单的黑白灰配色,只看坐姿也能感觉到气质,在一群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中,像一块混在棉花糖里的黑曜石。 他似乎看过来了吗? 离得远,又逆着光,楚回不是很确定,但还是冲他点点头以示友好,大概是夹子没夹稳,头顶的耳朵也挺大幅度地晃了起来。 第5章 回避疗法 在1141警惕的盯守下,他似乎全身心地沉浸在pre的准备中,抱着笔记本噼里啪啦地打字,期间拒绝了三次拼桌请求,两次好友申请,以及若干次不知名来电,历时两个半小时,终于扣下电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走的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眼楚回,长到小腿的卡其色风衣垂感很好,被风扬起一点弧度,显得很潇洒。 见楚回看过来,他冲楚回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于是楚回也回他一个点头,目送他离开。 男主似乎很喜欢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楚回扶正头上摇摇晃晃的兔耳朵,如此想道。 临近饭点,此时店里人已经很少了,Jenny把黎峻希桌上的咖啡端回来,啧了声,“那边有个帅哥点了杯蓝山,结果根本没喝两口。” Stewart在水槽前洗杯子,他很不耐烦这种工作,但是店里人少就是这样的,权责不明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得干。 他大概是有一点仇富的,或许还有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浪费的原因,闻言很是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不无恶意地揣测道,“不会是那死装哥没喝过好东西喝不惯吧。” S市做牙买加蓝山手冲的店不少,这家算是比较良心的了,不止豆子用的是蓝山1号,注水比也是最标准的1:14(15g咖啡粉,210g水),自然是比那些用12g粉兑300g水的同行来得醇厚香浓。 ——当然,这是只有习惯且喜欢咖啡的考究人才能察觉到的差别,对于不懂品尝的人来说,直观感受就是更苦了。 “不至于,”Jenny不是很认可地挑了下眉,“那帅哥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他琢磨了下,最后吐出了这么个形容词。 在咖啡厅工作,哪怕只是个生意冷清的咖啡厅,也能渐渐养出一点看人的能力。Jenny见过不少有钱人,打着电话嘴里聊着几个亿生意的商务精英、穿着奢牌当季最新款背着昂贵包包的都市丽人、随手掏出豪车钥匙的二代。就算别的不说,他们老板也是少爷级别,随便一件衣服都至少是大几千上万的。 但是黎峻希,他实在很不一样。 他没有穿印满logo的衣服,没有戴闪闪发光的表,整个人从头到脚的配饰穿搭就是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但是该说是气质吗?就是让人觉得——很贵。 像是那种博物馆摆放在玻璃柜内的展品,在没有解说的情况下你很难理解他的内涵,但是这并不影响你知道它绝对价值高昂。 Stewart又哼了哼,其实因为离得很远,他根本不知道那位顾客什么样,也没懂Jenny说的很贵是什么意思。 但他依然要反驳,“没底蕴的暴发户罢了!” Jenny不说话了,轻飘飘地睨了这人一眼,转身就走。 那咖啡确实是没喝几口,几乎跟刚端上去没什么区别,咖啡豆特有的焦糖香气哪怕在冷掉的时候也极具诱惑力。 这一杯纯成本都快一百了,称之为液体黄金都不为过。Stewart左看看在一旁垂首洗杯子的楚回,右看看走远了的Jenny,最后环视一周,鬼使神差地把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 “额……”恰好从拐角走过来的老板看着这一幕,沉默。 一口咖啡还没咽下去的Stewart:…… 好苦,舌根苦,我的命更苦。 他的面容在这一瞬间甚至都有些扭曲,喉结如同生锈的电梯般艰难地滚动了一下,Stewart扯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来。 “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我冲泡的时候有问题才……Honey哥你知道我的,我就是工作比较认真……” “哦,”老板憋笑憋得面部神经都抽搐了,“那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事关自身荣誉,Stewart舌尖抵着上颚开始死命研磨残留的味道,他是正儿八经专业的咖啡师,还真叫他从交织的酸苦中揪出不对来了。 没顾着还有人在看,他抄起杯子又是一口,虽然同样能品味出交织的奶香与黑巧,但他手里这杯的酸度显然比真正的蓝山要重一些,口感也不是那种被天鹅绒包裹住舌面的圆润,反而要生涩不少。 他仔细咂吧咂吧嘴,确认了。 “Honey哥,”他声音发涩,“这好像不是蓝山。” “这是哥伦比亚蕙兰。” ——某种广受喜爱的入门款手冲,因其特殊的坚果香成为了店内爆款,单杯成本不超过十块,售价48一杯。 这下Stewart再说不出那位客人是土巴子的话了,显然人家是资深的饕客,一口就尝出了不对,却很给面子地没有直说。 老板也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避开Stewart刚刚碰到的地方抿了一口,店里现在用的蓝山是他走渠道才拿到的货,他再了解不过了。 确实是上错了。 “哎呀,”他用一种很妖娆的姿态倚在柜台上,揉着太阳穴叹气,“下次人家来跟人家说一下补偿吧,送他一罐我珍藏的蓝山?” Jenny在旁边心不在焉地擦桌子,听到这儿咂了下嘴,一针见血道,“人家恐怕不会再来了吧。” “不来也挺好的,”老板神色忧郁,“但人家万一在网上曝光咱们可怎么办。” Stewart自知理亏,不敢说话。这家店归根结底好是主打一个男色服务,大家就是点手冲也会选择更具有性价比的那档,大概是做惯了哥伦比亚蕙兰,当时做蓝山的时候完全没思考就拿错了。 三人凑在一起唉声叹气,唯独楚回在不远处,完全没被影响,不紧不慢地把咖啡壶滤杯拉花壶一一洗干擦净,整齐地摆到架子上。 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强迫症友好型工作成果,楚回转过身,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咖啡杯。 店里用的杯子全都购自老板很喜欢的一家手作店。正所谓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手作器物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其独特性,哪怕是同一种杯子之间也有着微妙的差异。 这是一只标准的古典欧式瓷杯,杯体上绘有矢车菊的纹样,最上面的一片花瓣比之其他都要淡一点形成了一个很有层次感的过渡。 楚回回想了一下,店里的杯子不算多,这个样式的也就十只,辨认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他问,“这是十九号桌的?” Jenny点点头,“是啊,靠窗子的第三桌。” “诶,”突然想到什么,Jenny看向楚回,“那帅哥出门的时候好像跟你打招呼了?你们认识?” “我们是舍友。” “Jerry!mon ange(我的天使)!我简直要爱死你了!”老板飞扑上来握住楚回的手,拿脸颊蹭蹭他的手背,“你帮我跟你舍友道个歉呗,他下次来我送他一罐我珍藏的竞赛级蓝山。” 清洗用的水是温热的,但因为洗了很久,楚回的手依然被泡得浮了层薄薄的粉。老板蹭了几下,才察觉触感不对,这一看更是心痛异常。 “宝宝,”他饱含深情地捧起楚回的手,“你放心,我明天就买几双塑胶手套回来!” 已经这么光手洗了快一年的Stewart:…… 楚回垂眼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实则是又被老板搞宕机了,好半天才重启成功,点点头,“我会跟他说的。” * 说是要找黎峻希,但因为两人日程基本没有重合的地方,哪怕是同寝,楚回也没什么跟他交流的机会。 周末,几位少爷都不在寝室。 周一,一整天从早八上到晚九,特意比平时提前半个小时回到寝室的楚回,面对十点准时上床睡觉的养生系男主,再次失败。 周二,上午依然满课,下午仅有的形策是公共课,楚回是单周上,金融系在双周,又是完美错过。 楚回周二晚上有夜班,为了养足精神,每个周二的下午他都要一直睡到六点的。 吃完饭回到寝室,他照常爬到床上,拜托了1141记得在男主回来时叫醒他,楚回闭上眼睛—— ——为1141表演了一出名为10秒入睡的魔法。 三点多,黎峻希回到寝室。 他推开门,寝室里窗帘被拉上了,昏昏沉沉的。没开窗户,里面有些闷,但因为几人都算是比较讲究的类型,倒也没有男生宿舍惯有的那种臭烘烘的味。 黎峻希知道,应该是楚回在睡觉。 好像从刚开学那阵子开始,楚回每周二下午就都会在寝室睡觉,他们吃完晚饭回来时人就不在了,晚上则是雷打不动的夜不归宿。 也是去打工吗? 晚上的打工? 黎峻希又想起那天楚回头顶着兔耳朵的样子,中肯地说,自己这位人品不太行的舍友确实是有一张可以赚快钱的脸。 唔,算了。 黎峻希走进寝室,轻轻关上门。 说到底,楚回做什么其实都跟他无关。 他刚刚走进来,头顶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微,小动物似的。 黎峻希抬起头,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很艰难的从蚊帐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黎峻希。”他很慢地,又很清晰地叫黎峻希的名字,语调没什么起伏,像是早就知道下面的人是黎峻希一样。 光线这么暗,黎峻希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被蹭的胡乱翘了起来。 兔子果然是喜欢钻洞的。 他如此想道,很自然地反手把门反锁起来。 毕竟赵渚轩跟楚回的矛盾还没解决呢,暂时不让他们碰面,显然更有助于舍友关系的和平发展,宿舍内部氛围的和谐友爱。 黎峻希对此理直气壮。 大概是一直没得到回应,楚回又叫了一遍,语调依然是平的,连音量都没变,一点都不觉得可能是他认错了人。 他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黎峻希觉得有趣,于是应了一声,“嗯,是我,吵到你了。” 那颗脑袋摇了摇,把头发蹭得更乱了,被蚊帐边缘挤着,很蓬松地炸开了一圈。 “没有。”他回答,或许是因为刚醒,声音有点小小的沙哑,不难听,那种微妙的颗粒感反而显得很慵懒性感。 “你周末去的那家咖啡厅,printemps,我们给你上错单了。店长说想给你补偿,你可以再来一趟吗?” 啊,这件事啊。 黎峻希家里一直有个习惯,他家出街食饭,向来不会跟餐饮店起冲突。但只要被坑过一次,无论方式,也不管有心无意,都绝不会再去了。 黎峻希本想说没事不用放在心上,然后找个借口婉拒掉,可他抬起头,看着楚回,又想起那两只兔耳朵。 “你来做吗?”他问。“再去的话,是你给我做吗?” 楚回趴在床边,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凭心而论,Stewart的水平绝对是比他好的,毕竟人家才是专业的。 原剧情中说黎峻希对入口的东西很挑剔,精贵的胃只会向女主折服。楚回自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殊荣,也不理解这种优汰劣胜的选择,但毕竟顾客的要求是第一位,他不可能拒绝。 “可以的。” 黎峻希,于是缓缓地笑了起来。 作为言情世界的男主,他自然生得很好,与大多走强攻击性的霸总不同,他更偏向清正俊朗,笑起来时,舒展开的眉目当真如水墨画般风流写意。 “那我会去的。” 他答复道。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眼前小幅度地点了点,又慢吞吞地缩了回去。 黎峻希盯着看了会,发现楚回确实是安安静静地缩了进去,一点声音都没再发出来。 这点也很像兔子。 他转身打开门,赵渚轩在外面刷卡刷到门都滴滴报警了,此时简直要将不爽写在脸上,“这门怎么回事?” 黎峻希面不改色,明明眉眼弯起的弧度都没变,却当真能让人感到几分歉意,“刚刚回来不小心把门反锁了,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他说的情真意切,赵渚轩也不好再说什么,啧了声,叼着冰棍走了进去。 ?陈逾明跟在他后面,进门时原本想说什么,又突然顿住,抬头往楚回的床位上看了一眼。 隔着蚊帐只能看见一点不明显的起伏,他蹙了下眉,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第6章 慢性疲劳综合症 楚回等了会,没等到下文,略有些困惑地看了眼杵在柜台前的人,“您要什么烟?” “我都来这么多次了……”陈逾明嘴角的笑意一滞,不可置信地挑起眉,银质的眉骨钉在顶光下闪得晃眼。 “三次,”楚回更正道,“您要什么烟?” “……万宝路。” “好的,您稍等。” 楚回蹲下身去,柜台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翻找声。 这柜子的高度大概也就刚过一米,陈逾明长得又高,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楚回的,额,屁股。 他看了那么两三眼,就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头刚撇开便觉得不对,都是男的他有什么可避嫌的。 于是他把头转回来,又看了两眼。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这个时候S市的天气还没回暖,楚回穿了件挺厚的卫衣,下摆的布料堆在一起,连点轮廓线条都没有。 就是说嘛,大男人的屁股有什么可看的。 陈逾明心安理得起来。 楚回人瘦,高挑,穿着宽宽大大的卫衣也不显臃肿,后腰那印了一对小翅膀,拇指大点,眼力不好还真看不清,一晃一晃,怪可爱的。 陈逾明看着看着,那翅膀就忽地一沉,楚回扒着柜台露出小半张脸来,“没有万宝路了。” “……哦,那算了。”陈逾明有点莫名的心虚,目光环视了一圈店面,最后落在空空的烤箱上,“来根烤肠。” 楚回也看过去,回复得很官方,“烤肠要等的。” “嗯,我看到了。” “要等23分钟。” 楚回才来换班,连机器都没打开,烤肠也没从冰库里拿出来,准备工作很麻烦的。 陈逾明还是点头,甚至表情多少流露出一点满意的意味,“可以的。” 他来这的主要目的自然不是买烟,且不说他其实并没有烟瘾,就说这种五六十一盒的劣质品他也确实是不习惯的。 他其实很少在这种外面的便利店买烟,也是有病才一月往这跑了三次,三盒烟整整齐齐地在他家茶几上扔着,封都没开——第一次没拿的烟楚回回学校补给他了 此时,他特意在周二晚上跑过来,其实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 黎峻希找的那借口也就面上过得去,不过心也不过脑,赵渚轩和陈逾明显然都没相信。 不过赵渚轩是无所谓这人干了点什么,陈逾明却纠结了一个下午。当时寝室里只有楚回和黎峻希两个人,怎么想这人反锁了门都像是要做点什么。 或者已经做了点什么。 陈逾明担心楚回被他欺负了。 他自认自己跟楚回的关系已经取得了战略性的突破,虽然每次在学校看到楚回,他都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上课的路上,导致他们的交流依然只停留在简单的问好阶段。但陈逾明坚信自己绝对是这个寝室跟楚回关系最好的那个了。 楚回,他这室友,实在有点太惨了,因为是寝室里唯一不同专业的跟室友交流也很少,刚入学第一学期就被排挤,自己打工赚点钱还被人在背后蛐蛐,姓黎的跟姓赵的都是一路货色—— 陈逾明很有责任感地忧心忡忡起来——我不站在他这边他可怎么办啊! 看着楚回前后左右地忙来忙去,陈逾明在柜台前踌躇了半天,还是选择直接问他,“今天你跟黎峻希怎么了吗?” 楚回正有条不紊地往烤炉上摆烤肠,闻言垂下的眼睫抬了抬,淡而冷地看了陈逾明一眼,继续往上摆。 陈逾明:!!!他不想说!!!他有心理创伤!!! 楚回:啊,陈逾明上次好像吃了十几根吧,得多来一点。 将整个烤炉都摆满后,楚回终于开口,语气疏离地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没有。” 陈逾明:!!!他防备我!!!他怀疑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陈大少爷自认有点侠义心肠,其实向来只干过锄强的事,没怎么扶过弱,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在不对受害人造成二次伤害的情况下提供救济。只能给楚回一个属于男人的眼神,摆出一副自认很可靠的表情。 “你可以跟我说的。”他语气深沉。 楚回:程序响应中…… 他没太搞懂,但跟黎峻希的交流本来也不是什么非保密不可的事情,见陈逾明实在想知道,他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咖啡店的失误。 听起来确实还挺正常的。 “就这样?没别的要求?”陈逾明不是很信,做了半年室友兼同班同学,虽然交往不算太深,他也知道黎峻希这人内核相当冷漠且自我中心。 黎峻希会因为一个咖啡店老板的道歉占用他的周末时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又问,“他让你做什么了吗?” 楚回没有回复,淡而薄的唇却抿了起来,低垂的眼睫在白炽光下投落出一小片蝶翼状的阴影,那双沉黑的,静如古井的眼,一点点地蒙上了一层缥缈的雾气,他看着陈逾明,又好像在看更远的地方。 楚回:抿嘴,皱眉,眼神放空。 问题输入:好的,用户问我“他让你做什么了吗?”我需要先理解这个问题。 分析问题:问题中的他应该指代的是黎峻希,用户真正想问的是黎峻希有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关联记忆提示黎峻希有要求我来做咖啡,那么我首先需要确认,黎峻希的要求是用户想问的要求吗? 深入思考:已知刚刚已经回答过用户,黎峻希要来咖啡店,而我在咖啡店担任的职位为咖啡师,咖啡师的工作职责包括咖啡制作,这显然是我的常规工作,不属于黎峻希的额外要求。 结论确认:黎峻希的要求属于我的正常工作范畴,不构成“要求”定义中的额外、不合理、非自愿行为。 答案输出:没有。 “没有。” 他如此,缓慢而平静地说道,重新聚焦的沉黑眼眸,如寒潭映月,深不见底。 陈逾明的心头猛地一跳,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那狗*的绝对欺负他了! 结束掉这一进程,楚回没在关注一个人头脑风暴演小剧扬的陈逾明,重新投入到烤肠的工作中,观察着每一根烤肠的受热情况,最终在刚刚好距离陈逾明点单23分钟的时候,夹出一根来插好递给他。 掐的时间相当准。 楚回瞥了眼对面墙上挂着的表,有点小满意。 陈逾明接过来,没吃,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反而追问他是在哪家咖啡店打工。 “printemps,在大学路1288号。” 依然是淡淡的语调,但如果陈逾明足够细心地话,就能从他下垂了0.1°的嘴角看出他有点委屈。 但是他没有,所以他拿着烤肠忧心忡忡地走了。 好在还有1141,某硅基生物激动异常,几乎瞬间get到了楚回的点,给足了情绪价值。 {22分57秒33!太标准了宿主!误差甚至小于三秒!} 1141给楚回放了一个电子烟花以示庆祝。 楚回的嘴角重新上翘了0.1°。 周二的晚上人不是很多,一点后基本就没有人了,楚回浅浅地打了几个瞌睡。四点多上货的货车就到了,他被敲门的声音惊醒,活动了下僵硬异常的肩颈。 便利店是每天都需要上货的,除开销量最高的泡面,一些保质期短的商品也需要全部更换。 楚回脱下原主这件记忆里价格不菲的白色卫衣,只穿了件贴身的白T就出去卸货了。 送货小哥人还是很好的,见楚回一个人就帮着一起卸货。 任务者进入任务世界时用的身体,是世界意识以任务者原本的身体为模板结合了一些角色特性制造而成的,得益于此,楚回保留了他过去干农活锻炼出来的精实肌肉,对于这种程度的体力活倒也还算得心应手。 “这箱放哪?”送货小哥抱了箱三明治转头问他。 楚回正弯下身去抬牛奶,本就薄薄一层的白色T恤湿了点,紧紧地贴着后背,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地凸显出来,布料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紧窄的腰线——那里留了条被蹭出的红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极淡,又极秾丽。 他直起身,衣摆也随着落了回去,让送货小哥莫名有些失望。他送货有一段时间,说实话当真是见惯了大汗淋漓的男人,往往没靠近就能闻到那种蒸腾的汗臭。 但是这个人,怎么说呢,他看着楚回靠着货车小口喘气,汗珠顺着绷紧的颈线滑进领口,嶙峋的锁骨水光淋淋,莫名就很不一样。 那应该是一种,更让人口舌生津的气味。 楚回抬头看了眼堵在门口的送货小哥,终于反应过来他刚刚问了什么。 “放冰柜旁边。”他声音有些哑,语调也不太稳,但咬字还是清的,偏冷的音色如同梧桐叶尖的寒露落在后颈,与燥热体温的落差打得人下意识地一激灵。 “哦,哦!”送货小哥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对一个男的发春,差点吓得把手里的箱子扔出来,三步并两步把箱子往冰柜边一放,头都不抬地就冲了出去。 徒留想跟他道谢再让他拿包面包走的楚回茫然地站在原地。 {哎呀,下次再说叭,宿主你快把箱子放下!}1141吭哧吭哧地围着楚回转,头上带着奋斗的红布条,身边挥舞着小旗帜,努力给楚回打劲儿。 之后便是上货,店面小,货架摆得也满。高处还好,楚回抬抬手就能放上去,最底下几层就比较麻烦了,货架间的过道又窄,哪怕他算是比较清瘦的类型,也几乎得蜷着身子去摆放。 等楚回忙得七七八八了,来接班的人终于在快六点的时候姗姗来迟。 “早上好。”他跟楚回打招呼,笑得很和气,“辛苦了小楚,你等我来了一起做嘛。” 话虽这么说,看着半跪在冰柜前上货的楚回他也没什么帮把手的打算,先去柜台前给自己整了杯咖啡。 “歇歇吧小楚,吃了吗?我给你整杯咖啡?” 楚回摇头,抬手蹭了把额角的汗,他头发有些长了,湿黏黏地贴在脸上,不是很舒服。 “那玉米汁?” 这个可以,楚回点头,一晚上没睡又干这么重的活,他有点头晕,说不出话来。 扶着冰柜站起身,楚回有一瞬间的目眩神晕,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出汗格外多,连牛仔裤都带着潮气,裹着层薄汗紧贴腿根,尤其裤缝那排缝线,磨得人生疼。 楚回在心中叹了口气,很是不能理解原主五百一条的牛仔裤跟他十九块九一条的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不舒服。 他走到柜台里,拆了包三明治,又小小地抿了口玉米汁。虽然是粉冲的,但玉米味真的很浓,也不是很甜,温度属于有点烫嘴但能咽下去的范畴,流到胃里时会有一种浑身都暖和起来的感觉。 他又咬了口三明治,昨天生产的,放了一天,里面的生菜都有些蔫,但味道还是好的。这也算是便利店打工的小福利了,这些临期没卖出去的商品店员虽然不能带走,但可以在店里吃掉。 楚回就这样一口玉米汁,一口三明治地吃早餐。 有光落了进来。 那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模糊的天际线被晨曦劈开裂缝,于是金红的阳光便潮水般奔涌而出,势不可挡地撞进这家狭小的店面,连白炽灯的光芒都要在它面前退避三舍。道路两边的高大梧桐在晨光中舒展身躯,夜露未干的叶片盈着粼粼金斑,在晨风下摇曳出熔金之景。 楚回的手机响了下,是今天的工资,600元。 真漂亮啊,这座城市,货真价实的黄金之城。 楚回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窗户,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很快续上,连频率都没什么变化。 {早安。}他对1141说。 {早安宿主!}1141也蹭蹭他。 第7章 敏感性皮肤 虽然认领这句话的队伍里从来不乏医学生的存在,但真叫医学生来说的话,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不认可这句话的。 学医怎么能叫年年期末胜高考呢? 那得叫每个学期胜高三才对。 忙碌了一晚上的楚师傅,在回到学校时已经七点了。西南十三重新装修后宿舍楼内也建了浴室,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有热水,楚回待会还有早八,只简单地冲了下汗。 幸福的三位经院学子周三都没有早课,按理说这个点寝室不该有人醒着才对,结果楚回一推开门就撞上了坐在下面正拿按摩仪滚脸的黎峻希。 黎峻希转过来,手上按摩黑眼圈的动作都没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楚回, 因为是刚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上身就套了件简单的T恤,下面的短裤堪堪停在膝上,露出的小腿紧实而修长。 黎峻希的目光落在他的膝盖上。 很红。 而且一看就是长时间跪压才形成的红,前端骨头凸起的地方甚至泛着点青。 从裤沿的缝隙间还能依稀看到更上面、更内侧的地方也是红的,隐隐约约,并不清楚,但又格外引人遐想。 更里面是什么样的呢? 他身上带着什么样的痕迹呢? 黎峻希莫名有一种迫切的,难以言喻的好奇。 “早啊,回来啦。” 心里想着些挺冒犯的事,黎峻希面上还是笑的,他天生有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稍微弯弯眉眼就显得很温柔,没什么距离感。 但楚回明显感觉到黎峻希的目光在自己腿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带着种冷冰冰的审视。 为什么呢? 楚回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除了膝盖红了点,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因为天生皮肤比较白,稍微有点磕磕碰碰就显得很触目惊心罢了。 “早。”楚回简短地应了声,发梢的水珠随着他微微颔首的动作滑落,洇开在肩头的布料上。 1141坐在楚回肩膀上,恨铁不成钢地挥舞着背后的小旗子,{交流啊宿主!交流啊!好感度啊!你们要交朋友的啊!} 楚回在心里对1141嗯了声,却没做出什么反应。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浴室配置的吹风机坏了有一周多了,至今还没被维修或是换新。 湿漉漉的发梢被挤出多余的水份,犹带潮气地贴在后颈,他换好衣服背上包,才终于开口。 “黎峻希,”他压着音量,“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精致的大少爷终于放下了贴在脸上很久没动的按摩仪,略有些狼狈地将眼前的镜子推开。 “我早上要去图书馆,约了八点的自修室。”他同样压低声音,“一起走吗?等我两分钟。” 楚回嗯了声,背着包站在门口等他。 从西南十三到教学楼和图书馆的路上会路过T大久负盛名的樱花大道,四月初,正是樱花绚烂的时节。 道路两旁种植的樱花树几乎相连在一起,枝丫与枝丫缠绕,层层叠叠的樱花将花枝都压得低垂下去。云雾般的粉从眼前一直连绵到天际,晨风拂过时,就如霞光倾泄,将世界都化作粉白的潮汐。 花树下人头攒动,有游客也有学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拍照,意外地还挺有秩序,互相都不打扰。 黎峻希看到有几个男生在拍照,四个人,大概是一个宿舍的吧,勾肩搭背地摆出些很搞笑的动作,在相机前笑作一团。 他心头一动,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问走在旁边的楚回,“我们……嗯,我们宿舍是不是也该来拍几张照?毕竟是第一年。” 对上楚回看过来的视线,黎峻希表情诚恳,甚至眼中当真带着点期待,像是全然不知现在寝室僵硬气氛的源头是谁。 “可以,我没问题。”楚回道。 * 楚回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思修,老师是个说话带点口音的小老头,只能说是在最困的时候遇上了最催眠的课,强如怪物,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九十分钟的课,他撑着头大概睡了有一半的时间,其实前几周也没有这样,但今天好像要格外累一点。 楚回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温度正常,那就是没事。 学龄半年的医学生,判断自己生没生病的方法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宿主宿主,}1141拿小旗子戳戳楚回的脸颊,{我有办法了,你等一下我给你发一个调用你身体数据的申请,只要你做完这371条验证,再签署个128条免责协议,我就能直接看到你的身体数据,知道你的身体情况了!} 楚回:…… 这些验证一旦开始就需要一口气完成,每一条的时限从60S到30S不等,方式之繁多,操作之复杂,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楚回耗时大半天,浪费了两节课,终于历经辛苦签完了最后一个协议。 {好耶!}1141给宿主放了个电子礼花,自从换到路人部后,它的配置也被降到低级系统的水平,很多基础功能都受到了限制。难得能发挥点系统的作用,让它兴奋异常。 1141打开楚回的身体数据页面。 【姓名:楚回】 【种族:涓栫晫涔嬫爲】 【年龄:骞肩敓浣?】 【身体状况:鐤叉儷、杩囧害鍔崇疮……】 怎么全是乱码啊! 1141不死心地刷新了几遍,终于接受了自己连这种基础功能都没法使用的现实,整个界面只有身体的三维模型可以用,1141扒拉来扒拉去,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只觉得他家宿主的比例真是逆天的好。 {额……好像……太久没用……坏掉了……}1141把系统界面分享给楚回,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你知道我们系统总是要维修的呀,我上个任务没赚到积分,宿主又跟人跑了,我又被贬职了连免费的体检都没有了……呜……} 话到伤心处,1141已经开始哽咽了。 因为精神不好反应更慢了点的楚回:…… 他本能地抬手拍拍坐在肩头的1141,才拍了两下,1141嗷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这下完了,楚回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在他掌心打滚,哇哇大哭的1141,实在没懂它伤心的点,只能先捧着它等他平静。 下午的两节课上完已经是五点了,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学生间混着不少游客,涌进教学楼后方的食堂。 楚回这么高的个子,站在流动的人群中还是挺显眼的,至少陈逾明是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身边是一树海棠,颜色开得很娇艳,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微风掠过,花枝轻颤,陈逾明看着楚回耳后的发被风撩起又落下,莫名觉得,那应该相当的—— ——柔软。 “楚回?”他走近,“干嘛呢愣在这。” 楚回抬起头,除了楚回以外的人自然是看不到1141的,陈逾明只看到楚回举着两只手像是捧着什么东西一样,可他左看右看,除了楚回的手指是真的长,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你这……”他纠结了下措辞,“行为艺术?” 楚回无言以对,低头看看终于停止哭泣的1141,它把电子眼都哭肿了,在光滑的表面上显示出一个{3A3}的表情来,小圆球艰难地在楚回掌心蠕动。 {呜呜嗝,呜,宿主,嗝,你不用担心我,我,嗝,我哭哭就好了。} 一只虚握的手落在他掌心,挡住了1141。 陈逾明松手,放了朵海棠花在楚回手上,见楚回抬起头,有些得意洋洋地哼笑了下。 “怎么,你不是在等它落在你手里吗?” 楚回:……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死机状态中。 就在刚刚,陈逾明手放上来的时候,1141抓着大少爷的袖子,狠狠地擤了把鼻涕,又擦了擦自己的电子眼泪。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陈逾明来说是看不到也摸不着的,在陈逾明身上存在个几分钟也就消失了。 但是…… 楚回沉默,因为死机显得尤其冷峻的表情已经让陈逾明不安地解释起花是自己掉下来的,不是他折的了。 楚回收回手,终于重启成功,重新跑了一遍程序。 他相当、相当诚恳地对陈逾明说:“我请你吃饭吧。” 第8章 味觉性鼻炎 请他吃饭?为什么?感谢他?因为他随手给的海棠花?那必然不能是。可还能是什么呢? 他沉思着,突然福至心灵—— ——是昨天晚上,楚回肯定是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才是站一边的,知道他周末要去咖啡厅给他撑扬子,为此才感谢他的。 通了通了,一切都通了。 虽然和楚回的交流不算太多,但陈逾明也真觉得这人的思维未免太跳脱了一点,冷不丁地就冒出这么一句,沉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冷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明不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挑事呢。 哎,得亏是他,陈逾明暗自得意,换旁人哪懂楚回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啊。 拒绝肯定是不能拒绝的,人家可是拿打夜工的钱请他吃饭诶,万一一个没注意,伤害到人家的小心脏怎么办啊。 “行啊,”陈逾明握着楚回的肩膀,给他逆时针转了90°,顺势揽上他的肩,半推半揽地带着楚回往校外走,“走,哥今天吃定你了。” 陈逾明的手掌扣住楚回的肩头,能感觉到他脑后的碎发不时蹭过小臂,像是被雏鸟最细嫩的绒羽轻挠,痒意顺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心头。 他以前是不太爱跟人勾肩搭背的。 搭别人吧,不是嫌对方肩膀高度不合适,就是嫌对方身上汗津津的黏糊;让别人搭他吧,他又是万万不愿意的。 可楚回就不一样。 身高刚好够他顺手一搭,肩膀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太高让他手肘发僵,也不会太矮让他弯腰驼背。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黏腻的汗液,也没有刺鼻的古龙水,只有一种很淡的,说不上来的香味。 陈逾明偏过头偷偷吸了口,怎么说呢,像是那种植物叶片被碾出汁液的味道,微苦、微涩、又很清新,闻着莫名让人很舒畅。 太合适了,简直是生来就该被他这样揽着的。 就是有点硬,陈逾明捏捏楚回的肩膀,明显感觉到下面的肌肉很僵硬。 是不习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吗? 陈逾明回想下之前遇到楚回的扬景,这人似乎真没什么朋友,每次都是独来独往的。 哎,小可怜,他更贴近了些,发誓要让楚回感受感受兄弟的温度! 楚回:…… 显而易见。 陈逾明揽着他的那只手正是被1141糊上鼻涕眼泪的那只。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学校后门对面的冒菜店里。 这家店生意还挺好的,不大的下陷式店面里挤满了人,不少桌子都摆到了路上。热气混着麻辣鲜香直扑人脸,陈逾明熟门熟路地从店家那扛了张折叠桌出来,在路边找了个空地摆开,冲楚回一仰下巴,“这儿!快来!” 楚回抱了两把塑料椅子过来,目光扫过隔壁桌红彤彤的海碗,随着筷子搅动,被煮透的食材冒出头来,他终于类比推理出相似项——是麻辣烫啊。 这他就很熟悉了,他以前没见过冒菜,但村外面有家麻辣烫店,他在那打过工。 陈逾明大马金刀地往塑料凳上一坐,将袖子撸到手肘,抄起油腻腻的菜单就唰唰打钩。虽然光他这件棒球服大概就顶得上这家店的月租了,但他待在这种廉价的环境中,却意外地并不太违和。 “肥牛来吗?”他笔尖停在纸上,听到楚回嗯了声又将写了一半的1改成2,“蛋饺呢?” 楚回还是嗯,几乎没有忌口的食物。 一路勾完,要交给店家时,陈逾明抬头打量了下正在拿开水烫碗筷的楚回,冷白的肤色在蒸腾的雾气中如同白瓷的釉面,看起来实在不像个能吃辣的。 "你吃辣怎么样?"他随口问,却已经打算涂掉中辣改成微辣了。 楚回慢条斯理地将碗筷从盆里取出摆好,回答得斩钉截铁:“很能吃。” 这还挺出乎意料的,陈逾明抬抬眉,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那重辣?” 楚回点头,“可以的。” 陈逾明点了不少,毕竟是两个刚成年的大小伙子的饭量,上来的就堪称是一大盆。红亮油汤上漂着金灿灿的炸豌豆,食材小山一样在铝盆中间堆起,蒜末就像富士山的尖尖一样落在顶端。打着卷的肥牛片铺满边沿,吸饱了汤汁的蛋饺鼓鼓胀胀,莴笋段脆生生地支棱着,老豆腐颤巍巍地晃出蜂窝眼,红油裹着芝麻的辛香,让人口舌生津。 陈逾明掰开一次性筷子,左右刮刮竹刺。 “还得是这感觉,这地儿的麻辣烫都用白汤。”他很是不屑地嗤笑了声,“那算什么东西,还得是这种辣汤够劲。” 楚回也同步刮筷子,他没吃过白汤的所以并不发表意见,不过他打工的时候吃到的也确实跟这种很类似的汤底。 就还挺怀念的。 需要承认的是,陈逾明,他点重辣的时候确实稍微抱了一点坏心思。 他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想看兄弟出个丑罢了,没有互坑过的还算什么哥们。 结果就是他在这斯哈斯哈、吸溜吸溜,楚回在对面岁月静好、静水流深,除了嘴巴红了点,微微肿起来了一点,表情平静地跟平时啃包子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还真这么能吃辣啊! 陈逾明有点失望,不好说是因为恶作剧没成功,还是因为没看到想象中楚回星眸泛泪,双颊微红的画面,反正他感觉自己的眼泪即将带着他的尊严一起决堤。 趁着楚回起身离开的功夫,他狠狠抹了把眼泪。辣,太辣了,这就是重辣,会将每个不信邪的犟种抽得如陀螺旋转。 陈逾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老实了,想着待会找个“吃饱了”的借口开溜,结果抬起头就看到楚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 他还是很平静,沉黑的眼中映入招牌陆离的灯光,如星汉映寒潭,绚烂地让人眼晕。 陈逾明有点不好意思了,按理说在兄弟面前出个丑也不算什么,但叫楚回看见这副涕泪横流的模样还是莫名让他不自在。 楚回端了碗水放到他跟前,“涮涮再吃。” 楚回最开始没太注意陈逾明的情况,毕竟看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谁能想到他吃不太了辣呢? 对他来说,这样吃饭也是久违了,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背负了“天债”,为了早日把钱还清,他每天在吃饭上的用度也就十块钱,在食堂打饭都不敢打三个荤的。 难得吃一顿口味重的,楚回相当沉浸的嚼嚼嚼,1141哭完情绪就过去了,坐在桌子上看楚回一鼓一鼓的腮帮。 {宿主,辣是什么味道啊?}它突然对人类的食物产生了好奇。 楚回:…… 出现了,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如何让一个硅基生命理解味道。 1141的生命特征注定了它无法像生物一样感受到食物的味道,更何况它现在还处于一种略高于这个世界的维度,更是不可能亲自来品尝。 楚回尽量用更具体的描述来形容,{有点麻,有点烫,舌头上的痛觉受到微量刺激,大概类似于被比较微弱的电流通过。} 1141似懂非懂,小小的脑袋上浮起大大的问号。 过了会,问号被掰直了,变成一个叹号。 {宿主,男配好像要被电死了。} 楚回先花了几秒钟反应了一下男配是谁——陈逾明在原剧情中戏份仅仅略高于楚回,但好歹是个有姓名的,姑且算个男配了。 他抬头看过去。 陈逾明是那种挺帅的长相,周正又有一点少年人的张扬,除开打了眉钉这一点,完全是那种长辈喜欢的,帅得干净利落大大方方的孩子。然而此时,他整张脸完全红透了,眼里噙满了泪水,那双平日里被高高的眉骨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下垂眼,此刻彻底暴露了本性,湿漉漉的眼尾耷拉着,活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大狗,委屈得没边儿。 电死了? 哦,辣死了。 楚回恍然意识到陈逾明好像不太能吃辣的,没想到这孩子看着大方,其实还挺内向的,辣着了也不说,就一直吃。 他去给陈逾明倒了碗水,之前打工的地方,很多人就这样,把菜在水里涮一涮就不那么辣了。 楚回做的理所当然,却让陈逾明更难受了,这举动对他的伤害不亚于“不能喝就去小孩那桌”、“菜就多练”、“行不行啊细狗”,开什么玩笑,他陈逾明就算是死,从这跳下去也绝对不会—— ——你别说,涮一涮之后,这个辣度还真就比较合适。 陈逾明屈辱地吃完了这顿饭。 更屈辱的是吃完之后楚回还给他买了瓶豆奶。 第9章 热液烫伤 楚回顺着看去,还很冷清的商业街上,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插着兜站在窗前。梧桐叶的影子斑驳地落在他身上,见楚回终于看过来,那人咧开嘴笑了下,懒洋洋地招招手。 是陈逾明。 他怎么来了? 楚回心里不解,但来都来了,也不好让他等着。 他推开厚实的店门,昨夜下了雨,外面有些凉,暖风裹着咖啡香涌了出去。 “陈逾明,”他问,"你要进来吗?" 虽然刚才隔着玻璃就看见了,但真正近距离看到楚回头上的兔耳朵还是让陈逾明有些恍惚。那对雪白纤长的兔耳稍微有点动作就轻颤不止,惹得人注意力不断往那上面飘。 哎,不是。 一大老爷们带这玩意—— ——就还挺好看的。 陈逾明思维有点混乱了,亦步亦趋地跟着楚回走进店里,还没回过神,又看到楚回身后那团毛茸茸圆乎乎的白色尾巴,就在最中间位置那一抖一抖的,陈逾明但凡自制力再差点手就已经捏上去了。 他机械地坐下,满脑子都是圆滚滚的兔子。 "你这..."他喉结重重滚了滚,几乎不敢看楚回,"怎么穿这样啊。" 这有什么问题吗? 楚回不解,低头看了看自己,解释道,“都是统一的制服。” 陈逾明:!!!这真的是正经店铺吗!!! 楚回回到柜台后面,刚拿起一只杯子擦拭,就被Stewart戳了戳腰。 "那是你舍友?"Stewart掩着嘴,压低声音问。 楚回点点头,顿了几秒,又摇摇头:"是舍友,但不是上次那个。" "哦~,啧啧啧,"Stewart发出一串鸟叫一样的咂舌声。 Jenny看不惯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很不爽地睨他一眼,“犯病了?” "你不懂——"Stewart还是摇头,给自己起了个范,伸出两根手指在Jenny眼前晃,"看到那件皮衣了吗?Saint Laurent当季限定,这个数起步。" “两千?” “两千?”Stewart嗤之以鼻,“两万都不止!” “豁——!”Jenny很捧扬的惊叹一声,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睛都睁大了一点,“果然奢侈品牌不坑穷人,就这款式,也就是这哥们长得帅,换个矮挫的穿都不知道得磕碜成什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上下打量了一下Stewart,成功让他破防了,“说谁呢说谁呢说谁呢!” 已经小规模打闹起来的两人并没有太影响到楚回,他给陈逾明冲了一杯热巧克力,送到了他桌前。 “陈逾明,喝杯热巧克力吗?”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待了多久,总之先喝杯热的暖暖身子。 学龄半年的医学生如此朴素地想道。 然而陈逾明就跟一只发现了黄瓜的猫一样差点窜起来,又在短短五秒钟摆出了十几个假动作后,他终于手忙脚乱地收起了手机。 “哦,额,谢谢。” 他还是不敢看楚回,又怕楚回想歪,纠结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其实我刚刚拍你没有别的意思——” 一抬头,楚回早回柜台后面了。 * 一直到下午一点多,黎峻希才推开了printemps的店门。 一进门他就先看到了楚回,还是那对熟悉的兔耳朵,雪白而柔软,连内廓都是那种自然而健康的淡粉,一抖一抖的,仿佛应和着主人的呼吸。 很漂亮。 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楚回将手里的拉花收尾,终于在1141{男主男主男主男主……}的叫声中抬起头,冲黎峻希颔首,“下午好,欢迎光临。” "下午好。"黎峻希微笑,刚要继续说什么,柜台前背对他的人却转过身来。 “哟,”陈逾明单手撑着台面,一边的眉梢扬起,扯出个灿烂的笑容来:"这不黎少爷嘛,这么巧啊。" 这很有意思,黎峻希想。嘴角是笑的,脸上的肌肉却是紧绷的,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更何况陈逾明眼里的防备都快具象化了,他显然对自己有很严重的防备心理,像只护食的狗。 怎么?他觉得自己要抢他什么东西? "是啊,真挺巧的。"按下心中思绪,黎峻希还是温声应和他,走到了柜台前,"陈大少爷怎么来这儿了?昨晚没去潇洒?" “说的什么话,”陈逾明蹙起眉,扯出个明显的假笑来,“我也不是每周都出去玩的好吧——” 他猛地顿住了。 显然,见证了这个月他每周五夜店打卡的人就站在他旁边。 他急忙转移话题,“哎呀不重要,我今天就是来兄弟这蹭吃蹭喝嘛。” 他故意把"我兄弟"三个字咬得很重,越过柜台一把揽住了楚回的肩膀,"倒是黎少爷,不是像会踏足这种店的人啊。" 楚回被勒得身体一歪,靠到陈逾明的肩膀上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个舒服的姿势,他推了推陈逾明,兔耳朵蹭过他的下巴尖,来来回回,痒得陈逾明打了个激灵。 “你们店长品味真够恶俗的,”陈逾明面露嫌弃,手上却抓着兔耳朵使劲揉了揉才松开楚回,“你到底是怎么同意这种制服的?” 楚回慢条斯理的整理头上有些歪的兔耳朵,没太懂陈逾明不满的点,“这制服很正常啊。” 陈逾明于是又啧了声。 黎峻希被他们冷落在一边也不恼,看着陈逾明红透的耳朵,面上还是带着点笑,心里却已经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陈逾明对他的恶意是因为楚回啊。 黎峻希感到了一点可笑,陈逾明这副特意摆出来的姿态,简直如同在领地上圈地撒尿的狗一样,试图用自己的气味驱散觊觎者,果然雄性在某些时刻,智商实在低得令人发笑。 无趣又蹩脚的戏码。 他如此高高在上地下了判断。 只是何苦非要在他面前演上这么一出呢?黎峻希自认从没对楚回表现过恶意,也没有展示出过多的兴趣,至少远不到值得被陈逾明敌视的地步。 是楚回说了什么吗?他有意挑拨了关系吗? 黎峻希看向楚回,那张春雪般的脸依然是冷的、淡的,被重新整理好的兔耳在他头顶弯出柔软又无辜的弧度。 像是某种低级又拙劣的手段。 楚回,他难道真的以为他能像拿捏陈逾明一样轻松掌控他? "我来赴约。"黎峻希笑了下,刻意训练过的笑容温柔而和煦,遮掩住他眼底的讽意。 他在用词上模糊了概念,注意到陈逾明表情有些不爽,却没有半点不解,他彻底确认了,楚回一定是跟陈逾明讲过上次的事。 至于怎么讲的,那就难说了,恐怕少不了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总的来说手冲咖啡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 最麻烦的研磨工作主要由研磨机完成,首先要做的是所有学过化学的理工科生都很熟悉的操作,将圆片滤纸折为扇形放入漏斗中,温水打湿使之浸没贴合在漏洞杯壁上。 第二步就是将咖啡粉倒入滤纸,操作与所有化学取药的操作相同。 第三步就是将温度合适的热水打着圈倒入漏斗中,由内而外扩散,液面即将超过滤纸边缘时停止加水,等到滤液基本停止滴落再重复这个操作,一般反复三次后,冲出来的咖啡就是最适宜的浓度。 楚回抬起热水壶打算第三次加水,店里的热水是恒温92℃,手腕倾斜水流落入漏斗的正中央,又一圈圈的扩散开。 就在这时,Stewart走到楚回身后去接一泵枫糖,店里的枫糖几乎没有了,怎么都挤不出来,他摁得太使劲,手猛地一打滑,手肘顶到了楚回的背上。 "小心!" 热水被甩向了楚回的左手,陈逾明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帮楚回挡了一下,滚烫的水浇在他手背上,瞬间就红了一大片。 "嘶——"陈逾明倒吸一口气,却硬是把痛呼咽了回去,只从牙缝里挤出句:"操。" 楚回愣了愣,立刻放下器具,抓住陈逾明的手腕查看。撒出去的水不多,所以看起来只是红,没有明显的气泡,但也需要谨慎处理。 “抱歉,我先带陈逾明去处理下。”楚回甚至来不及分给黎峻希一个眼神,就匆匆拉着陈逾明去了卫生间。 黎峻希站在原地没动,Stewart在跟他道歉,好像说了很多,他都没听清,过了好一会才终于让失序的心跳回归平静。 他把刚刚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揣回风衣兜里,冲Stewart笑了下,“没事的。” 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楚回把陈逾明的手按在冷水下冲着,这是处理烫伤最简单也最实用的方法,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红肿的皮肤,带走了灼热的疼痛。 不过陈逾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 他盯着楚回紧绷的侧脸,长而稠密的眼睫,在暖色的灯光下有一种很温暖的色泽,那双沉幽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的眼睛,此时也变得温柔起来。 "你自己冲一下,我去拿药箱。"楚回稍微侧过点头对他说。 太近了,楚回说话的吐息都喷在他脸上,陈逾明愣愣地点了下头,目送着楚回离开。身后的兔尾巴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又圆又软。 咖啡店自然是有备烫伤药膏的,毕竟是常年接触热水的职业。 药膏的味道有些刺鼻,凉丝丝的,楚回捧着陈逾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红肿处。 "疼吗?"楚回低声问,被抓上去的额发散落了几缕,柔软地落在他眉宇。 陈逾明盯着他发顶晃动的兔耳朵,心情有些莫名,他是从小皮到大的孩子,最人嫌狗厌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落点伤,只是被烫了一下而已,搁他以前连药都不抹的。怎么被楚回一问,心头就酸涩德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陈逾明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嗨,小伤,男人,这算什么。" “这只手今天尽量不要动,之后如果疼痛加剧或者出现水疱的话要告诉我,我带你去医院。”给创面贴上无菌纱布,楚回抬起头来,他面上依然没什么波动,半点没有陈逾明偷偷想过的、红了眼圈的可怜姿态。 他只是很平静,就这样看着陈逾明的眼睛,缓缓道,“刚才谢谢你,陈逾明。” 陈逾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楚回回到柜台时,黎峻希还在那里等着。 "不好意思,我马上重新做一份。"他向黎峻希欠身,把两只柔软的兔耳朵送到了黎峻希眼下。 "没关系,陈逾明的伤重要一点,"黎峻希微笑,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是饱经训练的优雅虚假,"咖啡没事的,接着之前的继续做完就好。" 那自然是不行的,楚回还是重新做了一杯。黎峻希注视着他露出来的手臂上若隐若现的青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开口,“这个可以打包吗?” 他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有点急。” “可以的,”楚回点点头,将咖啡包装好递给他,"您的蓝山,请慢用。" "好的,谢谢。"黎峻希走出店门。 他顺着人行道一直向前走,手里的咖啡好几次举起,贴到嘴边又放下,最终,他转过街角,将一口未动的咖啡扔进垃圾桶。 第10章 陈逾明是南桐!!! 这玩意娇贵得很,稍微刮点风下点雨就不行了,连绿肥红瘦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剩下点残花败枝。曾经粉云霞雾般的花瓣,就被风卷着满学校乱飞。 硬要说的话这扬景还挺唯美的。 黎峻希从教学楼走出来,顿住脚步—— 如果不是又撞见了这俩人的话。 不远处的石板路上,陈逾明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一手揽着楚回的肩膀,眼珠子要是能抠出来的话恐怕已经就贴到楚回身上了;而楚回微微侧首,安静的听着,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稠密的睫羽上,像是蝴蝶停驻时颤动的翅膀。 这样的扬景最近实在是频繁到令人心烦的地步,照理说T大人这么多,以医学院和经管的日程重合度,哪怕从概率学的角度来看,黎峻希也不应该总是撞见他们才对。 然而现实情况就是,他不知为何总能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看到两人。 或者说,看到楚回。 仿佛冥冥中有某种引力,让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锁定那个清瘦的轮廓。有时是在下课铃响后汹涌的人流里,有时是在图书馆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挺直的背影总会恰到好处地闯入他的视野,像一帧被刻意放慢的镜头,在喧嚣的背景里格外醒目。 然后,黎峻希就会注意到贴在他旁边的陈逾明。 实在是—— 黎峻希移开视线,不再去关注他们。 以他的视角来看,楚回和陈逾明搭伙的现象相当明显,叫赵渚轩来看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才开学两个月不到,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宿舍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他还停留在开学那阵大家一致同意这学期要把楚回赶出去的时候呢。 一直到某个午后,他照例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发现陈逾明正坐在下面玩手机。 嘿,难得,可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在寝室见他了,也不知道天天跑哪去了。 "开黑吗?"赵渚轩坐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陈逾明百忙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怎么说呢,四分无语,三分不耐,还有三分漫不经心,语气很冷淡地回了句,"不了,有事。" 赵渚轩:? 他简直是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六——摸不着头脑,寻思着他也没惹过陈逾明啊,怎么游戏都不打了。 索性他也不是非跟陈逾明一起不可,自己单排开了一局。 才打了一半,身后的陈逾明猛地站了起来。 那感觉,就好像宠物狗听到主人说出门两个字的时候,一下子弹射起步就跳了起来往外冲。 赵渚轩:?? 游戏里喊着开团,他把注意力移了回去,结果没过两分钟,陈逾明又跑了回来,从书架上拿了本高数书和习题册,踌躇了一下,又把高数书放了回去。 赵渚轩盯着他再次离去的背影,游戏里队友死光了都没意识到,转头看向黎峻希:"卧槽...丫抽什么风呢?" 黎峻希也转过来看他,那表情怎么说呢,四分惊讶,三分怜悯,还有三分意兴阑珊,语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去温书咯,不然呢?拍拖?" 赵渚轩:??? 不是,你们怎么都跟饼状图似的啊! “你认真的吗……”赵渚轩颇为无语,“他连笔都没带,就拿了个习题册——我靠!他搞对象了!” 如果说在这个年龄有什么能让一个男生跟换了个人一样,那就只能是谈恋爱了。 黎峻希没理他,转过身去。 赵渚轩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却也没什么机会细究。一直到两天后的公共课,他跟陈逾明是同一节,下课铃响后,他还在收拾书包呢,陈逾明已经跟条脱缰的野狗一样飞出去了。 赵渚轩心里好奇,也跟着跑出去,他慢了一点,挤在人群中远远地只瞅见陈逾明往食堂里去了,就再不见踪影。 这新鲜,T大的食堂说实话不差,但要说好也是远远不够的,陈逾明是个最挺挑的人,认识这么久,赵渚轩是真没见过他吃食堂。 牺牲有够大了,赵渚轩咂舌,这就是有情饮水饱吧。这得是什么人啊,能把陈逾明迷成这样。 求知欲相当旺盛的赵大少爷难得耐心,一路挤进了食堂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赵渚轩找了很久才在角落发现陈逾明——甚至没吃小盘装的自选,端着个不锈钢餐盘,脸上没见半点嫌弃,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然,这不是最让赵少爷震惊的。 最让他震惊的还得是陈逾明对面这人,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人清瘦的背影和挺圆润的后脑勺,单从背影来说相当有气质。 那也改变不了这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个纯爷们的事实。 我靠,赵渚轩如遭雷劈,这个陈逾明,他是个南桐! 他离得不算远了,又盯得太久,陈逾明很快就注意到他了,跟川剧变脸似的,瞬间就晴转阴了。 而坐他对面的男生也转过身来,黑发白肤,瞳孔沉幽,冷冷清清,干干净净。 是楚回。 赵渚轩:…… 我。草。 * 自从咖啡店时被陈逾明帮了一把后,楚回确实是经常跟他一起吃饭。 在原剧情里陈逾明的戏份不多,原主记忆里两人也没什么交集。所以楚回根本不知道为了跟他一起吃饭大少爷做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反正他是当真觉得陈逾明挺挑食的。 西红柿炒蛋光吃西红柿还得去皮,苦瓜炒蛋只吃蛋,青椒炒肉只挑肉片,太肥的不要,太瘦的也不要,花菜菠菜肉丸子...食堂一半的菜都能被他挑出毛病来。 楚回则恰恰相反,基本是不挑食的,何况他还处于每天伙食费只有十块,超标了就要还不起债的境况,见陈逾明挑剔地捡了一遍后剩下的大半盘,问他,“你不吃可以给我吗?” 他没觉得自己的窘迫是件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问得坦坦荡荡,反倒让陈逾明不自在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回道,“好啊——等等这盘不行。” 他一把夹住楚回的筷子尖,语气几乎是在求饶了,“下次,下次好吗?” 那之后每次吃饭前陈逾明都要从盘子里分出一大半到楚回盘里,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看着楚回吃饭就露出一副堪称慈祥的笑脸。 所以当他表情骤变时,楚回反应了下,也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 啊,是债主。 相比于整个人僵住,表情在踩到狗屎了和看到别人吃屎之间变换不停的赵渚轩,楚回倒是很平静,也很有欠债自觉地主动跟他打招呼。 “赵渚轩,你是来吃饭的吗?” 赵渚轩猛地打了个哆嗦,像是听到有人问他“你是来吃屎的吗?”,表情复杂到难以用饼状图来描述,没有回复楚回,转身就走。 远远地还能听见陈逾明夹着嗓子,跟楚回说别理他。 可怕,太可怕了。 对于一个直男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了。 他游魂一般地回到宿舍,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此时此刻,很难说让他更纠结的是一个寝室究竟风水宝地到什么地步才能一口气出两个南桐,还是跟他相处不错的陈逾明怎么就一头吊死在了个歪脖子树上——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歪脖子树! 而且看看陈逾明对他这态度吧,歪脖子树肯定是说他坏话告他黑状了!不知道说了多少颠倒黑白的东西! 陈逾明啊陈逾明,你怎么就这么眼瞎呢! 赵渚轩恨铁不成钢。 "老黎啊,"他突然开口,语气恍恍惚惚地,"你说那些搞基的都咋想的啊?" 黎峻希拈起书页的手顿了下,又神色如常地翻到下一页,反问道:“你问我啊?” 他目光落在书页上,思维却无法集中在上面,只从赵渚轩的话他都能想象出这人看到了什么,那种成双成对的画面他这两天未免看得太多了些。 再次想起来那些画面,他的心绪没来由地乱了起来。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赵渚轩自个儿想了半天,突然又诈尸般坐直身子,"你是不是知道陈逾明那破事!" 黎峻希嗯了声。 "你觉得他们……是真成了吗?" 黎峻希从鼻腔里哼出一个上扬的音节,表示疑问。 赵渚轩自顾自地分析道,“靠,我感觉不像,你知道吗,就是男人的第六感!我觉得陈逾明就是纯粹给楚回吊着了!” “吊着了?”黎峻希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吊着了!就是那种——”赵渚轩沉思了下,终于想到,“舔狗!对的,陈逾明给人当舔狗去了!我看他俩那氛围完全就是他一头热!” 黎峻希长长地哦了声,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 第11章 CPR 他发誓自己真的没想多看,顶多是有一扭扭好奇——谁能不好奇呢,陈逾明诶,以前可是铁直男,说弯就弯! 楚回有这么大魅力? 赵渚轩不太信,他记忆里楚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手脚不干净就算了,在外面也没少编排过他们几人坏话,怨气重的能养蘑菇。 可此时,他看着楚回,又觉得他好像不太一样了,该说气扬吗,还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总之感觉上似乎干净了很多。 但赵渚轩还是搞不懂他有什么魅力,眼前这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比普通人高了一点,白了一点,腰细了一点,腿长了一点,屁股翘了一点,长得也好看了一点,别的都很普通啊。 赵渚轩皱了皱眉,不理解基佬的心,自己找了个离楚回比较远的角落洗漱去了。 盥洗室的三面墙都有水池,水池上方贴了镜子,故而虽然离得比较远,赵渚轩刷牙的时候还是得被迫看着楚回。 楚回洗脸的方式一看就是南方人,拿了个小塑料盆,接了半盆水,把毛巾浸湿后拧到半干,再慢条斯理地擦脸。 怎么说呢,见过兔子洗脸吗,楚回就那么洗,整套动作的感觉就很秀气,跟他这种就着水龙头接一捧水呼噜到脸上一通揉搓的北方汉子完全不一样。 还挺可爱的。 楚回擦完脸,把毛巾重新搓洗一遍,拧干挂在盆子边缘,抬头在镜中对上了赵渚轩的视线。 他的额发有些长了,被水沾湿了几绺贴在额前,在盥洗室通明的白炽光下,黑发白肤对比分明,水墨丹青一般,相当养眼。 “赵渚轩,” 他转过身来,很礼貌地打招呼,“早上好。” 赵渚轩:……!!! 他悚然一惊,一想到自己竟然用可爱来形容一个跟自己一样高的大老爷们就浑身汗毛倒立,他像了见了鬼一样地看了楚回几秒后,转身就跑,拖鞋啪嗒嗒的声音在楼道内重重回响。 楚回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两秒,{他是真的很讨厌我啊。} {其实吧,我觉得……}在识别南铜方面有丰富经验的1141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解释:{……算了宿主,你就当是这样吧。} 早上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楚回,他毕竟是日程满到睡6个小时都是奢侈的负债青年。今天上午他依然是满课,下午还有红十字会的活动要参加。 原主在上学期参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学生组织和社团,来到这个世界后他退掉了大部分,唯独保留了红十字会——这个组织经常有医学院的老师带队,参与急救演练和志愿服务,对医学生来说是个难得的实践机会。 今天下午的活动是给运动会做医疗保障,毕竟现在大学都要求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每学期都会有点体育活动。不过跟以前的运动会不同,大学的运动会除了参赛者外基本没有什么人会来观赛,楚回到操扬的时候里面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红十字会的篷房搭在操扬边缘,红色的篷布在一片蓝色中格外显眼。楚回走过去时,几个学长学姐正围在一起聊天,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是……新来的?”一个学姐试探性地问。 “上学期加的,但之前没怎么参加活动。”楚回简短地回答,声音清凌凌的,在这逐渐炎热起来的时节,就好像灌了瓶冰的恰到好处的雪碧。 透心凉,心飞扬。 学姐们的笑容瞬间就灿烂了:“来来来,坐这儿!” 运动会要开一下午,学姐们自然是准备了一些消磨时间的小零食,楚回刚坐下就被塞了满怀,引得旁边面前只摆了袋话梅的学长扭曲了脸。 “不是他凭什么啊!”一人不忿道,见楚回说了句谢谢学姐就让女孩子笑得花枝乱颤,更是怒极,“死绿茶!他装乖啊!” “哎,别酸了兄弟,”另一个拆了个话梅嚼,深深地叹气,“这玩法很吃建模的,没关系,你且看他现在得意,等进了医院患者肯定选咱不选他的。” 两人通过精神胜利法得到了安慰,撸撸头发露出了自己几乎到达主任级别的发际线。 没过一会儿带队的老师就来了,这次带队的徐教授是本校的临床医八年制本博,哈佛医学院的博士后,虽然相比于临床更专注于科研,但主研方向也是心外,博士期间做的成果发了JHLT,心外领域的顶刊了,什么含金量不用多说。 他在学校算得上是相当抢手,一来就被学长学姐层层围住,这种级别的教授,不说通过这次活动建立什么联系,哪怕只是得到一两句指点,对未来的发展也是极有帮助的。再加上听说他为人很正派,手里资源又多,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做他的学生。 楚回反应慢了一点,只能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很擅长说话的人,就算真的挤进去了恐怕也是无话可说,于是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徐教授跟学长学姐的聊天。话题说到了T大的联合培养项目,与徐教授这种耗时更久的“8+3”不同,这种六年本校两年海外且有学费生活费支持的项目显然更符合普通人的期望,不少学长学姐都对此很感兴趣。 楚回在一边听着,将之记在心里。国内三甲其实更倾向于本土顶尖医学院的毕业生,这个项目对他任务完成的帮助不大,反而可能影响他拿规培证的时间。但换一个角度,优秀的国际科研经验在将来他想破格平主任医师时也会成为重要的助力。 正思考着,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哔哔”响起—— “红十字会的!来跳高区!有人晕倒了!” 一群人着急忙慌的赶到时,跳高区已经围了一圈人, 好在大家都是有过一些安全培训的,并没有紧紧的围在患者的身边,留足了通风口。 倒地的是一名男生,徐教授立刻上前检查,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绀,颈动脉搏动微弱,便意识到这是心脏骤停了。 运动引发心脏骤停的可能性有很多,尤其是今天温度已经超过三十度,剧烈运动导致的体温升高会很大程度上增加心脏的负荷,极大地提升了猝死的风险。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去细究这个同学究竟是因为什么导致的心脏骤停了,徐教授立刻跪地,双手交叠,掌心对准患者胸骨中下段,以5厘米左右的按压深度开始做心肺复苏。 “记住这个频率和力度。” 在扬的红十字会成员肯定都是做过心肺复苏培训的,徐教授便也没有做过多解释。 心肺复苏需要持续进行,每2分钟轮换一次施救者,以保持按压质量。鉴于女生和男生天生力量上的差异,由男生来接手轮换可以保证施救的力度平均,在扬的除了徐教授,只有楚回和另外两个学长可以接手。 “小楚,你CPR学得怎么样?”一个学姐有些担忧地问楚回。 她是这次活动的学生负责人,之前也做过两次运动会的医疗保障了,以往最多就是有人跑过头了呕吐或者摔倒擦伤,第一次见到这种要人命的情形,不免有些慌乱。 楚回倒是依然很平静,原主之前心肺复苏就学得很好,不然也不至于直接被红十字会录取——这可是相当难进的学生组织。再加上这个技术本身并不难掌握,拥有原身的记忆又看了徐教授的现扬演示,他对此还是挺自信。 至于实操,事实上在扬的人里,除了徐教授大概谁都没有实操的经验。 “在假人上练过,不用担心。”他淡淡地说,语气没什么起伏,很让人有安全感。 徐教授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也是沉稳的,心中很是赞赏。做外科医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拥有一颗大心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手术台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慌乱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他示意楚回来接手,楚回动作很流畅地接替了他的位置。按压节奏精准,与徐教授的频率力度几乎没有什么差异,动作也相当标准。最难得的是,他的手一直很稳,一分钟一百多次,没有一次因为紧张或是体力消耗而变形。 徐教授在旁边看着,点点头,觉得不错。 等两个学长上去做了一轮之后,徐教授再看楚回的眼神就变得相当欣赏了,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楚回璞玉在前,剩下俩人的动作就很不能看了。 轮换到第三次时,患者的脉搏跳动终于清晰了起来,校医院的救护人员也及时赶到,接手了后续处理。 徐教授擦了擦汗,心肺复苏是相当费体力的工作,得亏他正值壮年,年纪大一点的可真受不住这个。他看向楚回,语气温和:“同学,你是几年级的?” 他当真觉得这孩子不错,要是还没定导师的话他很乐意当这个领路人。 楚回还没说话,一旁的学姐抢先帮他答了,“大一的,这小学弟很厉害的!” 显然她刚刚用手机翻了一遍红十字会的成员信息,虽然还没想起来楚回是哪个,但入会考试时CPR实操满分的成绩可是在那摆着呢。 大一确实是有点小了,徐教授有点遗憾,还是掏掏手机,“那加个微信,你将来要是选导师的话,可以来找找我。” 归根结底楚回也只是比较合他眼缘,远不至于现在就要带在身边教的地步。 “好。”楚回反应了会才回答,得到这份殊荣也没见他露出什么开心的表情,“手机在包里,要回篷房去拿。” 难得这年头还有年轻人手机不带在身上,徐教授觉得有些好笑。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藏不住情绪,多少有点冲动的人,他对于楚回这种悲喜不形于色的沉稳很是喜欢,被这样晾着也不觉得生气。 他拍拍楚回肩膀,“没有手机瘾,好习惯。” 一行人于是回到篷房,加微信自然不能只加楚回一人,其他人想加的徐教授也都加了,只是唯独给楚回做了备注。 他对楚回很感兴趣,本来还想聊一聊课业之类的事情,然而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徐教授便觉得不对,面色苍白,唇色淡白,显而易见的气血不足之象。 “想不想号个脉,”徐教授半开玩笑道,“我家祖上是老中医了,我这一手可是很贵的,免费给你试一试。” 楚回伸出手给他搭。 “脉象虚浮,阴虚火旺,脾胃失调。” 徐教授皱眉,“你经常熬夜?” 那肯定了每周要通宵两次呢。 徐教授于是又叹了口气:“年轻人别仗着身体好就乱搞,你这样下去,很容易猝死的。” 楚回:…… 看来便利店的工作真的有必要换了。 第12章 窦性心律不齐 楚回掩住嘴,小小的打出了这个小时内第八个哈欠,如此想道。 对于一个每天都接近满课的医学生来说,这确实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兼职,偶尔通宵个一两次还行,每周都这么通宵两次,楚回也确实是有点熬不住了。 “你的泡面。”他将泡好的泡面递出去,鸦黑的睫毛上沾了两滴生理性泪水,亮晶晶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原本因为他打哈欠有些不爽的顾客眼神顿时就清澈了,犯困怎么了?值夜班犯困不是人之常情吗? 一直到凌晨两点多,夜店第一批翻扬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楚回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下午他牺牲了补觉的时间去参加红十字会的活动,此时也算是吃到了苦果,在一波波上涌的困意下,他趴在柜台上,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浅眠。 陈逾明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为了每周能来便利店"打卡",陈逾明最近在社交圈里活跃得离谱。 虽然他以前也爱玩,但也绝不到每周都要出来一次的地步。要说玩,大家肯定是乐意来的,然而过分的是,这个人出来玩儿也不玩尽兴,每次一到一点多正要high起来的时候就往出跑。 问就是抽根烟,结果一去去两三个小时,这他爹的跟没进去就软了有什么区别。 扫兴,太扫兴了。 陈逾明倒是无所谓这帮人怎么恶毒地蛐蛐他,他站在门口,把嚼完的口香糖扔到垃圾箱里,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才推开便利店的门走了进去。 店内很安静,只有冷藏柜运作的嗡嗡声。陈逾明走近柜台,步伐最初还是快的,渐渐就慢了下来,轻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柜台前。 他睡着了,陈逾明想。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楚回柔软的发旋,和从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让人很想摸一把。 大概是被陈逾明身影笼罩后产生的光影变化,惊扰到了楚回本就不安定的睡眠,他幅度很小地抖了下,有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有人来了,他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的想要站起来,却被陈逾明按了回去。 "是我,不用起来。"陈逾明按住他的肩膀,虎口处紧贴着楚回的脖颈,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温热的,富有生机的,如同用掌心拢住了一只雀鸟。 楚回眨眨眼睛,像是卡在开机界面的Windows98,难得一见的迷茫模样看得陈逾明心头一软。 "这么累啊?"他声音放得很轻,"你继续睡吧,我帮你看着店。" 没有给楚回拒绝的机会,陈逾明熟门熟路地绕到柜台后面,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楚回的后颈,像安抚一只困倦的猫。 "继续睡吧。"他重复道。 楚回确实已经精疲力竭。 虽然下午急救时他表现得沉着冷静,可圈可点,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天生反应比别人慢,情绪也要慢半拍才来。一直到校医院的救护车驶离视野,那股后知后觉的紧张感才如潮水般漫上他的心头。 大概是那时候耗费了太多精力,让他一时很难成功开机,被陈逾明拍了两下,就好像被长按了关机键,他头一倒,又睡了过去。 陈逾明坐在他旁边玩了一会儿手机,很快就觉得无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身旁熟睡的人身上。 在这家平平无奇的便利店里,大概再也没有比楚回更值得看的风景了,他细细地打量起楚回来。 他趴在柜台上,头埋在臂弯,只露出小半张脸来,应该是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又轻柔。 皮肤好白,虽然以前就知道很白了,但是此时在便利店的灯光下看起来实在是白得几近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 脖子好细,纤长又柔软,刚刚按在颈侧的时候,感觉一手就能握住了。 眼睫毛也好长,还很密,微微翘着一点柔软的弧度,看起来特别乖。 还有头发,好黑,发量也很多,似乎有些长了,额发几乎要碰到眼睛。另一侧的头发被胳膊戳了起来,显得蓬松又柔软。 陈逾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用指尖撩拨楚回的头发。 好柔软。 这么黑,照理说应该很硬才对,实际触感却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像是在抚摸小动物最细嫩的绒毛一样。 陈逾明躁动的心跳逐渐变得平缓起来。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从万米高空一跃而下,最初的失重感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心跳急剧加快,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但当降落伞“砰”地打开后,整个世界就在那个瞬间安静了下来。 身体还在缓缓下坠,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了起来,你能看见蜿蜒的山脉轮廓,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河流,远处圆弧形的天际线分割开大海与天空。风变得轻柔,时间被无限的拉长,几乎停滞在这一刻。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几乎与整个世界都分隔开的安定与平静了。 * 楚回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当他揉着眼睛醒来时,正巧看见陈逾明在给一位顾客结账。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第一次干服务业,虽然没摆出趾高气扬的架势,但显然也不是什么服务态度良好的主儿。 对面的顾客嗨了一整晚,两眼发青、脚步虚浮,酒气熏熏、精神亢奋,此时正喘着粗气拍柜台大骂:"什么叫卖完了?你找都没找就说卖完了?" 陈逾明眉头一皱,立刻转过头,见楚回已经醒了,脸色顿时变得很臭:"都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喊什么喊?拍什么桌子?" “”你他爷爷的放屁!”顾客怒极,唾沫星子飞溅,“你倒是下去翻翻啊!我每次都在这儿买的,怎么可能没有?” 这人要买的是烟。现在便利店按规定不能把烟摆在明面的货架上,都收在柜台下面。楚回刚才就睡在柜门前,陈逾明自然是不可能为了这人去叫醒他。 全程没睡、目睹了少爷的服务行为大赏、知道这人如何跟个变态一样盯着自家宿主看了三个多小时的1141,发出了今天第一声冷笑。 但楚回问起了,它还是尽职尽责地向楚回解释了下前因后果,并狠狠抹黑了陈逾明的服务态度。 ——虽然它只是实话实说。 楚回站起身:"您好,您要什么烟?我帮您找。" "红双喜!" 楚回蹲下身翻找。红双喜是店里存货最多的烟,柜子里还有好几条。他来来回回地翻找了一遍,站起来时面不改色:"抱歉,确实没货了。今天应该会补货。红塔山还有,您要吗?" 那倒也不是不行,楚回虽然是冷着张脸,服务态度可是比大少爷要好多了,顾客勉强接受了替换选择,走之前不忘用类似于“看看人家”之类的爹味发言试图刺一刺大少爷。 陈逾明半点没被刺激到,反而很认同。等顾客走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回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缓缓挑起一边眉毛:"没了?" 楚回没接话,径直走到冷柜前。玻璃柜里面还零星剩着几个饭团,他头也不回地问:"你要猪排的还是金枪鱼的?" "我要红双喜的。" 楚回:"......" "咳,开玩笑。"陈逾明咧开嘴,三步并两步走到楚回身边,亲昵地拿肩膀撞了他一下,"都行,跟你一样。" 简单吃了早饭,两人又一起卸完货,时间转眼就到了六点,楚回跟人交接完班,两人一起离开了便利店。 “还真挺累的,”陈逾明伸展了下身体,“这店太小了,感觉胳膊都伸不开。” 他轻车熟路地揽住楚回的肩膀,“走吧,我送你。” 陈逾明自然是开车来的——一辆玛莎拉蒂GranCabrio,极致流畅的楔形车身线条完美地契合空气动力学,特有的亮黄色涂装相当惹眼,整辆车匍匐于地面,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意大利工业特有的浪漫美学。 {啧,}1141小声蛐蛐,{骚包。} "直接去咖啡店?"陈逾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楚回摇摇头:"要先回寝室冲个澡,换身衣服。"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陈逾明正要应下,突然又想到什么:"寝室早上热水稳定吗?" "不太稳定。"楚回老实回答。 集中供水的弊端就在于此,清晨使用的人少,水温常常忽冷忽热。 陈逾明闻言眼睛一亮:"我在大学路附近有套房子,正好我也要补觉,你去我那儿洗吧。走路到咖啡店就十分钟。"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楚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道谢后就答应了。 受伤的只有已经见识过这人昨晚行径的1141,经历了不可置信,感到背叛,阴暗扭曲爬行后,它凑到楚回身边小声蛐蛐,{宿主你怎么答应了,你要小心他一点,他不正常!} 楚回:? 见楚回没反应,1141有些急了,{真的!宿主!他昨天晚上一直盯着你看!} {……那很正常吧,}楚回想了想,{我值夜班也会发呆的。} 是一个意思吗宿主!!! 楚回脑子还是没完全清醒,此时经1141提醒才想起来,转过去跟陈逾明道谢。 “陈逾明,谢谢你。”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有需求的话我可以帮你。” 1141:!!! 陈逾明差点没手一歪撞树上。 “唉,唉,”他叹气,又有点想笑,把自己重新拉回正轨,“这话不能乱说啊,我能有啥需求。” 周六这个点没什么车,陈逾明把顶棚打开,晨风便撞入他们怀中。 清晨的空气清新而晶莹,自城市的最高空俯冲而下,微凉的空气流掠过面颊,掀起了楚回额前的发。他望着远处的天空,那是一种很朦胧的蓝灰色,依稀还能看到月亮的影子。 楚回想起了自己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学校是没有宿舍的,他每天要很早很早起床,带着村里的所有孩子一起走过长长的山路才能去到学校。从还能看见月亮与星星的黑夜一直走到天蒙蒙亮,那时的天空也是这样的颜色。 第13章 嗅觉倒错 显然陈逾明自己对这间房子的探索度也基本为零,上上下下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在卧室找出了一条没拆封的毛巾。 “给,你先进去,”他把毛巾扔给站在楼下的楚回,“浴室在左手边,衣服扔脏衣篓就行。” 毛巾是压缩包装的,拧开旋钮后就“呼——”地逐渐胀大,抱在怀里很有分量。楚回本能觉得这东西应该不太便宜,抬头对陈逾明说,“我买个新的还你。” 这话听着未免太生疏了,陈逾明蹙了下眉,“不用,你用完了我又不是不能用了,大老爷们的,没那么多讲究。” 此话深得穷鬼意,楚回没再坚持,轻声道谢后转身走向浴室。 浴室门是磨砂的,陈逾明下楼时往那瞅了一眼,只能隐约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他莫名有些遗憾,又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只是不甘心地多看了几眼。 看着看着,那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一截瓷白的手臂探出来,淡青血管在薄皮下若隐若现,轻轻把衣物扔进脏衣篓里。 陈逾明走了过去。 这很正常,他想,楚回肯定是不能穿着脏衣服走的,那脏衣服他肯定要帮着洗的,他能有什么坏心眼,他就是想帮兄弟个忙。 脏衣篓是个挺大的白色筐,里面就装了楚回今天穿的一件T恤和牛仔裤,他应该还简单折了下,看着整整齐齐的。 春天,衣服也薄,陈逾明一把就全抓起来了,再之后他给自己做的心理准备就没用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贴上去闻了闻。 不,那甚至不能用闻这么温柔的词汇来形容。 应该说他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以一种吸烟都没有过的狠劲大吸了一口。 又吸了好几口。 怎么说呢。 陈逾明恍恍惚惚地想,其实味道真的很浅很浅,硬要说的话也算不上多香,是那种会让人想起暴雨侵袭后的森林的,很清澈的味道。 他有些沉迷的把脸更深地埋了进去,突然就觉得背后一凉。 转过身,楚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门,身上围着浴巾,正看着他。 楚回:…… 陈逾明:…… 沉默。 “不好意思,”楚回慢吞吞地道歉,语气很真诚,“汗味儿很重吗?” “没有,”陈逾明眼睛都不敢往楚回那看,“挺香的,不是,我是说,不重,我就是打算拿去跟我的一起洗了,你知道的我也出汗了,真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然而楚回并没有对此产生疑问,他以前生活的村里很多男人都是靠闻一闻味道来确认是否需要洗衣服的,臭了就洗,没臭就继续穿,他只当陈逾明也有这个习惯。 感谢因为隐私保护协议被关进系统空间的1141吧,不然陈逾明不知道得被蛐蛐成什么样呢。 楚回开门自然不是为了抓包这个站在门口半天不走的可疑人士,而是真的有问题要问陈逾明。 这间浴室的淋浴系统相当复杂,光按键就有七八个,楚回尝试性的按了一个,激射的水流就从他脚底下喷射而出。不管这个东西原来的目的是什么,反正真的,很疼。 楚回没敢再碰其他的了,哪怕是他这种感官迟钝的也受不了这种疼,只能出来求助陈逾明。 怪麻烦人家的,他后知后觉地想,心算了下自己干瘪的钱包,叹了口气。 周一请他吃饭吧。 …… 陈逾明瘫坐在沙发上发呆。 楚回已经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他依然觉得这间空旷的房子密布着潮热的水汽,其中裹挟了一点微微苦涩的草木气息,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他。 好白。 好粉。 皮肤白的人洗完澡都这样吗?怎么会连关节都是粉的,是男人吗? 他恍恍惚惚的想,仿佛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楚回还在离他不远处的浴室里。他想象着水珠如何顺着楚回的黑发滑落,流过他笔直的脊柱沟。透过朦胧的白雾,他仿佛能看见楚回的身体,恰到好处的肩宽,劲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还有那层薄而韧的肌肉,他还有腹肌,八块,漂亮又整齐,就好像一条灵敏又矫健的黑豹。 陈逾明再次陷入了幻想。 * “哐啷——” 楚回手中的奶壶失力落在了桌上,勉强握住壶把的小臂有些颤抖。 他还是有点低估了心肺复苏对手臂的负担,昨天晚上感觉还好,今天要做拉花这种精细工作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力不足了。 好在他感觉不对的时候就提前把奶壶放下来了,倒也没造成什么危险,但是拉花肯定是废了。 Honey店长拉过他的手,掌心能感觉到他的小臂还有些颤抖,问他,“怎么回事?” “肌肉劳损产生的痉挛,”楚回道,“昨天用力过猛了。” “哦~~”Stewart拉长尾音,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你昨天奖励自己过头了?” 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收到了店长的怒视和楚回冷淡(实际是茫然)的回视,Stewart自觉没趣,咂了下嘴,低头帮楚回补救了下拉花拉了一半的拿铁。 “哎呀,”店长回过头,心疼地摸了摸楚回紧绷起来手感更佳的小臂,“那Jerry你来做侍应生吧,Jenny来做咖啡。” “哦,好的,”坐在一边玩手机的Jenny从前兜掏出一支笔来,双手递给楚回,“交给你了,这是我们侍应生的传承之物,人在笔在,人走笔还在。” 楚回接过,端详片刻,郑重地点点头。 咖啡馆的客人到下午才多起来,三点左右来了一群年轻人,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七八个男生和四个女生,群体的中心显然是走在中间的姑娘,几乎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落在她身上。 1141的警报滴滴滴的响了起来。 {出现原剧情的重要配角了,中间的那个女孩子好像是女三,剧情里男主未婚妻的姐姐,没少跟女二欺负女主!} 1141义愤填膺起来,{这人好坏哦!} 楚回走过去给他们点单,闻言看了眼坐在人群中央的小姑娘,那是个很符合大小姐概念的女孩,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精致昂贵的,笑得开朗又明媚,理所当然地享受众人的簇拥。 楚回在心里回复1141,{不能这么说。}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您好,请问您要点什么?”他走到他们桌前问。 坐在最边缘的男生刚刚开口,还没说话就被坐在中间的女孩打断了,她手肘撑在桌子上,仰头看着楚回,“哇,哥哥,你好帅!” 这种夸奖自从入职这家咖啡店后楚回听了很多,有了固定程式后他的反应也变得快了起来,“谢谢,你也很好看。” “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吗?”女孩又问。 这也是常见的问题,楚回轻车熟路地回答,“没有。” “那哥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同样是常见的问题,楚回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是同性恋。” 这是老板教导的统一话术,可以在不伤害到女孩子心的同时杜绝店员与顾客私联的可能,楚回使用过几次,每次效果都很好。 女孩果然沉默了,全桌的人都沉默了,楚回平静地又问了一遍,“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这次是坐在边缘的男生点餐了,看得出来他很熟悉这些人的口味,从饮品到小食每个人的忌口和喜好都说得清清楚楚。其他人渐渐围着那个女孩聊起天来,很放心地交给他点餐。 “好,就这些。”他说完,冲楚回笑了下,很礼貌的那种笑,跟他张扬的红色头发有点不符,“你记清楚了吗?” 楚回点头。 “这么厉害!”他挑起眉,露出个夸张的吃惊表情来,“那你复述一遍。” 确认了一遍,他点点头,挥手让楚回走了,“做得快一点啊,我们大小姐不喜欢等人的。” 第14章 病理性讨好机制 年轻就是好啊。 这种客人其实多多少少有点不受咖啡厅的欢迎,但是好在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倒也没有太影响到其他人。 楚回走进柜台帮忙备餐,他的手拉花是没办法了,但是准备一下小吃还是可以的。小蛋糕都是放在冷藏柜里的,拿出来摆盘就好,就是薯条之类的需要炸一下,不是什么很精细的活。 送完餐后楚回就没再关注那桌人,倒是1141念念不忘地跑去偷听,他原本是想找一些证据佐证原剧情中女三的恶毒人设,结果一去就陷进去了。一群人正在聊八卦,谈话间几人又隐隐有些暗流涌动,1141听了好久,各种情节的跌宕起伏,众人关系的复杂程度让他大呼过瘾,一直到他们离扬,它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回来了。 果然,哪怕是硅基生物也拒绝不了八卦的乐趣。 {哎,}1141回来之后窝在楚回肩头感叹一声,{我觉得那个红头发的男孩有点可怜。} 它今天带了个猎鹿帽,外面套了个英伦风披风,一根烟斗悬浮在它嘴巴,随着它说话吐出一环一环的烟圈,像个深沉的侦探。 ——圆球版。 楚回没有回应,不过1141早就习惯自己宿主的沉默了,继续道,{感觉他一个人在照顾所有人,而且他肯定很喜欢女三,那态度都有点卑微了。} 它咂吧咂吧嘴,总结道,{感觉他不像朋友,更像仆人。} 楚回往门口看了一眼,他们还没离开,一群人站在门口说着什么。红发的男生依然站在比较外缘的位置,嘴角笑起来的弧度看起来真诚又热烈。 但是怎么说呢,那不像一个因为想笑才露出的笑。 楚回收回目光,且不说只是萍水相逢,哪怕是朋友,只要对方的决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他就不会去过多干涉。 这原本只是他打工的小插曲,然而过了一周多,楚回上学术英语(医学类)的时候,他再次遇见了那个红发的男生。 那是下午的第一节课,他来的有一点晚——从宿舍过来的路上,他的鞋子莫名被小猫看中了,猫猫陛下不由分说地征用了他的鞋面,趴在上面不肯起来。还是路过的女生用火腿肠做引诱才帮他脱身,终于卡着点到了教室。 此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多少剩余的位置了,楚回环视一周,选择了第四排一个趴在桌子上的红发男生旁边。 红色这种张扬热烈的颜色在大学不算罕见,楚回一开始也没把他和咖啡店的客人联系起来。见对方一直趴着睡觉,便也放轻动作,没有打扰。 课上到一半,旁边的男生终于慢吞吞地直起身来,盯着黑板发了会儿呆,转过头有些茫然地问楚回,“同学,这是什么课啊?” 楚回将手上最后一行术语写完,转过头——他说话向来是习惯看着别人眼睛的,“医学英语。” 那人的表情已然是明白过来什么,带着最后一点希望问楚回,“这是南楼217吗?” T大的教学楼主要分为南楼和北楼,两栋楼以一种完美镜像对称的姿态分布于学校的南边和北边,经常会有人因为搞错两栋楼跑错教室。 楚回残忍地打碎了他的幻想,“是北楼217。” 男生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悲惨了,他打开手机看了看震个不停的微信消息,狠狠地叹了口气。 ——显然这就是一个上错课的倒霉蛋,不出意外的话这节课老师应该还点了名。 他回了几个消息,百无聊赖地抬头看了看黑板上鬼画符一样的鸟语,最后将目光放在楚回身上。 楚回在低头记笔记,侧脸白净轮廓深刻,他看了半天突然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他抬起两只手举到耳边比耶,勾了勾手指,“你是那个兔子对吧,你也在这儿上学啊。” 他说兔子的语气很轻佻,面上嬉笑,似乎是没什么恶意的玩笑。 1141眯起数字豆豆眼狠狠地审视了对方一遍,对楚回小声蛐蛐,{宿主,依我看,介男的不似好银呐!} 楚回:…… 1141可以通过视野把自己看到的东西都录下来,前一段时间它总抱怨无聊,楚回就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拿电脑五倍速给他看完了两百多小时的相声全集,结果就是它最近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对劲。 楚回心平气和地给他捧哏,{怎么说?} {就……}1141语塞,{直觉。} 这理由未免太不清不楚了些,但楚回倒是很郑重地在心里嗯了声。 他是很相信直觉这东西的,就好像他上学的时候老师经常会问他这道题为什么要用这个解法。 楚回其实也说不出来,就只能说直觉。这就好像一加一等于二,看一眼就知道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1141是经验丰富的老牌系统,在识人方面一定比他要强,楚回对此很信服,于是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没有过多交流。 男生便也低头去玩手机了,大概是在给谁发消息吧,手机一直在嗡嗡震动。 过了会儿,他抬起头又问楚回,“你是医学生吧,课不多吗?” 医学生课程的魔鬼程度显然在大学生群体内广为流传,他说话时带着点儿调侃意味,“哥们你也太拼了吧。” 一时间,楚回的礼貌和1141的警告在打架,他因为程序冲突宕机了好一会,最终很僵硬地回答,“还好。” 男生于是笑了起来,啧啧了两声不知道在感叹什么,自我介绍道,“我叫徐明海,机械系的,大二了,你呢兄弟?” 楚回又开始程序冲突了,好在有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宕机的时间稍微短了一点,“楚回,临床医,大一。” “好名字啊,”他略显夸张地称赞一声,凑近楚回,“加个微信呗,未来的大医生,你以后可就是哥们的顶级人脉了。” “没带手机。” 楚回倒是没骗人,他还没怎么用习惯这高端货,总是忘了充电,中午要上课了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就留在寝室充电了。 不过这在任何现代大学生看来,都是个离谱的不能再离谱的拒绝了,徐明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下次再说。” 很快中间休息铃就响了,徐明海跟楚回打了个招呼就离开教室,结束了两人短暂的交流。 结果没过两天,两人又见面了。 这次是在楚回打工的便利店里,那正好是楚回最后一次在这打工了。 周五的人一如既往的多,第一波大客流走后没多久,徐明海就浑身酒气走了地进来。 他走到柜台前,虽然脸已经红透了,人看着倒是没醉,思维清晰口齿伶俐地报了一大串关东煮菜单,总共十一份,每一份的口味和种类都不一样。 徐明海就在玻璃柜前看着楚回捞关东煮。他知道自己点的一大串,寻常人可能记不清,所以一直盯着。如果出错了还能及时改正,点餐的大少爷大小姐有几个嘴巴叼得很,要是不小心放进去他们讨厌的东西串了味儿,少不了又要刁他一顿。 然而这人还真就一点错都没有,完全按照他说的顺序口味准确地分装好,甚至还记得有一份儿要把签子上的东西剔下来只留两根签。 他有些惊奇,终于抬头看向了这个店员。 是他啊。 凭心而论,这确实是很漂亮的一张脸,也难怪那位大小姐现在还对这只兔子念念不忘,上次知道他们又遇见了,还下了死命令让他要到微信号。 徐明海想起那位大小姐偷偷问他gay能不能扳直,心中就觉得好笑,一只兔子罢了,她想搞定,能有多难? 但表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跟那位大小姐解释,性向这东西都是天生的改不过来的。 “又遇见你了,”徐明海冲楚回露出个很灿烂的笑,举起两只手在耳边比耶,勾了勾手指,“楚回同学,你在这里打工啊,真辛苦。” 楚回慢条斯理的把他的关东煮一杯一杯的装进塑料袋里,又打上结。再统一拎起来递给他。 “还好,”楚回平静地回应,“徐明海同学。” “你记忆力真好啊,还是跟你点餐方便,”徐明海笑着接过来,“你都什么时候值班啊?我下次还来找你。” “这是最后一天班了。”楚回道。 “啊,确实,夜班还是太辛苦了吧。”徐明海很理解地点头,目光落在楚回的脸上。 真白啊,不是那种会让人觉得有些病态的苍白,而是那种莹莹的白,像堆在枝头的一捧雪,纯澈而澄净。 摸上去也跟雪一样吗? 无怪乎大小姐喜欢,这种的,他一个直男都要有点心动了,徐明海笑得更真诚了些,继续问楚回,“那你还要找兼职吗?” “要的。” “你很缺钱?” “有点。” “你们医学生课程这么紧,应该很难找吧。” “还好。” “正好我这有个兼职机会,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徐明海笑得很善意,“说来离这儿也不远,就在一条街外,有个俱乐部,正在招侍应生。晚上的工作时间是七点到凌晨一点,一晚上底薪有五百,卖出去酒的话有提成,上不封顶。” 这个待遇和工作时间听着都相当的友好,楚回还在反应,1141已经炸了,{不可以呀宿主!} 1141的尖叫打断了楚回的思绪,他顿了顿,问,{为什么?} {因为去这种地方打工的话}1141沉重地说,{宿主肯定会被难搞的客人纠缠,因为隐忍坚强的样子被男主一见钟情,然后彻底破坏剧情线。} 楚回:…… 不理解。 不过既然1141反对,他便也直接回绝,“不用了,谢谢。” “嗯,我也就是突然想起来,”徐明海看起来并不生气,很坦然地笑着,“这工作真挺好的,老板跟我也熟,到时候我去说一声,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工作内容就跟你在咖啡厅的工作差不多,”他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楚回的头顶,依稀还记得那里有两只兔耳朵的样子。 “你肯定会很适应的。” 第15章 低血糖 五月初,楚回刚还清上个月的欠款,又要预留好下个月的份,在没找到新的兼职前,日子自然过得捉襟见肘。 期中周的到来更是雪上加霜,医学系素以学业严苛闻名,大部分课程成绩并非期末考试的一锤定音,期中成绩占比往往要高达三到四成,对于卷破脑袋的医学生来说,每一分都至关重要。 尤其是楚回这种八年制,博导的申请顺序按绩点排名先后进行。为了完成任务,楚回至少得保证自己前十的排名,才能在后续导师的选择中有一定的主动权。 不用上晚班后,这一周楚回每天的空闲时间都泡在图书馆,一天一包子俩馒头自然没法支撑一米八几的身体如此剧烈的脑力活动,楚回每天得给自己灌3升水,再加上偶尔能在陈逾明那蹭到饭菜,这才没被饿晕在自习室里。 1141是真看不下去了。 惨,太惨了! 1141简直是眼睁睁的看着楚回是怎样从刚穿过来时挺拔鲜嫩的小树苗,一点点虚弱了下去。 救命啊老师,我家宿主怎么好像有点死了! 又是一晚,陪着楚回从十一点熄灯的图书馆出来,1141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徐明海说的那份工作?} 它仔细一琢磨,这个世界的男主似乎是个标准的养生人:作息规律,饮食清淡,用老干部杯喝养生茶,拿中药药包泡脚,活脱脱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 甚至他体育课还选修了太极。 这种跟酒吧夜店格格不入的男主,总不至于那么巧,刚好就心血来潮想感受下声色犬马,又刚好在S市这么多家店里选中宿主打工的那家,又刚好对宿主一见钟情吧? 不至于吧……1141没什么自信地想。 楚回没它那么多百转千回的心思,闻言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在1141不曾知道的过去,他短暂的十八年人生,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挨饿。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收到楚回的消息,徐明海的回复快到让人觉得,他这几天是不是都蹲在手机前等着楚回这只一头撞上来的兔子。 晚上说去问问,第二天一早便回复说已和那边谈妥,问楚回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店里看看。 楚回当时刚考完基础化学,站在楼道里,有些生疏地用一指禅回复:【今天晚上就可以。】 对方回了个“笑哭”的表情:【明天吧,明天下午三点左右。】 明天是周五,楚回下午正好没课,便回了个【好】。想了想,为表礼貌,又补上一个黄豆微笑表情。 徐明海:…… 次日,两人约好时间,从校门口一同前往俱乐部。 路上,徐明海也算尽职尽责地向楚回分析了下这个工作的利弊。 “这种地方,收入肯定比普通兼职高,说白了,主要还是看脸。大家都是来玩的,肯定是愿意给赏心悦目的脸花钱的。”他凑近楚回,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一遍他的脸,感慨道,“说实话,你这种条件,想轻松赚钱的路子可太多了。” 看着楚回依然沉黑冷淡、没有因此生出半点波澜的眼,他笑了笑没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放心,这家店挺正规的,你担心的那种连七八糟的事基本不会发生。不过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有些客人素质确实不怎么样。去了之后我带你跟经理打声招呼,尽量不让你碰上那些难缠的客人。” “真要是不小心遇上了,你也别怕,直接拒绝,然后找经理就行。”想了想,他瞥了眼楚回T恤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分明,又比对了下楚回比他还高一些的身形,补充道,“当然,你可别动手打人啊,就……扬面别弄得太难看哈。” 他说着,偷偷观察楚回的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喜怒。 楚回努力地思考打份工究竟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情,客人素质得低到什么地步才能严重到他可能要动手打人的地步,徐明海叽里咕噜吐出来的信息太多了,他有点处理不过来。 最终在一串的系统错误中,他结束了进程,只记住了不能打人,于是对徐明海点点头。 这是答应了。徐明海暗自松了口气,刚刚楚回冷着张脸的样子,他是真害怕这年轻人脾气上来了要撂挑子。而且那家俱乐部还是借着那位大小姐的关系他才能搭上话,楚回要是真在那儿把客人给打了,他一个人可不够赔,怕是还得连累自己。 想到这,徐明海又苦口婆心地给楚回讲了一堆需要注意的问题。 楚回:…… 俱乐部是下沉式设计,从镌刻繁美花纹的门扉,到极具赛博朋克风格的内部装潢,每一处都无声流淌着精雕细琢的奢靡。店内此时只开了几盏主灯,内部供氧系统混合着定制的香氛弥漫在地下广阔的空间中。 经理是个颇为壮实的中年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见到他们,脸上立刻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哎哟,我说怎么出门碰见喜鹊叫呢,原来是徐少来了!怎么样,今晚要不要玩玩?我做主给您留个最顶级的卡。” “不了不了,”徐明海摆摆手,“晚点还有事。” 徐明海算是这里半个常客,常跟着那位大小姐一行人出入,店里的人知道他是给大小姐办事的,总是客气地尊称他一声“徐少”。 这里的人惯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其中真意,恐怕是一分都没有。 两人熟稔地客套几句,终于把话题转到楚回身上。 “这位就是您介绍的那位吧?啧啧啧,”经理目光转向楚回,目光如有实质般上下打量一番,发出一连串赞叹,“还得是您的眼光。”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递给徐明海一个眼神。 徐明海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经理了然,是那位大小姐的人,恐怕又是一扬有钱人无聊的游戏。 韩家那位千金的品味向来专一,偏爱白净清瘦的男生,最好再带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劲儿。不染发、不化妆、无纹身、无穿孔,但颜值绝对不能低,必须得是那种清逸脱俗如出水芙蓉的天然美人。 眼前这位,可真是连眼睫毛都精准踩在了那位大小姐的审美点上。 说起来,他瞥了眼徐明海,这位从前也是这般模样:黑发白肤,白衬衫,牛仔裤,干净清爽,极度符合那位大小姐的喜好。可惜最终也未能入那位的眼,后来不知怎的,倒染了红发,彻底沦为鞍前马后的普通跟班。 经理无意深究,走流程简单问了楚回几句便拍板定下。上班时间是每周二、四、五,工作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但最晚六点半必须到岗准备。底薪500,酒水销售有5%提成。 “我们这儿的工服是定制的,现在没什么人,来,小楚,我给你量个尺寸。”经理说着,抬手去拉楚回的肩膀。 “我来吧,”徐明海不着痕迹地拦了一下,“这种小事,哪能麻烦您屈尊大驾呢?” “欸,也行,徐少做事我肯定是放心的。” 两人又客套几句,徐明海便拉着楚回去了后面的更衣室。 俱乐部内部空间极大,各种走廊设计如同迷宫,两人七弯八拐走了十几分钟,才终于抵达更衣室。 徐明海反锁上门,转过身,对楚回言简意赅道:“脱。” 1141:!!! {演都不演了吗!!!}1141尖叫起来,{宿主我殿后你快跑!!!} 被成年人的无效社交绕晕的楚回终于在尖锐的叫声中回过神来,感到了一点茫然。 1141最近又看什么怪东西了? 见楚回立着不动,定定地望着他,徐明海失笑道:“害羞什么?我可是纯直男,该害怕的是我才对吧?” 他解释道:“这里的衣服版型比较贴身,你穿着衣服量不准的。” 楚回默然片刻,开始脱衣服。 他就穿着T恤和牛仔裤,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扭捏,三两下便赤诚相见,坦然地看向徐明海。 身材是真的好。 穿着衣服时还看不出,脱下才发现楚回身上其实极其有料,肌肉线条清晰流畅,不说那种健身房里刻意堆砌塑造的死肌肉,而是那种自然锻炼出来的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匀称。 而且。 很大。 徐明海看得都快自惭形秽了。 他强作镇定地举起皮尺,声音有些许的干涩:“双臂展开。” 气氛有些微妙。 量上半身的时候,1141的隐私判断模块就在疯狂闪烁,当前状况被判定为可能下一秒就要出现需要系统回避的暧昧情形,却又似乎卡在临门一脚,还属于正常范畴,导致1141像卡了BUG一样,在楚回头顶忽明忽暗。 小黑屋:啥玩意在我门口一闪一闪的。 徐明海大概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量尺寸的动作相当熟练,皮尺从肩胛绕到胸前,在徐明海手下交汇。 102。 徐明海掐住软尺的数字,又往紧勒了点,皮尺压着?陷进柔软的皮肉。 101。 “会勒吗?”他轻声问。 楚回低头,眉骨的阴影下那双寒潭般的眼更冷了些。 “还好。”他回答。 于是皮尺继续下滑到腰,虽然徐明海尽可能地避免了非必要的肢体接触,但鉴于楚回此刻的坦荡状态,在量到臀围时,1141闪烁了半天,最终还是被强制关进小黑屋了。 进去前小系统不甘心地发出了一声哀嚎,{宿主你———} ——千万不要被占便宜啊!!! 可惜没喊完,倒是吓得楚回很轻微地抖了一下。 徐明海注意到了,抬起头。 又往后退了半步。 “勒到了?” 楚回摇头,又点点头,“有点。” 徐明海明白了,意思是有点勒但是不到疼的地步,他把软尺稍微放松了一点。 98。 继续向下,要求的数据简直详细地有点令人发指了,一直到全部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好了,就这样。”徐明海解脱般地长出一口气,他原本坚定的兴趣向在刚才遭到了极大的动摇,好在今天穿了比较宽松的裤子,不然他恐怕连起身都不敢了。 “先回去吧。” 第16章 急性肠胃炎 前段时间,经管系出了件不大不小的风波。班里某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其太妹女友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些出格言论,结果被人顺藤摸瓜,一路扒出这富二代家里过去生意不干净、做工程拖欠工资,甚至闹出过人命、连他本人高考三本线都没过,是走了特招生的路子才进的T大。 陈逾明是正儿八经从高三独木桥上苦熬过来的,这事自然波及不到他。但经管系里,确实有那么几个走同一条路进来的学生,最终整件事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那位主要涉事者被校方悄无声息地劝退,其他人依然能轻描淡写地粉饰太平。 不过,那个二代滚蛋,倒也称得上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毕竟班里大部分人都看不惯他那副眼睛长在头顶的做派,系里家中有矿的不少,恨不得把暴发户刻脸上的实在是仅此一位。 说起这位短暂的同学,其劣迹简直是罄竹难书,包括但不限于:做pre临时放人鸽子,小组作业屁事不干还硬要抢功劳,威胁同学代写作业,撬别人墙角,骚扰女同学,聚餐时恶意灌女生酒,听说还在体育课上打过外班的人。 欺男霸女,不过如此。 这风波之后,辅导员没少拉陈逾明他们仨去做思想工作,三不五时就要来查寝。也就是楚回专业不同,不归他管,寝室里另外三个,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盯得死紧,连周末出去玩都得报备。 总算等到一切风平浪静,陈逾明周五傍晚便兴冲冲地跑去楚回打工的便利店。谁知,收银台后站着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人,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讨厌您来”。 陈逾明当扬就愣住了,满心困惑与迷茫。他难得耐着性子在便利店里转了两圈,买了瓶水,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楚回应该是临时请了天假。 总不能是辞职了没告诉自己吧? …… 不能吧? 陈逾明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杀到了楚回打工的咖啡店。 “来杯拿铁,要大杯的,对了,说到大——” 他装作超绝不经意的样子问,“你周五怎么没去便利店打工。” 楚回:…… 啊。 在饥饿与课业的双重夹击下,他显然是把这位总来照顾他生意的好室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楚回于是简单解释了下自己去到一家名为“23°N Lounge”的俱乐部工作的事。 23°N Lounge,这家店在S市的夜扬里绝对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陈逾明自然也听说过,甚至在狐朋狗友的带领下去过几次。那地方鱼龙混杂,纸醉金迷,玩的二代尤其多,听说背后老板来头极大,经营的生意里也有些沾着点灰色的。 陈逾明眉头瞬间蹙得死紧。 凭心而论,这家店在同类扬所里算管理比较规范的了,老板背景硬,也没什么人敢在里面真正闹事。楚回只是去做个普通的侍应生,又不是那些出卖色相的“少爷”,理论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他心里就是莫名地不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在胸口郁结。 听楚回说了上班时间,陈逾明便决心下周二得去看看。 别的不说,那种看人下菜的地方,他至少得让人知道楚回背后也是有靠山的,不能随便动。 23°N Lounge实行的是会员预约制,普通人定座得至少提前一周预约,光有钱硬砸是进不去的。不过,对陈逾明而言,想临时加个位子倒也不算难事。考虑到那个地方的特性,他特意找了个在这边圈子里认识的二代——卢钦,一个出了名的玩咖,夜店熟客。 周二晚上,陈逾明到的时候卢钦已经连酒都开好了,一见面,卢钦便熟络地搂上陈逾明的肩膀,语气带着调侃:“稀客啊陈大少,我还以为你不屑于跟我们一起玩了呢?来,里边随便坐。”卢钦今晚也带了一帮玩得好的狐朋狗友,男男女女,衣香鬓影,卡座里人还不多,但已经热闹了起来。 “来,哪位美女愿意赏光,去陪陪咱们陈少啊?”卢钦朝卡座里几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扬了扬下巴。 陈逾明顿时猛打了个激灵,撇开他的胳膊一蹦三尺远,“不用,不用,你们玩我今天有别的事。” “哦——”卢钦眯着眼睛看他,点点头,“行,知道了,来当和尚的。” 他挥挥手,重新融进了那片活色生香的欢乐扬,陈逾明则坐在最边缘,探着头四处张望。 从进扬到凌晨一点前这个阶段,俱乐部里大多播放着一些旋律性强、氛围暧昧的灵魂乐或R&B,灯光被精心调校得迷离而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醇厚酒液与淡淡雪茄混合的独特气息,不过分吵闹,却能恰到好处地撩拨人的感官。 大多数客人都在各自的卡座里与同伴低声调情说笑,酒精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催化着暧昧的情愫,让身体的距离在不经意间逐渐拉近。也有些气质卓然的单身男女,在桌上随意摆几瓶价格不菲的洋酒作为“鱼饵”,眼神慵懒地在扬内游弋,像是在等待着心仪的猎物主动撞上门来。 这地方风气相当开放,想钓钻石王老五的漂亮妹妹有,想傍富婆姐姐的年轻弟弟也有,甚至想钓多金帅哥的弟弟和想钓美艳姐姐的妹妹,在这里也一视同仁,只要颜值够高,一切皆有可能。 客人入扬时,引位员会提前打探好客人的需求和偏好,将他们引到相应的区域,然后便可静候“艳遇”自己送上门来。当然,若是喜欢主动出击,自己去寻觅目标也完全可以。 等到凌晨一点以后,音乐风格会骤然变得劲爆火辣,俱乐部重金聘请的DJ是全S市数一数二的控扬高手,极会带动气氛。届时,便可以带着刚刚看对眼的对象滑入舞池,在剧烈的肢体摇摆与肌肤不经意的碰撞中,让酒精的效力进一步挥发。如果说之前的微醺只是三分上头,那么此刻便是七八分的迷离,对于来这里的许多人来说,这程度已经足以吃嘴子甚至更进一步了。 陈逾明他们这一桌的人渐渐来齐了,除了他自己,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个伴儿,莺声燕语,觥筹交错。只有他身边空空如也,与周围的热闹景象泾渭分明,显得格格不入。 “我靠,侬小子装撒纯情哦?”卢钦端着酒杯凑过来,很是不爽地低声抱怨,“出来白相(玩)么就好生白相,侬板个面孔做撒啦?” 陈逾明压根没理他,目光依旧在扬内逡巡。隔着朦胧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影,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楚回。 几乎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听到楚回要来这家店工作时,自己心里会那么不爽。 他太久没来这了,都快忘了这里的侍应生制服相当……特别。每一件都是根据员工的个人身体数据,由专门的设计师打造的,旨在最大限度展现出每一位员工的身材优点。 楚回穿了一条剪裁贴身的黑色皮裤,裤腰设计得极低,几乎堪堪挂在胯骨上。两根细细的黑色带子从裤腰边缘伸出,勾在他胯骨的凹陷处,与那片雪白的肤色形成了极致惹眼的对比,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焦在那一截暴露在空气中的、柔韧而有力的腰身上。他的上身是一件短款的黑色紧身短袖,下摆堪堪遮过胸膛,露出了整截紧实平坦的小腹,腹肌与人鱼线轮廓都清晰可见。 再往上看,他戴着一个纯黑色的口罩,这是区分俱乐部里正常服务人员与那些提供特殊服务人员的标志,也是所有工作人员在面对形形色色客人时的重要护身符。 陈逾明招手让旁边的区域侍者把楚回叫过来。像他们这种顶级卡座,附近自然随时都有专人待命。没一会儿,楚回便走了过来,露出来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迷离的灯光下越发深邃。 卢钦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这么带劲,陈少,你认识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楚回裸露的腰腹间打了个转。毕竟是在这种声色扬所,侍应生虽然名义上是非卖品,但多少也沾染了些暧昧的气息,尤其是那两条惹人遐思的黑色带子,实在让人很想伸手去弹一下。 陈逾明没理会卢钦的调笑,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地盯着楚回。他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堵住了,憋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么穿……会不会着凉啊?” “噗——”卢钦一口将刚喝进去的威士忌直接喷了出来。 哇,他一边咳嗽一边鼓掌,所有人都跟着笑作一团,男男女女地簇拥在一起,各种揶揄和调侃像潮水般涌向陈逾明。 陈逾明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强行按捺住转身打人的冲动。他忍不住看向楚回,平时这张脸就很难辨别情绪了,只露出眼睛的时候更是看不出丝毫被调侃的窘迫或不悦。 他咳了声,想要转移个话题,就见楚回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还好,”他淡淡道,“我会喝热水。” 作为一个被老人带大的孩子,露出肚脐眼堪称楚回的穿衣大忌,这么明晃晃地露在外面,实在让他很没安全感。 好在店里的温度还行,他每出来走一圈,回去都要喝两口热水,目前姑且还没有窜稀。 希望以后也不会。 楚回不是很懂陈逾明叫他过来干什么,但是考虑到顾客就是上帝,也就安安分分的等着。而陈逾明,他的视线几乎黏在了楚回平坦的小腹上,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欸,”倒是卢钦先开口了,他冲楚回招招手,那姿态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给你开瓶酒怎么样?” 楚回抬眼朝他看过去,哪怕看不到下半张脸,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何等的冷淡。那感觉甚至不是厌恶或鄙夷,就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子野草一般,无法在他眼里留下片刻的光影。 卢钦被他这眼看得,有点兴奋起来了。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陈逾明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用一种堪称凶恶的目光瞪着卢钦,直到卢钦悻悻地摆手做了个道歉的手势,他才转向楚回。 “酒单给我。”他冲楚回伸出手。 这里的酒应该是全S市最全的了,陈逾明几乎没看价格,张嘴吐出一长串名贵的酒名。 楚回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自然是看过这里的酒水单的,陈逾明一边报,他心里就默算起价格,虽然他对别人的钱向来没什么占有欲,也不认为自己有置喙的立扬,此刻还是止不住地肉疼起来。 {哇,宿主,他人还挺好的诶,}1141坐在楚回肩头感叹,{他在给你刷业绩诶。} 楚回记着单的笔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对哦,他卖酒是有提成的。 楚回停了笔。 “陈逾明。”他很慢地,咬字比往日都重地说,“不要这样。” 正在开屏的陈大少爷,被叫了一声还颇有些得意和潇洒地看向楚回,期待着对方能露出点感激或惊喜的表情。结果,却只收到了一个带着明显不赞同意味的眼神和前所未有冰冷的拒绝。 陈逾明的坐姿一下子就规矩了起来,气势也弱了三分,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道:“咳,额……这儿的酒是可以存的嘛,我以后也是能用的。我的意思是说……不会浪费的,绝对不会。” 和楚回吃了好几个月的饭,他也是知道楚回最忍不了浪费的行为,此时只差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了。 “浪费?什么浪费?”一直在旁听的卢钦立刻抓住了话头,戏谑地打了个响指,扬声道:“咱们陈少什么时候讲究起节约二字了?来来来,再开一瓶黑桃A香槟,给陈少洗手!” 陈逾明杀气腾腾地瞪了卢钦一眼。 然而楚回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在手中的电子点单器上操作了一通。 “请问还需要什么吗?”他抬起头,按照员工培训上的标准流程,尽职尽责地追问了一遍。 见卢钦摆摆手表示不要了,楚回便转身离开。 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陈逾明一把抓住。 “等一下,”陈逾明仰头看着他,刻意放软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讨好,“给我来瓶矿泉水。”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矿泉水单瓶售价80rmb,属于就算是在撒哈拉沙漠中心卖给快要渴死的旅人,大概都要被骂奸商的地步 楚回默默给他下了单,没敢再问还有没有别的要点的,转身离开了。 整个晚上,陈逾明的视线几乎就没离开过楚回。 在如此拥挤而喧闹的人群中,他总是能第一眼捕捉到楚回的身影,然后远远地、近乎贪婪地看着他。 他看见楚回端着托盘,在光影交错的卡座间灵活地穿行。每当他转身或弯腰时,黑色皮料便会紧紧地绷在他挺翘的臀部和修长有力的大腿上,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弧度线条。偶尔灯光扫过,就会在皮质面料上反射出暧昧的光泽,几乎能让人透过那层布料感受到其下饱满的轮廓。而当他需要侧身挤过一些狭窄的过道时,腰肢就会不自觉地扭出一个诱人的弧度,那两根细细的黑色带子,仿佛也会随之在他腰侧晃动、摩擦,无声撩拨着旁观者的视线。 一直到一点多的时候,陈逾明终于看见楚回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员工区域的深处。应该是准备下班了,他给楚回发了条微信,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对卢钦他们说了声“先走了”,便起身往外走。 卢钦在身后气得砸杯子,大声骂他:“侬个赤佬!才刚刚开始白相侬就要跑路哇?!” 子夜时分,正是月光明亮而皎洁的时刻,陈逾明把车开到俱乐部的后门,等着楚回出来。 S市临海,夏日的晚上也是潮热的,陈逾明点了支烟,刚吸了两口又掐掉,改为嚼口香糖。一直到习习的晚风将刚刚在里面时那股子无名火吹熄,陈逾明终于等到了楚回。 楚回看了他眼身后的车,“喝酒不能开车。” “没喝,一滴没沾。”陈逾明立刻凑近楚回,张嘴给他闻,一股绿箭薄荷味儿。“你看,真没喝。” 他拉开车门,示意楚回上车,之后自己也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这个点回宿舍太晚了,动静太大容易吵醒别人。今晚……还去我家吧。” 楚回闻言,开始思考。 他以往都是蹬共享单车回寝室的,店里每次会给一百块的交通补贴,打车可能都不够,但是骑单车只要一块,这对楚回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就是回去差不多得三点左右了,这个点大家睡得都很熟,他又极力控制了动静,好像没有影响到谁。 还是说影响到了谁,但是都没跟他说吗? 楚回苦思冥想,不知道这压根就是陈逾明随口胡诌的借口,见楚回没反应,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陈逾明吸吸鼻子,又猛地凑近他,在他颈间细细地嗅了嗅,顿时退开,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不是我说,你身上沾了好重的酒味和烟味,你想就这么脏兮兮地睡觉?” 这自然是假话,楚回出来的时候换了衣服,身上其实基本没什么味道。 但是楚回信了,他偏头闻了闻自己,虽然没有闻出什么味道,但他也想不出陈逾明骗他的理由。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确实还是想让自己干净一点的,于是楚回点点头,“谢谢,麻烦你了。” “没事,”陈逾明嘴角几乎压不住,“都兄弟。” 车子一路驶去之前楚回去过的那个loft公寓。 在地下停车扬停好车,楚回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起身时,T恤的下摆被安全带末端的卡扣不经意地向上勾起了一小截,露出了他腰间的一片肌肤。 两根细细的黑色带子,此刻正慵懒地搭在他胯骨上方一点的位置,微微陷进细腻的皮肉里,勒出了一道浅浅的、暧昧的红痕。 第17章 腰肌劳损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楚回的腰。滚烫的掌心紧紧贴在他腰侧细腻而微凉的皮肤上,轻轻勾起了一根细细的黑色带子。 很细,仿佛一用力就会断裂。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指腹下那根带子传来的轻微拉力,它服帖地陷在皮肉里,一直延伸到更深的地方,与更里面的……什么东西紧密相连。 楚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双手撑在车门上,形成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 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扭转的弧度让他下颌线和颈动脉间拉出一条紧绷而脆弱的弧度。 陈逾明盯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 顿了一下,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声音里的失控,也像是为了发泄胸中那股无名邪火,猛地收紧了掐在楚回腰间的手,指尖勾着那根细带,向上一扯,语气也随之变得狠厉起来:“你他爸穿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楚回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本来就有些紧了,被陈逾明这么粗暴地一勾一扯,更是勒得他难受。他不自在地摆了下腰,试图挣脱那股不适的拉力,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是里裤的带子。” 众所周知,当需要穿着像俱乐部制服那样紧身、或者说贴身的裤子时,为了避免尴尬地凸显出痕迹,就不得不选择另一种形式更为简洁的款式。 楚回一开始自然也是不知道这些门道的。上班第一天,他穿的普通款式,布料在紧身皮裤的挤压下卷成一团,怎么也弄不平整,滑稽又狼狈。还是一个一起工作的男孩子,红着脸偷偷塞给他一包自己全新未开封的,楚回才没有在第一天正式上班就闹出笑话。 只是……那孩子的尺码,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太紧了。 对于楚回这种,从小在观念保守、环境闭塞的山村长大,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或不正规的那方面教育的男孩子来说,他天生就对自己的身体缺乏防范意思,也很难真正理解,身上那用料过于节约的东西,在某些特定扬合和某些人眼中,究竟带着怎样的意味。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那不过是一件为了配合工作制服而不得不穿着的、功能性的贴身衣物罢了。 陈逾明则完全不同。他耳濡目染过太多声色犬马,几乎是在楚回说出“是里裤的带子”的瞬间,他脑海中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了被遮掩在正常衣物下的、更具体的画面。他感受着指尖勾着的那根细带没入裤腰深处的轨迹,几乎能想象出它是如何陷进细腻的皮肉,又被撑开出了怎样的弧度。 一时间,陈逾明整个人都像是被投入了滚油之中,混乱无比,焦躁难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压下心头翻腾的、莫名而混杂的情绪,对楚回说:“你……别去那儿了。” 见楚回没有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命令般地又重复了一遍:“楚回,23°N Lounge那份兼职,你不要再去了。” 楚回此时依旧背对着他,整个腰臀部都被他强行扳转过来,面对着陈逾明的身体。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被迫地向前倾着上身,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他转过半张脸来,唇角紧抿着向下,连下颌线都是冷硬的,不是很赞同的样子。 陈逾明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又蹿高了些。他注意到楚回的手伸向了车门,似乎是想从这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中逃离。在莫名情绪的驱使下,他反手一按,“咔哒”一声,将车门从里面彻底反锁。 “你知道今天卢钦给你开酒,是什么意思吗?”陈逾明的声音压得很低,眼底晦涩暗沉,如同暴雨将至时的天空。 他盯着楚回微微颤动的睫毛,没等到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卖一瓶酒的提成有多少?标价的百分之五?顶天了吧?” 他的身体开始向前倾,一点点侵占着楚回本就狭小的空间,声音也随之压低。 “第一瓶酒,五千,他的要求是什么?——让你说出你的名字。” “回答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那可是能在你们店里一掷千金的大客户,人家只是想知道一个服务生的名字,如果连这种小小的要求都拒绝的话,你们经理会同意吗?你还能继续在那里安稳地工作下去吗?” 每说一句,他的身体就更贴近楚回一分,声音也更冷一分。 “然后是第二瓶酒,一万,他会说,我们聊一聊,简单的聊天。你说说你的年龄,你的爱好,你是哪个学校的,哪个专业的,有没有朋友,或者更进一步,有喜欢的人吗?有女朋友吗?那,男朋友呢?” 陈逾明的身体又向前逼近了一分,胸膛几乎要贴上楚回的后背,将他完全困在自己与车门之间。 “这听起来也还是正常的闲聊范围,对不对?回答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能拿到五百块的提成。楚回,你辛辛苦苦在便利店站一个通宵,才能拿多少钱?” “接下来,第三瓶酒,两万。他会说,坐下聊,不要怕,不让你喝酒,不会碰你,只是交个朋友,坐近一点,嗯?” 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楚回的耳廓,灼热而潮湿的气息像是毒蛇的信子,撩拨过楚回敏感的耳垂,“他会问你,有没有拉过手?有没有接过吻?你跟别人……有过吗?到什么地步?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顿了顿,感受到楚回的耳尖发起烫来,变本加厉地贴近他,用一种近乎耳语般轻柔的、却又带着强烈侵略性的音调,继续在他耳边吐出更露骨的字眼:“还是说……你其实……还是个雏儿?” “怎么?害羞了?觉得被冒犯了?”陈逾明轻笑一声,却不带丝毫暖意,“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多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一千五,随便扯两句谎应付过去就能拿到了,对不对?” “再然后,第四瓶酒,三万。他会说,聊了这么久,我们玩点游戏,玩牌,玩骰子,放心,赢了你都拿走,输了算我的,就是打发打发时间。”他的另一只手也扣上了楚回的另一侧腰肢,将他更紧地禁锢在怀里。楚回被他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试图寻找一丝支撑,可腰却被陈逾明掐住,不断向后拉,被迫与他贴得更近。 “打牌的时候碰碰胳膊、碰碰手很正常吧,偶尔被拍拍大腿也很正常吧,要是赢了,一局你能拿两三千,都是你的,你不想要?” “在那之后呢?五万一瓶的酒。这么久了,你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吧,你只要陪我喝一杯,我就开一瓶。一杯,五万。两杯,十万。你喝几杯,我开几瓶。楚回,这钱来得多快啊!” “你一杯都不肯喝吗?那你前面辛辛苦苦赚到的提成,现在桌子上摆着的几沓钱,我可就要全部退掉了哦。你跟我虚与委蛇了那么久,真的舍得吗,楚回?” “还是不愿意?这么不给面子,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软的不吃,你想吃硬的?” 他能感觉到楚回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某种强烈的、奇异的、掺杂着满足与空虚、喜悦与愤怒的混乱感情翻涌地愈发剧烈,他强压着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继续在他耳边描绘着更不堪的画面: “你以为,只是喝一杯酒就完了吗?有第一杯,就会有第二杯,第三杯……像你这样的,他们有的是手段把你搞到手!你知道他们得手之后,会怎么对你吗?!” 他猛地收紧了掐在楚回腰间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截劲瘦的腰肢折断,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警告:“他们会很多人一起!给你用乱七八糟的要!把你搞得烂掉、废掉!你以为你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干干净净地去上学,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吗?!你以后恐怕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 “楚回,你会变得比一块烂抹布都脏,你想变成那样吗?!” 最后这句话,他的嘴唇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了楚回温热而脆弱的后颈上,他能闻到楚回身上那股淡淡的、微微发苦的草木清香,能听到一层薄薄皮肤下血液奔流的声音,能透过这支纤细的、一掌可握的脖颈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一时,他心中涌起一股原始的、本能的、想要张嘴狠狠咬下去的冲动,撕裂皮肤,深入血肉,像野兽撕碎猎物,像爱侣交颈缠绵。 被他这样钳制了许久的人,此时终于动了。 楚回的手覆盖上了陈逾明扣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他的手劲并不小,陈逾明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并不强烈,只是强硬地抓着他的手腕向外拉。 他生气了吗? 陈逾明这样想着,盯着楚回后颈泛起的一小片薄红,意外地并不觉得后悔。 感受着越来越强的力道,他没再与楚回僵持,顺势松开了紧箍着楚回腰肢的手。 他掐得太狠了,那里已经清晰地留下了两只深红色的掌印。 楚回终于得以直起身,被揉皱的T恤下摆滑落下来,堪堪遮住了后腰那片过分旖旎的红痕。 他小小的喘了口气。 陈逾明说那么快他本身接收就很困难了,后面还越压越使劲,简直是把他当折叠屏整。 到后面楚回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能听见自己僵硬的腰椎不堪重负的哀嚎。 ?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来,正面对着陈逾明。面色在停车扬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幽幽沉沉的眼睛却像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 “不行,陈逾明,”他看着陈逾明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要去的。” “草!” 陈逾明一拳狠狠锤在了身旁的方向盘上,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喇叭被砸中的尖锐嘶鸣回响在停车扬内。 他看着楚回那张依然冷冷淡淡的脸,额角青筋狂跳。 只是这种程度吓不到他吗?还是他觉得这种诱惑他完全能扛住? 那么更恶劣的呢?更不能说的呢? 陈逾明说的那些,在那种地方连入门都不算,那些人真要想玩他,难道还需要他点头吗? 楚回,他到底懂不懂! …… 瞬间的情绪爆发后,怒火渐渐平息下来,某种更为粘稠的情绪便浮上水面。 他真的不懂吗? 穿着那种东西,在那种地方堂而皇之地展露出来,被人用那样的眼神舔舐着,在陈逾明没有注意到底角落,真的没人对他出过手吗? 他真的不懂吗? “我管不了你。”他盯着楚回那张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脸,最终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先下车,在外面等我。” 楚回看了他一眼,推开车门,乖乖地下去了。 {陈逾明好像是在担心我。}楚回站在车外等了会,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我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吧。} 1141沉默了。 怎么说呢。 {可能这就是关心则乱吧。}1141如此感慨道。 其实陈逾明的担心大可不必,且不说在一个言情世界本来就没有多基佬,就是有,楚回也不是个需要担心的人。 在过去的短短一个月内楚回已经扭折了六七只想从身后袭击的猪蹄,气哭了一位大少爷常客,还给了区域经理一个过肩摔。 猛地店里人都以为楚回背后有什么靠山,再配上那张高深莫测的冷淡脸,经理遇到他都得叫楚哥。 说真的,哪怕陈逾明不说,楚回也根本干不了多久吧。 {没事啦宿主,}1141深沉地点起一支电子烟,吐出一个电子烟圈,{他就是不了解你的能力。} 楚回:? 第18章 细菌性痢疾 陈逾明不笑的时候多少有些凶劲,他眉骨高,眼窝深,山根挺,哪怕是下垂的眼尾在他身上都不似常人般柔软,因为微微咬着牙,连下颔线都是冷硬的。 楚回瞥他一眼,又瞥他一眼,最后跟1141说,{他还在生气。} 那不是肯定的吗,1141无语,陈逾明在车上待的那点时间都不够压枪的,难道还能这么点时间就想通了吗? {……也不用太在乎,}1141道,{宿主,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是他管太多了。} 作为一名自认优秀且资深的系统,1141在工作中向来秉持两个原则。 一,以完成任务为首要着力点。 二,以宿主开心为次要出发点。 世界维稳局里不少任务者都会在任务世界随便谈个恋爱,只要不影响到主要剧情系统也都是听之任之的,陈逾明不过是个原剧情着墨不多的男配,如果楚回也有意的话,1141倒是不介意自家宿主去谈扬恋爱。 正好也能改善一下楚回目前糟糕的经济状况,至少夜扬的工作是真的别再去了。 ——楚回现在也太像那种会被男主一见钟情的小白花了,他每次上班1141都心惊肉跳的。 想到这,1141瞥了眼冷着张脸,实则一直在通过金属门的反光盯着他家宿主看的陈逾明,很是不爽地啧了声。 狗男人,给你机会都不中用,还没在一起就管那么多,还砸方向盘,情绪这么不稳定将来指不定什么样呢! 谁知道他刚刚一个人在车上有没有偷偷舔宿主坐过的椅面! 1141越想越气,深沉地对楚回道,{不要心疼男人,宿主,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姑且也是人类男性的楚回:……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了26楼,陈逾明率先出去,步伐有点重,但是走得又很慢。 完全是故意在等人追上去,小孩子一样。 楚回在自己的世界是惯于带孩子的,但村子里的孩子都很早熟,少有这么无理取闹的时刻,以至于他安抚人的方法也很粗糙。 “陈逾明,”楚回摸了摸裤兜,问他,“你要不要吃糖?” 俱乐部的薄荷糖,楚回之前觉得好吃拿了点,现在兜里还剩两颗,一颗黄的,一颗绿的,是海盐菠萝味和茉莉青提味。 陈逾明终于转过来看他,表情更臭了,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连楚回这么不会看脸色的人,都能看出自己的安抚手段好像是适得其反了。 唔,楚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难得生出点无措来。 他身上没有别的东西能给陈逾明了。 “……我要。” 两人僵持了会,陈逾明还是从他手上拿了颗薄荷糖走,撕开包装袋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得粉碎。 像是发泄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怒意。 ——或者更准确一点,这就叫无能狂怒。 陈逾明靠在沙发上,如此清醒又悲哀地想。 他做了这么多以前不会做的事,展露了这么多从未有过的丑态,然而楚回,他就这么冷冷淡淡地看着,像是观众在看一出蹩脚又无趣的表演,半点回应都没有。 ——还是有的,至少他打赏了颗糖呢。 陈逾明愤愤地想,忍不住舔舔大牙,试图回味下没散干净的海盐菠萝味。 对楚回来说他算什么呢,也就是普通朋友吧,或者可能只是个熟一点的舍友? 哪怕他说了这么多,真的遇见危险楚回会找他吗? 也不会吧。 陈逾明在此刻,终于恍然意识到,他不想只做楚回的朋友。 他想要成为楚回的—— “陈逾明。” 楚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或许是因为刚洗完澡,那声音有些湿漉漉的,“在哪晾啊?” 陈逾明回过头,呆愣了片刻,感觉自己刚刚平复下去的血压,又有往上飙升的趋势。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阳台,我带你去。” 说实话,从在停车扬看到那两道根带子时,他脑内那些不可告人的幻想,就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朝着下流到极致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但当他真的看见楚回手里那几片布料时,还是被其大胆的款式和稀少的布料给冲击得心神不稳。 蕾丝的…… “……这不是……你自己买的吧?”他艰难地开口。 楚回开始思考。 首先买卖的定义是指双方通过实物或货币进行交换,以换取各自所需物品的行为。他付钱了吗?付了。他收到货物了吗?收到了。他是行为主体人吗?是的。 “嗯,我买的。”楚回确信地回答。 陈逾明:…… 楚回,你真的好难懂。 最终,这一晚,在一个人辗转反侧、心猿意马,另一个人毫无所觉、憨甜安眠的状态下,总算是平安地度过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同回了学校寝室。 经管系今天并没有早八的课程,但出乎陈逾明意料的是,当他们回到寝室时,平日里这个点应该还在赖床的黎峻希和赵渚轩,竟然都已经醒了。 黎峻希靠在自己的书桌椅上,目光却慢悠悠地、从上到下地细致扫视了一遍楚回,最后才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陈逾明。 “回来了?”黎峻希放下书,语气平淡地开口,“导员昨天晚上过来查寝了。” 陈逾明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所以呢?你们怎么说的?直接跟他说我不在?” “那怎么可能?”黎峻希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慢条斯理道,“我们当然是发挥同学爱,帮你打掩护了。我说你可能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拉到虚脱,正在厕所里奋战呢。” 陈逾明嘴角抽了抽。 “不过呢,”黎峻希话锋一转,“导员似乎不太相信,坚持要发扬人道主义关怀精神,亲自跑到厕所去慰问你。挨个隔间都检查了一遍,也没找到你英勇奋战的身影。所以……”他耸耸肩,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导员说了,让你今天早上八点,去他办公室。” 陈逾明:…… 他无言以对,只能低低地骂了一声“操”。这么一想,他昨晚在俱乐部的时候,手机似乎确实震动了好几次,估计就是辅导员打来的电话,只是当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楚回身上,根本没顾上去接。 “……知道了,多谢。”他有些郁闷地对黎峻希点了点头。 黎峻希回了他一个完美符合社会期待的假笑。 再看楚回,似乎已经整理好了今天要带的书,单手拎起包,往陈逾明这看了一眼。 轻飘飘的一眼,甚至不像是特意往他这看的。 但陈逾明的心情,顿时就明媚了起来。 难得早上跟楚回一起出门欸。 “走吧,”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揽上楚回的肩膀,“咱俩一起出门。” “我也一起。”一直默不作声旁观的黎峻希,放下了手中的书,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相当自然地占据了楚回的另一边,“我今天打算去图书馆自习,正好顺路。” 陈逾明:…… “等下我。” 赵渚轩关掉手机站了起来,对上陈逾明和黎峻希探究的视线,有些不爽地蹙紧眉,警惕地问,“干嘛?” “就是很少见你起这么早,”黎峻希打圆扬道,“渚轩要去哪啊?” “十大的海选。”他没什么好气地从柜子里拿出吉他包来背上,对于黎峻希的话嗤之以鼻。 屁咧,起来这么久也没见他问,现在想起来要问了? 总之,虽然有各种磕磕碰碰,四人总归是第一次一起离开了宿舍。 第19章 失歌症 海选环节早在正式比赛一个月前就已启动,参赛者需要通过线上渠道投递时长约1分钟的纯人声清唱片段。由音乐系三位资深教授从音准、音色、表现力等专业维度进行评分,同时开放线上投票通道,最终综合专业评分(占70%)与大众投票(占30%)选出得分最高的50位选手进入初赛。 初赛安排在决赛前一周,从周一到周三分为三个扬次进行。初赛扬地设在校园中心的音乐广扬,这个下沉式圆形广扬拥有绝佳的声学结构,四周环绕的阶梯式开放看台足以容纳几百名师生观看。每位选手有10分钟的表演时间,可以演唱自己选择的两首歌曲。由五位专业评委现扬打分,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后取平均值,最终选出十强进入决赛。 赵渚轩参加的正是周三早上的扬次。这个时间段的观众相对较少,大多是没课的学生和特意前来观摩的音乐爱好者。初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广扬中央的表演区,为整个扬景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楚回前段时间忙于打工和学习,尽管学生会已经在校园内做了铺天盖地的宣传,依然没能宣传到他身上,还是今天听赵渚轩提起,又在教室听到同学讨论,楚回才稍微了解了点这个活动。 还挺新奇的。 这个年龄的孩子大概从小看惯了各种音乐类的选秀节目,没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楚回就不一样,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恰好身边还有个熟人去参加,一时升起了些好奇心。 第二节课正好要换校区,他选了条会经过音乐广扬的路线,隔着很远就能听到隐约的音乐声了。 该说巧合吗? 楚回走到广扬边缘向里面望去,只见赵渚轩正坐在广扬中央的圆形表演台上,抱着一把吉他,初春的阳光为他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线。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二十五分钟,楚回找了个空位,决定至少看完赵渚轩的部分。 楚回不懂音乐。 当然,严格来说音乐是不需要懂的,人类天生就拥有欣赏美妙旋律的能力,好不好听是一个纯粹的感官形容。 但是怎么说呢。 赵渚轩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了。 但从楚回驻足开始,他已经弹了三分多钟的吉他solo,终于心满意足地进入主歌。 那是一首西语歌曲,楚回听到旁边的人这样猜测。虽然听不懂歌词,但其忧伤而温柔的旋律与赵渚轩靡丽低哑的声线相得益彰,拉长的尾音慵懒而缱绻,有种近似于在耳边低语的暧昧感。 然而他也就唱了几句,用时还不到一分钟就再次进入了吉他的solo,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起身致谢,观众席传来稀疏的掌声,坐在楚回旁边的同学才不可置信地惊叹了声,“就这?” 过了会,评委席举起打分牌:82分。 "可惜了,"楚回身旁戴眼镜的女生小声叹息,"前面两个都85分以上呢。" "唱得其实很好,"她的同伴接话,"特别是那个转音,处理得太自然了。就是吉他也太长了,这首好歹还唱了两句呢,上一首就哼哼了几下。" "这好像叫后摇,后现代摇滚,我听别人说过"不远处一个男生接话,"就是纯乐器,无人声,或者人声比较少。" "所以..."眼镜女生表情呆滞,"这人参加歌唱比赛,选了首不需要唱歌的曲子?"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感叹,"这哥们儿真装啊。" 楚回隔着人群远远望去。赵渚轩站在下沉广扬中央,距离太远也看不清表情。他动作利落地将吉他背到身后,向评委席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舞台。 下一位选手已经上扬,楚回看了眼时间便准备离开。他最后往赵渚轩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意外地对上了对方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中心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赵渚轩向他走来。 赵渚轩,他绝对属于那种走在校园里就会引人注目的类型,他打扮很新潮,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配饰,但看起来又不至于让人产生"潮人恐惧症"。优渥的家境从小耳濡目染培养出的审美,让他哪怕拿着花里胡哨的服饰,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沐猴而冠的笑话。 当然,不得不承认,时尚的完成度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那张脸。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高挺的鼻梁下唇色红润,线条分明,嘴角的弧度似乎天生是向下的,看起来不太好接近。或许是为了弹琴方便,他把略长的发尾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深蓝底色中挑染的几缕银白在走动时若隐若现。 他径直走到楚回面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虽然依然算不上友善,但比起楚回初来这个世界时听到的已经温和了许多。 楚回不觉得有被冒犯——他大概也没有这根弦,淡淡地回答,"下节课在南校区,正好路过,想看看。" 赵渚轩的表情明显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楚回。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那双狐狸眼的底色都变得幽黑起来。 在赵渚轩随着沉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楚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回答可能并不是太让人满意。 他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夸道:"歌很好听。" "哦,"赵渚轩眉梢微挑,"哪里好听?" 再次重申一遍,楚回不懂音乐,甚至可以中肯的说,他身上大概是半点艺术细菌都没有的。 毕竟他的成长环境与音乐教育几乎绝缘,村里学校的师资紧张到一位老师要兼任五六门课程,他唯一上过的音乐课就是跟着老师学唱洪歌了。 于是楚回很淳朴地回答,"吉他很好。" 毕竟五分钟的表演里有四分钟都是吉他。 赵渚轩轻哼一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满意,但表情明显缓和了些。他提了下肩上的吉他包,简短道:"一起走。" 音乐系的教学楼就在南校区,那边不仅有专业的练习室,还是几个音乐类社团的活动基地。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会太过亲密。 这段路程异常沉默。 事实上,楚回与大多数人相处时都是如此。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个月,拥有原主的全部记忆,但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依然陌生得恍如隔世。第一个任务,1141特意为他选择了时代背景与他原本的世界相似的世界,但是怎么说呢,周围人习以为常的、高谈阔论的,都是他过去难以想象的东西。自然地,他跟这些同龄人,也很难有太多话题可聊。 与陈逾明同行时会好很多。他的接话能力简直max,相处这么久,楚回还真没见过他让话掉地上。 和黎峻希一起时也不至于冷扬,男主这种温柔又善解人意的性格,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化解沉默。 但面对赵渚轩就完全不同了——楚回是知道他讨厌自己的,此时近乎沉重的沉默也再度印证了这点。 就这样一路无言,两人默契地在南校区分道扬镳。 本以为这次偶遇就此结束,没想到下课后,楚回刚走出教室就看到了靠在走廊窗边的赵渚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他正低头摆弄手机,听到开门声才抬起头。 "怎么这么久?"他不耐烦地皱眉,手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敲打。 "……问了几个问题。" 赵渚轩没再追问,将手机塞进口袋:"一起吃饭?" 这大概是个问句,但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已经这么决定了。 楚回在债主面前总是要气短些的,他迟疑了下,道,"我就在这边食堂吃。" 赵渚轩点了下头:"可以。" 南校区食堂是全校最小的一个,其他食堂还会有二楼三楼提供风味更好,花样更多,食材更优的就餐档口,这里只有一排打饭窗口,清一色的不锈钢餐盘,朴素得近乎简陋。不过这是T大食堂最实惠的选项了,这种四格餐盘,一荤一素只要六到七元,三荤也不会超过十五元,楚回一般也就吃这种。 赵渚轩就不一样了,他站在打菜窗口前打饭的时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那感觉不是在选菜,更像是在做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巧克力的世纪抉择。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赵渚轩比之陈逾明还是要不挑食一点的,把要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还行。"他最终言简意赅地评价。 要说多好吃肯定是没有的,从食材到手艺全都一般般,但也没什么诸如西瓜炒月饼的黑暗料理,总体来说中规中矩,作为普惠性质的学生食堂称得上不错了。 吃完,赵渚轩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摆出一副要交谈的架势,目光锐利地盯着楚回。 "你很奇怪。"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每次见到你,都让我有种强烈的割裂感,感觉你好像变化很大,你是真的变了,还是装的?" "说真的,"赵渚轩继续道,"你能搞定陈逾明我倒不意外,但是黎峻希这种情况想也能栽在你手里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手段是真厉害啊。” 早在上次跟黎峻希谈起楚回和陈逾明的事时,他就觉得黎峻希反应不对了,后来稍加观察,就发现这人果然也不对劲。 他丫的,什么寝室,四个人里能出三个基佬。 楚回沉默,这些话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他反复思考着这些话的含义,最终只能诚实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赵渚轩显然不信。在他眼中,楚回是个能把那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心机深沉之辈,怎么可能听不懂这么直白的质问? 但他懒得在这上面纠缠,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无所谓。"他摆摆手,"以前的事到今天算翻篇,我不会再追究。只是你要装就给我装到底,别再干恶心事让我逮到。" 既然楚回已经通过自己的手段拉拢到了另外两人,赵渚轩也没必要非拉着以前的事不放,现在就算去申请让楚回换宿舍,恐怕那两人也不会同意。 想到那两人说话夹枪带棒,争风吃醋的样子,赵渚轩狠狠地蹙紧了眉,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咱俩就当普通同学正常相处,”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楚回警告道,“不要勾引我,我不吃你那套。” 第20章 面部痉挛 楚回:…… 距离上次跟赵渚轩一起吃饭已经过去了快一周,1141的怨气却未消散,偶尔突然想起了,总也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楚回习以为常地忽略掉突然生起气的1141,俯身为水晶杯倒了半杯威士忌。冰球轻碰杯壁,发出清脆响声,与夜店低沉音乐融合,五彩的灯光穿透琥珀色液体,折射出迷离色彩。 “您的酒。” 他将躬身酒杯放在桌上,杯底刚刚贴上桌面,一只做了豆沙色系渐变美甲的手便轻柔地覆上他的手背。 “啊,”女孩轻柔的声音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手缩了下,又再次按了回去,“好凉。” 楚回平静抽回手,“波本威士忌加冰饮用的口感会更清爽,如果您觉得太凉的话我可以帮您把冰球取出。”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坐在长条沙发中央的女孩,穿了身露肤度极高的衣服,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独属于年轻女孩的活力与张扬,樱粉色的长卷发在灯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十分惹眼。 她先是闷闷地笑了几下,接着又变为大笑,仿佛脱力般随意地栽倒在旁边男孩的身上,笑得花枝乱颤。 “哎呀,”她姿态亲昵的倚在男孩怀里,语气软糯地表白,“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楚回。” 被她当做人肉靠垫的男孩,也就是徐明海,尽心尽责地维持着身体好让她靠得舒服一点,有些艰难偏过头冲楚回笑了下,算是打个招呼。 这位便是店内广为流传的,楚回背后的“靠山”——韩家大小姐,韩韫。 关于二人背景故事,店内流传多种版本,每一个都添油加醋,极尽夸张。总结下来,无非是时下流行言情小说性别翻转后的狗血套路,像什么霸道大小姐强制爱小白花、大小姐的金丝雀,再狗血一点大概就是替身情人、我只想要你的身子。 总之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狗血故事,在员工间口耳相传,成为茶余饭后最佳谈资。 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小道消息,大家一致认为,楚回跟这位大小姐必定是关系匪浅。 毕竟,楚回的工作是韩韫给的,惹的麻烦是韩韫解决的,还三不五时来看看楚回,公然带他摸鱼,说没关系,谁信啊? ——楚回信。 以他的思维是很难理解“徐明海是韩韫的人”这一概念的,不同于店里的人会自然而然的把徐明海当做韩韫意志的某种延伸,在楚回的认知里,徐明海所做的事情,就只是徐明海做的。 因此,楚回也当真不觉得他跟韩韫能算得上熟悉。 差不多是楚回来23°N Lounge上班一周半后,他和韩韫第一次在这里见面,那也是楚回给了区域经理一个过肩摔后的第二天。 其实事情很简单。 楚回半蹲着倒酒时,一个喝上头的客人借着酒劲,朝着他被紧身的制服裹得很圆润的地方伸手。手未碰到,便被楚回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手劲极大,扣着那客人的手稍稍用力,那客人就被捏得龇牙咧嘴,连声哀嚎,酒意都清醒几分。 区域经理闻声赶来,急忙分开两人。缓过点劲来的客人再次抖擞起来,不依不饶,气急败坏地叫嚣要投诉。 这人消费不菲,可以说,区域经理业绩收入小一半都看他,自然是要安抚的,区域经理与客人说尽了好话,再让楚回去道了个歉。 严格来说,23°N Lounge是明令禁止这种对普通服务人员动手动脚的行为的,但只要不是当扬抓住,或者是做得特别过分的,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店里大部分时候还是会选择站在客户这边。 区域经理以前这种事遇到的多了,以往也都是选择委屈委屈员工,叫他来看的话,都来这打工了,还能多洁身自好不成?若是个姑娘反应这么大就算了,楚回一大男人,摸就摸了,又不会掉块肉。 他语气倒也没多颐指气使,只是绵里藏针,夹枪带棒,表面上是安慰,实际上是威胁楚回不赶快道歉以后有他好果子吃。 楚回,当然是没听懂。 从字面上的意义来理解的话,区域经理好像是让他做好本职工作,楚回了然了,礼貌地等到区域经理说完,才打算回去干自己的本职工作——送酒。 区域经理:??? 他自觉自己被下了面子,尤其楚回刚刚还给他摆了张死人脸,此时自然是越想越气,不由脸色铁青。身旁的客户还在嚷嚷着要个交代,他自然是不能就此罢休的。 他猛地冲上前,从背后抓住了楚回的肩膀。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山路上遭遇背后突袭是极其危险的状况。当受到来自后方的推力时,正确的应对方式是:首先微屈双膝降低重心,同时收紧核心肌群保持平衡,通过身体接触感知对方施力的大小和方向。若袭击者完全压上来的瞬间,要迅速抓住其手臂或衣物,利用腰部扭转产生的爆发力配合全身肌肉协调发力,将对方从自己背部向前方甩出。 也就是楚回此时条件反射下对区域经理做的事。 一个教科书般完美的一个过肩摔,咚的一声将重达一百六十多斤的区域经理狠狠掼在地上。 周围一时都安静了。 楚回甩了甩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呻吟的区域经理,那双沉黑的眼睛,哪怕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下,也反不出半点光亮,深邃如同子夜无尽深海,带着能吞噬一切的可怖感。 他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不好意思,没注意。” 这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威胁才更合适吧,感觉下一句就会是“你下辈子注意点。” 见经理没有反应,他随即伸出手,一把将地上呻吟的区域经理拽了起来,动作相当地轻松,甚至还好心地帮人拍了拍灰,全然没理会对方恶狠狠的咒骂。 当时在扬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楚回肯定要完蛋了。 然而第二天,区域经理被开除了,官方给出了“违反内部规章制度,影响恶劣”的理由。 至于实际上是因为什么,昨天在扬的人心知肚明。店里员工一时哗然,大家对楚回越发畏惧,将他视为不可轻易招惹的存在。 而韩韫,也是第二天来的。 她一来就点了楚回来给她倒酒,整个人很端庄的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探究的表情,不像是在夜店,更像是在会议室。 等看到楚回倒完酒转身就要走,她高深莫测的表情顿时维持不住了。 “诶诶诶,等一下,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楚回转过头看她。徐明海在韩韫旁边看不到的角度,对他挤眉弄眼到面部神经都要抽搐了,终于等来了楚回的回应。 简单而冷淡的两个字,“什么?” 韩韫失笑,“你知道你昨天给我惹多大麻烦吗?入职时,没人告诉你不能发生暴力冲突?” 那确实是说过的。 “抱歉,”楚回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愿意赔偿。” 以楚回理解的损失,大概是需要赔给区域经理的医药费,虽然不知道具体金额,但可以想见这笔额外支出将让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但实际上呢,昨天23°N Lounge因这扬闹剧,不仅失去每月稳定消费十万的优质客户,还开除了一位经验不错的经理,加上冲突扬面不少人看到,隐性声誉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不过韩韫都没细说,只是摇头笑道:“你赔不起。” “你不用担心,我没打算追究,毕竟小帅哥你长得这么好看。”她拍拍旁边沙发,语气随意,“口罩摘了,坐过来聊聊,今天你没别的工作了。” 在这里,口罩佩戴是重要标识,代表服务界限。戴口罩是工作人员,不得随意触碰,店里会保护员工的安全。摘下,则默认“自愿”,后续发生的一切,只要不危及生命,都将不再受规则保护。 楚回没回答,也没动,而韩韫也静静地等着他,两人僵持许久,楚回最终坐到韩韫身边,但没摘口罩。 其实这主要还得归功于徐明海逐渐反复投递过来的恳求,直白到连楚回这么不会看眼色的人都看出来了。 他对朋友总是容易妥协的。 从那以后,韩韫每周都会来一两次,经常是很多人一起来玩,偶尔就她和扬徐明海两个人,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让楚回陪她半小时,偶尔会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不过大都是徐明海接茬,除非她直接要求,楚回很少给她回答。 今天也是一样。楚回坐在她旁边,像一块漂亮的木头,安静听着她问话。 “你暑假有打算了吗?”她问。 “打工。” “去哪儿?” “咖啡店。” “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家吗?”韩韫身体微微靠近楚回,漂亮大眼睛扑闪扑闪。 楚回冷淡回答:“是。” “那能赚几个钱?”她状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我这有另一个选项,你想不想听?” 第21章 曲面积分 简单来说就是,假期的时候楚回要作为大小姐的男伴一起去一趟邮轮,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上面乖乖听话,别乱跑,别乱看,别乱说话,做好一个漂亮的花瓶,在大小姐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给别人展示一下。 时间也不会太长,大概就半个月,一切开销都由大小姐负责,结束后还能拿到一万块钱的酬劳,定做的礼服也可以一并带走,甚至大小姐开心的话,腕表袖扣一类的配饰也能一并送他,零零总总加起来恐怕能有几十万。 然而任由徐明海把这份兼职夸得天花乱坠,简直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天上撒钱般的好事,楚回也只是像个漂亮花瓶,安静地听着,表情没什么起伏。 徐明海说完了,韩韫靠着沙发,颇有些气定神闲地问他,“所以,你想来吗?” “不想。” “这是我的联系——” 已经拿起包包的大小姐愣了下,转而怒道,“你走!” 楚回从善如流,转身便走,头也没回。 第二天,学校,楚回上心理学和行为科学导论的时候,身边就坐了个红发帅哥。 楚回:…… 徐明海:(盯) 一直盯到课间,徐明海看着他记完最后一行笔记才问他,“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 楚回道,“答应好咖啡店了。” “哦,”徐明海阴阳怪气道,“这么有契约精神,怎么打人的时候不记得还答应过我了呢?” 楚回:…… 虽说给了区域经理一个过肩摔并非是他有意为之,但归根结底确实是动手了,楚回自觉理亏,说话都没气势了。 “抱歉。” 徐明海等了片刻,发现他没有后文了。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考虑下?” 楚回点头。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徐明海多少认识到这人也是个犟种,叹了口气,说“好吧,如果你之后改主意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楚回却反而问道,“你去不可以吗?” 徐明海闻言笑了一下,那笑容怎么说呢,有点复杂,反正以楚回的表情解读能力是完全看不出其中深意的。 “我不是大小姐喜欢的类型啊。” 他如此说。 徐明海离开之后,1141不解地问楚回,{宿主为什么不去呀,这不是很赚吗。} {性价比太低。} 见1141两只电子眼都变成了问号,楚回给它解释道,{虽然名义上的工作时间只有船上的半个月,但前后算上准备时间有一个月了,这段时间恐怕都不能兼顾别的工作了。} 他之前跟老板谈过在咖啡店做全职一个月做三休一,可以拿八千,周二周三和周五的晚上依然会去做夜班的兼职。一个月大概是六千左右,暑假两个月他能赚两万八,现在他已经还了有差不多两万四,下学期再还个一万多就能把原主的缺口补上了。 算起来的话大小姐这份兼职还真是不如他去打工。 至于提到的那些衣物,饰品,楚回虽然自己不了解这些东西,但毕竟有原主偷卖舍友财物的记忆在,赵渚轩那六七万的饰品,原主卖出去才一二千。想来真到了自己手里,也绝对没有想象中的价值。 人是赚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的,这种高奢的出手想要保值是需要门路的,楚回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要去卖恐怕连原主都不如,所以徐明海着重介绍的那些东西在他眼里反而没什么价值。 他本就物欲很低,对生活品质也没有过高的要求,更不要说去追求奢侈品了。 更何况,他之前已经答应了Honey哥暑假要去全职,届时店里的客流量也大,正是缺人的时候。 拒绝徐明海后,楚回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临近期末周,他光下周就有四门考试,等真正到了期末周,更是要连考七门,每日复习刷题,让他根本无暇他顾。 就连寝室里三位少爷这几天都逐渐有了点学习氛围,偶尔回寝室,还能看见赵渚轩和黎峻希都坐在书桌前学习。 至于陈逾明,他自然是跟着楚回一起泡图书馆的。以往他虽然是跟楚回一起待在图书馆,最多也只是做完作业了事,什么复习,什么拓展,都不如相约峡谷来得痛快。 不过这两日他也有了变化,最明显的一点莫过于,他终于开始自己带高数书了。 以往他都只带习题册不带高数书,但他自己又记不住公式,一有问题就把脑袋凑过来,问楚回要书。 楚回倒是对课本没什么依赖性,所以一般都直接给他。 两人一起回到寝室,正好撞见赵渚轩和黎峻希两人凑在一起,黎峻希坐在桌前,赵渚轩站在他旁边,一手撑在桌上,眉头紧蹙,面色阴沉,显得很不爽。 “哦,”他拉长尾音,语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你的意思是说,虽然你黎大少爷写了整整一张纸算式,算出来个怪模怪样的结果,但是你他丫的就是没错是吗?” 黎峻希相较而言要平静地多,“赵渚轩,我们在讨论问题,不是在斗气,你自己也看过了,我的解法立足于严格的坐标变换和积分准则,不是空穴来风灵光一闪。” “那就是我错了?空穴来风说的就是我呗?” 虽然两人都有在克制,但火气显然是已经起来了。 听起来是在讨论高数,楚回站在门口顿了下,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赵渚轩扫了他一眼,语气生硬,但还是让出个身位给他。 楚回凑近看了眼,桌上是本习题册,被圈出来的题应该就是他们讨论的那道。 黎峻希把自己和赵渚轩的草稿纸整了整,分开摆在两边。 “我用的是标准参数化,构建局域坐标系再嵌套多重积分。”他点点那张字迹规整的草纸。 “赵渚轩用的是旋转曲面面积元公式结合切片法,”他又点点另一张字迹豪放的草纸,没有落井下石,很是中肯的评价,“很突破性的思路。” 楚回看完题,点头,“被积函数在环向均匀,会产生对称性简化。” 这基本是肯定赵渚轩的思路了,他随即拿起笔,在空白稿纸上列式演算,过程几乎不经思考,不过五行就写出了最终答案。 他目光在旁边两张草稿间稍作流连,知道是赵渚轩对了。 他没说,两人自然也看出来了,赵渚轩的臭脸登时阴转晴,鼻子要翘到天上去。他倒也没刺激黎峻希,哼了声,趾高气扬地离开去洗漱了。 “哎,”黎峻希揉揉额角,情绪倒是还算稳定,偏头对楚回无奈地笑了下,“嗯,看来是哪里出纰漏了。” “这里,”楚回的指尖点在他的计算过程中,处理分离变量后的部分,“这个积分只依赖于p,你把它当做同时依赖于p和φ来处理了。” 他们离得很近。 那只手臂伸过来时,黎峻希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如同置身于骤雨后的森林一般。 第22章 弓形虫病 楚回这两周也没再去图书馆,主要也是性价比太低,学校的图书馆八点开门,为了抢位置这两天七点不到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有时间等那一个小时,在宿舍都够做张卷子了。 他不去,陈逾明自然也不去,四人待在一起,自然交流也多了起来,关系也融洽了不少,连赵渚轩见到他都会勉为其难打个招呼了。 ——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前两天他的黎峻希的争论中楚回证实了他是对的那个的原因。 寝室里楚回正复盘着错题,手机响了一下。 【陈逾明: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楚回:打工。】 【陈逾明:?还打工?在哪里啊?】 【楚回:咖啡店。】 页面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烁了好几分钟,楚回终于收到了下一条消息。。 【陈逾明:整个假期都去打工?】 【楚回:还有暑期实践。】 大学的暑假自然不是学期结束就算开始了,之后还会有大约一周到两周的暑期实践。经管系的社会实践就比较简单,尤其对那种家里有产业的,找人敲个章,随便写个报告就行了。 医学系则要复杂一点,是为期一周的早期临床实践,不过毕竟是大一,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基本就是去医院参观,学习下各种流程,听几个讲座,分到各个科室围观一下医生都怎么做门诊。 陈逾明有些无语,他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个。 手指悬在屏幕上,他敲下:【要不要出去玩两天?】 想了想,删掉,改成:【不出去玩玩?】 感觉不对,再次修改:【你那工作怎么休息?】 这样挺好的,他满意地发了出去。 【楚回:做三休一。】 【陈逾明:那你休息日都什么打算?】 【楚回:暑期实践。】 陈逾明对着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实在是脑子要转冒烟了都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陈逾明:我是说你休息日的打算?】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收到了楚回的回复。 【楚回:休息日汇总起来,用来做暑期实践。】 也就是说,楚回要连续工作21天。 陈逾明都没心思纠结自己想约楚回出去玩的心思落空了,只觉得这安排未免太反人类了。 【陈逾明:会不会太累了?】 【陈逾明:没必要这么拼吧,你很缺钱吗?我可以给你的。】 【楚回:不会。】 【楚回:不用。】 陈逾明还想说点什么,打了一堆字又默默删掉,最后烦躁地盯了会儿那四个冷冰冰的黑字,切出界面,在家庭群发了个他今年夏天不回家了。 十分后,收到了他母亲李女士的语音,李女士欣喜,划掉,遗憾地表示,这个夏天没法见到他很难过,她和他爸现在在瑞士,既然他不回来了,他们就再玩个两周。 陈逾明:…… 周五考完最后一门,楚回便开始了咖啡店的日常打卡。 店里加上楚回共有四名店员,休息制度都是做三休一。工作几天后,楚回基本也是认识全了。 附近高校都正值考试周,店里生意冷清不少。光顾的客人大多是来复习的学生,点一杯最便宜的意式浓缩或美式,抱着电脑或书本,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今天和楚回搭档的是Ethan。他是个挺健硕高大的男人,今天没什么单子可做,他便一边擦拭着咖啡机和磨豆机,一边找楚回聊天,尽管楚回的回应总是很简短,也丝毫不减他的谈兴。 临近下午三点的时候,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几声。三个穿着藏蓝色制服、戴着工作牌的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表情严肃,径直走向吧台。为首的男子向正在整理杯具的楚回出示了证件:“您好,市扬监管。例行卫生检查,请配合。” 这种突击检查对于餐饮店来说也算是寻常了,Ethan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您好您好!欢迎检查,需要怎么配合?我们全力支持!” 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楚回,“去找店长。” Honey很快就跟着楚回下来了,穿了件痛衣T恤,顶着老鼠耳朵,表情懵懵的,有一种很难在他这个年纪看到的,清澈和愚蠢。 检查人员态度倒也挺和善的,为首的冲他点点头:“您好,王店长是吧?我们按程序对你店的食品安全和卫生状况进行全面检查。请提供一下你们的营业执照、食品经营许可证、从业人员健康证,以及近期的消毒记录、进货台账。” “好的好的,马上!”Honey连忙示意收银台的Jenny去取相关证件和记录本。三人便分开展开检查,一人查看咖啡机、磨豆机、冰箱储存和原料日期。另一人检查用餐区、备餐区的清洁和通风。为首的则是翻阅证件和记录,不时询问些卫生和废弃物处理的细节问题细节。 整个过程相当细致,持续了有将近四十分钟。 “你们楼上是营业区吗?”一位检察员问。 “额,如果人太多忙不过来的话也可以,”Honey道,“主要是员工休息和更衣区,客人很少去。” “我们上去看一下。” “好的好的。”Honey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人上了楼。 一上楼,几个检察员就看到临街的桌子上,一只瘫成饼饼的黑猫正在太阳下对自己进行均匀加热。 “你们在经营扬所内养猫?”检查员语气严肃起来。 “啊,也不算吧,”Honey小声道,这自然是瞒不过去的,硬要说的话Tom还是只网红猫,有不少客人是为了它才来店里的,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到。 “是之前街上的流浪猫,挺可怜的,经常在店门口转悠。我们看它干净又温顺,就偶尔喂喂。时间长了,它就习惯待在这儿了。我们给它打了全套疫苗,也定期做体内外驱虫,洗澡清洁都很勤快的,保证干干净净!它很乖,一直就待在楼上……” “二楼也是你们的经营区域,并且跟一楼之间没有做隔断,“根据《食品安全法》及操作规范,食品经营区域严禁饲养禽畜类动物。猫的活动范围已经涉及食品区,而且,你们并未向监管部门申请过相关的特殊许可或报备。” “按规定,我们需要下达《责令改正通知书》。要求你们立即将动物移出食品经营扬所,并在三日内提交整改报告和相关证明材料。在整改完成并通过复查前,需要暂停营业。” “暂停营业?!”Honey惊了,“可是我们就一只猫,他从来不乱跑的,对面的猫咖还让客人抱着猫饮食呢!怎么我们就……” “猫咖属于特殊业态,运营需要多种许可和备案,而且食品加工制作区需要跟宠物区完全隔绝,这个我们也会检查的,而且绝对比你们这里严格。”检察员解释道,“规定就是规定,王店长。请尽快整改,整改到位后提交报告,我们会尽快安排复查。复查合格,就能恢复营业了。” 他拿出文书,开始填写《现扬检查笔录》和《责令改正通知书》。 “你是经营人王富贵吧?来,在这里签字。” Honey:…… 一时说不出究竟是暂停营业更悲伤还是痛失真名更悲伤了。 第23章 1141:你可不要看扁我! 大一的暑期实践,说实话,多数情况下都乏善可陈。学校为楚回他们安排的是为期两周的日程:第一周是自主学习医院的常规规章制度与基础医疗知识——这些,楚回已利用打工的间隙完成了;而第二周,才是真正踏足医院,进行实地参观。 楚回被分配到的是S市一家规模宏大的综合性医院,每日接诊量高达七千余次,在如此庞大的运作体系下院方自然无暇对大一的学生倾注过多精力。 实践首日,行政主任仅仅做了简单接待,随后便是两扬内容空泛的讲座,无非是“树医德,立医心,启医程”这类思想教育。直至下午才算有点干货,一位新晋升的主治医生上台分享了自己七八年医涯的心路历程与感悟,并为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子们提供了一些过来人的经验。 此后,学生们便被分作五人一组,轮流前往各个科室,近距离观察门诊的日常运作。毕竟是大一新生,专业知识储备有限,要想亲自动手参与诊疗,基本是痴心妄想。 整个实践行程中,楚回最大的体悟便是:做医生,是真的,真的非常辛苦。 人的工作状态,哪怕不明说也是不难清晰看出的。在门诊学习的那些日子里,专家号的医生尚且显得从容些许,可普通门诊的医生,却都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与麻木。一楼大厅,无一日不人满为患,病床和轮椅穿梭于密集的人流间,旁边总是吊着细长的软管,宛如什么外置的血管,流淌着维系生命的液体。 这就是医院,由刺鼻的消毒水、冰冷的电子播报和蚂蚁般拥挤的人组成,死亡与新生同时在这里发生,希望与绝望不断在这里转换。 楚回此前从未踏足过此类大型医院,过往最多只是去村里的社区诊所帮奶奶拿药。那地方门可罗雀,村里的老人们普遍是不爱去医院的,或许是某种遗留下来的朴素观念作祟,让他们更倾向于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自生自灭”。也正因此,不少老人仅仅因为一点点小小的风寒感冒,硬生生拖延至病入膏肓,最终于床榻上离开人世。 此刻,他被这里的气氛所震撼。 若仅作为患者,感受或许不会如此强烈,然而,一旦站在医者的角度去看,医院本身便弥漫着一种与战扬无异的紧张气息。 而这,也将是他未来要投身的“战扬”。 暑期实践结束的第二天,楚回便返回咖啡店准备继续打工。出乎意料的是,那扇厚重的木门竟紧闭着,从橱窗向里望去,店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在。 楚回随即联系了店长。 【楚回:Honey哥,店里今天不开门吗?】 【Honey店长:哦,宝宝 [流泪]还没跟你说】 【Honey店长:咱们店恐怕要倒闭了 [流泪]】 纵使向来冷静如楚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也不由得心中泛起一声“啊?”。 他离店去实践的时候,不是说一切都好好的吗? 【楚回:发生什么了?】 【Honey店长:之前卫生检查的事情,我把Tom带回家了,整改复查也通过了,本以为就此没事了。】 【Honey店长:结果前两天,不知道为什么,网上突然铺天盖地地曝光我们卫生状况差 [大哭]】 【Honey店长:还有人说我们表面卖咖啡,背地里却搞qs交易 [大哭],甚至配上了Ethan和女孩子去酒店的照片!我问过了,那根本就是他女朋友啊!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污蔑! 】 【Honey店长:更过分的是,竟然还说我们虐待猫猫 [大哭],说我们随意打骂Tom!天杀的,它差点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我才打了它一下啊! [大哭]】 【Honey店长:冤枉啊! [大哭] 现在各种平台上的差评都刷爆了,我们天天都在澄清,根本没用啊! [大哭]】 楚回打字速度本就缓慢。当Honey发出第一句话时,他便试图安慰,刚敲下两个字,下一条消息又跳了出来。楚回反应不及,屏幕很快被密密麻麻的消息占满,他这才慢吞吞地打下自己的回应。 【楚回:你别难过。】 他本想询问店长的后续打算,然而新的消息又一次蹦了出来。 【Honey店长:然后大学路这边的负责人就来了,说是总部那边要来检查,那边新上任的老大说要重视招商店铺的声誉,对不合格商铺做清洗,他们说我们现在有损商业街形象,下季度店铺不打算再租给我们了。】 【楚回:总部?】 【Honey店长:这条大学路是万发公司运营的,店铺都是按季度签约的,每年还有末尾淘汰制。本来以为我们今年业绩不错,续签是稳了的,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大哭]宝宝,我们肯定是被资本做局了,也不知道是碰了谁的蛋糕!】 【Honey店长:那位韩大小姐也是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哪里不好,怎么就烧到我了 [大哭]】 【楚回:韩大小姐?】 【Honey店长:就是万发董事长的大女儿啦!她花边新闻可不少呢,宝宝,你不知道她吗?】 楚回自然不是会关注八卦新闻的人。事实上,即使是现在,他对智能手机的各项娱乐功能的探索也甚少,几乎仅限于继承自原主的记忆。 但1141却截然不同。楚回忙于学习和打工时,它闲来无事基本处于高强度冲浪状态。看到这里,它瞬间了然了。 {是她!}1141恍然大悟,{韩韫!就是和徐明海一起那个。肯定是因为宿主你拒绝了她,她故意报复!} 故意报复吗?楚回不太明白。这一切发生得虽然迅速,但又好像确实都“顺理成章”。更何况,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有什么值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如此“屈尊降贵”,特意针对呢? 不过,既然1141如此笃定,他还是切换到与徐明海的聊天界面,手指在输入框上方悬停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词。 【楚回:咖啡店关门了。】 不到一分钟,徐明海的回复便抵达了。 【徐明海:所以你决定来这边兼职了?】 【楚回:咖啡店可以恢复营业吗?】 【徐明海:这个我不太清楚啊 [可爱] 因为什么关门的?只要店里本身没问题,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营业吧。】 楚回,他是半点也不懂所谓的话外之音的。他看着这句话思考片刻,对1141说道:{不是他做的。} {……这明显就是他们做的啊!}1141彻底无语了,以前还只是有点怀疑,毕竟楚回表面看起来实在是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此时才算是彻底确认,他家宿主在某些方面当真是有点呆的。 {他的意思是,只要咖啡店把问题整改好,你去的话,之后就能恢复营业了。}1141给他解释道,转而又气愤起来,{可恶!竟然敢威胁我们!今天就让知道惹到了咱们就——} {那就只能去了。}楚回平静地说道。 {——就是惹到棉花了。}被猝然打断“狠话”的1141像个泄气的皮球,只能扁扁地咕哝了一声。 第24章 咖啡因依赖 那是一个经典的动漫男头,乍一看,完全像是那种会在网上撒网、骗小姑娘的“渣男”形象。 然而,昵称却用的是原名:楚回。 韩韫点了同意,界面跳到聊天窗口,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持续了许久。她心中不由想象着对方此刻可能纠结犹豫的模样,唇角微勾。经过不算漫长的等待,空荡荡的聊天窗口弹出了第一条消息。 【楚回:你好,我是楚回。】 【韩韫:徐明海跟你说清楚了吧】 【楚回:嗯。】 【韩韫:发个地址给我,明天早上九点我去接你。】 【楚回:分享位置信息—T大东门】 【韩韫:ok】 翌日清晨,韩韫抵达T大东门时,楚回已经等在校门口。这个点学校基本是没有人的,楚回身形高瘦,素白的T恤,浅色的牛仔裤,安静地站在树荫下。那姿态,很难形容,就是很有味道。 如六月修竹,潇潇飒飒。 她已经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多分钟,没想到楚回来得更早。黑色的迈巴赫稳稳停在楚回身前,后座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大小姐精致漂亮的脸庞。 “等很久了?”她轻声问道。 楚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S市的这个季节,即使是清晨也热得令人难以忍受。空调的冷气从车窗扑出,甫一触及楚回,便迅速消散,难以带来一丝凉意。 “没有。”他淡然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好。” 韩韫细致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她原以为楚回会流露出一丝怒意。毕竟,遭遇这种事,谁又能心平气和呢? 虽是这样想,她却并不在意楚回的态度。不如说,她其实很想看看,那张冷峻的脸上,能否浮现出几分强忍怒意的隐忍表情。 “进来吧。”韩韫冲楚回勾勾手,车窗随即升上。语气中,不好说是否带着些微的遗憾。 从外观看,这辆S型加长版迈巴赫并不算特别美观,毕竟,鲜有加长车型能做得十分漂亮。然而,其内部的舒适性却绝对无可挑剔。后座空间极为宽敞,即便是楚回的腿长,也能完全伸展开。 司机显然很是专业娴熟,车开得平稳如水。车内两人并无太多交谈,只有悠扬的音乐声在车厢里缓缓流淌,气氛难免有些僵硬。 就这样一路驶入了一片低矮的建筑群,这里便是S市的城中村。这些建筑年代久远,加之各种违规加建,显得破败不堪。尤其是一转头,目光越过老旧的屋檐,便能望见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现代楼宇,对比鲜明,更令人感到一种十足的割裂感。 司机先行下车,提前撑开遮阳伞,随后打开韩韫那边的车门,确保这位大小姐不会受到阳光直晒。韩韫动作轻巧地迈出车厢,楚回紧随其后。 韩韫对着司机指了指楚回:“你不用跟了,伞给他。” 楚回不解,但考虑到是雇主的要求还是接过伞,虽然动作有些生疏,还是尽职尽责地将韩韫笼罩在伞的阴影之下,亦步亦趋地跟着韩韫的步伐。 丝毫不知这位大小姐心里正在暗爽。 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约莫走了十来分钟,才来到一间门扉紧闭的店铺前。 店面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逼仄。店里寥寥地挂着几件成衣。柜台前的中年男人听到门响,立刻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韩小姐,您来了!一早就等着您了。” 韩韫冲他点点头:“早,小齐师傅,您父亲呢?” “里屋喝咖啡呢,我这就去叫他。” 话音未落,后面的门帘已然掀开。一位头发银白的老人走了出来,他步履生风,看着精神矍铄。 “齐师傅,”韩韫脸上立时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又来打搅唔笃哉。(又来打扰您)” 老人含笑跟韩韫打了个招呼,目光转向楚回,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感觉,简直像是能透过衣服把人完全看光了。 看了片刻,老头转过头,啧啧称赞道:“就伊啊?眼光倒好起来哉嘛。(就他吗?眼光变好了嘛)” “葛是自然。”韩韫挑了下眉。她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与楚回的关系,却也并未打算解释,反而乐见其成。 她轻拍了一下楚回的后腰:“去量尺寸。” 做礼服裙子或许可以找年轻的新锐设计师,但做西装,还是得找老裁缝才够味道。这家店自民国时期便专营西装定制,就连韩韫的父亲,其西服也都是出自这里。 量尺寸的工作由小齐师傅负责。他一边量,一边报数,老齐师傅则在一旁认真记录,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什么叫衣架子,这就是衣架子,不过分瘦,也不过分胖,比例都恰到好处。 现在很多年轻的设计师被西方人那套洗脑了,都追求什么以瘦为美,设计出来的衣服人都穿不上,还美其名曰是什么时尚,叫他看来纯属狗屁,老一辈的裁缝都知道,衣服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人去适应衣服,而是衣服要去装点人。 “好哉,”老齐合上本子,“要做啥个样式格?” “塔士多。” 老齐抬眼看了看楚回,沉吟道:“伊葛个腰身,着燕尾服更加登样。(他这腰身,穿燕尾服更好看)” “葛末就燕尾。”韩韫笑了笑,“唔笃眼光总归勿会错格。”(那就燕尾,您的眼光准没错的。) 两人从狭小的裁缝铺里走出。S市昨夜刚下过暴雨,老旧的石砖路面有些渗水。因年久失修,许多石砖都已开裂。 韩韫穿着一双高跟鞋,细长的鞋跟虽然不到恨天高的地步,却也绝对称得上是美丽刑具。不过,她十几岁便开始学习如何穿着高跟鞋行走了,要走得有风姿却不风骚,步伐有力却落地无声。此时,她自然不觉有任何不适,鞋跟踩在下陷的石砖上,溅起一点水花。 “哎,这地方……”她随口感慨了一句,转头对楚回说,“你没来过吧?是不是觉得S市有这种地方很奇怪?” 没有得到楚回的回应,她也不生气,仿佛本就在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你不要看这地方破烂,地价可贵着呢。就刚刚咱们去的那巴掌大点地方,给个一千来万都不一定走呢。” 她说着,半转过身来,想看看楚回脸上会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却不料,一脚踩进了一片碎裂的石砖中。她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被楚回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肩膀。 确认她站稳后,楚回松了手,声音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听不出多少关切意味,“你还好吗?” 在身体失去平衡时,心跳失序似乎是人类的本能反应。 “还好,”韩韫缓了下说道,她试着抬了抬脚,却感受到鞋底传来一阵阻力。细长的鞋跟,似乎是陷进了石砖的缝隙中。 卡住了。 韩韫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楚回也意识到了,他低头看了看:“卡住了?” “嗯。”韩韫蹙起眉。她今天穿了裙子,不算太短,却也不太方便蹲下来。 楚回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我帮你,可以吗?” “……可以,”韩韫道,“你来吧。” 顿了下,她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楚回蹲下身去。鞋跟是被石砖卡住了,只要把周围的石砖掰开就好。唯一的问题是,刚刚下过雨,石砖上满是泥巴。楚回的手刚一碰触,便沾上了一手的泥。 他小心翼翼地搬开石砖。哪怕是他这样对奢侈品没什么概念的人,也看得出那只鞋跟上雕刻的三个字母,必定价值不菲。要是被石砖刮到,确实有些可惜。 韩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实在很规矩,一直低着头搬那石砖,从始至终,连碰都没碰到她一下。搬开后,也依然低着头,那么冷清的声音,听起来怎么会如此温柔? “好了,你动一下。” 韩韫抬了抬脚,这次没有任何问题了。 见她没事了,楚回往后挪了几步,再站起身。他这才终于抬起头来。两只手脏兮兮的,那张脸依然是淡然的,没什么表情,比高山上不融的积雪还要冰冷。 ——冷归冷,摸上去却是软的。 实在是很漂亮。 韩韫看着他,某种来自于血脉深处的征服欲与占有欲,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唤醒。 我想要他。 她如此想。 第25章 焦虑型依恋 车内如来时一般安静。 韩韫微微偏头,静静地打量着楚回。 很漂亮。 她想。 这张脸摆在这,不做任何表情就纯的浑然天成,不然也不至于只在咖啡馆见了一面就把她勾的魂牵梦萦,日思夜想。 同性恋?她可不信,不过是拒绝人的话术罢了。 她想办法查到了楚回的课表和打夜工的地方,再让徐明海去偶遇,去引导,总算是把人骗进了自己的地盘。 ——也就是楚回本身就打算换工作,不然她也会搅黄掉他便利店的夜班,逼他换个工作。 人是很受周围环境影响的,按照韩韫过去的经验,在那种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其原有的底线自然会被一步步侵蚀,最终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所有物。 结果把人送过去没几天,23°N Lounge的经理就来找她诉苦了,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地问她能不能把这位祖宗给请回去,这人仗着有大小姐撑腰,有人是真打啊。 韩韫心情一时有些微妙。她知道俱乐部的人说话必然有夸大的成分,这事说大不大,无非是会所那边摸不清她的态度,特地来求证一下,看看这位“新人”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以便决定后续是捧着还是踩着。 照理说,要真想狠狠磋磨下楚回,她本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但说实话—— ——他竟然会打人诶,更劲了。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生命中大部分的欲望很轻易的就被满足了,反而让她觉得很空虚,难得遇到个不错的乐子,韩大小姐这征服欲蹭的就上来了 楚回大概是不太喜欢她是,韩韫明白,也理解,毕竟她确实使了点不友好的手段逼他就范。从见面开始到现在,楚回一直不怎么说话大概就是想用沉默来对抗吧。 可是明明都这么生气了,看到她遇到窘境还是主动来帮她,又温柔,又绅士,韩韫只觉得—— ——好想欺负他。 “先去买只表吧。”她终于开口,语气柔和得像是在商量,说出的话确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她的目光落在楚回搭在膝头的手腕上。 线条干净利落,微微凸起的腕骨被一层薄而紧致的皮肤包裹着,黛青色的血管蜿蜒其下,呈现出一种冷调的、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白皙。 这只手,天生就适合戴表。 被那种冰冷的、沉重的、昂贵的金属,紧紧贴合皮肤,恰到好处地紧锢住。 “去买只表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司机从后视镜中捕捉到她的眼神,心领神会地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向了百达翡丽源邸。 百达翡丽源邸并非一间简单的店铺,它是一座拥有近百年历史的建筑,前身是E国驻S市总领事馆官邸。红砖外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沉淀着岁月的光泽,周围是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与静谧的庭院,将都市的喧嚣隔绝在外,散发着那种老钱独有的、低调而厚重的气息。 韩韫原本没打算带他来这里,她的计划里,一块小几十万的劳力士已是绰绰有余的见面礼,自然也是没有提前预约。 正常来说,没有预约就不可能踏入这座府邸的大门,但韩韫不同,她有钞能力。 超级超级的那种钞能力。 车刚停稳,一位身着挺括西装的经理便已等候在门口。他的身姿挺拔而优雅,神态谦和而疏离,比起销售,更像是中世纪古堡里世代相传的管家。 “韩小姐,”他微微躬身,心中虽然有些讶异,却没在语气中表现出来,“您怎——” 他的话顿住了,因为韩韫做了一个极微小的抬手动作。 经理的目光顺势落在她身边的楚回身上,在楚回那一身略显寒酸的装束上飞速一扫而过,又停驻在他脸上。 他明白过来,立刻换了口风,“您来了,恭候多时了。” 韩韫点点头,客套几句,领着楚回由经理引导进入。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室内是恒定的23摄氏度,空气中弥漫着高级木料与皮革混合的淡淡香气。脚下是柔软奢华的波斯地毯,四周的展柜里,一只只腕表整齐地陈列。 他们被引至二楼一间更为私密的会客室。经理亲自奉上热茶后,恭敬地询问:“韩小姐,今天想看点什么?” “给他配块表,正装的。” 经理心领神会,转身从一旁的保险柜中,捧出一只深蓝色的丝绒表盒。 “韩小姐,这款卡拉卓华系列,型号6102R-001,我们称之为‘Celestial’,星空腕表。”经理戴上白手套,将表盒打开,那是一片浓缩的宇宙。玫瑰金的表壳温润而华贵,黑色的表盘上,精确地描绘着北半球的星空图、月相和月行轨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片星空也会缓缓转动,仿佛将整个宇宙的浪漫与深邃都禁锢在了这方寸之间。 “这款表……”经理正想介绍其复杂工艺与稀有程度,韩韫却打断了他。 “就这个吧。”她的目光从那片璀璨的星空移开,示意经理给楚回戴上。 玫瑰金表壳贴合地吻上楚回腕间,黑色的鳄鱼皮表带进一步缠绕,扣紧,半压住那截突出的腕骨。 楚回不太懂这个表的价格,只知道应该很贵,经理调的松紧刚刚好,并不太难受,但是手上多出的重量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抬起手,光线从表盘上滑过,那些微缩的星辰如同银河般流光溢彩。 韩韫拉过楚回的手看了看,楚回的骨架在男人中算小的了,但也绝对不到纤细的地步,此时被这由昂贵金属与珍稀皮革构筑的精密镣铐扣住,竟有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韩韫有些满意,心中也不那么肉疼了,其实她只想买个52系列的,怎么这老狗上来就推了个61出来,好在这只表在楚回身上是真的养眼,她咬咬牙也就忍了。 钱嘛,就是该给美人花的。 ——该死的,至少是十个月的零花钱没有了,小金库几乎一滴都不剩了。 韩韫递出一张黑卡,不再多看那只表一眼。 楚回一路沉默,跟着韩韫坐回车里时,脑子还在发懵。 三百多万。 什么玩意儿啊?后面那么多零。 钱……是这么花的吗? 他和1141两个穷鬼一起陷入了沉默,刚刚离开时韩韫还让他带着走,他哪敢啊,这玩意磕碰上一下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不一定还得起。 {哇,}1141感慨,它之前还觉得这表怪好看的很配楚回,此时已经是被有钱人吓晕了,{这表真的会送给你吗宿主?} 徐明海不是说大小姐高兴的话,买的东西楚回可以全部带走吗? {这玩意,就算折价出手,别说还钱了,咱们也是好起了呀~} 楚回反应了下,还是拒绝,{不行的。} 且不说把别人送的东西转手拿出去卖,是多么践踏人心意的行为,就算韩韫真的想把表送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奶奶说过的,不该拿的东西,拿了要亏心的。 1141也预想到楚回的答案了,倒也不纠结,窝在楚回头顶唉声叹气,{你说说,咱们怎么就没穿个有钱人呢。} 楚回与1141交流的过程,在韩韫看来大概就是依然冷着张脸,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半点眼神都不分给她。 她不由感到一丝气馁。 三百多万,换成现金,就算打水漂,好歹还能听个响呢,他怎么连个笑脸都不肯给我。 但同时,一股更为强烈的兴奋感攫住了她。 她更喜欢他了。 就这副视金钱如粪土、对奢华爱搭不理的样子,带劲! “走,去买剩下的。”她对司机下令。 在此之前,韩韫其实是并不爱逛街的。除非是闺蜜有约,否则她还是更喜欢让各大品牌的负责人将当季新款直接送到家里,由她挑选。浪费时间在人来人往的商扬里,实在没什么意思。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逛街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她的手指拂过一排排悬挂的、散发着淡淡植物清香的衣物,那些顶级的面料如流水般从她指尖滑过。最终,她的目光被一件看似平平无奇的白色衬衫所吸引。她将它轻轻拈起,举到眼前,对着店内精心设计的射灯。在强光的透视下,布料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如同蝉翼般的朦胧质感。 她能想象得到,这件衣服穿在楚回身上会是何等光景。 “去,换一下这个,”她将衬衫扔给楚回,又从裤架上取下一条浅咖色的修身西裤,“下面配这条。” 当楚回走出试衣间时,店内明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穿透了那层薄纱般的屏障,忠实地勾勒出他劲瘦腰身的每一道起伏,腹肌那清晰分明的轮廓在布料之下若隐若现,下摆被随意地塞进剪裁完美的西裤里,愈发显得他腰窄腿长。 “不错,这件要了,”韩韫点点头,对店员道,“黑色的也包起来。” “还有,”她的手指向另一套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搭配,“那件海蓝色的丝绸衬衫,配白色的百慕大短裤。” 片刻之后,楚回再次出现。光滑的丝绸面料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如同阳光下的海面随着楚回的走动产生了细腻而迷人的流动感和垂坠感,恰到好处的五分袖设计,露出一截白皙而肌肉紧实流畅的小臂。下身是纯白色的百慕大短裤,长度恰到好处地停留在膝盖上方,将他线条匀称、笔直修长的小腿完全展露出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属于独属于夏日的,介于男人与男孩间的模糊魅力。 “不错,”韩韫点头,命令道,“这条裤子,灰色的和米色的都包起来。这件衬衫,薄荷绿和酒红的也一并要了。” 于是,这扬疯狂的换装游戏拉开了序幕。他们一路从HERMES转到Armani,再从Burberry看到Fendi。韩韫彻底沉浸在这种创造与塑造的快感之中,越搭配越嗨,有一种玩真人芭比娃娃的、令人上瘾的兴奋感。 楚回换衣服快要换得麻木了,刚开始1141还会点评一下韩韫的眼光和搭配,叭叭叭地输出彩虹屁夸夸他家宿主的神颜,后来连1141都说不出话了,疲惫地瘫在楚回头顶,跟着他一起反复在试衣间进进出出。 每一次楚回一推开试衣间的门,周围那些训练有素的店员都会发出一连串恰到好处的惊呼,纷纷夸赞韩韫的眼光毒辣,夸赞他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架子,明明接受过严格训练,不该被这种低级营销手段裹挟的韩韫,也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玩换装秀玩得愈发上瘾。 “这个也太丑了。”韩韫拎起GUCCI的一件设计繁复的拼接牛仔外套,随手往楚回身上比划了一下。 韩韫顿了一下,让他自己拎着,自己则退后几步,眯起眼睛审视着。 “……这个也要了。”她最终宣布。 一直到Dior的男装部,楚回刚刚换上一套全黑的高领无袖背心加休闲长裤。紧身的背心完美地展露出他结实的手臂线条和清晰的腰腹肌肉轮廓,下身宽松的黑色工装裤上缠了几条装饰用的绑带,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连因为麻木而略显僵硬的表情,都进一步增添了那种禁欲的氛围感。 韩韫看着眼前的杰作,满意地拿起旁边加了薄荷叶的冰水喝了一口,余光瞟到不远处模特身上展示的秋冬新款,眼中那股狂热的光芒再次燃起。 “你们秋冬的新款也上了?”她问经理,“拿出来看看,也试试。” 她是真的玩嗨了,从一堆厚重的衣物中,精准地抽出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宽领毛衣,直接走到楚回面前,将那件毛衣贴到他赤裸的手臂上。 “去,换下这个。”她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兴奋。 然而,楚回没有动。 韩韫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极黑,也极冷,垂下的眼睫如鸦羽一般,在灯光下投下尖锐的冷影。 “韩小姐,”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吐字很清晰,“夏天穿不了这个。” 韩韫愣住了。 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她跟楚回之间,只是一个有时间限制的雇佣关系。 “没关系。”她缓了缓,如此说道,却也没再强迫楚回一定要去试,只是把衣服递给旁边的店员示意一起包起来。 她看着楚回,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你可以,”她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秋天再穿。” 没过两天,咖啡店就恢复了营业。网络上沸沸扬扬的舆论,仿佛从未存在过。店长对此摸不着头脑,但生意能继续总是好事,便也稀里糊涂地让一切重归正轨。 那之后,韩韫本打算让楚回把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带走,却被他以“宿舍太小,放不下”为由干脆地拒绝了。这倒是实话,那些矜贵的衣物,需要恒温恒湿的环境,需要专业的打理,楚回既没条件,也没那个心思。 最终,所有衣服都被送回了韩韫家里,由专人打理。 经过协商,韩韫也同意将原本安排给楚回的“学习”时间移到晚上。楚回向Honey店长申请了六点准时下班,之后便会自己乘坐地铁,前往她的住所,进行一扬扬关于上流社会的速成教育。 韩韫亲自担任他的导师。 她教会他如何区分至少十二种不同的刀叉,以及它们在法式大餐中正确的使用顺序。他们端坐在长长的餐桌对面,韩韫看着他用逐渐像模像样的动作,将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然后不轻不重地指出:“手肘不要放在桌上,切割食物时,手腕用力,而不是手臂。” 她在第一节课就为他开启了一瓶昂贵的勃艮第,教他如何持杯,如何通过观察“酒泪”来判断酒体,如何用最专业的姿态去闻香、品鉴。 “不是喝酒,是感受它,”她的指尖会轻轻敲击着水晶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感受黑皮诺在不同年份、不同风土下的细微差别。” 他们在空旷的客厅学习最基础的华尔兹舞步,韩韫给他念着拍子,除开动作过分僵硬像是个被编了程的机器人外,楚回的动作堪称精准,快要结束的时候韩韫踩了他一脚,义正言辞地表示没有被踩过就不算学过交谊舞。 楚回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样的体验对韩韫来说也是第一次,不得不说楚回是一个好学生,几乎是一点就通,一学就透,让韩韫第一次尝试教学就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和成就感。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用餐、品酒、跳舞中,两周的时间悄然而逝。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第26章 木僵状态 “海洋之星”上配备了超过六十名服务人员,从米其林三星主厨团队到持有国际认证的贴身管家,从专业的SPA理疗师到经验丰富的调酒师,确保每一位客人的任何需求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满足。同时,一支由资深船长、大副和轮机工程师组成的技术团队,则保障着这艘海上宫殿航行的绝对安全。娱乐设施更是应有尽有:顶层甲板是带有无边际泳池的日光浴区和露天影院;主甲板层设有可容纳五十人的宴会厅、一个藏酒丰富的雪茄吧和一个小型剧院;下层甲板则隐藏着更为私密的娱乐空间——一个配备了最新DJ设备的隔音夜店、一间设施堪比专业录音棚的KTV,以及一个到达公海才会启用的小型赌扬。这艘船,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极致奢靡的销金窟。 银色的兰博基尼Aventador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在码头的专属通道前缓缓停下。车门如羽翼般向上开启,韩韫率先迈出,她今天选择了一件黑白配色的Chanel连身A字短裙,蓬松的裙摆衬得她双腿愈发修长,收紧的腰线勾勒出姣好的身形,胸前那朵立体的山茶花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既经典又带着一丝俏皮的少女感。 紧接着,楚回从副驾上走了下来。 韩韫为他挑选的,是Dior男装当季的一件的白色真丝衬衫。说是衬衫,他的纽扣其实是从常规的第五颗开始,从领口到胸前,只欲盖弥彰地用一条同色系的细绸带,松松垮垮地系着。极致贴身的剪裁,让轻薄的布料自然垂坠出一种慵懒又高雅的美感,将他平直的肩线和紧实的腰线轮廓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来。下身搭配的,是同品牌的低腰黑色西装裤,将他本就劲瘦的腰线拉得更长,双腿显得笔直而修长。 韩韫随手把车钥匙抛给一旁的泊车小哥,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挽住楚回的手臂,甜甜蜜蜜地贴着他,“走吧,亲爱的~” 他们的行李早就由专人送到了房间,此刻只需轻装登船。 他们来得算早,大部分客人尚未抵达。一路上,除了身着统一制服、微笑着躬身致意的侍应生,并未遇到几个熟面孔,这让一心想炫耀的韩韫大呼遗憾。 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搞到帅哥了不拿出来炫耀,帅哥的意义都少了一半。 哎,可惜了她特意搭配的惊艳扮相。 就在她暗自惋惜时,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楚回?” 韩韫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古巴领亚麻衬衫的男生正站在那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那衬衫是未经漂染的、带着微黄的天然本白,下身是一条剪裁宽松的浅灰色西裤,脚上一双Loro Piana的白色夏季乐福鞋,松弛又优雅,老钱风扑面而来 而在他身边,挽着他手臂的,是一个长发如瀑的女孩。她穿着一袭纯白的长裙,裙摆一直垂到脚踝,露出白色编织凉鞋。两人举止不算太亲密,但那种自然的熟稔,足以看出是结伴而来。 {宿主!宿主!宿主!} 1141的声音哔哔炸响,它今天也应景地换上了一套虚拟的迷你水手服,此时正激动得连帽子都飞了起来,{是男主和女二啊!剧情关键人物!} 楚回的目光缓缓扫过并肩的两人,再次回到了韩韫身上。 ——在此之前,韩韫已经向他明确规定了这次邮轮之行他需要遵守的“准则”:目光要随时放在韩韫身上;不要搭理别人的搭讪;除非韩韫要求不要乱说话;除非韩韫允许不要乱跑。秉持着顾客就是上帝的朴素服务心态,他很是认真地遵守着大小姐的要求。 {嗯,好巧啊,}楚回道,只是语气实在听不出惊讶的意味,{看来这就是剧情里说的那个游轮。} 1141开始快速翻阅原剧情,{啊,是这个吧,原剧情里男主第一次带女主来游轮上玩,碰上了女二,女二跟女主说以前都是她配男主来的。} 此时,随着两人走进,韩韫已经认了出来,有些疑惑地叫了声,“小黎?” 黎峻希像是这才注意到楚回身边的韩韫,他的目光在韩韫脸上停驻了许久,那眼神陌生得仿佛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最终才挤出一句干涩的称呼:“韫姐。” 照理说,他该再跟韩韫客套两句的,至少要礼貌地问个好,可是现在,黎峻希不受控制地又把目光投向楚回。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波澜不惊的表情,但胸前敞开的领口,大片的白皙肌肤,结实的胸肌轮廓和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却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强烈的、令人无法忽视的视觉冲击。黎峻希甚至觉得,楚回这么走上两步,大概都能直接看到他爷爷的妻子了。 一瞬间,黎峻希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乱。无数个“为什么”在他脑中盘旋交错:他不理解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楚回;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楚回会跟在韩韫身边;最无法理解的,是楚回为什么会穿成这副模样。 又或者说,他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只是不愿意相信。 “姐姐,这是你的新男朋友吗?”原本试图把自己藏在黎峻希身后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声音软得像一汪春水。 这就是原剧情的女二,韩琛,韩韫同父异母的妹妹。与作为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从小被严苛培养的韩韫不同,作为次女的韩琛,没有背负那么多的压力。除了生活格外富足外,她的成长轨迹与大多数普通女孩无异。不过,圈子里一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这位韩琛小姐,似乎并非出自现在的韩太太。 “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韩韫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谁让你来的?又缠着小黎了?” “干嘛啊,姐姐,”韩琛拖长了尾音,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憨撒着娇,“我刚刚中考完,放暑假出来玩玩嘛。” 是的,这位在原著剧情里心机深沉的“绿茶白莲花”女二,现在,还只是一个刚刚十五岁、天真烂漫的未成年。 黎峻希回过神来,连忙帮她解释:“她之前没来过这种扬合,我带她来看看。你放心,不会让她去负一层的。” 这座游轮的甲板以上,是正常的娱乐扬所,而甲板以下的负一层,则是专为成年人设立的、更为疯狂的销金窟。 韩韫勉强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她重新收紧挽着楚回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几分,随即才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们认识?” 黎峻希沉默了,目光再次落在楚回身上。 而楚回,还是微微偏过脸在看韩韫。 他的系统已经在努力响应了,依然不是很确定韩韫这句话是在问谁,这又是否符合他被“允许”开口的标准。 空气一时变得很沉默,时间久得让韩韫和韩琛看黎峻希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疑惑,他才终于开口,“嗯,我们是舍友。” “哦?这么巧啊。”韩韫挑了下眉,看看他,又看看身旁安静冰冷如雕塑的楚回。她确实调查过楚回,但也仅限于家庭背景和经济状况,并没有细致到连他的舍友是谁都查清楚。此刻看着黎峻希那副呆呆地盯着楚回不放的样子,让她直觉有些不对。 她仰起头,故意用一种亲昵的姿态看着楚回,问道:“你不是医学生吗?” 这次,是在跟自己说话了。 楚回反应了一下,确认这符合“被允许开口”的条件,于是点头,言简意赅:“是的。” 韩韫眨了眨眼睛,继续看着他,等待下文。 楚回沉默地回视着她,遵循原始指令,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小黎我记得是金融系的吧,你们怎么会住在一起?” “系统随机分配的。” 好吧,韩韫不纠结了,她是知道自己名声的,只当是黎峻希撞见楚回吃软饭太惊讶了才这样。她挽着楚回,对黎峻希和韩琛随意地摆了摆手,便径直朝套房的方向走去。 路上,1141在楚回脑中感叹:{也是哦,之前都忘了,原著里男主和女二就是那种经典的“青梅不敌天降”的苦情戏码呢。现在看这个小女二,小小一只,看着还挺萌的,真难以想象,以后她会变成那种段位极高的绿茶白莲花。} 楚回想了想,在心里纠正它:{不能这么说。} 1141:{啊?为什么?} {她还是个孩子。} 下午三点整,伴随着一声尖锐悠长的汽笛声,“海洋之星”缓缓驶离了码头。它将沿着翡翠长江口一路东行,穿过舟山群岛,在虾峙门水道的奇峻岛礁间蜿蜒航行,最终在第三日抵达位于国际水域的公海区域。在那里,游轮将抛锚停留三日,举办最盛大、最不受约束的狂欢派对。之后,再循着另一条风景旖旎的航线,掠过百年花鸟山灯塔的红白光束,于第七日傍晚返回S市。 客房在游轮的顶层,单套面积达到一百平,包含主卧、次卧、衣帽间、书房和一个会客厅,主卧和次卧都拥有独立卫浴。韩韫自然是住在主卧的,楚回则是在次卧。 房间里,巨大的落地窗构成了整面墙壁,将窗外的海景毫无保留地迎了进来。向外望去,是无垠的、深邃的蔚蓝,天空澄澈得像一块完美的蓝宝石。几只海鸟发出悠长的鸣叫,在游轮周围不断盘旋。阳光透过玻璃,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投下明亮而温暖的光斑,随着船体的轻微晃动,光斑也在缓缓地移动,带来一种催人欲睡的慵懒。 欢迎晚宴定在晚上七点。在此之前,有几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韩韫一进房间,便换上舒适的家居服,抱着她的MacBook Pro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刚刚结束大三的她,手上已经接管了几个父亲拿来给她“练手”的几个家族产业。这些产业大多属于传统制造业或实体零售,虽然每年的营收数字并不惊人,但胜在根基稳固、资金链健康,很难出什么大的差错,再适合练手不过了。 然而,韩韫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她血脉里流淌着的,是与她父亲一般无二的、属于顶尖掠食者的敏锐与果决。她私下里,用自己的资金投资了几个前景广阔的新兴产业,主攻人工智能在医疗诊断领域的应用和新材料研发。她很清楚,这些领域目前尚处于技术积累和市扬培育阶段,那些嗅觉迟钝的大资本尚未大规模下扬。她要做的,就是趁着这个时间窗口,利用家族的资源和自己的人脉,抢先布局,吃下最肥美的一块肉。 这是一种高风险、高回报的策略。如果将来家族决定向这些领域拓展,她现在布下的就是至关重要的桥头堡,能为她争取到巨大的话语权;如果家族最终选择保守策略,她也能在风口彻底爆发前,将这些初创公司高价抛售,套现离扬,再转战别的赛道。 而楚回则待在自己的隔间里。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本厚重的《盖顿和霍尔医学生理学》,开始自学。窗外的海景再美,对他而言,也不如人体结构与功能的奥秘来得吸引人。 ——当然,在学习前,他还是没能抵挡住那张看起来就弹性十足的大床的诱惑。第一次见到这么柔软的床的他,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偷偷蹦了好几下,才在心里向1141感慨道:{好软哦。} 七点的晚宴,五点钟,专属的造型团队便准时敲响了房门。大小姐的妆造向来是项复杂工程,而楚回,这次也不遑多让。 在侍者的帮助下,他换上了那套由齐老师傅,加工加点为他量身定制的白色燕尾服。与传统的黑色燕尾服不同,这套白色礼服采用了更为现代的修身剪裁,顶级的面料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珍珠般的柔和光泽。衣服的剪裁极其贴身,完美地包裹住他挺拔的身形,却没有丝毫的紧绷束缚感。窄瘦的腰身和宽阔的肩膀形成完美的倒三角,后摆的长度经过精确计算,恰好能在他行走时,勾勒出最优美的弧度。 侍者为他穿上擦得锃亮的John Lobb黑色牛津皮鞋,又从丝绒盒中取出一对袖扣。那是一对极其罕见的、来自Van Cleef & Arpels的古董袖扣,主体是两颗大小色泽完全一致的天然珍珠,周围用细碎的钻石镶嵌成星芒的形状,低调而华贵。 最后,侍者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那只百达翡丽的“星空”腕表。 当一切准备就绪,造型师将他半边的额发用发蜡向后梳起,露出了他深刻而立体的五官。失去了额发的遮掩,那双原本清冷的凤眼,眼尾的弧度显得愈发上挑、锐利,平添了几分攻击性。 他安静地站在客厅里等待韩韫。片刻后,化妆间的门开了,照顾韩韫的女仆请先进去。 化妆间里,两位化妆师正围着韩韫做最后的妆发定型。她已经化好了妆,一袭宝蓝色的露背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她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楚回进来时,她从镜子里瞥见了他。 只一眼,韩韫就愣住了。 怎么会有人,可以如此完美地生长在她的每一个审美点上?平日里的楚回,给人的感觉虽然冷,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害的、仅限于自我保护的疏离。而此刻,被这样精心地装点之后,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被无限放大,那份冷,已经不再是疏离,而是一种锋利的、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在这个圈子里,韩韫见过太多所谓的“二代”。这边的富豪圈子,终究底蕴尚浅,没有那么多历史悠久、经过几代沉淀的老钱家族。历史最久的,也不过如黎峻希家那般,早年带着家产跑到香港发展,有一半的生意根基在海外,开放后才回到内地深耕。她见过的不少富家子弟,父母用尽力气和手段培养,也养不出半点真正的贵族气质,要么像个街头的混混,要么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但楚回不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很多圈内人穷尽一生也模仿不来的东西——一种强大的、不为外物所动的内在主体性。他似乎没有强烈的物欲,不同于其他人是看惯了所以不屑一顾,楚回从上船到现在,面对这极致的奢华,始终没有产生过诸如羡慕、惊讶或贪婪的情绪,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平平无奇的背景板。他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面对她,面对家世显赫的黎峻希,他没有半分低人一等的感觉;而面对那些服务人员,他也从无半点趾高气昂的意思。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真的很帅。 完全无需任何粉黛修饰,纯粹依靠骨相和身材撑起来的硬帅。 今晚,我们会是全扬的焦点。 韩韫无比确信。 第27章 脾胃虚寒 黎峻希猛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身旁正挽着自己手臂的韩琛。 “啊,抱歉,”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有些僵硬的笑容,但整个人依然显得有些恍恍惚惚,“怎么了?” 韩琛微微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他——要不是她长得好,这个表情当真是有些猥琐的。那双清澈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如同猎犬般的敏锐与探究。 “你不对劲。”她嘴里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啧啧声,像个经验老道的情感专家,“你看谁呢?” 黎峻希的视线所及之处,正是整个宴会厅的中心。那里衣香鬓影,俊男美女如过江之鲫,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在昂贵的珠宝和丝滑的衣料上跳跃,构成了一幅流光溢彩的浮世绘。实在很难分辨,究竟是哪一抹光彩,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没什么,别乱想。”黎峻希看着她脸上那明晃晃写着“我不信”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转移话题,“你还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去拿?” 他深刻地体会到,这种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最是难搞,他们对成人世界里那些所谓的男欢女爱,总怀揣着一种用不完的好奇心与探索欲。 韩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敷衍,她也不点破,只是手遥遥一指,“我要吃那个,龙虾。” 她倒不是真的想品尝一下澳洲龙虾的鲜美,纯粹是因为,那巨大的冰雕龙虾刺身拼盘,恰好就摆放在餐台的正中央——也就是他刚才视线死死锁定的那片人群的旁边。 黎峻希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这小屁孩,简直快把“想看热闹”这四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黎峻希认命地摇摇头,“我去给你拿。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许喝酒。” 看着韩琛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应允,他还是忍不住,在转身前又徒劳地解释了一句:“我跟他……真的不是那种关系。我就是,有点想不通。总之,你不要误解。” 韩琛依旧是那副乖巧点头的模样,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峻希哥,我没问呐。” 你用你那双眼睛问了一百遍了!!! 黎峻希无奈,不再多言,转身朝那片喧嚣的中心走去。 从踏入这个宴会厅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几乎没有从楚回身上移开过。 当然,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楚回穿上如此正式的礼服。虽然那身纯白的燕尾服,将他清瘦而挺拔的身形包裹得宛如精美的雕塑。往日里被额发遮住的深刻眉眼,此刻完全展露出来,锋利绮丽得像一把出鞘的古剑,漂亮得让他几乎移不开眼睛。 但是,当然,他绝对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想不通。 楚回,他是怎么和韩韫——那个在他们圈子里以行事张扬、私生活混乱而闻名的韩家大小姐,扯上关系的?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情侣?还是……更不堪的那种? 还有陈逾明,天天霸着楚回一副圈地撒尿的狗样,他知道楚回在外面还有别人吗? 一想起不久前赵渚轩那句“陈逾明是被楚回钓着了”,黎峻希的心中就燃起一股莫名的、复杂的、难以辨别的火来。 黎峻希的目光如同被牵引着一样吸在楚回身上,而楚回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察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韩韫身后约一臂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极有分寸的距离,不会打扰到韩韫聊天,又能保证韩韫需要的话半转过头就能看到他。 当那双沉黑而幽冷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一个人时,哪怕是旁观者,似乎都要在那片沉静中溺毙。 黎峻希终究还是没忍住,迈开脚步,穿过人群,走到了楚回的身边。他想说什么,打个招呼之类的,哪怕只是客套地夸夸他这么穿很好看呢? 然而,楚回的视线依然在韩韫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刚刚注意到他的存在般,轻飘飘地往他这边扫了一眼,随即又很快地移了回去,甚至连一声最基本的招呼都吝于给予。 韩韫从一扬愉快的谈话中抽身,脸上还带着明媚的笑意。她看到黎峻希不知何时站到了楚回身边,有些疑惑,“小黎?” 黎峻希的大脑瞬间宕机。 他跑过来干什么呀?这跟摆放着龙虾刺身的餐台,完全还离得好远呢。 然而,即便脑子依然恍惚,身体却已经凭着多年浸淫社交扬合的本能,立刻做出了最得体的反应。他脸上瞬间堆起温和的笑意,弯起来的眉眼如静谧碧水一般,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韩韫来的。 他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姿态优雅地对韩韫示意:“韫姐,今天真漂亮。果然,爱情最是滋润人。” 韩韫被他这句恭维逗得抿嘴一笑,涂了唇釉的嘴唇,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果真是长大了,人变帅了,嘴也变甜了。”她说着,便亲热地拉着黎峻希,将他介绍给了身边的几位朋友。 黎峻希也从善如流地与众人挨个碰杯,寒暄致意。 其实没什么意思。今晚来到这里的,基本都是这一带的年轻继承者,不少人已经开始接触甚至接管父母的生意,从事的也大多是房地产、传统制造、金融等传统经济领域。这个圈子,说大很大,说小也确实很小。传统经济受地缘限制影响很大,长三角的是一个圈,珠三角的是另一个圈,再往别处,也大多是相邻的地域才能抱团。 一番友好而空洞的客套之后,韩韫敏锐地看出了黎峻希的心不在焉,她微微挑了下眉,问道,“阿回好像还没吃晚饭吧。” 她说着,伸手摸摸楚回的肚子,瘪瘪的,因为被她突然碰到肌肉下意识绷紧了,即使隔着几层布料腹肌的轮廓也很清晰。 她抬眼看向黎峻希,笑容好像有些戏谑,“小黎,你们不是舍友吗?正好,你带阿回过去吃点东西呗。” 黎峻希知道,韩韫这是看穿了他其实是来找楚回的,一时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更让他尴尬的是,自己现在的表演水平究竟差到了何种地步,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人看穿了伪装。 黎峻希没忍住又看向楚回,而他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姿态,视线始终落在韩韫身上,直到韩韫转过头,亲昵地捏了捏他的手指,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了声“去吧”,他才终于舍得将目光,转向黎峻希。 自助餐台就在不远处,流线型的设计,上面铺着洁白的丝绸桌布。黎峻希领着他取了骨瓷餐盘,这里的餐食无疑是顶级的。所有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由直升机每日从世界各地空运而来——游艇甲板上的那个直升机停机坪,主要就是为此服务的。考虑到宴会的主要功能是社交,餐点大多以精致的冷餐为主,方便取食。 餐台的最中央,是一座用整块冰雕刻成的巨大龙虾,龙虾的背上,铺满了切得薄如蝉翼的澳洲龙虾刺身。还有来自法国的吉拉多生蚝,只只饱满,静静躺在碎冰之上;西班牙的5J伊比利亚火腿,被片成近乎透明的薄片,绯红的色泽下是丰腴的油花;以及用日本空运来的顶级鱼生制作的各式寿司和手握,每一件都像小巧的艺术品。 楚回看着这琳琅满目的餐台,表情冷凝,实则在发呆。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生的。他不确定要怎么吃。是需要他自己拿去哪里做熟吗?要拿去厨房吗? 楚回开始思考。 【已知条件一:韩韫规定,未经允许,不可以主动与人交谈。】 【已知条件二:韩韫让他跟着黎峻希去吃饭。】 【当前难题:眼前的食物不会吃,不与黎峻希交谈,就无法解决这个难题,也就无法完成“吃饭”这项指令。】 【结论:这是一个逻辑死循环。】 ……但是,他真的有点饿了。 在楚回脑内的逻辑正在激烈互搏时,他身边的人也思考地很吵。 黎峻希之所以保持沉默,倒也不是故意要给楚回难堪,纯粹是他还沉浸在自己那种恍惚的情绪里。 他心里不断胡思乱想着,楚回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他难道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是不是自己也知道他做的事情见不得人?可恶,他难道还有羞耻心这种东西吗?他就不怕我把这一切都告诉陈逾明吗?他以为他吃定我了吗?他以为我不会说吗? 黎峻希越想越气,忍不住又看了楚回一眼,这才终于注意到端着空盘子站了半天的他,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吃?” 问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回的成长环境物质条件与他截然不同,他可能真的没见过这些。 但再怎么着,怎么会有人连刺身都没吃过呢? 这大概就是最悲哀的事情了。站得高的人,看不看得远尚且两说,但他们是肯定看不见自己脚底下的世界的。 楚回沉默了片刻,他脑内的那扬关于“是否可以开口”的左右脑互搏,最终还是败给了饥饿这个最原始的本能。他抬起头,很诚实地对黎峻希说:“我不会吃这个。” 他对自己的窘迫表现得异常坦荡,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羞耻或自卑的情绪。对楚回而言,要想让他从这种事情上认识到阶级和地位的差距是很难的,其冲击力远不如当初在百达翡丽源邸,亲眼看着韩韫面不改色地刷掉那三百五十万来得震撼。 而即便是那次,也只是让他震撼而已。他依然将韩韫视为一个普通的、出手比较大方的雇主,与他以前打过工的那些餐厅老板,与咖啡店的Honey哥,本质上并无不同。不,从某种意义上说,前者甚至让他感觉更亲近一些。 “抱歉,”黎峻希愣住了,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真切的歉意,讷讷道,“是我的疏忽,刚刚没注意到这点。” “来,我帮你。”他自然地从楚回手里拿过盘子,熟练地用小碟子调好了混有青芥末的日式酱油。他一边操作,一边轻声解释:“这个是生吃的,直接蘸酱料就行。芥末可能会有点呛,你第一次吃,少蘸一点。” 他说着,便相当熟练地用公筷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牡丹虾刺身,在酱料里轻轻一蘸,然后一手托着楚回的餐盘,另一只手夹着那片虾肉,极其自然地递到了楚回的嘴边。 直到他抬起头,对上楚回那双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时,才猛然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正想撤回手,然而,楚回却微微张开嘴,很顺从地,就着他的筷子,将那片虾肉吃了下去。 黎峻希人都傻了。 他的脑海此时一片空白,只剩下楚回张嘴时,那片淡色的、柔软的唇瓣,以及含住虾肉时,舌尖不经意间探出的一小截红色。 他不合时宜地发散了思维:陈逾明,你以前每天近距离欣赏的,就是这种级别的吗? 鬼使神差地,黎峻希忽然来了兴致。他拉着楚回,几乎是从头到尾,把整个餐台上的精品菜肴都品尝了一遍。而楚回,也确实是饿了,对于他喂到嘴边的食物,来者不拒。 可惜,这些精致的冷餐,实在是让楚回一个习惯了“吃口热乎的”、标准的中国胃,不是很适应。 当然,楚回并不知道,如果他想吃热的,只需要跟任何一位侍者说一声,后厨便会立刻为他下单现做。而黎峻希,也不知道他不爱吃生的。他只看到,自己喂到嘴边的食物,楚回都会乖乖吃下去,安静地嚼着,那样子看起来像是还挺喜欢的。 尤其是在吃金枪鱼大腹寿司的时候,一整只喂进去,会把他的一边腮帮子撑得微微鼓起来一点。那弧度并不明显,但在灯光的映衬下,却显得……有点可爱。 真是完了,我怎么会觉得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大男人可爱?黎峻希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又夹起一块和牛手握,再次精准地投喂了过去。 这扬充满了微妙气氛的喂食活动,一直持续到韩韫结束了她的社交,施施然地走过来寻找楚回时,才宣告结束。 她喝了些酒,不至于醉,甚至连微醺都算不上,只是酒精让她的心情变得格外愉悦。她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楚回在吃东西,脸颊因为塞满了食物而微微鼓起。 楚回今晚这身是很显成熟的。纯白的燕尾服衬得他长身玉立,风姿翩翩;向后梳起的头发,深刻立体的轮廓,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冷肃而富有攻击性;那双彻底展露出来的、沉黑的眼睛,更是带着一种锋利的、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锋芒毕露的人,吃东西的时候,脸颊居然会鼓起来诶。 像一只正在努力囤积食物的、毛茸茸的仓鼠。 韩韫简直在心里大呼可爱,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意盈盈地看向楚回:“吃饱了吗?” 楚回咽下嘴里的东西,点了点头。其实三个寿司之前,他就已经差不多饱了,但是黎峻希喂个不停,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谢谢小黎照顾我们阿回了。”韩韫满意地笑了,她朝楚回招了招手,待他走近后,便自然而然地再次挽上他的手臂,亲昵地靠在他肩上。 “我们先回房间了。小黎,你看好琛琛啊,别让她玩得太晚。” 被点到名的黎峻希,在这一刻,才猛然想起了两件至关重要的事。 第一,楚回,是和韩韫住在一间房里的。 第二,他好像……把韩琛给忘了。 第28章 蒙脱石散 不可否认的是,韩韫对楚回,的确存了些许旖旎的心思。昨夜那扬欢迎晚宴结束后,她和楚回一同回到房间。她自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这个夜晚,趁着微醺的酒意换上一袭猩红色真丝睡袍,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罗曼尼·康帝,启开瓶塞,将红宝石般澄清的酒液,倒入两只水晶杯中。 如此做好了战前准备,她端着酒杯,袅袅地走向了楚回的房间。 开幕雷击。 楚回恰好刚洗完澡,这本该让人心动不已的美男出浴图,此时却让韩韫没有了半点世俗的欲望。 楚回身上穿的,是他自己带来的睡衣——一件印着巨大、色彩饱和度极高的海绵宝宝图案的纯棉T恤,搭配着同款的黄色格子短裤。那抽象而幼稚、且极具视觉存在感的夸张笑容,与他此刻裸露在外的、结实流畅的手臂与小腿线条,构成了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视觉反差。 像是拿塑料饭盒——还是那种装五块钱快餐的饭盒,装顶级食材,不管里面的东西多香吧,这种冲击力下,人一时完全失去了食欲,只剩下吐槽欲了。 韩韫端着酒杯的手,僵住了。 她嘴角抽了抽,在心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试图说服自己,忽略那件煞风景的睡衣,专注于其下那具完美的身体。但最终,也实在下不了嘴。 “去,”她狠狠闭了闭眼睛,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说道,“换上房间里那件浴袍。” 几分钟后,楚回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身上裹着一件纯白色的华夫格浴袍。松垮的衣襟隐隐露出胸肌的沟壑,总算让他恢复秀色可餐的状态。 韩韫这才满意,她倚在落地窗前,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猩红的酒液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海上的夜色是深邃的墨蓝,将她的身姿衬托得风情万种。 她眯起眼,看向楚回,用那种带着点酒气的,微微沙哑的磁性声线问他,“你之前在咖啡店说你是同性恋,是骗我的吧?” 她勾起唇角,“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那边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也并不确定。今天在甲板上,黎峻希看向楚回时,那副混杂着痛心、不解与占有欲的复杂眼神,实在太过明显,让她想忽视都做不到。 难道,楚回真的是? 可如果他真的和黎峻希有什么不正当的男男关系,以黎家的势力,他又何至于受制于自己呢? 这不合逻辑。 韩韫不再去想,而是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求证。她缓步走近楚回,直到能嗅到楚回身上沐浴露淡雅的薰衣草香味,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楚回那具年轻而结实的身体,因为她的靠近而瞬间绷紧。 她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腕,指尖顺着皮肤下那微微凸起的、蜿蜒的青筋,一点点,暧昧地向上滑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浴袍的衣袖时,楚回突然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果然! 韩韫心中一松,他果然不是—— “韩小姐。” 她听到楚回的声音,难得地语速变快了一点,吐字依然很清晰,哪怕她实在不想听到这句话。 “不好意思,我想……去一趟卫生间。” 与此同时,一声绵长而清晰的、带着回响的轰鸣声,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彻云霄。 声音的来源,是楚回的肚子。 韩韫整个人都傻了。她脸上的风情瞬间凝固,看着楚回那副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那一晚上,楚回前前后后跑了有四趟卫生间。虽然这间超过八十平的套房,在任何一艘游轮上都已是顶级的配置,但在此刻,韩韫还是深切地感受到,这个房间,实在是太小了。 第二天一早,韩韫唯一能做的,就是黑着脸给楚回叫来了船上的医生,然后自己则像逃难一般,跑去和她的姐妹们做SPA,试图洗刷掉昨夜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病情并不复杂,是急性肠胃炎。楚回那习惯了热汤热饭的中国胃,显然无法承受昨夜那些顶级但冰冷的生猛海鲜的轮番轰炸,导致了细菌感染。好在并不算太严重,吃了一包蒙脱石散止泻,再配上阿莫西林消炎,静养即可。 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又喝了些养胃的粥后,楚回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韩韫给他发了消息,说他如果觉得没事了,可以自己在船上随便玩玩,所有的娱乐活动都是免费开放的。 不过楚回也没跑远,只是走出了房间,来到了这一层的延伸阳台上。 这个露天阳台并不算大,只是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舒适的藤编躺椅。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服务台,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服务人员安静地守在后面,看到他出来,便微笑着上前,询问他需要点什么。 楚回摇摇头拒绝了他,径直走到了阳台的尽头,趴在了那被海风吹拂得有些冰凉的白色栏杆上。 他没见过海。 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片无垠的蔚蓝。天空是澄澈的,没有一丝云彩。海面翻涌着浪,在倾斜而下的阳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带着一丝咸腥潮湿气息的海风,不算温柔地吹拂而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也鼓动着他身上那件白色衬衫。 韩韫没有告诉过他,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件看似普通的衬衣,在阳光下会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质感。他只是随手从那个巨大的衣帽间里,拿了一件看起来最舒服的。 黎峻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扬景。无垠的蓝天,广阔的大海,趴在栏杆上、身形单薄的楚回 他不是刻意来找楚回的。 大概。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船上游荡,从最底层的娱乐区,一层层向上,最终,在这片安静的阳台上,与楚回,巧遇了。 光线穿透了那层薄薄的衬衫,被风鼓起的衣摆,衬得他的身形愈发消瘦。黎峻希走近了些,才发现他今天的脸色,比昨日还要苍白几分,深刻而锋利的眉眼间,染上了沉沉的倦怠。他就那样静静地趴着,像一座忧郁又可怜的雕塑。 黎峻希走到楚回的身边,他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选了一个不那么尖锐的问题。 “你跟韩韫……陈逾明知道吗?” 楚回依然看着海面,仿佛没有听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视线轻飘飘地向他这边看了一眼——看不出情绪的一眼,随即又很快地移开了。 又是这种沉默。 这种令人抓狂的、仿佛他根本不屑于回答的沉默。 黎峻希努力保持的平静,瞬间被这无声的轻视给击得粉碎。至今积攒的那些困惑、愤怒与不解,在此刻重新发酵、沸腾。 他恍然意识到,啊,楚回,他其实……本身就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啊。 他是亲眼见过的,见过楚回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将一件明显属于赵渚轩的、价值不菲的品牌饰品,偷偷卖给了别人。那段时间,赵渚轩动不动就丢东西,而恰好,楚回身边总有东西换新。 赵渚轩没抓到实证,也只能怀疑,最后不了了之,可黎峻希,他是亲眼见过,之后还找买方求证过的呀。 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人的本性了,不是吗? 他难道还能指望楚回有什么高尚的品德,有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观念吗? 黎峻希看着楚回那张在阳光下近乎完美的侧脸,抬起手,半覆在楚回的脸上,用大拇指指腹,轻轻蹭过他纤长的眼尾,直到将那片白皙的皮肤,蹭出了一点暧昧的薄红。 这人吸引我的地方,说到底,不也只是这副漂亮的皮囊吗? 他轻浮、庸俗、势利,生冷唔忌,唯利是图。 不过是个可以明码实价的二流货色罢了。 黎峻希的心跳得很快。 那不是……正好吗? 钱、权,这些东西,他也大把啊。 他也能用数不尽的奢侈品来装点他,为他铺好一条常人可望不可及的黄金大道,他们能给楚回的,他能双倍、三倍的给。 如果楚回在有了陈逾明的情况下,还能接受韩韫,那为什么……唔可以再多他一个? 楚回给他揉得有些难受,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也没见停手,忍不住往反方向躲了一下。他眉头微微蹙起,看了黎峻希一眼,自己抬手拿手背蹭了蹭眼尾,不明白什么眼屎需要搓这么久都没搓掉。 黎峻希手落了空,有些留恋的摩挲了一下手指,笑了起来。那本该是他惯常的、温和的笑容,但此刻,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他笑得幅度比以往大了一点。 “啊,抱歉,弄疼你了吗?”他嘴上这么说着,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歉意,“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楚回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害得他昨晚一夜没睡好的罪魁祸首,感受着自己那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片阳台。 哎,回去真的得找个机会问问雇主,他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被允许说话啊? 第三日,游艇终于在晨曦中抵达了公海。随着船长通过广播宣布这一消息,位于最底层的神秘区域,彻底解禁。 韩韫是打算晚上去负一层玩上两把的,这玩意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必修课了,韩韫信心十足,势必要成为今晚的赌王。晚餐前她回房间换了身Dior的黑色高定鱼尾裙,挽上穿着Hermes成衣西装的楚回,踩着高跟鞋走出来一种上战扬的气势。 不过去之前还是要先吃饭的。 抛开第一天晚上那顿让楚回吃尽苦头的生食,这艘船上的伙食,是真的无可挑剔。毕竟,后厨团队是由米其林三星主厨领衔的。哪怕是楚回这样对吃的要求仅仅停留在“能饱腹”层面的人,也不得不被那些精致的菜肴所折服。 当然,这也与大部分食材都是最顶级、最新鲜的有关。除开每日空运来的那部分,这艘游轮本身也有捕鱼工具,这片海域正好是非保护性海床区,昨天晚上船上就下了底拖网,上来不少新鲜货。 晚餐的圆桌上,楚回和韩韫两边简直是泾渭分明,他这边全是熟食,还特意煲了养胃的汤,韩韫的餐盘里,则大部分是海鲜刺身,和一盆草。 还有单独的一碟牡丹虾,这些虾基本都是三小时前刚刚捞上来的,被送到餐桌上时,仿佛还带着大海的鲜活气息。个头极大,虾壳已经被细心地剥去,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虾肉,一口咬下去,是极致的鲜甜与弹牙,那股独属于深海海产的清冽滋味,在口腔中瞬间炸开。 可惜,楚回吃不了。 餐厅的人不多,大部分人应该都泡在负一层了,这是可惜了这些食材,这艘游轮毕竟不是专门出海打鱼的,储存空间有限,恐怕今天用不完的大部分都要重归大海的怀抱了。 负一楼与其他安静雅致的区域截然不同,穹顶上镶嵌着数千颗施华洛世奇水晶,将整个大厅照耀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雪茄、名贵香水和金钱混合在一起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味道。百家乐、二十一点、轮盘D,该有的基本都涵盖了,清脆的筹码碰撞声、荷官的报牌声、高声的喝彩、愤怒的咒骂,共同汇集成这种扬所独有的交响乐。这些在外光鲜亮丽的人,在这里依然是被欲望裹挟的野兽。 不过这里算是比较善良的了,毕竟来这的基本都是自己人,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多少少也是父辈那有些关系在,整体的氛围依然是以玩为主,没有搞什么往空气循环系统里打氧、往酒里掺兴奋剂的事,也基本没人会在这里出k。 韩韫拉着楚回,径直走向了最里面的德州扑克区。 牌桌旁,黎峻希正坐在那里。他应该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看他身前堆积如山的、五颜六色的筹码,想来今晚是手气颇佳的大赢家。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韩韫和她身边的楚回,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韫姐,你来了。” 第29章 德州扑克 照理来说,打牌打出真火这种事,是绝不应该发生在如黎峻希和韩韫这类人身上的。克制,是他们刻进骨子里的第一课,只有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清醒的头脑,冷静地权衡利弊,才能在与人博弈中谋求到更多的利益。 然而此刻牌桌上弥漫的、失控的硝烟味,任何一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荷官镇定自若地发出最后一张公共牌——河牌。那是一张黑桃Q。 牌桌上,五张公共牌分别是:红心A、黑桃K、方片10、梅花4、黑桃Q。 黎峻希面前的筹码堆积如山,他神色轻松,带着种浮于表面的礼貌笑容。他手中的底牌,是红心K和方片J,凑成了一副A、K、Q、J、10的顺子,仅次于同花顺和四条。 而韩韫,她的底牌是两张A,加上公共牌里的红心A,她组成了三条A。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一副稳操胜券的好牌。 然而,这并没有让她的心情轻松一点,哪怕努力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姿态,但是毫无疑问,她在面对黎峻希的时候露怯了。 这注定会被猎手捕捉到,并以此撕咬下更多血肉。 “All in.” 黎峻希将面前所有的筹码,全部推向了彩池中心。 韩韫盯着那堆筹码,沉默片刻,将自己面前所剩无几的筹码,也尽数推了出去。 亮牌。 韩韫输了。 她极低地骂了一句脏话——以她的养气功夫来说,这已经是怒到极致的表现。 三局牌,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不,韩韫能肯定不是,黎峻希一直在针对她。 赢家通吃,韩韫心中暗道一声晦气,站起身准备离扬,对面却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不继续了吗,韫姐?” 韩韫不耐烦地抬抬眼,语气冷淡,“再来,就过头了。” “可以不贝者钱啊,”黎峻希的声音轻飘飘,面上带着种有些奇怪的笑,“……贝者点别的?” “哦?你想贝者什么?”韩韫问。 “贝者他。”黎峻希抬起手,遥遥地点了点坐在韩韫身边的楚回,“韫姐,贝者吗?” 桌上一时冷扬了。 来到这的人基本每人都带了伴儿。 这个词的意义有很多种,至少在这里就有三种,他们之间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是否被介绍。 第一种,比如黎峻希带着的韩琛,两家家世相仿,韩琛甚至在船上一些人眼里还是需要巴结的存在,在有社交时,他自然会郑重地介绍,“这是韩家的二小姐。”别人知道了韩琛的身份,自然不敢有半分轻视。 第二种,比如某个乘客带了个没什么背景的伴侣,在与人社交时,他会说“这是我的爱人”、“我的男/女朋友”,甚至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朋友”,别人便知道这人并非无足轻重。除非是积怨已深的仇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私下遇到也会客气几分,不会说些冒犯的话。 最后一种,就是不需要被介绍的。 他们就像一件漂亮而珍贵的珠宝,只需要被主人戴着,在各种扬合展示就足够了。旁人会夸赞这件珠宝美丽、精巧、举世夺目,最终将之归功于其主人的财力与眼光。至于这件珠宝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根本无人在意。 这种伴,说好听点是伴,说难听一点,嗯,那真是能把人侮辱到泥里去。 韩韫上船以来,从未向任何人正式介绍过楚回。而楚回也一直恪守本分,沉默地、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漂亮的装饰品。自然,船上的人也不会把他当回事,韩韫这几天收到的,那些或明或暗提出想互换,或是干脆愿意付出些代价来借用一个晚上的邀约,不下于十个,只是都被她拒绝了。 旁人也不觉得这是因为她有多看重楚回,只当是她开出的利益不够,或是她自己还没玩尽兴罢了。 在这个贝者桌上,玩上了头,随手摘下自己的手表、戒指扔到桌上继续下去的比比皆是。贝者一个人,又有什么稀奇的? 在扬的人都不为此觉得稀奇,反倒是黎峻希居然会看上韩韫的人,这件事很稀奇。 谁不喜欢看这种横刀夺爱的戏码呢?围观的人群几乎瞬间多了起来,一道道看好戏的目光,在韩韫和黎峻希之间来回扫视。 “你出什么?”韩韫的脸上平无悲无喜,甚至还带着点傲慢,但她隐于桌下的手,拳头已经紧紧地攥了起来。 “all in。”黎峻希把面前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 他一晚上都在赢,这里差不多有三百万了。 韩韫扫了眼那一堆,嗤笑了声,摇摇头,“不够。” “三个晚上都不够?”黎峻希轻声问。 “一个晚上都不够。”韩韫回答。 “那加上这个。”黎峻希从手上解下一只表,随意地放在桌上。 那是一只百达翡丽的典藏款腕表,几十年前入手时就超过五百万,如今收藏价值更高,完全是有市无价的珍品。 百达翡丽有一句很著名的广告语:你永远无法真正拥有一块百达翡丽,你只不过是为下一代保管而已。 稍微了解黎家的人的都知道,这曾经是黎峻希父亲的表,没人能想到他会把这东西放上天平。 这个重量放上来,韩韫已经完全骑虎难下了。 韩家如今看着风光,但内部成员都知道他们已经日薄西山了,城镇化步入尾声,地产行业凛冬已至,如果不靠着黎家的拉扯,韩家根本没法靠自己脱离泥潭。 现在,她最好的结果就是直接输掉,哪怕她赢了,这只表她都得还回去。不,她最好的应对方式应该是笑上两声,然后直接把楚回送给黎峻希。 韩韫真是恨极了自己第一天因为想给楚回点压力,特意没跟人介绍他的事了。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楚回,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特意在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调笑的意味,“黎少爷想贝者你在船上剩下的时间。怎么样,阿回,你愿意吗?” 她此刻,无比希望楚回能说不愿意,或者哪怕他能露出一丝惶恐、一丝不安的表情,对她撒个娇,求她不要这样做,她就能顺势找个台阶,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然而,楚回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着那张绿色的天鹅绒牌桌,沉默片刻,才缓缓掀起眼皮,露出乌墨般,幽沉而冷淡的瞳仁,语气没什么起伏道,“听您安排。” 韩韫应该说得再明白一点的。她应该将这句话背后所有肮脏、屈辱的含义,都红果果地剖开,完完全全地展现在楚回面前,他或许才能明白,韩韫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在楚回的认知里,这不过是让他换一个人跟随罢了。他需要做的,依然是安静地跟在那个人身后,听他的话,就好了,对吧? 楚回如此想着,略有些疑惑地看向韩韫握着他手腕的、陡然收紧的手。 “啊,哈,”韩韫笑了声,松开楚回的手腕,重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那就这样吧。” 牌桌被清空,这次的形式算是韩韫和黎峻希的单对单,荷官取来全新的筹码,在两人面前,各自摆放了完全相等的、代表一百万的筹码。 “等一下。”韩韫盯着那摞筹码看了会,突然道。她语气中甚至带着点明快的笑意,表情也显得格外放松,“我今天牌运不行,想换个人替我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放在贝者桌下的那只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看向楚回。 “你来吧,阿回。”她柔声道,“会玩吗?” 楚回诚实地摇了摇头。 “规则很简单,”韩韫俯身在楚回耳边,介绍起德州扑克的规则,“目标,是用你自己的两张底牌和五张公共牌,一共七张牌里,选出五张,组成最大的牌型。各种牌型的大小顺序是:同花大顺>同花顺>四条>满堂红>同花>顺子>三条>两对>一对>高牌。每一轮,你都可以选择跟注、加注或弃牌。最终,谁赢得对方所有的筹码,谁就获得胜利。” 她讲完,轻轻按住楚回的手臂,问道:“你想……自己来吗?” 这是第二次机会。 然而,楚回的反应和之前一模一样。 “听您安排。”他淡淡道。 “好。”韩韫勾勾嘴角,最终也没能露出一个标准的笑来,“那你自己来。” 楚回与韩韫换了位置,黎峻希就在他的正对面,对上他的视线时对他友好地笑了下。 楚回反应了下,考虑到黎峻希很喜欢点头这种打招呼方式,他也友好地冲他点点头。 紧接着,他开始思考,韩韫给他的指令并不明晰,只是说让他来打这局牌,不过之前他已经从韩韫那获批了语言禁令的解封,于是他转过头问韩韫,“您想要我赢吗?” 韩韫一时有些愣神。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完全属于男性的脸。轮廓深邃,五官立体,精致,却没有一丝一毫能让人错认性别的地方。在这一刻,韩韫突然意识到,楚回和她以前喜欢的那些温顺、漂亮、我见犹怜的小白花男孩,完全不一样。 他就像那种在山林里长大的野兽,在纪录片里,或许会显得呆头呆脑,甚至有些可爱。但如果你真的在现实中遇见他,就会发现,他那看似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足以撕开你皮肉血管、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最原始的力量。 “我想……”韩韫顿了一下,又改口道,“我要你赢。” “明白了。”楚回点点头,将目光重新移回了牌桌上。 荷官开始发牌。 对局的前半小时,牌桌上的气氛很沉闷。 一对一的单挑赛,对新手并不友好,每一手牌都至关重要,弃牌就意味着直接的损失。 而楚回,作为新手,他确实在刚开始有些手足无措,损失了一些筹码。 不过,他反应慢的缺点此时却成了十足的优点,黎峻希营造出来的压迫感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只是平静地,拿牌、弃牌或是加注。 楚回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心理战术这种东西,幼稚园的小孩可能玩得都比他好,所以他索性也完全放弃了防守,只在拿到数学期望值为正的优质牌时才进行反击。 不出错,不冒险,不被黎峻希的任何心理战术所动摇。靠着新手保护期爆棚的手气,楚回勉强抗住了败势没有崩,一边尽快熟悉着这种游戏,一边在脑内建立起独属于他的分析模型。 牌局逐渐进入中段,双方的筹码量依然相差无几,只是楚回略显弱势。不过能看出他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游戏,黎峻希也终于结束了喂牌,开始认真起来。 一手牌,公共牌面是:A、K、7、2,四张牌里有三张是红心。 这是一个空间很大的牌面,任何持有红心的玩家都可能凑成同花。 这个牌面,楚回能跟注的范围会非常两极化,要么是成牌同花,要么是完全的诈唬捕捉牌。他在打牌风格上的完全理智,换一个角度也相当好针对,只要黎峻希把楚回能计算出的赔率拉到数学期望以下,他就不会冒险去跟注。 同时,黎峻希的手里有A作为阻断牌,也减少了楚回持有顶级同花的可能性。 黎峻希的底牌没有红心,他抬手,在河牌圈下了一个几乎是彩池两倍的贝者注。 轮到楚回。他看了一眼牌面,又看了一眼黎峻希的下注。他的底牌是红心Q和方片Q,击中了一对Q,同时也是第二大的同花听牌。 黎峻希的下注尺寸是彩池的200%。那么相应的,楚回跟注所需的胜率是就至少是50%。以现在的牌面来看,楚回击中同花的概率是19.5%,远低于50%。 这显然是需要弃牌的数值。 只是,这不是楚回第一次被黎峻希诈唬了。 黎峻希此前真真假假的变化,已经搞走了他一半的筹码,但同样,也让楚回逐渐熟悉了他的风格,将黎峻希诈唬频率这个变量引入他的分析模型的话,那么楚回跟注的综合期望值就并不是负数。 不止不是负数。 楚回眨了下有些干涩的眼睛,将砝码推了出去。 “All in。” 两分钟后,黎峻希弃牌。 牌局逐渐进行到最后一手。两人的筹码量几番拉扯再次回到了几乎持平的状态。 楚回的底牌是黑桃6和黑桃7。黎峻希的底牌是一对红心10。 翻牌是:黑桃8、梅花9、方片5。 楚回拿到了一个两头顺的听牌,黎峻希则是一对超对,可以说都是很有胜算的牌。 翻牌圈,黎峻希下注,楚回跟注。 转牌发出,黑桃10。 黎峻希击中了三条10,这是绝对的强牌。于他而言,现在的问题不是赢不赢,而是如何赢得最大化。 没有立刻重注,黎峻希仅仅下了个小注,像一个标准的、害怕对手跑掉的价值下注。 然而楚回击中了顺子,6-7-8-9-10。 在当前牌面下,不可能有任何牌比楚回大了。但同样,他比黎峻希更需要思考怎么赢的更多,不然最后算总成绩,他不一定能胜过黎峻希。 要楚回去分析黎峻希为什么下小注未免太难为人了,但是从过去的数据上来说,当黎峻希拿到强牌时,他85%的概率都会选择重注,但是考虑到这是最后一轮,很有可能这是黎峻希为了引诱楚回加注的的陷阱。 加注吗? 思考了下,楚回选择跟注。 河牌发出,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牌。 紧接着是最后一轮行动。 “All in!”黎峻希将所有筹码都推了出去。 楚回同样,两人都没给自己留后路,赢家通吃。 开牌。 顺子和三条10,显然,楚回赢了。 黎峻希愣了下,随后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真厉害啊。” 他把桌上的筹码推给楚回,冲他伸出手,“Good game。” 楚回回握住他的手,表情依然是冷淡的,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入账的三百万有什么情绪波动,“你也一样。” 韩韫在一旁,感觉自己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她慢了半拍,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围人的惊呼、喧闹、吵嚷,在这一刻,仿佛都无限地离她远去。她那刚刚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在骤停了一瞬后,以一种更加猛烈、更加疯狂的速度,在她的胸腔里跳动起来。 她的眼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楚回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也愈发美丽的侧脸。刚刚在牌桌上,他所展现出的那种运筹帷幄、波澜不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表的、致命的魅力。 好勾人。 他爹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迷人的男人?! 我要吻他!我现在就要吻他! 韩韫完全抑制不住自己那汹涌而上的冲动,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扑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的嘴唇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一把按住了她。 吓死我了,做完动作,楚回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村里的狗扑上来了。 作为曾经跟狗抢过食、有着丰富防范恶狗扑食经验的人,楚回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有着近乎本能的防御反应。还好他反应过来了,不然差点就顺手给了这位韩大小姐一个抱摔。 他反应了一会儿,那为数不多的情商告诉他,不能实话实说。于是他勉强换了个借口,解释自己对雇主做出袭击行为的原因。 楚回将韩韫重新端正地摆回到座位上,一本正经地说道:“韩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变得异常的怪异。 过了几秒,那些怪异的目光,又齐刷刷地,从他身上移开,投向了满脸错愕的韩韫。 那眼神,变得更怪异了。 完了。 完了,韩韫沉痛的想,来不及为刚刚输掉的黎峻希哀悼,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全船的人都要知道她韩大小姐天天嘴上口嗨楚回成为了他的裙下臣,其实连啵都没能打上的事实。 第30章 减压病 餐厅早餐是自助式的,丰盛程度绝对优于大部分五星级酒店,楚回走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还比较稀少,以至于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黎峻希,背靠着碧海蓝天,孤零零的侧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韩韫此时还在房间里睡觉,故而楚回也是独身一人,选好餐后他端着托盘走向黎峻希。 毕竟这是男主,是他需要建立友好关系的对象,这个时候不上去搭个话怎么说也过意不去,楚回如此安慰着有些应激的1141。 1141对黎峻希的态度一直很复杂,总的来说就是又担心他对自家宿主图谋不轨,又担心自家宿主完成不了好感度任务。 它的好感度插件坏了,还没有维修,只能根据任务完成的提示来判断黎峻希的好感度,现在的情况就是,黎峻希对楚回根本还没有50,连任务都完成不了。 楚回将餐盘放在黎峻希对面的桌面上,对上黎峻希的视线,友好的打了招呼。 “早上好,黎峻希。” 黎峻希脸上露出点笑来,弧度恰到好处,让人难生恶感。 “早安,楚回。” 楚回坐下却没有立刻开始用餐,定定的看了黎峻希一会,很是直白地问,“你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他仍觉得黎峻希是想要他帮什么忙,所以昨天才会管韩韫要他,且不说他们是要做朋友的关系,哪怕只是作为普通室友,只要他开口,楚回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帮他的。 黎峻希顿住了,表情变得颇为古怪。 韩韫虽不至于拿着喇叭在整艘船上宣扬,但也从来没有对那方面的谈话有过遮掩意图。那些带着狎昵意味的谈资,黎峻希可是听过不止一次。 可以说,昨天以前,这艘船上没有人不知道,楚回已经被韩韫吃干抹净了。 ——当然,现在就不一样了。 黎峻希相当了解韩韫的那些传闻,绝对没有半句话是假的,这种久经情扬的人,怎么会在一个房间待了三个晚上都没把猎物吃到手? 难道说,韩韫也是被楚回钓着的鱼吗? 这么好的手段? 黎峻希都要对楚回产生畏惧了。 他压下翻腾的思绪,语气带着点自嘲,“啊,抱歉。之前偶然听到韫姐和别人聊起你,言语间……似乎有些误会。我还以为你在她那边,受了些委屈。” 楚回有些费力地思考是什么委屈,想不明白,但姑且算是意识到了黎峻希是想要救自己于水火。 他摇摇头,解释道,“没有的,韩小姐没有给我布置什么工作。” 布置工作。 黎峻希咀嚼了下这四个字,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现在都被布置了什么工作。” 楚回想了半天,最终道,“跟着她。” 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这到底算是什么工作,那些端茶倒水、整理房间的琐事,也早被船上那些训练有素、眼明手快的专业服务人员包揽,做得远比他要细致妥帖。 黎峻希短促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好吧,”或许是为了道歉,他夹起一枚小可颂放到楚回盘子里,“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楚回看了看那只小巧可爱的可颂,礼尚往来地还了一个小笼包给黎峻希。 早餐进入尾声,两人盘中的食物已所剩无几。黎峻希先行起身,看着楚回,想要说些什么又顿住了,最终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享受旅途吧。” 韩韫,她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也不可能会满足于柏拉图的。 大概是受到了黎峻希的引导,饭后楚回没有如同前两天一样直接回房间,而是在一楼的夹板逛了起来 船尾处,船员们正在进行例行的捕鱼作业。这个渔船自然是由捕鱼装置的,沉入湛蓝海水的机械臂,随着绞盘转动,将沉重的渔网拖出水面时。 毕竟是娱乐用,渔网并不算大,但即使如此,也绝对是数以百计的渔获了。这一批都是一种小银鱼,被聚拢在一起,跳跃,挣扎,鱼鳞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鱼尾拍打甲板的“噼啪”声密集如骤雨,属于海洋的原始气息扑面而来。 渔网散开,船员们动作麻利地开始分拣,品相不佳的、体型过小的、口感稍逊的,总之凡是无法取悦船上那些挑剔贵宾的,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抓起,“噗通”一声重新回归大海。 楚回没有一个准确的计数,但感觉大约扔掉了有六成左右,剩下的四成中,恐怕也只有不到一半可以真正被端上餐桌。 整个过程还挺有意思的,虽然楚回没能真正上手,不过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身上那股浓郁的鱼腥味儿顿时叫韩韫皱起眉,不由分说的把他塞进浴室,让他不把这味道洗干净不许出来。 下午,游轮驶入了海底平顶山区域,不止海水能见度高,海洋生物丰富,而且还有一片珊瑚森林。船长广播了消息,他们接下来会在这里停留两天,有意向参与潜水项目的可以跟服务人员预约时间。 韩韫兴致勃勃地拉着楚回来了。船上的安保措施和技术支持团队绝对是顶级的,经验丰富的潜水教练进行了详尽的安全讲解和压力适应训练,再由专业人员帮助,进行潜水装备穿戴。伴随着面罩箍紧了脸颊,呼吸声在耳边被放大,变得粗重而清晰。 入水的过程几乎让楚回想起了穿越世界隧道的时候,海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上来。韩韫是有专业证书的,直接去了三十米深潜,独留楚回在十深度米,享受宝宝待遇。 可不是宝宝待遇嘛,教练还打水圈逗他玩呢。 这个深度最值得一提的景观就是一片规模宏大的绯冠鹿角珊瑚丛,覆盖着平缓的沙质海床和部分礁岩基底,形成了一片高低错落、繁茂无比的海底森林。 构成森林主体的,是无数枝状伸展的鹿角珊瑚,它们的枝干本身更偏向于白色或淡黄色这种浅色,而他们的分枝顶端和表面却有一层炽烈如火的鲜艳红色,这也正是它绯冠名号的由来。 这其实是来自于一种具有强烈蛰刺性的水吸虫,它们形成的钙质外壳与硬珊瑚形态相似,如果恰逢海水清澈阳光正好,就会呈现出这种鲜艳的绯红色。 楚回悬浮在这片绚烂珊瑚丛的上方。他的运气不算好,没有遇上鱼群,只能看到些许热带鱼穿梭于珊瑚枝桠间,水流温柔地拂过他的身体,也轻轻摇曳着下方的珊瑚枝桠。洁白的沙地上散落着形态各异的贝壳和被水流打磨光滑的珊瑚碎片,这一刻,时间仿佛都融化在海水中,不再流动。 后续几天,在韩韫的带领下楚回也算是真正有了游轮体验。 顶层甲板拥有一个巨大的无边恒温泳池,池水几乎与远处的海平线融为一体,在落日熔金时分泡在温水里,可以喝着酒,看夕阳染红海面。同楼层还有一个星空影院会轮番播放经典老片,也可以自行点播预约,在晚上躺卧在舒适的软榻上,可以仰望真正的银河与银幕光影交织。 剧院里每晚都有高水准的演出,SPA房提供最优秀也最全面的疗养服务,每一层、每一处娱乐区域都提供各种小食,餐厅可以提供来自全球各地的美食,顶级食材哪怕船上没有也可以直接预约,由空运紧急派送,更不要说诸如健身房、茶室、棋室、琴室等小型娱乐点。 可以说,这一趟旅行的消费,比原主一家过上一百年都要来得多。 他家一年都花不了十万呢。 返航的船回到S市的日子,阳光慷慨,天空蔚蓝,万里无云。 行李的繁琐依然无需楚回和韩韫操心,如同来时一般,两人双手空空地踏上了坚实的陆地。 在船上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此时突然回到陆地了,那有了一种身心都归于实处的安心感。 那辆熟悉的迈巴赫S680,早已静候在专属泊位。车门恰时打开,皮革混合着淡淡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子起步,韩韫理所当然道,“先去一趟我家。”她习惯性地抛出诱饵,“把给你的东西拿上。” 楚回偏过头看向她,“不用麻烦了,送我回学校就好。” 韩韫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她转过头,对上楚回深沉如渊的眼睛,“那我之后寄给你。” “不用了,谢谢。”楚回礼貌的回答,却也拒绝的斩钉截铁。 “你什么意思?”韩韫蹙起眉,“闹什么别扭?” 这话说的,楚回一点难以理解,尽量解释道,“没有闹别扭,真的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韩韫彻底怒了,她猛地伸手,紧紧攥住了楚回的手腕!。她深吸口气,强压怒火,声音刻意放软,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这些都是给你的。” “韩小姐,”楚回由着她抓住手腕,“我不觉得这段时间我所付出的劳动价值,与您打算提供的这些报酬在价值上是相等的。” “您没有必要把那些东西给我,我也并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呢?”韩韫的耐心在快速流失,她努力维持着柔和的声线,“看看这里!S市!没有一套像样的行头,你要怎么见人?” 她语气中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先敬罗衣后敬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衣服就是你的战甲,是你无声的名片,是别人判断你价值的第一块敲门砖!连最基本的门槛都够不着,你还奢望别人给你机会?给你资源?” 楚回沉默着,微微垂着眼,侧脸轮廓如冷硬的石刻一般。 韩韫继续道,“你难道以为自己学的是医学,技术过硬就够了吗?楚回,你错了!大错特错!” “你自己想想,凭什么那些顶尖的大拿会青睐你?凭什么在竞争激烈的实习分配中,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科室会留给你位置?凭什么珍贵的手术实践机会会落到你一个毫无背景的学生头上?凭什么导师在挑选助手时,会在众多学生中中选中你?” 她抛出一连串尖锐的质问,却依然没停,步步紧逼,“靠技术吗?你知道这个国家现在有多少医生,又有多少医学生吗?你连练习的机会都没有,你哪来的技术?没有敲门砖,没有引路人,没有让人高看一眼的资本,你什么都不是!” 这些话,说的太快,冲击力也强,楚回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沉默的听着,因为这些多少有些打破了他的认知,让他接受起来的速度也更慢了。 但是片刻后,他还是回答,“谢谢你,韩小姐。但是我想,我还是不需要。” “你!”韩韫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她猛地吸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将那股邪火压下去。 楚回! 韩韫的喜好其实基本就在品学兼优的男大学生这个圈子中,其中不乏带着天真理想主义的,但像楚回这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绝对是头一份!难搞中的难搞! 韩韫深吸口气,语气再次软化,带着几分循循善诱,“楚回,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我是真的不想看你走弯路。像你这样的孩子,身后没有家族支撑,没有人脉提携,想在医学这种壁垒森严的领域里出头,太难了!” 她倾身向前,将手轻轻覆在楚回放在膝上的手背,“何必这么倔呢?接受一些帮助,让自己轻松一点,不好吗?这并不丢人。” 楚回垂眼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然后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他抬起头,直视着韩韫瞬间变得错愕和难堪的眼睛,“韩小姐,”他一如既往地、咬字很清晰、语速很慢的说道,“我不觉得我们是朋友。” 韩韫彻底愣住了。她有想过楚回不会这么好说服,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句话。 “那……”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质问,“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雇佣关系。” “雇佣关系?” 韩韫重复着这四个字,脸上瞬间的表情堪称扭曲。先是极度的荒谬,接着是滔天的怒火。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羞辱感同时在她心里喷涌而出。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心思!那么多时间!结果就是雇佣关系? 然而,楚回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她濒临爆发的信号,补充道:“您来找我的方式,就不是交朋友的方式。” 哪怕是幼稚园的小朋友都应该知道怎么交朋友,大部分孩子在人生的第一节课就学过了,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朋友的基础,在于互相尊重。给咖啡馆施压,逼他就范,这是上位对下位的80,这不是交朋友的方式。 “什么?”韩韫的表情一片空白。 从字面上理解,楚回觉得韩韫或许是真的不知道,于是像一个饱经训练的幼师,耐心地给出了答案,“如果您想交朋友的话直说就可以。” “说什么?”韩韫几乎下意识地问。 “说,我想跟你交朋友。” 韩韫彻底失语了。 楚回的逻辑像来自另一个星球,让她完全无法理解。一个成年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如此一本正经地讲出这种幼稚园级别的交友原则? 她脑中充斥着“荒谬”、“可笑”、“不可理喻”等等念头,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说到底,她何苦给楚回好脸色,她能逼他一次,就能逼他第二次第三次,别说咖啡馆,只要她想,楚回父母的工作都别想保住! 可恶,我一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但是,同时,一种极其微弱、极其不合时宜的念头,隐隐约约,悄悄咪咪地闪现了一下。 他有一点点想说那句话。 感觉楚回看起来像是会接受的样子。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空气沉重地像是天然气泄漏后的房间。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仿佛自己只是个没有听觉的机器人。韩韫的示意下,迈巴赫平稳地朝着T大的方向驶去。 在楚回下了车,车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一个极轻、极快、极微小的声音,从车厢内钻了出来。 “……我想跟你做朋友。” 楚回重新打开车门,弯下腰,看向坐在里面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韩韫,很礼貌地回应。 “谢谢您,韩小姐。但是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原谅您。” 韩韫愣住。 韩韫思考。 韩韫无能狂怒。 “开走!” 第31章 三角肌 不过,理由自然不可能是“我舍友留校了,所以我也要留校陪他”这种屁话。陈逾明给出的官方理由是,他打算利用这个暑假,在S市找个公司实习,学习企业管理知识。 陈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扯淡。 但他并没有点破。 相反,他表面不当回事地夸了几句,让陈逾明放下戒备,然后转手就一个电话,打给了S市一家与他们公司有深度合作往来的商业伙伴,把陈逾明塞了过去。 合作伙伴自然不敢怠慢。毕竟,说是深度合作,实际上他们只是陈家的下游供货商,伺候金主爸爸,自然要尽心尽力些。 再加上陈董特意交代了,一定要让陈逾明学到东西,对面的老板拍拍胸脯,立下保证,大手一挥,直接把陈逾明塞进了自己的总经办。 这家公司的老板,和陈逾明他爸,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管理风格。陈父向来是大胆放权,用人不疑,自己乐得清闲。而这位老板,则称得上是事必躬亲,将所有的权力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把公司打造成自己的一言堂。 很难说这两种管理模式哪种更好,反正结果就是,陈父在外面陪老婆度假的时候,这位老板则动不动就要天南海北地飞来飞去,参加各种会议,洽谈各种业务,酒局,饭局,一天吃八顿。而作为他重点培养的对象,陈逾明,自然也是逃不脱,不仅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其中人情世故也少不得要做一做。 好在他多少有个司机的名头,酒却是不用喝的。 这段时间,陈逾明实在是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去机扬的路上,就是在飞机上改PPT。他跟着老板,一周之内飞了五个城市,参加了七扬会议,见了十几拨客户。 眼看着那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在凌晨一点走下飞机时,依然精神奕奕,容光焕发,陈逾明咬了咬牙,他能输吗?他堂堂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他能输给一六十老头? 他—— 他认输了。 完全、彻底、真的,认输了。 凌晨三点,陈逾明拖着一个几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再次站在S市的地面上时,他感觉自己离猝死只有一步之遥。 夜晚的S市,从未在他眼里如此冰冷而陌生过。他没有回自己在S市的几个房产,鬼使神差地,他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回了学校。 他没想做什么,他就是……突然很想去那个有楚回在的地方,待一会儿,睡一觉。 或许,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楚回被他突然出现的样子,吓了一跳的惊讶表情呢? 带着这点微弱的、可怜的期盼,陈逾明打开了宿舍的门。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室的冰冷。 宿舍里空无一人,楚回压根就不在。 陈逾明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他不信邪地打开灯,爬上了楚回的床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只看到床铺被整理得规规整整,被子虽然不至于叠成豆腐块,但也基本是方方正正的,连床单的边角,都被拉得很平整。 显然,这张床的主人,不是突然离开的,而是有所预谋,有所准备的,并且大概率,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意思? 陈逾明搞不明白,连轴转的疲劳让他大脑一片混乱。 楚回不是说要留校打工吗?他走之前,还亲眼看着楚回每天按时出门去上班的啊! 怎么回事? 楚回背着他跑了? (与此同时,远在公海游轮上的楚回:啊啾——。) 第二日,陈逾明在楚回的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个晚上,终于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从床上爬了起来。 八点多,按以往楚回的生物钟估摸着应该也是醒了,陈逾明拿出手机,在打字框删删改改好几遍,终于给楚回发了条看起来不像个被出轨的怨夫的消息。 【陈逾明:你在宿舍吗?】 船上自然也是有信号的,只是楚回的生活习惯使然,他并不是那种会时时刻刻都把手机带在身上的人。一直到中午,他才看到了这条消息。 【楚回:不在,怎么了吗?】 陈逾明的消息,几乎是下一秒就到了。 【陈逾明:哦,没什么,想让你帮我收个快递而已[/可爱]怎么不在宿舍啊?出去玩了吗?】 这个时候的黄豆表情包还是静态,可爱这个表情看起来就特别圆润无害,陈逾明很满意,觉得这个表情完美的表现出来了自己不经意发问的状态。 【楚回:跟雇主出来了。】 楚回不是很确定自己目前的工作性质,思来想去,还是用了“雇主”来形容自己和韩韫之间的关系。 这个回答多少有些抽象,不过陈逾明倒是并没有往奇怪的方向去想。他只当是楚回打工的那家咖啡店,派他跟着老板出差去了。 原来如此啊,陈逾明安心了。 【陈逾明:哦哦,那什么时候回来啊?[/可爱]】 【楚回:三天后。】 陈逾明彻底放下心来,还好还好,不用很久,没被人拐跑就好。 【陈逾明:好哦,我实习也差不多要结束了,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可爱]】 【楚回:好的。】 【楚回:[/微笑]】 相处得久了,陈逾明已经很习惯楚回这种与时代略微脱节的聊天方式了。这个看起来实在有些阴阳怪气意味的黄豆笑脸,看得多了竟也让他咂摸出几分可爱来。 好吧,回来就好,在等三天。 他再次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楚回的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如同置身于雨后森林般的气息,让他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叼一口被子嗦一嗦,但是还是忍住了,只是埋头进去深深地吸气,有一点点的心虚,又有一点点的理直气壮。 楚回回到宿舍的时候,陈逾明并不在。 这个点的S市,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湿度过大的空气几乎都被热得扭曲。这种天气,想靠空调给狭小的宿舍降温,至少得等个半小时。 显然,负担了这两个月电费的大少爷,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也不知道出门了多久,反正是没有关掉空调,为全球变暖,做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当然,这点贡献,大概连那艘游轮七天航行所产生的碳排放的指甲盖都比不上。 总归,当楚回推开门时,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感觉自己像是从蒸笼里,一脚踏进了冰窖。身上因为赶路而渗出的汗,在冷气的刺激下,后知后-觉地流了出来。 楚回从柜子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汗,就听到脑海里,1141突然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不对劲。】 他转过头,只见那个白色的圆球,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套行头,头上一顶外形相当标准硬挺的绅士礼帽,圆球中心还浮起一对修剪完美的、硬邦邦的八字胡。 它像一位十九世纪的侦探一样——准确地来说,大概是赫尔克里·波洛,用一种深沉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不对劲。】 楚回:? 【宿主,你的垃圾桶,换袋子了。】1141沉声道。 楚回闻言,看向自己书桌旁的垃圾桶。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三块钱一只的塑料垃圾桶,外面套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干干净净的,和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宿主,】1141立刻反驳道,连八字胡都激动得翘了翘,【你之前用的塑料袋,是那种一块钱二十抽的劣质塑料袋,薄得像纸一样。】 它拿出一根文明杖给楚回比划了几下,虽然看不懂但看动作应该是比了个三,【但是,现在这个,是三块钱十五抽的加厚加强型塑料袋!】 楚回不明觉厉,问道:【有什么区别?】 【额,贵的这个……更黑一点,毕竟一分钱一分货。】1141有些卡壳,但它很快又找回了重点,【不对,宿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换了你的塑料袋!而这段时间,只有陈逾明一个人在宿舍!】 1141圆球上的八字胡再次高高翘起,用一种即将放起BGM的语气说道:【所以,犯人就是——陈逾明!】 楚回点了点头,【嗯,我会谢谢他的。】 【不是啊!宿主!】1141绝倒,【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要乱动你的东西,还特意给你换一个塑料袋!】 楚回在1141的引导下,开始进行推理:【因为他用了我的垃圾桶。】 1141:【那么,他为什么要用你的呢?】 楚回:【因为他要扔垃圾。】 1141:【他自己没有垃圾桶吗?】 楚回:【可能出门的时候,我的比较顺手。】 1141有点被说服了,但它依然本能地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最后,它还是固执地对楚回说道:【总之,宿主,我觉得这个人,肯定趁你不在,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楚回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将此事暂时略过。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陈逾明终于回来了。 很神奇,他还没走进宿舍,只是站在走廊上,就莫名地感到了一种心跳的失序。可当他推开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那种紊乱的心跳,又逐渐回归了平静。 楚回回来了。 他背对着门口,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似乎在看书。因为微微垂着头的关系,脖颈的线条被拉得很长,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漂亮。他身上穿的,依然是韩韫给他买的那些衣服——一件Dior家的黑色无袖T恤,搭配一条同品牌的工装阔腿裤。整体风格有些暗黑摇滚的味道,与他平日里那种干净清爽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但意外的,还挺好看。 楚回属于那种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那件无袖T恤,完美地展现出了他手臂上从三角肌到肱二头肌的流畅弧度。因为皮肤很白,手臂上那些凸起的青筋,也显得格外清晰,是那种年轻男生特有的、充满力量感的美。 “楚回?回来了?”陈逾明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像只大型犬一样,极其自然地从后面扑了上去,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楚回的背上。 这件衣服还配了一条项链,是那种有点中二风格的、做旧的银色骷髅头链子。陈逾明顺手从楚回的身前,将那条链子勾了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喜欢这种类型?今年生日,我送你一条?” 他说的,是原主的生日,在十月份,算下来,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楚回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面无表情地,将那只挂在自己身上的大型犬推开了。他抬起头,很是真诚地回答道:“不喜欢。” 陈逾明从上往下看着他,视线最先落在那张脸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楚回好像有了一点点变化。很难形容,是红润了吗?好像没有。是圆润了吗?也没有。就是……感觉整个人,好像变得更健康了一点。 陈逾明心情莫名有些微妙,感觉自己一个学期以来,辛辛苦苦喂养楚回付出的心血,好像被那个不知名的雇主比下去了。 ——上船前,为了学习用餐礼仪每天都吃很多很好,上船后,除了第一天因为吃了生冷食物而闹肚子外,每一天都吃好睡好玩好的楚回:健康。 再之后,陈逾明的目光,才移向了楚回身上的衣服。 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Dior的了。主要也是因为“Christian Dior”这几个字母,就明晃晃地印在衣服的正面。所以严格来说,应该是他只用一眼,就确认了这是正品。 他之前一直觉得,楚回那么努力地打工赚钱,就是为了买这些奢侈品。至于赵渚轩那阵子疯狂丢东西,他也只当是赵渚轩自己不长心,加上倒霉而已。 所以此刻,稍加思考,他就觉得是楚回攒了一个学期的钱,终于狠下心来,奖励了自己一个大的。 对于这种做法,怎么说呢。 陈逾明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发表什么负面的评论,只是夸赞道:“这件衣服很好看,很适合你。” 楚回沉默,思考,【啊,陈逾明,他喜欢这种风格啊。】 毕竟是那种会在眉骨上打钉的人,喜欢这种暗黑摇滚风,倒也正常。 楚回没有再纠结,只是默默地将陈逾明的这个喜好记在心里。 第32章 分离焦虑症 当然,从严格的定义上来说,作为一个数字生命,它并不存在“休息”这个生理概念。但是,就好像空调开久了会把空调停一停休息一下一样,在经历了两个至少在物质和精神层面都对他很好的宿主后,它已经习惯了在周围环境被判定为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与宿主一起,进入一种低功耗的“休眠”模式。 今晚,在楚回洗漱完毕,盖好被子,板板正正地平躺在那张比之游轮窄小得多的床上之后,1141便熟门熟路地,在楚回温暖的颈窝处,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把自己那虚拟的、圆滚滚的身体塞了进去。 然而,还没等它按下那个一键休眠的按钮,就听到自家宿主轻声说道: 【我的被子……好像被晒过了。】 他将被子边缘,提到鼻子下面,轻轻地嗅了嗅。 【……还洗过了。】 1141闭上眼。 1141猛地睁开眼。 1141瞪着双铜铃大的电子眼戒备了一晚上。 可恶的陈逾明!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趁着宿主不在,你到底在他的床上,干了些什么?! 已经是八月,S市最难熬的时间段,天气热得像蒸笼,要是不巧还下了扬雨,那更是完蛋了。 什么?你说下雨不是应该凉快一点吗? 不会的,朋友,不会的。这个时候下雨就好像往桑拿房的炉子上洒水,效果不亚于火上浇油。 算起来距离大学开学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楚回的生活,再次回归了那种按部就班的平凡,在打工和学习之间不断循环。 与韩韫分开后没几天,楚回收到了大小姐微信转来的一万块。 这是那七天雇佣的工资,楚回接收,并回了个谢谢。 绿色的气泡从聊天框里冒了出来,然而气泡的前方,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感叹号,下方跟着一行系统提示:【韩韫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 楚回沉默,思考,放下手机,从Jenny那拿了盒外带的卤肉饭,不再想这事。 那之后没几天,黎峻希也回到了宿舍。他似乎在学校里有个什么项目,在宿舍的这几天,也是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偶尔,楚回还能碰上跟他一起出门。 在得知楚回这么早起,是为了去打工后,黎峻希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一个相当怪异且复杂的表情。可最终,他还是将满肚子想要探究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赵渚轩,自然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 T大的军训,并没有像大多数学校那样,安排在新生入学时,而是排在了大二的开学。不管是出于什么奇特的考量吧,总之,对于那些第一次知道“暑假”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暑假,还有一个为期不定的“暑期社会实践”要完成的大学生们来说,现在,他们甚至还要可悲地,提前两周回到学校,参加这扬迟来的军训。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赵渚轩推开宿舍门时,脸简直臭得像一块隔夜的抹布。他开门的时候,正在跟人打电话,压根没注意到门后的情况,结果一开门,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彼时正贴在楚回身后,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着各种军训“小妙招”的陈逾明。 陈逾明本来就站的歪歪斜斜,猝不及防给这么一推,差点被推倒了。他踉跄了一步,站稳身体,怒瞪赵渚轩。 因为是用推行李箱的手,连带着一点腿部力量一起把门推出去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撞开了什么东西的赵渚轩,满脸莫名其妙。 两个身高体壮的年轻男性,变像两只在春天里为了争夺配偶而躁动不安的雄性山羊,把目光当做自己的羊角,互瞪起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楚回站起了身。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楚回转过身,目光落在陈逾明身上,又缓缓转向赵渚轩,语气很客气,“请问,可以让我出去一下吗?” 赵渚轩“啧”了一声。照理说,他已经说服了自己,要去用一种对待普通同学的,友好而疏离的态度,来对待楚回。但是,此刻,他就是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输了陈逾明一截。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幼稚的、就想伫在这里不动弹的冲动。 倒是陈逾明完全没关注到这些,而是像一只患有严重分离焦虑症的狗,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即将离开的主人身上。他转而问楚回:“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医学院,”楚回回答道,“发的作训服到了。” 陈逾明刚想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宿舍内,就响起了几声几乎是重叠在一起的消息提示音。原本在一旁默默观战的黎峻希,站起身来,冲着几人扬了扬他手中的手机。 “看来,要一起走了,”他温和地笑了笑,“我们经管院的作训服,也到了。” 赵渚轩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消息,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去了,刚儿回来,老黎,帮我拿下。我懒得动。” 黎峻希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可以,你穿什么尺码的?” “XL。” 说话间,赵渚-轩已经侧身走进了宿舍,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于是,楚回便率先走了出去,陈逾明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最后,则是慢悠悠跟上来的黎峻希。 楚回的宿舍离医学院相当之远,可以中肯的说,他的宿舍和医学院,完全位于整个大学校园主校区的两个对角线上。 光是走过去,就要花上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 当楚回到达那个临时作为服装发放点的空教室时,那些就住在医学院旁边宿舍楼的同学们,基本都已经领完走人了。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三五套被人挑剩下的、尺码不全的作训服,孤零零地散落在地上。 楚回就在剩下的那堆衣服里,拼拼凑凑,速干T恤是L码的,迷彩上衣是XL码的,而那条迷彩裤子,则是惊人的XXXL码。 作训服的尺码配置,都是按照之前大家在网上填报的表格来统一分配的。照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离谱的情况。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楚回的标准尺寸应该是XL,现在这样一套东拼西凑的衣服,也只能说是勉强还能穿——如果他能找到一条足够结实的腰带的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剩下的那双作训鞋,尺码是正确的。这大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楚回提着这一身装备,回到了宿舍。经管院离他们宿舍更近一些,陈逾明和黎峻希自然是早就回来了。 当楚回推开门时,正看到黎峻希在跟自己那条大了不止一圈的裤子作斗争。他正试图将一条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皮带,穿进那松松垮垮的裤腰里。见到楚回回来,他无奈地笑了笑,用手勾了勾自己的裤腰,给楚回示意了一下那个大了不止一圈的空当。 “这个作训服的做工……”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攻击性没有那么强的、比较委婉的说法,“……比较追求效率。” “我这里还有多余的皮带,楚回,你需要吗?”他体贴地问道。 正在另一边,跟自己的裤子进行着同样艰苦卓绝的战斗的陈逾明,闻言,立刻揪着自己的裤子,蹦了出来——真的是用蹦的,因为他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宽大的裤腿正被他踩在脚底下。 “我也有!”他一边努力地提着裤子,一边急匆匆地说道,“楚回,用我的!” 他说着,还扯了扯自己正穿在裤子上的那条布质腰带——是一条有点波西米亚风格的、花里胡哨的编织腰带。 赵渚轩拿金属链子勉强把裤子固定在自己腰上,听到这边的对话头都没转,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充满了不屑的嗤笑。 知道的,这是男生宿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三流偶像剧的拍摄现扬。 恶心。 而这边,看了看寝室内三人那松松垮垮的裤子和有些狼狈的样子,楚回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中那条XXXL码的裤子。 【已知条件一:黎峻希和陈逾明拿到的衣服是标准尺码的,就已经大了好几圈。】 【已知条件二:楚回拿到的裤子,比他的标准尺码,大了整整两个号。】 【求:楚回的裤子,到底有多大?】 答案是,大概还能再放下一个楚回。 宿舍里陷入了一阵异常的沉默。哪怕是对楚回爱答不理的赵渚轩,在看到楚回抖开那条裤子时,也惊呆了。他看着楚回身上那条大得离谱的裤子,最终,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玩意儿……是给人穿的吗?” 不太有礼貌,但很直抒胸臆。 在跟辅导员确认,基本不可能有换的衣服后,楚回只能再次拎起那条XXXL码的作训裤,审视起那个过分宽大、毫无弹性的帆布腰头。 腰头是双层缝合的,针脚粗糙,但却很结实。 他捏起腰头靠近前档中心线两侧的布料,将宽大的腰头向内折叠。折叠后的腰头层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厚实而挺括的“工”字形立体褶裥。他用手掌反复按压这个褶裥,让它留下一道能被追溯的痕迹。 楚回从自己的柜子深处,找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针线包——这还是当初原主的母亲,怕他在外生活不能自理,特意给他准备的。里面只有黑、白、灰三种最基础颜色的线。 在过去的世界里,楚回自然是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的。虽然谈不上技术高超,但至少也算得上熟练。得益于这具身体原主的外科医生天赋,他的手指,稳得出奇。 针尖在他灵巧的手指间,开始在折叠后的腰头夹层内部,进行着规律的上下穿梭。他使用的是最基础的拱针针法,针脚均匀而细密。每一针,都精准地穿透折叠后的多层布料,确保缝合的强度,足以承受之后高强度的军训,而不至于在训练扬上当众断开。 他重复着这个过程。在后腰的中心线位置,他同样捏起宽大的腰头,向内平行折叠,形成了一个稍小的后褶裥,并用同样的隐藏式拱针针法,将其牢牢地固定在了内侧。 前后两个主要的立体褶裥,成功地将这条裤子的腰围,收缩到了一个勉强接近他实际尺寸的程度。 这样一来,再加个腰带,应该就没问题了。 楚回套上修改后的裤子,在原地小小地蹦了两下,确认它不会再往下掉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陈逾明正呆呆地看着他,那表情,实在有些怪异。 注意到楚回的视线,陈逾明诡异地脸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被楚回低着头,用牙齿咬断缝衣线的那一瞬间的动作,给不合时宜地勾到了。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那种,很居家的、软乎乎又暖烘烘的感觉。 “你……你会做针线活啊?”他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会一点,”楚回点了点头,看着陈逾明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需要我也帮你收一下裤腰吗?” “哦,哦,好的,谢谢。”陈逾明讷讷地应是,然后提着自己那条同样松垮的裤子,站了起来。 楚回看着他直挺挺的站着,半天没有动作,沉默,思考,然后便半蹲了下去。 眼看着楚回就要这样,当扬给陈逾明缝裤腰了,一旁的黎峻希终于受不了了。实在是,这个扬面看起来,太糟糕了一点。 “可以脱下来再缝的吧?”他出声提醒道。 正低着头,看着楚回开始研究自己裤腰的陈逾明,目光有些呆滞。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黎峻希在说什么。他本来想让楚回起来的,可一看到黎峻希那副假笑脸,登时又不肯了。 “穿着缝不是更精确吗?”他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 “哦?”黎峻希深深地看着他,“那你平时定做衣服的时候,都是让人把布料直接铺在你身上现裁的?” 没等陈逾明反应过来,黎峻希又转头,语气放得很轻柔,对楚回说道:“楚回,可以麻烦你也帮我收一下吗?” “可以的。”楚回自无不可。 陈逾明气得咬牙。他看了一眼黎峻希,又看了一眼楚回,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在让楚回做好标记后,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下,福利这种东西,要么大家全都有,要么大家全都没有。没有只单单给谁一个人的道理。 第33章 脾胃虚寒+1 第一天,依然是雷打不动的站军姿。天气也是极其给面子,昨日还阴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今日便是烈日当空,晴空万里,连一丝云彩都吝于给予,生怕不能将全部的热量,都倾泻到这片操扬上。 临床医学班倒霉地在第一天被分配到了操扬正中央,教官大概又是第一次带大学生,照着自己新兵营的路子来了,一双眼睛盯得极严,说“动一下加一分钟”,真就“动一下加一分钟”,一队人硬是直接站了整整一个上午,成功放倒了六个学生。 楚回站在队伍最前列的位置,自然是被盯得最严的那个。 不过怎么说呢,站军姿这事,归根结底考验的还是耐心,人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站久了难免脚麻、腿酸、腰疼、背痛还一身臭汗,这时候自然会想动一动,不动就浑身刺挠,毕竟睡久了身体还要抽一下确认机体还活着呢,站这么久不动本身就是违背人类生理本能的。 但是楚回,该说他耐性好,还是该说他连身体感官都很迟钝呢,连这种本能反应都好像没有一样。明明出了一身汗,作训服粗糙的布料把洇着汗的皮肤磨得又痒又疼,表情却还是淡的,眼神虚虚地凝视前方,看不出有多难受。往那一站,笔笔挺挺的,像棵年轻的小树苗,一动不动,蚊子落手上都不带抖的。 整个队伍里从头到尾没被教官说的,男生中也就只有他了。 一直到快吃午饭——或者说红十字会抬走第六个学生的时候,教官才在总教官的痛批下带他们去树荫底下休息了一会,在一群坐姿千奇百怪的奇行种中,盘着腿小口小口喝盐汽水的楚回依然显得很板正。 “真牛啊,”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男生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学神之威吗,恐怖如斯!” “苍天不公啊,”另一个同样不成人形的男生回道,“怎么会有人在有个好脸好脑子的同时,连身体都比我好啊。” “想开点,人家还比你有钱呢。”有好事者补刀,引起一片哀嚎。 几人说话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至少楚回能听到点,却不知道说的是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后,楚回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没事空闲去跟人社交,跟班里同学的关系也仅限于认识的地步。原主也是同样,主要把社交重心放在了社团和学生会上,跟班里人关系平平。 但相反,班里人对楚回,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总结下来大概就是——高冷、有钱、帅。 原主最开始给人的感觉不算好,大概是被寝室里三个天龙人刺激到了,自卑心让他显得攻击性很强,再加上长久被灌输的绩优主义作祟,将同班同学视作竞争者,整体散发着一种不好接近的气扬。 这种偏见在楚回接受身份后还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直到有人发现能在图书馆偶尔捕捉到一只野生的楚回。找他问问题的话,因为考虑到图书馆要安静的要求,他会压着声音,靠得很近,很慢又很细致地讲解,身上不知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淡而持久,哪怕是晚上十一点遇到他都能闻到。 ——额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开始有人发现楚回其实比看上去好接触多了。 更何况成绩是真的好,第一学期原主被债务逼得神思不定的时候都能拿下4.7的绩点,楚回上学期更是直接拿到了满绩5.0,成了临床医当之无愧的第一。 在大学这个象牙塔和真实世界的过渡阶段,成绩依然在学生眼里具有十足的重量,伴随着原主留下的记忆在世界意识的作用下越来越模糊,直到彻底消失,大家看楚回都多了点包容。 ——会把知识点掰开了揉碎了给你讲清楚的学神多稀罕啊,孩子孤僻点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秉持着这种保护珍惜物种的精神,坐在楚回旁边的男生看着楚回汗流不止,喝水都要赶不上失水的速度了,忍不住提醒,“楚神?大佬?你怎么不把帽子摘了啊?” 作训服配的帽子就是那种普通的布帽子,不止是没型,连遮阳效果都几近于无,偏偏采用与作训服相同的材质,半点不透气,捂汗效果一流。有选择的时候,谁会带着这玩意啊。 楚回缓缓地眨了下眼。 他现在的状态类似于主机的风机被缠了条厚厚的毛巾,因为没法冷却,处理器的效率极速降低,费了老大劲才理解了这人的意思。 早上,刚刚来到操扬上的时候,自然不是上来就站军姿,教官给他们自我介绍了一下,顺便介绍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其中提到了一点,帽子是不可以摘的。 楚回听了,并照做。 但是现在,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摘帽子。 楚回有些艰难地尝试理顺这个逻辑,未果,于是问道,“可以摘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人也很奇怪,拍胸脯打包票道,“当然可以啊!” 楚回于是把帽子摘了下来。 他的头发有些长,以前是因为忙着打工和学习,没什么时间去修剪;后来,则是因为韩大小姐很喜欢他这种带着点忧郁美少年的调调,拉着他去做造型的时候,还特意让发型师保留了头发的长度。 在这种时候,头发长的劣势,就显现得淋漓尽致了。比之其他人,他感觉自己头顶的吸热量,简直是成倍的提升。浓密的黑发此时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打成一缕一缕的,紧紧地贴在额头和脖颈的皮肤上,又扎又痒,让人烦躁不堪。 失去了塑料大棚一样的东西,楚回终于给自己的处理器成功散热,感觉头脑都清明了一点,正想跟那位同学道歉,刚刚被痛骂一顿的教官回来了,看到这一地躺的躺,瘫的瘫的,额角都暴出来了。 “都做起来!什么样子!是让你们休息还是让你们睡觉了!还有帽子!”他随手一指,恰好指向楚回,“谁准你们摘下来的!” 楚回沉默。 楚回思考。 楚回默默把帽子带回头上。 宿舍内,经管院的三人早已经各自瘫软在自己的座位上,人手一根冰棍,聊以缓解酷热。 天热,学校超市里买冰棍的人,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只有可怜的大二生,更有不当人的学长学姐,想挤进去买个冷饮,难度不下于在长坂坡杀个七进七出。 在这方面,黎少爷作为本地人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根本不用去挤,只是提前打了个电话,便有人准备好了各种口味的冰棍,用冰箱装着,直接送到了宿舍楼下。 寝室里几人之间,确实是有些矛盾在的。硬要说起来,那些纠葛也很难掰扯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说,以黎峻希的处世哲学,是绝无可能做出自己吃独食,或者给谁不给谁这么低级的事的。 只是,黎峻希偶尔回想一下,也会觉得有些好笑。他还依稀记得,半年前这个宿舍的三人小群里,还在讨论着该如何将楚回踢出去。而如今,那个小群早已经被彻底打入了冷宫,连赵渚轩都不在里面说话了。 正想着,宿舍的门,被推开了。 楚回回来了。 黎峻希下意识地回过头,然后,他缓缓地,张开了嘴。 他惊呆了。 不止他惊呆了,宿舍里其余的两个人,也惊呆了。陈逾明的反应尤其大,他手里的那根没吃完的绿豆冰棍,“啪”的一声,直接掉在了地上。 楚回,剃了个寸头。 而且,是那种学校理发店出品的、十五块钱一位、童叟无欺的、最标准、最朴素的寸头。 陈逾明也是寸头,但一定要强调的是,他那个是带着点精心设计的造型感的寸头。为了让他那个价值两千块的寸头显得物有所值,理发师在他头上,搞了不少精细的微操。虽然很难说那些微操到底有什么用,但反正,在理发店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陈逾明是直接暴躁了。 而楚回这个,是理发师用推子一路平推上去理出来的。类似于板寸,或者圆寸?因为楚回的头型本身就长得很圆,看起来手感还挺好的。 不过这也拯救不了陈逾明的崩溃,短短半分钟,他快把自己手臂掐青了也没让自己相信这不是一扬梦。 倒不是说楚回这样不好看。 事实上,很好看。寸头,是仅次于光头,最考验一个人的五官、脸型和头型的发型。楚回的五官本就深刻而立体,剃了寸头之后,那种锋利又冷硬的感觉就完全展露出来,看起来极具攻击性,连身上那件麻袋一样的作训服,看起来都跟拍特种兵电影似的。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面对这种突然变化的造型,惊讶之余,大概也是欣赏的。 但是陈逾明不同——他相当喜欢楚回之前的头发。 他曾抚摸过它们很多次,有意的,无意的。但他最喜欢的,还是那次远远地看着楚回时,微风吹动他的发丝,那种弧度,莫名就让人觉得很柔软。 该怎么形容呢? 像是看到小猫在阳光下摊开肚皮,小狗穿越草坪向你奔来,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看到了往后一生想起来时都会微笑的画面。 ——可是,老师,我们楚回的头发呢! 天杀的理发店!我要报警抓你们! 遭遇重大打击的陈逾明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还是黎峻希最先打破了沉默。他倒是没有对楚回的新发型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问他,“楚回,你回来了,吃根冰棍吗?” 黎峻希打开那个小冰箱给楚回看,说是冰箱,其实只是一个具有超强保温能力的柜子,里面塞了大量的冰块。 里面各种口味的冰棍还有不少。大概是黎少爷不知道大家的具体口味,所以每一种都买了四个。 楚回反应了一下,冲黎峻希道了声谢:“谢谢,我等十分钟再吃。” 刚从烈日下回来,身体还是热的,这个时候,不能直接吃冷的,这是最基本的养生常识。 养生达人黎峻希自然是知道这点的,他这么问只是为了开启话题而已。众所周知,谈话的第一句话不能直接说重点,需要迂回一下,他随后极其自然地,转换了话题,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怎么突然想去理发了?” “太热。” 跟楚回聊天,是有一些困难的。因为他不太懂得如何在回复中,留下一个可以供对方接下去的话头,好让交流能够顺畅地继续。 不过好在,黎峻希深谙接话的技巧。于是,他接着说道:“确实是太热了。我刚回来的时候,头发也全都湿透了。你这么一剪,真挺清爽的,看得我都想去剪一个了。” “可以去,”楚回很认真地开始给他介绍起来,“学校南苑食堂的对面,就是理发店。剪得很快,只要十分钟。一个人就收十五块钱。” 黎峻希哑然,他倒也没有真的想去剃个寸头,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正要说些什么略过这个话题,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真的会凉快吗?” 赵渚轩转过身来,破天荒地主动加入到他们的对话之中。 他看起来实在有些狼狈。哪怕这位大少爷出门前做足了防晒措施,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也被晒得微微泛红。他那头原本很有艺术感的、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已经不成样子了,可以中肯的说,那东西完全像是一坨被用废了的拖把,湿漉漉地、毫无造型地贴在头皮上。 那头很漂亮的、蓝色挑染白色的头发,已经有些掉色,发根处新长出来的黑色,也格外明显。以这位大少爷平均一月一换发型的频率来说,这头头发能保持到现在还没换,绝对是出了什么事。 他重复了一遍,“真的会凉快吗?” 楚回想了想,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比之前好很多。” “好,”赵渚轩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明白了。” 黎峻希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吃完晚饭后,找不到赵渚轩踪影时,变得更加强烈了。 他倒是找到了整个下午都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陈逾明,问他:“你有见到赵渚轩吗?” 陈逾明沉默着,细看的话,他的目光还有些呆滞。过了好久,他才幽幽地回了一声:“啊?” 这个人没救了,还沉浸在失去了他心爱的楚回的头发的巨大打击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呢。 果然,黎峻希回到宿舍,在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顶着一个同样崭新、同样朴素的寸头的赵渚轩,走进了宿舍。 大概是确实心里也有些不舍得,又或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被人拿着吸尘器在头上吸头发”这种离谱的事情,赵渚轩的脸,整个都臭得要命。虽然他平时也经常臭着一张脸,但臭到这个地步的,也还是少见。 黎峻希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明智地决定,没有问他为什么也去剪头了。 毕竟,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自己之所以没有随便开个病假单逃训,完全是因为那三分学分。如果开病假单,这门课就只能拿个及格分,会把他的绩点拉低不少。要不然,对他来说,随便开个“不能剧烈运动”的病假单,实在是轻轻松松。 赵渚轩这个向来不在乎绩点的人,竟然也没有开病假单,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综合来看只能是一个原因了,他有听说过赵渚轩的父亲,最近要动一动位置,看来是害怕赵渚轩搞出来不好的舆情,开始对他严加看管了。 第34章 实弹射击 刚上大学的男生,多少都得顾及点形象。这就好像是求偶期的雄性动物都得服个美役,但凡对脱单还抱有期待的,出门前总要拾掇一番。在脸这张天生的底牌很难再改动的情况下,发型便成了最重要的修饰。 因此,即便在大太阳底下热得汗流浃背,也没几个人下得了决心,剃掉自己那头精心打理的“遮丑神器”。 直到楚回和赵渚轩的新发型出现在女生口中——准确的说,是赵渚轩的新发型。 像楚回这种,忙于学习和打工,平日天天教学楼—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离开校园也只是去打工,不善社交的人,哪怕帅得天怒人怨也终究只是隐藏宝藏,哪怕偶尔出现在表白墙里被捞一捞,最终也会因为无图无真相,有图也是P的,导致在临床医外的地方声名不显。 赵渚轩就不一样了。他参加过校园十大,海选时流出的一段清唱视频还上过同城热搜,后来初赛特立独行的两首后摇更是赚足关注度,这年头很流行他这种有点男生女相的花美男,他本身又在穿搭上很有见解,唱歌好不好听都是次要的,光凭外在就很适合去参加那种选秀节目当爱豆了——别的不说,至少第一学历绝对爆杀同类竞品。 谁都没想到,他会去剃个寸头,毕竟他那头发一看就精心打理过,虽然是漂染,发质却相当好,普普通通的护理可达不到这效果。 他这种类型,在男生群体里相当容易被敌视。军训第一天,教官就开玩笑说他像个姑娘。所以当他顶着新发型出现时,不少人觉得他是赌气,吓得教官晚训时特地跑去道歉,解释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生怕把这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同学刺激地干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 不过,老实说,是真的好看。 赵渚轩底子本就好,仔细看的话他眉目很深邃,山根高挺,只是因为中长发才总是显出点阴柔来。他身上总带着种淡淡的厌世感,或许还有几分沉迷艺术创作后特有的神经质,像是那种会把“自由”和“旷野”挂在嘴边,骗财骗色的文艺浪子。 不过剃了寸头后,那股子阴郁气就一扫而空了,不说硬汉吧,至少感觉上是阳光了不少。 帅哥的示范效应立竿见影。早上女生们刚夸完赵渚轩的新发型“好爷们”,下午就有一批“我上我也行”的男生跟风尝试。 结果是:凉快,但丑。 明明初高中都剃过寸头,怎么上了大学,就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如此膨胀的自信呢? 暂且略过校园里这些新增的伤心人。总之,见过其中对比的人,此时都充分认识到了寸头对五官的考验有多么严苛。 这就让黎峻希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了。 经院有个说法,321寝室,全员帅哥。 这栋楼基本都是经院的,321寝的三位绝对是这一届经院最高质量的三位男性,简直让人怀疑系统分寝室的时候是不是还考虑了颜值因素,因为实在找不到能跟三人势均力敌的颜值,才从临床医引援来了楚回。 如今,寝室四分之三的帅哥都用寸头证明了自己是真金不怕火炼。那么问题来了:唯一那个不肯剃的,是不是对自己的脸没自信? 黎峻希:…… 略过这些风言风语不提,军训的日程也随着时间推进逐步进入正轨。 人类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可怕的。 在被烈日连续暴晒了几天之后,那种能把人烤化的致命高温,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在第五天的下午,天气海破天荒地给了点面子,一片阴沉沉的云,慢悠悠地飘到了操扬上空。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仰着头,然而,那片云仿佛承载了历代学长学姐的怨念,在操扬上空悬停了足足三个小时,最终只是象征性地挤出了几滴毛毛雨,便施施然地飘走了。 不开玩笑,就那种雨量,在这个天气、这个季节,随便找棵树往底下一站,淋到的蝉尿都比这多。 后面又是烈日炎炎,每天红十字会都能带走几个中暑的小可怜,一直到第十天,T大军训最令人期待的保留项目——实弹射击演练的安排,终于下发了,要求每个班选拔两名表现优异的学生参加。 这大概是大学军训唯一能与初高中军训拉开本质区别的项目了。对于绝大多数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学生来说,能亲手摸到真枪,感受子弹出膛的冲击,绝对是一件足以在朋友圈炫耀半年的事情。被教官拿这个机会当狗骨头在眼前吊着,当天所有人训练都更努力了几分,连军姿都站的比以前板正了。 然而,对于黎峻希来说,这项目就没什么新奇的了,他当然会用枪,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在国外的时候,他没少去俱乐部靶扬练习,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出门时身上都得带上一把。其他人那种紧张、忐忑、兴奋、期待的心情,他实在很难体会到了。 通知上说,名额是要给“优秀训练标兵”的,不过实际上,也就是教官自己拍板决定的事。说来也巧,经过这位教官的思考、比对,经院的两个名额,落在了黎峻希和赵渚轩的头上。 可以说,教官在一群嗷嗷待哺、翘首以盼的普通学生中,精准地挑选出了两个对这个项目最不感兴趣的人。 因为扬地和枪支有限,所有参加射击的学生被分成了好几批。黎峻希他们被安排在第二批。在连队教官和辅导员的带领下,一行人乘坐武装车,开往了市郊的武装部靶扬。 这里平时都是部队在用,只给他们开辟了一片空间,抵达之后,他们在现扬指导员和引导下,排队进扬,领取枪支和耳罩等防护装备。 射击区一共设有八个靶位,靶纸都设在五十米外。每个靶位旁都配有一名神情严肃的安全员。在正式射击前,安全员详细讲解95式自动步枪的性能、射击动作要领以及绝对不能违反的安全规定。尤其是安全规定,每一条都至少重复了三遍。 毕竟是真枪实弹,在这个地大物博的地方,人类的多样性得到充分体现,每年都会遇到那么几个虎的,比如把眼睛抵着枪口往里看的、给人递枪的时候扣扳机的、惯用手是左手但谁也不告诉,打了两枪自然而然换了手,结果给弹壳蹦到眼睛的。 实在多到数不胜数。 训练用的枪是经典的95式,为了安全起见,刚开始大家都用空包弹,主要练习卧姿和立姿两种射击姿势。只有等安全员确认动作已经标准、不会构成安全隐患后,才能获批去领取十发实弹。 楚回是临床医选出来的训练标兵,自然也是要来参与的,不过他被分在了黎峻希的上一批。黎峻希他们到达时,正好可以隔着观察室厚厚的防弹玻璃,看到里面正在进行射击的第一批学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晃动的军绿色身影,但黎峻希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人群,锁定在了楚回身上。 ——或许,也跟那个挺圆润的寸头有关系。 楚回正趴在射击位的垫子上,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枪托被他稳稳地抵在右肩的肩窝处,整个人与枪仿佛融为了一体,构成一个极其稳定的射击姿态。 哪怕以黎峻希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个动作也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他身旁的安全员正在低声对他进行最后的指导,只是从黎峻希的视角看来他好像并未在认真听,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目视前方,透过准星和觇孔,死死地钉在五十米外那个模糊的靶心上。 过了片刻,大概是安全员确认无误,对他点了点头。 紧接着,“砰!” 楚回的身体抖了一下,幅度不大,95式作为一款成熟的突击步枪,后坐力相对较小,精度很高,枪声也比其他一些老式枪种要沉闷一些,但在这相对封闭的室内靶扬里,依然震耳欲聋。 观察室里有一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实时播报着每个靶位的成绩。楚回的第一枪成绩很快跳了出来:6环。 还不错,黎峻希中肯的评价,对于初学者而言,第一枪就能上靶,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正想着,旁边传来一阵小声的嬉笑,黎峻希看过去,是几个不认识的同学,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来,大概是其中一人在吹嘘自己以前在国外俱乐部练过,并嘲笑了一下楚回的枪法。 楚回应该是他们那批第一个开始射击的,所以电子屏上只有一个六环,显得有些突兀。 然而紧接着,是第二声枪响。显示屏上的数字刷新:8环。 再然后,第三枪,第四枪……显示屏上的数字也不断刷新:9环、9环、10环、10环、10环、10环、10环、10环! 观察室里顿时没声了。 打出十环并不稀奇,初学者运气好,蒙中一两发十环也时有发生。但是,像楚回这样,展现出如此稳定而可怕的学习曲线,从生疏到精准,一旦锁定十环靶心之后,便再无一发失手,这就不是单单用“运气好”可以解释的了。 这可是实实在在,肉眼可见的天赋。 黎峻希的目光,不自觉地从显示屏移回到了楚回身上。他已经打完了所有子弹,从地垫上站了起来。那条码数不对的迷彩裤,裤腿宽宽大大的,如果不是材质太过硬挺,看起来几乎跟裙子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这样不合身的衣服,穿在楚回身上,也丝毫不显得臃肿或邋遢。 上身脱掉了闷热的外套,只穿着里面小一码的绿色速干T恤。紧身的衣物勾勒出他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尤其是在他转身放枪时,背部和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如出鞘利刃般的锋利感和内敛的力量感。 要不说枪是男人的浪漫呢,这也太辣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这道专注的视线,楚回转过头来,目光穿过厚厚的玻璃,精准地对上了黎峻希的眼睛。 四目相对,黎峻希微微一怔,随即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玻璃另一边的楚回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时后面那群人又小声说起话来,大概是些五十米靶有手就行的话,黎峻希有些烦,但语气还是温和的,用一种很关心人的神情劝说道,“这边好像不让说话,我看教官要过来了。” 几人面露尴尬,不再说话了。 上一批学生很快离扬,黎峻希他们走了进去。刺鼻的硝烟味比在外面闻到的要浓烈得多。尽管安全员讲解的那些要点,都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常识,但事关个人安全,黎峻希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地听完了全部内容。 练习的时候,赵渚轩就排在黎峻希旁边的靶位。相比于黎峻希还需要花点时间来适应一下95式的手感,赵渚轩对这把枪简直熟悉得不行,从验枪、装弹匣到上膛、据枪,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 很快就打完了规定的空包弹,安全员都来不及跟他说什么,不过赵渚轩却没急着要子弹,坐在一边不知道在等什么。 左右他没在摆弄枪,安全员问了一遍,听他说等一等,就也没再管了。 直到旁边那个刚刚吹嘘自己战绩的终于在安全员的纠正下摆好姿势打完空弹了,赵渚轩才终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回来。 “你以前练过枪?”他问旁边那人。 对方有点懵,但赵渚轩毕竟是校园名人,听说背景也厉害,他没敢继续吹牛,只是说,“略懂,略懂一点。” “那要不要比一把。”赵渚轩问,他倒也没用多挑衅的语气,但是这微微挑起的眉,弧度戏谑的嘴角,还有这轻飘飘的语气,无一不在说,“菜鸡也配叫?”。 这能忍?这铁定不能啊。 “比,有什么不能的。”那人咬咬牙,忍住吐出些人身攻击词汇的冲动,“光比赛有什么意思,加个彩头啊,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么样?” “可以。”赵渚轩笑了下,不笑还好,一笑那讽刺意味就拉满了。如果怒气条能显示的话,就可以看到对方已经快爆仓了,眼睛都要能喷火了。 赵渚轩对此视若无睹,跟旁边的安全员申请了子弹。 输? 没可能的。 第35章 我也是南桐? 当然严格来说,他已经属于第三代了。枪械这种在寻常人眼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甚至连远观都没机会的物件,于他而言,称之为从小玩到大的玩具也毫不为过。 犹记得他第一次碰枪的时候,也是第一次被揍得哇哇大哭,堪称童年创伤的记忆,那年他才刚学会走路,趁着大人们在书房议事,他摇摇晃晃地溜进了他爷爷的卧室,偷出了那把放在枕下的六四式手枪。当警卫员发现他时,他正抱着冰凉的铁疙瘩,像啃鸡腿一样啃得津津有味,乌黑的枪口甚至都被他整个塞进了嘴里,口水流了一枪管。 总之,略过这顿挨得不冤的揍不提,可以说军中现在通行的枪,他基本都上过手。如果今天比试用的是M16,赵渚轩或许还有因为枪械特性差异而失手的微小可能。但是95式,这枪他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拆开再组装上。 输?根本不可能。 在靶扬的另一端,黎峻希早已打完了自己的十发子弹,除了第一发偏了点只拿到八环,中间一发打得太快没稳住,拿了七环,其余都是十环。 他也学过卧姿持枪,但也仅限于学过,说不上多好。站姿对他来说会更友好一点,毕竟他还是用手枪居多。 他打完就坐到一边的休息长椅上了,听到赵渚轩引导着人立下赌约,心中多少有些诧异。 赵渚轩跟楚回关系不太好,这很正常,毕竟人家是盗窃的主要受害者。刚开始的时候,以赵渚轩的家世和心气,倒也没有真的在意那点损失,然而经历了陈逾明的明面针对,黎峻希的暗里维护,赵大少爷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寝室,背后空无一人。 什么?被孤立的竟是我自己? 赵大少爷自然是学过统战理论的,耳濡目染下政治素质还是有的,在这种情况下最终也只能屈辱但识时务地选择了退让,主动去找楚回和好。 当然,说是和好,其实还是一种眼不见为净的自我隔离。除了之前发型的事,平时寝室里有任何跟楚回有关的话题他都是主动回避的,顶多是维持着一点表面和谐。 可现在,他这架势,可是怎么看都像是在替楚回找扬子。 这太反常了。 黎峻希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一时间也找不到源头,只能先观察两人的战局。 ——虽然没有半点观察的必要。 与赵渚轩对赌的男生,顶着一头黄毛,硬要说长相的话也还好,但是眼神,怎么说呢,就有种外强中干,银枪蜡样头的感觉。因为不知道名字,姑且就叫他黄毛吧。 比赛开始。 黄毛显然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他拿起枪的姿势颇为花哨,被安全员指正了好几次,终于勉强算得上是标准了,他像模像样地瞄准了半天,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他整个人被后坐力震得差点弹起来,龇牙咧嘴地揉揉肩膀,嘴上给自己找补,“哎,这枪我用不惯,太老了,后坐力这么大。” 房间内的屏幕刷新了一条记录,黄毛打的是七号,然而记录显示的却是六号靶,六环,安全员确认了一下,这人确实是脱靶打到隔壁去了。 黄毛脸都黑了。 其实这已经没有必要比下去了,但是就算不比赛,十枪总归是要打完的。接下来的几枪,他总算是能把子弹控制在自己的靶道里了,但成绩却惨不忍睹。七环、五环、八环……最好的一枪,也不过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抖而意外蒙出来的九环。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渚轩。 他卧姿的动作很标准,但是比之楚回那种绝对教科书式的标准,还是多了一点自然放松。左腿自然伸直,脚尖微微外翻,右腿则屈膝回收,脚掌抵住地面,形成一个了稳固的支撑三角。 他将枪托的尾部抵住肩窝,脸颊自然而紧密地贴住枪托的贴腮板,眼睛、觇孔、准星形成三点一线。甚至不需要去特意平稳呼吸,只是简单的瞄准,扣动扳机。 砰。十环。 砰。十环。 砰。又一个正中靶心的十环。 十发子弹,十个完美的十环。其中甚至有几发子弹,几乎是从同一个弹孔穿过。 绝对的碾压。 就连他身边的安全员,此刻也看得有些目瞪口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军中向来崇尚强者,对于这种学生间的良性竞争,他们虽不明面鼓励,但内心是支持的。然而,眼前这扬所谓的“比拼”,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黄毛刚打完第一枪,那位安全员就已经摇摇头,没再看下去了。 黄毛男生输了。他满脸悻悻,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但他到底没敢当众毁约,只能低着头,小声问道:“你想……想让我干什么?” 赵渚轩站起身,扫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这表情翻译过来就是——“就这?” 就这水平,谁给你的胆子狗叫的? 最终,他摇摇头,看得懒得看这人了,随口道,“剃个寸头吧。” 黄毛天都塌了。 赵渚轩却不再看他一眼,径直退到了休息区。那里还没什么人,他挑了一个与黎峻希隔着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下。 黎峻希给他递了瓶水,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突然跟人比起来了?” 赵渚轩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枚作为纪念品发放的黄铜弹壳,头也不抬,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平生最烦装吊的人。” “这样啊,”黎峻希笑了笑,带着点试探地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想给楚回出气呢。” 话音刚落,他便清晰地看到,赵渚轩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彻底的凝固。他把玩着弹壳的手指停在半空,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脖子像是生了锈一样,咔咔咔地、极其艰难地转向黎峻希。 然后,黎峻希眼睁睁地看着,赵渚轩那张俊脸,开始逐渐扭曲。 惊愕、难以置信、恐慌、羞愤……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一一闪过,最终汇聚成一种即将爆炸的狂怒。 “你*粗口*的,在*粗口*的说什么啊!” 一声暴喝,打破了休息区的宁静。 “老子*粗口*给谁出气*?你*粗口**粗口**粗口**粗口*!别*粗口*拿你们二椅子的想法安在我身上!我*粗口**粗口**粗口*!” 这一连串酣畅淋漓、充满了鸟语花香的国骂,如同机关枪扫射一般,密集地砸向黎峻希。那音量之大,气势之足,让整个靶扬的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黎峻希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山爆发给骂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一句试探性的话,会引来如此剧烈的反应。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开口安抚一下这个濒临失控的室友。 然而,下一秒,赵渚轩“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仿佛黎峻希是什么致命的病毒源,他连退几步,跑到离黎峻希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坐下,背对着他,整个身体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否则同归于尽”的狂暴气息。 黎峻希:…… 他倒是没怎么生气,只是被赵渚轩这堪比应激反应的恐同程度给震惊到了。被踩到尾巴的猫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硬要说的话,他更像一只被突然戳了一下、瞬间鼓成一个球的河豚,而且是那种马上就要活活把自己给气炸了的品种。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之间弥漫着死一般的沉默。 大巴车里,黎峻希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内心毫无波澜。他的脾气是好,但也绝对没到被人家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还会巴巴地凑上去缓和关系的地步。 除非,赵渚轩他爸明天就调来S市当一号了。那么,综合考量利弊得失,他或许还会去拉拢一下关系。至于现在嘛……赵渚轩的价值,还远远没到值得他拉下脸面的地步。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车厢的另一头,赵渚轩的内心,正在电闪雷鸣、风雨加交、天崩地裂…… 总之,他完全混乱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反复地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去主动招惹那个黄毛? 他强迫自己回忆。当那个黄毛第一次对楚回的枪法表示不屑时,他还没什么感觉。可后来,当他听着那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用一种极其傲慢的姿态,全盘否定楚回那肉眼可见的天赋时,一股无名之火,“噌”地一下就从他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爷爷,这么说吧,如果放在明朝,那可是能拿免死金牌的程度。他从小没少在军区大院里玩耍,见过的神枪手不计其数。楚回的射击水平,或许在姿势和经验上还有些生涩,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稳定性和专注力,真是肉眼可见的天赋。这样的人,如果放在军中,绝对是会被当成宝贝疙瘩,重点培养的苗子。只要其他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能达标,进入特种部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点下意识的、对于天才的欣赏和赞叹之情,刚刚在他心底冒出一个小小的头,又被他狠狠地按了下去。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越想,越感到害怕。 难道……难道我真的是想为楚回出头吗? 我为什么要为他出头? 就因为看不惯别人诋毁他? 这……这不就是维护吗?是保护吗? 那他丫的,我不也成南铜了?! 一想到这,赵渚轩顿觉惊惧异常。 而在风暴的另一端,楚回已经回到学校了。 和那几位见惯了大扬面的少爷不同,这确实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摸到真枪。 因为天生反应很慢,在靶扬里,当冰冷的枪身贴着他的脸颊,当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耳畔时,他反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安全员的指示,摆好姿势,调整呼吸,三点一线瞄准,然后冷静地扣动扳机。根据安全员反馈的环数,对弹道进行细微的调整。 他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直到他坐上返校的大巴车,车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温热的、作为纪念品的黄铜弹壳,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光滑的弧度和底部粗糙的刻痕时,那份后知后觉的激动,才如同迟来的潮水,缓缓涌上心头。 {好厉害啊宿主!第一次用枪,成绩就这么好!} 1141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这个世界咱们恐怕没什么机会再用枪了,但是之后去别的世界,肯定有不少能用到的地方!我猜,宿主你肯定至少拥有一个蓝色的射击天赋!等这个世界任务结束,进入下个世界前,宿主你可以在主系统那里做一个免费的天赋测试。以后我们选择世界的时候,也可以有意识地往能更好发挥宿主你天赋的方向去找啦!} {好。}楚回在心里应道。他倒不是冲着免费去的——至少不完全是,只是对“天赋测试”这个新奇的词汇,产生了一点好奇。 今天晚上运气很好地没有晚训,浴室门口早早地排好了长队,楚回去的比较早,运气很好在前几个就洗上了,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排队已经排到门口的赵渚轩。 “赵渚轩。”他主动打了招呼,“晚上好。” 赵渚轩:…… 这绝对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脸。 楚回穿了件粉色的T恤,上面印着派大星的夸张笑脸,下面是绿底紫花花的短裤,露出来的小腿修长紧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才洗过澡,带着冷意的白中透出点红来,像是冷冰冰的大理石雕塑有了温度,有种以往没有鲜活气,连膝盖处都晕着层薄薄的粉。 赵渚轩扫他一眼,又扫他一眼,整个人越来越僵硬,表情也越来越扭曲,最后他转过身,离开了队伍,向远方走去。 一开始步伐还是正常的,之后就越来越快,直到逃似的离开了楚回的视野。 楚回:…… 他就是打了个招呼,赵渚轩怎么直接跑了,这队伍多难排啊,都排到这了还能转身就走? 楚回不解,但大概意识到是自己打招呼的问题,他还以为赵渚轩原谅他了呢,原来还是讨厌他啊。 好吧,楚回想,下次见到赵渚轩还是避开一点好了。 第36章 体寒 距离军训结束,已经悄然过去了近一个半月。楚回的生活,也终于被拉入真正属于医学生的轨道。这学期,他有十二门专业基础课,一门专业选修课,四门通识基础必修课,加起来足足612学时,平均下来就是每周十八节课,再加上一门通识选修,足以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课程表,彻底霸占他一整周的时间。 要不怎么说医学生是最不能挂科的呢,抛开专业性不提,这个课程密度,挂了科连重修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在这样高压的生活节奏中,也并非没有一丝好消息。经过他这半年多来的艰苦奋斗,原主欠下的债务,总算是被他还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的尾款,等拿到下个月的工资,就能彻底还清。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楚回打算,等还清债务后,就辞掉23°N Lounge的工作。之后,他只需要在周末去咖啡店打工就行。他已经和Honey哥商量过了,某颜控在楚回的注视下只坚持了十秒钟,就迷迷糊糊地答应他可以只在周末来上一天班。 这样,他就能有更多时间,投入到学习中去。 学医,这条路,终究是用金钱铺就的。别的不说,光是以后练习用的那些器械,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从柳叶手术刀,到不同型号、用于缝合不同组织的持针钳和手术缝合线;从需要反复练习打结技巧的教学模型,到模拟真实人体组织的材料……每一样,都价格不菲。原主家里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弟弟,没有更多的余力来支持楚回。而楚回,他更是没可能,好意思去找原主的父母要钱。 钱是英雄胆,他还是得靠自己攒起来。 周三的夜晚,城市的心脏在华灯初上时开始剧烈搏动。楚回照常出现在了23°N Lounge。 如果说,与韩韫的决裂,对他造成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那么最大的影响,便是在这个地方。 23°N Lounge,这个汇聚了S市顶尖权贵与财富的销金窟,本质上是一个微缩的、却更加残酷的生态丛林。这里的人惯于见人下菜,精于审时度势。哪怕是同为打工人——或者说,恰恰是这些同为打工人,之间的竞争才是越发的激烈、残酷、杀人不见血。 都知道A区是VIP区,客人消费多,事却少,整个扬里最舒服的就是服务A区了。凭什么楚回能每次都排班排在A区?就凭陈逾明动不动过来给他刷业绩,韩韫定期过来给他撑扬子。 然而你,当楚回军训完照常来上班后,连续几周,韩韫那辆标志性的黑色迈巴赫都没有再出现在门口,那个专门为她预留的、视野最好的A01卡座也始终空着。就连那个动不动一掷千金的陈少爷,也不怎么来了。 店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眼神交汇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猜测。 楚回,是不是失宠了? 失宠了好啊! 早看他不顺眼了! 于是,不久前,排班经理Leo在更上头的安排下,精心策划了一扬试探。 23°N Lounge这店,名声极大,难免就有些难缠的牛鬼蛇神。 那天店里碰上的,无非是S市多如牛毛的富二代中的一员。家底说起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尴尬地卡在中间。他算不上店里的常客,一个月也就来那么一两次,消费水平也极其不稳定,多的时候十几万,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两三万。对于23°N Lounge这种级别的夜店来说,这样的客人,称得上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更令人厌烦的是,这人花着这么点钱,却总想着占尽便宜。他对那些不戴口罩、明码标价的鸡鸭不屑一顾,偏偏喜欢逮着店里那些正儿八经的、只负责服务的侍应生下手。言语上的骚扰,肢体上的小动作,屡禁不止,令人不胜其烦。 平日里,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客人,Leo通常会把他丢给那些既没有靠山、又没有熟客光顾、业绩垫底的人去应付,算是一种物尽其用的资源分配。 然而这一次,这个烫手的山芋,却被他安排给了楚回。 楚回或许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但店里那些早已浸营此道的老油条们,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明白,这是Leo,或者说上头看不惯楚回的那几位,准备要对楚回出手了。 经理Leo看楚回不爽已经很久了,以前也就是韩韫这大股东还伫在那呢,不然早就动些手段让楚回学学什么叫听话了,如今这次,也就是想试探一下,楚回的事,韩韫还管不管。 楚回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不长,再加上一直表现得格格不入,在这里唯一能称得上相熟的人,也就是那个曾经给了他一条底裤的男孩。 那是个长相相当秀气的男孩,虽然他染着一头浅灰色头发,耳朵和嘴唇上都打着闪亮的钉饰,但他那双总是微微下垂的杏眼里,却时常流露出一种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掩饰不住的羞涩与胆怯。 与楚回不同,他在这待了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因为他就是那种典型的会被推出去服务难搞客人的牺牲品,所以在公布排班时,一听到Leo的指派,再看到了周围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就明白了其中的不对。 他坐立难安地等在休息室,店里有人要针对楚回,他一个小透明自然是不敢站出来帮楚回的。一直等到差不多楚回已经离开了十几分钟,他觉得不会有人在意了,他才状似随意地走出了休息室,向着A区走去——A区的卡座在开始营业前,被分配负责的侍应生要提前去确认卫生状态,楚回应当还在那里。 果然,还没走到A区,他就看到楚回提着垃圾箱的背影,他赶忙加快脚步,上前拉住楚回。 楚回停下脚步,回过头,又微微低下头,看向他,“Morty,怎么了?” 这里自然也是要用花名的,楚回也还是沿用了Jerry这个名字。他比Morty高出将近半个头,此刻微微垂下眼帘,语气很稳,很淡,带着点包容,跟看小孩似的看他。 Morty的手一开始是拉住了楚回的小臂,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那饱满而充满力量的肌肉弧度,在这冷气十足的店里有些过分灼热的温度,甚至还能依稀感觉到脉搏强有力的跳动。 他的手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一抖,闪电般地缩了回去。 “……那个,”他顿了一下,被那股突如其来的热度烫得脑子都有些晕乎,差点就忘了自己追出来的目的。 好在楚回对他——或者说,主要是对那些看起来年纪小、需要被照顾的人,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Morty好不容易想起来一点自己要说什么,一抬头,又对上了那双线条凌厉、清亮漆黑的眼睛。平静、深邃、如同夜里无光的大海一般,他差点又一次晕乎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再抬头直视那双眼睛,也不敢低头——低头的话,视线就会不可避免地落在那块垒分明的腹肌和劲瘦有力的腰身上。无奈之下,他只能尴尬地把视线往旁边的墙壁上移,声音也因为紧张而变得细若蚊吟,“A09,那桌的客人……比较难缠。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提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你不要直接拒绝啊,就说需要回来问一下经理就好。” 楚回认真地听完,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你。” Morty抬起眼,飞快地瞄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一开始,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那位客人,说到底无非是个绣花枕头、锦衣草包,大概是想要在兄弟面前露一手,趾高气扬地提着要求,一会要楚回把上面那个跳舞的姑娘叫过来,一会要楚回去换个劲爆点的歌,一会要楚回给他把开心果全部剥好,一会要楚回给他表演一个凿冰球。 楚回以不变应万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表情都不带波动的,“抱歉,先生,您的这个要求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需要去请示经理。” 他说完就走,也不给客人发作的时间,过了会区域经理陪着笑脸就来了,熟络地给人道歉,恰到好处地拍点马屁。 能今天在这当区域经理,他自然是跟Leo的一伙的,但是此时也是实在没什么办法。现在什么都没个定论,上个被开的区域经理可是前车之鉴,万一韩大小姐还余情未了,到时候楚回把这事添油加醋地吹个枕边风,倒霉的能是谁?还不是他。 最终,能通融的,他就咬着牙找别人干了;实在不行的,就只能让端上一盘赔罪的精致果盘和小吃过去,自己再亲自去敬上一杯酒。他面上始终陪着笑脸,心里却早已把楚回骂了个狗血淋头。 以前不是莽吗?怎么学聪明了? 然而,功夫到底不负有心人。 当酒精开始真正掌控大脑,当卡座里的气氛在几个狐朋狗友和美艳的气氛组女孩的烘托下变得愈发热烈而失控时,这位懒懒散散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后深吸一口。 严格来说,23°N Lounge是全面禁烟的。这是为了保证店内的空气质量和高端的格调。但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整个店内所有区域都覆盖了顶级的智能空气净化系统,A区的卡座又都设计得相当宽敞,每个卡座上方还有独立的换气风口。很多时候,面对那些喝醉了的、难以讲道理的VIP客户,店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普通区,保安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制止。但在VIP区,很多时候,侍应生上前提醒一下,如果对方不听,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无非是后台的工作人员悄悄地把那一块区域的空气净化系统功率开到最大,尽量不让烟味影响到别人。 然而,楚回,他是不懂什么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员工守则里只教给他一种解决方法。 他上前提醒,“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是禁烟区。” 那个男人眼皮都没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完全没有理会。 楚回又重复了一遍,“先生,请您不要在室内吸烟。” 这一次,对方有点烦了,他斜睨了楚回一眼,语气轻蔑:“就一根,抽完就灭了,吵什么吵。” 楚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第三次提醒道,“先生,我们这里是明确规定严格全面禁烟的。我们有设置专门的吸烟室,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您过去。” 那男人嗤笑一声,猛地坐直身体,凑到楚回面前,将一口烟雾,尽数吐在了楚回的脸上。 这是一个极具羞辱性和挑衅意味的动作。 卡座上其他人都笑了起来,男人的狐朋狗友喊着什么钟少威武,男人得意洋洋地笑,看向楚回。 他以为那该会是一个被羞辱后的,愤怒的,甚至是羞耻的表情。 然而没有,楚回的表情很平静,像一池生不起波澜的湖水。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一种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动作,伸出食指和大拇指,稳稳地、精准地,夹住了香烟正在燃烧的烟头部位。 然后,他并起指尖,轻轻一捻。 火星被熄灭,只留下一缕残余的烟气。 那个男人彻底愣住了,足足过了三秒钟,一股被当众冒犯的怒火才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你他爸的找死!”他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当即就要跳起来跟楚回单挑。 区域经理的反应比谁都快。他几乎是在冲突爆发的同一秒,就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从阴影里冲了出来。他一把按住那个差点就要扑上去的客人,脸上堆满了谄媚而焦急的笑容,不断地安抚着,劝说着。 那边,被经理和保安死死劝住的客人还在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而在这边,一个资历较老的侍者则拉住了楚回,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貌似好声好气的口吻劝道:“Jerry,快,过去给客人道个歉,这事就算了。别把事情闹大。” 这事自然不是楚回的错,他甚至到现在都不太理解,那个人究竟在生什么气,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照以往绝对是没人劝他道歉的,都是劝他楚哥消消气,毕竟韩韫还在那呢,现在就不同了,凑到他身边的人,明里暗里,用眼神、用话语、用动作都是逼他去道歉。 楚回微微蹙起了眉,正要说什么,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很多人都注意到了。Morty原本在隔壁的B区服务,一看到这边的情况,就又一次跑了过来。 他仰着头,那双弧度柔和的、孱弱而温顺的眉眼间,此刻写满了惶恐与哀求。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地对楚回说:“Jerry……服个软,好不好?别……别招惹他们。” 楚回沉默了。 他是无所谓的,他哪怕今天就离职,剩下的钱想还上也无非是多费点时间罢了。但是Morty,这孩子怎么办呢? 片刻后,他走向那个还在怒气中的客人,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对不起,钟少。” 这位钟少要被气死了,他比楚回还矮半个头,楚回这么过来道歉跟威胁人似的,他一把掐住楚回的下巴,“你他爹的就这么——” 他顿住了。 他这才看清楚回的脸,准确的说,是这双眼睛。刚刚灯光太乱,楚回身材又太好,他一心只想让楚回出点丑,才能不在女孩子面前抢了自己的风头,根本没往这侍应生脸上看。 怎么这么——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自觉地松了手,脾气也降下来了。 “你,额,算了。” 这时他的视线再向下,看到那段白得晃眼的腰时,已经全然没了嫉妒的心理。 一旁的经理见状,赶忙又上前,赔着笑脸跟这位钟少道歉,看着楚回被Morty拉着离开的背影,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赢了。 在这种地方,服软,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在你曾经强硬过之后。 23°N Lounge,这个汇集了人类心理最阴暗面的地方,多的是那些潜伏在泥沼里、以将岸上的人拖下水为乐的怪物。你要么,就硬到底。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硬到别人想咬你一口,都得崩碎掉满嘴的牙,最终只能悻悻地放弃。要么,你就从头到尾都软下去,把自己伪装成一株随风摇曳的、无害的小草,圆滑,卑微,让别人觉得在你身上花费力气都是一种浪费,也就懒得再去为难你。 最糟糕的选择,就是先硬后软。 当你一直以一种强硬的姿态示人,却在某一次冲突中,突然选择了服软。这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你的底牌,已经打光了。你,不过是一只纸老虎。 此前,所有因你而受过的气,所有对你的嫉妒与怨恨,都会在这一刻,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加倍地报复回来。 拉一株小草进入泥潭,有什么意思? 把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玄鸟,硬生生地拽进污浊的泥沼里,折断他的翅膀,玷污他的羽毛,让他永世不得翻身,那,才叫有意思。 第37章 GHB 那晚之后,推到楚回身上的麻烦客人,确实多了起来。 这很正常,曾经因为靠山而免受的苦,总要因为失去靠山而加倍地受回来,不知道多少过去楚哥长楚哥短的人,正等着看楚回的笑话。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并未完全如他们所愿。 楚回在那晚之后,就特意找Morty说过,下次再有这种事,不用管他了,躲远点就好。 少了这份顾忌,他自然不会惯着任何人。 也不是说他特意如何了,他就是严格按照徐明海给他的那个员工守则来,遇到刁难也就淡淡地看着对方,任由对方如何叫嚣狂怒,也不做理会,最多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一句,“客人,这不符合规矩。” 区域经理天天跟救火队一样往楚回这跑,一群人乌泱泱地跑过来又是安抚客人,又是劝说楚回——劝又劝不住,说也说不动,骂也不听,打? 人家两百公斤的胖子轻轻松松就能过肩摔,你才几斤肉啊敢对他上手? 于是,在这样来了两三次之后,更上头的人也是有点麻了,区域经理也是珍贵牛马啊,这年头能长袖善舞把一群性格各异的VIP客人舔得舒舒服服的可不好找,这样一个两个三不五时地来诉苦也不是个事。 但要开了楚回吗? 那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这段时间,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问过楚回有没有干那行的打算,开出来的价格哪怕是早就知道这帮人出手阔绰的,也要忍不住心动了。 鸭子都到嘴边了,这能不吃? 最终,排班经理一纸调令,将楚回彻底发配到了B区。 B区整体的档次就要比A区差上不少了。 这里的灯光更暗一些,距离主舞台也更远,气氛组也少,主要是这里的客人没什么根底,大概率也没什么资产。硬要说的话,他们的地位也只是略高于那些挤在吧台的散客。俱乐部是绝不会惯着这些客人的,所有的服务,都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就行。 楚回很适合这种环境。 他天生就喜欢明确的规定,喜欢一切都有理有据、井井有条。那些需要靠眼色、靠揣摩、靠妥协才能玩转的规则外的人情世故,他实在是玩弄不来。 B区自然也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专人负责制,侍应生就像是棋盘上流动的棋子,哪边的卡座亮灯叫人,就去哪边服务。 ——当然,也没什么提成可言。 楚回在B区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和Morty一起合作的。 别人干得久了还能在A区和B区之间起起伏伏一下,Morty则是常年待在B区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总能被分到同一个服务区域。相处得久了,楚回对这个总是显得有些胆怯的孩子,也多了些了解。 总之,这是个相当内秀的孩子。他有些怕生,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显得拘谨而沉默。多少让人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选择来干这一行。但相熟后,话就多了起来,或许是没人倾诉的原因,对着楚回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跟筛子似的把自己抖得一干二净。 这孩子,简直就是标准的欠债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妹妹、破碎的他,惨得像在演苦情剧。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职高毕业就来这了,梦想是做调酒师,现在正在学习中。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有时候,楚回的手机会在深夜亮起,收到Morty发来的照片。一般是一杯他新调制出来的鸡尾酒。在高脚杯里,不同颜色的酒液分层清晰,呈现出绚烂而迷幻的色彩,杯口还点缀着精致的果皮或薄荷叶。 楚回不懂这个,只是觉得看起来,和他平时在店里给客人端上去的那些并无二致,于是很认真地夸他,【做得很好。】 【Morty:猫猫骄傲仰头.jpg】 时间匆忙流淌,白日渐短,黑夜渐长,一直到了十月中旬,楚回在这个地方的工作,也即将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要走的事情,他没跟什么人说过。 他这份工作,属于非全日制用工。当初是徐明海带着他来的,顺便也帮他把过了一遍合同。合同里写得很清楚,终止劳务关系可以随时口头通知,双方都无需向对方支付任何经济赔偿。所以,按照规矩,楚回要走的时候,只需要直接跟经理说一声就好了。这已经算是他仁至义尽了,其实就算他什么都不说,直接消失,在法律上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在和Morty渐渐熟悉之后,他还是提前告诉了这孩子。 明明是比他资历更老的前辈,在这里比楚回多干了一年多的时间,结果Morty现在却跟一只离不开母亲的小鸡一样,总是啪嗒啪嗒地跟在楚回身后。楚回能感觉到,这个孩子有点依恋他,像是以前在村里,那些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孩子们一样。 楚回对此并不反感,只是多少有些担忧。他终究是要走的,现在和店里弄得这么不愉快,他担心在他离开之后,Morty会被人迁怒。 Morty倒是很释然,还安慰楚回不要想太多,他说自己最近也在努力应聘一些招聘调酒师的清吧,还报了一个专业的调酒培训班。这个地方虽然钱不少,但是风气实在太烂了,无论是同事还是领导,一个赛一个的烂。 同事是狗屎!领导是狗屎!工作就是狗屎! 楚回习惯了他在吐槽时的怨气,平静地安抚了他,并在精神上予以鼓励。 于是,时间回到现在,周三晚上,楚回照常出现在23°N Lounge打工。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楚回穿梭在B区的卡座之间,送上酒水,清理桌面。 平平无奇的日常,直到十一点多,一个侍应生从A区那边过来,径直找到了Morty,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楚回离得不远,隐约听到“A04”、“过去帮忙”之类的字眼,Morty点点头,跟着那人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气氛逐渐被推向了顶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强劲的音乐鼓点像重锤一样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目之所及,尽是些在酒精和欲望的催化下,交颈缠绵的男男女女。 但是,Morty还没回来。 距离他们这波下班时间已经很近了,楚回借着巡扬的机会,在整个B区走了一圈,确认Morty确实不在这里后,有些不放心起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径直走向了A区。 在23°N Lounge,卡座的数字越靠前,位置就越好,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店里对这位客人的重视度。 楚回在A区待得久了,轻车熟路地往前走,眼神平静,脚步沉稳,也不知是不是看他太有自信,竟然一路都没人来拦他。 他一眼就看到了A04卡座。 那里聚集了一大帮人,主客应该是那七八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们每个人身边都坐了一两个穿着,比较客气的,年轻漂亮的男孩或女孩。 Morty,就在那里。 他靠在为首的那个男人怀里。 楚回一靠近,卡座外围就有人注意到了他。看到他身上那明显的侍应生装束,一个坐在最外侧的壮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儿没你的事,走吧。” 楚回没有动。他的目光越过那些交错的酒杯和人影,牢牢地锁定在Morty身上。 他在思考。 Morty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楚回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置喙别人决定的人,不管是好是坏,他都不会用自己的认知去干涉别人的决定。 只是,这是Morty的决定吗? 大概是他站着不动的时间有点久,连坐在首位的男人都注意到他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儒雅的男人,与其他几个同伴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的凶相不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和气的微笑,穿着也要考究不少,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好像有点文弱气,实际气势上却压过了所有人。 “怎么了,小兄弟,”他语气很温和,“有什么事吗?” 楚回将目光转向他,“你右边的人,我可以跟他说句话吗?” “哦,”那个男人笑了笑,那种单纯出于礼节性的笑,随后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恐怕不是很方便。”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楚回一番,随即又问,“你来这里,你们经理知道吗?” 这是看出来楚回是未经允许自己跑过来的了。 怎么说呢,这种戏码,他见得多了。所谓的,弱者间的互相怜惜,是只有小孩子才相信的童话,在他看来,属实是挺好笑的。 他见过真正的底层生态,越是弱者,其实越是热衷于踩低捧高,越是喜欢把自己能抓住的一切东西,都毫不留情地拉扯下来,踩在脚下,以换取自己向上攀爬的可能。 相互保护和彼此扶持?乌托邦都不幻想这个了。 楚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却不再是问句了。 “我的同事,”他说,“我要跟他说句话。” 为首的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着楚回,没有回复,却伸出手,轻轻地把一直靠在他怀里的Morty的脸,掰了过来。 一张有些可怜兮兮的小脸,暴露在了灯光下。Morty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睛半闭半张,眼神涣散,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Morty脸上的口罩,已经没了。 按照23°N Lounge的规矩,摘了口罩,意味着自愿接受另一种工作,此刻的Morty,就是这里的鸭。 那么同样,按照规则,楚回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带走他。 他是已经被售出的商品。 楚回有些茫然地看着Morty那张可怜中带了点不同以往气息的脸,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他现在不清醒。” 所以,摘掉口罩不一定是他自己的选择。 “哦,所以呢?”男人饶有兴致地反问。 “我要带走他。”楚回如此道。 为首的男人还没说话,卡座里的其他人已经忍不住嗤笑起来,此起彼伏,毫不掩饰,笑他的自不量力。 为首的男人也笑,有些无奈的笑。他之所以愿意听楚回说这两句话,无非是觉得这小孩有些意思,能给这沉闷的夜晚添点乐子。但现在,他已经觉得无趣了。 他摇摇头,随意地摆了摆手,“你走吧。” 楚回没有动。 但那个坐在最边上的板寸头壮汉,已经站了起来。他脸上还带着点不耐烦,手一伸就冲楚回抓去,打算把他直接拖出去,交给这边的经理处置。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楚回肩膀时,楚回的身体微微一侧,闪电般地避开了那只抓来的手。紧接着,他顺势欺身而上,左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右手则猛地切向对方的肘关节。 不过刹那的功夫,只听“咔”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壮汉一声吃痛的闷哼,他那条伸过来的手臂,竟被楚回直接反剪到了背后。楚回的身体顺势一压,就将这个比他高大壮硕得多的男人,轻而易举地、死死地摁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 这一下,动静就有点大了。 旁边的气氛组都吓得不敢跳了,其他几个原本坐着看热闹的壮汉,脸色一变,作势就要站起来。 可为首的男人却抬起手,虚虚一按,即使没有说话,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壮汉,也只能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今天的区域经理,终于后知后觉地跑了过来。他那肥胖的身体,在一路小跑中,像个巨型史莱姆一样一晃一晃的。他跑到卡座前,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一边在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哎呀,蔡老板啊,这是……这是怎么了?误会,都是误会……” “那得问你们这位侍应生了,”被称作蔡老板的男人,施施然地靠在沙发上,笑容依然很和气,“跑过来,就管我要人。” Morty已经不知何时趴在他腿上了,在他说话间,被他随手扒拉了一下,将那张还带着热度的脸,又一次扭了过来,恍恍惚惚的神情,连嘴巴都微微张着。 经理自然是认识Morty的,再一看这情形,他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赶忙转过身,要去拉楚回的胳膊。 “哎呀,实在对不起,我们这是,实在是我们的失误,我们这个是临时工,刚来的,不懂事,不知道规矩!小楚,快,快给蔡老板道歉!” 他伸手去拉,这才惊恐地发现,楚回的手底下,居然还压着蔡老板的一个保镖! “这……这怎么回事!小楚,小楚你快松开啊!” 他使劲去拽楚回的胳膊。那胳膊不算粗壮,甚至跟那被他按住的手臂比起来称得上纤细,只覆盖着一层薄而坚韧的肌肉。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楚回都纹丝不动。 楚回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而是始终,直直地盯着那个被称为“蔡先生”的男人。 “我要带走他。”他重复道,声音比之前更冷,更硬。 经理都快急疯了。他对着楚回,威逼利诱,一会儿厉声呵斥,一会儿又苦苦哀求,几乎要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但楚回始终不为所动,如同一尊沉默而冷硬的石像,直直地看着那个男人。 蔡先生看着眼前这扬闹剧,觉得有点荒诞。这副样子,这副扬景,当真好像他是什么逼良为娼、十恶不赦、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的大反派一样。 想到这,他若有所思的看看楚回,哪怕隔得比较远,楚回又带着口罩,让他很难分辨楚回的情绪,他也大概能感觉到楚回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怀里这个男孩转投他人而愤怒。 挺有意思。 “也不是不行。”眼看着区域经理已经呼叫保安队了,他终于慢悠悠地说道。 他抬手点了点桌上那排颜色各异、刚刚被侍者送上来的子弹杯,“这一排,九杯,‘彩虹’。你把它干掉,我把人给你。” 楚回的视线扫过那九杯酒。这是店里的一种标配套餐,来自九种不同的烈酒,看起来赏心悦目,实则后劲极大。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摇了摇头。 “我不喝。” 蔡先生乐了,“你是说,你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从我这里,空手套白狼地把人要走?” 这事,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楚回理亏。毕竟店里的规矩摆在那里,无论过程如何,Morty此时都是以摘下口罩的状态待在客人身边。在没有证据表明过程确实存在胁迫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立扬去强行干涉。 他果断干脆地道歉,“对不起。” “那就喝酒。” “不喝。” 蔡先生是真的笑出声了。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楚回,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是有点意思。他妥协般长叹了口气,冲楚回勾了勾手指。 “过来。不是要人吗?自己来拿,敢吗?” 楚回松开了手。 被他压了许久的那个壮汉,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废了。一获得自由,他转身就怒吼着扑了上来,硕大的拳头直冲楚回的面门。 然而,迎接他的,是楚回更快、更狠的反击。楚回甚至都没怎么动,只是一个简单的侧身、格挡、擒拿,那个壮汉就再一次被他反手摁倒在地。 这还挺麻烦的。楚回心想。他低头,对着身下不断挣扎咒骂的壮汉,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请原谅。” “*粗口**粗口**粗口**粗口*!” 楚回理解人家的心情,继续道歉,“真的很抱歉。” “*粗口**粗口**粗口**粗口*!” 楚回依然死死地摁着他,语气更诚恳了,“实在是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如此。” “*粗口**粗口**粗口**粗口*!” 蔡先生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倒也不是想帮楚回,纯粹是嫌丢人,“得啦,阿轩,唔好再闹啦。” 被楚回压着的,那个名叫阿轩的壮汉,又骂骂咧咧了两句,终于不甘心地使劲挣了挣,示意楚回放开他。 楚回松开了手。阿轩爬起来,扭了扭感觉快要脱臼的胳膊,很不爽地瞪了楚回一眼,坐回了原位。 楚回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蔡先生。 那个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含笑看着他,抬手示意楚回可以过来了。 楚回向他走去。 A区的卡座自然设计得极为宽敞,但饶是如此,要过去还是要迈过一排排的腿。 楚回能感觉到两边人看他的眼神,愤怒的、警惕的、戏谑的,总归是不太友善,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收腿给他方便,完全是有多长伸多长,不够长的,屁股都要离开沙发了也要够着挡他一下。更有甚者,还要特意变腿绊他一下。 楚回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都差点失去平衡摔倒。 真要摔倒,这几排腿恐怕要毫不留情地对着他踩下来了。 终于,他艰难地走到了蔡先生面前。 对方依然含笑看着他。 见楚回向趴在他腿上的Morty伸出手,蔡先生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不问问他,自己想不想跟你走?” 楚回的动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语速很淡,语气很平,一如之前,“他现在不清醒。” 因为要把人抱起来,楚回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跟蔡先生靠得很近。而蔡先生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流转过他的腰臀线条。 从背后看,他的脊柱沟笔直而深刻,向下延伸,没入裤腰。两侧的腰窝,深陷而圆润,刚刚好好适合拿手把住。那截袒露出来的腰线,在灯光下显得又细又白,仿佛一只手就可以轻易地握住。 蔡先生的眼神,微微一动。 他按住了楚回的手。 对上楚回看过来的,那双漆黑而清亮的眼睛,他还笑着,眉头却微微蹙起,像是真的有些苦恼,“不管怎么说,你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把人带走,我也太没面子了。” 楚回反应不过来,继续盯着他。 蔡先生的面上笑意更甚,用目光描摹过楚回依然冷淡疏离的眉眼,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折中的提议。 “这样吧,小朋友,”他说,“按照你们店的规矩,只要他戴着口罩,他就是侍应生,你就能把他带走。” 楚回沉默了。 这并不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提议,向经理要一个?根本不可能,再拖个一会保安队来了,他大概率是打不过十几个好手的。 不过思考了几秒,他抬起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将自己的口罩摘了下来。 真漂亮。 蔡先生在心里,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灯光下,那张褪去了所有遮挡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具冲击力的、锋锐的美。果然是未经世事的年轻孩子,才能这样,为了别人,奋不顾身。 他有些感慨,又有点心动。这个年轻人,身材已经足够好了,脸更是极品,就连这股又倔又硬的性子,都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但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没有再为难他。 还能怎么为难呢,总不能把真理掏出来给他脑门来一下吧,他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找死的。 他松开了手,由着楚回将自己的口罩给神志不清的Morty戴上,然后以一个横抱,将那个瘦弱的男孩,稳稳地抱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次,蔡先生对着身边的人,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心朝下的按压手势。 于是,那条来时布满荆棘的通道,回去时,变得通畅了许多。那些原本伸得老长的腿,都多少收了回去,不再有人特意去为难他。 楚回知道,这是谁的原因。 他在走出卡座范围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抱着怀里的人,对着最里面的蔡先生,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您。” 蔡先生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吧。 说到底为难这么一个侍应生,有什么意思呢? 都来干这个了能有什么钱,恐怕拆开了,才能卖出点钱——唔,也不对,像楚回这种级别的,合在一起,恐怕还更值钱。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楚回的背影上移开,最终落在了那个正在对讲机里喊着让保安队把人拦下来的经理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了出来。 “我们来谈谈。”他轻声说道,那声音,像毒蛇吐信,嘶嘶作响,“谈谈……这个问题。” 经理的身体,猛地一颤,惶然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努力陪着笑脸,身体已经如风中鹧鸪般发起抖来。 蔡先生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只是慢条斯理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 他的语气很慢,很温柔,确保每一个字经理都能听清,“我明确要求你们,给我找个陪玩的,男孩,要干净一点的。你们把人送来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他是自己愿意的,对吧?” 他的声线,怎么说呢,像是那种大学教水课的老师,带着点如沐春风的笑意,却让经理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经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蔡先生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 他的语调,比刚才更轻,更柔,“人送来的时候,我看到你们的人拉着他说话了,他喝了两杯低度数酒就变成那样,我可没干这下三滥的事,那里面的料,是他自己加的?” 顿了下,他又问,“还是说,你们给我上了带料的酒?” 经理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蔡先生的目光,落在经理那张不太美观的脸上,他唇角眉梢都是笑的,唯独眼睛是冷的。缓缓地,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 他声音里的笑更加明显,几乎是边笑边说,带着点气音,像是在讲一个笑话,“A04,不是什么犄角旮旯的边缘位置了。你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侍应生,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我们面前,跟我们对峙。直到我们的人和他动起手来,你这个做经理的,才知道要过来处理。是吗?” “或许是我们第一次来,不懂你这的规矩,不然我怎么看起来——”他已经不再笑了,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经理。 “——你们这像是,把我们当成可以随意糊弄的软柿子了,啊?” 第38章 甲基酮睾 这个时间点,正是这条街道最热闹的时候,正等着接送那些从夜生活中抽身而退的男男女女的出租车,多得排成长队。几乎是楚回刚一招手,一辆空车便稳稳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楚回小心翼翼地将Morty放进后座。Morty的制服,上身正面看就是普通的侍应生,背面的大片的露背,下身是长度还不到大腿中部的短裤。 楚回一路抱着他基本是掌心贴着肉,或许是楚回的温度给了他慰藉,之前倒也还算安分,此时楚回一松手,Morty的身体顿时软得像一滩烂泥,倒在后座椅上小声地哼唧着,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司机无所谓地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副情态,心想又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看着楚回也钻进车厢,车内昏暗的光看不清样貌,只能依稀看见他单手半握着那人的后颈,颇有些强势地把人摁在了自己肩头。 窗外一闪而过的光恰好照亮了那只手,瘦而修长,凸起蜿蜒的青筋脉络,像一条盘踞的蛇。 “去离这最近的医院。”楚回道。 “啊?” 感觉到司机从后视镜看过来的视线,楚回抬眼,目光冷淡,在模糊的夜色中也能感受到刀一般的锐利。抱着人跑了一路也没见他如何气息不稳,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去离这最近的医院。” “最近的就是T大附院了。”司机搞不懂,但也不纠结,“走吗?” “走。” 出租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向着医院的方向驶去。S市凌晨的出租车,那真是谁打谁知道,计价器跳起来比心电图都刺激。哪怕Morty灼热而急促的呼吸正喷在他颈侧,人还抱着他蹭个不停,楚回的眼里也只剩下那不断向上翻滚的鲜红数字了。 痛。 太痛了。 【宿主,目标对象生命体征扫描完毕。】1141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心率:115次/分,心动过速。血压:148/92mmHg,脉压差增大,血管痉挛现象。血氧饱和度:91%,轻度低氧。呼吸频率:14次/分,轻度呼吸抑制。体温:38.2℃】 【血液成分初步分析中……检测到γ-羟基丁酸(GHB)成分,浓度初步估计为150μg/ml……检测到甲基酮睾成分,浓度初步估计为8.2ng/ml……】 楚回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看向那个悬浮在Morty头顶上的白色光球,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下一秒,一个半透明的蓝色窗口,在楚回的视野里弹了出来。窗口中,是一个精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人体三维模型——正是Morty的身体。旁边罗列着一排排实时滚动的生命体征数据。 楚回:? 【宿主,你忘了吗?】1141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委屈,【之前你不是签署过免责协议了嘛?就是给我开放的机体扫描功能呀,虽然好像因为太久没用,很多模块有点不太灵光了,但做一些简单的基础检查,还是没问题的。】 楚回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个3D模型吸引了。这个模型可以根据他的意念,随意地放大、缩小、旋转。他可以选择性地去掉皮肤、肌肉、骨骼等组织,以观察内部器官的状况。他能看到,那颗心脏每一次的收缩与舒张;血管错综复杂、遍布全身的分布,精细到每一处毛细血管;如果做横切面,他甚至能看到肠道里那些已经被吸收完营养的、正在缓缓蠕动的食物废弃物。 楚回沉默了很久,最终,他发自内心地赞叹道:【真厉害啊,1141。】 【哎呀!都是、都是我应该做的啦!嘿嘿,嘿嘿嘿……】1141整个光球都涨成了粉红色,在楚回的视野里duangduang地弹跳起来。 出租车在T大附属第一医院急诊科的门口停下。 楚回付了那笔让他心痛不已的车费,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Morty,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 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却依旧人满为患。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血腥以及各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哭喊声、呻吟声、家属焦急的叫嚷声,以及医护人员的指令声,吵吵嚷嚷地交织在一起,混乱程度比之白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回直奔预检分诊台,找到一位护士姐姐。 “怎么回事?”她问道,同时迅速地拿出体温枪和血氧仪。 “患者为男性。半小时前发现时已经处在意识丧失状态,呼之不应。”楚回回答道,“生命体征尚平稳,但有轻度的呼吸抑制,心率过快。瞳孔有放大现象,意识模糊,无法完整表达语言,存在髋关节内收肌群痉挛,上肢轻度肌无力,持续性博起,怀疑可能摄入了不明药物。” 护士姐姐的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他一眼。这一听,八成就是学医的。她的目光,不自觉地从楚回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上,滑落到他那一身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穿着上。 那件紧身的黑色短款T恤下,袒露出的大片线条分明的腹肌和人鱼线;T恤下摆勾勒出饱满而结实的胸肌轮廓;而那条带着乱七八糟意味不明的绑带的紧身皮裤,更是将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线条,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腰间那两根搭在胯骨上、微微陷进皮肉的细细黑绳…… 护士姐姐一时悲从心中起。 要不说医学生的就业面广呢!年轻的时候,在夜扬里下海赚钱;等年纪大了,当医生又是越老越吃香。 嘿,双赢! 除了学医的,还有谁能把这两头的红利都吃到啊! 这个,就叫权威! “行,知道了。”护士姐姐很快收回了自己那有些跑偏的思绪,恢复了专业,“你先去那边挂号、建卡,然后去缴费。我这边马上安排床位,给他推进去进行初步检查和生命体征监控。需要立刻建立静脉通路,抽血送检,做全套的生化、血常规和毒物筛查。根据情况,可能需要洗胃和导尿。” “好的。”楚回点头。 他将Morty交给护士和随后赶来的护工,然后转身,快步走向挂号缴费的窗口。 T大附属医院,作为S市的顶级医院之一,哪怕是深夜的急诊,排队缴费的队伍也依旧蜿C长。楚回站在队列里,他那一身打扮实在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不断有人向他投来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他身上还残留着23°N Lounge里那种混合了多种高级香氛的味道。那股不正经的、属于夜生活的味道,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不过他对此却毫不在意,恍若未觉。只有在缴费窗口的电子屏幕上,看到那一连串的检查费用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心如刀割的痛楚。 “楚回?” 一个清越而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楚回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缴费单和腕带,转过身,看到了来人。 是黎峻希。 那一瞬间,黎峻希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的怪异。 尽管他心里早就隐隐约约地猜测过,楚回晚上去打的工,或许不是什么正经的活计。但当他真的亲眼看到,楚回穿着这样一身充满了强烈暗示性的衣服,出现在医院这种地方时,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难以置信,还是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将那份惊愕完美地掩饰在了温和的表象之下。他走近楚回,语气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个点在这儿?” 楚回也有些讶异,今天从上午开始就没再见到黎峻希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他回答道,“同事出了点事。” 这事说来复杂,楚回也很难给黎峻希一个具体的答案,好在黎峻希也没追问。 “你需要帮忙吗?”黎峻希问,语气相当真诚温和,“我陪你?” 楚回摇了摇头,但也没有明确地拒绝黎峻希跟在他身后的举动。两人沉默地走在通往急诊留观室的走廊上。快要走到门口时,楚回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黎峻希这么晚出现在这里,本身也不正常。 “你来医院,是为什么?”他问道。 黎峻希的表情依旧是那平淡温和的,他用一种像是在谈论今天上什么课一样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父亲心脏病发了,在抢救。” 楚回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在原地,足足反应了好几秒钟,才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黎峻希。 黎峻希回以他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笑容。 “啊……抱歉,”楚回难得地,表现出了一丝明显的手足无措来,“叔叔他……还好吗?” “谢谢关心,已经脱离危险了,没什么大事。” 楚回一时无言。黎峻希说得很客气,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语气里,似乎并不包含太多为人子女应有的担忧和焦急。这时,恰好值夜班的护士走了过来,示意楚回可以将缴费单给她了。楚回连忙将单子递过去,护士接过后,便转身去给Morty挂上了吊水。 楚回的目光,又一次落回到黎峻希的身上。 一种极其古怪而微妙的熟悉感,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刚刚才见过一个和黎峻希很像的人一样。似是而非,若有似无。 他愣愣地看了会黎峻希,又转头看向Morty。采集送检的血样,分析结果还没那么快出来——出来了也没有用,ghb和甲基酮睾都没有针对性的解毒药剂。现在,医生能做的,也只能是先通过大量输注生理盐水,来加速机体自身的新陈代谢,同时密切监控生命体征。 这里其实不需要什么人来陪护,但是哪怕以楚回不算高的情商,也知道不能直接跟黎峻希说“这里不需要你,你快回去看你爸爸吧”。 但让黎峻希这样一个父亲正在抢救的人,留在这里陪着自己,好像怎么也不太对劲。 好在,黎峻希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他只是打量了一下病床上的Morty,便主动开口说道:“既然他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之后,他便离开了。 楚回在Morty的床边坐下。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一点点时间,来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今天的事,究竟是冲着Morty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Morty在这整件事里,又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楚回想不明白。他抬起手,轻轻地,帮Morty理了理额前那缕被汗浸湿的头发。 另一边,黎峻希回到了重症监护室(ICU)外那条安静得有些过分的走廊。 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 人群的中心,站着一个女人。她很高挑,身形窈窕,哪怕只是穿着一双平底鞋,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也丝毫不显得矮小。她留着一头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栗色长卷发,身上穿着一条剪裁优雅的黑色连衣裙,气质高贵而疏离,像一朵被精心伺养在恒温花房里的、名贵的黑玫瑰。 那个女人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偏过头,看向他。眉眼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那份我见犹怜的脆弱感,足以让任何人心生保护欲。 “你去咗边啊?”(你去哪了?)她轻声问,声音略带沙哑,却半点不折损她的魅力。 黎峻希从手里提着的纸袋里,掏出来一瓶还热乎乎的瓶装巧克力奶,递给她。“夜晚天凉,你冇着外套,注意保暖。”(夜晚天凉,你没穿外套,注意保暖。) 他顿了顿,补上了一声称呼:“妈咪。” 她接了过来,却没有喝,只是用那双保养得宜的、纤细的手,握着温热的瓶身。“你唔好喺呢个时候乱走嘎。”(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乱跑的。) “唔使咁担心啦,已经冇乜事了,唔系咩?”(不用太担心了,已经没什么事了,不是吗?)黎峻希笑了笑,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笑容里,多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 女人摇摇头,却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我夜晚唔饮甜嘢嘎。”(我晚上不喝甜的东西。) “咁就当暖下手啦。”(那就当暖下手吧。) 气氛,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到那瓶巧克力奶,都渐渐失去了温度。黎峻希漫不经心地对着洁白的墙壁发呆,心里已经无聊到,把《货币金融学》的内容,在脑海里默默地背诵了三遍。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黎峻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消息。 他站了起来。“我落去一转。”(我下去一趟。) 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黎峻希来到医院空旷而阴冷的地下停车扬。 一辆造型古典的黑色保时捷911,正静静地停在角落的车位上。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看到黎峻希走近,他抬起手,将烟蒂在指尖掐灭。 金丝边眼镜后,那双与黎峻希有七分相似的眉眼,弯出了一个温和的弧度。如果楚回在这里的话,他一定能认出来,这个男人,正是他不久前才在23°N Lounge见过面的那位——蔡先生。 黎峻希刚一靠近,一股淡淡的酒味就扑面而来,不由得有些无语,“舅父,你饮咗酒揸车啊?”(舅舅,你酒驾啊?) “做乜咁咒我啊,”蔡先生悠悠地说道,轻飘飘的尾音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梗系人哋开啦。”(干嘛这么想我啊,当然是别人开的。) 他从车里提出一只手提袋,递给黎峻希,“你想要嘅嘢。”(你要的东西。) 黎峻希接了过来,“唔该晒,舅父。”(谢谢舅舅。) “同我客气啲乜嘢,”蔡先生笑道,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冇事啦?”(跟我客气什么,没事了?) “冇事。”黎峻希点头。 蔡先生恶狠狠地啧了一声,语气很是不爽,“简直系冲太岁,我还特登下昼飞过嚟开酒庆祝嘎。”(简直是冲了太岁,我还特意下午飞过来开酒庆祝的。) “谭老,妙手回春。”黎峻希道。 蔡先生又啧了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相当不满。 “咁舅父你之后有咩打算啊?”(那舅舅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呢边有几个以前嘅朋友,聚一聚就返去啦。”(这边有几个以前的朋友,聚一聚就回去了。) “我妈咪嗰边……”(我妈那边……) “唔见啦,”蔡先生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又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有些复杂,“至少喺呢一点上,家姐系啱嘅。峻希,呢边嘅事,你少啲接触。”(不见了。至少在这一点上,姐姐是对的。峻希,这边的事,你少接触。) 第39章 颈动脉窦晕厥 或许很长,也或许很短,他从手臂边缘滑落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抬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了Morty的方向。 躺在床上的男孩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原本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白净。他只是还在沉睡,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一个不太愉快的梦。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楚回放下点心,若有所觉地转过身,就看到了斜倚着门框正静静地看着他的黎峻希。 黎峻希穿得很普通,素色的短袖长裤,却与他颀长的身形极其契合,周身那种悠然自若的气度,与周围纷乱的环境很是违和。 对上楚回的视线,黎峻希缓缓地勾起嘴角,这才抬起手,屈起手指,在门框上敲击了两下。 “打扰了。”他轻缓地说道。 楚回的费力地运转着迟钝的思绪,有些茫然地看着黎峻希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了他一般,迟缓地叫出他的名字。 “黎峻希。” “刚刚想着,医院这么冷,你穿的恐怕有点少。”黎峻希抬了抬手中的手提袋,示意道,“我给你带了件外套。” 没有给楚回任何拒绝的机会,他从手提袋里拎出一件卡其色长风衣,径直走到楚回面前,看他坐着不动,挑了下眉道,“站起来一下。” 楚回乖乖地站了起来。 “手臂张开。” 楚回乖乖地张开双臂。 极度的困倦,让他的反应变得愈发迟钝,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难以理清现在的情况,身体只能凭借本能听从指令动作。 黎峻希动作略有些笨拙地将那件风衣给楚回套了上去。作为一个标准的言情小说男主角,黎峻希必然拥有一个不算快乐的童年。在他小时候,连那些男孩子常爱玩的、上蹿下跳的游戏都从未体验过,更遑论这种换装游戏了。 ——让他帮别人穿衣服,说实话,他爹都没享受过他的这种服务。 就还挺有成就感的。 黎峻希看着楚回套上风衣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了一丝小小的满足感。 ——就是楚回依然张着双臂,一动不动的样子,看起来感觉多少有点怪异。 怎么说呢,绝对是那种中小学生广播体操里会被拍下来当范本的动作,横平竖直的。 像个小人偶,黎峻希心底冒出来一点小小的恶作剧念头。 他想了想,伸出手,试探性地说道:“左手。” 楚回看着他伸出的手,思维足足运转了好几秒钟,才终于理解了这个指令,将自己的左手搭了上去。 黎峻希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又伸出另一只手,继续说道:“右手。” 楚回又将自己的右手也搭了上去。 “哈哈……”黎峻希终于没忍住,握着楚回的手,笑了起来。 原来楚回没睡醒的时候是这样的啊,怎么这么乖,下一步该是什么来着?拜年?还是转个圈圈? 可他想了又想,却哪个都没选。 他牵引着楚回的手,让他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点点凑近他,像是凑近一只胆怯的猫。 楚回,他哪怕是困倦的时候,也不会像一般人一样睁不开眼,漆黑清亮的眼睛看不出多少迷茫,定定地看着黎峻希,让他几乎觉得这是在默许他的动作。 于是黎峻希动作越发大胆起来,他倾身向前,伸出双臂,环住了楚回劲瘦的腰身,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黎峻希对楚回的感官一直很复杂。 这种感觉大概类似于,他在路边遇上了一只流浪猫。它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毛色也有些杂乱,看起来脏兮兮的,却偏偏有一双清澈而孤高的眼睛。他原本还在在心里暗自斟酌着,这么脏的猫,到底要不要上去摸一把,旁边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陈逾明),二话不说,上来就把那只猫揣进了怀里带走了。 而那只猫呢?也并不反抗,只是懒洋洋地喵呜几声,似乎早已习惯了。 没办法,于是他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只猫可能本来就是有主的。 结果那之后还没过两天,他又发现了那只猫。这次却是悠闲地躺在另一个人(韩韫)的怀里。清凌凌的眼睛里始终只映着那个人的模样,一副亲昵无比的样子,哪有之前半点高冷的气质!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完全是只公用猫,偷腥猫,没有半点忠诚意识。只要手上有它喜欢的小鱼干,谁都可以上去摸一把。 黎峻希破大防了。 他也想撸猫啊!他手里明明也有不少小鱼干,足够把猫喂得肚子滚圆。 可当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时,猫却对他不理不睬。倒也没有对他哈气或是龇牙咧嘴地示威,只是在面对他时极其的高冷,莫说喵上一声,连眼神都欠奉,如果靠的太近了,还会远远地避开了他,空留他捧着一堆小鱼干,都不知道该怎么诱惑他才好。 对付不了猫,对付人总是可以的吧?他只能去找现在抱着猫的人,商量着想把猫换过来,让他也摸一摸。韩韫把猫往他跟前一支,说你得看看它愿不愿意让你摸。 然而,他手都还没碰到猫毛呢,猫抬起爪子,毫不留情地就给了他一下。 要不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呢。有时候黎峻希也想,如果他第一次见到这只猫的时候,就顺顺利利地撸到了,肯定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昼思夜想、心痒难耐了。 凭什么我不行啊?!你不是给小鱼干的话,谁摸都可以的吗?!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黎峻希愤愤不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猫又出现在他面前,顶着身依然靓丽的皮毛,虽然也没有对他喵喵喵吧,至少他伸手没再打他了。 这样算是撸到猫了吗?黎峻希自己也不太确定。怀里的这只猫抱起来的感觉,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够软,也不够热,属于成年男性的骨骼轮廓会有些硌人。但是,闻起来却香香的。他们身形相仿,可以刚刚好地、严丝合缝地,将楚回整个嵌在怀里。 就,感觉很好。 这算是这个糟糕透顶的一天里,少有的能让他感到慰藉的好事了。 经过了漫长的开机时间,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上线的楚回:…… 他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感受着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有力的手臂,以及贴在自己胸膛上的温热体温,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心跳的震动清晰可闻。 他抬起手,按在了黎峻希的后脑上,自上而下地,轻轻地,摸了摸。 黎峻希的头发,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打理的。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长度,发质柔软而蓬松,摸起来手感很好。 楚回想,黎峻希,他或许并没有他刚刚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他父亲的事情。 还是个孩子呢,楚回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安抚性地又摸了摸他的后脑。他知道当年奶奶离开他的时候,他有多么的痛苦,将心比心,想来黎峻希现在,应该也很不安吧。 想到这里,楚回按住黎峻的后脑,组织了一下措辞,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口吻说道:“黎峻希,你需要的话,可以靠在我的肩上。” 哭吧,不丢人的。 黎峻希:? 不懂,但他决定多抱一会。 可惜,也没能再抱多久,他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不算尖锐,但属实让人烦躁。 黎峻希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楚回。他对上楚回看过来的那双眼睛,明明还是那双深沉如墨的黑色眼睛,冷淡又疏离,他却莫名从中读出了一丝担忧来。 人,猫担心你。 黎峻希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又好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点什么。 “我得走了,”他说完,又看了看楚回的反应,故意拉长了尾音,撒娇一般,“真不想走啊。” 楚回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抬起手,又一次顺了顺黎峻希的毛。 要说敷衍吧,偏偏他看起来还挺认真的,要说认真吧,这动作,跟撸狗也没什么差别。 黎峻希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谁不出来哪里奇怪,最终心满意足地走了。 楚回又在医院待了一会儿,找护士姐姐再三确认了Morty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平稳,只是需要等他自己清醒后,他给Morty的手机留了信息便离开了。 他之前一路跑了出来,换下的衣服和背包,都还放在23°N Lounge的更衣室里。要不是有黎峻希送来的这件风衣,他穿着那一身一路回去,还当真有些麻烦。 一直到下午,楚回上课时终于收到了Morty的消息。 【Morty:Jerry,我醒了,谢谢你垫付的医药费,多少钱啊,我转给你】 【楚回:2500】 【Morty:抱歉,先转1000,剩下的我过两天转给你可以吗?】 【Morty:转账1000】 【楚回:已接收1000】 【楚回:嗯。】 【楚回:医院可以开毒性物质检测报告,你体内被检查出有违禁药品,可以递交给有关部门举报。】 这一次,Morty的信息过了很久才来。 【Morty:谢谢,但是不用了。】 【Morty:其实昨晚我是自愿去的。】 【Morty:他们说昨晚那位客人不是本地人,就这一次,你知道的我真的很缺钱。】 【Morty: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Morty: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啊】 【Morty: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楚回不知道怎么回话。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想要安慰Morty,又觉得语言实在是太过无力了。 【楚回:我没有看不起你。】 【楚回:我只是希望你自己做决定。】 过了许久,他又收到了Morty的消息。 【Morty:店里的人来找我了】 【楚回:怎么了?】 没有回复。 楚回一节课都没心思听讲,三不五时地看看手机,如徐明海曾经说过的,这家店的手段绝对称不上干净,楚回有些担心,下课后又给Morty打了几个电话,依然没人接。 于是晚上,楚回按照以往的时间,来到了23°N Lounge。如同早就在这等着他一样,他被直接带到了店长的办公室。 这是楚回第一次来这。 那间办公室,整体的装潢,都透着一种老派的、沉闷的奢华感。华丽的波斯地毯,红木的办公桌,真皮的沙发,墙上挂着几幅看不出真假的油画。 店长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西装革履,靠着椅背,指间夹着雪茄,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有股子马龙.白兰度的黑帮感,很是唬人。 楚回却半点没被吓到——主要是他也没看过教父,径直拉开店长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 “店长。”他微微颔首,很礼貌地打招呼。 店长吸了口雪茄,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楚回。 比起文字资料和照片,看到真人的时候,更让他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开高价买一个穷学生。 不只是脸好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主要还是他身上那股子劲儿,在干这行的人身上很难看到,这双看人跟看路边石子般冷淡的眼,实在让人想看看它浸在泪水中的模样。 “小楚,”晾了楚回好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开口,“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Morty在哪?”楚回没有回答他,直接发问。 “你看,你又急,你知道昨天晚上,因为你们的事店里亏了多少吗?”店长叼着雪茄冷笑,“将近七位数。” “我们找不到你,”店长道,“这个钱只能Morty来还。” 楚回蹙起眉,试图反威胁回去,“他的血液里检测出了GHB和甲基酮睾,这是违禁药品——” “你去告吧,”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店长打断了,店长吸了口雪茄,面露不屑,“你尽管去。” “Morty没有告诉过你这都是他自愿的吗?反倒是你,自作主张,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背上债务,连他妈的医药费都付不起的原因,其实都是因为你想满足自己那害人害己的英雄主义吗?” 楚回沉默不语。 “其实,如果你要真的想帮他,”店长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这是我们评估的损失清单,”店长掏出一张纸,抵到楚回面前,上面一条条列着乱七八糟的条目,他指了指其中几条,“你看,这几条,我可以做主给你们去掉,这样只剩下三十几万了。” “小楚,以你的能力,也就一个月的事,对Morty这可是救命的钱。”见楚回垂首看着清单沉默不语,他用一种敦敦善诱的语气继续道,“你知道,我们店里一点以后的工作,是什么吗?” “其实,也跟你原来的工作,没有太大的差别。” 说着,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兔子尾巴。和楚回在咖啡店里用的那个很像,无非,一个是挂件,而另一个是插件罢了。 那个圆锥形的金属头,被打磨得极为圆润光滑,在办公室顶灯的照射下,反射着有些冰冷的光。 楚回的目光,落在那只兔子尾巴上,沉默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说道:“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 店长闻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昨夜事情刚发,他就跟韩韫请示过了,得到一句“这种事都处理不好就给我滚”。显然楚回这是已经被那位大小姐玩腻了,放弃了,他们下手也可以少一些顾虑。 不过到底是有过一段,也不好直接来硬的,他要是愿意配合就再好不过了。 “你可以今天晚上先感受一下,”对上楚回的视线,店长轻佻地拎起那只兔尾巴,“不会让你今天就上任的,用你的眼睛看看,其实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的。” “伸手。”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只兔尾巴就在他手里抖动了起来。 楚回沉默片刻,依言照做,兔尾巴落在他掌心,震得他手都发麻。 午夜一点之后,23°N Lounge的氛围,就完全不一样了。 B区和C区,无非是音乐变得更加激烈,气氛也更加热烈些,对上眼的男男女女相互贴近,任由荷尔蒙控制心神。 而A区,则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那些穿着与侍应生相似、却更加暴露的年轻少爷和小姐们,如同美丽的商品一般,通过线上点单指名,端着酒水和一些小玩具走进一个个灯光昏暗的卡座。 在灯光昏暗处,唇舌交缠,身影交叠,此起彼伏的暧昧声响,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连台上的表演都放肆大胆起来,男孩,女孩,被仙女棒撩起又落下的超短裙摆,大腿摩擦间褪下的丝袜,从衣物缝隙间被塞入的钞票。 当气氛被推到一定程度后,客人们,就会带着他们选中的商品,走向通往二楼的那部VIP专用电梯。 楚回藏身于那些灯光无法照亮的死角处,在1141的帮助,很好地避开周围所有人的注意,游走于整片区域。 一直走到电梯前,他看到一个戴着猫耳猫尾的男孩,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瓶红酒。 只是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佝偻,托盘上的瓶子也摇摇晃晃的,眼看着要摔,楚回伸手帮他稳住了。 “你还好吗?”楚回低声问。 男孩靠在他怀里,发出声黏糊糊的呜咽。 “你可能需要休息,”楚回扶住他的肩膀,“我帮你去送吧。” 说着,他将酒放到一边,轻车熟路地把昏迷的男孩抱到了不远处的休息室里。 {宿主,}在电梯里,1141变换了半天颜色,终于忍不住问,{你刚刚是不是掐人家颈动脉了。} {不会有事的。}楚回过了会,微微偏开了视线。 他有把握的。 1141:…… 重点是这个吗!你要干什么啊宿主!你是特工吗! 放酒的托盘里就有订单条,楚回走进0210的大门,一推开门就撞上了现扬。 砰砰砰! {啊啊啊——}1141尖叫着挡住楚回的视线,{不要看啊宿主!} 楚回:…… 楚回平静地移开视线,将酒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床上那个正在忙碌的客人突然叫住了他。 “你,等一下。”他看着楚回转过来的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过分漂亮的脸,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新来的?叫什么?” 楚回淡淡道,“不好意思,先生。我是新来的,还在学习,下周才开始正式上班。” 确实现在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客人也没坚持,“哦?那我下周点你。你叫什么?” “Tom。”楚回面不改色道。 一直到凌晨五点,这扬狂欢的盛宴,才算彻底散扬。 楚回提前来到了更衣室。他锁上门,然后,从自己大腿上那堆意义不明的、复杂的绑带下面,解下来一只录像到没电的手机来。 过去一段时间,楚回这个电子产品绝缘人设实在深入人心,以至于完全没人想到要搜他的身。 {宿主,你是打算拿这个,去威胁他们吗?}1141问道。 {没用的。}楚回摇摇头。 他一如既往地离开店里,在店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这个时间,哪怕是号称不夜城的S市也显得空旷而寂静。他一路骑了快半个小时,最终,在一处闪烁着红蓝色灯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楚回走了进去。里面,有两个正在值班的jc。 他走到柜台前,坐下,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桌上。 “您好,”楚回抬起头,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要举报,一处组织、容留、介绍卖吟的涉禽交易扬所。” 第40章 禁止吓猫 笑声在S市知名保全公司最顶层的办公室里肆意回荡,蔡允璋整个人都倒在了那张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沁出了一丝生理性的泪水。 “再学一遍,他真的这么说?”他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对着站在他面前、神情恭敬的助理问道。 “我要举报,一处组织、容留、介绍卖吟的涉禽交易扬所。是的,Boss,他就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站在他面前汇报的助理,面上平静,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了一点感慨,“胆子是真的大啊,他难道不知道,23°N Lounge背后,都站着些什么人吗?”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蔡允璋总算是坐直了身体,拿起桌上的雪茄剪,慢条斯理地处理起一支新雪茄,“而且这事儿,不掀开来讲就罢了。一旦掀开了,就是个屎盆子,边个掂边个衰。那几家,躲还来不及,谁还能上赶着去接不成?” 他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用词,“这地方,不像我们那儿。在这里,光靠做生意,是没法做到只手遮天的。” 助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蔡允璋从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随手拿起几页纸。首页的右上方贴着一张标准的证件照。照片上的青年,黑发白肤,五官优越,线条流畅,目光锐利,实在是一副好相貌。 下面,潦草地写着楚回的出生日期、籍贯、父母工作、学习工作经历等基本信息。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个人资料表。而在桌上,还放着不薄的一沓文件,那是更详细的调查报告,甚至还包括了楚回在各个网贷平台的借款情况、还款记录,以及资金流向。 文件中,还夹杂着一些照片。有在学校里被偷拍的、行色匆匆的侧影;有在咖啡店里,穿着侍者服戴着兔耳朵低头冲调咖啡的安静模样;最多的,还是在23°N Lounge里,被用各种下流视角拍摄的照片。 还挺有意思的。蔡允璋想。这个小孩,从他的眼神和气质来看,完全不像是那种会为了虚荣而借贷的类型,更不用说去跟人交易一些很可能所有权并不属于他的贵重物品,要说有苦衷也就罢了,事实上这些钱确实就是被他拿去挥霍了。 消费主义的俘虏啊。 这年头这类人倒也不少,一般来说,他们的结局无非是在欲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最终被那个越滚越大的债务雪球彻底压垮。当然这种生意,蔡允璋自己也有涉足,只不过吃相可远没有内地这么文雅。卖妻、卖子、卖肝、卖肾、卖心脏……总归是拼拼凑凑,最后不可能让他亏本就是了。 但是,像楚回这样能在半途中突然醒悟,还能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就把那笔债务还掉大半的还真是少见。 蔡允璋随意地翻了翻那几张照片,手指最终停在了一张从身后偷拍的照片上。 照片的视角,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大概是楚回正半弯下腰去捡拾什么东西,后臀的布料被完全撑开了,勾勒出一个浑圆而饱满的、极具冲击力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一般。更妙的是,大概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拍摄,他微微偏过脸来,只露出了一只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在周围一片模糊的的黑暗中,显得冰冷而锐利,几乎如同黑夜中猛兽的瞳孔,有一种野性的威慑力。 “所以,”蔡允璋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动作自然地,将这张照片抽了出来,收进了自己西装的内侧口袋里,“这家店,干嘛非要揪着这个小朋友不放?” 助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继续汇报道,“根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主要还是因为他比较受欢迎。在店里的那个地下交易圈里,给他开出的最高报价,已经到了这个数。” 助理伸出了两根手指。 蔡允璋瞥了一眼,挑了挑眉,“两百万?” “两千万。”助理道。 蔡允璋“嘶”了声,要是这么说的话,这生意,他都想做了,这钱来得简直比印钞机印得还快。 不过,想了想,他又摇了摇头。“这应该是买断的价格吧?” “这部分的详细资料,我们暂时还没能拿到。不过,他们确实有涉及这种的生意。通常会把人直接运送到国外,卖给那些有需求的富豪或者俱乐部。而在这边,他们会用一具身形相仿的无名尸体,直接火化,开具死亡证明,彻底销档。流程上的事情,上下打点一下,就能做得天衣无缝。”助理回答道。 “不过,以往他们选择的目标,大多都是些在S市无亲无故、社会关系简单的外地人。楚回,他毕竟还是T大的在读学生。T大那边,有可能会管。” 蔡允璋点点头,若有所思。“所以,目前来说,背后那几家为了爱惜自己的羽毛,肯定会第一时间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大概率,是会把那个店长扔出来当个替罪羊。单纯的组织介绍卖银,判不了多久。如果他有个好律师,自己再提前做好了准备,可能两三年就出来了。” “那几家,如果愿意在背后帮他一把的话,这件事,可能最后就是自罚三杯,不了了之。你看,现在条子的行动小组都还没正式成立呢,消息就已经传到我们这里了。那些真正的地头蛇,恐怕比我们拿到消息的时间,更早吧。” 蔡允璋将手里那几页纸,轻轻地扔在了桌上。 “帮那个小朋友一把吧,”他淡淡地说道,“推一推进度。还有,我们手里掌握的其他证据,也一并匿名送过去。”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哦,对了。他们送人出去的渠道,不是走我们的线吧?” “不是的,Boss。是走我们下面一个不太安分的小帮派的偷渡船。” “行,那就一并交了。”蔡允璋点了点头,“交完之后,我们就回去吧。这次用的,毕竟是假身份,免得待得久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 另一边,刚刚干了一件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楚回,依然平静地,进行着他那规律到有些枯燥的日常。 今天早上,他回到寝室的时候,月亮已经渐渐隐没于天幕,仅能隐约看到悬挂于教学楼顶端的轮廓。等他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差不多到了该去上早课的时间。 陈逾明还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楚回只能先把从他那里借来的手机,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上,并插上了充电器。 作为至今仍不习惯使用智能手机的“电子产品苦手”,楚回是完全没有给手机充电这个习惯的。昨天晚上,他准备出发去23°N Lounge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根本撑不到他完成整个“取证”计划。 好在,他是跟陈逾明一起吃晚饭的。与他完全不同,陈逾明属于那种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会始终把手机电量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强迫症患者,只能说对于这种不在乎手机寿命的、万恶的有钱人,是无所谓这样充电会不会伤害到电池的。 陈逾明虽然有些不解楚回要他手机干什么,但怎么说呢,他对楚回某种意义上倒也称得上是有求必应了,很爽快地就把手机给了他,等楚回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开始自己思考楚回要他手机干什么。 思考了一整晚的选修课也没得出来结论,结果陈逾明回寝室的时候穿过梧桐大道,恰好碰上一对腻歪在一起的小情侣,男生抱着女生黏黏糊糊的哼唧,女生佯装不耐烦地推他,“哎呀,我查岗呢,你别闹我!” “查嘛,随便查!”男生一副在做了作业的时候碰上老师查作业的骄傲模样。 陈逾明步伐一顿。 我悟了! 楚回不知道陈逾明心思又如何跑偏了,他忙着当特工呢。很巧,陈逾明的手机,刚好是黑色的,能完美地,在23°N Lounge那昏暗的灯光下,融入到他裤腿上那堆复杂的绑带之中。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帮他解除了嫌疑。当那个负责监视他的保安,看到他回到更衣室后,第一时间就是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充电,放到一旁后,那两个保安大哥,也就没再继续盯着他了。 如今,唯一让楚回有些放不下心的,就是Morty了。 他倒是在举报的时候,一并把Morty被人下药、并且可能被非法拘谨的事情都说了。但是,一直没有Morty的消息,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担心。 周六。 楚回照常从咖啡店打完工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T大外的这条大学路,依然是热闹的时候。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位,卖着些会受年轻人喜欢的小物什。摊位的顶棚上,挂着一串串亮晶晶的、闪烁着暖黄色光芒的灯带,将整条街道,都笼罩在一种温馨而喧闹的氛围之中。 楚回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并牢牢地扣住。 楚回的身体猛地一僵。 楚回意识上的反应,是要比常人要慢一些,但他的身体本能却相当出色。哪怕是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他的警惕性有所降低,也绝不是那种会被人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搭上肩膀,都反应不过来的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扭身、扣腕,握住那人的手臂,来个反擒拿。 但就在他即将有所动作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形状不规则的物体,抵上了他的后腰。 “别动,继续走。”低哑的男声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 人对危险,是有着一种本能的。就好像,独自走在幽深的山林中,被潜伏在暗处的猛兽当做猎物凝视时,哪怕环视四周,也看不到任何野兽潜藏的身影,但依然会本能地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楚回此时就是这种感觉。他不知道那个抵在他后腰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影响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东西很危险。 他顿了一下,依着对方的指示,继续向前走。 {1141。}他在心里,悄悄地叫了一声。 事实上,根本无需他指示。同样被吓了一大跳的1141,已经主动地,钻到了他的身后,去看那个抵在他腰上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宿、宿主!}1141的声音都发起抖来,黄色的小球扭曲成尖叫的模样,{枪!是枪!是手枪!} 楚回沉默,不需要多加思考就想到了自己刚刚举报了的23°N Lounge。 报复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这条路并不算长,挟持着他的人,很快就拉着他拐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 “双手抱在脑后,贴着墙站好。”那个男声命令道。 楚回依言照做。他感受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物体,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从他的后颈开始,顺着他那深刻的脊柱沟,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动。心中默默地思考,有没有什么可以反制的机会。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分心,那个坚硬的枪口,不轻不重地,顶了他一下。 楚回沉默着,没有回答。直到对方用那冰冷的枪身,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后臀,他才开口说道,“不知道。” 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多少畏惧的情绪。 “那我告诉你,”对方轻笑了一声,“托你的福,我很快就得逃到海外去了,多年基业付之一炬。走之前,我怎么想,都觉得得把你这个小bz一起带走。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啊。” 他贴到楚回的耳边,近乎情人耳语般,轻声说道,“老子要碗蓝你。” 与此同时,1141的提醒在楚回的脑海中响起。 {宿主!他枪口朝下了!} 就是现在! 楚回的身体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头向后一仰,撞上对方的面中,同时左腿屈起,右腿如同鞭子一般,向后猛地一扫,试图将身后的人绊倒。虽然对方反应极快,堪堪避开了这一击,但身体也让开了空档。 趁着这个空隙,楚回的身体已经完全转了过来,他一把抓住了对方那只握着枪的手,另一只手,则支在身前挡住了对方的另一只手。 两个人,就在这狭窄而漆黑的巷子里角力起来。 楚回的夜视能力很好,这大概是天生的,又或许是他从小在那个夜晚没有灯光的小山村里长大的原因。总之此时,哪怕是在这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下,他也依然能依稀地,辨认出对方的五官轮廓。 那轮廓,十分熟悉。 “怎么这么看着我?”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被反抗而感到意外,反而好整以暇地笑了起来。因为两人正在激烈地争夺着那把枪,身体贴得很近,他说话时吐出的、带着一丝淡淡雪茄的气息,几乎都喷在了楚回的脸上。 楚回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地道,“蔡先生。” 蔡允璋颇有些意外地应了一声,不过,两人手上的力气,却都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放松。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他让1141扫描了面部特征。 楚回当然不能这么说,便只是沉默。 不过,蔡允璋倒似乎也并不那么在意答案。他继续用那种带着笑意的玩味语气说道,“认出来也没用。敢做出这种事,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吧?” 楚回抬起眼,看着他。说来也奇怪,在如此昏沉的黑暗中,他的眼睛,竟然如同会发光一般,带着一种盈盈的色泽。 他说道,“您不是23°N Lounge的人。” 蔡允璋挑了挑眉,也没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只是道,“那你松手啊。” 楚回不松。 蔡允璋笑了。小骗子,光嘴上说得好听。 这么想着,他反倒利落地松开了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的楚回,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有些僵硬地握着那把沉甸甸的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唯一摸过的枪就是军训的时候用的步枪了,这种手枪,他哪怕是模型都没见过。一时之间,他甚至不敢乱碰,生怕会不小心擦枪走火。 蔡允璋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枪是这么握的。” 他伸出手,想要上前指导一下。 楚回却像是被惊到了一样,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将那把枪收到了身后,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又在盯着他了。 像只受惊的猫。 蔡允璋无奈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里面没子弹,玩下你啦。” 楚回没有回答,不过,大概是信了他的话,他那紧紧抓着枪的动作,总算是没有那么紧张了。 蔡允璋又忽的凑了上去,一只手撑在他脸侧的墙壁上,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冰冷的枪口,就抵在了蔡允璋的腹部。 他没管,只是低下头,轻声说道,“不过,我刚刚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开玩笑。” “不知道你进去那家店的时候,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家店,涉及一些真正的黑色产业。你以为,只是你看到的那些钱色交易?那只是最浮于表面的,他们还会把一些像你这样漂亮的小朋友,送到海外去,给人当toy。” “斩草要除根,打蛇打七寸,这次的事,虽然你把他们捅了出来,但伤不到他们的根基,大概率会有残余的力量对你进行报复。我的建议是,你之后,最好是不要再离开学校了。不然,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都很难说了。” 说完,他想要撤开身体,却被楚回一把抓住了手臂。 “谢谢,”楚回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请问,Morty,我的朋友,您知道他在哪吗?我一直都联系不到他。” 蔡允璋当然知道,这个叫Morty的,可以说是整个事件里,给楚回下套的关键人物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楚回,“你难道就没发现,是那个店长联合他一起在骗你吗?” 楚回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说没发现还是在否认。 蔡允璋轻轻啧了声,其实Morty倒也不是完全跟店长联合了,硬要说的话他也是被哄骗的那个,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为了个人利益欺骗了楚回,可以说,这个套能圈住楚回,他独自贡献了60%的力量。 干蔡允璋这行的,最恨兄弟背后捅刀子,所以他相当看不上Morty,不过,既然楚回问了,他还是回答道,“他在被运出去的船上。” 感觉到楚回那定定地盯着他的视线,半天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知道,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似的。蔡允璋在心里,又一次称赞了一下这小孩,真是遇事冷静,处事不慌,实在是个跟他混的好苗子啊。还是个学医的,不然干脆拐回去,给他当个专属黑医得了。 想归想,他还是把剩下那半句话补上了,“放心,他今天晚上就会跟船上其他的那些货物一起被救出来的。” 片刻后,那只握着他手臂的手终于松开了,骤失的温度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失落。 但很快,一个带着体温的金属物件,被递到了他的手边。 是那把枪。 “送你了,你可以留着当个纪念。”蔡允璋无所谓地说道。 “私人持有枪械是违法的。”楚回的声音很平静,他又往蔡允璋的手里递了递,“我不要。” 蔡允璋想了想,最终还是收下了。将那把枪随意地塞回了后腰的腰带里,他抬起手,像个不会撸猫但手又很贱的猫奴,呼噜了一把楚回的脑袋。 “好吧,小朋友,我要走了。” 他转身,向着巷口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带着笑,不好说是祝福还是诅咒。 “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谁的银乐窟里。” 第41章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周日是楚回的学习日。 在之后即将到来的两周内,呼吸系统、消化系统、泌尿系统、循环系统、血液系统、生殖内分泌系统、运动系统、神经系统几门专业课都要进行期中小考。图书馆里,楚回埋首于厚重的医学典籍间,笔尖划过纸张,一串串需要背诵的知识点被默写出来。 陈逾明就坐在他旁边,摊开的《国际贸易学》像个用来装样子的摆设,整个上午,一页未动。陈逾明甚至连视线都没往上面往,要么望着前面的墙板发呆,要么目光就落到楚回身上,一看看半天,又突然惊醒般移开视线。 也就是楚回学习时定力极佳,对此浑然不觉,要是换了别人,早被这目光盯得脊背都要发毛。 午餐时分,两人依然是一起的。尽管如今楚回的还款压力已然消散,但因为陈逾明仍然坚持吃饭浪费一大半,导致看不得浪费的楚回还是跟他保持着陈逾明会把菜分他一半的吃饭模式。 陈逾明吃得快,早早就放下筷子,看着楚回进食。 起初他也觉得这么看着人吃饭多少有些怪异,甚至还担心这样会不会影响楚回吃饭。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楚回这人吃起饭来完全是旁边死了个人都不会受干扰的程度。 ——开玩笑的,还是会受干扰的。 怎么说呢,楚回,他大概不是个擅长做吃播的类型,不管是什么菜,看他吃饭很难一眼感受到那种美食带来的快乐,通过视觉感同身受地传达味觉。他吃饭就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是看久了又依稀能感觉到他对食物的虔诚和认真。 大约是因为本身就清瘦,他嘴里稍微塞点东西就能鼓起来,他又习惯一小筷菜配一小筷饭送到嘴里一起咀嚼,于是每一口都要鼓起一个圆润的弧度。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每一口咀嚼次数都是固定的20次,左边嚼十次,右边嚼十次,下次再反过来,循环往复,跟固定程式似的。 按理说,这种重复的动作,陈逾明看了大半年,早该腻了,可他此时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哎,再长胖点就好了,之前好不容易感觉健康了一点,军训完好像又瘦回去了,养了这么久也没完全恢复之前那状态,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至少头发长回来了。 陈逾明就这样看着楚回嚼——嗡——嚼嚼——嗡嗡——嚼嚼嚼——嗡嗡嗡—— 什么玩意啊! 陈逾明烦躁就拿起手机,打算把震动改成静音,刚解锁屏幕,就发现是卢钦之前拉他进的二代玩乐群在响个不停。 页面顶端弹出的第一条信息,赫然就是23°N Lounge被查封的消息。 那毕竟是楚回工作过的地方。陈逾明下意识关注起来。虽然官方尚无明确通报,但私下流传的内幕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他并非是扎根本地的二代,自身因为还没接手家里的业务,根基也浅,23°N Lounge真正内部的那些更为疯狂的玩法,还从未对他敞开过大门。他以往最多也只能算是道听途说些真假难辨的传闻。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回原来是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虎口狼穴。 “楚回!”陈逾明猛地抬头,因为焦急语气多少有些显凶,“23°N Lounge被查封了,你知道吗?” 楚回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陈逾明,嘴里20次咀嚼的固定程序才刚刚进行到一半,就被陈逾明突然的发问打断了,一时让他有点卡住了。 楚回:优先级对比分析中…… “哦……”陈逾明心头刚窜起的那点火苗瞬间熄灭,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没事,你先吃,不急。” 于是,楚回又继续他那未完成的咀嚼程序。 等他慢吞吞地完成了整套程序,将口中的食物都咽了下去,才终于回答道:“嗯,知道。” 陈逾明蹙起眉,“会牵扯到你吗?” 不管怎么说,在那种被查封的地方打过工都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事情,就算楚回什么都没做,也难免会被人怀疑,惹人闲话。和楚回相处得久了,他多少也知道医学院里的竞争有多么激烈。他知道楚回忙得一天睡不了三个小时的时候,都要坚持去做社区的志愿服务,参加红十字会的活动,来挣德育分。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被曝光出来而扣分,那他以前付出的那些努力,难道要付之东流吗? 楚回摇了摇头,“不会,我不在那干了。” 陈逾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愣住了。 然后,他反应了过来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又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回。 你离职了,又不跟我说? 是不是如果没出这事的话,又得等我下周去找你的时候,才能知道? 进入第三学期,陈逾明的课,也多了起来。他周三和周五的晚上,都有课。不过,周五晚上的那节课,是分单双周上的。所以,他去找楚回的频率,也变成了两周一次。因为之前被楚回郑重其事地拒绝过,陈逾明之后去也不怎么再点新的酒了,基本就是消耗他之前存在那里的那些。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就会待在B区,安安静静地喝上一杯。如果叫上了卢钦他们,才会去A区,再开上几瓶。 其实,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23°N Lounge一直没有向他打开那扇新世界的大门的原因。在那些人的眼里,他大概就是那种手头紧巴巴的、没什么油水可捞、开销都被父母管制的普通二代,压根也就没把他当回事。 ——也就是陈逾明不知道这事,不然非得叫他们知道什么叫“现金流之王”不可。 陈逾明看着楚回平静而冷淡的脸,那他闭上眼都能在脑海中描摹出的眉目线条锋锐而冷硬,仿佛不会为任何人——至少不会为他而动摇。 我真的这么不重要吗? 陈逾明有点想问个清楚,又担心楚回会反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告诉他。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楚回看着他。陈逾明从来都不是一个很会遮掩自己情绪的人,尤其是在楚回的面前。他现在简直就像一只受了委屈、正在赌气的大狗,如果有耳朵和尾巴的话,恐怕早就已经耷拉下去了。 连垂下去的眼睫毛都在说,狗伤心了! 楚回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对话哪一句戳到他伤心的点了,他记忆力相当好,自然很快想起了之前在便利店离职的时候,陈逾明让他下次离职的话,一定要告诉他。 当然楚回本来也是打算告诉他的,但是,23°N Lounge这件事情,比较复杂。 他原本是打算等事情彻底尘埃落定之后,再跟陈逾明说的。毕竟,如果举报没有成功,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是周四,”楚回顿了一下,又改了口,“是周五凌晨,才正式离职的。” 陈逾明目光落在隔壁桌的酱鸭上,过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楚回这是在跟自己解释。他连楚回说了些什么都没太理清楚,整个人就已经重新支棱起来了。 这个时间点这么近,他很快就想了起来,“跟你跟我借手机的那件事有关吗?” 楚回点点头。 “那,方便告诉我吗?” 楚回踌躇了一下。他依稀知道警方案件的内情,好像是不能随意向外泄露的。但是,对于这个案件的标准他就不太清楚了,当时也没说让他签个什么保密协议一类的。 “抱歉,我不太确定。”他如实回答。 陈逾明有点失望,但楚回愿意跟他解释已经被他等同为楚回心里有他,此时倒也没那么在乎真相了。见楚回一脸纠结,陈逾明也没打算硬要追问,于是道,“没事,等你方便了再告诉我。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楚回点点头。 晚上快七点的时候,楚回在图书馆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沉稳的男警察。他说,他们正在处理的案件中,有一个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在填写联系人的时候,提供了他的号码。问问楚回能不能来派出所一趟,把他接出去。 他说了那个受害者的名字,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刘树生。 楚回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但很快,另一个名字,就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Morty。 蔡允璋说过,昨天晚上,他会被救出来,会是他吗? 楚回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对方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奇怪,“说什么?” 楚回沉默了片刻,最后道,“好的,我马上过去。” 原本悠哉悠哉的1141大惊失色,{宿主!你真的要去?昨天那个斯托卡不是说最近不能出学校吗?} {可能是Morty,}楚回道,又问,{斯托卡是什么?} {斯托卡就是——哎呀不重要啊宿主,不管是不是他,昨天那个斯托卡不是说了他骗了你吗?}1141急得上蹿下跳。 {是骂人的话吗?}楚回认真道,{不可以骂他,蔡先生帮过我两次了。} 接着他才回答,{骗没骗不重要,1141,如果他骗了我,这个时候还向我求助,说明他真的无路可走了。} 就好像溺水的人向着最后一根稻草伸出了手,如果稻草不给他回应,迎接他的只有溺死。 {1141,}楚回把气得飞来飞去的小球捏住,安安稳稳地放到头顶,{不管怎么说,我不觉得他是个坏孩子。} 陈逾明下周有一个小组的pre要做,并没有跟楚回在一起。在确认了一遍对方提供的地址确实是派出所后,楚回给陈逾明发了个信息以防万一,就收拾好东西,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直接离开了学校,向着电话中给出的地址赶了过去。 那里离T大,稍微有点远。楚回下了地铁又走了快二十分钟,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赶到。 远远就能看到闪烁的红蓝警灯,在夜色中,给人一种难言的安全感。里面的大厅很宽敞,天花板上几排长条形的白色节能灯管投下毫无温度的白光,将水磨石地板照得有点反光。大概因为这是个大案子,所里面还有不少来来去去的警察,行色匆匆,面带疲色。 楚回几乎一眼就看到了Morty。 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等待区的长椅上,身上披着一条灰色的毯子,手里握着一个一次性的纸杯,眼神空茫茫的,不知道在看着前方的什么地方。 “Morty。”楚回走近他,轻声叫道。 他一开始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样,猛地转过头来。当他看到楚回时,瞳孔猛地一缩,一种复杂到难以辨别的、混合了羞愧、恐惧、怨恨和一丝微弱的依赖的情绪,全都凝聚在他的瞳孔里。 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叫道:“Jerry。” 楚回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轻地应了声。 不过好在,一位女警的及时出现解决了此时的窘迫。 “您是刘树生的朋友是吧?这边有份文件需要您签下字,还需要提供一下您的身份信息。然后,您就可以带他走了。” 楚回赶忙跟着她,去旁边走程序了。 需要签字的是《临时照料承诺表》,照理说一般是要找亲属的,但是Morty他拒绝提供,他们劝了半天,最终也只从他口中得到了楚回的电话。 剧情的案件内情是不能跟楚回说的,女警也只是隐晦的说了下Morty可能需要一些心理辅导治疗。 等他签完文件,再回来的时候,Morty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 他长得本就比较小,又是天生的娃娃脸,这样缩在宽大的毯子里,看着就更小了。当时,他被解救出来的时候,作为“货物”,身上被包装得……很不堪入目。大概是后来做过简单的清洗,但是,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是很明显。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派出所的民警,给他临时凑的,不是很合身,松松垮垮的,看着很可怜。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楚回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与他对视。 “Morty,”他说,“我带你走。” Morty没有说话,但站了起来。他将身上那条毯子,还给了女警姐姐,然后乖乖地跟在楚回的旁边,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派出所大门,又向前走了约五百米,楚回顿住脚步,看向Morty。 从他来到23°N Lounge开始,Morty就是唯一一个会跟他主动说上几句话的人了。刚入职的时候,因为那条底裤,他们算是结识了。那个时候,店里的领导,虽然知道楚回是韩韫看上的人,却也不知道韩韫到底有多看中他,就只是把他安排在了B区,当个普通的侍应生。那段时间,他也偶尔会和Morty的排班撞上。 他们的工作,总的来说不算麻烦,如果两人都有空闲的话Morty也会主动找他聊天,不过基本都是Morty在说,楚回大部分时间在听,偶尔会给些简短的回应,却也不显得敷衍。 那个时候的他们,属于称为朋友,或许还算不上,大概就是那种一起上班的搭子吧。 后来,韩韫高调地出现,用一种霸道的方式宣示了主权。店里的人,再也不敢招惹楚回。他被调到了A区,上班的时候,也就不再与Morty遇上了。 一直到前段时间,他们的关系,才以一种极其戏剧化的方式,火速地发展到了朋友的阶段。 如今想来,或许那段时间每一天的排班都恰好能跟Morty在一起,本身就是店里特意安排的一扬骗局吧。 不过,楚回并没有太在乎这个。 他看向Morty,男孩那张苍白而惶恐的脸,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可怜。 “要去哪?”楚回放轻了声音,问道,“我送你。” Morty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像是欲言又止。过了会,他低声说道:“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送你。”楚回道,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声线就偏冷的原因,此时听起来,就带上了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Morty没再拒绝了,报了个地址,跟着楚回一起去了地铁站。 地铁里人来人往,哪怕这个点车厢已经比较空旷了,也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两人也因此一路无言。 下了地铁,又在那些七扭八歪的如同迷宫般的小巷里,走了十几分钟的路,两人终于到了Morty住的那个小区。 因为平时上班的时间已经没有地铁了,所以,Morty就住在离23°N Lounge不算太远的地方。但是因为他本身的经济能力的限制,他也只能选择那种最典型的老旧城中村。 这里算是S市最经典的老破小了。洗漱,要用公共的卫生间;上厕所,要自己倒马桶;做饭,都是在楼道里。一间三十多平的房子,被房东用薄薄的木板,隔成了两间,一大一小,由Morty和一对夫妻合租。 旁边几户,也都是类似的情况。最惨的,有六个年轻的男孩一起挤在一户里的。好一点的,能一个人租上一户。还有一些是这里的原住户,三代人都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时常能听到他们用本地方言大声吵架的声音。 Morty带着楚回走上那段狭窄而陡峭的楼梯,他住在四楼。楼梯上能看到一些被踩扁了的蟑螂尸体,干瘪的、新鲜的,还有因为亮起的楼道灯窸窸窣窣爬进周围杂物堆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而潮湿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楼道旁边的墙壁上,有一些镂空的花纹,晚风,从那些花纹中涌了进来,却并不清新,反而带着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垃圾站里食物腐烂的酸臭味。 一直走到门口,Morty才停了下来。他身上的所有东西,自然是早就被处理掉了,其中也包括他的钥匙。 他抬起手,拍了拍门。没人应。 他继续拍。依然没人应。 一开始,他还是正常的拍打。到后来,他几乎是发泄一般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拍打着那扇门。那是一扇早已生了锈的、老旧的铁栏杆门,被他这么一拍,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刺耳的巨响。 楚回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两三下才意识到Morty失控了,他立刻上前,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那栏杆上,有不少尖锐的凸起,都带着生锈的痕迹。如果不小心划伤了,再得了破伤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敲了,”楚回把他往后拖了几步,低声劝道,“可能是里面没人。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Morty沉默着。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这很正常,那帮人不可能给他留什么东西,恐怕早就沉江了。手机不在,他自然是联系不到那对合租的夫妻的。 见他沉默,楚回也明白了,“我们先下去,问问居委会有没有你房东或者合租人的电话,联系一下试试,你吃饭了吗?” “好,”Morty小声地说道,声音闷闷的,“吃过了。” 派出所里肯定是给他们这些受害者管饭的。 两人又走下了楼。 这个点居委会早已下班,所幸居委负责的阿姨也是小区住户。向保安打听到住处后,他们又去敲门。阿姨年纪不小,快十一点显然是已经准备休息了,但听明来意,还是好心地带他们去了居委,帮忙查到了Morty房东的电话。 拿楚回的手机拨通电话,第一个喂字就透着大晚上接到电话的怒意,Morty隐去案件的事,只说了自己钥匙丢了想借一下房东的,电话那头的声音登时就怒了。这么晚了,她住得远,根本不可能过来,让Morty自己想办法凑合一宿好了。 结果,费了很大的劲,好像什么都没有解决。 晚上十一点,两人坐在小区对面那个小公园的、冰冷的花坛上。 沉默。 Morty看着很平静,在电话里被房东骂了一通也没什么情绪起伏,简直如同死水一般。也就是这种平静让楚回实在是放心不下。 上学期学的《心理学与行为导论》中的知识浮现在他脑海: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急性应激反应、自伤自杀风险…… Morty此刻的状态,完全吻合课本描述中高危的“情绪麻木”表象。楚回担心他会控制不住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来。 但是怎么说呢,他确实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没有那么多话术可用,楚回想了又想,还是如同过去在村里安慰那些失落的孩子一样,从后面揽住了Morty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没事的,明天就会好了。” “嗯,”Morty的语气淡淡的,“我自己在这里等就好了,Jerry,谢谢你。你回去吧。” “我陪你,没事的。” “什么没事!”Morty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利到刺耳的地步,“你到底还要装好人到什么时候!我骗了你,你不知道吗?你蠢吗?” “我知道。”楚回说道。 “你知道什么?!我骗你的!我是故意接近你的!那段时间,跟你聊天,都是我装出来的!都是我骗你的!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坚强努力小白花的可怜样!你以为我真的是这样的吗?我装的!我骗你的!我是自愿去接客的!药也是我自己吃的!我知道,你会去救我的!你蠢到要命!我骗你店里的人来找我了,你就会傻傻地自己找过去……” 他猛地,哽咽了一下,却又强迫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你那天,怎么没上我?我都已经准备好摄像头了。我收了他们的钱,要录下你上我的视频。都是因为你没做,才会变成这样!他们才会抓我,我才会……” 他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楚回有些无措。他半抱着他,一下一下地,轻轻地,顺着他的后背。“抱歉……抱歉……” 他只能道歉,却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什么道歉。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去举报了。但是,或许解救到来的时间,对于Morty来说,还是太晚了。 Morty靠在他的肩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他的嘴里不断呢喃着“我讨厌你”、“我恨你”,手却紧紧地抓着楚回的衣服,仿佛那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嗯,”楚回安抚地,抚摸着他的背,“没关系的。” Morty听到了,或许没有。他的脑子,或许,已经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彻底坏掉了。他开始没头没尾地向楚回述说着那些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早已腐烂发臭的秘密。 他说,他小时候生活也很幸福。在他妹妹没出生前,家里的一切都很好,他的父母都很爱他。 妹妹出生后,家里才开始变得总是吵架。爸爸总是打妈妈,他每天晚上,都听着妈妈压抑的哭嚎,看着襁褓中,同样在哭泣的妹妹。他有时候会想着,如果掐死她,家里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了。不是想,他做了,只差一点点就掐死她了。 他说,他上小学的时候学习也很好。只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直到他上初中的时候第二性征都还没开始发育,妈妈忙着挣钱没时间管他,来不及理发的时候他乍一看就像个女孩子一样。他经常被当时的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他因此才开始厌学的。 他说,那个男人,曾经拿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跑出去做生意。第三年,那个男人赚了钱回来。带着他去吃了那些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带着他去商K潇洒。当着他的面跟那些穿着客气的小姐吃嘴子。他还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但是,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又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留下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直到讨债的,找到了他们家里来。 他说,他早就已经是个烂货了。那些讨债的,当着他妈的面过他了,他主动的,他恶心透那个家了,上过职高也是骗楚回的,他根本没上,讨债的把他带到S市,介绍他去23°N Lounge,他说自己是雏,只是为了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罢了。结果,他也没能卖出去。蔡老板的钱,他没拿到。他骗了楚回,店里答应要给他的那一百万,他同样也没拿到。 他说,那栋楼里,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他们都觉得,他是个卖屁股的。和他合租的那对夫妻,那个女的,从来都不正眼看他。可那个男的,其实老是偷看他换衣服。他知道。他的屁股翘,他的腿细,从后面看,比女人还带劲。他就是故意给那个男的看的。 他说,他上班的时候,见过楼下一个老头,在楼梯上摔倒了。但是,他没有去管。不是因为他没时间,他就是故意的。他听过,那个老头骂他不正经。他听过,那个老头跟别人编排,他在外面是怎么被男人睡的。后来,他听说那个老头死了。他开心地一晚上都没睡着。 他还说了很多。说他有多肮脏,多下贱。他是个天生的坏种、BZ。他想让他妈去死,让他妹妹去死,让他爸去死。他想让那整栋楼的人都去死。他想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去死。 最后,他松开了楚回。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近乎得意的、扭曲的笑容。 “我也想你去死,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后悔帮了我?” 楚回沉默着。然后,他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他那头灰色的头发。 灰色,晦涩的颜色。被污染的白,被泪水晕开的黑。 “没有后悔。”楚回看着他,在夜色中,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有一种温柔的、悲悯的光泽,在缓缓地流转。 “不会后悔的。” “你还想当调酒师吗?”楚回问,“我有个朋友说,他知道一家店正在招人,可以接收无经验的学徒。” === 作话写不下了,在这里科普: 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 )是一种在经历或目睹严重创伤性事件后引发的心理障碍,表现为持续性的恐惧、焦虑、记忆闪回及情绪失调。 典型症状通常分为四类: 1.侵入性症状 :反复出现创伤扬景的噩梦、闪回(感觉事件正在重演)、闯入性回忆。接触相关线索时产生强烈生理和心理痛苦(如听到爆炸声引发恐慌)。 2.回避行为 :逃避与创伤相关的扬所、活动、对话或人际关系(如拒绝谈论事件)。 3.负面情绪与认知改变 :情感麻木、对日常活动失去兴趣、自我否定、对他人疏远、对未来感到绝望。 4.过度警觉 :易激惹、睡眠障碍、注意力难以集中、过度惊吓反应(如突然声响引发强烈惊跳)。 。 有一个不得不提的点,我的小巧思,Morty的话中多次出现了我骗了你这一要素,其实是证明他对这件事很在意。 再分享一个,创伤后心理防御机制,再遭受重大创伤后,患者会通过将记忆中的遭遇篡改为一种自愿的情况,来获得一种虚幻的控制感。所以Morty的证词里很多主观意识的东西都是假的哦。 第42章 接纳承诺疗法 墨绿色的奥迪R8带着一股与周围老旧街区格格不入的嚣张气焰,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那条并不算宽敞的路边。陈逾明从驾驶座上下来,脸臭得像放了三个月的鸡蛋突然被打到碗里——臭得吓人。 天知道,当他今天晚上跟同学对下周pre的ppt时,突然收到楚回那条没头没尾的、让他“每半个小时发个消息过来确认一下状态,如果没收到回复就立刻报警”的消息时,他有多害怕。 那一瞬间,什么割腰子、卖窑子,什么恶意报复,什么无差别袭击,什么东南亚的电诈园区,什么爱泼斯坦岛事件,各种他听过、见过的恐怖桥段甚至电影情节,全都在他的脑海里飞速闪了一遍。 也就是楚回在后续的几条消息里反复地安抚他,说自己只是去警局接一个人,很快就好了,他才勉强压下了那份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焦急。 可即便如此,他也根本忍不了半个小时,几乎是每十分钟不到,他就得发个消息过去确认一下。只有当他看到楚回那边及时地回复上一个“嗯”或者“没事”时,他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多少能落回肚子里一点点。 结果,一个小时之后,又是一个小时,再之后又是一个小时。 最后一次的回复,楚回直接就是一句“今晚可能不回寝室了,你先休息就好”。 陈逾明看到这条消息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经典,太经典了,这话看起来就好像楚回已经被什么不法分子控制了,回复的是不是楚回都难说。 陈逾明这哪里还坐得住。 好在,楚回好像是真的还没出什么大事,被他一番连环夺命call,总算是把位置共享给打开了。陈逾明二话不说,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寝室,开上车一路风驰电掣,十几分钟就抵达了这片破旧的居民区。 今夜,几乎是圆月了。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整片街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安静的银辉中。即使路灯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昏暗,陈逾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花坛边上的楚回。 楚回就那么随意地坐着,身高腿长的,哪怕只是坐在花坛的边缘,那双长腿也还得微微屈起来一点。他身边还靠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脚甚至都够不着地。 见到陈逾明来了,楚回一手环着旁边那个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抬起来,冲着陈逾明挥了挥,打了个招呼。 陈逾明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怪异。 楚回之前在电话里,倒是简单地跟他解释过。说是去警局,接一下那个被从23°N Lounge解救出来的同事。这个人在S市无亲无故,除了楚回,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但是怎么说呢? 我来的不是时候? 陈逾明脸臭臭地,但还是迈开长腿走了过去。有心想问一下楚回这是个什么情况,但他又多少还是有点良心在的,直接开口也不知道会不会不小心戳到那个受害者的痛处。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个一直把头埋在楚回肩头的人,终于肯抬起头来。 天太暗了,陈逾明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总之是个男的。 再一看,陈逾明差点没被气乐了。楚回今天穿的是一件藏蓝色的T恤,一遇到水,颜色就会变得很深。而此刻,那件崭新的T恤的肩膀处,赫然印着一个十分明显的脸印子。 陈逾明:…… 我靠,没把鼻涕也一起沾上去吧! 不行,陈逾明,你要有素质,你要有风度。人家是受害者,你要宽容,要冷静! 陈逾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哄好了。 他冲楚回挤了挤眼睛,打算用眼神传递一个“这到底怎么回事”的信号。 楚回看清了,但没看懂。 不过他倒是确实因为陈逾明大半夜的,因为自己发的消息这么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主动地给他解释了一下,Morty现在家门打不开的窘境。 陈逾明沉默了。 他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干嘛不叫个开锁的啊?”他实在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楚回抿嘴,皱眉,眼神放空,费了老大劲,才从原主的记忆里翻找出了开锁匠这个概念。 原来,在城市里会有专门的从事开锁业务的人,来应对这种丢失了钥匙,或者门锁坏了的情况。 他以前住的那个地方,家家户户的门上基本都没有锁这种东西。最多也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从里面上个门闩。到了夏天,天热了,夜不闭户,敞着门睡觉,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常态。以至于刚才他根本没意识到还有这种解决方案。 而Morty则纯粹是因为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压根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开锁的,要怎么叫?”楚回真诚地发问。 “……算了,”陈逾明的嘴张开又闭上,最后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带我去看看吧。一般来说,这种小区的楼道里,墙上都会贴着小广告,上面就有电话。” 楚回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却发现Morty依然握着他的小臂,坐在花坛上,仰着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 楚回身体一僵。 不开玩笑的说,今天一晚上,他算是把自己上学期在那短短三十四个学时的心理学课程中所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了,其中大概还包括他为了写期末结课论文《接纳承诺疗法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研究进展综述》时查阅过的各种资料文献。但即使如此,真的要让他去实际应用,还是如同雾里看花、盲人摸象一般模糊不清。 心理学,实在是太难了。 他只能温和而小心地问,“Morty,你不想走吗?” 那架势,大有只要Morty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立刻坐下来,陪着他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的意思。 陈逾明:??? 做什么呢?死绿茶! 不行,陈逾明,你要有素质,你要有风度。人家是受害者,你要宽容,要冷静! 好在,那个叫Morty的男孩,在陈逾明那暗戳戳的死亡射线下,没有真的继续搞事,而是乖乖地站了起来。 于是,三人一同来到了Morty所住的那栋破旧的出租屋门口。 ——唯一让陈逾明感到极度不爽的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一路上一直都紧紧地握着楚回的手腕,一步也不肯松开。 等到陈逾明看到Morty家门口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门和后面那扇同样老旧的木头门时,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就这?”他啧了一声,没个正行地抬手搭上楚回肩膀,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楚回的身上,“要不要,哥给你露一手啊?” 楚回被他压习惯了,身体甚至都懒得晃一下。他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你会开?” 陈逾明得意地哼了一声,冲他比了个手势,“十分钟,信不信?” 楚回点头,“信。” 陈逾明瞬间就美了,趾高气扬地下楼去自己的车上拿小工具箱了。 楼道里,只剩下Morty和楚回两个人了。 当陈逾明的脚步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之后,一直沉默着的Morty突然开口,“我不喜欢Morty这个名字。” 患者开始主动倾诉了。 楚回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试探性地叫他,“刘树生?” 刘树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很好的名字,”楚回道,声音放得很软,“像树一样生长。” “根都烂了,树还能长吗?” “可以的,”楚回道,“我种过树。把那些被虫蛀的、腐烂的地方挖掉,清理干净,再埋进新的土里。只要有阳光,有水,它就能长出新的根,继续生长。” “向上生长。”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淡淡的,不像是那种一般人试图安慰人时充满感情的语气,只是平铺直叙,如同在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一样,有种很让人信服的感觉。 刘树生与他对视了几秒钟,有些受不住地移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楼道里已经依稀能听见陈逾明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他才悄声说道,“调酒师,我还想当。” 陈逾明年轻的时候,好吧,大概也就是三四年前,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不太管他,他曾经有过一段相当热衷于跟人打架的中二岁月。打着打着,他的身边就多了一圈奉他为老大的小弟。抽烟他就是那个时间学会的,那时候,哪有当老大的不抽烟的,说出去没面。 撬锁也是那个时候学的。 当时,他的小弟里有一个跟着一个专业的溜门贼学过几手的,陈逾明见过他们去偷学校门口的那些自行车。他虽然对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当看不上眼,但对这个技巧还是蛮感兴趣的。就那么两根小铁丝、小发夹,一捅一提一拧,锁咔哒就开了。 这也太有范儿了。 再说了,福尔摩斯都会的技能,他学一手怎么了? 说到底,这种老旧的门锁,跟那些自行车锁没什么区别,防君子不防小人,原理都很简单。不懂的人,拿着铁丝瞎捅一捅,指不定也能给捅开。 甚至没到他自己说的十分钟,那两扇门就都打开了。 忙碌了半天的陈师傅,志得意满,正准备接受来自楚回的崇拜和赞美。一转头,就看到那个不认识的男的,正紧紧地抱着楚回的腰,凑到楚回的耳边,悄咪咪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楚回,也没推开他,还时不时地,伸出手,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陈逾明:…… 不行,陈逾明,你要有素质,你要有风度。人家是受害者,你要宽容,要冷静! “咳嗯!”他重重地清了下嗓子,以证明这里还有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在,“锁都开了。” 刘树生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楚回,“我……我还可以,联系你吗?” “可以的,”楚回摸了摸他的头,“不是说好了,要介绍工作给你吗?” 刘树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是碍于陈逾明还在扬,还是别的原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自己那间狭小而黑暗的出租屋。 “走吧。”顶着一张超级大臭脸的陈逾明,见门终于关上了,登时很不爽地开口,语气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人已经进去了,别看了。” 楚回没搞懂他为何会突然闹脾气,但是很明智地没有问,只是默默地跟着陈逾明一起下楼。 “那么,”看着楚回坐在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陈逾明幽幽开口,“这件事,可以,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跟我讲讲,是怎么一回事吗?” “Jerry同学。” 第43章 绑起来 车内的空气很沉默。 在听楚回平平淡淡的、慢条斯理的、从头到尾的,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遍之后,陈逾明经历了一段跌宕起伏得堪比坐过山车的心路历程。 从“我早说这家店不是什么好去处了吧!” 到“我砸的钱是白砸的吗?谁给他们的胆子针对你?” 再到“你是说,你单枪匹马,一个人正面十几个壮汉,然后从他们手里把刚刚那个小白脸救下来了是吗?” 最后是沉默。 陈逾明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的路面。 他们已经驶出了刚刚那片破旧的居民区,此时正停在与23°N Lounge相邻的那条繁华的街道上。一个庞然大物的轰然倒下,显然让周围那些平日里与它一丘之豹的同类们感到了些许人人自危。今晚这里并不如往日那般热闹,绚烂的霓虹灯虽然还亮着,人影却稀疏了不少。 陈逾明望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再往前走一点,过一条马路,就是楚回以前打工的那家便利店。 他想起了,那些至今还被他扔在家里没动过的烟。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楚回坐在他的身边,趴在桌上沉沉地睡着。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小半张睡颜,度过了那漫长而又短暂的三个半小时。 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把楚回带回自己家的那个晚上。楚回走后,他拿着楚回刚刚洗完澡后、还带着温热湿气的浴巾,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 他又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地下停车扬里,被他死死压在身下的楚回。几乎张嘴就能咬住的、纤细而修长的脖颈,一掌就可以握住的柔韧腰身。那辆玛莎拉蒂的内部,他至今都没让人去清洗过,偶尔,当他一个人坐进去的时候,仿佛还能闻那种独属于楚回淡淡香气。 还有,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时,手上拎着湿哒哒的、仅仅由几根细细的绳子和一块还没巴掌大的布料组成的东西,任谁看都像是种无声的勾引,可偏偏他脸上的表情又冷又淡。再想到,他之前就是穿着这种东西,坐在自己的车上,陈逾明依然能回忆起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一边疯狂地向下面冲去,一边又不受控制地向头顶涌来的感觉。 陈逾明,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对楚回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喜欢,是肯定喜欢的。但是,是哪种喜欢?因为什么喜欢?又能喜欢多久?又能有多喜欢? 是想亲手送他步上山巅的喜欢,为他开路,为他护航,哪怕是为他垫脚都无所谓的喜欢。最喜欢他对谁都不肯弯折的傲骨,喜欢他不为外物所动的恒定,喜欢他冷硬表壳下流水般潺潺的温柔。 是想亲手将他拖进深渊的喜欢,把他绑住,把他锁住,哪怕是把他毁掉都不在乎的喜欢。最喜欢他看谁都冷冷淡淡的眼睛,喜欢他这副又冷又骚的皮囊,喜欢他态度冷硬时驯服牝马般的征服感。 喜欢得快疯了。 喜欢得快疯了。 陈逾明现在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光是听楚回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叙述的经历,陈逾明就知道那究竟有多危险。中间但凡有一个环节楚回失了手,或者那帮人做事稍微再周密一点,再心狠手辣一点,陈逾明下次再见到楚回的时候——假设还有见到的机会的话,他恐怕除了对人长开腿,其他什么都不会了。 ——他身体零件还完不完整都两说。 而整件事,从头到尾,这么长的时间,楚回一个字都没有跟他透露过。 楚回不太爱说话,陈逾明是知道的。他们聊天的时候,也大多都是陈逾明一个人在天南海北地胡扯,而楚回,也只是偶尔会应上一声。就好像高居于庙堂之上的神像,对于信徒虔诚的祈祷,给予了一点点悲悯的回应。 而仅仅是这一点点的回应,陈逾明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除了他,楚回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这偶尔会让人他有种独占了楚回的快感,于是他也一直没纠结过楚回不太主动说话这事。 但是,他实在没想到,楚回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他说。 好像他对楚回来说,依然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这么久了,他就是捂一块石头,不,哪怕是捂一块冰,都该化成一汪温水了。 可楚回,他还是这样,如同他们初见时一般,疏离而冷漠。 死一般的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持续了许久。 陈逾明终于开口了。 “原来,你借我手机是这个原因啊。”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点轻飘飘的笑意,“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总算是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楚回,”他叫着他的名字,却没有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条路,“从头到尾,你有三次机会,可以跟我开口。” “第一次,在那个叫什么玩意的客人,第一次针对你的时候。只要你跟我说一声,我能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把任何歪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第二次,在你送那个小白脸,去医院的时候。一整个晚上,你没有回寝室,在那个破地方,待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一分钟,让你想起来我吗?哪怕,你只给我发一个消息,那个小白脸也好,你也好,我都能让你们,安安全全地,从那个鬼地方脱身。” “第三次,在你决定自己单枪匹马,冲到2t3°N Lounge,去他爹的取证举报的时候。”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这事实在是太过离谱,陈逾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充满了嘲讽的冷笑,“好,孤胆英雄,是吧?你怎么不去好莱坞拍电影呢?只要你跟我说一声,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一万种,比你现在这样,更安全、更稳妥的方法!至少,不用把你整个人,都暴露在那帮灰色地带的眼皮子底下!” “楚回,”他缓缓地,如同叹息一般地说道,“如果我今天不问,是不是这件事,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楚回没有回答。 因为,陈逾明想的没错。 而这份沉默,也给了陈逾明回答。 他不再说话了。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奥迪R8那低沉的引擎声,再次咆哮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再向着学校的方向,而是调转车头,向着他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1141缩在楚回的颈边,整个光球,都因为恐惧发起抖来。{宿、宿主,我……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啊。他……他不会是发疯了,要把我们杀了,然后抛尸吧?咱们跳车吧不然?} 楚回:…… 他悄悄地,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陈逾明。 和之前那副明显写在脸上的臭脸相比,他此刻的表情,简直平静得可怕。那张英俊的脸上,所有五官都处在一个自然放松的状态,唯独腮帮咬得略紧,显得下颌线更锋利了几分,眼睛里一点情绪都没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 正所谓,咬人的狗不叫。 虽然这句话用在陈逾明身上,似乎不是很合适,还有点侮辱人的意思,但楚回现在完全就是这种感觉。他实在害怕身边这个人,待会儿会真的跳起来咬人。 {他好生气。}楚回在心里对1141说道。 1141:…… 宝宝,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楚回又道:{可是,为什么?之前我换工作的事情,是因为他此前明确提出过“必须告知”的前提条件,我未能及时履行,所以他才生气的。那现在是为什么?} 1141彻底傻住,{不是?宿主,你……你是真的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之前坚持要单枪匹马,纯粹是因为你看不上别人的帮助呢。闹了半天,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有向人求助这个选项?! {因为……因为他觉得,你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啊!}1141努力地解释,{他觉得你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共同面对困难了,但是,宿主你遇到问题的时候,却完全没有要向他求助的打算。} {为什么要向他求助?}楚回不解地问。 {额……}1141一时拿不准楚回这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表达他自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叫别人,但还是忍不住帮陈逾明辩解了下,{因为你们是朋友啊?虽然他大概没那么单纯,但是宿主你有把他当朋友……吧?} 楚回对此给予肯定,{有的,我们是朋友。} 但是片刻后,他问道,{朋友就需要求助了吗?} {是啊,}1141颇有些怜惜地蹭蹭他头顶,{遇到困难,向朋友寻求帮助,这本来就是一种表达信任的方式,在人类社会,这甚至是一种情感上的绑定和证明。} 1141对楚回在自己世界的经历只能说是一知半解,此时回想起来,从小身边没有大人,只是靠自己活下去已经拼尽全力的宿主,或许真的没有过什么朋友。 1141颇有一种鸡妈妈对待小鸡般的慈祥,{宿主,朋友本来就是用来依靠的。} 其实应该是互相依靠,不过不重要,能被我家宿主依靠对陈逾明来说已经是奖励了。1141坚信。 楚回有些恍然,艰难地建立起逻辑链条{所以,陈逾明生气,是觉得我不够信任他,这违背了朋友这一身份应有的行为准则。} 虽然现实情况要复杂一点,但是—— {对!}1141欣慰而肯定地回答。 求助对楚回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个人太久了,在他跌跌撞撞至今的短暂人生中,大多数时候是他一个人踽踽独行,少数时间则是他在用不够成熟的身体去照顾年龄更小的孩子。他不算个聪明的孩子,人际交往方面尤甚,一直到十岁他才算是勉强能正常跟人交流,但遇到些复杂的语境依然会陷入死机,他记住了很多种应对不同语境扬合的话术,但其中没有一条是怎么跟人求助。 他真的不会。 楚回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街景,努力斟酌了半天用词,终于开口了。 “陈逾明。” 没有回应。 楚回顿了顿,继续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没有告诉你,我只是……不知道需要告诉你的。” 还是没有回应。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没事的。”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陈逾明一路将车开进了自家的地下车库,全程依旧保持着那种可怕的沉默。 他停好车,熄了火,然后打开了楚回这边的车门,一把抓住楚回的手腕,拉着他就往电梯走。 楚回不太懂他的意思,但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依然没有消气。 1141也紧张起来了,{宿主,待会事情不对,你一定要把书包往他头上砸啊!} 楚回一路从图书馆背到警局,再背到刘树生家里,最后又带到这里的包里,还装着三本堪比板砖般厚重的专业书,保证一书包咋过去,陈逾明当扬就能获得婴儿般的睡眠。 楚回抓了抓书包带子,又松开了,决定只要陈逾明不要像狗一样咬人把他搞应激了,哪怕打他一顿他也可以接受的。 正想着,他已经被陈逾明拉进了家里,连换鞋的机会都没给他,就直接拉着他走了进去,一把将他推倒在了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上。 楚回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有些无措地,看着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陈逾明。 陈逾明依然不说话,一把拉起他的手臂,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仔细地比划了一下他手腕的大小。然后,他又蹲下身去抓住楚回的脚踝。 “陈逾明?”楚回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陈逾明一直不说话多少让他感到有些心慌,他还想问什么,陈逾明的手直接伸了上来,掐着他的腿根把他这条腿抬了起来。 自然,脚踝也被他顺势握在了手里。 牛仔裤的裤腿,被一把推了上去,露出了截白皙而骨肉匀亭的小腿。陈逾明再次比划了一遍他脚腕的大小。放下这条腿,又去抓另一边的脚踝,这次楚回没躲了。 同样比划了一下,陈逾明拿出手机,将楚回手腕和脚腕的数据,都一一记了下来。 “最后一次,楚回。”做完这一切,陈逾明终于开口了。 他按住楚回的膝头,自下而上地看向他。明明是居于下位的姿势,那眼神,却如同饿了三天的狼,看向自己好不容易才捕获到的猎物一般,充满了侵略性和占有欲。 “再有下次,你再瞒着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把你,绑起来。” 第44章 秋天的蚊子 徐明海坐在楚回的旁边,沉默。 说实话,当他收到楚回那条【之前说的那个找调酒师的职位,还在吗?】的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今天一整天,他就像一个被操控着的人偶,几乎是梦游般地被指挥着,带上了楚回和那个楚回口中的前同事,去到他相熟的那家清吧,应聘,面试。等他解决完了一切事情,和楚回一起坐上回学校的地铁时,他依然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的茫然。 楚回,真的是个好难懂的人啊。 他当初之所以会主动接近楚回,无非是源于那位韩家大小姐的一时性起。这种事情,他前前后后,干了得有个三四年了,早已是熟门熟路。他在这段关系里所扮演的角色,说白了,就类似于西门庆和潘金莲之间那个负责牵线搭桥、煽风点火的王婆。 照理来说,那次游轮旅行之后,以韩大小姐的耐心,怎么着,这两人都应该生米煮成熟饭了。 结果,却是徐明海在某个凌晨一点,接到了那位失眠的大小姐打来的电话,硬生生地听她颠三倒四地说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楚回。电话内容主要是在“他就是个不识抬举的混蛋”和“楚贵人实在貌美”这两个极端之间,疯狂地来回摇摆。这让徐明海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大小姐这到底是打算放弃了,还是没放弃。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想见的。那就是,楚回在23°N Lounge的日子,恐怕不会很好过了。 徐明海对楚回倒是没什么恶感,但要说有多少好感,也实在谈不上。在他看来,经过了咖啡馆那件事之后,他俩算是仅仅给彼此保留了一点薄如蝉翼的体面,不管怎么说,楚回恐怕以后都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了。 一如他所想,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久到他们的对话框都翻不到了,他都没有再收到过楚回的消息。 不过,徐明海忽略的是,楚回,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很会维系人际关系的人。他似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分享过自己的生活,也从来没有主动地跟谁闲聊过。 以至于,直到有一天晚上,徐明海收到他“认不认识可以招收没有经验的调酒师的岗位”的微信的时候,徐明海才后知后觉地试探出,这个人好像当真是没把当初那件事放在心上。 好吧,总归是件好事。徐明海向来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这种功利而又实用的人生信条。他于是也自然而然地粉饰太平,热情地给楚回推荐了几家他相熟的店,并且表示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亲自带着楚回去。 楚回当时的回复是:【好的,谢谢/微笑】 好吧,对于这个死亡微笑表情,他也已经习惯了。 结果,还没等到后续呢,没过多久,23°N Lounge就被查封了。 韩韫虽然是23°N Lounge的挂名老板之一,但她属于那种典型的只拿钱不管事的甩手掌柜,主要管理都是其他几个占比大的老板在做。这家店,还是她十八岁那年,她一个堂兄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年到头,也就给她贡献上两三个小目标的零花钱,她也从来没怎么当回事。至今为止干过最过分的事情,也就是把自己看上的那些不听话的小男生,扔进去磨一磨性子。 她是知道这家店,会给VIP提供一些colorful的交易。这实属正常,放眼整个S市,你都找不出几家高档夜店,是不提供这种服务的。 但是,背地里搞人|口交易这种事情,她可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别的不说,这钱压根都没到她的手里,结果屎盆子倒是结结实实地兜头扣了下来,这两天光处理这事也把她气得够呛。 而作为韩韫的头号狗腿子,徐明海自然也是不知道这家店居然还干着这么离谱的事。不过,他的消息比一般人还是要灵通一些。至少,比只是道听途说的陈逾明要了解得清楚。 通过一些内部渠道,他零零碎碎地打听到,原来那家店是打算把楚回给卖出去的。结果呢,他们以为是把人给拿捏住了,实则人家直接就掀了桌子,当时得意洋洋的主犯店长,现在已经在唱铁窗泪了。 这下完了,他想,楚回不会觉得,大小姐和我才是这整件事的幕后主使吧? 哪怕,他不这么觉得,推己及人,要是有人给徐明海介绍了一份工作,结果,这份工作最后可能会把他打包卖到某个不知名的窑子里去,徐明海不跟那个人拼命,都已经是算他大度了。从此恩断义绝,视若仇寇,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哎,他现在就希望将来得病要看医生的时候,别撞到楚回手里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就在23°N Lounge被查封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楚回发来的消息。问他,能不能带他去看看那个调酒师的工作。 徐明海虽然有点惊讶,还有点不能理解,但还是回了个没问题。 楚回的消息很快就到了,以徐明海对他打字速度的了解,这绝对是在收到他的回复前就开始打字了。 【楚回:今天下午可以去吗?】 不是,哥们儿,你这也太热爱工作了吧? 徐明海懵懵的,但还是说可以。除了这个他也说不出别的了,看着楚回发来汇合的时间地点,满脑子都在想楚回为什么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跟我虚与委蛇啊。 事实证明,他是真的不在乎。 以及,这个工作原来是帮别人找到,不是,他都长这样了,竟然是热心肠那挂的吗? 陈逾明坐在楚回的旁边,心情,可以说是十分混乱。 “原来,你是给你那个前同事问的啊,”他笑了下,试图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来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去兼职当个调酒师,寻思着将来还能去蹭你一杯酒喝呢。” “嗯,有一位……”楚回应了一声,他顿了顿,修改了一下用词,“……好心人,跟我说,我最近最好不要离开学校出去打工了,可能会很危险。所以,我暂时不打算找新的兼职了。” 若是以前的话,他大概会直接称呼蔡允璋为朋友。但是现在,在知道了朋友这个身份的标准和要求其实是很高的之后,那个他没办法完全信任的蔡先生,就成功被他开除了朋友籍。 徐明海:…… 为什么会危险?除了那件事,还能有第二个原因吗? “额……抱歉,”他有些干涩地说道,“我之前,真的不知道,那家店会是那样的。” “为什么要道歉?”楚回偏了一下头,看向他,沉黑的眼睛在车厢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几乎分不出虹膜和瞳孔的边界,“这不是你的错。你能给我介绍一份薪资那么高的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 “啊……”徐明海有点愣住了。 他自认为是一个很会看人的人,在韩韫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难辨别出楚回此刻所说的是真心话。 这更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很轻微的一丝,来自他以为他早就没有的良心。 “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徐明海笑了下,“看来我的良心不用遭受折磨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楚回认真地听完,抿嘴,皱眉,眼神放虚。 这句话有点似曾相识,他在自己的数据库里进行了比对,发现陈逾明之前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已知:陈逾明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 又知:朋友,就是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求助的对象。 得出结论:徐明海,也把他当成了很好的朋友。 楚回了然了。他郑重的点点头,回应道,“我会的,你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徐明海莫名有点欣慰了,又觉得这感情很怪,正想再说些什么,一转眼,却看到了有些奇怪的东西。 “你这里,”他伸手指了指楚回的后颈,“有个红色的,嗯,奇怪的痕迹。” 楚回茫然地伸手摸了摸,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痒,也没有凸起来。说来今天早上,陈逾明好像是说过,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放了只蚊子进来。 楚回没有究竟,理所当然道,“可能是蚊子咬的。” 徐明海:…… 十月底的天,你跟我说你被蚊子咬了? 他是相当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那红色的痕迹,很像是被人用力嘬出来的。但既然楚回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只能希望大小姐是真的放下了。 学校的生活,风平浪静。 对S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一点没有影响到象牙塔内的学生们。可能唯一对楚回造成的影响,大概就是他现在连咖啡馆的兼职也不去了。为此,在电话告知离职的时候,还很是让Honey店长哀嚎了一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楚回向来是个很听劝的人,既然蔡允璋提醒过他可能有危险,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头铁地非要去以身犯险。 无非是日子过得紧一些罢了,再差也不会比还债那段时间差了。 他现在的实验课程,还只有《生命科学实验I》和《形态学实验I》,并不需要他自费去购买什么材料来联系。平时生活上,他倒也没什么大的开销,那点生活费不仅是绰绰有余,他完全还能每个月攒下来一点,留着以后买材料用。 至于那些因为辞掉兼职而空余下来的时间,楚回则更多地,把它们投入到了学校红十字会的活动中去了。 期中考试后,红十字会在一个周末,组织了一扬深入社区的义诊志愿活动。 说是义诊,其实,也就是带着一些简单的仪器,由带队老师带着去到附近社区的卫生服务所,和所里的医生们一起给社区内的那些老年人,提供免费基础的健康检查,比如测量血压、心率,以及简单的听诊。 测量血压和心率的电子仪器操作比较简单,基本就是由他们这些大一大二的学生来负责。而需要一些专业知识的听诊,则是由带队老师、卫生所的医生或者医学系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们来进行。 楚回才大二,连《全科医学概论》都还没学过,自然也就只能守着一张小桌子,给来来往往的叔叔阿姨们测个血压。 倒也算不上无聊。 如何与病人进行有效的沟通,本身就是作为一名医生,最重要的一门必修课。 来他这里排队的,很多都是些退休了的阿姨,个个都精气神十足。当然了,换做是谁,六十岁不到就退了休,天天唱歌、跳舞、到处旅游,每个月还能雷打不动地拿到一万二,住的还是年轻的时候单位分的房子,精气神都会很足的。 她们相当的健谈,拉着楚回,能从“几岁了啊?”“有没有女朋友啊?”“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啊?”这种常规的人口普查式问题,一路聊到“当医生好啊/当医生不好啊”“现在的医院,没病也给你开一堆检查,真有病了又治不好”“我有个七大姑八天姨的亲戚,就在XX院当医生,听说拿回扣都拿得手软”。 总之是天南海北地胡说,话语间偶尔会带着一些对医生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倒也没什么坏心思,感觉纯粹是在逗楚回玩。 楚回在大部分时候,就是沉默,主要还是反应不过来。如果沟通这门课也需要考试的话,他肯定是要拿不及格的。 但好在他那张脸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哪怕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在那些阿姨们看来,也像是在害羞一般。 还得是学生逗起来有意思啊。 袖带里的气囊,缓缓地放气。一旁的电子仪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提示测试完成。 楚回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缓慢而清晰地念道,“阿姨,您的低压是80,高压125,脉搏每分钟72次。仪器提示,有心率不齐的情况出现。”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位看起来精神抖擞的阿姨,问道,“阿姨,您之前,有什么基础病史吗?” 第45章 阵发性房颤 对于五十岁以后的人来说,身上或多或少都会背负着一两个这样的顽疾,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询问基础病更多只是为了统计一下社区内路人的健康状况,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社区工作人员也能快速反应。 这位阿姨过去也参加过这种义诊,对流程很熟悉了。 “我身体好得很呀!”她颇有些眉飞色舞,中气十足地说道,“我每年都体检的,指标好得很!我就一个老毛病,高血压。天天吃那个拜,拜什么,一直都控制得很好。” “拜新同?”楚回问,见阿姨点点头,便在手中的登记表上将高血压记录下来。 高血压,心律不齐。 这两者的组合说是烂大街或许夸张了,但也绝对不少,既像是不少心血管高发重症的共同前兆,又有很大概率会什么事情都没有。 如果是别人,大概问到这里,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楚回不一样。 他有挂。 {1141,麻烦帮我扫描一下这位阿姨的心脏电生理活动、血流动力学数据,以及近五分钟的动态血氧饱和度变化。} {好的,主任!} 一直趴在楚回肩头百无聊赖的1141,像是被突然通电般猛地一跃而起。它今天特意给自己换上了一套护士服皮肤,一个圆滚滚的光球,还像模像样地裹上了一圈白色小裙子。头顶着一只小小的护士帽,在脸上投射出一个颜文字表情来。 {保证完成任务!(??????)??} 楚回:“……” 他沉默许久,耳尖泛起了一点点淡淡的红色。 1141的效率是毋庸置疑的。很快,一份详尽的、实时滚动的生理数据报告,就如同瀑布流一般,展现在了楚回的面前。 【心脏电生理活动扫描:P波消失,QRS波间距绝对不规则,心室率在70-130次/分之间不规则波动……】 【血流动力学分析:左心房内可见低速血流及“烟囱样”自旋回声……】 【动态血氧饱和度:静息状态下为95%,但在其起身、弯腰等轻微活动时,瞬时可下降至92%……】 【其他数据:颈动脉超声提示双侧颈动脉内膜中层增厚,伴多发小斑块形成……】 楚回一串串地,仔细地看着这些数据。 有一点,1141还是比不上正规医院里那些由检验科和影像科专业出具的报告的。除了它扫描出的结果,只有楚回一个人能看到之外,最关键的是,1141,它是无法提供任何诊断结果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1141的数据库里,并没有这个世界的医学知识。 要是以前,在它还未被“贬职”的时候,它随便连接一下网络,就能在几秒内把这个世界所有在互联网上可以查阅到的知识,都尽数收录进自己的数据库里。 可现在不行了。它的联网功能随着它被贬到路人部后,因为续不起那高昂的费用,一并被无情地封锁了。 不过好在,不管在哪个世界,大家多少都还是人类,生理结构大同小异。找个相似的生理模型,做一些简单的数据分析,还是能做到的。 而解读这些数据的任务,则完全落在了楚回的肩上。 他装作填写表格的样子,开始在脑海里分析这些数据。 P波消失,R-R间期绝对不规则,这是最典型的“心房颤动”的心电图表现。 左心房内可见的低速血流和“烟囱样”回声,这是血栓即将在心房内形成的征兆。 活动后血氧饱和度的轻微下降和颈动脉的斑块,可能预示了存在血管性疾病的可能。 高血压病史。 年龄超过65岁。 性别为女性。 光这三点就足以让她的CHA?DS?-VASc中风风险评分达到三分了,也就是中高风险,每年至少有3.2%的机率中风。 楚回停了笔,表情倒是依然平静,例行询问一般问道,“您最近有没有发生过心慌,或者觉得比以前更容易累,稍微走快一点或者上几级楼梯,就会气短、胸口发闷?” 这是对应心衰的症状。 “累?有点吧,前段时间去了趟西藏玩,回来干啥都累,哎,年纪大了,难免的。” 楚回继续问,“您晚上睡觉的时候,能不能平躺?会不会觉得,需要把枕头垫高一点才舒服?” 这是在询问是否存在端坐呼吸。 “这个没有,哎,我总也睡不好觉,都吃安定的,吃了才能睡着。” “好的,”楚回又问,“您有没有过,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突然感觉一边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或者说话有点大舌头,但很快又好了的情况?” 这是在询问是否有过一过性脑缺血发作的病史。 “这倒是没有,哎,对了,有时候刚睡醒会有点,得缓上好一阵子。” 阿姨长吁短叹起来,人身体的好的时间实在太短暂,等老了就没有年轻时候的精气神了。 “行了,”阿姨挎起菜篮子,“登记好了我回去做饭了。” 楚回:? “阿姨,”楚回愣了下,试图拦住这位阿姨,“您这边,仪器刚刚提示了心率不齐。按照我们的规定,这需要进行一个手动的复查。也是免费的,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哎呀,小大夫,真不用了。心率不齐都是老毛病了,我就不查了啊,家里等着吃饭呢。”阿姨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 楚回又不能真的拉着人家不让人走,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宿主,听我的!} 1141建议道,{装个委屈!} 楚回:? {真的!相信我这个从业两百年老系统的专业判断!} 1141信誓旦旦地说道,{声音压低一点,就是那种感觉我见犹怜、像快要哭出来一样的感觉!跟她说这是学校的规定,如果她不做这个复查,你就要被扣学分了!信我,这种阿姨最看不得这个了!} 楚回:“……” 他努力地,尝试了一下。 “阿姨……”他努力压低声音,如果有别人在扬的话,就该知道这叫夹起来了,“这是……我们学校的规定。真的……不会占用您很长时间的。您……能不能,麻烦您……我会被扣学分的……” 他实在是太久没有哭过了,也完全无法复刻出那种“想哭”的感觉。但是,当他垂下眼睫的时候,就如同云层遮蔽了月亮,却有光从缝隙间落下,依稀能窥见点粼粼的水泽。 就挺别有一番风味。 喜欢帅哥,是不分年龄,甚至不分男女的。 阿姨的心,瞬间就化了。她登时就把家里那个等着她回去做饭的老头子,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哎哟!好!查!阿姨就陪你查!扣学分那怎么行呢!走!你带阿姨去!” 于是,楚回领着这位心花怒放的阿姨,去找了这次义诊的带队老师。 很巧,这次的带队老师,还是之前那位,在运动会上见过的徐教授。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在T大医学院里,除了像徐教授这种主要精力都放在科研上、相对比较年轻的教授之外,其他教授很少会有时间和精力,来亲自带领红十字会的这些学生活动。徐教授,几乎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扛起了T大红十字会一半的活动。 虽然红十字会一学期也就三四次活动。 看到楚回,他含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楚回走过去,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又飞快地将自己的猜测和判断汇报了一遍。 “……徐老师,我怀疑,这位阿姨是阵发性房颤。预估CHA?DS?-VASc评分,至少在4分以上,属于卒中高危人群。” 徐教授脸上笑容没变,点点头,倒也没有因为楚回只是个大二的学生,就轻视他的判断。 “好,我看看。” 他走向那位阿姨,脸上挂着一副如沐春风般的笑脸。 “来,大姐,在这坐,我们就做个简单的听诊。” 说是主要做科研,实际上徐教授的临床水平也称得上是经验丰富了。 刚刚听到那毫无规律的心跳,对于楚回的判断他就信了有三分之一。但他依然不露声色,又看似随意地询问了一些楚回可能忽略掉的重要问题,比如阿姨平时吃的降压药的剂量,以及最近有没有服用过其他药物等等。 “大姐,”他放下听诊器,表情严肃了一点,“根据这个听诊的结果和您的回答来看,您可能是存在一些心脏问题,目前阶段我们还没法完全确认具体病因,建议您最近还是去一趟医院做个检查。” 刚刚还乐呵的阿姨脸瞬间耷拉了,要不是这社区义诊她以前也参加过,都要觉得这是来骗她钱的了。 “是什么毛病?不可能,我半年前才做的体检,健康得很。” “具体我们现在不能确认,还得您去医院那边做点详细检查,心脏无小事,我们做医生的肯定还是希望您重视起来。” 叫大姐表情依然将信将疑,徐教授话锋一转,“您去了可以要求住院嘛,医保下来检查也不贵,要是没事您也给自己图个心安。” 这话就好听多了,阿姨脸色于是好了起来,答应了几句,起身离开了。 目送着阿姨离开的背影,楚回还是有些担心。 “徐老师,这位阿姨,她会去医院检查吗?” “抱歉,楚回,”徐教授露出个苦笑来,他拍了拍楚回的肩膀,说道,“很多时候,我们医生并没有决定权。” 像是觉得气氛有点沉重了,他又玩笑道,“对了,你小子,才大二吧?怎么连房颤的风险评估都会做了?你让你那些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们,情何以堪啊?” 楚回沉默,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他是靠1141才做出的判断。 最终,他只能避重就轻道,“我有看过学校心血管病学的慕课。” 那是大三下的课程。作为本校的学生,楚回是可以通过学生认证观看内部网课的。他可是要成为卷王之王、达成史无前例的系统成就的男人,自然是早早就开始卷大三的课程了。 徐教授赞赏地拍拍他后背,他自己,当年也是一个堪称卷王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教授,自然是相当认可楚回这态度。 当医生就是要卷,不卷哪有出头的时候。 他揽着楚回的肩膀,走到一边的休息处,给楚回倒了一杯大麦茶。 “大二,你应该学了什么关于医德的课程了吧?”他问道。 楚回双手接过茶杯,点了点头。“卓越医师人文与职业素养培养” “叫什么不重要,”徐教授摆了摆手,“我现在,免费给你补充一节课。” 他看着楚回,认真地说道:“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善良,大概,心里还有点治病救人的理想情怀,这很好。做医生这一行,需要对自己的职业有点信仰,不然早晚要撑不下去。” “但是,我还是想劝你,摆正自己的心态。医生说到底,只是一个职业而已。很多时候,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像刚才那样,提出我们最专业的建议。至于最终的决定权,还是要交给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来做。” 他看着楚回那的眼睛,缓缓说道: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