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香堂:我当掌柜那些年》 第1章 平安堂 我阿公陈百万走的时候,给我留下的全部家当,就是这家开在九龙油麻地旧街,名叫“平安堂”的铺子。 这话说出来不怕人笑话,我,陈安,二十二岁,副学士学位,读的是市场营销,毕业即失业。当我的同学们都在中环的写字楼里穿着笔挺的西装做PPT,幻想有朝一日能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时候,我却成了一家香烛纸钱铺的掌柜。这事儿荒唐得就像王晶电影里的无厘头桥段,可惜我笑不出来,因为这就是我实实在在的人生。 律师姓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坐在平安堂那张桌面都包了浆的八仙桌旁,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宣读着阿公那份用毛笔字写成的遗嘱。 铺子里光线昏暗,即便是在香港最毒辣的夏日午后,阳光也只能艰难地从门口挤进来一小片,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更多的地方,则需要依靠那盏挂在天花板上、罩着个绿色灯罩、发出昏黄光芒的白炽灯来照明。灯光昏黄,将货架上那些纸扎人、纸马的影子拖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看上去就像一群沉默的、没有五官的观众。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子复杂的味道,有廉价檀香的甜腻,有纸张受潮的霉味,还有老旧木材散发出的那种陈腐气,三股味道拧在一起,像一只无形的手,钻进你的鼻腔,然后死死地扼住你的喉咙,让你喘不过气。我从小闻着这味儿长大,闻了二十多年,到现在也没习惯。 “……位于油麻地新填地街二十三号之‘平安堂’铺,及其内所有资产,均由其唯一嫡孙陈安继承……”黄律师顿了顿,推了推眼镜,似乎接下来的内容让他也有些难以启齿,嘴唇翕动了两下才继续。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这间破铺子,除了占着个临街的位置,大概就只剩下“历史悠久”这一个优点了。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落了灰的招财貔貅、褪了色的八卦镜,还有一串串据说是从泰国高僧手里请来的佛珠,真假难辨。阿公陈百万,在这条街上开了三十多年的铺子,街坊邻里都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我从小就觉得,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一块路边捡来的破木头,忽悠成能镇宅驱邪的“雷击木”,高价卖给那些忧心忡忡的师奶和生意不顺的店铺老板。 这铺子,说白了,就是他老人家的“忽悠大本营”。而我,现在成了这个大本营的新任“总司令”。 “遗嘱中还有一条补充条款。”黄律师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一些,继续念道,“继承人陈安,须遵守陈家祖训。其一,此铺自继承之日起,五年内不得转手、变卖或出兑;其二,须遵守‘午夜之后,燃香断事,不可多言’之规矩。若违此训,必有大祸临头,届时悔之晚矣。” 我听到这儿,脑子里“嗡”的一声,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都发了白,差点没当场把那杯凉透了的茶水泼到黄律师脸上。 五年内不得转手?开什么国际玩笑!现在可是1998年,金融风暴刚过去,楼市哀鸿遍野,正是抄底的好时机。我正盘算着把这铺子卖了换一笔钱,去炒楼或者干脆移民加拿大,从此告别这股子霉味儿。现在阿公倒好,人走了,还要给我套上个紧箍咒? 至于那句“午夜之后,燃香断事,不可多言”,更是扯淡到了极点。什么年代了,还搞得跟古装片里算命的神棍一样。还大祸临头?这年头最大的祸就是穷,就是没钱开饭,没钱交租,没钱在兰桂坊请女孩子喝一杯像样的酒。 “黄律师,这条款有没有法律效力?”我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黄律师推了推眼镜,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陈先生,这份遗嘱经过了公证,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至于这后面的条款……属于家族内部约束,法律上虽然无法强制执行,但……我还是建议您尽量遵守老人家生前的意愿。毕竟,宁可信其有嘛。” 我心里把阿公骂了一百遍。送走了黄律师,我立刻就把那份遗嘱揉成一团,狠狠地丢进了垃圾桶。我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青年,怎么可能被这种封建迷信思想给束缚住?卖!必须卖!立刻就卖!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的人生就围绕着“卖铺”这两件事展开了。我找了全油麻地最大牌的三个地产中介,把铺子的信息挂了出去。因为地段不错,来看铺子的人络绎不绝,有想开茶餐厅的,有想做便利店的,甚至还有个想开酒吧的古惑仔。 眼看着大把的钞票就要进口袋了,可怪事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第一个来看铺子的是个想开茶餐厅的胖老板,当场就拍了板,说第二天就带定金过来。结果第二天他没来,我打电话过去,他在电话里哆哆嗦嗦地说,昨晚梦见一个没穿上衣、浑身画满符的老头儿,警告他要是敢动这家铺子,就让他店里的奶茶全变成苦茶,还是加了黄连的那种。 我当时就觉得是这胖子在找借口压价,没当回事。 第二个是个精明的眼镜男,想开家连锁便利店。他连铺子的电路和下水都检查了,满意得不得了,说下午就让总公司的人来签约。结果下午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带着哭腔,说他女儿放学回家,平白无故地就在铺子门口摔了一跤,把门牙都给磕掉了。他老婆找了个“大师”来看,说这铺子“煞气重,克小儿”,门口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守门”。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最离谱的是那个想开酒吧的古惑仔。定金都交了,合同也签了,就差最后交钥匙了。结果第二天,他鼻青脸肿地跑来,哭着喊着要把定金要回去,说他昨晚回去的路上,被十几个举着花圈纸马的“同行”给堵了,说他过界了,要是在这儿开酒吧,就让他天天晚上“客满”,来的还全都是不用给钱的“客人”。 这么一折腾,平安堂“不干净”的名声就在这片儿彻底传开了。中介见了我都绕着走,好像我身上带着瘟疫。我算是彻底没了辙,只能不情不愿地暂时守着这家破铺子,心里盘算着,等风声过去,再想办法出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混了过去。白天,我无精打采地接待一些为家中逝者操办后事的街坊邻里,卖点香烛纸钱。听着他们讲述那些生离死别的故事,我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机械地收钱、找钱、打包。这行当虽然晦气,但好在收入稳定,也算是饿不死。 晚上,我就拉下那扇沉重的绿色卷帘门,在铺子后头那个用布帘隔开的小隔间里,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一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一个煮泡面用的电磁炉,还有一台可以看VCD和打盗版红白机游戏的老旧电视机,就是我的全部天地。 那天晚上,我又是在打《魂斗罗》。熟悉的8-bit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屏幕上的小人不停地跳跃、开枪,30条命很快就见了底。我烦躁地丢下手柄,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多。 正盘算...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问心香”。 “问心香……”我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我想起了爷爷遗嘱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午夜之后,燃香断事,不可多言”。 难道指的就是这个东西? 我心里一阵发毛,一种说不清的寒意从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窜上了天灵盖。我甚至觉得,手里这捆香,不再是普通的香,而像是某种沉睡的、不祥的生物。 但随即,我又自嘲地笑了笑。肯定是阿公以前用来忽悠那些有钱人的“特供产品”,搞得神神秘秘的,才能卖出高价。我把问心香丢回盒子里,塞回柜台底下,决定不再理会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我又开了一局《魂斗罗》,试图将刚才那点不舒服的感觉从脑子里赶出去。游戏里的枪炮声很大,我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玩得很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打通了一关,正准备喘口气,却突然感觉到周围安静得有些可怕。那种感觉很诡异,不是单纯的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棉花给吸走了。连窗外油麻地夜市的喧嚣,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墙上的老式挂钟。 老旧的挂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刺耳,像是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时刻倒数。我眼睁睁地看着,分针艰难地、一格一格地跳动,最终与时针重合。 时针,正不偏不倚地,稳稳地指向了最顶端的那个数字——“12”。 第2章 烂赌鬼二叔 午夜的钟声像十二记闷锤,一下下地砸在我的心脏上,震得我胸口发慌。 我死死地盯着那扇绿色的卷帘门,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铺子里安静得可怕,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台老旧电视机里《魂斗罗》的背景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屏幕上一片雪花,发出“滋啦滋啦”的微弱电流声,像是在嘲笑我的紧张。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我攥着游戏手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像是有人在用拳头捶我的肋骨。 就在我以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是自己连日来看铺子压力太大产生的神经衰弱时,第二天一早,隔壁煲仔饭店的龙叔照例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例汤过来串门。龙叔五十多岁,是个典型的香港街坊大叔,微胖,终日围着一条油腻得能刮下三两油的围裙,嗓门洪亮,为人八卦但心肠不坏。他算是看着我长大的,阿公走后,就属他最照顾我。 “阿安,寻晚(昨晚)冇事啊?”龙叔将那碗猪骨菜干汤放在柜台上,一股浓郁的肉香暂时驱散了铺子里的霉味儿。他一脸关切地看着我发黑的眼圈,“听讲你间铺头(这家店)最近好猛喔,几个想租铺的老板都话撞到嘢(都说撞到东西了),你一个人喺度(在这里),要小心啲啊。”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没什么精神,端起碗喝了口汤。汤很烫,暖意顺着食道流进胃里,但我心里那股子寒气却怎么也驱不散。 龙叔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万宝路”,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缭绕。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阿安啊,你阿公唔系普通人,佢有真本事嘅。我同你讲,十几年前我老婆生大病,医院都话冇得救,就系你阿公俾咗道符我,烧成灰溝水饮咗,第二日就好返晒(第二天就好了)。呢间平安堂,你一定要好好守住,千祈唔好辜负咗老人家嘅一番心血啊。” 我心里不以为然,觉得龙叔也是被我阿公忽悠瘸了的受害者之一。什么真本事,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江湖骗术罢了。我正想开口反驳,铺子门口的光线突然一暗,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晃了进来,还带来了一股浓烈的、廉价的酒精和汗水混合的馊味。那味道,像是把一瓶劣质白酒泼在了三天没洗的衣服上,闻一下都让人头晕。 是我二叔,陈长庚。 一个终日混迹于麻将馆和马场的烂赌鬼。阿公在世时,他就隔三岔五地来“借钱”,每次都被阿公用扫帚打出去。如今阿公走了,他来得更勤了。 “哟,龙叔都在啊?饮靓汤啊?”陈长庚一身酒气,头发油腻得像打了发蜡,几根头发不羁地翘着。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浑浊,布满血丝,像两条在泥水里泡了三天的死鱼。 “阿安,二叔我寻晚手气唔好,输咗少少。”他熟练地开始了他的开场白,一边说一边还用那只油腻的手挠了挠后颈,“借两千蚊过嚟翻本啊,听日赢钱双倍还你!” 我一听这话,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又是这套说辞,他嘴里的“听日”(明天),比世界末日还遥远。自从我接手这家铺子,他已经用这个借口从我这里拿走了不下五千块了。 “冇钱!”我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哎,话唔可以咁讲啊,我系你亲二叔喔!”陈长庚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伸出那只油腻的手,想来勾我的肩膀,“你阿公走咗,呢间铺就系你话事。两千蚊啫,湿湿碎啦(小意思啦),当孝敬长辈嘛。” 我猛地一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厌恶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冇钱!铺子里的钱是阿公留给我交租吃饭的,不是给你拿去送给马会的!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报警?报咩警啊?你老豆在生都唔敢咁同我讲嘢!”陈长庚被我顶撞,脸上也挂不住了,声音高了八度,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你个衰仔(臭小子),我好歹是你长辈!你阿公尸骨未寒,你就想把我这个二叔赶出家门啊?你眼里还有没有一点伦理纲常?” “你还知道你是我长辈?”我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指着他那张因为宿醉而浮肿的脸,讥讽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成天就知道赌!阿公的丧葬费你出过一分钱吗?你还好意思提我老豆?我老豆要是还在,第一个就把你打出去!阿公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还算什么陈家的人?” 铺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龙叔在一旁看得尴尬,想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只能一个劲地猛抽烟。 陈长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但那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像是我自己的错觉。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 他没有再跟我吵,而是背着手,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铺子里溜达起来。他拿起一个纸扎人,捏了捏它的胳膊,嘴里还嘟囔着:“手艺退步了喔,阿公以前扎的纸人,关节都能动的。”又拿起一面八卦镜,对着光照了照自己的脸,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他的动作很随意,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放在柜台上的那盒【问心香】上。我看到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他拿起盒子,打开,抽出了一根,放在鼻子前轻轻地嗅了嗅。那一瞬间,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和深邃,仿佛在品鉴一件绝世珍宝。那根本不是一个烂赌鬼该有的眼神,倒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古董鉴定师。 “咳,阿安啊,都是一家人,唔好伤和气。”龙叔终于找到机会打圆场,“你二叔也是一时手紧,你就……帮衬一下啦。当龙叔借你的,回头我帮你问他要。” 我心里烦躁到了极点,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我从抽屉里数出两百块钱,“啪”的一声甩在柜台上,没好气地说:“拿去!以后别再来了!” 陈长庚看到钱,立刻又变回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放下问心香的盒子,拿起钱,还用手指沾了点口水,装模作样地点了一遍。他把钱塞进口袋,转身就走,临走前却像是脚下拌蒜,“无意”中用胳膊肘,将我放在柜台边缘的那本厚重的黄历给碰掉了。 “啪嗒”一声,黄历掉在地上,正好翻开了某一页。 “哎呀,老了老了,手脚不灵便了。”他嘟囔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晃悠着出了门,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的马会投注站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龙叔又劝了我几句,也端着空碗回自己店里忙活去了。 铺子里只剩... 黄历被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下个月的十五号。在那一天的日期上,被人用一种颜色很深的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那红色,不像是普通的朱砂,倒像是干涸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而在日期的旁边,空白处,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如同鬼画符般的暗语,写了几个字。虽然我看不懂,但其中有两个字,我却认得——那是阿公笔记里经常出现的字眼。 一个字是“水”,另一个字,我猜它的意思应该是“亲”。 而在这两个字的旁边,还有另外两个更小的字,像是批注。那两个字我倒是认得,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忌”和“避”。 “忌下水,避阴亲”。 我看着这行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我想起了二叔刚才碰掉黄历时那看似无意的动作,又想起了他临走前那复杂的眼神。 这……真的是巧合吗? 我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荒诞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肯定是阿公以前算命时随手记下的,被二叔凑巧碰开了而已。我一个读市场营销的,怎么能信这些东西? 我嗤之鼻,将黄历“啪”的一声合上,丢回了柜台上,决定完全不当回事。 就在这时,午夜的钟声,毫无预兆地,再次从街角的老钟楼传来。 “铛……铛……铛……” 钟声沉闷而悠长,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不知何时已经再次重合,稳稳地指向了“12”。 几乎是在钟声落下的同一刻,铺子那扇已经拉下的卷帘门外,传来“哗啦”一声极其轻微、但又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有什么扁平的、柔软的东西,正在从卷帘门最底下的那道狭窄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往里挤。 第3章 加密笔记 我承认,我怂了。 当那“哗啦”的轻响从卷帘门外传来时,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柜台后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一头扎进了后堂的布帘里。我躲在行军床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喘。 后堂很小,堆满了杂物,只有一扇不开窗的小气窗,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但我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外堂里传来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缓慢的摩擦声。那声音还在继续,不紧不慢,充满了某种执拗的、非人的节奏感。 它好像……真的要进来。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当那摩擦声终于消失,整个铺子再次回归死寂时,我才感觉自己冻僵的四肢恢复了一点知觉。我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贴在身上,又湿又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那一晚,我没有再敢出去。我就在后堂里,开着那盏昏暗的小台灯,缩在行军床上,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 天亮后,我壮着胆子掀开布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外堂里一切如常,卷帘门也好好地关着,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噩梦。但我走到门口,蹲下身子仔细看,还是在卷帘门最底下的那道缝隙里,发现了一缕被卡住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接连发生的这一系列小小的诡异事件——卖不掉的铺子、二叔反常的举动、黄历上的批注,以及昨晚那几乎要挤进来的“东西”——像一把小锤子,一点点地,把我二十多年来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给敲出了裂缝。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夹杂着恐惧和不安,开始在我心里疯狂地滋生。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那个当了一辈子“神棍”的阿公,他留下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这间破铺子,真的只是卖纸钱那么简单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关了铺子,挂上了“东主有喜”的牌子——虽然我当时的心情离“喜”大概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我开始在铺子里翻箱倒柜,试图从阿公的遗物中,找出一些能解释这一切的线索。 阿公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些不值钱的旧物。我翻了半天,最后的目标锁定在了那个被他老人家锁在柜台最底下一个抽屉里的旧木箱。这个木箱我从小就见过,但从来没见阿公打开过。我找来一根铁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把已经生锈的铜锁给捅开。 “吱呀”一声,木箱被打开,一股混杂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更加浓郁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房契或者金条,只有一本东西。 一本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大的、封面已经磨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厚账本。 我把它拿了出来,入手很沉。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壳,四个角都用黄铜包着,但早已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木板。我翻开账本,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这上面根本没有账目。 整本账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类似鬼画符的符号和图案。那些字,有的像甲骨文,有的像草书,但更多的,是我完全没见过的、由各种奇怪的线条和圆圈组成的符号。在这些符号的旁边,还画着一些极其潦草的、像是某种仪式过程的简笔画。 我试着对照铺子里那本厚重的黄历来解读,希望能找出一些规律。比如,某个符号会不会对应某个天干地支,某个图案会不会对应某个节气。但很快我就发现,这完全是鸡同鸭讲,两套系统根本就不兼容。 我把笔记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头都快看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些符号,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老文字,又像是某个疯子的随手涂鸦,毫无逻辑,毫无头绪。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指尖无意中划过了一页。那一页的纸张,似乎比其他的页面要厚实一些,也更黄一些。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一页,竟然是两页纸被小心翼翼地粘在了一起。 我找来一把小刀,顺着边缘,极其小心地将粘合的两页纸给分开了。 一个隐藏的夹层,出现在我眼前。 夹层里没有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只画着一个东西。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个更小的符号和线条组成的、看起来像某种徽章的巨大符号。 这个符号的结构非常奇特,外圈像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蛇,蛇的身体上刻满了细密的鳞片状花纹。而在蛇圈的内部,则是一个由好几层同心圆和放射状线条构成的、类似罗盘的图案。图案的最中心,是一个我看不懂的、但却感觉异常熟悉的古老篆字。 我死死地盯着这个符号,一种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这个符号,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它让我感觉有些眼熟,但任凭我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词已经到了嘴边,你明明知道它是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憋得人心里发慌。 我研究了这个符号半天,又试图从笔记的其他地方找出与它相关的记载,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烦躁感涌了上来。 我的逆反心理再次占了上风。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竟然真的被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给唬住了。这肯定又是阿公生前用来骗人的把戏,故意搞得这么复杂,这么神秘,才能让那些客人觉得他高深莫测,然后心甘情愿地掏钱。 我“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把它狠狠地丢到了一旁。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了。什么祖训,什么规矩,都见鬼去吧。等风声过去,我一定要把这家铺子卖掉,彻底摆脱这一切。 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半夜,我拉开后堂的布帘,准备继续我未完成的《魂斗罗》事业,用游戏里简单的逻辑和纯粹的暴力,来洗刷一下我被这些鬼画符搞得一团浆糊的大脑。 就在这时,我的脚步停住了。 我听见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但在这死寂的铺子里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滴答……” “滴答……” 那声音,是从外堂的柜台上传来的。 像是水龙头没关紧,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但铺子里根本没有水龙头。而且,这声音不是滴在地上,是滴在……木头上。清脆,空洞,还带着一丝黏腻感。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布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柜台上空无一物。 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神经质了。可能是楼上住户漏水了吧。 我转身准备进后堂,可那“滴答”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更近,更清晰了。 我猛地回头,再次看向柜台。 我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柜台前。她穿着一件已经褪色的旧式旗袍,水顺着她的发梢、她的衣角,不停地往下滴,正滴在我那张老旧的木制柜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惨白得毫无血色的下巴和一双青紫色的嘴唇。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如同河底淤泥般的腥臭味,混合着铺子里原本的檀香味,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的气息。 她用一双被长发遮挡的、看不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一只惨白浮肿、指甲缝里还塞着黑泥的手,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一只同样湿透了的、老式的三寸金莲【鸳鸯绣花鞋】。 第4章 午夜来客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彻底宕机,变成了一片空白。 恐惧,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不像疼痛,有一个明确的来源;也不像悲伤,可以找到宣泄的出口。它更像是一滴浓墨,滴入一杯清水之中,然后迅速地、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将你整个人的思维、感官、乃至灵魂都染成一片漆黑。 我就这么僵在后堂的布帘后面,身体的一半暴露在外堂,另一半还藏在阴影里。我死死地盯着柜台前那个浑身湿透的女人,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我手里还攥着那本“加密笔记”,此时此刻,这本厚实的账本却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攥着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这样就能给我带来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那个女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刚刚从河底捞出来的、被水草缠绕的雕像。她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河底淤泥和腐烂水草的腥臭味,开始在铺子里弥漫开来,霸道地将原本的檀香味挤压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湿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正在一点点地侵蚀着我周围的温暖。 我的第一反应是逃。从后门跑出去,跑到油麻地最热闹的大排档里,躲进那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喧嚣中。但我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我的理智告诉我眼前的一切都无法用科学解释,我的本能却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我只要我一动,就会有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 于是,我只能和她对峙。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这间昏暗的、充满了死人用品的铺子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的对峙。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呼出的热气会惊扰到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铺子里的环境正在发生着某种微妙而诡异的变化。明明外面没有下雨,但我却能清晰地听到,有水滴从屋顶的某个角落“滴答、滴答”地落下,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神经上。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盏老旧白炽灯,开始忽明忽暗,每一次闪烁,都让那个女人的影子在墙上诡异地拉长、扭曲,仿佛一个活物。 最可怕的是温度。铺子里的温度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下降。刚才还只是觉得有些阴冷,现在却像是瞬间进入了数九寒冬。我穿着一件短袖T恤,却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个巨大的冰库里,寒气顺着我的毛孔,疯狂地往骨头缝里钻。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的时候,那个女人,终于动了。 她的动作很慢,很僵硬,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她缓缓地抬起一只惨白浮肿、指甲缝里还塞着黑泥的手,越过柜台,伸向了我这边。我被她这个动作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但她的目标不是我。 她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指向了我丢在柜台上的那个装着【问心香】的木盒。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请求,一种无声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请求。 我的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爷爷的遗嘱,那句“午夜之后,燃香断事,不可多言”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午夜之后”,时间对上了。 “燃香断事”,她指着香,显然是有“事”要我“断”。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阿公留下的,不是什么江湖骗术,而是一套真实存在的、与“那边”世界打交道的规矩? 我的内心,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逃跑,离这个诡异的女人和这间诡异的铺子越远越好。但另一种声音,一种混杂着好奇、恐惧和一丝说不清的宿命感的声音,却在告诉我,应该留下来,按照阿公的规矩试一次。 我看着那个女人,她的头微微低着,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悲伤和不甘,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杀意,也不是怨毒,而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心碎的哀恸。 也许是这股情绪感染了我,也许是我骨子里终究流着陈家的血。我的恐惧,竟然在这一刻,被一丝莫名的同情心给压了下去。 我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可能让我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我决定硬着头皮,试一次。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冰冷腥臭的空气呛得我一阵咳嗽。我从布帘后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绕过柜台,尽量与那个女人保持着最远的距离。我能感觉到,我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她的“注视”之下。 我走到柜台前,拿起了那个装着【问心香】的木盒。木盒入手冰冷,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我打开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根深褐色的香。 我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那根香也在剧烈地颤抖。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才“噗”的一声,打出了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 我将火苗凑近香头,试图将其点燃。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火苗一靠近问心香,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竟然自己向后退缩,无论我怎么尝试,都无法让它接触到香头。 我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连火都点不着,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阿公做仪式,他点香前,似乎总会做一个小动作。他会用自己的唾沫,在香头上轻轻地抹一下。他说,人的唾沫,带着一口“阳气”,可以“开光”。 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学着阿公的样子,用大拇指沾了点自己的口水,在问心香的香头上抹了一下。然后,我再次按下了打火机。 这一次,火苗“轰”的一声,竟然窜起了老高。我赶紧将香头凑了过去。 “滋——” 一声轻响,问心香被点燃了。没有明火,只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火点,在香头上缓缓地燃烧着。 我不敢怠慢,立刻将点燃的问心香,插进了柜台上那个常年积满香灰的铜制香炉里。 就在问心香被插入香炉的那一瞬间,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人,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清晰的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被水泡得发白、毫无血色的脸,五官已经有些浮肿变形。但我还是能从那双空洞的、没有瞳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亮。那是一种混合着期盼、解脱和一丝说不清的诡异情绪的光亮。 紧接着,她那双青紫色的嘴唇,竟然向上微微地翘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极其僵硬、却又无比清晰的……笑容。 第5章 观香断事 看到那个女人脸上浮现出的诡异笑容,我头皮一阵发麻,刚想开口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却又猛地想起了阿公遗嘱里的最后四个字——“不可多言”。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锁住了我的喉咙。我不知道多言的后果是什么,但我很清楚,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在这种情况下,遵守那个可能懂行的老头子定下的规矩,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于是,我只能闭紧嘴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香炉里那炷正在燃烧的【问心香】上。 香点燃后,并没有立刻升起烟雾。那个暗红色的火点,在香头上安静地燃烧着,像一颗沉睡的、不知名生物的眼睛。整个铺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大概过了十几秒,那炷香终于有了变化。 一缕极其纤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从火点处缓缓地升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心想这不就跟普通的香一样吗?看来是我想多了。 可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让我把刚才那口气,连本带利地全都吸了回去,呛得我差点当场窒息。 那缕青烟,并没有像往常的香烟一样笔直向上,或是随风飘散。它在升到半空中的时候,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攥住了,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它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自我扭曲、盘绕、拉伸。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缕原本毫无形态的烟雾,竟然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拧成了一个具体而清晰的形状——一个人的形状。 一个正在剧烈挣扎的人形。 那烟雾构成的人形,四肢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身体以一种违反人体力学的角度扭曲着。它的“头部”向后仰,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呐喊;它的“躯干”则在疯狂地翻滚、挣扎,似乎想要挣脱某种看不见的束缚。整个形态,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和不甘。 我被眼前这堪比恐怖片特效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被压抑的抽气声。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货架上,撞得那些纸扎元宝“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可这还没完。 就在我惊魂未定之时,那炷【问心香】又发生了新的、更诡异的变化。 它燃烧的速度非常快,香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但奇怪的是,燃烧产生的香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落下。它们就像失去了重力一般,黏连在香的末端,越积越长,形成了一截诡异的、不断延伸的灰色“尾巴”。 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香灰的颜色。不是普通的灰白色,而是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雨后阴沟里淤泥般的青黑色。而且,那些青黑色的香灰并没有凝聚成一团,而是在空中保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仿佛随时会断裂,但又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始终不断。 我死死地盯着那截越来越长的青黑色香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紧接着,第三种异象出现了。 香头那个暗红色的火点,颜色开始慢慢地改变。它先是变得越来越暗,几乎要熄灭,然后,在一阵微弱的闪烁之后,重新亮了起来。 但这次亮起的,不再是红色,而是一种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色。 那绿色的火光不大,却异常明亮。它将整个昏暗的铺子都映照成了一片诡异的绿色,货架上那些纸扎人偶的脸,在这绿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它们的嘴角仿佛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一双双用墨点成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在人间,而是身处某个阴森恐怖的鬼域之中。 烟化人形,灰呈青黑,火变幽绿。 这三种诡异的异象同时出现,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人精神压垮的恐怖气场。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就在我即将崩溃的边缘,我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了被我丢在一旁的那本“加密笔记”。 求生的本能,让我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我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恐惧,连滚带爬地扑到柜台边,抓起了那本笔记。我的手指因为颤抖,翻了好几次才翻开书页。 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能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疯狂地在那些鬼画符般的符号和图案中搜寻着,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一毫与眼前景象相关的线索。 “静心,凝神,观香……断事。”笔记的扉页上,有阿公留下的一行小字。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我回忆着刚才看到的三种异象,开始在笔记中寻找对应的图示。 很快,我就在一页画着各种香火异象的图谱里,找到了对应的记载。 图谱画得很潦草,旁边还用那种我看不懂的暗语做了批注。但在图的下方,阿公用正常的汉字,写了几个极其简单的关键词。 在一幅画着青黑色长条香灰的图旁边,他写了两个字:“主水”。 而在另一幅画着烟雾化作人形的图旁边,他也写了两个字:“寻身”。 “青黑香灰主水……人形烟雾主寻身……”我看着这几个字,又看了看香炉里那还在不断延伸的青黑色香灰和半空中那个仍在挣扎的烟雾人形,一个看似合乎逻辑的结论,在我脑中迅速形成。 我明白了! 这个女人,是个水鬼!她应该是溺水而死的,所以香灰才会呈现出代表“水”的青黑色。而她之所以怨气不散,化作人形烟雾在空中挣扎,是因为她的尸身不全!很可能是被水流冲走,或是被鱼虾啃食,导致尸体有了残缺,所以无法安心投胎。 她今天午夜上门,用这种方式委托我,就是希望我能帮她找回遗失的身体部分,让她得以完整下葬!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福尔摩斯附体,一种拨开迷雾见月明的成就感,暂时压倒了心中的恐惧。原来阿公的这本笔记,真的有用!原来这所谓的“观香断事”,也不过如此嘛! 我甚至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我抬起头,准备用一种“我已经看穿了一切”的专业姿态,去跟那个女人进行眼神交流,告诉她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 可当我抬起头时,我脸上的得意,瞬间就凝固了。 柜台前,空空如也。 那个浑身湿透、散发着腥臭味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走得无声无息,就像她来时一样诡异。 如果不是柜台上那只依然湿漉漉的【鸳鸯绣花鞋】,和绣花鞋底下那滩尚未干涸的水迹,我甚至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香炉里,那炷【问心香】也已经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绿色的火光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半空中那个挣扎的烟雾人形,和那截青黑色的香灰,都随之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整个铺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惊魂未定。巨大的恐惧感,在短暂的成就感褪去后,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店铺的后门,那道隔开了外堂和后堂的厚重布帘后面,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是有人踩在了老旧的木地板上。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模糊的黑影,从布帘后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第6章 水鬼寻足 “吱呀”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铺子里,听起来就像有人用指甲猛地划过黑板,尖锐得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只见后堂那道厚重的深蓝色布帘被一只手掀开,一个高大的、模糊的黑影,正从里面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铺子前后都被堵死了。前面刚走了一个女鬼,后面又来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下意识地抄起了柜台上那个最重的、黄铜做的算盘,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准备跟这个“东西”拼命。 那个黑影走得很慢,他完全走出布帘的阴影,站到了外堂昏黄的灯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然后,我那股子好不容易才提起来的拼命的勇气,瞬间就泄了个一干二净。 走出来的人,竟然是我那个烂赌鬼二叔,陈长庚。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头发油腻,眼带血丝,身上那件夹克衫的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一件印着褪色图案的旧T恤。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还带着几颗眼屎,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早就走了吗?难道他一直就没走,就躲在后堂里睡觉? “出息了啊,都学会自己接活儿了?”二叔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手里那个被我当成武器的算盘,撇了撇嘴,“怎么着,想拿这玩意儿跟你二叔我算账啊?”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恐惧感稍微退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我刚才差点被吓死,他倒好,竟然在后堂里睡大觉!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把算盘重重地拍在柜台上,质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二叔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指了指后堂,“我昨晚在麻将馆输光了钱,没地方去,寻思着来你这儿对付一宿,结果你小子倒好,把门反锁了。我只能从后巷那个早就坏了的窗户爬进来。你倒好,在外面玩游戏玩得震天响,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在后堂里听见了? 想到这里,我那点刚被压下去的恐惧感又冒了出来,连带着刚才那点小小的成就感,也重新浮上心头。我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种专业的、不容置疑的口吻,来掩饰我内心的慌乱。 “二叔,你来得正好。”我指了指柜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水迹和那只绣花鞋,强装镇定地说,“刚才……来了个‘客人’。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按照阿公笔记里的方法,把事情给‘断’明白了。” “哦?”二叔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走到柜台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来听听,我们陈家未来的掌柜,是怎么断的啊?”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我刚才的“专业分析”一五一十地跟他复述了一遍:“刚才那炷香,烟化人形,灰呈青黑。我查过阿公的笔记,‘青黑香灰主水,人形烟雾主寻身’。所以,刚才那个女人,肯定是个尸身不全的水鬼,她上门来,就是希望我们能帮她找回遗失的身体部分!” 我说完,得意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夸奖。 谁知,二叔听完我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全香港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寻身?哈哈哈哈……寻你个大头鬼啊!”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个蠢货!你阿公的笔记要是这么好懂,那满大街不都是天师了?还轮得到我们陈家吃饭?” 我被他笑得满脸通红,又气又恼:“我……我说的不对吗?笔记上就是这么写的!” “写你个头!”二叔终于止住了笑,但脸上的嘲讽意味却更浓了。他走到香炉前,用小拇指的指甲,从香炉的内壁上,小心翼翼地刮下了一点点残留的、几乎看不见的青黑色香灰。 他将那点香灰凑到鼻子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表情,在闻到那股味道的瞬间,就彻底变了。之前所有的嬉皮笑脸和吊儿郎当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极度的凝重和专注。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阴阳两界。 “有怨,有恨,有不甘……还有一丝……血腥味。”他喃喃自语,然后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断言道:“蠢货!这是‘阴亲错配’!烟化人形,那是她被强行配了冥婚,怨气不散,在跟另一个鬼的魂魄纠缠、挣扎!她要找的不是尸身,是仇家!” “阴亲错配?仇家?”我被这几个字砸得有点蒙。 二叔没理会我的震惊,他拿起那本被我丢在一旁的“加密笔记”,迅速地翻到了画着香火异象的那一页。 他指着“人形烟雾主寻身”那几个字旁边的、一个我完全没在意的、极其微小的符号,对我冷冷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个符号,在阿公的笔记里,代表的是‘斗’!是争斗!烟化人形,旁边有这个符号,代表的是‘两魂相斗,不死不休’!” 接着,他又指着“青黑香灰主水”那几个字,说:“笔记只教了你看颜色,没教你看‘形’吗?你看这香灰,虽然是青黑色,但它凝聚不散,如同一条绳索。这叫‘阴索缠身’!代表她是被某种与水有关的‘契约’给锁住了,根本不是普通的溺亡!” 二叔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那点可怜的自信心上。我看着笔记上那些我之前完全忽略掉的细节,再回想刚才那炷香的异象,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原来,我差一点就断错了事,要是真按照“寻找尸身”的思路去查,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阴亲’又是什么?”我虚心地请教。 二叔这才缓和了语气,第一次耐心地向我解释起来。他说,“阴亲”也叫冥婚,是民间的一种陋习,专门为那些未婚就死去的男女配对,希望他们在阴间能有个伴。但这种仪式忌讳极多,一旦八字不合,或是配错了对象,就很容易结成“阴仇”,祸及后人。 “刚才那个女鬼,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二叔指着那只绣花鞋,“这鞋上的鸳鸯,绣的是双死结。说明她生前已有婚约,却被人强行配了另一个阴亲。两边的怨气搅在一起,不闹出人命才怪。” 我听得目瞪口呆,感觉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二叔没有给我太多消化信息的时间。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直接对我下达了命令:“明天天黑前,你去一趟城西的‘福安公墓’,查清楚三号区,所有姓李的坟,尤其是近一个月内下葬的。看看有没有哪个倒霉蛋,是跟你刚才断错的案子一样,尸身不全的。” 我愣住了:“为什么姓李?为什么是尸身不全?” 二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你查你就查,哪儿那么多废话!那女鬼姓李,她家人给她配的阴亲,十有八九也会找个同姓的。至于为什么是尸身不全……哼,能干出这种缺德事的人家,找的‘女婿’,能是什么好货色?” 他说完,拿起柜台上那只湿漉漉的【鸳鸯绣花鞋】,从货架上抽了一张画着符文的黄纸,小心翼翼地将其包好,然后塞到了我手里。 “拿着。这是信物,也是引子。她会跟着这东西。”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带在身上,小心晚上被鬼压床。” 我手里捧着这个“烫手山芋”,只觉得它重如千斤,入手冰冷刺骨。 二叔交代完任务,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烂赌鬼的吊儿郎当模样。他打着哈欠,摆了摆手,说:“行了,天快亮了,我得去赶早场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竟然真的头也不回地,从后门那条他自己爬进来的通道,晃悠着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和满腹的疑问与恐惧,以及手里这个随时可能会“显灵”的绣花鞋。 当晚,我根本不敢睡在后堂。我把铺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就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攥着一个铜制的八卦镜,眼睁睁地熬着。我把那只用黄纸包好的绣花鞋,放在了离我最远的、门口的货架顶上。 到了后半夜,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趴在柜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觉身上一沉,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喘不过气来。我拼命地想睁开眼,但眼皮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紧接着,我清晰地听到,自己房间的浴室里,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那声音,和昨晚那个女人出现前,一模一样。 第7章 午夜禁忌 “鬼压床!”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我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柜台趴着睡,变成了躺在后堂的行军床上。铺子里所有的灯都熄了,只有一缕惨白的月光,从卷帘门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如同刀痕般的光斑。 我身上像是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胸口闷得发慌,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我拼命地想挣扎,想喊叫,但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完全不听使唤。喉咙里也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声响。 我知道,二叔的警告应验了。那个东西,真的跟着那只绣花鞋来了。 就在我陷入无尽的恐慌和绝望之时,一阵清晰的、极具节奏感的滴水声,从我房间的浴室里传了出来。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地精准地敲打在我那根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午夜,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恐怖。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二叔的警告,我睡前特意检查了浴室里所有的水龙头,每一个都拧得死死的,绝对不可能漏水。 那这水声,是哪儿来的? 一种比“鬼压床”更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攥住了我的心脏。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终于,我的右手食指,艰难地动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我感觉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丝。我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猛地一咬舌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我怒吼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鬼压床”的感觉消失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我环顾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 但浴室里的滴水声,还在继续。 “滴答……滴答……” 那声音,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虫子,执拗地往我的耳朵里钻。我心里很清楚,那不是普通的水滴声,那是那个“东西”在向我发出邀请,或者说,警告。 我的腿肚子在打颤,牙齿也上下打着架。但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愤怒和不甘的情绪涌了上来。我好歹也是这家铺子的掌柜,怎么能被一个鬼吓得连自己房间的浴室都不敢进? 我壮着胆子,从床边抄起一个最重的、铜制的烟灰缸,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浴室挪了过去。 浴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我将手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阴冷的、带着潮湿水汽的寒风,正从门缝里不断地吹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滴答”声,戛然而止。 我摸索着墙壁,打开了浴室的灯。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我眯着眼适应了一下,然后看向声音的来源——洗手台上的水龙头。 水龙头被人拧开了,正悬着一滴晶莹剔透、摇摇欲坠的水珠。 我清楚地记得,我睡前检查过,它是关紧的! 我走上前,一把将水龙头拧死。然后,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镜子。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镜子里,确实映出了我的脸。一张因为恐惧和睡眠不足而显得异常苍白憔悴的脸。 但是,镜子里那个“我”,他的嘴角,正挂着一丝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微笑。 那笑容,充满了嘲讽和恶意,仿佛在说:“你终于来了。”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就冻成了冰。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镜子里的影像恢复了正常。那个诡异的笑容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啊——!” 我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连滚带爬地从浴室里逃了出来。我甚至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冲到了外堂,一把抓起柜台上的老式转盘电话,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听筒的手,开始疯狂地拨打二叔的传呼机号码。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像是在对我进行凌迟。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三更半夜吵咩啊?老子明天还要开工啊!”电话那头,传来寻呼台小姐懒洋洋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 “call……call你老母啊call!快!帮我call陈长庚!十万火急!让他立刻回电话!快!”我几乎是在用吼的。 挂掉电话,我缩在柜台后面,将铺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死死地抱着那个铜烟灰缸,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警惕地看着四周。 每一阵风吹过,都让我觉得是那个女人在对我吹气;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让我以为是她又出现在了哪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就在我快要彻底崩溃的时候,铺子里的电话,终于“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我像触电一样,一把抓起听筒。 “喂?!是不是二叔?!” “衰仔,鬼叫咁大声做咩?想奔丧啊?”电话那头,传来二叔不耐烦的、带着浓重背景噪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某个嘈杂的麻将馆里。 “二叔!救命啊!她……她来了!她就在我房间的浴室里!”我语无伦次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都跟他说了。 电话那头的二叔,听完我的话,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立刻赶过来,反而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那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早跟你说了,让你远离水源!让你把信物带在身上!你个蠢货,是不是把它丢得远远的?”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 “蠢货中的蠢货!”二叔在电话里破口大骂,“那东西是信物,也是引子,更是‘镇物’!她跟着的是信物的气息,你把它带在身边,阳气还能压制一下。你把它丢得那么远,她当然就要来找你了!你以为我的警告是跟你开玩笑的?”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带着哭腔问。 “怎么办?凉拌!”二叔不耐烦地骂道,“听好了,我现在教你最后一招,要是再搞不定,你就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我赶紧竖起了耳朵。 “去找你穿过的、最臭的一双袜子!记住,是越臭越好,最好是穿了一个星期没洗的那种!” “啊?”我愣住了,“要……要袜子干什么?” “废话!让你找你就找!”二叔吼道,“找到之后,把那只绣花鞋,用你的臭袜子,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它包起来!包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塞到你床底下最深、最暗的那个角落去!”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用臭袜子包绣花鞋?这是什么邪门的法子? “二叔,这……这靠谱吗?”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二叔在电话那头咆哮道,“记住,阳气重的东西,不一定非得是童子尿、黑狗血!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仔,脚上的汗味,就是你阳气最足、也是最‘脏’的东西!那女鬼是水鬼,阴寒之物,最怕的就是这种又脏又燥的阳气!快去!今晚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老子正打到十三幺的关键时刻!” 说完,他就“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我握着“嘟嘟”作响的听筒,呆了半晌。虽然觉得二叔的方法极其不靠谱,甚至有点恶心,但眼下,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冲回后堂,从床底翻出了我那双穿了一个星期、准备周末才洗的篮球鞋和袜子。那味道,连我自己闻了都差点当场去世。 我强忍着恶心,跑到外堂,踩着凳子取下了那只用黄纸包着的绣花鞋。我不敢打开黄纸,直接用我那双“生化武器”级别的袜子,将它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起来,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散发着奇异味道的球状物。 然后,我按照二叔的吩咐,将这个“球”塞进了我床底下最深、最暗的那个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我瘫坐在地上,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说来也怪,就在我将“球”塞进床底之后,铺子里那股阴冷刺骨的寒气,竟然真的开始慢慢地消散了。那种一直如影随形、仿佛有人在我后颈吹气的被窥视感,也随之消失不见。 我壮着胆子,再次走到浴室门口,侧耳倾听。 里面,再也没有传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看来,二叔那不靠谱的法子,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那一晚,我再也没敢睡觉。我就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死死地盯着浴室的方向,一直熬到了天色发白,第一缕晨光从卷帘门的缝隙里照了进来。 铺子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昨晚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活了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弯下腰,伸手到床底下,准备把那个被我用臭袜子包裹的“东西”拿出来。 我的指尖触碰到了袜子,感觉上面湿漉漉、黏糊糊的,像是沾了水。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将那个“球”从床底掏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解开了那双已经变得潮湿的袜子。 黄纸包完好无损。 我打开黄纸包,那只青黑色的鸳鸯绣花鞋,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 但是,在包裹着绣花鞋的那双袜子的内侧,也就是直接接触鞋面的那一面,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印出了一个清晰的、深陷在布料里的、湿漉漉的…… 女人的手印。 第8章 老差骨标叔 看着袜子上那个清晰得如同烙印一般的湿手印,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前一晚吃下去的泡面连带着酸水,差点就喷了出来。 那手印不大,手指纤细,看轮廓应该是个女人的。它就那么安静地印在深色的棉袜上,仿佛那个“东西”昨晚不是被我的臭袜子给“熏”跑了,而是在我沉睡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床底下伸出她那只冰冷刺骨的手,隔着一层黄纸,与那只绣花鞋“亲密接触”了一整夜。这个念头,比任何恐怖片里的Jump Scare都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昨晚的经历,像一部劣质但效果惊人的三级恐怖片,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镜子里那个“我”诡异的微笑,背后传来的滴水声,还有这只无声无息印在袜子上的手印……这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件事,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意识到,光靠我自己,或者说,光靠二叔那些听起来就不靠谱、甚至有点恶心的“土方子”,可能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必须按照他的指示,去查清楚那个姓李的女鬼和她被错配的“阴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主动做点什么,而不是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下一个午夜的降临。 可要去公墓查一个近一个月内下葬的、尸身不全的、姓张的溺亡男子……这种事,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是差人,没个正当理由也查不到这么详细的资料。 我思来想去,在脑子里把我所有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最后只能想到一个人。 一个在油麻地警署当差的、跟我阿公有几分交情的老差骨——标叔。 标叔全名叫马锦标,五十多岁,身材已经严重发福,警服的扣子总是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他呼吸用力而崩飞出去,打瞎某个倒霉蛋的眼睛。他在油麻地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当了几十年差,早就练就了一身“和稀泥”的本事,为人“油滑”,讲人情也讲规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阿公在世时,偶尔会帮他处理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小麻烦”,比如某个拘留室总是在半夜传出哭声,或者某件凶案的证物总是无故移位。因此,他对我们陈家,算是存着几分敬畏,当然,更多的可能是畏。 我硬着头皮,拨通了标叔办公室的电话。电话是那种老式的转盘电话,我紧张得手指都有些打滑,拨了好几次才拨对号码。 “喂,边位啊?”电话那头传来标叔懒洋洋的、带着浓重港普口音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麻将牌碰撞的“噼里啪啦”声,估计又是在办公室里开小差。 “标叔,系我啊,阿安。平安堂陈百万个孙。”我赶紧自报家门,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哦,阿安啊。”标叔的语气热情了一些,背景里的麻将声也小了下去,估计是示意牌友安静。“你阿公走咗,节哀顺变啊。有咩事啊?系唔系你二叔又喺边度赌钱俾人扣住咗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唔系唔系,二叔他……挺好的。标叔,是有点别的事想请你帮忙,唔知你方唔方便啊?我请你饮茶。” 电话那头的标叔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沉默,让我感觉比昨晚的鬼压床还漫长。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阿安,你阿公走之前同我讲过,铺子里的事,如果唔系搞出人命,就唔好来稳我。你……明我意思啦?”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标叔对我们家的“生意”知道得不少。我赶紧说:“明白明白。标叔你放心,绝对唔系铺子里的事,系我一个朋友屋企出了点状况,想查点资料而已,绝对合法合规。” 标叔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们约在了警署附近一家叫“金凤”的老字号茶餐厅见面。 我提前到了,点了标叔最喜欢的菠萝油和冻奶茶。没过多久,就看到他挺着个大肚子,慢悠悠地晃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阿安,搞咩鬼啊?神神秘秘的。”标叔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眼睛却瞟向了桌上的菠萝油。 我没敢直接说实话,只能半真半假地编了个故事,说我有个朋友的妹妹前阵子意外溺亡了,姓李。家里人怀疑她的死跟她一个同样溺亡的、姓张的男朋友有关,想查查那个男的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我说得声情并茂,把自己都快感动了,就差当场挤出几滴眼泪来增加可信度。 标叔听完,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他那双在无数谎言和罪案中淬炼过的眼睛,仿佛能看穿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但他也没点破,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菠萝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又吸了一大口冻奶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两条早就准备好的“中华”牌香烟,趁着他低头喝奶茶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塞到了他放在桌下的公文包里。 标叔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了一丝“孺子可教”的表情。他半推半就地说:“唉,你们这些后生仔,就系麻烦。得啦得啦,资料我帮你查,不过话摆喺前面,查到咩就系咩,唔可以乱来啊。” 说完,他就当着我的面,用他那个老旧的、屏幕都快看不清的摩托罗拉传呼机,发了几条指令出去。 等待的时间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标叔问我铺子的生意怎么样,还问我二叔是不是还是老样子。我都能感觉到,他看似在闲聊,实则是在旁敲侧击,想从我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我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他兜着圈子。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标叔的传呼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对我说:“跟我来。” 他带着我,从茶餐厅的后门,拐进了警署的侧门。他把我带进一间堆满了各种旧档案和杂物、散发着一股纸张霉味的储物室,从一个上锁的铁皮柜里,拿出了一份刚刚从打印机里打出来的、还带着温度的文件。 “你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标叔将文件递给我,房间里昏暗的灯光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更深了,“福安公墓近期下葬的溺亡男性,只有一个姓张的。资料显示,男的叫张子豪,二十五岁,无业,有案底,伤人、收保护费,样样齐。死因是醉酒后失足落水。” 我接过文件,飞快地浏览着。文件上附着一张张子豪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面相凶恶,眼神里透着一股戾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女的叫李慧玲,十九岁,是个学生。死亡时间和张子豪相隔不到三天。”标叔补充道,“两人的案子都是我们警署处理的,法医鉴定都系意外死亡,冇咩可疑嘅。” 我心里却是一沉。一个有案底的古惑仔,一个清纯的女学生,这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扯上关系?而且还都“意外”死在了同一条河里?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标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让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用一种告诫的语气对我说:“阿安,听叔一句劝。有些案子,结了,就让它结了。挖得太深,对边个都冇好处。你阿公在生的时候,就最懂这个道理。” 我点了点头,嘴上应着,心里却在飞快地记下文件上的关键信息。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文件的一处细节上,瞳孔猛地一缩。 文件上记录的、张子豪溺亡的地点,是西贡河的上游;而李慧玲溺亡的地点,则是同一条河的下游。这看似合理的地理关系,却让我瞬间想起阿公笔记里的一句话:“上游撒饵,下游收鱼。阴阳同理。” 我立刻将这个发现,用公共电话亭打给了二叔。 电话那头的二叔听完我的汇报,沉默了片刻,然后只说了一句:“准备家伙,今晚去码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冰冷的杀气。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我将那份文件小心地折好,准备塞进口袋。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瞥了一眼文件的背面。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在文件那张空白的背面,不知道是谁,用铅笔,极其潦草地、淡淡地画着一个符号。那笔迹很轻,要不是储物室的光线正好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照过来,我可能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符号的结构很复杂,由好几个同心圆和放射状的线条组成,看起来像是一个古老的罗盘,又像是一只诡异的眼睛。 第9章 二叔的“法器” 看到文件背面那个符号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 那个符号,就像一个幽灵,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它出现在一份本该是绝密的警方档案背面,背后仿佛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秘密。 我不敢再在警署多待,匆匆跟标叔告了别,揣着那份文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走在油麻地嘈杂的街头,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和闪烁的霓虹,但我却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冰冷空间里,那股从文件背面透出来的寒意,一直侵蚀着我的后背。 回到【平安堂】,我立刻把门反锁,拉下了卷帘门。铺子里昏暗的环境,在这一刻,竟然给了我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二叔陈长庚比我先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后堂睡觉,而是难得地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块砂纸,正在打磨着什么东西。 我将文件递给他,指着背面的那个铅笔符号,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他。 二叔接过文件,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反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凝重。他只是用粗糙的手指,在那符号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然后将文件丢到一旁,对我说了句:“知道了。准备家伙吧。” 我看着他平静的反应,心里更加不安了。这说明,他对我发现这个符号,一点也不意外。他可能……早就知道些什么。 我压下心中的疑问,点了点头,说:“好。需要什么?我去拿。阿公留下的那些朱砂、黄纸、桃木剑,都在货架最顶上那个箱子里。” 阿公在世时,我虽然不信他那套,但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基本的“行内规矩”。对付鬼物,无非就是靠这些东西。 谁知,二叔听了我的话,却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朱砂?黄纸?桃木剑?”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脸嘲讽地说,“你以为拍戏啊?还桃木剑,你怎么不说去请林正英出山啊?对付这种烂仔配学生的‘阴亲局’,用得着那么大阵仗?杀鸡焉用牛刀。” 说完,他不再理我,自顾自地在铺子里翻箱倒柜起来。他翻东西的样子很粗鲁,把货架上的纸钱、元宝搞得一片狼藉,像是在发泄着什么情绪。我看得心疼,那些可都是钱啊。 我看着他这一通操作,心里刚对他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感,又开始动摇了。这哪儿像个准备去斗法的高人,分明就是个打劫的。 很快,他就从一个堆满了各种旧货杂物的角落里,翻出了一根布满了灰尘、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旧旱烟杆。那烟杆是竹子做的,已经被烟油熏得变成了深褐色,上面还挂着几根蜘蛛网。 “找到了。”二叔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将烟杆拿到灯下,仔细地端详着。 我凑过去一看,这不就是阿公以前用来挂鸟笼的那根竹竿吗?因为年代久了,鸟笼早就不在了,这根竹竿也被阿公随手丢在了角落里吃灰。 “二叔,你拿这玩意儿干什么?”我忍不住问。 “干什么?这是‘法器’。”二叔神秘一笑,然后当着我的面,将那根长长的旱烟杆,“咔吧、咔吧”地拆成了三节。他取了中间最细、也是最直的一节,然后拿起刚才那块砂纸,开始对着那一节竹管的顶端,专注地打磨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表情异常专注,与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烂赌鬼判若两人。竹屑纷飞,很快,那节竹管的顶端就被他打磨得异常锋利,像一根放大了的绣花针。 “喏,看清楚了。”他将打磨好的竹管递到我面前,得意地说,“这叫‘探阴针’。这竹子跟了阿公几十年,天天挂在门口听风听雨,沾足了人气和烟火气。用它来探水下的阴气,比什么罗盘都灵。” 我看着他手里那根所谓的“探阴针”,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半罐黑乎乎的、已经有些凝固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这是……” “黑狗血。”二叔言简意赅地回答,“还是处子之身的本地唐狗血,阿公当年特意找人留的,宝贝得很。” 他说着,从货架上拿起一串用红线串起来的、据说是清朝的五帝钱,想也不想就直接丢进了那个装满黑狗血的罐子里。只听“噗通”一声,铜钱沉底,罐子里的黑狗血冒了几个泡。 二叔拧紧盖子,用力地晃了晃,然后将罐子递给我:“拿着。把里面的铜钱用红线重新串起来。记住,线要打死结,九个。一个都不能多,一个都不能少。” “这又是什么?”我看着手里这个散发着血腥味的罐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叫‘避水索’。”二叔解释道,“黑狗血至阳,能破万邪。五帝钱聚龙气,镇阴煞。用红线九结串起,挂在身上,水鬼阴寒,不敢近身。” 我看着他手里那根刚磨好的“探阴针”,又看了看我手里这罐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黑狗血,对二叔的能力,产生了有生以来最强烈的一次怀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旱烟杆、黑狗血、臭袜子……我怎么感觉,他不是在准备去驱鬼,而是在准备去参加什么原始部落的野蛮仪式? “二叔……”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这些东西……真的靠谱吗?我怎么看电影里那些大师,用的都是桃木剑、八卦镜什么的……” 二叔听了我的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电影?你还信电影?”他嗤笑一声,然后点燃一支烟,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阿安,我今天就教你第一课。记住,我们陈家做的,是‘阴阳渡守’的生意,不是在庙里念经,也不是在台上做法。我们对付的,是混迹在凡尘俗世里的东西。对付这些东西,你跟它讲道法、讲佛法,那是对牛弹琴。”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要对付它们,就要用它们最熟悉、也最害怕的东西。那就是我们这些活人身上,最接地气、最‘脏’的东西!” “这叫,‘以俗克邪,以秽制煞’。”二叔将烟头按灭在桌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用的不是法术,是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在油盐酱醋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规矩。你记住了,以后少看点那些不着四六的电影。” 我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还是觉得不怎么靠谱,但却又无从反驳。 一切准备妥当,二叔将那根“探阴针”和一串重新串好的、散发着血腥味的“避水索”装进了一个看起来比我还老的破旧帆布包里。他还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大包纸钱和几根白蜡烛。 “走吧。”他将帆布包甩到肩上,对我说道。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一个破包,几样破烂,实在无法将他和“高人”这两个字联系起来。我满腹狐疑地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不像是去抓鬼,更像是跟着一个拾荒的,去码头捡垃圾。 我们在街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一上车,那股子浓烈的黑狗血腥味就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从后视镜里警惕地看了我们一眼,皱了皱眉。 二叔大大咧咧地报了个地址:“师傅,西贡,三号货运码头。” 司机听到这个地名,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他通过后视镜,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们,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两位阿sir,咁夜去嗰度做咩啊?嗰度好猛嘅喔。”(两位先生,这么晚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很凶的喔。) 二叔笑道:“没事,我哋就系去捉鬼嘅。”(我们就是去抓鬼的。) 司机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就白了。他不再说话,只是把车里的佛经音乐开到了最大声,然后一脚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香港深沉的夜色之中。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七上八下的。连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那个地方“猛”,我们这次去,真的能搞定吗?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二叔,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凶险之地,而是他家楼下的麻将馆。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样子,我那颗悬着的心,竟然也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第10章 码头捞骨 出租车在距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司机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开了。他指着远处黑暗中那片模糊的轮廓,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们说:“两位大佬,我就送到呢度啦。前面条路邪门得很,我个仔下个月仲要摆满月酒,我唔想惹啲唔干净嘅嘢啊。” 二叔也没为难他,丢下几张钞票,就拉着我下了车。 我们下了车,一股带着浓烈咸腥味的海风立刻就灌进了我的脖子里,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里比市区要偏僻得多,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海面上几个导航灯塔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只窥视着黑暗的眼睛。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路,路边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个人在草丛里窃窃私语。 终于,我们抵达了那个传说中的三号货运码头。 这里早已荒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海藻腐烂混合的难闻气味。巨大的起重机像一头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水泥地面上布满了裂缝,几艘破旧的渔船被随意地丢弃在岸边,船身上长满了青苔和藤壶,看起来就像一具具浮肿的尸体。 整个码头,一片死寂。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声都仿佛被这片死寂给吞噬了。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远处的海浪,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我紧张地跟在二叔身后,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部没有配乐的恐怖电影。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某种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存在。 二叔却像是在自己家的后花园散步一样,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那根用旱烟杆改造的“探阴针”,开始在码头的不同位置试探起来。 他的动作很奇怪,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将那根锋利的竹管轻轻地插入水泥地的裂缝中,或是伸入浑浊的海水里。然后,他会闭上眼睛,一只手握着竹管的末端,另一只手则掐着某种我看不懂的指诀,仿佛在通过那根竹管,感知着这片天地间某种无形的气息。 我不敢打扰他,只能站在他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我们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码头上,像两个幽灵一样,走走停停。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二叔在码头最边缘的一个栈桥上停下了脚步。 这个栈桥已经破败不堪,好几块木板都已经腐烂脱落,露出下面黑不见底的海水。二叔将“探阴针”从栈桥的缝隙中,缓缓地伸入了下方的海水里。 这一次,他闭上眼睛的时间特别长。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我看到,他握着竹管的那只手,正在剧烈地颤抖! “找到了。”他吐出三个字,声音有些沙哑,“就在这下面。怨气重得……就快要凝成实质了。” 我探头往下看,除了黑漆漆的海水,什么也看不到。 二叔收起“探阴针”,转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我,说:“阿安,脱衫,落水。” “啊?”我当时就懵了,“二……二叔,你唔系讲笑啊嘛?让我落去?” “我唔得闲同你讲笑。”二叔的表情异常严肃,“那东西怨气太重,我的阳气下去,只会被它当成灯笼,瞬间就会被围攻。只有你唔同。” “我有咩唔同啊?”我快哭了。 “你个命格,系‘阴阳桥’。”二叔一字一顿地说,“你身上的气息,对那些东西来讲,既熟悉又敬畏。你落去,它们反而唔敢轻易靠近你。你系最安全的‘诱饵’,也是唯一能最快找到那副骨头的人。” 我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荒谬到了极点。什么阴阳桥,什么诱饵,这不就是让我去送死吗? 我刚想开口拒绝,二叔已经不耐烦地将那串浸泡了黑狗血的“避水索”拿了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道,将它死死地缠了上去,还打了九个死结。 “戴好佢。有咩唔对路,就立刻返上来。” 我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还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看着二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知道,今天这水,我是非下不可了。 我心一横,脱掉了上衣和鞋子,只穿着一条短裤,站到了栈桥的边缘。 深夜的海水,黑得像墨汁,深不见底,仿佛一张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口。我一咬牙,闭上眼,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吞没。 那股子刺骨的寒意,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一百倍。我感觉自己不像是跳进了水里,而是跳进了一个装满了冰块的巨大冰窖。寒气顺着我的毛孔,疯狂地往我身体里钻,我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冻住了。 我强忍着寒意,睁开眼。水下的能见度极差,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月光,穿透水面,照出无数浮游生物和水草的影子,它们在水中缓缓地飘动,像一群无声的、迷路的魂魄。 我按照二叔的指示,朝着他刚才用“探阴针”确定的方向游了过去。 很快,我就在一片纠结缠绕的、如同巨型蜘蛛网般的废弃渔网中,看到了一个被紧紧包裹着的人形轮廓。 找到了! 我心中一喜,立刻游了过去,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割开那些坚韧的渔网。 就在我即将把那具被包裹的骸骨从渔网中彻底解脱出来,准备拖上岸的时候,异变,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那东西,冰冷,湿滑,还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韧性。我低头一看,只见无数缕黑色的、如同水草般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缠住了我的双脚,并且还在不断地向上蔓延。 我心里一惊,立刻拼命地挣扎起来。 但让我感到无比恐惧的是,我越是挣扎,那些头发就缠得越紧,仿佛有生命一般。它们一圈一圈地,死死地勒住我的小腿、我的膝盖、我的大腿…… 一股巨大的、充满了怨念的阴冷气息,从那些头发上传来,疯狂地侵蚀着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快速地抽走,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起来。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旋转、重叠。 就在我即将因为缺氧而彻底失去意识时,我突然感觉,缠在我手腕上的那串“避水索”,猛地变得滚烫起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接着,那几枚清朝的五帝钱,在漆黑的海水里,竟然散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但又无比清晰的……暗红色光芒。 第11章 定魂烟 手腕上传来的滚烫触感,像一道微弱但极其顽固的强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那即将被无尽黑暗吞噬的意识。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我的身体已经冰冷麻木,连指尖都感觉不到海水的存在,但手腕上那串“避水索”,却像是活了过来,每一枚被黑狗血浸透的五帝钱,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灼热温度的烙铁。 我猛地睁开眼。 在漆黑如墨的海水里,视觉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我却能“看”到,缠在我手腕上的那串铜钱,正散发着一层极其微弱但坚定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很奇怪,它无法照亮周围哪怕一寸的海水,却像一个无形的、温暖的鸡蛋壳,将我的手腕牢牢地包裹在其中,暂时抵挡住了那些不断侵蚀我身体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冷怨气。 那些死死缠绕在我身上的黑色长发,在接触到这股红光的瞬间,像是被火焰燎到了一样,发出了“滋滋”的、极其细微的、如同蛋白质燃烧般的声响。它们本能地向后退缩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空隙。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地摆动着唯一还能活动的双臂,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做着徒劳但本能的挣扎,试图朝着记忆中水面的方向游去。 但那只是徒劳。 那些黑色长发在短暂地退缩后,便再次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更加疯狂地缠了上来。它们不再满足于仅仅束缚我的四肢,而是像无数条滑腻的毒蛇,开始往我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钻。我感觉自己的七窍都被这种冰冷、湿滑的东西给堵住了。 一股巨大的、充满了怨念的阴冷气息,顺着我的七窍,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快速地抽走,肺部也开始被冰冷的海水填满,火辣辣的疼痛感几乎要将我撕裂。我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旋转、重叠,最后变成了一片混沌的黑暗。手腕上那串铜钱散发出的红光,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暗淡,越来越遥远,最终,彻底熄灭。 完了…… 这是我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灵魂仿佛要从这具冰冷沉重的躯壳里飘出去,去往一个更温暖、更光明的地方。我甚至看到,我那早已过世的阿公,正在那片光明的尽头,对我微笑着招手…… 就在我即将彻底放弃挣扎,准备迎接死亡的那一刻,水面上,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层层海水的阻隔,清晰地传到了我即将消散的意识深处。 …… 岸上,或者说,在那座摇摇欲坠的栈桥上,二叔陈长庚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半蹲在栈桥边缘,一只手撑着腐朽的木板,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一根连着水下陈安的救生绳,眼睛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漆黑如墨的海面。 海面十分平静,只有几圈涟漪在缓缓地扩散,仿佛下面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知道,下面,已经是惊涛骇浪,是生与死的拔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救生绳的另一端,传来一股股阴冷刺骨、充满了怨念的拉扯力。那股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强,从一开始的试探,到现在的疯狂拖拽,甚至连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行者”,都感觉手心有些发麻,虎口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红痕。 他知道,阿安出事了。那个女鬼的怨念,比他预想的还要重得多。光靠一串刚刚开光的“避水索”,恐怕撑不了多久。那孩子,快到极限了。 但他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慌张,甚至没有立刻拉动绳子将我拖上来。因为他很清楚,在水下,一旦被水鬼的“怨气发”缠住,光靠蛮力是拉不上来的。硬拉的后果,只可能是将一具被勒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给拖出水面。 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漠不关心的表情。只有那双在黑暗中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才闪烁着一丝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他松开了攥着绳子的手,缓缓地站起身,然后不紧不慢地从他那件破旧夹克的内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用劣质黄纸卷成的香烟。那烟卷得很粗糙,两头还露着烟丝。 他将烟叼在嘴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同样破旧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的Zippo打火机,“duang”的一声打开,凑到烟头前。 橘红色的火苗在漆黑的夜里亮起,映着他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他没有立刻点燃,而是就着火光,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当秒针走到某个特定的位置时,他才猛地将烟头凑到火苗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但并没有将烟吸入肺中,而是将那口浓烈的烟气,含在了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蛤蟆。烟头的火光,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如同两颗即将爆发的星辰。 他走到栈桥的最边缘,看着我刚才下水的位置,那里的水面,正冒着一连串细小而急促的气泡——那是我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就是现在! 他将那口含在嘴里的浓烟,连同那个燃烧着的、闪着红光的烟头,猛地朝着我所在的那片水域,弹了过去。 那动作,潇洒写意,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就像一个酒足饭饱的赌徒,在牌桌上,随手弹掉一个烟蒂那般随意和自信。 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带着火星的红色弧线,然后“噗”的一声,精准地落入了我头顶上方的水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小小的烟头,在落入冰冷的海水后,不仅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立刻熄灭,反而像是将一勺滚油泼进了冷水里,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滋啦——”巨响! 紧接着,一股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白色烟雾,从烟头的落水点猛地爆开,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圆形烟圈,迅速笼罩了方圆数米的海面。那烟雾,闻起来没有丝毫烟草的味道,反而带着一股【问心香】特有的、那种混合着焦纸和泥土的古怪气息,还夹杂着一股至刚至阳的、仿佛正午烈日般的灼热感。 白烟所到之处,原本漆黑冰冷的海水,竟然像是被煮沸了一般,疯狂地翻滚起来,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 水下,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我,只感觉周围的世界突然亮了一下。 我看到,一道刺眼的、带着暖意的白光,从水面直射而下,如同天神投下的利剑,瞬间穿透了无尽的黑暗。那白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极其霸道的阳刚之气,所过之处,连冰冷的海水似乎都变得温暖起来。 那些死死缠绕在我身上的黑色长发,在接触到白光的瞬间,就像是遇到了天敌的雪花,发出一声声无声的、凄厉的惨叫。它们疯狂地扭曲、挣扎,然后迅速地消融、瓦解,化为乌有。 我感觉身上所有的束缚瞬间消失了。那股温暖的白光包裹住我,将一股纯粹的阳气注入我冰冷的身体。求生的本能让我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腿猛地一蹬,像一条垂死的鱼,朝着水面那片唯一的、温暖的光明,冲了上去。 “哗啦——!” 我猛地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但新鲜的空气。我贪婪地呼吸着,肺部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剧痛,但我知道,我活下来了。 我顾不上别的,手脚并用地将那具被渔网包裹的骸骨拖上了岸,然后自己也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了码头那冰冷的水泥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感觉自己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一只穿着人字拖的脚,轻轻地踢了踢我的胳膊。 我抬起头,看到二叔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里还把玩着那个已经熄灭的Zippo打火机。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谢……谢谢……”我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二叔没说话,只是弯下腰,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把他那件带着烟味和酒味的破夹克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夹克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让我那冻得发紫的身体,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依然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问:“二叔,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根烟头,会那么厉害?” 二叔扶着我,在栈桥上坐下。他重新点燃一支普通的香烟,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才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那不是普通的烟。那是用【问心香】烧剩下的香灰,混了点烟草,再用画过‘纯阳符’的黄纸卷成的。” 他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在海风中迅速散去。 “这东西,行内有个名字,叫‘定魂烟’。” “定魂烟?”我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嗯。”二叔点了点头,“一口烟的时间内,阳气不散,万邪不侵。专门用来对付这种阴寒的水煞。不过这玩意儿霸道得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乱用。” 我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原理。一根用香灰卷成的烟,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二叔看着我气喘吁吁、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撇了撇嘴,用他一贯的嘲讽语气说道:“出息了,第一次下水就差点喂了鱼。赶紧起来,活儿还没干完呢。” 第12章 解怨与伏笔 二叔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给浇醒了。我这才想起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只是为了体验一把“深海探险”,而是为了解决一桩“阴亲错配”的麻烦事。 我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那具被渔网包裹的骸骨,又看了看旁边那只湿漉漉的绣花鞋,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刚才水下的经历还历历在目,现在又要跟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打交道,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二叔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只能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了过去。 二叔让我将那具被渔网包裹的骸骨小心翼翼地摆好,头朝北,脚朝南。这个过程中,我尽量不去看那具骸骨的样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瞥到了几眼。那是一具男性的骸骨,身上的衣服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骨头上还挂着一些被水泡得发白的皮肉,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按照二叔的吩咐,将那只青黑色的【鸳鸯绣花鞋】,轻轻地放在了骸骨的胸口位置。 做完这一切,二叔从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 那黄纸的颜色比我们铺子里卖的要深一些,呈现出一种陈旧的暗黄色,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如同鬼画符般的奇异符号。那些符号的笔画极其复杂,结构诡异,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这是‘解怨书’。”二叔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黄纸,轻轻地盖在了那只绣花鞋上,“阴亲也是契,只不过是跟鬼签的。既然是契,就有解的法子。这张解怨书,就等于我们阳间的离婚协议书。”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Zippo打火机,凑近了黄纸的一角。 就在他准备点燃的那一刻,码头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刮起了一阵阴风。 那风来得极其诡异,明明周围的野草都纹丝不动,但这股风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径直地朝着我们吹来。风里夹杂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无数个细微的、如同女人哭泣般的呜咽声。 “想捣乱?”二叔冷哼一声,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猛地按下了打火机。 “噗”的一声,橘红色的火苗亮起,瞬间就点燃了那张“解怨书”。 火焰不是正常的红色或黄色,而是一种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色。绿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将黄纸、绣花鞋、连带着下面的骸骨都吞噬了进去。 那股阴风刮得更猛烈了。我甚至能看到,在绿色的火焰周围,空气中似乎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穿着旗袍的女人轮廓,她正伸出半透明的手,似乎想扑灭那火焰,但又被火焰上散发出的某种力量给阻挡在外,只能发出一阵阵不甘的、凄厉的尖啸。 二叔对此视而不见,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团燃烧的火焰,嘴里开始念叨起一些我听不懂的、音节古怪的咒语。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每一个音节吐出,都让那团绿色的火焰烧得更旺一分。 随着黄纸和绣花鞋被一点点地烧成灰烬,周围那股阴冷的、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那阵阵如同女人哭泣般的呜咽声,也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遥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那具骸骨和绣花鞋都化为了一堆青黑色的灰烬时,码头上那股诡异的阴风,也戛然而止。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瞬间就回暖了。那种一直如影随形、仿佛有人在我后颈吹气的被窥视感,也彻底消失了。我甚至能重新听到远处海浪的声音和草丛里细微的虫鸣。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搞掂。收工。”二叔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那场看似平静的仪式,对他来说也消耗不小。 仪式完成,二叔开始动手整理剩下的东西。他从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黑布,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骨灰和残余物都收集起来,准备将其重新包裹好,明天一早通知标叔派人来处理后事。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正准备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正在收拾东西的二叔,动作突然停住了。 我看到他从那堆骨灰和腐烂的衣物碎片中,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看起来像是一块石头。 “二叔,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二叔没有回答我,他将手里的东西拿到眼前,用袖子擦掉了上面的污泥和灰烬。 我的心,在那一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二叔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冰冷的、只有半块的玉佩。 那玉佩的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暗淡的青灰色,在月光下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润泽感。而玉佩上,正正地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个同心圆和放射状线条组成的、如同罗盘般的符号。 这个符号,我死都不会忘记。它和标叔给我的那份文件背面,用铅笔画下的那个符号,一模一样! 二叔看到玉佩的瞬间,他那张一直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彻底变了颜色。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微微张开,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杂着极度震惊和一丝深深的恐惧的情绪。他攥着玉佩的手,甚至都在微微地颤抖。 “二叔,这……这是什么东西?”我看着他反常的表情,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二叔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样,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半块玉佩,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是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叔!”我加重了语气。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他看我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警惕,有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怜悯?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以一种快到我几乎没看清的动作,迅速将那半块玉佩塞进了自己夹克的内口袋里。 “这不是我们该碰的东西。”他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岔开话题,“行了,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他的反应,让我心中的疑云更重了。这块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古惑仔的骸骨上?为什么警方档案的背面也会有它的符号?还有,二叔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打车,而是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公路上,沉默地走着。 我好几次都想开口追问,但看到二叔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我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插在夹克的口袋里,没有拿出来过。我知道,他正紧紧地攥着、或者说,摩挲着那半块神秘的玉佩。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在昏暗的路灯下,那张总是挂着不正经笑容的脸,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沧桑和悲凉。 他仿佛正在思考一个极其重大、也极其艰难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定和我,和我所在的这个陈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第13章 龙叔的头发粥 自从西贡码头那晚回来之后,一连几天,铺子里都异常的平静。 没有午夜来客,没有诡异的电话,甚至连二叔陈长庚都没有再出现过。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不通,传呼机也不回。我甚至去他常去的几家麻将馆和投注站找过,都没找到他的人影。 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非但没有让我感到放松,反而让我更加的不安。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那块玉佩,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二叔把它藏了起来,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 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白天守着铺子,晚上就把门窗锁得死死的,连后堂那扇坏了的窗户都用木板给钉上了。我甚至不敢再打游戏,生怕在午夜十二点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疯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委托”,打破了这该死的宁静。 那天下午,我正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马报,隔壁煲仔饭店的龙叔,突然端着一个还在“滋滋”作响的砂锅,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 “龙叔,今日咁好死啊?请我食晏啊?”我看着那锅香气四溢的皮蛋瘦肉粥,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 龙叔却没心情跟我说笑,他“嘭”的一声将砂锅重重地放在柜台上,一张胖脸皱得像个苦瓜,对我大吐苦水:“食食食,食你个头啊!阿安,你快啲帮龙叔睇睇,我间铺头系唔系惹到啲咩唔干净嘅嘢啊!”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 “龙叔,你慢慢讲,出咗咩事啊?” “唉,唔知点解,我间铺呢几日邪门得很!”龙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我煲嘅粥,明明煲嘅时候还好地地,干干净净,但只要一装到碗里,俾个客,碗里就会无端端多咗一撮头发!黑黢黢嘅,长头发嚟嘅!” “头发?”我皱了皱眉。 “系啊!”龙叔一拍大腿,激动地说,“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伙计做事不小心,把后厨所有人都骂了一顿,全部戴上头套开工。点知冇用啊!还是一样!搞到依家,啲老主顾都唔敢来我度食嘢啦!再咁落去,我间铺头就要执笠啦!” 他说着,用勺子从砂锅里舀了一勺粥,递到我面前:“你睇!我专门煲俾你嘅,一路睇住盖子过来的,绝对干净!” 我看着碗里那勺香浓的粥,米粒软糯,肉丝鲜嫩,确实没什么问题。 可就在我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在那勺洁白的粥面上,一根、两根、三根……一缕缕漆黑纤长的头发,竟然如同从水里生长出来一般,凭空浮现了出来!它们在粥里缓缓地舒展开来,像一团纠结的水草,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下水道里的腥臭味。 “哇!”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将碗推开,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你睇到啦!你睇到啦!”龙叔见状,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阿安,你阿公在生嘅时候最有本事,你一定都学到嘢嘅!你快帮龙叔諗諗计啊!” 我看着眼前这碗诡异的“头发粥”,脑子里一片空白。阿公的笔记里,倒是有记载一些关于“破煞”、“驱邪”的法子,但大多都需要画符念咒,我这种半吊子,哪儿搞得定这个? 就在我一筹莫展,准备劝龙叔去找个更专业的“大师”时,一个懒洋洋的、我几天没听见但却无比熟悉的声音,从铺子门口传了进来。 “哎哟,龙叔啊,几日唔见,改行卖生发水啦?” 我回头一看,只见二叔陈长庚正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一脸玩味地看着我们。 他这几天也不知道是躲到哪里发财去了,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副烂赌鬼的颓废模样,但眼神里的浑浊似乎少了一些。 “长庚?你返嚟啦!”龙叔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就迎了上去,“你快帮你侄子睇睇,我间铺……” “唔使讲啦,我知啦。”二叔摆了摆手,打断了龙叔的话。他慢悠悠地晃到柜台前,甚至没去看那碗粥,只是伸出手指,在砂锅边缘沾了一点点热气凝结的水珠,然后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嗯……系饿死鬼。”他做出了判断。 “饿死鬼?”我和龙叔都愣住了。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解释道,“你间铺嘅煲仔饭同老火靓汤,火气同香气都够足,最容易引啲过路嘅‘朋友’。呢只饿死鬼,应该系俾你啲粥嘅香气引过来,但你铺头门口有阿公摆落嘅门神,佢又入唔到嚟,食唔到嘢。心生怨念,咪用自己嘅‘鬼发’来同你搞破坏咯。” 我听得半信半疑,这也太玄乎了吧? 龙叔则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急切地问:“咁点算啊,长庚?有冇得解啊?” “小事一桩。”二叔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以为他要开始画符念咒,摆坛做法了。谁知,他却对我说道:“阿安,去,问龙叔要一碗生糯米。” 我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龙叔很快就从店里拿来了一碗晶莹剔透的生糯米。 二叔接过糯米,又对龙叔说:“龙叔,麻烦你,将你店门口块地毯掀开。” 龙叔的店门口,为了防滑,铺着一块红色的塑料地毯。他虽然不知道二叔要干什么,但也只能照做。 等龙叔掀开地毯,露出下面满是油污的水泥地后,二叔端着那碗糯米走了过去。 我以为他要把糯米洒在地上,可他的举动,再次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竟然蹲下身,用手指,蘸着碗里的生糯米,开始在油腻腻的水泥地上,一粒一粒地……画画? 是的,他在画画。 他画得很慢,也很专注。很快,一个碗的轮廓,就出现在了地上。但奇怪的是,这个用糯米画成的碗,它的碗口处,有一个明显的缺口。 画完之后,二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地上的米碗,对龙叔说:“搞掂。今晚开始,你每晚收铺之前,就喺呢个米碗中间,摆一碗白饭。记住,唔使餸,白饭就得。连续摆三日,就冇事了。” 我看着地上那个简陋的米碗,又看了看二叔那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模样,终于忍不住了。 “二叔,这就行了?这也太儿戏了吧?” 我试图从阿公的笔记里,找出与这个“米画破碗”相关的记载,结果翻了半天,连个类似的符号都没找到。我立刻就觉得,二叔肯定又是在信口开河,装神弄鬼。 “儿戏?”二叔听了我的话,又露出了那种看白痴的眼神,“你个书呆子,笔记睇到懵咗啊?” 他指着地上的米碗,开始了他的“教学”。 “呢招,笔记上冇嘅,系阿公口传心授嘅‘规矩’。呢招叫‘施食破碗法’。” “饿死鬼进不了店,就在门口给它一个碗吃饭。点解要用米画?因为米属阳,能定住佢嘅阴气,俾佢食安乐饭。点解个碗要有缺口?因为要话俾佢知,呢度唔系佢长留嘅地方,食完就要上路。点解碗口要朝外?就系寓意‘请君上路,有去无回’!” 二叔一口气说完,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靓仔,要学嘅嘢仲多啊。 我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还是觉得很扯,但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龙叔则是听得连连点头,对二叔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就要拿红包给他。二叔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龙叔半信半疑地,按照二叔的吩咐去做了。 当天晚上,我特意没有早早关店,就想看看二叔这招到底灵不灵。到了深夜,龙叔收铺后,在门口那个米碗里,恭恭敬敬地放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我躲在铺子里的阴影处,偷偷地观察着。 大概到了午夜时分,一阵阴风吹过,我看到,那个米碗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碗白米饭上冒出的热气,竟然不再是向上飘,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吸食一样,朝着米碗的中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我看得头皮发麻,赶紧缩回了铺子里,不敢再看。 第二天早上,龙叔兴奋地跑来告诉我,他昨晚试着煲了一锅粥,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头发!而且,他去看门口那个米碗,发现里面的米粒,果然像是被人动过一样,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些。 第14章 一顿饭的因果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后堂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一阵“砰砰砰”的、几乎要把卷帘门给拆了的急促拍门声给吵醒了。 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去开门。卷帘门“哗啦”一声拉上去,刺眼的晨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只见龙叔一张胖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满面红光,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肠粉和艇仔粥,香气扑鼻。 “阿安!得咗!真系得咗啊!”龙叔一进门就兴奋地大喊,声音洪亮得把货架上那些纸扎人都震得晃了三晃,仿佛它们都在为他鼓掌,“你二叔真系神人啊!我寻晚专登等到半夜,亲眼睇住嗰碗饭嘅热气自己沉咗落去,真系开咗眼界!我头先试住煲咗一锅粥,一啲事都冇!今朝开档,啲客食完个个都赞不绝口,话我啲粥好食过以前啊!” 他说着,将手里的早餐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又从那个总是油腻腻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得发亮的利是封,不由分说地就往我手里塞。那利是封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些发烫,上面还印着一个大大的烫金“福”字。 “阿安,呢份系龙叔嘅一点心意,你同你二叔一定要收低啊!如果唔系你哋,我间铺头真系要执笠啦!以后你哋两叔侄喺我度食嘢,全部免费!” 我捏了捏那个利是封的厚度,入手沉甸甸的,心里估摸着少说也有一两千块。说实话,我心动了。这几天又是下水捞骨又是半夜撞鬼,搞得我身心俱疲,神经都快衰弱了。这点钱,算是我应得的“精神损失费”吧?自从接手这家铺子,我还没开过这么大张的单。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 就在我准备半推半就、假意推辞几下就收下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后堂传了出来。 “龙叔,咁早啊。利是就免啦,你份心意我哋收到啦。” 二叔打着哈欠,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从后堂的布帘后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利是封,又看了看一脸感激的龙叔,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长庚,你起身啦?”龙叔看到他,更加热情了,“唔得唔得,呢份利是一定要收!你帮咗我咁大个忙,俾返啲茶钱都系应份嘅啫。” 二叔摇了摇头,他走到柜台前,拿起一根油条,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规矩嚟嘅。我哋陈家做嘢,有我哋自己嘅规矩。今晚你请我哋食餐饭,就算系两清啦。” 他又看了一眼那锅还冒着热气的艇仔粥,对龙叔补充道,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记住,今晚餐饭,一定要有碗皮蛋瘦肉粥,同你寻日出事嗰锅一样。就当系你请寻晚嗰位‘朋友’食嘅。咁样,你同佢之间嘅因果,先算系真正了结。以后,两不相欠。” 龙叔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什么因果了结之类的,对他来说太过玄乎。但看二叔说得这么郑重,也只好把利是封收了回去,连连点头答应,说晚上一定在附近最好的海鲜酒楼摆一桌,不醉无归。 送走了龙叔,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看着正在大快朵颐、一个人就干掉了半锅粥的二叔,不解地问:“二叔,你搞咩鬼啊?有钱都唔赚?你唔系等住钱使咩?你寻日问我借嗰两百蚊,唔通唔使还啊?” 二叔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才抬起头,用一种极其严肃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表情,那双总是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有几分清明和锐利。 “阿安,你坐低。有啲嘢,我今日要同你讲清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要说正事了,便乖乖地在他对面坐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二叔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将他脸上的表情笼罩得有些模糊,让他看起来像个深不可测的江湖大佬,而不是一个烂赌鬼。 “你系唔系觉得,我哋做嘅呢行,同出面庙街啲睇相算命嘅神棍一样,都系为咗呃啲香油钱?”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在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错了。”二叔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错得好离谱。” 他将烟灰弹在地上,那点点火星在昏暗的铺子里一闪而逝。他继续说道:“你记住,我哋陈家嘅身份,唔系风水佬,唔系道士,更加唔系神仙。我哋嘅身份,系‘渡守’。” “渡守?”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感觉像是在听某个武侠小说的设定。 “冇错。阴阳渡口嘅守护人。”二叔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铺子里的阴暗,看到了某个我无法企及的世界,“我哋处理嘅,系啲地府唔收,阳间不容嘅‘烂摊子’。我哋嘅规矩,从阿公嘅阿公嗰代就传落嚟,只有一条——‘只解怨,不结缘’。” “只解怨,不结缘?”我重复了一遍这句听起来很玄乎的话,感觉自己像个正在听课的小学生。 “就好似龙叔呢单嘢咁。”二叔耐心地解释道,“嗰只饿死鬼搞佢,系因。我哋帮佢解咗呢个困,系果。佢请我哋食餐饭,再‘请’返嗰只饿死鬼食碗粥,呢单因果就算系了咗。但如果我哋收咗佢份利是,就等于同佢结咗新嘅‘善缘’。” “结善缘唔好咩?帮人积福,不是好事吗?”我不解地问。在我的认知里,这应该是值得提倡的。 “好?好条毛啊!”二叔没好气地骂道,又恢复了那副烂赌鬼的本色,“你以为结缘系咁简单嘅?你今日帮佢赶走一只饿死鬼,收咗佢两千蚊。听日佢屋企再出事,例如佢个仔喺学校俾人打断脚,佢都会觉得系因为上次嘅事冇处理干净,又会来稳你。到时候,你帮唔帮?你帮得一次,就要帮一世!我哋嘅精力,系要用来处理啲真正嘅‘大麻烦’,唔系做边个嘅私人保镖!”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更重要嘅系,我哋呢行,日日都喺度同阴鬼打交道,身上嘅因果已经够重了。沾染越多凡人嘅因果,我哋自身嘅气运就会被冲得越散。气运一散,再遇到啲凶猛嘅嘢,就好似一个冇带够钱嘅赌徒上了赌桌,死都唔知点死。” “沾了不该沾的因果,系要用命来还嘅。” 二叔最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重重地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他口中的“气运”和“因果”,但我第一次开始意识到,阿公留下的这家铺子,背后所承载的东西,远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和复杂得多。 这不仅仅是一门生意,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代代相传的宿命。 晚上,龙叔果然在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海鲜酒楼摆了一桌。席间,他对我二叔是千恩万谢,一杯接一杯地敬酒。二叔也难得地没有摆架子,跟他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我看着他们,感觉二叔似乎只有在这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场合,才能暂时忘掉他身上背负的那些沉重的东西,变回一个普通的、爱吹牛的中年男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龙叔大概是喝得有点多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开始跟我们吹嘘他年轻时在码头当“扛霸子”的威风史。 “长庚啊,其实讲开又讲,我间铺头门口,前几日真系有啲古怪。”龙叔打了个酒嗝,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哦?有几古怪啊?”二叔夹了一块烧肉,随口问道,显然没太在意。 “就系喺我啲粥出事之前几日啊。”龙叔努力地回忆着,因为喝了酒,他的舌头都有些大了,“有个男人,好奇怪嘅。日日都喺我铺头门口徘徊,又唔入嚟食嘢,就喺度行来行去,鬼鬼祟祟,唔知喺度睇咩。”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之前二叔的猜测——那只饿死鬼,可能是被人引来的。我连忙问:“龙叔,嗰个人咩样??” “咩样啊……”龙叔挠了挠他那半秃的脑袋,努力地回忆着,“天口热,佢戴住顶黑色嘅鸭舌帽,帽檐压到好低,我离得远,睇唔清个样。不过……有一样嘢,我记得好清楚。” “咩嘢啊?”我和二叔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龙叔端起酒杯,将杯中最后一点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神秘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道: “佢只左手,好似……有六只手指嘅。” 第15章 “请鬼”上路 龙叔“六只手指”这句话一出口,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噌”地一下就冒出了一层冷汗。一个戴着鸭舌帽、有六根手指的怪人,在一个饿死鬼出现前,恰好在龙叔的店门口徘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我下意识地看向二叔,发现他脸上的醉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那双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睛,此刻变得异常清醒和锐利。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完,然后对还在喋喋不休的龙叔说:“龙叔,多谢你今晚嘅款待。我哋差唔多要返去啦。” 饭局就这么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我好几次都想开口问二叔关于那个“六指怪人”的事,但看他一直紧锁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直到回到【平安堂】,拉下卷帘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后,二叔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我说道:“阿安,今晚嘅事,仲未完。” 我愣了一下:“唔系搞掂咗咩?龙叔啲粥都冇事啦。” “粥冇事,唔代表人冇事。”二叔的表情很严肃,“我哋只系请佢食咗餐白饭,但未真正送佢上路。如果真系有人喺背后搞鬼,我哋今日破咗佢嘅局,佢好可能会恼羞成怒,直接唆使嗰只饿死鬼去搞龙叔屋企人。”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毛:“咁点算啊?” “斩草要除根。”二叔从货架上拿了一包溪钱和三炷看起来很普通的往生香,“你去龙叔度,叫佢准备三荤三素六个小菜,再蒸一碗白饭。记住,菜唔使太好,家常便饭就得。午夜十二点之前,摆喺佢铺头门口嗰个米碗旁边。” 我不敢怠慢,立刻跑去隔壁找龙叔。龙叔一听事情还没完,吓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说一定照办。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二叔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没有画符,也没有念咒,而是拿出了一把小小的刻刀,在那三炷往生香的香身上,极其专注地雕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极其细微的符文。 “二叔,你喺度做咩啊?”我好奇地问。 “请神容易送神难。”二叔头也不抬地回答,“对付呢啲过路嘅游魂,最紧要嘅唔系打,系‘请’。呢三炷香,叫‘往生引路香’,上面刻嘅系安魂咒同引路符。等佢食饱饮足,再点着呢三炷香,就等于俾咗张‘船飞’佢,送佢安安心心去该去嘅地方。” 他刻得很慢,也很仔细,每一刀都仿佛用尽了心力。等他刻完三炷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就接近了午夜。 我和二叔再次来到龙叔的店门口。龙叔已经按照二叔的吩咐,将六个装着家常小菜的碟子和一碗插着筷子的白米饭,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地上那个用糯米画成的破碗旁。 菜很简单,就是些炒青菜、蒸水蛋、煎豆腐之类的。但奇怪的是,这些明明是刚出锅的菜,在午夜的街灯下,却丝毫感觉不到热气,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子时就快到啦。”二叔看了看手表,对我说道,“阿安,你企后啲,唔好出声。记住,无论睇到咩,听到咩,都唔好出声。” 我听话地退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躲在【平安堂】的门口,紧张地看着。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准时从远处的老钟楼传来。 “铛……铛……铛……” 钟声悠长,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格外诡异。 就在钟声落下的最后一刻,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从街角吹了过来。那风不大,却异常的冷,吹得我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看到,摆在地上那六个碟子里的菜,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微微地颤动起来。那碗白米饭上冒出的热气,也像昨晚一样,不再向上飘,而是如同被一个无形的吸管吸食一般,缓缓地沉入了碗中。 来了!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二叔对此却视而不见,他等到那碗饭的热气完全消失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 他从怀里拿出那三炷刻好了符文的“往生引路香”,走到那碗白饭前,弯下腰,用一种极其恭敬的姿态,将三炷香稳稳地插进了米饭的正中央。 然后,他拿出打火机,将三炷香一一点燃。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退后一步,对着那碗饭和空无一人的街道,极其罕见地、郑重地、抱了抱拳。 “呢位兄弟,”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夜里却传得很远,“你我本无冤无仇,都系搵食艰难。龙叔份人心善,呢餐饭,算系佢请你嘅。食饱饮足,就安心上路吧,唔好再喺阳间逗留啦。” 他说完,又拜了拜,然后才转身,示意我可以过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和二叔并肩站在一起,观察着那三炷香的变化。 香点燃后,升起的青烟并没有随风飘散,而是凝聚在一起,像一条细细的、灰白色的绳索,笔直地、缓缓地向上升去,仿佛真的在为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引路。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真的变得更加冰冷了。那种感觉,就像是炎热的夏天,你突然走进了一个开足了冷气的冰库,温差大到让你的皮肤都有些刺痛。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就在我们面前,那个看不见的“饿死鬼”,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享用着龙叔为它准备的这顿“最后的晚餐”。 我紧张地看着那三炷香,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这个“东西”吃完饭赶紧走人,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 就在那三炷香,即将燃烧到一半的时候,异象,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那三炷原本烧得好好的香,竟然在同一时间,毫无征兆地,从香身的正中间,“啪”的一声,齐齐地断裂了! 燃烧着的三截香头,带着明亮的火光,直直地、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下方那碗洁白的米饭之中! 而剩下的半截香身,则依然插在原处,青烟袅袅。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叫出声来。 二叔却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二叔,这……这是怎么回事?”等了半晌,确定周围没什么动静了,我才压低了声音,颤抖着问。 二叔松开手,死死地盯着那三截断香,没有立刻回答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地说:“这是‘食饱三叩首’。” “食饱三叩首?”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解释道,“香从中间断,代表佢已经食饱。三炷香齐齐断,插入饭中,代表佢向我哋行叩拜之礼,领咗我哋份情,承诺唔会再来打扰。” 我听了,松了口气:“那不就是好事吗?说明事情已经解决了。” “系好事。”二叔说,“但……也可能是坏事。” “什么意思?” 二叔没有回答我。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将那几截断香从饭碗里拔了出来,用黄纸包好。然后,他转过身,看着那条空无一人的、被昏黄路灯照得悠长深邃的街道尽头,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道:“希望……佢真系过路嘅。而唔系……俾咩人专登引过来,试探我哋嘅。” 第二天一早,龙叔又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他告诉我,昨晚摆在门口的饭菜,果然像是被人动过了,碟子里的菜都少了一些。 我刚想跟他说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让他放心。 龙叔却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话。 他说:“不过有样嘢好奇怪喔。我摆嘅六个菜,三荤三素。点知今朝起身去睇,碟素菜全部都食晒,一啲都冇剩。但嗰三碟荤菜——烧肉、白切鸡、蒸鱼,却一啲都冇郁过,原封不动。” 我听完,下意识地看向正在后堂擦拭着什么的二叔。 龙叔走后,我立刻跑进后堂,将这个奇怪的细节告诉了二叔。 二叔听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地转过身,我看到,他那张总是挂着不正经笑容的脸,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的脸色,甚至比昨晚在码头看到那半块玉佩时,还要难看。 第16章 警署的求助 “二叔,有什么不对吗?”我看着二叔那张阴沉得快要拧出水的脸,心里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不吃荤菜,只吃素菜,这……有什么说法吗?”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走到外堂,从货架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已经翻得卷了边的通书(一种类似黄历的书),快速地翻阅着。他的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和表格上划过,最终,停在了某一页。 我凑过去一看,那一页上记载的,是关于“鬼”的各种分类和习性。 二叔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行字上。 那行字写的是:“凡鬼,皆有执念。有执念于生前恩仇者,有执念于阳世亲人者。亦有……执念于自身戒律者。” “戒律?”我看得一头雾水。 “冇错。”二叔合上通书,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人死为鬼,但有些‘东西’,即便是死了,也依然会恪守着生前的某些规矩。比如……只吃素,不沾荤腥。” “那……那说明什么?” “说明两件事。”二叔伸出两根手指,眼神锐利如刀,“第一,寻晚嚟食饭嗰位‘朋友’,生前十有八九是个出家人,或者是在家修行的居士。第二……”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一个恪守戒律的出家人,死后怎么会变成连一碗粥的香气都忍不住的饿死鬼?这背后,一定有天大的冤情。而能让这种有修为的‘东西’都不得安宁,甚至被当成棋子来利用……”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和他心里都清楚,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守旧派】那帮疯子,不会有别人。 这个发现,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我心上。我原以为“饿死鬼”事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没想到,它背后牵扯出的,竟然还是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们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我们周围的一切。 就在我思绪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铺子里那台老旧的转盘电话,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和二叔都被吓了一跳。 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听筒。 “喂,平安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紧接着,是标叔那带着几分焦急和疲惫的声音。 “阿安?系我啊,标叔。” “标叔?咁夜打电话嚟,有咩事啊?”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单大麻烦,要请你同你二叔过来一趟。”标叔的语气很严肃,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轻松,“立刻!马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能让标叔这个老油条都用上“十万火急”的语气,事情绝对小不了。我赶紧问:“出咗咩事啊,标叔?” 电话那头的标叔,似乎是走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含糊其辞地说:“电话里唔方便讲。总之,我哋差馆里头,有啲唔干净。有个新抓进去嘅犯,就快俾吓到癫咗啦。” “不干净?”我皱了皱眉,“差馆咁重煞气嘅地方,都会有嘢搞事?” “就系因为咁先麻烦啊!”标叔的语气充满了无奈,“总之你哋快啲过来啦!记得带上你嗰个‘有本事’嘅二叔啊!” 挂掉电话,我将事情的经过跟二叔说了一遍。 二叔听完,并没有像我一样立刻表现出紧张,反而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支烟,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二叔,我们去不去?”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了我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阿安,你记唔记得,油麻地差馆系几时起好嘅?”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二叔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说:“我记得。系六十年代末起好嘅。而喺起差馆之前,嗰块地,系日占时期嘅一个宪兵部。”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毛。 二叔没有理会我的表情,他直接拿起电话,又给标叔拨了回去。 电话一接通,二叔就开门见山地问:“标叔,我净系问你一句。你哋差馆嗰块地,几十年前,系唔系死过啲唔应该死嘅人?” 他这句话问得极其突兀,也极其直接。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标叔在那边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好半晌,标叔才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缓缓地、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系。”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后,二叔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的表情。 “知道了。我哋马上到。”他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二叔……” “唔使问啦。”二叔打断了我,“准备家伙,开工。” 他站起身,对我说:“你记住,差馆呢种地方,皇气重,煞气更重。正门有石狮子镇守,内堂有关二爷坐堂。寻常嘅孤魂野鬼,莫讲话入去搞事,就算系行近门口百米之内,都会俾嗰股气冲到魂飞魄散。今次嘅‘东西’,竟然敢喺拘留室里头闹事,恐怕唔简单。” 我以为他要去翻箱倒柜,找出什么压箱底的厉害法器。 可没想到,他只是慢悠悠地走到货架前,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瓶早已干涸、结块的陈年墨汁,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小袋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铁砂。 “就……就带呢啲啊?”我看着他手里这两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东西,有些难以置信。 “足够了。”二叔将两样东西塞进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对我摆了摆手,“走吧。今晚,有好戏睇了。” 我们深夜打车,很快就抵达了油麻地警署。 警署门口灯火通明,警徽在夜色中闪着庄严的光。几个穿着制服的阿sir在门口抽着烟,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一下车,我就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的阴冷气息。 那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的阴冷。我甚至看到,警署门口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它们的影子仿佛被拉长、扭曲,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和……不安? 二叔也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警署大楼的顶部,那里飘扬着一面旗帜。他眯着眼看了很久,才对我说道:“看到了吗?面旗……唔招风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面本该在夜风中飘扬的旗帜,此刻却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一样,纹丝不动,死气沉沉地垂着。 而我们周围的树叶,却在“沙沙”作响。 这诡异的一幕,让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就在这时,标叔行色匆匆地从警署的侧门跑了出来,对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快点过去。 我们跟着他,走进了这座深夜里的警署。一进去,那股阴冷的气息就更加浓重了。整个警署大楼,虽然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阴森。 第17章 冰冷的墙壁 标叔领着我们,没有走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前厅,而是从一个僻静的、堆放着清洁工具的侧门,直接拐进了警署的后院。后院里停着几辆警用摩托,车身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贴着封条的铁皮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消毒水味和老旧建筑特有的尘土味。 “差馆人多口杂,尤其系今晚单嘢咁邪,唔方便喺正门入。”标叔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里显得有些发虚,“我已经叫值班嘅伙计们唔好乱咁行,当咩都睇唔到,咩都听唔到。” 我跟在后面,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异常压抑。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刚刚巡逻回来的警员,他们看到标叔身后跟着的我们,特别是看到二叔那副吊儿郎当、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的样子时,眼神都变得非常古怪。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紧张和一丝丝……敬畏?他们对我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我们是什么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专门处理“特殊案件”的神秘部门。 穿过一条长长的、亮着惨白色日光灯的走廊,我们来到了位于地下一层的拘留室区域。这条走廊很长,墙壁上贴着一些已经褪色的“警讯”海报和宣传标语,头顶的日光灯管似乎有些接触不良,“滋滋”地闪烁着,将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像几个跟在我们身后的鬼影。 一踏上通往地下的楼梯,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冷气息就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杂着铁锈味、消毒水味和某种说不清的、如同腐肉般的霉味的、独属于陈旧建筑地下的味道。 “就喺前面啦。”标叔指了指走廊的尽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常年在这里工作,对这里的环境本该习以为常,但今晚,他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啲怪声,就系从最里面嗰间空嘅拘留室传出嚟嘅。”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边是一排排厚重的、漆成深灰色的铁门。走廊的尽头,光线似乎格外昏暗,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吸收了一样,形成了一个模糊的、看不真切的黑暗区域。 我们越往里走,周围的温度就越低。从一开始的阴凉,到现在的刺骨。走到拘留室区域的中间位置时,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这可是盛夏时节的香港,室外温度接近三十度,这里却冷得像个停尸房。我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但那股寒意,却像是无孔不入的虫子,依旧疯狂地往我的骨头缝里钻。 “就系呢间。”标叔最终在一间铁门紧闭的拘留室前停下了脚步。这间拘留室位于走廊的最深处,也是最黑暗的角落。门上的编号牌已经脱落,只留下几个模糊的锈迹。 我看着那扇厚重的铁门,门上的小窗被一块厚厚的铁板从外面焊得死死的。我下意识地靠近了一步,想从门缝里听听里面的动静。 就在我的脚,踏入那间拘留室门前一米范围内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强烈的生理不适感,瞬间将我吞没。 我的【阴阳桥】命格,在这一刻,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充满了暴戾和怨毒的阴气给强行激发了。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用一把冰锥狠狠地凿了一下,一阵剧烈的、尖锐的刺痛传来,让我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我的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得了帕金森症。我感觉自己仿佛不是站在警署的走廊里,而是被剥光了衣服,扔进了冰窖之中。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透了那扇厚重的铁门,落在了拘留室那面正对着我的、斑驳的墙壁上。 那不是一面墙。 在我的视野里,那面由水泥和砖块构成的墙壁,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寒冰。寒冰的内部,有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人影。 那个人影,浑身上下都被无数道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链给死死地锁住。那些铁链不是从外部捆绑的,而是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血肉和骨骼之中,将他与那块巨大的寒冰彻底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似乎正在用一双充满了无尽怨毒和仇恨的眼睛,透过厚厚的冰层,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那眼神,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诅咒,仿佛要将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拖入无尽的深渊。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被这恐怖的幻象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对面的铁门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哐当”声,回荡在死寂的走廊里。 “阿安!你做咩啊?”标叔被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墙……墙里面……有嘢!”我指着那面在我眼中已经恢复正常的墙壁,语无伦次地,将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二叔。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嘶哑,几乎不成语调。 标叔听得一脸茫然,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拍着我的后背,以为我被这里的低温给冻坏了。 而二叔,在听完我的描述后,他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的表情。他脸上的肌肉绷紧,眼神也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他没有说话,只是让我和标叔退后。然后,他一个人,缓缓地走到了那间拘留室的门口。 他没有去看铁门,而是直接走到了那面墙壁前。 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将他的手掌,贴在了那面冰冷的墙壁上。 他的手掌刚一接触到墙面,我便看到,他手腕上那串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普通装饰品的黑色佛珠,竟然毫无征兆地,“啪”的一声,从中间应声断裂! 十几颗打磨得油光发亮的佛珠,如同失去了生命的黑色眼珠,散落一地,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二叔的身体,也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巨大的、看不见的电流击中。他的脸上,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变得和墙壁一样苍白。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了片刻。我能看到,他贴在墙上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墙里钻出来,与他角力。 过了好半晌,他才猛地将手收了回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他睁开眼,转过头,看着我们。 他点了点头,用一种极其沙哑的、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对我说道: “冇错。墙里面,封住咗一个‘铁衣囚’。” 标叔听到“铁衣囚”这三个字,他那张原本还算镇定的胖脸,瞬间就“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看着二叔,嘴唇哆哆嗦嗦,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听到了什么禁忌的名字。 他颤抖着问:“几十年前……警署内部封存嘅嗰单A级绝密档案……上面讲嘅……难道系真嘅?” 第18章 铁衣囚 标叔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他看着二叔,又看了看那面平平无奇的墙壁,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他肥胖的脸颊流了下来。 “长庚,你……你冇睇错啊?真系……真系嗰单嘢?” 二叔没有回答他,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几颗断裂散落的佛珠。那佛珠入手冰冷,原本温润的表面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样,变得粗糙暗淡。他将佛珠揣进口袋,才对标叔点了点头,说:“错唔了。呢种又霸道又阴毒嘅怨气,成个油麻地,除咗佢,冇第二个。” 我看着他们俩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心里急得像有猫在抓。什么A级绝密档案?什么铁衣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标叔,二叔,你哋到底喺度讲咩啊?”我忍不住追问道。 标叔看了一眼二叔,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香烟,递给我和二叔一人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大口。 在缭绕的烟雾中,他开始向我们讲述一个在油麻地警署内部,只有最高级别的老差骨之间才会流传的禁忌传说。 “呢单嘢,系六十年代末发生嘅。”标叔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到墙里的那个“东西”,“嗰阵时,差馆仲未起好,呢度仲系一片烂地。警方当时抓咗一个横行九龙嘅大圈帮悍匪,叫‘铁臂罗汉’。” “呢个‘铁臂罗汉’,唔系普通嘅烂仔。佢天生神力,刀法好快,而且最邪门嘅系,佢刀枪不入。” “刀枪不入?”我听得一愣,“呢个世界上真系有咁嘅人?” “系啊。”标叔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当时啲伙计都唔信,同佢火拼嘅时候,几支枪对着佢打,啲子弹打喺佢身上,就同打喺铁板上一样,‘叮叮当当’响,根本伤唔到佢。后来捉咗佢之后,剥开佢件衫先发现,佢身上着住一件用几百块小铁片连缀而成嘅贴身内甲,就好似古代啲盔甲一样。” “因为咁,道上嘅人就俾咗个花名佢,叫‘铁衣囚’。” 我听得心里发寒,没想到香港还出过这么一号猛人。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标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后来就出事了。喺一次审讯嘅时候,唔知点解,拷住佢嘅铁链突然断咗。佢挣脱束缚之后,当场就发咗癫,抢咗一个伙计嘅枪,喺审讯室里头……开咗杀戒。” 标叔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嗰次,死咗三个伙计,都系我哋CID嘅前辈。最后,系当时嘅总警司亲自带队,用几十支枪,将成个审讯室打到好似蜂窦一样,先将佢当场击毙。” “但单嘢,仲未完。”标叔狠狠地吸了口烟,继续说道,“‘铁衣囚’死咗之后,佢嘅尸体就一直出怪事。摆喺停尸间,停尸间嘅灯就晚晚自己熄。想火化,一推入火化炉,炉就熄火。试咗好几次都系咁。当时警署内部人心惶惶,个个都话系‘铁衣囚’冤魂不散,要返嚟报仇。” “最后,冇办法。当时嘅港英政府高层,唔知从边度请咗一位据讲系从内地茅山嚟嘅高人。” “嗰位高人睇完之后,就话‘铁衣囚’怨气太重,凶性难除,普通嘅超度已经冇用。佢就用咗一个极其歹毒嘅法子……”标叔指了指我们面前这面墙,“佢叫人将‘铁衣囚’嘅尸骨烧成灰,然后将骨灰同水泥、钢筋混喺一齐,直接灌注起咗呢面墙。” 我听得目瞪口呆,把人的骨灰建成墙?这是什么操作? “你阿公话我知,呢招叫‘永世监牢’。”二叔在这时,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用差馆嘅皇气同煞气做锁,用水泥钢筋做笼,将怨魂永生永世都封印喺呢度,日日夜夜受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呢种做法,太过阴损,有违天和。”二叔看着那面墙,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怜悯,“不过,倒也确实能将佢彻底镇压住。几十年都相安无事。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你哋差馆近期系唔系搞过装修?仲要用过冲击钻?” 标叔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系啊!上个月拘留室翻新,系用过冲击钻拆咗几面旧墙!唔通……”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就系冲击钻嘅震动,惊扰咗墙里头嘅‘铁衣囚’,仲将当年高人布落嘅符咒给震松咗。所以佢先有机会,将自己嘅怨气渗透出嚟作祟。”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犯人会被吓疯,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冷。一个被用如此歹毒方法封印了几十年的悍匪怨魂,一旦有机会出来,那股怨念该有多么恐怖。 “原来……原来啲踱步声……”我喃喃自语。 “嗰啲戴住脚镣嘅踱步声,”二叔替我把话说完,“就系佢喺墙里面,拼命挣扎嘅时候,佢啲骨灰同墙体里头嘅钢筋摩擦,发出嚟嘅声。” 我听得头皮发麻,感觉那“咔哒、咔哒”的踱步声,仿佛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咁……咁点算啊,长庚?”标叔彻底慌了神,他六神无主地看着二叔,“要唔要……将面墙拆咗佢,将啲骨灰重新安葬啊?” “拆?”二叔冷笑一声,“你敢拆?我包你哋成个差馆嘅人,三日之内,死清光!” 他解释道:“呢个‘永世监牢’最毒嘅地方,就系佢已经同成栋差馆大楼嘅地基气运连埋一齐。你拆墙,就等于拆咗大楼嘅根基,到时候怨气冲天,神仙都救唔返。” “咁……咁点算啊?”标叔快哭了。 二叔沉吟了片刻,说:“依家嘅情况,硬破系唔得嘅。唯一嘅办法,就系‘加固’。将当年高人松动咗嘅封印,重新巩固返。” “要点样巩固啊?”标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二叔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了一个让他瞬间绝望的词。 “要巩固,就需要一样最紧要嘅嘢——当年起呢栋大楼嘅时候,打地基用剩嘅嗰啲‘地基水’。” 标叔听完,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瞬间变得如同死灰一般。他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地说道: “几十年前嘅楼……上……上边度去稳‘地基水’啊?啲图纸同档案,早就唔知掟咗去边啦!” 第19章 铁匠铺的淬火水 标叔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我们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上。 是啊,这栋警署大楼是六十年代末建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别说是“地基水”,恐怕连当年的施工队都早就解散,工人们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在浩如烟海的市政档案里,想找到三十多年前一份特定建筑的施工用水记录,无异于大海捞针。 “真系……一啲办法都冇啦?”标叔的语气里充满了绝望,他看着那面墙,仿佛已经看到那个“铁衣囚”破墙而出的恐怖景象。 我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如果连二叔都说没办法,那这件事,恐怕就真的无解了。 没想到,二叔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我非常熟悉的“神棍”式微笑。 “标叔,唔使咁紧张。”他拍了拍标叔的肩膀,慢悠悠地说,“‘地基水’,只系最好嘅选择,并唔系唯一嘅选择。” “啊?”我和标叔都愣住了。 “‘地基水’之所以犀利,系因为它深埋地下,接通咗成栋大楼嘅地气,又喺建造嘅时候,见过天日,受过日晒雨淋,阴阳调和,所以先可以镇压万物。”二叔解释道,“既然正主搵唔到,我哋就搵个替代品。只要搵到任何一种同样蕴含了‘至刚至阳’之气嘅‘陈年老水’,一样可以起到加固封印嘅作用。” “至刚至阳嘅陈年老水?”标叔听得一头雾水,“咩系‘至刚至阳’啊?蒸馏水算唔算啊?” 二叔被他问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没好气地白了标叔一眼,然后转头对我,半是解释半是考校地说道:“阿安,你话我知,五行之中,边一样最能代表‘刚’同‘阳’?” 我想了想,根据阿公笔记里那些零星的记载,试探性地回答:“金……同火?” “冇错!”二叔赞许地点了点头,“金主刚,火主阳。我哋只要搵到一种同时蕴含了‘金气’同‘火气’嘅‘老水’,就得啦。” 他转头对还在发懵的标叔说道:“标叔,麻烦你,即刻帮我打听下,呢个油麻地附近,有冇边间开了超过五十年、到依家仲喺度打铁嘅老铁匠铺?” “铁匠铺?”标叔更懵了,“长庚,我哋依家唔系要搵水咩?你搵铁匠铺做咩啊?” “你唔使理咁多,帮我搵就得啦。记住,一定要够老,五十年以上,日日开炉打铁嗰种!”二叔的语气不容置疑。 标叔虽然满腹疑问,但也只能照办。他立刻拿出对讲机,开始联系下面巡逻的伙计,让他们去附近的老街区打听。 等标叔去打电话的功夫,二叔才对我详细地解释起来。 “阿安,你记住,呢个世界上最犀利嘅法器,通常都唔系喺深山古庙里头,而系喺我哋身边呢啲最唔起眼嘅市井之中。” 他指了指警署外面的方向,说:“你諗下,一间老铁匠铺,五十年来,日日生火,炉火嘅‘阳气’有几重?铁匠千锤百炼,打出嚟嘅刀剑农具,呢啲系‘金煞之气’。而嗰缸用来俾烧红嘅铁器淬火嘅水……” 他看着我,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嗰缸水,日日夜夜吸收住火气同金煞之气,五十年都未换过,早已经唔系普通嘅水。佢就系我哋要搵嘅、至刚至阳嘅‘法器’!用佢来对付‘铁衣囚’呢种阴煞之物,啱啱好。”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对二叔那套“以俗克邪”的理论,第一次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他总能从这些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地方,找到破解难题的、最刁钻的角度。这种智慧,恐怕是阿公那本加密笔记里永远也学不到的。 没过多久,标叔就兴奋地跑了回来,说在附近一条叫“打铁巷”的后巷里,确实还有一家祖传的老铁匠铺在勉力经营,据说从他太爷爷那辈就开始打铁了,绝对超过五十年。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 “打铁巷”是一条极其狭窄、充满年代感的小巷,路面是用青石板铺成的,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巷子两边是低矮的唐楼,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我们刚一走进巷子,就听到了一阵阵富有节奏的“叮当”声,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煤炭燃烧的气味。 巷子的尽头,就是那家铁匠铺。铺面不大,光线昏暗,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老师傅,正挥舞着大铁锤,一下下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坯,火星四溅。 我们说明了来意,想买他那缸用来淬火的“老水”。 老师傅听完,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两个疯子。 “两位阿sir,你哋唔系讲笑啊嘛?买我呢缸垃圾水做咩啊?呢啲水脏过坑渠啊。” 二叔也不废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钞票,放在了老师傅的铁砧上,说:“老师傅,我哋唔系讲笑。呢缸水,对我哋有大用。呢啲钱,你袋住佢。就当我哋买咗你呢缸水,顺便……帮你换返缸干净嘅新水。” 老师傅看着那沓钱,眼睛都直了。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在金钱的诱惑下点了点头。 我们找来几个大塑料桶,开始装那缸“老水”。那缸水看起来确实跟二叔说的一样,黑得像石油,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和焦糊味,表面甚至还漂浮着一层五颜六色的油污。 装好水,我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几桶“宝贝”给运回了警署。 回到那间阴冷的拘留室前,二叔并没有立刻开始行动。他让标叔去食堂,找来一只还在打鸣的大公鸡。 等公鸡拿来,二叔捏住鸡冠,用一根消过毒的银针,极其精准地在鸡冠顶上刺了一下,挤出了三滴鲜红欲滴的鸡血。 他将这三滴血,小心翼翼地滴入了其中一桶“淬火水”中。 “金火相融,再添一笔纯阳,足够了。”二叔看着那滴血在黑色的水中迅速散开,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混合好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倒进了一个从警署杂物房里找来的、浇花用的旧喷壶里。然后,他转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我和标叔说道: “一会儿进去,无论睇到咩,听到咩,都唔好出声。更加唔可以开口骂人。” 第20章 淬炼封印 “一会儿进去,无论睇到咩听到咩,都唔好出声。”二叔将那个装满了“淬火水”的浇花喷壶递给我,自己则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小捆红绳,表情严肃地叮嘱道。 标叔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到二叔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也只能紧张地点了点头。 我们三人再次来到了拘留室的区域。 这一次,还没靠近那间出事的拘留室,我就感觉到了一股比上次更加强烈的阴冷气息。那股寒意,不再是单纯的温度下降,而是一种带着实质性压迫感的、有生命的冰冷。它像是无数只看不见的、湿滑的触手,从走廊的尽头蔓延过来,缠绕在我的皮肤上,试图钻进我的身体里。 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每呼出一口气,都能看到一团清晰的白雾。 标叔的情况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张胖脸已经没了血色,嘴唇微微发紫,额头上渗出的不是热汗,而是冰冷的虚汗。 只有二叔,依然面不改色。他只是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三根用红绳绑在一起的铁钉,递给我和标叔一人一根,说:“含住佢。铁钉属金,带煞,红绳绑阳,能镇住你哋心神,费事一阵俾鬼迷咗。” 我赶紧将那根带着铁锈味的钉子含在嘴里,一股冰凉辛辣的味道立刻在舌尖上弥漫开来。说来也怪,含住铁钉后,我那颗因为恐惧而疯狂乱跳的心,竟然真的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我们来到了那间空的拘留室门口。铁门紧闭着,但门缝里,正不断地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 “佢嘅怨气,已经开始外泄了。”二叔沉声道,“再唔处理,呢层楼嘅差馆伙计,不出三日,个个都要大病一场。” 他说完,不再犹豫,示意标叔开门。 标叔颤抖着手,用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锁。随着“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拘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铁锈味的阴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猛地从门缝里冲了出来,吹得我们三人的衣服猎猎作响。 “就系依家!”二叔低吼一声。 我们三人立刻闪身进入了拘留室,然后迅速地将铁门重新关上、反锁。 “砰!” 铁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拘留室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股阴冷的感觉,在这里达到了顶点。我感觉自己不像是进了一间拘留室,而是直接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恶意的冰窖。 二叔没有开灯,他从包里拿出三根白蜡烛,用打火机点燃,分别放在了房间的三个角落。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也将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像三个瑟瑟发抖的鬼魂。 “标叔,到你啦。”二叔对标叔说道。 “啊?到……到我?”标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冇错。”二叔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铁门,“用你支警棍,尽你最大嘅力,猛敲道铁门。敲九下,一下都唔可以多,一下都唔可以少。记住,要用食奶嘅力!” “敲……敲门做咩啊?” “‘金石之声’,能惊魂!”二叔解释道,“差馆嘅铁门,日日夜夜都对着无数凶神恶煞,本身就带住一股‘官威’同‘煞气’。用警棍去敲,就等于系鸣锣开道,话俾里面个‘大佬’知,有‘官差’要办事啦!先声夺人,挫一挫佢嘅锐气!” 标叔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拔出了腰间的警棍。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走到了铁门前。 “铛——!” 第一声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猛地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标-叔不愧是当差的,每一棍都用尽了全力,敲得那扇厚重的铁门“哐哐”作响,火星四溅。 就在他敲到第七下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那面封印着“铁衣囚”的墙壁,突然开始传来一阵阵“咯咯”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声响。紧接着,一阵充满怨毒和愤怒的、不似人声的嘶吼,从墙壁的最深处传了出来! 那嘶吼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仇恨,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子,在狠狠地刮擦着我的灵魂。我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痛,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当场就跪了下去。 “阿安!守住心神!话我知,怨气最重嘅地方喺边度!”二叔在一旁大吼道。 他的吼声像一记重锤,将我即将涣散的意识给拉了回来。我强忍着剧痛,立刻催动体内的【阴阳桥】命格,将所有的感知力都集中在了那面墙上。 在我眼中,那面普通的墙壁,瞬间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墙壁的表面,浮现出了一张巨大而扭曲的、由无数黑色怨气构成的人脸。而在那张脸的正中心,眉心的位置,有一个如同黑洞般的漩涡,所有的怨气都从那里散发出来,那里就是怨气的最强点! “墙嘅中间偏上,大概一个人心口嘅位置!”我立刻指着那个位置,对二叔大喊。 “好!” 二叔应了一声,他不再犹豫,一把从我手中抢过那个装满了“淬火水”的喷壶,快步冲到墙前。 他没有丝毫迟疑,对着我指出的那个位置,狠狠地按下了喷壶的开关! “滋——啦——!” 一股混合着铁锈和公鸡血的、黑红色的液体,如同消防水枪一般,猛地喷洒在了那片冰冷的墙壁上。 液体碰到墙壁的瞬间,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的、如同滚油入水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股浓烈的、夹杂着铁锈味、血腥味和烧焦味的黑色烟雾,从墙壁的表面疯狂地冒了出来! 墙壁内,那怨毒的嘶吼声,在这一刻,也达到了顶点! “吼——!”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嘶吼,而是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哀嚎。我甚至能感觉到,整个拘留室的地面都在微微地颤抖。墙壁的表面,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未够!继续!”二叔咬着牙,将喷壶里剩下的所有“淬火水”都喷了上去。 黑烟冒得更浓了,几乎要将整个房间淹没。我看到,房间角落里那三根蜡烛的火苗,已经被这股强大的怨气压制得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火星,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墙壁内的哀嚎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疯狂。 我紧张地看着这一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然后,墙壁内的嘶吼声,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遥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笼罩在房间里的黑烟,也随之慢慢地散去。那股阴冷刺骨、充满压迫感的气息,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一般,渐渐地褪去了。 房间角落里的三根蜡烛,火苗重新变得明亮、稳定。 二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已经空了的喷壶丢在地上,用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说道:“搞掂。收工,饮茶。” 我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经历,比我跑一万米还要累。 标叔的情况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靠在墙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警服都湿透了。 离开警署的时候,标叔对我二人是千恩万谢,非要塞个大红包给我们,二叔依旧是摆了摆手,拒绝了。 就在我们准备上车离开时,标叔却突然拉住了我,将我拽到了一旁,用一种极其神秘的、压得极低的声音,对我说道:“阿安,有样嘢,我唔知应唔应该同你讲。” 我心里一动,问:“咩事啊,标叔?” 标叔警惕地看了一眼正在路边抽烟的二叔,然后凑到我耳边,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悄地说:“头先我帮你查资料嘅时候,手多多,顺便喺旧档案系统入面,查咗一下你阿公【陈百万】个名。”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我发现,喺一份几十年前嘅、已经被列为‘永久封存’级别嘅旧案卷入面,有你阿公嘅名。但系,我嘅权限唔够,睇唔到份案卷嘅具体内容。” 第21章 社团的催收 标叔那番话,像一块石头,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阿公的名字,出现在一份几十年前、被永久封存的警方档案里。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是普通的案件记录,还是……与我们陈家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有关? 我满腹心事地回了铺子,一连几天都有些心神不宁。我试图从二叔那里套点话,但他要么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是直接一句“细路仔唔好问咁多”把我给怼回来。我知道,在他不想说的时候,就算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撬不开他的嘴。 这件事,就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警署那件事过后,铺子的生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白天卖卖纸钱,晚上打打游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要不是手腕上那块神秘玉佩时不时传来的一丝寒意,我几乎都要以为,之前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都只是我做的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直到那天下午,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金色的光线透过铺子门口那棵老榕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正趴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赛马节目。 突然,门口的光线一暗,三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壮汉,年约三十,剃着个板寸头,脖子上戴着一条足有我拇指粗的金链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两条胳臂上纹满了青色的龙虎图案,肌肉虬结,看起来就像两根准备随时打人的棒球棍。他脸上还有一道从眉角一直延伸到嘴角的狰狞刀疤,随着他咀嚼槟榔的动作,那道刀疤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一样,在他脸上扭动。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马仔。 我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是一沉。得,麻烦上门了。 “喂,靓仔,陈长庚喺唔喺度啊?”为首的刀疤脸男人一开口,声音就像两块砂纸在摩擦,粗粝而难听。他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两个马仔则一左一右地堵住了门口。 我心里暗骂一声“扑街”,脸上却只能堆起笑脸,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大佬,你稳我二叔啊?佢唔喺度喔,可能又去边度打牌啦。” 我跟阿公学了十几年,别的没学会,这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谁知,那刀疤强听了我的话,却冷笑一声。他走到柜台前,“啪”的一声,将一张皱巴巴的、盖着麻将馆红印的欠条拍在了柜台上。 “冇喺度?冇喺度我就喺度等!今日佢唔还钱,我就拆咗你呢间卖死人嘢嘅破铺头!”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胁。那股子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凶悍之气,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瞟了一眼那张欠条,上面的数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整整五万块!我这个烂赌鬼二叔,这次是真的捅了个大窟窿。 我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周旋,试图讲道理:“大佬,你睇,我哋呢度都系小本生意,一日都赚唔到几多钱。你高抬贵手,宽限几日,等我二叔返嚟,我一定叫佢……”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刀疤强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力气极大,我一个踉跄,直接撞在了身后的货架上,撞得那些纸扎人偶东倒西歪。 “同我讲数?你当我第一日出来行啊?”刀疤强恶狠狠地瞪着我,“我数到三,见唔到钱,就先拆你块招牌!” 眼看着一场冲突就要爆发,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是先抱头蹲下,还是直接从后门跑路。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我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后堂的布帘后传了出来。 “哎哟,强哥,今日咩风吹你过海啊?咁大火气做咩啫?” 我回头一看,只见二叔陈长庚正打着哈欠,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从后堂溜达了出来。他看到刀疤强,不仅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嬉皮笑脸地凑上前,递上了一支烟。 刀疤强一把打开他的手,然后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陈长庚!你个废柴!我啲钱呢?” “哎呀呀,强哥,有话好讲,唔好动手动脚嘛。”二叔的双脚离了地,但脸上却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你知啦,我最近手气背,输到裤都甩埋啦。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不过,我可以帮你赢大钱喔。” 刀疤强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 “强哥你看啊,”二叔指了指墙上的日历,“今日跑马地有夜马喔。我可以帮你拣一只必赢嘅马,赢嘅钱,我哋三七分账,你七我三,点样?你条数,咪一笔勾销咯。” 刀疤强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松开手,将二叔丢在地上,不屑地骂道:“你?你个油麻地出咗名嘅黑灯神,你拣嘅马能赢?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未轮到你啊!” “哎,话唔可以咁讲。”二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依然是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我平时输,系为咗积攒运气。今日,我感觉我啲运气,要爆棚啦!” 他看着刀疤强,用一种极具蛊惑性的语气说道:“强哥,你信我一次。我用我嘅‘独门秘法’帮你拣一只马,如果输了,唔使你讲嘢,我自己剁一根手指下来,抵你条数!点样?” 我听着二叔这番话,心都凉了半截。这家伙,不仅是个烂赌鬼,还是个疯子。为了赖账,竟然连自己的手指都敢拿来赌。 刀疤强也被二叔的狂妄给激起了兴趣。他盯着二叔看了半天,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最终,他那被贪婪和好奇心占据的大脑,还是战胜了理智。 他点了点头,说:“好!我就信你呢个废柴一次!如果输了,我要你嘅唔系一根手指,系成只手!” “冇问题!”二叔爽快地答应了。 刀疤强看着二叔那神秘兮兮的样子,将信将疑地对他那两个手下说:“喺度睇住佢哋,唔好俾佢哋走甩!” 二叔神秘一笑,转身走到柜台后面,从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朱砂笔和一张崭新的黄纸。 第22章 画猪转运 刀疤强被二叔这番狂妄的言论给镇住了。他那双本就凶狠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二叔,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在油麻地这片地方混饭吃的人,无论嘴上说得多么不信鬼神,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拜关公,求黄大仙,是他们的日常操作。现在听到二叔竟然敢拿自己的手指当赌注,说能让他发笔横财,刀疤强那颗被酒精和赌博麻痹了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你讲真嘅?”他将信将疑地问,揪着二叔衣领的手,力道也松了一些。 “我陈长庚虽然烂赌,但讲出口嘅嘢,几时找过数啊?”二叔拍了拍胸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强哥你信我一次,今晚赢咗钱,我哋条数一笔勾销,你仲可以去钵兰街请兄弟们饮花酒。信唔过我,呢只手指公,你随时可以攞去。” 他说着,竟然真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那上面因为常年搓麻将,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茧。 刀疤强看着二叔那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模样,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两个同样一脸懵逼的手下,最终,赌徒的贪婪战胜了理智。他恶狠狠地松开手,说:“好!我就信你呢个烂赌鬼一次!如果你敢耍我,唔使一只手指,我拆咗你成间铺!” “得得得,强哥你放心。”二叔见他上钩,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转头对我喊道:“阿安,开工!攞我啲架生(家伙)出嚟!” 我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看他眼神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能半信半疑地,从柜台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阿公以前用来画符的一套工具——一块砚台,一锭上好的徽墨,还有一支笔杆都包了浆的狼毫笔。 二叔却摇了摇头,说:“唔系呢啲。系另外一盒。”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在那个抽屉的夹层里,确实还有一个更小的、上了锁的紫檀木盒。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铺子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找来钥匙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铺着红色的丝绒,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一块颜色如同鸡血般鲜红的朱砂,一支笔尖已经有些分叉的纯狼毫小楷笔,还有一叠颜色暗黄、质地粗糙的草纸。 二叔接过木盒,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块朱砂和砚台,却没有加水,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里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他倒了几滴在砚台上,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研磨起来。 一股奇异的、混杂着草药和酒精的清香,立刻在铺子里弥漫开来。 刀疤强在一旁看得不耐烦,催促道:“喂!搞咩啊?磨到听朝啊?” 二叔却不理他,依旧专注地、有节奏地研磨着。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他研磨的不是朱砂,而是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直到那朱砂被磨得如同鲜血般粘稠,他才停下手。他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对刀疤强说:“强哥,除衫,坐低,背对我。” “除衫?做咩啊?”刀疤强一脸警惕。 “转运啊大佬,唔通同你按摩啊?”二叔没好气地说,“你身上煞气太重,唔画道符镇一镇,财神爷见到你都掉头走啊。” 刀疤强虽然满腹狐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照做。他脱掉上身那件印着夸张龙虎图案的T恤,露出了满是纹身的、宽厚结实的后背。 二叔拿起那支小楷笔,饱蘸了朱砂,深吸一口气,然后笔走龙蛇,在刀疤强那宽厚的背上,迅速地画了起来。 我凑过去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我以为他会画什么高深莫测的符咒,结果,他画的,竟然是一个极其潦草、甚至有些卡通的……猪头。 那猪头有两只大大的耳朵,一个圆滚滚的鼻子,眼睛还被他画成了两条缝,看起来滑稽又可笑。他一边画,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念的也不是什么经文咒语,而是些市井赌徒最爱说的吉利话:“时来运到,猪笼入水……横财就手,掂过碌蔗……” 画完之后,他满意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大作”,点了点头。然后,他随手拿起柜台上的一份马报,甚至没怎么看,就用笔在上面随手一指,圈出了一匹当天赛事中赔率最高、几乎所有马评人都一致认为会垫底的“废马”。 他对刀疤强说:“搞掂!All in呢只‘金钱富贵’啦!佢就系你今日嘅运财童子!” 刀疤强看不见自己背后的“神作”,他穿上衣服,拿过马报一看,脸都绿了。 “你耍我啊?‘金钱富贵’?呢只马连晨练都跛脚啊!你叫我all in佢?”刀疤强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白痴,他一把揪住二叔的衣领,面露凶光,那两个手下也立刻围了上来。 铺子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到了极点。 “哎,强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二叔却依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指着刀疤强的后心,说:“我画嘅唔系普通嘅猪,系‘运财福猪’。你命中带煞,正财不入,只能求偏财。呢只马虽然废,但佢今日嘅运势同你背上呢只‘福猪’最夹。信我,冇死错人嘅。” 说着,他又拿起一张黄纸,用剩下的朱砂在上面画了一个和刀疤强背上差不多的猪头,然后将黄纸点燃,烧成灰烬,倒进了一杯茶水里。 他将那杯散发着怪味的“符水”递给刀疤强,说:“饮咗佢。呢杯系‘好运茶’,内神通外鬼,包你今日喺马场威到尽!” 刀疤强被二叔这一套套的歪理邪说和故弄玄虚的仪式给彻底唬住了。他看着二叔那自信满满的眼神,又看了看杯子里那黑乎乎的符水,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咬牙,一仰头,将那杯“好运茶”喝了个底朝天。 他砸吧砸吧嘴,说:“成口纸灰味。好!我就最后信你呢个烂赌鬼一次!如果输咗,我唔止要你只手指,我连你个猪头都拧落嚟!” 说完,他带着两个同样将信将疑的手下,气势汹汹地,直奔马场而去。 刀疤强走后,铺子里只剩下我和二叔。我看着他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二叔,你到底喺度搞咩鬼啊?呢啲嘢真系得嘅咩?万一输咗点算啊?”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走到门口,看着刀疤强远去的背影,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阿安,呢个世界,有借有还。” “呢招,叫借运。你睇住就得啦。” 第23章 血光之灾的转移 刀疤强走后,整个下午,我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我倒不是担心二叔那根手指,我是怕刀疤强输了钱,真的会回来把我们这间破铺子给拆了。我甚至偷偷地把柜台底下那个最重的铜香炉给搬了出来,放在脚边,万一真动起手来,好歹也有个防身的家伙。 二叔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拿着刀疤强留下的那份马报,悠哉游哉地研究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分析下一场比赛的赔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手心紧张得全是汗。 终于,到了傍晚,跑马地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我立刻打开铺子里那台破旧的收音机,调到播报赛马结果的频道。 当听到那个机械的女声播报出“第十场,头马,12号,金钱富贵”时,我整个人都傻了。 竟然……真的赢了? 那匹全香港马评人都认为会垫底的“废马”,竟然真的爆冷夺冠了!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铺子的卷帘门就被人“哗啦”一声猛地拉开。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输了钱的刀疤强回来寻仇了。 结果,冲进来的,是一脸狂喜的刀疤强。他那张原本凶神恶煞的脸,此刻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满脸的横肉都在兴奋地颤抖。 “陈大师!你真系神人啊!”他一进门就冲到二叔面前,一把抓住二叔的手,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贏咗!真系俾我贏咗啊!一赔三十啊!我all in咗啊!”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得像块砖头一样的红包,硬是塞到了二叔手里:“大师,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你就是我大佬!边个敢喺油麻地郁你,就系同我刀疤强过唔去!” 他不仅免了二叔那两千块的债务,还对我这个“大师的侄子”点头哈腰,千恩万谢,态度恭敬得让我都有些不适应。 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把这位新晋的“财神爷”给送走。 等铺子重新恢复安静,我看着二叔手里那个厚厚的红包,又看了看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脑子里充满了无数个问号。 “二叔,你……你到底系点做到嘅?”我终于忍不住,追问道,“难道真系你画嗰只猪咁灵?”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慢悠悠地拆开红包,从里面抽出几张钞票,塞到我手里,说:“喏,你嘅茶钱。以后醒定啲,唔好俾人呃啊。” 然后,他才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走到门口,看着油麻地渐渐亮起的霓虹灯,缓缓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阿安,你真系以为,呢个世界上有画只猪就可以转运咁着数嘅事咩?”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飘忽。 “难道唔系?” “当然唔系。”二叔转过头,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唔系帮佢转运,我系……帮佢挡灾。” “挡灾?”我更糊涂了。 二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才将事情的真相,缓缓道出。 “我第一眼见到嗰个刀疤强,就睇出佢印堂发黑,眉心聚煞,双眼之间仲有一道极淡嘅血线。呢个系‘利器冲煞’嘅相,代表佢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唔死都要残。”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画喺佢背上嗰只‘猪’,唔系咩‘运财福猪’,而系一道‘替死符’。”二叔继续说道,“我将佢身上嘅‘灾气’同‘煞气’,通过呢道符,暂时同另一条命绑定喺一齐。” “另一条命?”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是说……那匹马?”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之所以拣嗰只叫‘金钱富贵’嘅马,一嚟系因为佢赔率够高,可以唬住刀疤强。二嚟,系因为佢个名里,带一个‘豚’字。‘猪’同‘豚’,喺术数里系同源。我用刀疤强嘅生辰八字做引,用朱砂画猪做媒,再俾佢饮咗道符水,就等于强行将佢同嗰只马嘅气运绑死咗。” “所以……”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所以,嗰只马,就成了佢嘅‘替死鬼’。”二叔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佢替刀疤强挡咗嗰场血光之灾,所以先会喺冲过终点之后,无端端失足摔断脚,当场横死。而佢本来命中注定要输嘅‘衰运’,也就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刀疤强身上。两两相抵,刀疤强赢钱,就系必然嘅结果。” 我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看着二叔,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土方子”了,这简直就是玩弄生死于股掌之间的邪术! “二叔,你……你这么做,不怕损阴德吗?为咗两千蚊,害死一条命……”我觉得二叔的手段,实在是过于阴损。 二叔听了我的话,却自嘲地笑了笑。 “阴德?”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说不尽的沧桑和疲惫,“我陈长庚,早就冇呢啲嘢啦。”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嗰只马,你唔使可怜佢。马场就系名利场,日日都有马因为跑得唔好,或者受伤,被人道毁灭。佢横竖都系一死,用佢条烂命,换返刀疤强呢条人命,点计都系赚咗。” “而且,”他的语气变得更冷,“刀疤强赢嘅嗰啲钱,都系喺马会度嚟嘅。马会啲钱,又有几多系干净嘅?用呢啲不义之财,还返佢呢个收数佬嘅烂命,就当系黑吃黑,因果循环,两不相欠。” 我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堵得哑口无言。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我心里却始终觉得不舒服。 二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没有再解释什么。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摊开自己的左手手掌,看着掌心那个我曾经瞥见过一次的、硬币大小的黑色印记。 在【平安堂】昏黄的灯光下,那个印记显得格外清晰。它不像是纹身,更像是一块长在肉里的、永远无法祛除的伤疤。 我看到,二叔在看着那个印记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极度的落寞和痛苦。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绝望。 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在那块黑色的印记上,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摩挲着,仿佛想把它从自己的手掌上,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地抹去。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玩世不恭、整天嘻嘻哈哈的二叔,他的身上,似乎背负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秘密。 第24章 墙灰与头发 二叔“替死鬼”那件事,像一根看不见的、淬了毒的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它不像刀伤那么直白,会流血,会结痂;它更像一根扎进肉里的木屑,平时感觉不到,但只要不经意间一碰到,就会传来一阵钻心的、又麻又痒的刺痛。 之后的几天,铺子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微妙。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到二叔就冷嘲热讽。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一种尴尬得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叔叔,他身上充满了太多的谜团和矛盾。他时而是个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的烂赌鬼,时而是个深不可测、手段阴损的玄学高手;他时而玩世不恭,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时而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深不见底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悲伤。 而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有事没事就来我这里插科打诨,只是偶尔会在饭点的时候,提着两盒油腻腻的烧腊饭晃进来。我们叔侄二人,就在那张被无数客人和“客人”摸过的、桌面都包了浆的八仙桌上,沉默地吃完一顿饭。整个过程,除了咀嚼声和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吃得很快,像是饿死鬼投胎,而我则食不知味。吃完,他会像一阵风一样再次消失,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我还活着。 这种诡异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三天后的一个午夜。 那晚,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铺子那扇老旧的卷帘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让铺子里那股子霉味儿显得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雨水的土腥气。我没有打游戏,而是就坐在柜台后面,借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翻看着阿公留下的那本“加密笔记”。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不再把它当成一本简单的“忽悠大全”,而是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去记忆里面那些我能看懂的简单图示,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些关于那个神秘玉佩的线索。 可那些符号实在是太过晦涩,看得我昏昏欲睡,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块秤砣。就在我快要趴在柜台上睡着的时候,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准时从远处的老钟楼传来。 “铛……铛……铛……” 钟声穿透雨幕,悠长而沉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从时间的深处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立刻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盯着那扇绿色的卷帘门。 果然,钟声刚落,那熟悉的“哗啦”轻响,再次响起。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所掩盖,但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进了我的耳膜。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仿佛要从我胸腔里挣脱出去。 这一次,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不再是像上次那个浑身湿透、怨气冲天的女鬼。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虚弱、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的魂魄。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几十年前款式的老旧唐装,那种深蓝色的土布,上面印着细碎的、已经模糊不清的白花。她的头发花白,在脑后梳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上面还插着一根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却擦拭得异常光亮的银簪。她的身体很淡,几乎是半透明的,我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她身后货架上那些纸扎人偶模糊的轮廓。她连走路都是用“飘”的,双脚离地寸许,悄无声息,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里都仿佛写满了故事。她的眼神里没有怨毒,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化不开的、如同深潭般的愁苦和哀伤。那是一种让看的人都忍不住会跟着心头发酸的悲伤,仿佛她一个人,就背负了全世界的痛苦。 她飘到柜台前,对我这个活人似乎没有丝毫畏惧,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魂魄过于虚弱,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缓缓地从那宽大的、同样是半透明的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用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一份非常奇怪的“信物”。 一小撮同样花白、但却显得有些枯槁的头发,被人用一根普通的白色棉线,小心翼翼地绑成了一个小结。而头发里,还混杂着大量的、看起来像是从那种几十年楼龄的老旧唐楼墙壁上刮下来的、带着潮湿气息的白色墙灰。 我看着这份信物,心里充满了疑惑。头发和墙灰?这到底代表着什么?难道是某个被困在墙里的人?可这头发,分明是个老人的。 老妇人的魂魄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她伸出半透明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指了指我放在柜台上的那盒【问心香】。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镇定了不少。我深吸一口气,从盒子里抽出一根问心香,熟练地用自己的唾沫在香头上抹了一下。我拿出打火机,“噗”的一声点燃,火苗在昏暗的铺子里跳动了一下,映着我同样紧张的脸。 我将点燃的问心香,恭恭敬敬地插进了那个常年积满香灰的铜制香炉里。 香被点燃,我立刻退后一步,屏住呼吸,开始仔细地观察香案的变化,准备迎接又一次的诡异景象。 但这一次的异象,却和上次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问心香】点燃后,升起的青烟,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在半空中拧成一个挣扎的人形。 那缕烟雾在升到半空后,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凝聚成了一个双膝跪地的、正在朝着某个方向磕头作揖的人形。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烟雾人形跪拜的方向,不是对着我,也不是对着那个老妇人的魂魄,而是绕过我们,朝着铺子内堂,也就是我阿公生前居住的那个房间的方向,缓缓地飘了过去。 那姿态,充满了敬畏和恳求,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晚辈,在向家族里最有威望、也是唯一能为她做主的长辈,行最后的跪拜大礼。 紧接着,香灰的变化,也同样出乎我的意料。 燃烧产生的香灰,不再是上次那种不祥的青黑色。它们落下时,竟是如同冬日初雪般的、纯净的雪白色。而且,香灰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开,而是在香炉中,稳稳地凝聚成了一小堆,像一个小小的、洁白的坟包,久久不散,任凭从门缝里吹进来的阴风如何吹拂,都纹丝不动。 烟化跪拜,灰呈雪白。 这两种异象,我之前在阿公的笔记里,从来没有见过记载。我正看得一头雾水,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吓得我差点当场跳起来。 “唔使睇啦。笔记上冇记呢啲嘢。”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二叔陈长庚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他今晚没有喝酒,眼神异常清明,身上那股子酒气也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所取代。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二叔?你……你几时入嚟嘅?”我惊魂未定地问。 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走到香炉前,看着那奇异的香案,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权威。 “烟化跪拜,拜嘅唔系我哋,系内堂阿公嘅牌位。呢个叫‘叩请家主’。代表嚟嘅唔系恶鬼,系善魂。佢唔系嚟寻仇,系嚟求助。” 他顿了顿,又指着香炉里那堆雪白的香灰。 “灰呈雪白,凝聚不散,呢个叫‘阳德护身’。代表呢个魂魄生前系个大善人,或者做过有大功德嘅事,积咗阴德,死后有阳德护体,所以怨气不侵,香灰纯净。” 他看着那个老妇人的魂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敬重。 “这是善魂求助,香烟拜内堂,是求自家长辈出手。事关血亲,而且……是大麻烦。”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观香断事,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门道。阿公的笔记里记载的,恐怕连皮毛都算不上。 就在这时,那炷【问心香】终于燃烧到了尽头。那个跪拜的烟雾人形,和那堆雪白的香灰,都随之消散。 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老妇人的魂魄,在香烧尽后,深深地对着我们叔侄二人鞠了一躬。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抬起半透明的、布满老人斑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朝着九龙城的方向,遥遥地指了一下。 做完这个动作,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无数个微小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在她消散的地方,留下了一股淡淡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类似那种几十年没住人的潮湿老房子里才会有的……混合着尘土和石灰的独特气味。 第25章 九龙笼屋 老妇人的魂魄消散后,铺子里那股子阴冷的气息也随之而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类似老房子的尘土味。 我看着空荡荡的柜台,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一个“阳德护身”的善魂,竟然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还要用“叩请家主”这种大礼来求助,可想而知,她遇到的麻烦,到底有多大。 “二叔,九龙城……我哋要去九龙城?”我看着二叔,有些不确定地问。 九龙城,在香港是个很特殊的地方。虽然那个曾经无法无天的九龙城寨早在几年前就被拆了,改建成了公园,但其周边的区域,依旧保留着那种老香港特有的、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气息。那里鱼龙混杂,高楼与唐楼犬牙交错,光鲜与肮脏仅一墙之隔。 “唔通去睇风景啊?”二叔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他拿起柜台上那份信物——那撮混杂着墙灰的白发,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冇错,就系嗰度嘅味。”他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准备一下,我哋即刻过去。” 我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知道事不宜迟,立刻关了铺子,和他一起搭上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直奔九龙城而去。 一进入九龙城的地界,周围的画风就明显变了。现代化的摩天大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密密麻麻、楼龄至少在四十年以上的旧式唐楼。这些唐楼的外墙斑驳不堪,爬满了各种管道和冷气机,窗户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像一面面杂乱的旗帜。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店铺和路边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海鲜的腥气和垃圾的臭气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这就是香港的另一面,一个被繁华和金融指数所掩盖的、真实的底层世界。 我根据老妇人魂魄最后指向的大致方位,和那份信物里“墙灰”的线索,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二叔教我一个法子,让我将那一小撮头发握在手心,他说我的【阴阳桥】命格,能与信物上残留的气息产生感应,越靠近目标,感觉就会越强烈。 我半信半疑地照做,握着那撮头发,开始在那些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 起初,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当我们拐进一条更加狭窄、连阳光都很难照进来的后巷时,我手心里的那撮头发,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二叔,有感觉了!”我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对身后的二叔说道。 二叔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们顺着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冰冷感,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所有楼房都要破败的唐楼前停下了脚步。 这栋楼大概只有六七层高,外墙的水泥已经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石。楼下的大门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门洞,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门洞旁边,还挂着一个几乎快要掉下来的、锈迹斑斑的信箱。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楼的窗户大多都用木板封死了,只有三楼的某个窗户,还亮着一盏昏暗的、如同鬼火般的黄光。 “应该就系呢度啦。”二叔看着这栋楼,眉头紧锁。 我们走进黑漆漆的楼道,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潮湿、霉变和各种生活垃圾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当场吐出来。楼道里没有灯,只能靠着从门洞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脚下的水泥地黏糊糊的,踩上去“吧唧吧唧”作响,也不知道是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墙壁上画满了各种涂鸦,还贴着不少催收水电费和“通渠(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我们顺着又窄又陡的楼梯,一路摸索着上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里,被一道生锈的铁闸门给拦住了。闸门后面,是一个个用铁丝网和木板隔开的、如同笼子般的狭小空间。 这就是传说中的“笼屋”。 每一个“笼子”,大概只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里面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吃喝拉撒睡,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不到两平米的空间里解决。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我一直以为自己守着个破铺子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在香港这个所谓的国际大都市里,还有人过着这样毫无尊严的生活。 我们向一个正蹲在走廊里用煤油炉煮面的中年男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行为怪异的小男孩。 那男人抬起头,用一双麻木的眼睛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指了指走廊的最深处:“你哋系话阿娟个仔啊?喺最入面嗰间啊。嗰个细路,呢排真系古古怪怪咁。” 我们道了谢,朝着走廊深处走去。越往里走,空气就越污浊,光线也越昏暗。 终于,我们找到了那个亮着灯的“笼子”。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憔悴的女人(阿娟),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此刻却面色蜡黄,双眼紧闭,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你哋系边个啊?”阿娟看到我们两个陌生人,警惕地站了起来。 二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那名片是我随便找路边摊印的,上面就写着“平安堂陈”几个字,连个头衔都没有。 “我哋系你奶奶请过来嘅。”二叔开门见山地说。 阿娟听到“奶奶”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婆婆……佢已经走咗两个几月啦……” “我哋知。”二叔点了点头,“佢喺下面唔安乐,所以托我哋上来睇睇个孙。” 阿娟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但看着二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我们让了进去。 那个所谓的“家”,小得可怜。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小男孩睡在下铺,上铺则堆满了各种衣物和杂物。床的旁边,就是一张小小的折叠桌,上面放着电饭煲和几个碗碟,看来就是他们的厨房兼餐厅了。 “两位大师,”阿娟带着哭腔,向我们讲述了小男孩的怪状,“我个仔叫小武。呢半个月,唔知做咩,成个人都瘦咗一圈。日日都话冇精神,食嘢都冇胃口。一到夜晚,就发噩梦,喺度喊,点叫都叫唔醒。”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佢仲成日喺梦度讲……话有个黑色嘅影,压住佢个心口,搞到佢喘唔过气啊!” 我听着她的讲述,心里已经有了底,这症状,跟民间传说里的“鬼压床”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地朝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走了过去。 就在我靠近床边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空气,又像是有个几百斤的胖子,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胸口上。我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住了,连跳动都变得无比艰难。 我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就跪了下去。 “阿安!退后!”二叔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我耳边响起。 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后了几步,那股可怕的压迫感才随之消失。我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张看似普通的铁架床,心里充满了恐惧。刚才那股力量,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强大,都要直接。 二叔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他没有理会还在沉睡的小男孩,也没有去查看床上的任何东西。他只是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在小男孩床位正下方的、那片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敲。 “咚……咚……咚……” 那声音,在寂静的笼屋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格外的……空洞。 第26章 床板下的镇魂砖 二叔蹲在地上,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的手指,在那片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咚……咚……咚……” 那声音很轻,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我看到,小男孩的母亲阿娟,一脸紧张地看着二叔,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狭小的“笼子”里,只剩下二叔敲击地面的声音和躺在床上的小男孩那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 敲了几下之后,二叔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对一脸茫然的我和阿娟说道:“问题唔喺床上,喺床下底。” “床下底?”阿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大师,我……我哋日日都打扫嘅,床下底好干净?。” 二叔摇了摇头,他指着那片水泥地,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东西:“我讲嘅唔系干唔干净。我讲嘅系,呢块地下面,埋咗嘢。” “埋咗嘢?”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尸体之类的东西。 “唔系尸体。”二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阿安,你再感觉一下。嗰股压住你嘅力,系阴气,定系阳气?” 我愣了一下,仔细地回想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感觉虽然让人恐惧,但却不像之前遇到的水鬼那样,带着刺骨的阴寒。相反,那股力量……更像是一种沉重的、燥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好似……系阳气?”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二叔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冇错。”他点了点头,“呢种就系最阴损嘅‘借运’邪术之一。有人喺呢个细路(小孩)床下底,埋咗一件‘至阳’嘅凶物。利用呢件凶物本身嘅阳气,布下一个‘吸阳阵’。小武年纪细,阳气未固,体属纯阴,每日瞓喺呢个阵上面,身上嘅阳气就会俾呢件凶物源源不断咁吸走。阳气一失,人自然就会日渐消瘦,精神萎靡。长此以往,不出三个月,呢个细路就会阳气耗尽,变成一具活尸。”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用这种方法去害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施术者的心,到底该有多歹毒? 阿娟更是被吓得脸色惨白,她一把抓住二叔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师!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个仔啊!我求下你啦!” “放心,我既然嚟咗,就唔会坐视不理。”二叔安慰了她一句,然后对我说,“阿安,去,稳把锤同凿嚟。” 阿娟立刻就想去问邻居借,二叔却拦住了她,说:“唔好惊动其他人。呢种事,越少人知越好。” 最后,还是我从【平安堂】那个万能的工具箱里,找来了一把小铁锤和一把用来凿墙的钢凿。 当我们再次回到那个狭小的“笼子”时,阿娟已经把下铺的床板和床垫都搬开了,露出了下面那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泥地。 二叔接过锤子和凿子,没有立刻动手。他先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纸符,点燃后,绕着那片地面走了一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他说,这是为了“安土地”,告诉这块地的主人,他们要“借道”办事,免得惊扰了地灵。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钢凿对准了之前敲击过的那个位置,然后举起了锤子。 “阿娟,你带个仔出去行一阵先。下面嘅嘢,细路仔唔好睇。”二叔对一旁紧张得浑身发抖的阿娟说道。 阿娟点了点头,立刻抱起还在昏睡的小武,快步走了出去。 等她们走后,二叔才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铁锤,重重地落了下去。 “铛!”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二叔一锤一锤地凿着,动作沉稳而有力。很快,薄薄的一层水泥就被凿开了,露出下面暗红色的泥土。 他又继续往下挖。 大概挖了有十几厘米深,凿子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就系佢啦。”二叔说着,丢下工具,徒手将周围的泥土刨开。 很快,一件东西,就完整地暴露在了我们面前。 那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法器或者骸骨。 那是一块砖。 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黑色的旧砖头。 那砖头看起来很有年头了,上面布满了风化的痕迹和细小的裂纹。但诡异的是,砖的表面,竟然用朱砂,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蝌蚪般的符文。而在砖的正中央,还刻着一行小字——正是小武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整块砖,都散发出一股极其古老、沉重、且带着一丝血腥味的燥热气息。 “呢个就系……镇魂砖?”我看着这块诡异的砖头,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异常凝重,“而且,仲系一块至少有三百年历史嘅‘将军冢’陪葬砖。专门用来镇压嗰啲生前杀戮过重、死后怨气冲天嘅凶煞之魂。阳气之重,煞气之烈,唔系普通人可以抵挡嘅。” 他向我解释了这邪术的完整原理。 “施术者偷来呢块‘镇魂砖’,喺上面刻上小武嘅生辰八字,再埋于佢床下。呢个局,就等于强行将小武同嗰个被镇压嘅将军凶魂绑喺一齐。” “镇魂砖本身嘅至阳之气,会不断咁吸取小武呢个‘至阴之体’嘅阳气,来达到某种阴阳平衡,维持对将军凶魂嘅镇压。但小武只系个普通嘅细路,阳气有限,咁样日日俾佢吸,就好似俾人日日抽血一样,迟早会俾佢吸干。” 我听得心惊胆战:“那……那个施术者呢?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二叔冷笑一声,“好处大啦。佢将小武变成咗一个新的‘阳气源’,咁样,镇魂砖本身嘅阳气就不会消耗得咁快。佢可以利用呢份多出嚟嘅‘阳气’,去做其他事。例如……” 他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俾自己,或者屋企人,续命。” “续命?!” “冇错。”二叔的眼神变得冰冷,“我敢肯定,施术者,就喺呢栋笼屋之内。而且,佢屋企,一定有个就快死嘅病人。” 就在二叔准备伸手,将那块“镇魂砖”从土里取出来的时候,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只听“啊——!”的一声,隔壁那个同样狭小的“笼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 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第27章 隔壁的病人 隔壁传来的那声女人凄厉的尖叫,猛地划破了笼屋里那本就压抑的死寂。 我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把手里的铁锤给丢出去。 二叔的反应比我快得多。他几乎是在听到尖叫声的同一时间,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猛地转身,一脚就踹向了隔壁那扇薄薄的木板门。 “嘭——!”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他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直接踹得四分五裂。 门后的景象,瞬间暴露在我们眼前。 和阿娟家一样,那也是一个被铁丝网和木板隔开的、极其狭小的“笼子”。空间甚至比阿娟家还要小,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一张同样是上下铺的铁架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上床下堆满了各种破旧的衣物和杂物。一股浓烈的、刺鼻的草药味和某种东西腐坏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从里面扑面而来,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正蜷缩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看样子是昏了过去。 而在她旁边的下铺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但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地凸起,眼窝深陷,面色如同死人般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一丝血色。他躺在那里,胸口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只有偶尔微弱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他的身上,正盖着一床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还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被。 二叔没有立刻进去,他只是站在门口,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变得如同寒冰般锐利,缓缓地扫视着这个狭小而肮脏的空间。 “二叔,这……”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你喺出面等住。”二叔对我吩咐了一句,然后才抬脚,小心翼翼地跨过了地上那些破碎的门板,走了进去。 他先是探了探地上那个女人的鼻息,确认她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并没有大碍。然后,他走到了床边,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就在这时,地上的那个中年女人,悠悠地转醒了。 她一睁开眼,看到站在床边的二叔和我,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那迷茫就变成了极度的惊恐和……怨毒。 “你哋……你哋系咩人?!想做咩啊?!”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退到墙角,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用一种沙哑的、充满了敌意的声音,对我们嘶吼着。 二叔没有理会她的嘶吼,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带着无形压迫感的眼神看着她,冷冷地开口了:“你唔使知我哋系咩人。你只需要答我一个问题。”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我们隔壁那个“笼子”的方向。 “阿娟个仔床下底块镇魂砖,系唔系你摆嘅?” 女人听到“镇魂砖”三个字,整个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就褪了个干干净净。她那双原本充满怨毒的眼睛里,瞬间被无法掩饰的恐惧所填满。 “我……我唔知你喺度讲咩啊!”她嘴上还在顽抗,但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 “仲想扮嘢?”二叔冷笑一声,他一步步地逼近那个女人,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你以为你做得好干净?你每日午夜子时,都会喺佢门口烧三炷‘引阳香’,引佢啲阳气过嚟。嗰股味,我一入呢栋楼就闻到啦!” 他走到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我再问你一次。系,定唔系?” 女人被二叔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二叔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哇——”的一声,她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在二叔的逼问下,女人终于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真相,全部都说了出来。 她叫阿莲,和躺在床上的丈夫阿强,都是从内地来香港打工的。他们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只能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最底层,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住在这种连转身都困难的笼屋里,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攒够钱,回老家盖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是,天不遂人愿。半年前,她的丈夫阿强在工地上被重物砸伤,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落下了严重的内伤,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也没能治好他的病。 眼看着丈夫的身体越来越差,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她准备后事。走投无路之下,阿莲想到了求神拜佛。 她在某个破旧的街角,遇到了一个自称“南洋大师”的“高人”。那个“高人”告诉她,她丈夫阳寿将近,寻常医药已经无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借阳还命”的法子,从别人身上“借”一些阳寿过来,为他续命。 那个“高人”给了她一块据说是从将军墓里挖出来的“镇魂砖”,并教会了她如何使用。他告诉她,只要找到一个八字纯阴的孩童,将砖头埋在其床下,再配合“引阳香”,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孩童的阳气和生命力,一点点地转移到她丈夫身上。 被绝望冲昏了头脑的阿莲,最终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她将目标,锁定在了隔壁那个同样来自内地、无依无靠的邻居——阿娟的儿子,小武身上。 “我……我真系冇办法啊……”阿莲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唔可以冇咗佢啊!我哋讲好咗要一齐返屋企?!我唔想佢死啊!个细路仔阳气足,借少少俾我老公,佢唔会有事嘅……我真系冇諗过要害佢?……” 她哭诉着自己和丈夫在香港这些年的辛酸和不易,他们是如何被人歧视,如何被人欺负,如何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又看了看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再想想隔壁那个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无辜被牵连的小男孩一家。 那一刻,我内心那种坚持了二十多年的、非黑即白的价值观,彻底崩塌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阿莲用邪术害人,当然是错的。但她只是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想救自己丈夫的可怜女人。那个所谓的“高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那些将他们这些底层人逼到墙角的社会现实,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我的内心,第一次对“对错”这两个字,产生了深深的迷茫。 二叔一直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阿莲哭够了,他才缓缓地蹲下身,看着那个躺在床上,已经进气多于出气的男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叹了口气。 他对痛哭流涕的阿莲,说出了一句极其冷静、却又极其残酷的话。 “借来嘅嘢,终究系要还嘅。” “你老公条命,唔系你嘅,唔系佢嘅,系天嘅。既然你哋用咗邪术,破坏咗规矩,就要承担后果。” 阿莲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像疯了一样爬过来,想抱住二叔的腿,却被二叔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大师!大师我求下你!我知错了!你救救我老公!我俾钱你!我做牛做马报答你啊!” 二叔没有再理会她的哀求。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充满了绝望和恶臭的“笼子”。 他走到隔壁阿娟家的门口,对同样满脸震惊和迷茫的我,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一颤的话。 “准备好童子尿同嗰个细路仔嘅头发,我哋来破局。” 第28章 以俗破邪 二叔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丢进了我那早已乱成一锅粥的心湖里。 我看着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又回头看了一眼隔壁那个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哀求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我紧紧包裹。 “破局”,多么简单干脆的两个字。但这两个字的背后,却牵扯着两个家庭的悲欢,甚至,是两条人命的生死。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我们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们真的有权力,去扮演这个决定别人生死的“判官”角色吗? “仲喺度发咩瘟啊?等住过年啊?”二叔见我愣在原地,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去稳童子尿!要未过十二岁嘅男仔,今朝起身第一笃!迟咗,阳气散咗就冇用啦!” 他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知道,现在不是我想这些哲学问题的时候。阿娟和她那个还在昏睡中的儿子小武,正一脸期盼和紧张地看着我们。 我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将那些杂念压下去,转身走出了那个狭小的“笼子”。 笼屋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孩子。我很快就在走廊里,找到了一个大概只有七八岁、正光着屁股追逐打闹的小男孩。 要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让一个陌生人相信你,并且愿意让你取他儿子的尿,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说带比划,甚至还塞过去两包“万宝路”作为“诚意金”,才终于让那个一脸警惕的父亲点了点头。 我拿着一个从龙叔店里借来的、还散发着酱油味的空瓶子,在那个父亲狐疑的注视下,成功地接了半瓶热气腾腾、骚气冲天的“法器”。 当我端着这瓶“新鲜出炉”的童子尿,再次回到阿娟家时,二叔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他将那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抱开,然后用凿子,将埋着镇魂砖的那个土坑,又挖深了一些,让整块砖头都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那块青黑色的镇魂砖,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燥热气息。上面用朱砂刻下的符文和生辰八字,仿佛活物一般,在微微地蠕动着,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二叔,搞掂咗。”我将那瓶童子尿递了过去。 二叔接过瓶子,拧开盖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就将那黄澄澄的液体,倒进了旁边的土坑里,与之前挖出来的、混杂着白色墙灰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没有用手,而是从地上捡起一根不知是谁丢弃的筷子,开始不紧不慢地搅拌起来。很快,一碗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尿骚味和泥土腥气的黏稠泥浆,就新鲜出炉了。 阿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捂着鼻子,想问又不敢问。 二叔没有理会她的表情,他端起那碗“泥浆”,用那根筷子,极其均匀地、一层一层地,涂抹在了那块青黑色的“镇魂砖”上。 “滋啦——” 泥浆一接触到镇魂砖,立刻就发出了一阵如同滚油泼在烙铁上的声响,冒起了一股股夹杂着骚味的白烟。那砖头上原本闪烁着的红色符文,在被泥浆覆盖后,光芒瞬间就黯淡了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二叔将整块镇魂砖都用泥浆封好,然后从还在昏睡的小武头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小缕头发。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红线,将那一缕头发,紧紧地绑在了已经被泥浆包裹的镇魂砖上,打了一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他从口袋里拿出Zippo打火机,“duang”的一声点燃,凑近了那缕头发。 火焰瞬间就将那缕细软的头发点燃,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火焰顺着头发,一路烧到了红线上,最终,在红线被烧断的那一刻,悄然熄灭。 整个仪式,到此结束。 “搞掂。”二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看着眼前这番操作,心里充满了疑问。这就完了?没有念咒,没有做法,就是和了泡尿泥,烧了根头发,就能破除这么歹毒的邪术? 二叔似乎又一次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指着那块被泥浆包裹的砖头,对我这个“门外汉”进行现场教学。 “阿安,你睇清楚。呢种邪术,根基就喺呢块镇魂砖上。佢嘅原理,系用‘阳’吸‘阴’。我哋要破佢,就要用更霸道嘅‘阳’,去污咗佢嘅根基。” 他指了指那滩泥浆:“童子尿,又叫‘还阳水’,系人体阳气嘅精华,仲系未破身嘅男仔第一笃尿,阳气最纯,也最‘脏’。用佢沟埋墙灰(墙灰属土,能固气),封住砖上嘅符文同生辰八字,就等于用一层‘阳气水泥’,将施术者同呢块砖之间嘅联系彻底隔断。” 他又指了指那撮烧焦的头发灰烬:“至于烧头发,就更加简单。头发系人嘅‘精气之梢’,上面残留住一个人最原始嘅气息。用红线(阳线)绑住,再用火烧断,就等于喺‘规矩’上,彻底斩断咗小武同呢块镇魂砖之间嘅气运连接。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这些“土方子”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套看似荒诞、却又自成体系的民间逻辑。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床上昏睡的小武,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重新恢复了一丝神采。他看到守在床边的母亲,有些虚弱地喊了一声:“阿妈,我好肚饿啊。” 阿娟听到这声“阿妈”,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哭得泣不成声。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们隔壁的那个“笼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充满了绝望和悲痛的哭喊声。 那哭声,穿透薄薄的木板墙,清晰地传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心里一颤,知道,那个靠着“借阳续命”的男人,在他最后的“阳气来源”被切断后,终于还是……断了气。 一个孩子的哭声停止了,一个女人的哭声响起了。 在这栋充满了辛酸和无奈的笼屋里,生命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 阿娟也听到了隔壁的哭声,她抱着儿子,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有庆幸,有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叔侄二人没有再理会隔壁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二叔只是弯下腰,将那块已经被泥浆包裹得像个泥疙瘩一样的镇魂砖,从土坑里取了出来,然后用一块随身携带的黑布,将其层层包好。 “呢旧嘢煞气太重,留喺度始终系个祸害。”他将包好的镇魂砖递给我,叮嘱道,“我哋必须稳个地方,将佢‘送’走。记住,千万唔好俾太阳光照到佢。”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还散发着余温和尿骚味的包裹,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再跟阿娟多说什么,也没有要任何报酬,只是在临走前,二叔对她说了一句:“好好凑大个仔。以后,唔好再俾陌生人入屋啦。” 走出那栋阴暗潮湿的唐楼,重新回到九龙城嘈杂的街道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为生活而奔波的人群,我只觉得恍如隔世。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充满了悲欢离合的狭小空间。阳光照不进那条后巷,那里永远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那一刻,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份“生意”,产生了除了赚钱和恐惧之外的、一种更加复杂的感受。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奈、悲悯和一丝丝沉重使命感的……茫然。 第29章 白领的烦恼 笼屋那件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口好几天。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叫阿莲的女人的哭喊,想起她丈夫那张蜡黄的脸,也想起小武那双清澈但茫然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鬼故事”的背后,往往藏着更让人无奈的“人”的故事。 二叔把那块镇魂砖带走后,就又消失了。他说要去新界找个“风水宝地”,把那块凶物给“葬”了,免得它再出来害人。 铺子里的生意,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我也乐得清静,每天开店、看报、打游戏,试图用这些无聊的日常,来冲淡心里那股子化不开的沉重感。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星期。 那天下午,我正趴在柜台上,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赛马新闻,昏昏欲睡。铺子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身影,带着一阵清新的香水味,走了进来。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淡妆,手里还提着一个名牌手袋。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中环写字楼里才会有的那种精明干练的气质,与我们这条充满了油烟味和草药味的油麻地旧街,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进来,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我们铺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纸扎祭品和风水摆件,好看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显然是对这里的环境不太满意。 “请问,边位系陈大师啊?”她开口了,声音清脆,说的是一口夹杂着英文单词的、标准的“港式英语”。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找我。我从柜台后站起身,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皱巴巴的T恤,说:“我姓陈。唔知小姐你稳我有咩事啊?” “我姓白,你叫我Pak小姐就得啦。”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系听朋友介绍过来嘅。佢话……你哋呢度好灵,专门处理一啲……比较特别嘅case。” 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印着“宏信投资集团高级客户经理白芷晴”。宏信投资,我在财经报纸上见过这个名字,是香港一家规模不小的金融公司。 “白小姐客气啦。我哋呢度就系间普通嘅香烛铺啫。”我打着哈哈,心里却开始犯嘀咕。一个在中环上班的金融白领,跑到我这油麻地的破铺子里来,能有什么“特别的case”? 白芷晴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她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既困惑又恐惧的语气,开始讲述她遇到的怪事。 “陈先生,我唔知你信唔信呢个世界上有啲科学解释唔到嘅嘢。”她开口道,“我本来都唔信嘅。但系我哋公司最近……真系好邪门。” 她说,自己就在中环那栋最出名的、外形像竹笋一样的中银大厦里上班。公司在顶层,装修豪华,一切都是最现代化的。但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最近却出了件让人毛骨悚然的怪事。 “我哋公司有部最新款嘅富士复印机,好贵嘅,平时都好正常。”白芷晴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但系呢半个月,唔知点解,佢总系会喺半夜三更,自己无端端启动。” “自己启动?”我下意识地问,“会不会是定时任务或者电路问题?” “唔系!”她立刻否定道,“我哋请咗最好嘅工程师来检查过,线路、程序全部都冇问题。最恐怖嘅系……佢唔系乱印,佢印出嚟嘅嘢,全部都系我哋公司嘅标准讣告!” “讣告?”我心里咯噔一下。 “系啊!”白芷晴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就系那种通知亲友某人去世嘅通知单。格式一模一样,但上面嘅姓名、时间、地点,全部都系空白嘅。日日都系咁,一到午夜十二点,部机就好似发疯一样,自己喺度‘沙沙沙’咁印,第二日朝早清洁阿婶返工,就见到满地都系啲空白嘅讣告纸,几百张都有啊!吓到个阿婶都唔敢做啦!” 我听着她的讲述,下意识地就觉得,这八成是哪个对公司不满的员工,在用这种方式搞恶作剧,散播不祥的气氛。毕竟,在打印机上设置一个定时打印任务,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小姐,你哋公司最近有冇炒过人,或者有冇员工之间有咩矛盾啊?”我试图从一个更“科学”的角度去分析。 白芷晴摇了摇头:“冇啊。我哋公司福利好好,人员好稳定。而且我都讲咗,工程师检查过,部机根本冇设置任何定时任务。” 就在我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条Team最近系唔系喺度倾紧一单好大嘅deal啊,Pak小姐?” 我回头一看,只见二叔陈长庚不知何时又鬼魅般地出现在了铺子里。他正斜倚在后堂的布帘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一双眼睛却饶有兴致地,在那位衣着光鲜的白小姐身上来回打量。 白芷晴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形象邋遢的中年男人吓了一跳,警惕地退后了一步:“你系……” “我二叔。”我有些尴尬地介绍道。 二叔没理会我们,他自顾自地晃悠到柜台前,拿起我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嘴里的烟,然后对着白芷晴,又问了一遍:“你哋公司,最近系唔系喺度倾紧一单足以决定你哋公司生死存亡嘅生意啊?” 白芷晴的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她看着二叔,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点知??” “我唔止知你哋喺度倾deal,我仲知,你哋嘅对手,系一间海外嘅财团。而且,呢单deal如果倾成,表面上你哋公司会赚一大笔,但实际上,不出半年,你哋公司就会俾人食到骨头都冇得剩。”二叔吐出一个烟圈,语气平淡,却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白芷晴彻底被镇住了。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二叔说的,和她们公司目前正在进行的那个高度机密的并购案,一模一样! “大师……你……你真系大师!”她看着二叔的眼神,瞬间就从之前的审视和怀疑,变成了极度的敬畏和崇拜。 我站在一旁也看傻了。二叔这几天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他怎么会对一家金融公司的事情了如指掌?难道他真的会“掐指一算”? 二叔掐灭了烟头,将烟蒂精准地弹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他看着一脸震惊的白芷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最终宣判般的语气,断言道: “Pak小姐,你返去同你老板讲。你哋公司嘅问题,唔关鬼事。嗰部复印机,系‘预兆灵’。” “预兆灵?”我和白芷晴异口同声地问。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万物皆有灵。一间公司,生意做得大,自然都会聚住一股‘气’。呢股气,就系公司嘅‘气运’。依家你哋公司嘅气运,感应到一场足以令佢‘死亡’嘅巨大危机即将来临,但佢又冇办法直接通知你哋呢啲凡人。” 他指了指中环的方向,冷笑道:“于是,佢只能通过公司里‘灵性’最足嘅一件嘢——也就是嗰部最新款、最智能嘅复印机——用佢唯一识得嘅方式,来向你哋发出警告。” “佢日日印嘅唔系讣告,系求救信啊。” “佢喺度警告你哋,呢单生意做落去,你哋成间公司……就都要‘死’啦。” 白芷晴被二叔这番话说得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她显然是被这套听起来玄之又玄、却又似乎能完美解释一切的理论给彻底说服了。 她看着二叔,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大师,咁……咁有冇得解救啊?” 二叔却摆了摆手:“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嘅根源唔喺部机度,喺你哋份合同度。你哋自己諗办法啦。” 白芷晴听了,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还是从手袋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想作为咨询费。二叔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最后,白芷晴还是留下了一张公司的地址和她的联系方式,对我们千恩万谢,说无论如何,都希望我们能去她公司现场看一看,帮她求个心安。 等她走后,我才终于有机会问二叔:“二叔,你刚才讲嗰啲嘢,真定假??你又点知人哋公司啲嘢咁清楚?” 二叔神秘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丢在我面前。 那是昨天的《信报》财经版,头版的一个小角落里,用极小的篇幅,报道了“宏信投资集团”即将与某海外财团达成并购意向的新闻。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会算命,而是……会看报纸。 第30章 预兆灵 虽然二叔已经从“科学”的角度,完美地解释了他那套“预兆灵”理论的来源,但我看得出来,白芷晴显然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毕竟,对于一个每天在中环跟数字和K线图打交道的高级白领来说,让她相信自己公司的生死存亡,竟然要靠一台复印机的“灵异现象”来预警,这本身就是一件比撞鬼还要离谱的事情。 所以,当天晚上,她还是坚持要我们去她公司现场看一看,用她的话说,就是“求个心安”。 说实话,我本来是不想去的。这种没有油水的“善后服务”,完全不符合我“搞钱至上”的人生信条。但二叔却破天荒地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说“当去中环见识下世面都好”。 我知道,他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于是,当晚十点,我和二叔,就在白芷晴的带领下,第一次踏入了那栋传说中如同竹笋一般、直插云霄的中银大厦。 这地方,跟我那间位于油麻地的破铺子,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大堂里灯火通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高级香水和金钱混合的味道。 我们坐着高速电梯,耳膜因为气压的变化而微微作痛。很快,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顶层。 白芷晴的公司,占据了整个顶层。一出电梯,就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整个维多利亚港璀璨夺目的无敌夜景。中环林立的摩天大楼,像是插满了钻石的权杖,在黑夜中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忍不住感慨,同样是做“生意”,人同人,真是唔同命。 公司内部的装修更是极尽奢华,一看就知道花了大价钱请了顶级的风水师布局。但我这种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里的“气场”确实很好,让人感觉心旷神怡,丝毫没有我们铺子里那种阴冷压抑的感觉。 “两位大师,呢边请。”白芷晴将我们引到了那台“肇事”的复印机旁,“就系呢部机啦。日头(白天)佢就好正常,一到夜晚……就发癫。” 那是一台看起来非常高级的、一人多高的立式复印机,机身上布满了各种按钮和指示灯,充满了现代科技感。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东西,会和“灵异事件”扯上关系。 二叔没有急着去看复印机,他反而像个来参观的游客,背着手,在整个办公室里慢悠悠地溜达了起来。 他先是走到窗边,对着维港的夜景“啧啧”称奇,说这里的风水好,是“青龙汲水”之局。然后又跑到人家的茶水间,自己冲了一杯即溶咖啡,还抱怨说“啲鬼佬嘢(这些洋玩意儿)就系冇我哋啲瓦煲奶茶咁够火喉”。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都替白芷晴感到不值。这哪里是请了个大师,分明是请了个大爷。 白芷晴倒也沉得住气,一直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等二叔逛够了,他才终于走回复印机旁,开始了他的“专业诊断”。 只见他从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更破旧的、用红布包着的小碗。他打开布包,我看到碗里装的是半碗晶莹剔透的生糯米。 这就是阿公笔记里记载的,最基础的探查手段之一——【湿米判阴阳】。 二叔抓了一把生糯米在手心里,然后将手掌贴在了复印机的机身上,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样子,要多神棍有多神棍。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睁开眼,摊开了手掌。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他掌心的那些糯米,依旧是干干爽爽,粒粒分明,没有任何变化。 “点样啊,大师?”白芷晴紧张地问。 二叔摇了摇头,将糯米倒回碗里,说:“冇阴气,冇怨气,亦都冇煞气。干净过你块面。” 他又从包里拿出那个生了锈的罗盘,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罗盘的指针稳稳地指向南方,纹丝不动。 “奇怪了……”二叔也有些犯嘀咕了。他挠了挠那头油腻的头发,自言自语道,“唔通真系我睇错咗?呢度条气咁顺,冇理由会出事嘅喔。” 我看着他那一筹莫展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看来他那套“百厌方术”,在这种高级写字楼里,也失了灵。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被白芷晴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给吸引了。 那是一份很厚的、用英文书写的合同草案,封面上印着这次并购案的标题。出于职业习惯——虽然我那点半吊子的市场营销知识早就快还给老师了——我还是忍不住拿了起来,翻看了几页。 起初,我只是想装装样子,打发一下这无聊的时间。 但看着看着,我的眉头,却渐渐地皱了起来。 这份合同,从表面上看,确实对白芷晴的公司非常有利。对方财团开出的收购价格很高,而且还承诺保留公司原有的管理层和品牌。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当我翻到合同的附件部分,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充满了专业术语的补充条款时,我那点可怜的专业知识,却突然像被激活了一样,在脑海里疯狂地报警。 “二叔,你过嚟睇下呢个!”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招呼二叔过来看。 二叔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睇咩啊?英文嚟嘅,我识佢佢唔识我啊。” “你唔使识英文!”我指着合同里的一条不起眼的条款,激动地说,“你看这里!这是‘对赌协议’!而且是个陷阱!” 我用最简单直白的话,向他和白芷晴解释了这条款的歹毒之处。 简单来说,对方财团要求,在并购完成后的第一年内,白芷晴公司的业绩必须达到一个极其夸张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如果达不到,对方就有权以“一元”的象征性价格,强制回购他们出让的所有股份。 “呢个就系一个局!”我越说越激动,“佢哋先用一个无法拒绝嘅高价收购你哋一部分股份,令你哋放松警惕。然后用呢个根本完成唔到嘅‘对赌协议’,喺一年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咁,几乎零成本地,将你哋成间公司都吞并咗!到时你哋唔止冇赚到钱,连间公司都冇埋啊!” 我说完,二叔和白芷晴都愣住了。 二叔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讶和赞许。 而白芷晴,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立刻冲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将我指出的那个条款,与她们公司法务部的风险评估报告进行对比。 半晌,她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你……你讲得冇错。呢个条款,我哋嘅法务部竟然……竟然完全冇发现其中嘅风险!” 真相,在这一刻,终于大白。 根本没有什么“预兆灵”,也没有什么鬼怪作祟。 所谓的“灵异事件”,其实就是这家公司自身的“气运”,在面临着足以导致其“死亡”的巨大商业危机时,通过某种玄妙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方式,借助公司里那台最智能、最核心的现代机器——复印机——用它唯一懂得的、与“死亡”相关的格式——讣告——来向它的主人们,发出最后的、绝望的警告。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哭着喊着告诉所有人:救命啊!我要“死”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白芷晴打来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对我千恩万谢,说她连夜将我的发现整理成报告,汇报给了公司的董事会。董事会紧急叫停了这次并购案,并对公司法务部展开了内部调查,成功地避免了一次数以亿计的巨大损失。 为了表示感谢,她不仅硬塞给了我一个厚厚的红包,更郑重地承诺,以后只要是我陈安开口,无论是在金融界还是法律界,只要是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我握着电话,听着她充满感激的话语,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一种不同于“赚钱”的、全新的认知。 原来,我学的那些东西,也不是全无用处。原来,我也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去解决一些二叔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挂掉电话,我心情大好,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叔。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瞥了一眼白芷晴之前给我的那张名片。 名片的设计很简单,在公司的名称旁边,印着一个由几条抽象线条组成的Logo。 这个Logo,我之前并没有太在意。 但现在,当我再次看到它时,我的心脏,却猛地漏跳了一拍。 我惊恐地发现,那个由抽象线条构成的公司Logo的整体轮廓,竟然和我们在西贡码头,从那个古惑仔骸骨上找到的、那半块神秘玉佩上的诡异符号,有七八分的……相似。 第31章 破碎的黑胶唱片 宏信投资集团Logo和那半块神秘玉佩之间的诡异相似,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有些膨胀的心里。 我立刻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了二叔。 二叔听完我的话,并没有像我一样震惊。他只是从我手里拿过那张名片,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又拿出那半块玉佩,将两者放在一起进行比对。 看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系有啲似。不过,应该只系巧合。” “巧合?”我不敢相信,“二叔,天底下边有咁巧合嘅事啊?” “点解冇?”二叔将玉佩和名片都收了起来,恢复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香港地,啲公司Logo,一系请啲所谓嘅设计大师乱咁画,一系就系啲老板自己去庙街稳个神棍,根据生辰八字乱咁砌。出现几个相似嘅符号,有几出奇啊?你唔好自己吓自己啦。”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或者说,是在敷衍我。但我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也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下来的几天,铺子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平静。我每天都心神不宁,总觉得那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暗处,慢慢地收紧套在我们叔侄脖子上的绳索。 这种感觉,在三天后的一个午夜,得到了印证。 那晚,又下起了雨。不大,但很密,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打在卷帘门上,发出“沙沙沙”的的声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我正在后堂看一本租来的武侠小说,看得正入神,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就毫无预兆地,穿透雨声,传了进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放下书,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果然,卷帘门外,那熟悉的“哗啦”轻响,再次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从后堂走了出去。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我虽然还是害怕,但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手足无措了。我甚至还学着二叔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试图给自己壮胆。 这次进来的“客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学生魂魄。她穿着一身蓝色的、极具民国风格的学生短衫和及膝长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布鞋,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搭在胸前。 她的魂体比之前那个老妇人要凝实一些,但依然是半透明的。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空洞,气质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哀怨。 她飘到柜台前,对我这个活人视若无睹。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同样是半透明的布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一张黑胶唱片。 一张已经碎成了七八片的、边缘还带着裂痕的黑胶唱片。 我看着那张破碎的唱片,心里充满了疑惑。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帮她修好这张唱片?可这都碎成这样了,神仙也修不好啊。 女学生魂魄没有给我任何提示,她只是伸出半透明的手,指了指柜台上的那盒【问心香】。 我点了点头,熟练地抽出一根,用自己的阳气“开光”,然后点燃,插进了香炉里。 我退后一步,屏住呼吸,开始仔细地观察香案的变化。我甚至还有闲心在心里猜测,这次的烟雾,会变成什么形状?是一张唱片,还是一台留声机? 可接下来发生的异象,再次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超出了阿公那本笔记里所有的记载。 【问心香】点燃后,升起的青烟,既没有化作人形,也没有化作任何具体的器物。 那缕烟雾在升到半空后,竟然“嘭”的一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猛地炸开了! 炸开后的烟雾,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了无数个细小的、如同蝌蚪般的烟点。这些烟点在空中毫无规律地、快速地游动、碰撞、然后湮灭,像一群无声的、正在进行着某种诡异狂欢的精灵。 我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紧接着,香灰的变化,也同样诡异。 燃烧产生的香灰,是普通的灰白色。但它们落下时,却不是一整条,也不是一小堆。而是一点一点地、一粒一粒地,如同雪花般,悄无声息地,散落在香炉内外,铺了薄薄的一层。 烟化音符,灰撒无声。 这又是什么门道? 我正看得一头雾水,二叔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 “唔使睇啦,笔记上更加唔会有记呢啲嘢。” 我回头一看,二叔正倚在后堂的门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一脸凝重地看着眼前的香案。 “二叔,你又几时返嚟嘅?”我无奈地问。 “啱啱。”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然后走到柜台前,看着那个女学生魂魄,又看了看那张破碎的唱片,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二叔,呢次又系咩情况啊?”我虚心地请教。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伸出手指,在空中那些还在游动的“烟点”中轻轻地划过,然后将手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忌惮。 “呢次……麻烦大过之前嗰两单。” 他指着空中的“烟点”,解释道:“烟化音符,四散飘零,代表魂魄已经被打碎,困喺咗一段声音里面。” 他又指着香炉里的香灰:“灰撒无声,均匀铺陈,代表佢连最后嘅执念都冇办法凝聚,只能通过最原始嘅方式求助。” “困在声音里?”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概念。 “冇错。”二叔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呢个就系传说中嘅‘声煞’。有道行高深嘅邪术师,可以将人嘅魂魄,连同佢临死前所有嘅怨念同情感,一齐封印喺一段特定嘅声音里面。例如,一首歌,一段戏,甚至系一阵风声。” “只要呢段声音响起,就等于佢嘅魂魄喺世间重复一次临死前嘅痛苦。永远循环,永世不得超生。” 我听得浑身发冷,只觉得这种邪术,比直接让人魂飞魄散还要歹毒一百倍。 就在这时,那炷【问心香】终于燃到了尽头。空中的“烟点”和香炉里的香灰,都随之消失。 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女学生魂魄,在香烧尽后,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丝解脱和感激。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化作光点,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一次,她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线索,甚至没有像那个老妇人一样,指明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就这么走了,只留下一张碎得像拼图一样的黑胶唱片,和一个几乎无解的谜题。 “二叔,咁我哋点算啊?”我看着那张破碎的唱片,感觉一筹莫展,“连个地址都冇,去边度稳啊?” 二叔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一片唱片的碎片,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着上面刻着的纹路。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我几乎绝望的话。 “要解呢个‘声煞’,只有一个办法。” “我哋必须先稳到,当年播放呢张唱片嘅嗰部留声机。” 香港这么大,古董店、旧货市场、私人收藏家……多如牛毛。要去茫茫人海中,找一台几十年前的、没有任何特征的留声机,这跟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二叔,发现他的脸上,虽然凝重,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他将那几片破碎的唱片,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布袋里,然后对我说道:“阿安,通知龙叔,呢几日铺头嘅饭,唔使送过嚟啦。” “点解啊?” 二叔将帆布包甩到肩上,眼中闪烁着一种赌徒上了赌桌般的、疯狂而执着的光芒。 “因为,从听朝开始,我哋要开始……扫街啦。” 第32章 古董店里的歌声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二叔真的开始了“扫街”。 我们几乎跑遍了港九新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古董市场和旧货集散地。从中环的荷里活道,到上环的摩罗街,再到深水埗的鸭寮街,只要是卖旧货的地方,我们一个都没放过。 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枯燥和绝望。 香港的古董店,多如牛毛,每一家都堆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旧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混合着灰尘和时光的腐朽气味。我们要找的是一台几十年前的老式留声机,这种东西,在每一家店里,几乎都能找到好几台。 我们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一台一台地看,一件一件地比对。二叔负责看“气”,他说,封印着魂魄的器物,其本身的气场会与周围格格不入。而我,则负责拿出那张破碎的唱片,试图催动我的【阴阳桥】命格,看看能不能与那台“原配”的留声机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 但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们问了不下几十个老板,看了不下上百台留声机,有的老板把我们当成了来捡漏的行家,有的则把我们当成了来捣乱的疯子。三天下来,我们几乎跑断了腿,却还是一无所获。 到了第三天傍晚,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我们坐在上环一家路边的大排档里,吃着一碗牛腩面。我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只觉得心灰意冷。 “二叔,算啦吧。”我喝了一口汤,有气无力地说,“香港咁大,要稳一台几十年前嘅留声机,同大海捞针有咩分别啊?可能嗰部机早就俾人当垃圾丢咗啦。” 二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碗里最后一块牛腩吃完。他这几天的消耗也很大,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 他放下筷子,看着我,眼神却异常坚定:“阿安,你记住,做我哋呢行,最紧要嘅唔系本事,系耐性。嗰个女学生既然能搵到我哋,就说明佢同我哋陈家有缘。呢单因果,我哋接咗,就一定要了结咗佢。唔系,迟早会出事。”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是白搭,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吃面。 就在我们准备放弃,打道回府的时候,转机,以一种极其意外的方式,出现了。 大排档的老板过来收碗,他看到我们面前摆着的那个装着破碎唱片的布袋,无意中问了一句:“两位大佬,都系钟意听老歌嘅人啊?” 我随口应了一句:“系啊,随便睇睇啫。” 那老板却来了兴致,他擦了擦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我们说:“我同你哋讲,喺前面条街转角位,有间叫‘岁月留声’嘅古董铺。佢哋老板姓赵,前排唔知从边度收咗一台好靓嘅老式留声机,不过……听讲嗰部机有啲邪门喔。” 我跟二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希望。 “哦?有几邪门啊?”二叔立刻来了精神,递过去一支烟。 老板点上烟,绘声绘色地说道:“听讲啊,嗰部机一到半夜,就会自己喺度唱歌!唱嘅仲系啲冇人听过嘅怪歌,咿咿呀呀,好似女人喊咁!赵老板请咗好几个师傅去睇,都话搞唔掂。佢依家正烦紧,想快啲将部机出手,听讲价钱好平?!” 我和二叔听完,二话不说,立刻结了账,直奔那家“岁月留声”而去。 那是一家开在小巷深处的古董店,门面不大,看起来生意很冷清,招牌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我们进去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愁眉苦脸的赵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唉声叹气。 我们说明了来意,赵老板一听我们是对那台“会唱歌”的留声机感兴趣,立刻就来了精神。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把我们领进了店铺最深处的一个小仓库里。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在仓库的最角落,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台传说中的留声机。 那是一台非常漂亮的老式手摇留声机,木质的箱体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黄铜做的大喇叭虽然有些氧化,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我几乎是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确定了,是它! 因为,我还没靠近,我那与生俱来的【阴阳桥】命格,就已经被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烈的、如同实质般的哀怨气息给触动了。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二叔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留声机前,用手指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我们几乎没怎么还价,就用一个极低的价格,从赵老板手里买下了这台“烫手山芋”。赵老板如释重负,甚至还帮我们叫了辆货车,把这台沉重的留声机运回了【平安堂】。 回到铺子,已经是深夜。 我按照二叔的吩咐,将那几片破碎的黑胶唱片,用一种特殊的、由糯米粉和符水混合而成的粘合剂,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重新拼接了起来。 拼接好的唱片,虽然上面布满了裂痕,像一张破碎的蜘蛛网,但总算是恢复了原状。 我将这张“伤痕累累”的唱片,轻轻地放在了留声机的唱盘上。 做完这一切,我和二叔,就在铺子里,静静地等待着午夜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铺子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终于,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再次重合。 午夜十二点,到了。 几乎是在钟声落下的同一刻,那台静静地摆在桌上的老式留声机,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甚至没有通电的情况下,它那古老的木质转盘,竟然自己“吱呀”一声,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唱盘上的唱针,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自己抬起,然后,轻轻地,落在了那张破碎的唱片的起始纹路上。 一阵短暂的、如同炒豆子般的“噼啪”杂音过后,一个女人的歌声,从那个巨大的黄铜喇叭里,悠悠地,飘了出来。 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调哀怨婉转的国语老歌。唱歌的女声,空灵、凄美,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滴冰冷的眼泪,滴在我的心上。 我听着那歌声,整个人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就沉浸在了那种巨大的悲伤之中。 我的【阴阳桥】命格,在这歌声的催动下,被前所未有地激发了。我的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的景象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无比的画面。 我看到,一个穿着华丽旗袍、面容精致美丽的歌女,正站在一个灯火辉煌的舞台上。她的脚下,是无数挥舞着手臂的狂热观众。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她只是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麦克风,唱着这首绝望的歌。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那是一种被人背叛、被人抛弃后,万念俱灰的……死志。 歌声渐渐地低沉下去,最终,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戛然而止。 我从幻境中惊醒过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那台留声机的唱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抬起、归位。 它就停在唱片的最后一圈纹路上,开始反复地、机械地,发出一阵阵“滋啦……滋啦……”的、极其刺耳的刮碟声。 那声音,单调,重复,充满了绝望。 像是一个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的、无助而凄厉的……哭泣。 第33章 金声破煞 “滋啦……滋啦……滋啦……” 那单调而刺耳的刮碟声,像一把钝了的锯子,在我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来回地拉扯,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我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前去,把那根唱针给抬起来,让这该死的噪音停下。 “唔好郁!”二叔的声音,像一声炸雷,在我耳边响起,及时地喝止了我。 我回头一看,只见二叔的脸色,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台还在发出噪音的留声机,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中充满了忌惮。 “二叔,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压低了声音,颤抖着问。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先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纸符,迅速地点燃,然后用燃烧的符纸,在我们叔侄二人周围的空气中,画了一道无形的圈。他说,这是“清心符”,能暂时抵挡“声煞”对我们心神的侵扰。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我解释道:“阿安,你刚才喺幻境度睇到嘅,应该就系呢个女学生嘅前世,或者话,系佢执念嘅源头——一个民国时期嘅歌女。” “佢应该系喺舞台上,唱完呢首最后嘅歌之后,就自杀咗。” “有个道行极高嘅邪术师,喺佢自杀嘅瞬间,用咗一种极其歹毒嘅‘封魂术’,将佢嘅魂魄,连同佢临死前所有嘅怨念、悲伤、绝望,全部都封印喺咗呢首歌里面,炼成咗呢件‘声煞’法器。”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种做法,简直比直接让人魂飞魄散还要残忍。 “每当午夜降临,阴气最重嘅时候,呢张唱片就会自动播放。每一次播放,就等于逼住个歌女嘅魂魄,喺世间重复一次佢临死前最痛苦嘅时刻。”二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愤怒,“而最后呢段刮碟声,就系佢魂魄喺无尽嘅循环中,发出嘅最绝望嘅哭喊。” 我看着那台还在发出噪音的留声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同情和愤怒的情绪。 “二叔,有冇办法可以救佢?”我忍不住问。 “有。”二叔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过,好麻烦。” 他指着那台留声机,说:“呢种‘声煞’,根基就喺‘声音’度。普通嘅符咒、法器,对佢冇用。要破佢,只有一个办法——用更强嘅声音,去对抗佢,去打散佢!” “更强的声音?” “冇错。”二叔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五行之中,金主声,主肃杀。我哋必须稳到一种至刚至阳嘅‘金石之声’,用佢嘅霸道之气,强行冲散呢首歌里面凝聚嘅怨念,先有可能将个歌女嘅魂魄解救出嚟。” “金石之声?”我立刻就想到了寺庙里那些巨大的编钟和铜磬,“二叔,我哋系唔系要去宝莲寺或者黄大仙庙,去借佢哋嘅法器嚟用啊?” “借?”二叔听了我的话,嗤笑一声,“你以为啲庙祝(寺庙住持)傻嘅咩?呢啲镇寺之宝,点会随便借俾我哋呢啲来路不明嘅人?再讲,寺庙嘅钟磬虽然阳气足,但杀气唔够,用来超度可以,用来破煞,差咗啲火候。” “咁我哋去边度稳啊?”我一筹莫展。 二叔没有回答我,他只是走到电话旁,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对着那头,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江湖口吻的语气说道:“喂,系唔系八和会馆嘅彪哥啊?我系陈百万个仔,长庚啊。有啲嘢,想请你帮个手……” 第二天,二叔就带着我,来到了位于油麻地戏院旁边的“八和会馆”。 这里是香港所有粤剧从业者的总工会,还没走近,就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叮叮当当”的锣鼓声。 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但精神矍铄的阿伯(彪哥)接待了我们。他似乎跟我阿公是旧识,对二叔非常客气。 二叔说明了来意,说想从他们戏班里,买两面“开了声”的老铜锣。 彪哥听了,面露难色,说戏班里的铜锣,都是吃饭的家伙,尤其是那些跟了老倌(戏班台柱)几十年的“老伙计”,更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二叔也不废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了彪哥手里。他又在彪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我听不清的话。 我只看到,彪哥的脸色,在听完二叔的话后,瞬间就变了。他看着二叔的眼神,从之前的客气,变成了敬畏。 最后,他点了点头,带着我们走进了戏班的后台。 后台里堆满了各种戏服、道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彩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彪哥从一个上了锁的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两面看起来极其古旧的、直径约有半米的大铜锣。 那两面铜锣,表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划痕和铜锈,锣的中心,因为长年累月的敲击,已经微微地向内凹陷,呈现出一种暗金色。 “呢两面锣,跟过我师傅,又跟过我,至少都有五十年历史啦。”彪哥抚摸着锣面,眼神中充满了不舍,“日日都听住戏文,受住香火,浸透咗无数嘅忠孝节义同人间烟火气。长庚,你话要用佢哋去‘除大奸大恶’,我先肯割爱。你……好自为之啦。” 二叔郑重地接过铜锣,对彪哥抱了抱拳,说:“多谢彪哥。呢份人情,我陈长庚记低咗。” 拿着这两面沉甸甸的、仿佛还带着历史余温的大铜锣,我们回到了那家“岁月留声”古董店。 我们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因为二叔说,“声煞”只有在午夜阴气最重的时候,才会完全显现,那个时候破局,才能一击即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情,也随着墙上挂钟指针的跳动,变得越来越紧张。 终于,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再次响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台老旧的留声机,再次在没有通电的情况下,自己“吱呀”一声,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那首充满了绝望和哀怨的歌曲,再次从黄铜喇叭里,悠悠地飘了出来。 整个古董店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空气中,那股悲伤到极致的怨念,比上次更加浓郁,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安!准备!”二叔低喝一声,将其中一面铜锣递给了我。 我们叔侄二人,一左一右,站在留声机的两侧,手里各举着一面沉重的大铜锣,像两个准备行刑的刽子手。 “等首歌唱到最高潮嘅时候,我叫你一二三,我哋就一齐敲!”二叔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如同猎豹般专注。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手心里全是汗。 歌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凄厉,仿佛那个歌女正在将她一生所有的痛苦,都倾注在这最后的绝唱之中。 “就系依家!”二叔怒吼一声,“一!二!三!敲!”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两根鼓槌,狠狠地砸向了面前那面冰冷的铜锣!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震碎的巨响,瞬间在狭小的古董店里爆开! 那声音,霸道,刚猛,充满了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之气。 刺耳的锣声,与那哀怨的歌声,在空气中猛烈地冲撞、对抗。我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泛起了一圈圈无形的、肉眼可见的涟漪。 “继续敲!唔好停!”二叔再次怒吼。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机械地、疯狂地,一次又一次地,将鼓槌狠狠地砸向铜锣。 “铛!铛!铛!铛!” 密集的、如同暴雨般的锣声,形成了一道无坚不摧的“声音之墙”,强行地、霸道地,将那哀怨的歌声,一点点地撕裂、粉碎。 最终,在那哀怨的歌声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后,那张放在留声机上的、本就伤痕累累的黑胶唱片,在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中,彻底碎裂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片! 歌声,戛然而止。 那阵烦人的刮碟声,也随之消失。 一股浓郁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气,从破碎的唱片中猛地冒了出来,在空中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然后缓缓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整个古董店,瞬间恢复了平静。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怨念和悲伤,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丢下鼓槌,整个人都虚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我看到,在那堆破碎的唱片上方,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半透明的魂魄,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正是之前来委托我们的那个女学生。 她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哀怨,而是带着一种雨过天晴般的澄澈和安详。 她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她没有说话,但我却清晰地“读”懂了她最后用口型说的两个字。 “小心……” 第34章 守旧派的暗号 “小心……” 那两个无声的字,像两颗投入我心湖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小心什么?小心谁? 我看着那个女学生的魂魄,在对我做出最后的提醒后,化作光点,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心中充满了无数个疑问。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魂魄过于虚弱,已经无法再向我传递更多的信息。 “阿安,起身啦,仲喺度发咩瘟啊?”二叔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拉起,又递给我一瓶水,“饮啖水,定定神。搞掂咗啦。” 我接过水,猛灌了几口,才感觉那因为剧烈敲锣而导致的耳鸣和心悸感稍微缓解了一些。我看着那台已经彻底报废的留声机和满地的唱片碎片,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二叔,刚才……多谢你啦。”我由衷地说道。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我现在恐怕已经是个被“声煞”冲垮心神的白痴了。 “谢我做咩?系你自己够醒目,顶得住。”二叔难得地没有嘲讽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啦,此地不宜久留。赵老板听日返嚟,见到佢啲嘢烂成咁,我哋唔知要赔几多钱啊。” 他说着,就准备收拾家伙走人。 我点了点头,也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的地方。 就在这时,正在收拾东西的二叔,动作突然停住了。 “等等。”他看着那台报废的留声机,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 “做咩啊,二叔?”我紧张地问,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有啲唔对路。”二叔没有回答我,他径直走到留声机前,蹲下身,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他检查得很仔细,连一个螺丝钉都不放过,那样子,不像是在检查一件法器,倒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在案发现场寻找着蛛丝马迹。 我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能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留声机那个沉重的、由实木打造的底座上。 他伸出手,在那光滑的木质底座下,来来回回地摩挲着。突然,他的手指在某个位置停住了。 “果然有古怪。”他对我招了招手,“阿安,过嚟睇下。” 我凑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留声机底座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触手感觉虽然平滑,但仔细看,会发现那里的木纹,与其他地方,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察觉的色差。 如果不是像二叔这样经验老到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个细节。 “呢度有嘢。”二叔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折叠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在那片有色差的地方,轻轻地刮了一下。 一层薄如蝉翼的木屑被刮了下来,露出了下面一层完全不同的、颜色更深的木质。而在那层深色的木质上,赫然印着一个用某种透明药水写下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暗号。 我看着那个暗号,心里一惊。这手法,太专业了,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特工在接头。 “呢啲系咩啊?”我压低了声音问。 二叔没有说话,他收起小刀,从口袋里拿出了他那个宝贝Zippo打火机。他没有点燃,只是将打火机的火焰调到最小,然后用那微弱的、蓝色的外焰,在那片印着暗号的木头上,来来回回地、极其均匀地,轻轻地炙烤着。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温度的升高,那个原本透明的暗号,颜色开始慢慢地加深,从透明,变成淡黄色,再到最后,变成了一种清晰可见的、如同烙印般的深褐色。 一个由好几个古怪符号组成的、看起来像某种密码的图案,完整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看着那个图案,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二叔在看到那个图案的瞬间,他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 “扑街……系佢哋。”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厌恶和一丝……忌惮。 “佢哋系边个啊?”我紧张地追问。 “【守旧派】。”二叔吐出这三个字,眼神变得冰冷,“呢个系佢哋内部,专门用来交收‘阴物’嘅接头暗号。我后生嗰阵,跟住阿公,同佢哋打过几次交道,所以认得。” “守旧派?!”我心里一惊,这个名字,我之前在爷爷的笔记里,似乎也见过零星的记载。 二叔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站起身,在小小的古董店里来回地踱着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我明白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拳砸在了旁边的货架上,“我全明白了。” 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凝重:“阿安,呢件事,比我哋想象中嘅要复杂得多。呢部留声机,连同里面封印住嘅歌女魂魄,根本就唔系咩普通嘅古董。” “佢原本,系【守旧派】准备用来进行某种仪式嘅一件重要‘材料’!” “只系唔知中间出咗咩差错,呢件‘材料’流落咗出嚟,辗转反侧,最后俾呢个赵老板收到。而我哋,只系咁啱撞正,帮佢哋‘清理’咗呢件失败品啫!” 我听着二叔的推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一个能将活生生的人魂封印在歌声里,永世不得超生的东西,在他们口中,竟然只是一件“材料”? 那他们要进行的,到底是一场多么可怕的仪式? “佢哋……佢哋到底想做咩啊?”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唔知。”二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但我知道,佢哋一定喺度谋划紧一件好大嘅事。而且,佢哋收集嘅‘材料’,一件比一件邪门,一件比一件歹毒。从之前嗰啲附有怨念嘅古董,到依家呢个‘声煞’,佢哋嘅图谋,一定唔细。” 铺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我仿佛能感觉到,一张由【守旧派】编织的、无形的大网,正在我们的头顶,缓缓地张开。 之前处理的所有事件,在这一刻,都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守旧派”这条看不见的黑线,给串联了起来。从水鬼寻仇事件中那半块神秘的玉佩,到警署档案里出现的诡异符号,再到宏信投资那个相似的Logo,以及现在这个接头暗号……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我紧紧地包裹。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个孤立的灵异事件,而是一个组织严密、实力强大、并且对我们抱有强烈敌意的……敌人。 我看着二叔那张凝重的脸,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那个念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二叔面前,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坚定的语气,对他说道: “二叔,我哋唔可以再咁被动落下啦。” “我要同你一齐,将呢个所谓嘅【守旧派】,查个水落石出!” 二叔听到我的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我。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看看我这番话,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真正的决心。 我们就这么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收回目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重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窗外油麻地那片永远不会熄灭的灯火,用一种极其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宿命感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阿安,你知唔知,一旦行出呢一步,就再都冇回头箭?啦。” 第35章 家族的“债” “这条路,没有回头箭。” 二叔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那张被烟雾笼罩的、看不清表情的脸,又看了看窗外那片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的都市夜景,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和一丝莫名的兴奋的情绪,在我胸中激荡。 我们没有再在古董店多待,二叔用一块黑布,将那台报废的留声机底座上、印有暗号的那块木板给小心翼翼地撬了下来,然后带着我,一同返回了【平安堂】。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出租车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飞驰,窗外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将我们叔侄二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正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 我知道,今晚,有些事情,必须得有个答案了。 回到【平安堂】,我拉下卷帘门,反锁,然后将铺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我走到柜台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也给了我一丝开口的勇气。 “二叔。”我看着那个正坐在八仙桌旁,默默地抽着烟的背影,开门见山地问,“【守旧派】,到底系个咩组织?” “我哋陈家,又同佢哋有咩关系?点解佢哋要处处针对我哋?” 我的问题,像三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铺子里那压抑的沉默。 二叔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抽烟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看起来孤独而苍老。 铺子里只剩下他那沉重的呼吸声和香烟燃烧时发出的“滋滋”轻响。 我能感觉到,他正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那张总是挂着不正经笑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挣扎和犹豫。 我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知道,他今晚,一定会告诉我些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终于将手中那根已经燃到尽头的烟蒂,狠狠地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阿安,”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严肃,“有些事,阿公走之前交代过,唔可以同你讲。佢话,想你平平安安咁过一世,唔想你再掺和入我哋陈家呢啲烂摊子里面。” “但依家睇嚟,有啲嘢,系命,系躲唔过嘅。”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语言,然后才用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开始讲述那个隐藏在【平安堂】背后的、我从未触及过的家族秘密。 “你之前问我,【守旧派】系个咩组织。”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简单嚟讲,佢哋系一个极其古老、极其强大、并且遍布整个东南亚嘅玄学组织。佢哋嘅目标只有一个——‘维持旧序’。” “维持旧序?”我皱了皱眉,这个词听起来太过抽象。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喺佢哋眼中,呢个世界,无论是阳间定系阴间,都有一套既定嘅运行规则。边个做皇帝,边个做乞儿;边个长命百岁,边个横死街头;甚至连地府嘅十殿阎罗由边个嚟做,都系一早注定好嘅‘序’。而佢哋,就系呢个‘旧序’最忠实嘅维护者。任何试图打破或者改变呢个‘序’嘅人或者事,都会俾佢哋视为敌人,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将其铲除。” 我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这【守旧派】,简直就像是某个邪教组织。 “咁……咁我哋陈家呢?”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我哋又同佢哋有咩关系?点解佢哋要针对我哋?” 提到这个问题,二叔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愧疚。 “因为……”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哋陈家,之所以世世代代都要守住呢个阴阳渡口,之所以要处理呢啲烂摊子……就系因为我哋嘅祖先,曾经欠落咗一笔债。” “一笔……永远都还不清嘅血债。” “债?”我愣住了。 “冇错。”二叔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好耐好耐以前,我哋陈家嘅某一位祖先,做咗一件惊天动地嘅大事。佢唔知用咗咩方法,打破咗阴阳两界嘅规矩,强行改变咗某件本该发生嘅‘天命’。” “佢呢个举动,虽然喺当时,可能系为咗救人,或者系为咗某个伟大嘅目标。但佢却好似一只蝴蝶,扇动咗一下翅膀,引发咗一场席卷阴阳两界嘅巨大风暴。呢场风暴,导致咗无数嘅生灵涂炭,无数嘅魂魄流离失所,甚至……连地府嘅秩序,都差啲因此而崩溃。” “从嗰日开始,我哋陈家,就背负上咗呢个沉重嘅‘债’。我哋每一代人,都必须要守住呢个【平安堂】,处理呢啲因为当年嗰场风暴而产生嘅、各种各样嘅‘阴间遗留问题’,以此来‘还债’,来为祖先赎罪。” 我被二叔这番话彻底震惊了。我从未想过,我们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家族,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宏大而悲壮的秘密。 “那……这跟【守旧派】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啦。”二叔苦笑一声,“因为我哋祖先当年改变嘅嗰件‘天命’,正正就系同【守旧派】所维护嘅‘旧序’,息息相关。” “喺【守旧派】嘅眼中,我哋陈家,就系当年嗰场大动乱嘅罪魁祸首,系破坏规矩嘅‘乱党’。而我哋呢啲后人,身上流住嘅,就系‘罪人’嘅血。” “所以,佢哋一直都喺度监视住我哋,打压住我哋。佢哋认为,我哋陈家嘅存在,本身就系对‘旧序’嘅一种威胁。佢哋似乎觉得,我哋陈家血脉里,天生就带住一种改变‘序’嘅力量,所以,佢哋视我哋为‘新序’嘅代表,处处与我哋为敌。”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几百年前的一桩公案。我们和【守旧派】,是世仇。 “咁……二叔,”我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我哋祖先,当年到底欠落咗咩‘债’?佢到底……改变咗咩‘天命’?” 听到这个问题,二叔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他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得犹豫和挣扎起来。他拿起烟盒,又抽出一支烟,点上,却没有抽,只是看着那点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阿安,”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你依家知道呢啲,已经够啦。” “剩下嘅嘢,唔系我唔想同你讲,系你依家嘅道行,仲未够资格去知道。知道得越多,对你嚟讲,就越危险。” “等你几时,可以真正独当一面,可以真正有能力去面对呢啲嘢嘅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一切。” 他说完,便不再看我,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将自己重新包裹在那层孤独而坚硬的外壳里。 二叔的这番坦白,不仅没有解开我心中所有的疑惑,反而让我陷入了一个更大、更深、更不见底的谜团之中。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故事的侧脸,又看了看被我放在桌上的那本爷爷留下的“加密笔记”。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在我心中疯狂地滋生。 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再被动地,去接受别人告诉我的、那些不完整的真相。 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去解开这一切!去搞清楚,我们陈家,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宿命!去搞清楚,那块神秘的玉佩,那份即将到来的【冥婚婚书】,以及我父母当年的死,背后到底还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我拿起那本笔记,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第36章 笔记中的线索 二叔那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脑子里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不再把阿公留下的那本“加密笔记”当成一本无法理解的天书,而是将它视为了我解开所有谜团的唯一希望。我不再沉迷于《魂斗罗》和盗版VCD,每天铺子一关门,我就将自己锁在后堂,点上一盏台灯,开始系统地、逐页地,对这本神秘的笔记进行地毯式的研究。 这个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和枯燥。 笔记里的内容,绝大部分依然是那些我看不懂的鬼画符。但我强迫自己耐下心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囫囵吞枣,而是一笔一划地,将那些符号临摹下来,试图从它们的结构和笔画中,找出一些共通的规律。 几天下来,虽然进展缓慢,但我还真的发现了一些端倪。 我发现,阿公的这本笔记,似乎并不是一本单纯的“秘籍”,它更像是一本……不断更新的“工作日志”。 笔记的前半部分,字迹工整,符号的结构也相对简单,旁边还偶尔会用一些我能看懂的汉字做批注,比如“此煞喜水,忌火”、“此物属阴,需以阳克”之类的。这部分,应该是我阿公年轻时,跟着我太公(曾祖父)学习时做的笔记。 而笔记的后半部分,则变得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混乱。很多地方,甚至能看到被墨水涂抹修改的痕迹。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规律:每当我们处理完一件“阴面委托”之后,这本笔记的某一页,就会凭空多出一些新的内容! 比如,在我们处理完【水鬼寻仇】那件事的第二天,我翻开笔记,就惊恐地发现,在画着“阴索缠身”异象图示的那一页空白处,竟然多了一个用鲜血画下的、与那半块玉佩上一模一样的神秘符号! 而在我们处理完【会唱歌的留声机】那件事之后,画着“声煞”图示的那一页,也多了一个被火焰包裹的、扭曲的音符符号。 这本笔记,它竟然像有生命一样,在“自我记录”着我们经历的一切! 这个发现,让我既兴奋,又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我不知道这到底是阿公生前设下的某种术法,还是这本笔记本身,就是一件超乎我想象的“法器”。 我将这个发现告诉了二叔。他听完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以为‘阴阳渡守’四个字,系讲笑嘅咩?呢本就系我哋陈家嘅‘生死簿’。你做过嘅每一单嘢,佢都会帮你记低。等你死咗之后,落到下面,阎王爷都要参考呢本嘢,来判你嘅功过。” 他的话,让我对这本笔记,更多了几分敬畏。 我开始更加专注地研究起来。我试图从那些新出现的符号中,找出与【守旧派】相关的线索。 终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我又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我在笔记最后几页、几乎完全空白的一页纸上,发现了一个之前被我忽略掉的、极其细微的符号。 那个符号,不是用墨画的,也不是用血写的,而是用一种近乎透明的、类似朱砂的颜料,极其隐蔽地,画在了纸张的右下角。如果不是今天下午天色昏暗,我开着台灯,光线正好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照过去,我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它。 我立刻找来放大镜,凑近了仔细观察。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结构极其复杂的符号。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被无限简化、又被无限扭曲了的……香港地铁线路图。 几条主要的线路交错纵横,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络。而在网络的某个特定的交汇点上,还用一个更小的、形似骷髅头的符号,做了一个重重的标记。 这个发现,让我立刻就来了精神。 我连忙拿着笔记,冲出后堂,去找那个正坐在柜台后,悠哉游哉地看着马报的二叔。 “二叔!你快睇下!呢个系咩啊?”我将笔记摊开,指着那个新发现的符号,激动地问。 二叔放下马报,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地铁线路图”上时,他那张总是挂着几分懒散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 他一把抢过笔记,将脸凑到那张图前,仔仔细细地、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端详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地,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震惊。 “扑街……阿公佢……佢竟然连呢啲嘢都敢记落嚟……”他喃喃自语,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二叔,呢个到底系咩啊?”我看着他反常的表情,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二叔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极其沙哑的、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的语气,对我说道: “阿安,呢个……系‘地缚图’。” “地缚图?”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专门用来标记嗰啲因为某种巨大嘅执念或者怨气,而被永远困喺某个特定地点,永世不得离开、不得超生嘅……强大地缚灵。” 他指着图上那个骷髅头标记,说:“如果我冇睇错,呢个标记所在嘅位置,就系当年英政府起地铁嗰阵,挖断咗龙脉,搞到死伤无数嘅……2号线金钟站同尖沙咀站之间嗰段过海隧道。” 我听得浑身发冷。关于那段隧道的恐怖传说,我从小就听过不少。据说,当年施工的时候,死了很多人,之后就一直怪事不断。 “阿公画低呢张图,系咩意思?”我追问道。 “我唔知。”二叔摇了摇头,脸上也充满了困惑,“按道理讲,呢种级别嘅地缚灵,早就应该有地府嘅阴差或者城隍庙嘅日夜游神去处理,根本轮唔到我哋呢啲‘渡守’插手。阿公佢……” 他的话还没说完,铺子里那台老旧的转盘电话,突然“铃铃铃”地,急促地响了起来。 在这安静的下午,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声催命的警报。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平安堂。”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标叔那焦急得几乎变了调的声音。 “阿安!快!快叫你二叔听电话!地铁……地铁出大事啦!” 我立刻将听筒递给了二叔。二叔接过电话,只“喂”了一声,然后就一直沉默地听着。 我看到,他的脸色,随着电话那头标叔的讲述,变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 挂掉电话,二叔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二叔,出咩事啦?”我紧张地问。 二叔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了几个字。 “标叔话……” “今次,唔系人失踪啦。” “系……成节车厢。” “一整节坐满咗人嘅末班车车厢,喺入咗过海隧道之后,就再都……冇出过嚟。” 第37章 笔记的钥匙 标叔的那个电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进了我们叔侄二人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一整节载满了人的末班车车厢,在过海隧道里,凭空消失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也太过荒诞,以至于在挂掉电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二叔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我们甚至连晚饭都没吃,只是坐在那张包了浆的八仙桌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铺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我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我吞噬。之前处理的那些委托,无论是水鬼寻仇,还是笼屋续命,虽然也凶险,但终究还停留在“个体”的范畴。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一整车的人。 几十条,甚至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平安堂】的能力范围。这甚至,已经不再是一件单纯的“灵异事件”,而是一场随时可能引爆全香港的巨大灾难。 “二叔,我哋……要唔要报警?”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虽然我知道,这种事报警,十有八九会被当成疯子。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将手中那根已经燃到尽头的烟蒂,狠狠地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抬起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反问道:“报警?同差人讲咩?话有只成百年嘅地缚灵,绑架咗一节地铁啊?你信唔信听朝啲报纸头条,就系‘平安堂掌柜,思觉失调,被送入青山精神病院’啊?” 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呢单嘢,差人搞唔掂嘅。”二叔站起身,在铺子里来回地踱着步,“能搞掂呢单嘢嘅,只有我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沉重而坚决的使命感。 那一晚,二叔没有离开,他就睡在了后堂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也是在为接下来的恶战养精蓄锐。 而我,则彻底失眠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是那张诡异的“地缚图”,一会儿是标叔焦急的声音,一会儿又是那些被困在未知空间里、无助的乘客。 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之下,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重新投入到了对阿公那本“加密笔记”的研究之中。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阿公既然敢将那张“地缚图”记下来,那他一定也知道破解之法。答案,一定就藏在这本笔记的某个角落里。 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头绪地乱翻。在研究了“地缚图”之后,我开始尝试着用一种全新的思路,去破译笔记里那些我看不懂的符号——那就是“排除法”和“联想法”。 既然“地缚图”上的线路,对应的是真实的地铁线路,那是不是意味着,笔记里的其他很多符号,也同样对应着现实世界里的某个具体事物? 我抱着这个想法,开始将笔记里的符号,与我记忆中油麻地这片老街区的地图、建筑轮廓、甚至是店铺招牌,进行一一的比对。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也极其考验人的眼力和想象力。我几乎是将自己二十多年来,在这片街区里积累的所有记忆都给翻了出来。 一开始,毫无进展。 但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在一个记录着某种祭祀仪式的简笔画旁边,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符号。 那个符号的结构很奇特,像是一条正在盘旋飞舞的龙,但龙的身体,又是由好几个汉字的笔画给拼接而成的。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符号,脑子里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这个符号,和我们铺子隔壁,龙叔那家【龍記煲仔飯】的招牌上那个用霓虹灯管弯成的、极具艺术感的“龍”字,几乎一模一样!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又在笔记的其他地方,找到了几个类似的、看起来像某种建筑轮廓的符号。我立刻冲出铺子,站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抬头对着周围那些老旧的唐楼,一一进行比对。 结果,让我又惊又喜。 其中一个形似“口”字,但里面又套着好几个小方框的符号,竟然完美地对应上了我们对面那栋“笼屋”的整体结构! 而另一个看起来像一把倒挂着的巨大钥匙的符号,则和我身后【平安堂】那独特的、带着一个圆形气窗的门楣轮廓,完全吻合! 我成功了! 我找到了破译这本“加密笔记”的钥匙! 这个小小的、但却极其重大的成功,让我备受鼓舞,之前所有的疲惫和恐惧都一扫而空。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找到了藏宝图入口的冒险家,充满了主动探究的信心和动力。 我立刻跑回铺子,趁热打铁,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去破译那个困扰了我最久的、也是最核心的那个符号——那个在玉佩上、在警方档案背面都出现过的,极其复杂的神秘符号。 我将它仔仔细细地临摹在一张白纸上,然后开始疯狂地在大脑中搜索着,香港有没有哪个地标、哪个建筑、甚至是哪个大家族的族徽,是长这个样子的。 但这一次,我失败了。 那个符号的结构,实在是太过复杂,也太过抽象。它外圈像蛇,内部像罗盘,中心还有一个古老的篆字。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现实世界里的具体事物,能与它对应上。 我尝试了各种联想,甚至将它拆解开来,一部分一部分地去比对,结果都还是一无所获。 我坐在柜台后,看着纸上那个如同鬼魅般的符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既然它代表的不是一个“地点”,也不是一个“物品”,那它……会不会代表的是一个…… “人”? 或者,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比如,某个失传已久的组织?或者,某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存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我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发凉。 我将自己的这些发现和猜测,全部都告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二叔。 二叔听完我的话,没有像往常一样嘲讽我,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他只是接过我画着符号的那张纸,又看了看我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杂着欣慰、感慨和一丝淡淡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他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有些笨拙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阿安,”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你比你老豆……有天分。” 第38章 沉默的“兄弟” 二叔那句“你比你老豆有天分”,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这句看似简单的夸奖,从他这个总是对我百般挑剔的二叔嘴里说出来,分量却重得惊人。这不仅仅是对我熬了一夜研究笔记的肯定,更像是一种……传承的交接。仿佛从这一刻起,我才被他真正地视为陈家的一份子,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保护的、不学无术的侄子。 但同时,这句话也让我心里更加沉重了。 我的父亲。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那只是一个存在于黑白照片上的、面容温和的男人。阿公和二叔,都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他,仿佛这是一个家族内部的禁忌话题。现在,二叔却用这种方式,将我和父亲联系在了一起。 他当年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他和二叔之间,又发生过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些疑问,像藤蔓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知道,二叔现在不会告诉我。我只能靠自己,从那本“加密笔记”里,一点一点地,去挖掘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在为那件“幽灵地铁”的案子做准备。二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屠宰场不要的牛眼泪,有老木匠用了几十年的墨斗,甚至还有一小袋据说是从雷劈过的柳树上刮下来的木屑。 他说,这次要对付的,是个能影响整个物理空间的强大地缚灵,普通的“百厌方术”恐怕不管用,必须用些“压箱底”的硬家伙。 而我,则成了他的首席助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听从命令,而是开始主动地,根据笔记里的记载,帮他处理一些基础的材料。比如,用朱砂和雄黄酒,去浸泡那些用来缠绕法器的红线;或者,将牛眼泪滴在镜子上,制作可以暂时“开天眼”的“显灵镜”。 我们叔侄二人,就在这间小小的【平安堂】里,难得地有了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那天深夜,我正在后堂,借着昏黄的台灯,继续研究那本“加密笔记”,试图从那些已经被我破译的、代表着“地点”的符号中,找出更多关于那段“死亡隧道”的线索。 铺子外面的卷帘门,突然被人“砰砰”地敲响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随即我就反应过来,那些东西,是不会敲门的。 我走出去,从门缝里一看,发现来人是隔壁煲仔饭店的龙叔。 我拉开卷帘门,一股混杂着腊味和炭火香气的热气立刻就涌了进来。只见龙叔端着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砂锅,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阿安,仲未瞓啊?”龙叔将砂锅递了过来,“头先收铺,剩咗啲靓腊味,煲咗锅饭俾你哋两叔侄当宵夜。你二叔呢?” “多谢龙叔。”我接过砂锅,入手滚烫,“二叔他……可能又去边度潇洒了吧。” “个衰仔,都系咁唔定性。”龙叔摇了摇头,也没多问,他探头进来,看到我摊在八仙桌上那本鬼画符般的“加密笔记”,以及旁边那些我临摹下来的符号,眼神里露出一丝好奇。 “咦?阿安,你都开始学你阿公啲嘢啦?”他走了进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龙叔看着那些符号,啧啧称奇:“你阿公后生嗰阵,就系成日喺度画呢啲鬼画符。我嗰阵时仲细,成日都过嚟睇佢画,睇到我头都晕啊。”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动,立刻问道:“龙叔,那你记唔记得,阿公年轻时,身边有冇啲咩特别嘅人啊?” “特别嘅人?”龙叔愣了一下,他点上一支烟,靠在货架上,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之中。昏黄的灯光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更加深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市侩的眼睛里,此刻也流露出了一种属于那个年代的、怀旧的光芒。 “你咁讲……我又真系醒起一个人喔。”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像是在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嗰阵时我仲系个细路仔,成日都跟喺你阿公屁股后面玩。我记得,佢身边,好似真系成日都跟住一个‘兄弟’。” “兄弟?” “系啊。”龙叔点了点头,“不过嗰个人好奇怪嘅,从来都唔讲嘢,成旧木头咁,你阿公去边佢就去边。我哋啲细路仔都好惊佢,个个都叫佢‘哑佬’。” “佢……行为举止有冇咩奇怪嘅地方啊?”我追问道。 “有!梗系有啦!”龙叔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佢嗰个人啊,好似唔识得人情世故咁。见人唔会打招呼,食嘢唔会俾钱,你同佢讲嘢佢都唔会理你。仲有啊,佢力气大到吓死人!” “力气大?” “系啊!”龙叔的表情变得有些激动,甚至还带着一丝后怕,“我记得好清楚!有一次,我哋喺街边玩,附近栋楼装修,有块好大嘅广告牌突然从楼上跌落嚟,就向住你阿公个头砸落去!” “喺我哋都吓到唔识郁嘅时候,就系嗰个‘哑佬’,佢竟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就咁样……用一只手,就将块成百斤重嘅广告牌,俾佢托住咗!” 龙叔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着,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听得心惊胆战。一个人,用一只手,托住一块上百斤的广告牌?这……这还是人吗? “后来呢?”我急切地问。 “后来啊……”龙叔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后来,就唔知点解,嗰个‘哑佬’就再都冇出现过啦。好似凭空消失咗一样。” “而你阿公,都系从嗰阵时开始,个人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笑。成日都自己一个人,坐喺铺头里,对着啲鬼画符发呆。” 我听完,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沉默寡言、力大无穷、并且在某次事件后神秘消失的“兄弟”……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和阿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龙叔,你仲记唔记得……嗰个人咩样??”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 龙叔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太耐啦,真系唔记得啦。我净系记得……佢个样,生得好恶,唔似好人。而且,佢好似……好似从来都唔使食嘢,唔使瞓觉咁。” 不吃东西,不睡觉……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我的大脑。 我送走了龙叔,立刻就冲回铺子,找到了那个还在后堂研究着什么的二叔。 我将刚才从龙叔口中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告诉了他。 我本以为,二叔听完,会像我一样震惊,或者,至少会给我一些解释。 但他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听完我的话,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笔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严厉的语气,对我低吼道: “边个俾你乱咁打听呢啲嘢嘅?!”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住了:“我……我只系随便问下龙叔……” “随便问?!”二叔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死死地攥着那本笔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阿安,我警告你!关于嗰个人嘅事,一个字都唔准再提!唔准再问!更加唔准再查!你当佢从来都冇存在过!” “点解啊?佢到底系边个啊?!”我不甘心地追问。 “唔关你事!”二叔几乎是在咆哮了,“你再问多一句,信唔信我即刻就打断你条腿,将你锁喺铺头里,边度都唔俾去!” 我看着眼前这个近乎失控的二叔,被他眼神中那股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给彻底镇住了。我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二叔见我不再说话,才缓缓地松开了手。他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用双手抱着头,身体因为某种极度的痛苦而微微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阿安,听二叔一句劝。有啲嘢,系禁忌。掂咗,会死人嘅。” 看着二叔反常到了极点的反应,我更加确信,那个神秘的“哑佬兄弟”,绝对是解开我们陈家所有秘密的、最核心的关键。 而这个秘密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比【守旧派】、比“阴天子”之争,还要更加恐怖、更加危险的……真相。 第39章 幽灵地铁 关于那个神秘“兄弟”的话题,最终还是在二叔近乎咆哮的警告声中,不了了之了。 但这件事,却像一颗被种下的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我知道,二叔越是激烈地反对,就越证明这个秘密的重要性。总有一天,我会把它连根拔起,看看到底能长出怎样惊世骇俗的果实。 不过眼下,我们有更紧急、也更棘手的麻烦要处理。 自从在阿公的笔记里发现了那张诡异的“地缚图”之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那个画在地铁线路图上的骷髅头标记,像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而标叔电话里那句“一整节车厢,在隧道里凭空消失了”,更是让这种不安,变成了现实。 接下来的几天,这件事果然成了全香港的头版头条。新闻、报纸、电台,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幽灵地铁”的报道。失踪乘客的家属们,天天围堵在地铁公司的总部和警署门口,哭天喊地,要求给个说法。 整件事,已经从一桩离奇的失踪案,发酵成了一场巨大的社会恐慌事件。 我和二叔,成了这件事背后,仅有的两个知情者。我们每天都密切地关注着新闻的进展,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二叔说,地缚灵不同于普通的水鬼或饿死鬼,它与某个特定的“地”已经融为一体,成为了那个地方的“规则”。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贸然闯入,就等于主动跳进别人的主场里送死。 所以,我们只能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这个时机,在事发后的第五天,终于来了。 那天深夜,我正在后堂假寐,铺子里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我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标叔那疲惫得几乎要虚脱的声音。 “阿安,系我,标叔。” “标叔?咁夜,出咩事啊?”我听着他声音里的疲惫,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安,我需要你哋帮忙。”标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恳求,“‘幽灵地铁’嗰单嘢,上面俾咗死命令,一个礼拜之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再冇进展,我就要引咎辞职啦。” 我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标叔虽然油滑,但对我们也算有情有义,这次看来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了。 “标叔,呢单嘢……”我正想说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电话那头的二叔却已经接过了话筒。 “标叔,系我,长庚。”二叔的声音异常平静,“你将事发当晚,所有嘅资料,无论几细微,全部再同我讲一次。我哋……接咗呢单嘢。” 电话那头的标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将他这几天查到的所有信息,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告诉了我们。 案情,和新闻上报道的差不多,甚至更加的诡异。 那是一趟从旺角开往中环的末班车。监控录像清晰地显示,列车的第三节车厢,在进入金钟站与尖沙咀站之间的那段过海隧道后,就再也没有从隧道的另一端出来。而它前面和后面的车厢,却都安然无恙地抵达了尖沙咀站。 就仿佛,那节车厢,连同里面的几十名乘客,被隧道给活生生地“吃”掉了。 事发后,警方和地铁公司立刻封锁了隧道,派出了大量的工程人员和警力,对那段隧道进行了地毯式的搜寻。他们甚至动用了最先进的生命探测仪和金属探测器,几乎把整段隧道都给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没有车厢的残骸,没有乘客的尸体,甚至连一点血迹和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那节车厢,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冇咩特别嘅线索啊?”二叔听完,沉声问道。 “有。”标叔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喺事发前几分钟,有几个喺第二节车厢嘅乘客,通过车厢之间嘅玻璃门,睇到第三节车厢有啲唔对路。” “佢哋话,感觉车窗外面,好似总有啲模模糊糊嘅黑影,贴住车窗,跟住架车一齐跑。嗰啲影,好似人,但又冇手冇脚,就咁飘住。” 我听到这里,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仲有。”标叔继续说道,“当时第三节车厢嘅灯,好似都喺度不停咁闪。有乘客话,喺灯光闪烁嘅间隙,佢睇到……睇到车厢里面嘅人,全部都企起身,个个都面无表情,贴住车窗,向外望。” 我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那个画面:一节在漆黑隧道中飞驰的地铁,车窗内外,都挤满了沉默的、面无表情的“人”…… 我立刻就想到了阿公笔记里的那张“地缚图”。 我冲进后堂,将那本笔记拿了出来,翻到了画着“地缚图”的那一页,指给二叔看。 二叔看着图上那个被骷髅头标记的、金钟站与尖沙咀站之间的隧道区段,又听着电话里标叔的描述,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凝重。 “标叔,我知发生咩事啦。”挂电话前,二叔对电话那头说,“听朝开始,暂停所有搜寻工作。俾我哋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俾你一个交代。” 挂掉电话,铺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二叔,就系嗰张图,系咪?”我颤抖着问。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确认了我的猜想,“‘地缚图’上标记嘅地点,就系呢节车厢失踪嘅隧道区段。” 他指着图上那些如同蛛网般的线路,解释道:“呢张图,画嘅唔系地铁,系龙脉。当年起地铁,喺呢个位,斩断咗九龙嘅一条地底龙脉。呢个地缚灵,应该就系当年龙脉被斩断时,因为巨大嘅工程事故而惨死嘅工人怨气,同被斩断嘅龙脉怨气,互相结合之后,形成嘅一个极其强大嘅存在。” “佢唔系鬼,佢已经同嗰段隧道,融为一体。佢就系隧道,隧道就系佢。” “所以,佢唔系‘吃’咗嗰节车厢,系将嗰节车厢,‘拉’入咗佢自己嘅空间里面。”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对“灵异事件”的理解范畴。 二叔看着我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哋今次要面对嘅,可能系一个能随意扭曲、甚至创造物理空间嘅强大地缚灵。普通嘅‘百厌方术’,恐怕对佢冇用。我哋需要一件嘢,来精准地定位到佢嘅‘核心’,也就是那个被佢隐藏起来嘅空间入口。” 他说着,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平安堂】最深处、一个常年被一块黑布盖着的、我从未被允许碰触过的货架前。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那块积满了灰尘的黑布,给扯了下来。 布的后面,是一个由紫檀木打造的、古色古香的供龛。供龛里没有供奉神佛,而是静静地,躺着一个用锦盒装着的、看起来极其古老的……罗盘。 那罗盘的材质非金非木,通体乌黑,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斑点。罗盘的指针,也不是普通的磁针,而是一根由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形状如同龙爪般的指针。 整个罗盘,都散发出一股极其古老、苍凉、且带着一丝淡淡血腥味的气息。 二叔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锦盒捧了出来,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阿公走之前同我讲过,呢件嘢,系我哋陈家嘅镇铺之宝,传咗好多代啦。” 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佢唔叫罗盘。佢有个名,叫‘寻龙尺’。” “今次,我哋就要用佢,来寻一寻,呢条藏喺地底深处嘅‘恶龙’,个‘龙穴’……到底喺边度。” 第40章 阈限空间 那一晚,我和二叔几乎都没有合眼。 他抱着那只古老的“寻龙尺”,在铺子里来来回回地擦拭、校准,嘴里还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类似风水术语的口诀。而我,则将阿公那本“加密笔记”里,所有与“地缚图”和各种古怪符号相关的页面,都用相机翻拍了下来,试图从中找出更多与那段“死亡隧道”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们都清楚,这次的行动,非同小可。我们面对的,不再是某个单一的怨魂,或是某个心术不正的邪术师,而是一个已经与整段隧道融为一体、能随意扭曲物理空间的、怪物级别的存在。 稍有不慎,我们可能就会像那节消失的车厢一样,被永远地困在某个未知的次元里。 第二天深夜,在标叔的暗中安排下,我和二叔,再次进入了那段已经被全面封锁的过海隧道。 隧道里灯火通明,每隔几米就有一盏应急灯,将整个隧道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潮湿混凝土混合的刺鼻气味。几十名工程人员和警察刚刚结束了又一轮徒劳无功的搜寻,正疲惫地撤离现场。 我们等所有人都走后,才从一个隐蔽的维修通道里走了出来。 整个隧道,瞬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听起来格外渗人。 二叔从锦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只“寻龙尺”。 他没有像普通的风水师那样,将罗盘托在掌心,而是用一根红线,将罗盘的中心吊起,让它自然悬垂在半空中。 “地缚灵,气属阴,且与地脉相连。普通嘅罗盘,只会俾佢强大嘅磁场干扰,搵唔到北。”二叔一边准备,一边对我解释,“只有用呢种‘悬吊’嘅法子,断咗佢同地气嘅直接连接,再用我哋‘渡守’嘅阳气去引,先有可能喺呢片混乱嘅气场中,搵到佢嘅‘本心’所在。” 他说着,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血,点在了罗盘中央那根兽骨指针上。 指针被阳血一激,立刻就像活了过来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旋转,发出一阵阵“嗡嗡”的、如同蜂鸣般的声响。 “跟住佢行。”二叔说着,便提着那只不断旋转的“寻龙尺”,顺着铁轨,朝着隧道深处走去。 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隧道壁上光秃秃的,只有一些渗水的痕迹和纵横交错的电缆。但我总觉得,在那昏暗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我们大概走了有十几分钟,二叔手中的“寻龙尺”,指针旋转的速度,突然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最后,几乎变成了一道看不清的黑色旋风。 “就喺附近啦。”二叔停下脚步,脸色凝重地说道。 但奇怪的是,我们周围,除了坚实的隧道壁和冰冷的铁轨,什么都没有。 罗盘的指针,在疯狂地旋转了几圈后,突然“啪”的一声,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折断了一样,直挺挺地垂了下去,不再动弹。 “扑街!佢嘅气场太强,连‘寻龙尺’都俾佢废咗!”二叔低声咒骂了一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棘手的表情。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却感觉到了异样。 一股强烈的、如同被人用电钻钻太阳穴般的剧烈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紧接着,是一种天旋地转的、如同晕船般的恶心感。 我脚下一软,差点没当场跪倒在地。 “阿安!你做咩啊?”二叔见状,立刻扶住了我。 “头……头晕……”我扶着墙,艰难地说道,“呢度……呢度有嘢唔对路……” 我的【阴阳桥】命格,在“寻龙尺”失效的瞬间,被这段隧道里那股强大而混乱的气场给彻底激发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我们面前不远处,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隧道分岔口,那里的空间,是“活”的! 它就像一个正在缓缓呼吸的、看不见的巨兽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一阵极其微弱、但却真实存在的扭曲和撕裂。 紧接着,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了一个极其清晰、也极其恐怖的画面。 我仿佛变成了那节失踪车厢里的一名乘客。 我看到,当地铁驶入这个区段时,车窗外的景物,不再是飞速倒退的隧道壁,而是变成了一片扭曲的、如同漩涡般的黑暗。车厢内的灯光开始疯狂地闪烁,每一次闪烁,车厢里乘客的脸,都会变得更加苍白和麻木一分。 最后,我感觉整个车厢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铁轨上硬生生地“剥离”了下来。然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的玩具模型一样,被缓缓地、却又毫不费力地,拖向了旁边那面看似坚实的、冰冷的隧道墙壁之中…… “墙……系道墙!”我从幻境中惊醒过来,指着那个隧道分岔口的墙壁,对二叔大喊道。 二叔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一凝。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走到那面墙壁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 “果然有古怪。”他沉声道,“呢道墙嘅温度,比其他地方低咗至少十度。而且……佢冇回音。” 说着,他用手指,在那面墙上轻轻地敲了敲。 声音沉闷,短促,像是被墙壁给吸收了进去,没有产生任何回响。 “入口,就喺呢度。”二叔做出了最终的判断。 “呢个就系嗰个地缚灵,用佢强大嘅执念,喺现实世界嘅夹缝中,强行创造出嚟嘅一个‘半独立空间’。”二叔的表情,充满了凝重,“行内,我哋叫呢种地方做——‘阈限空间’。” 我看着眼前这面平平无奇、却又隐藏着一整节失踪地铁的墙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咁我哋点入去啊?”我问。 二叔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伸出手,试图将手穿过那面墙壁。 但他的手,在接触到墙壁的瞬间,就像是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但却极其坚韧的屏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弹了回来。 “唔得。”二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棘手的表情,“入口被封住咗。我哋……入唔到去。” 我看着那面墙,又想起了那些被困在里面的、生死未卜的乘客,心里焦急万分。 二叔围着那面墙,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破绽。 最终,他停下脚步,看着那面坚实的墙壁,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用一种极其沉的全、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 “要进去,得先拿到‘车票’。” “而张车票,就喺当年呢条隧道线上,第一个死嘅人身上。” 第41章 寻票 “车票?第一个死者?” 我看着眼前这面冰冷坚实的墙壁,又看了看二叔那张凝重得快要拧出水的脸,一时间完全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能吞噬整节地铁的强大地缚灵,这跟什么“车票”和“死人”,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二叔,你喺度讲咩啊?我哋唔系要稳个办法砸开呢道墙咩?”我焦急地问。 “砸?”二叔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你以为呢个系普通嘅墙啊?呢个系由执念同怨气构成嘅‘空间壁垒’。你用炸药都炸唔开佢。想强行闯入,只有一个下场——俾里面嘅空间乱流,撕成碎片。” 他顿了顿,耐着性子,对我这个“门外汉”进行现场教学。 “阿安,你记住。呢种由强大执念创造出嚟嘅‘阈限空间’,就好似一个有咗自主意识嘅‘梦境’。佢有自己嘅一套运行规则。我哋呢啲外来者,想入去,就必须遵守佢嘅规则,拿到佢‘认可’嘅一样嘢。” “呢样嘢,我哋行内,就叫‘门票’,或者……‘车票’。”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要稳到呢张‘车票’,”二叔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面墙壁上,“我哋就必须先搞清楚,创造出呢个‘梦境’嘅主人,佢嘅执念源头,到底系咩。” 他指着那面墙,继续分析道:“呢个地缚灵,系由当年工程事故惨死嘅工人怨气,同被斩断嘅龙脉怨气结合而成。龙脉嘅怨气系‘根’,广大而无形。但工人嘅怨气系‘种’,具体而集中。所以,佢成个空间嘅核心规则,必定系围绕住嗰啲最初嘅、最原始嘅工人怨气来建立嘅。” “而所有怨气之中,最强、最猛、最能作为‘源头’嘅,毫无疑问,就系喺呢条地铁线上,第一个横死嘅人!” 我终于明白了。二叔的意思是,第一个死者的怨念,就像是这个“阈限空间”的“创世神话”,他的遗物,自然也就成了进入这个“神话世界”的唯一凭证。 “咁我哋点样稳到佢啊?”我立刻问道。几十年前的一个普通工人,要在偌大的香港找到他的家人和遗物,谈何容易? “我哋稳唔到,有人稳得到。”二叔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传呼机。 我们立刻退出了那段阴森的隧道,回到了地面。二叔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直接就拨通了标叔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二叔没有废话,直接就将我们的需求告诉了标叔。我能听到,电话那头的标叔,在听到我们要查几十年前的“地铁施工意外死亡档案”时,声音都变了调。 “长庚啊,你哋唔系啊嘛?查完近排嘅案,又走去翻啲陈年旧案?你哋到底想搞咩鬼啊?”标叔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恐惧。 “标叔,唔系我哋想搞事,系啲事自己搵上门啊。”二叔的语气也变得很沉重,“呢单嘢,同你哋单‘幽灵地铁’案,有好大关系。你帮我哋呢次,就等于帮紧你自己。”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能想象得到,标叔此刻内心一定在天人交战。 最终,还是他那份作为警察的责任感,占了上风。 “好。我帮你查。不过我话摆喺前面,呢啲系封存咗好耐嘅旧档案,未必齐全。查到咩,就系咩。” 挂掉电话,我和二叔,就在那个充满了尿骚味的电话亭旁,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香港的夜,变得越来越深。周围街道上的喧嚣声渐渐退去,只剩下偶尔驶过的“小巴”发出的引擎声和远处传来的狗吠。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就在我快要站着睡着的时候,二叔的传呼机,终于“哔哔哔”地响了起来。 信息是标叔发来的,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 “观塘,翠屏邨,李月娥。” 二叔看着传呼机上的信息,点了点头,说:“走。” 我们立刻打车,直奔观塘。 翠屏邨是香港一个很典型的公共屋邨,一栋栋几十层高的居民楼,像火柴盒一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我们在那如同迷宫般的楼宇之间,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那个地址。 那是一个极其狭小的单位,铁闸门上锈迹斑斑,门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福”字。 二叔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婆婆。她看到我们两个深夜到访的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两位阿sir,稳边个啊?” 二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递上一根,脸上堆起了他那套走江湖时最常用的、人畜无害的笑容:“阿婆,唔好惊。我哋系社区嘅义工,听讲你系当年地铁施工意外过身嘅梁雄师傅嘅屋企人,特登过嚟探望下你。” 梁雄,就是标叔查到的、那个第一个死者的名字。 老婆婆听到“梁雄”这两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就涌上了一层水雾。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过身,将我们让了进去。 屋子里的空间小得可怜,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几乎就占据了所有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年人身上特有的、混杂着药油和尘土的味道。 我们说明了来意,当然,隐去了所有关于“灵异”的部分,只是说,我们是历史爱好者,正在研究当年那段地铁的修建史,希望能找到一些与梁雄师傅相关的、有纪念意义的遗物,作为资料。 老婆婆(李月娥)听了我们的话,并没有怀疑。她颤颤巍巍地从床底下的一个旧皮箱里,抱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木盒。 “阿雄走咗咁多年,啲嘢都差唔多丢光啦。”她打开木盒,里面只有几样简单的东西: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结婚照,一枚因为氧化而发黑的铜制奖章,还有……一块手表。 那是一块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老式“上海牌”手表,钢制的表带,白色的表盘,指针,永远地停留在了“十点十分”这个位置。 “呢只表,系我哋结婚嗰阵,我送俾佢嘅。”老婆婆抚摸着那块已经停摆的手表,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悲伤,“佢好中意呢只表?,日日都戴住,连开工都唔舍得除。佢出事嗰日……都系戴住呢只表嘅。” 二叔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们都知道,找到了。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车票”。 二叔用一个远高于市价的价格,向老婆婆“收购”了这块手表,作为“研究资料”。老婆婆起初不肯,但在我们的再三坚持下,最终还是收下了钱。 我们没有再多打扰,拿了手表,便起身告辞。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老婆婆突然叫住了我们。 “两位阿sir,”她看着我们,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轻声问道,“你哋……如果真系稳到啲咩关于当年单嘢嘅资料,可唔可以话我知……阿雄佢……走嘅时候,痛唔痛啊?” 我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浑浊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叔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阿婆,你放心。我哋会俾你一个交代。” 离开了翠屏邨,我手里握着那块冰冷的手表,心情却无比的沉重。 我不知道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回来。但我知道,为了老婆婆那个最后的眼神,这一趟,我们非去不可。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手中的那块老式“上海牌”手表,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我的【阴阳桥】命格,再次生效。 我仿佛听到了,从那块早已停摆的手表里,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充满了无尽怨念和不甘的……男人叹息。 第42章 铁锈鸡血破界法 那声来自过去的叹息,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我的耳膜。 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把那块手表给丢出去。我立刻将刚才的感受告诉了二叔。 二叔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他从我手里接过手表,放在耳边听了听,然后点了点头,说:“冇错啦。死者嘅一缕执念,仲残留喺呢只表里面。有咗佢,我哋就有咗‘车票’。走,返去隧道。” 我们再次打车,回到了那个位于金钟和尖沙咀之间的地铁维修入口。 还是那个狭窄的、散发着铁锈和机油味的通道,还是那段阴森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隧道。但这一次,我的心情,却和上次完全不同。 如果说上次来,我还只是一个被动参与的、充满了恐惧和不解的“门外汉”,那么现在,手里握着这块手表,我感觉自己的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们很快就再次来到了那面有空间裂缝的墙壁前。 和上次一样,这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安的压抑气息。二叔手中的“寻龙尺”,那根苍白的骨针,刚一靠近这片区域,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畏惧着墙后那个强大的存在。 “就系呢度啦。”二叔收起“寻龙尺”,从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我们之前准备好的东西——一个装满了暗红色粘稠液体的浇花喷壶。 那液体,就是他之前让我准备的、用从废弃铁轨上刮下来的铁锈,混合了新鲜公鸡血的产物。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铁腥和血腥的刺鼻味道。 我看着那壶液体,心里充满了疑惑。就靠这么一壶看起来像是油漆的东西,真的能打开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门”吗? 二叔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他拧开喷壶的盖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动了。 他的动作很奇怪,既不像道士画符那样有板有眼,也不像和尚念经那样庄严肃穆。他就是举着那个浇花的喷壶,对着面前那面冰冷坚实的墙壁,开始“呲、呲、呲”地喷洒起来。 他的脚步移动得很快,很有节奏,时而向前,时而后退,时而画圆,时而走直线。他手中的喷壶,就像是一支画笔,在那面斑驳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色的、湿漉漉的痕迹。 我站在他身后,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我从未见过的奇异图案,在那面墙壁上,一点一点地,被勾勒了出来。 那个图案的整体轮廓,竟然和我们之前在那本“加密笔记”里发现的、那张诡异的“地缚图”,有七八分的相似!都是由几条交错纵横的线路构成,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络。 二叔画得极其专注,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等他将最后一笔画完,整整一壶的铁锈鸡血,也刚好用完。 他退后几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还在往下滴着血水的“地铁线路图”,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二叔,呢个……” “阵法,亦都系‘门’。”二叔没等我问完,就主动开口解释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消耗过大而有些沙哑,“阿安,你记住,万物相生相克,我哋呢啲‘土方子’,讲究嘅就系一个‘以物换物,以气换气’。” 他指着墙上的图案,开始了他的“现场教学”。 “地铁呢家嘢,日日载住成千上万嘅人来来往往,佢条铁轨,早就浸透咗无数人嘅‘奔波’之气。呢种气,本身就带住一股极强嘅‘动能’,系活嘅,系郁得嘅。” “而铁轨上嘅铁锈,就系呢种‘动能’因为岁月流逝而沉淀落嚟嘅‘煞’,五行属金,主破,主刚。” “公鸡血,就更唔使讲啦,雄鸡报晓,一身纯阳,佢啲血,系至阳至烈之物,专门用来驱散阴寒。” “我依家用呢三样嘢,画出呢个‘地缚图’。就等于用呢个地缚灵最熟悉嘅‘规矩’(地铁线路),将‘动能’、‘金煞’、‘纯阳’三种完全唔同嘅气,强行融合喺一齐。” “佢嘅作用,就好似烧焊一样,可以暂时将呢个不稳定的、好似裂缝一样嘅空间壁垒,俾佢‘焊死’,形成一个临时的、可以俾我哋呢啲活人安全通过嘅……稳固嘅‘门’。”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二叔这套理论,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又似乎有着一套自成体系的、无法反驳的内在逻辑。 “咁……我哋依家系咪可以入去啦?”我紧张地问。 “未得。”二叔摇了摇头,“门已经起好咗,但仲差一条‘钥匙’去开门。” 他说着,从我手里,拿过了那块已经停摆的老式“上海牌”手表。 他走到那面画满了暗红色图案的墙壁前,将那块手表,轻轻地,放在了图案的正中央——也就是“地缚图”上,那个被骷髅头标记的“死亡隧道”的位置。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 一滴鲜红的、带着他阳气的血液,立刻就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滴血,精准地,滴在了手表那块早已蒙上了灰尘的玻璃表盘上。 血液一接触到表盘,立刻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迅速地散开,形成一张细密的、如同蜘蛛网般的血色网络,瞬间就覆盖了整个表盘。 紧接着,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早已停摆了几十年的手表,它那根纤细的、早已生了锈的秒针,竟然“咔哒”一声,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它开始,一格一格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缓慢的节奏,逆时针地,转动了起来! 随着秒针的逆时针转动,墙壁上,那个被二叔用铁锈鸡血画下的巨大图案,开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暗红色微光。整个隧道的温度,都仿佛在这一刻升高了。 当秒针,逆时针地,完整地走完一圈,重新回到“12”的位置时,墙壁上的微光,也达到了顶点。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那面原本坚实无比的水泥墙壁,竟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荡起了一圈圈无形的涟漪。紧接着,墙壁的正中央,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边缘还在不断波动的、散发着微光的“门”。 门后,是一片灰蒙蒙的、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股比隧道里还要阴冷、还要古老的气息,从里面缓缓地飘了出来。 二叔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们都知道,门后面,就是那个吞噬了一整节地铁的未知世界。 “阿安,跟实我。入去之后,无论睇到咩,听到咩,都唔好出声,唔好乱郁。一步行错,我哋就可能永远都返唔到嚟啦。”二叔最后叮嘱了我一句。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了一根军用手电筒,紧紧地握在手里。 二叔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开了脚步,走进了那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我紧随其后,也一同迈了进去。 在我们二人完全进入之后,身后那扇由墙壁构成的“门”,立刻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无声地消失了。 我们瞬间就陷入了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浓雾之中。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寂静,而感到一阵心慌的时候,一阵老式火车进站的汽笛长鸣,突然从浓雾的深处,悠悠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空洞,苍凉,还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遥远的回响。 第43章 多出来的车站 那一声老式火车的汽笛长鸣,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这个被时间遗忘的空间。 我感觉周围的浓雾,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退去。就像舞台剧落幕后,那些被缓缓抽走的干冰一样。 一个全新的、也是极其诡异的景象,开始在我们眼前,一点一点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和二叔,正站在一个车站的站台上。 但这个车站,绝对不属于20世纪90年代的香港。 整个站台的风格,极其老旧,仿佛一下子将我们拉回了几十年前的黑白电影里。地面是用斑驳的、坑坑洼洼的水泥铺成的,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站台的顶棚,是由几根已经锈迹斑斑的铁柱支撑着,上面还挂着几个同样是锈迹斑斑的、繁体的站名牌,但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龙……站”几个字。 最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里的光源。 整个站台上,没有一盏电灯。照明的,是挂在铁柱上的几盏老式的煤油灯。那灯罩蒙着一层厚厚的油污,透出的光线极其昏暗,在地上投下我们两人被拉得又细又长的、不断摇曳的影子。 我拿着手里的军用强光手电,下意识地就想打开,却被二叔一把按住了手。 “唔好开。”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喺呢啲地方,太光嘅嘢,会惹麻烦。” 我只能将手电收了起来,努力地让自己的眼睛,去适应这里昏暗的光线。 整个站台上,空无一人。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个被遗忘的空间。我们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们现在要找的,不是之前失踪的那个男人,而是……一整节地铁车厢,和车厢里的一百多个乘客。 可是,放眼望去,这个老旧的站台两边,是两条同样老旧的、早已被铁锈覆盖的铁轨。铁轨的尽头,则没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别说是地铁车厢了,连根枕木都看不到。 “二叔,唔对路啊。”我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架车呢?啲人呢?” 二叔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拿出那个苍白色的“寻龙尺”,托在手心。我看到,那根骨针,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旋转,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的速度,缓缓地、坚定地,指向了站台最尽头的一张长椅。 我们立刻朝着那个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越靠近那张长椅,空气中的阴冷气息就越浓重。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尸体腐烂的臭味。 终于,我们走到了长椅旁。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一个人,正蜷缩在那张长椅上。 我之所以用“蜷缩”这个词,是因为他的姿势极其诡异。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身体还在不停地、小幅度地瑟瑟发抖,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 从他身上那件已经变得又脏又皱的西装,我认出,他就是标叔给我们看的资料里,那个三天前在地铁里失踪的男人! 我们找到了第一个失踪者! 我心里一喜,刚想上前去叫他,却被二叔一把拉住了。 “等等。”二叔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脚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男人的脚下,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一团如同活物般的、黑色的影子。那影子,不是光线造成的,它呈现出一种半固体的、如同淤泥般的粘稠质感,还在缓缓地、有节奏地蠕动着。 那影子,像两条黑色的触手,已经缠住了男人的双脚,并且还在不断地、一点一点地,往他身上蔓延。 我看得头皮发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没到站……还没到站……不要下车……”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靠近,嘴里开始不停地、用一种充满了恐惧的、梦呓般的声音,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 他的双眼无神,瞳孔涣散,显然已经精神失常了。 二叔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做好准备。然后,他缓缓地,朝着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就在二叔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男人肩膀的瞬间,他脚下那团黑色的淤泥影子,突然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猛地向上窜起,化作一张没有五官的、狰狞的鬼脸,朝着二叔的手,狠狠地咬了过去! 二叔的反应极快,他手腕一翻,躲过了那致命一击。 我则是在同一时间,催动了自己的【阴阳桥】命格。 我闭上眼,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瞬间,一个清晰无比的、充满了惊恐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看”到,一个穿着旧式站长制服、脸上没有五官的鬼魂,正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趴在那个男人的背上。它的嘴巴(一道不断开合的裂缝),正对着男人后颈的天灵盖位置,贪婪地、一口一口地,吸食着从他身上冒出的、一缕缕乳白色的阳气。 而那个男人,则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沉浸在“永远无法到站”的恐惧之中。 我猛地睁开眼,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大声地喊了出来:“二叔!喺佢背脊上面!有个冇面嘅站长!” 几乎是在我话音落下的同一刻,二叔动了。 他从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闪电般地抽出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大约一米长的柳条。那柳条看起来已经有些干枯,但上面却散发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被盐水浸泡过的气息。 他手腕一抖,那根看似柔软的柳条,瞬间绷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阵凌厉的破风声,狠狠地,抽向了那团已经重新化为淤泥、准备再次攻击的黑影! “啪——!” 一声清脆的、如同鞭炮炸响般的脆响,在死寂的站台上响起! 那团黑色的影子,在被柳条抽中的瞬间,猛地剧烈地扭曲起来,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尖叫声,充满了痛苦和怨毒,仿佛能直接刺穿人的耳膜。 一股黑烟,从影子上冒了出来。那影子像是被泼了浓硫酸一样,迅速地萎缩、后退,最终,“滋溜”一声,缩回了站台的水泥地之下,消失不见。 男人脚下的束缚消失了,他“啊”的一声,从长椅上摔了下来,彻底昏了过去。 “搞掂一个。”二叔收起柳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显然,刚才那一击,对他来说也消耗不小。 我们立刻上前,将那个已经昏迷的男人架了起来,准备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就在我们架着男人,准备寻找回去的路的时候,站台上那个早已生锈的、布满了蜘蛛网的广播喇叭,突然“滋啦、滋啦”地,响了两声。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如同老式电脑合成的电子音,从喇叭里,缓缓地,播报了出来: “前往‘枉死城’的旅客,请到一号站台候车……” “列车……即将进站……” 第44章 墙上的符号 “前往‘枉死城’的旅客,请到一号站台候车……” 那冰冷的、不似人声的电子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瞬间开启了这个空间最深层的恶意。 广播声响起的瞬间,整个车站,或者说,整个由地缚灵执念构筑起来的“阈限空间”,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 “轰隆隆——” 一阵阵沉闷的、如同雷鸣般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脚下的水泥地,开始像地震一般剧烈地起伏,我甚至能看到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在地面上迅速地蔓延开来。 站台顶棚上,那些早已锈迹斑斑的铁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大块大块的水泥和铁锈,如同雨点般,从上面簌簌地落下。 空气中那股原本还算稳定的阴冷气息,在这一刻,彻底暴走了。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无数道狂暴的、充满了怨念和恶意的气流,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冲撞、撕扯,刮得我脸颊生疼。 “唔好!个‘空间核’俾我哋惊动咗!呢度就快冧啦!”二叔在我耳边大吼,他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心里很清楚,一旦这个空间彻底崩塌,我们三个活人,就会被永远地埋葬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之中,连魂魄都剩不下来! “跟我行!”二叔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架住那个已经昏迷的男人,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疯一般地冲了过去。 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我们进来时留下的那个“坐标锚点”!那是我们返回现实世界的唯一生路! 整个车站,都在我们的身后,一点一点地,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那些摇曳的煤油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掐灭。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不断开裂的地面上狂奔,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像一幅正在被水浸湿的油画。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我口袋里那块作为“车票”的老式“上海牌”手表,开始微微地发热,并且,它那根早已停摆的指针,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弱的、但却异常坚定的频率,指向了我们左前方的一片浓雾。 “二叔!嗰边!”我立刻大喊。 二叔点了点头,立刻调整方向,朝着手表指针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片浓雾,就是我们进来时的入口! 眼看着生路就在眼前,我的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 可就在这时,一直在我前面开路的二叔,却毫无征兆地,猛地停下了脚步。 我因为冲得太快,差点一头撞在他背上。 “二叔,做咩啊?!”我焦急地大喊,“再唔走就来唔切啦!” 二叔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手,指着我们面前不远处的一面斑驳的墙壁,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阿安,你睇下……嗰个系咩?”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面因为剧烈摇晃而不断掉落墙皮的、潮湿的墙壁上,不知道是谁,用一截白色的、像是粉笔一样的东西,画下了一个极其醒目的、巨大的符号。 那符号的结构异常复杂,外圈像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蛇,蛇的身体上刻满了细密的鳞片状花纹。而在蛇圈的内部,则是一个由好几层同心圆和放射状线条构成的、类似罗盘的图案。图案的最中心,是一个我看不懂的古老篆字。 我的瞳孔,在看到那个符号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个符号…… 这个符号,与我们之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拼凑完整的那块神秘玉佩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怎么会?!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由强大地缚灵的执念构筑起来的、与世隔绝几十年的空间里,怎么会出现这个与【守旧派】和我们陈家宿命息息相关的符号?!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彻底陷入了混乱。 二叔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他死死地盯着墙上那个符号,嘴唇微微地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愤怒。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甚至没有给我任何提问的机会。他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极其果断的动作。 他将架着的那个男人一把推给我,然后猛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夹克外套。 他用那件粗糙的外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着墙上那个诡异的符号,擦了过去! 他擦得极其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仿佛他要擦掉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粉笔符号,而是某个足以毁灭一切的、不祥的诅咒。 随着他的擦拭,那个白色的符号,开始变得模糊,脱落。 而更加诡异的一幕,也随之发生了。 就在那个符号,被二叔擦掉第一笔的瞬间,整个空间的崩塌速度,猛地加快了!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的巨响传来,我们脚下的地面,彻底碎裂开来,露出了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走!” 二叔怒吼一声,他顾不上将符号完全擦干净,一把抓住我和那个男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们朝着那片作为出口的浓雾,狠狠地推了过去! 我们三个人,在整个空间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如同被抛出的石子一般,狼狈不堪地,冲回了那个由手表指针指引的“坐标锚点”。 …… 眼前的景物,一阵天旋地转。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我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地铁隧道里。 周围,还是那冰冷的铁轨和潮湿的墙壁。远处,传来了标叔和其他警员焦急的呼喊声。 我们……回来了。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了一次。我看了看身旁,那个失踪的男人还处在昏迷之中,而二叔,则背对着我,撑着墙壁,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 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惊恐地发现,二叔那只刚才用来擦拭符号的、没有戴手套的右手,此刻竟然变得一片焦黑,还冒着缕缕青烟,仿佛被强酸腐蚀过一般,甚至能闻到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二叔!你只手!”我惊呼道。 二叔缓缓地转过身,将那只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他看着我,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冇事。小问题啫。” 我看着他那副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却充满了疑问和后怕。我忍不住追问道:“二叔,刚才……刚才墙上嗰个符号,到底系咩啊?点解你一擦佢,个空间就……” 二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力。 他看着隧道的尽头,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暗,看到了某个正在狞笑的、我们看不见的敌人。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地说: “嗰个唔系符号。” “嗰个系一个‘路标’,一个唔应该出现喺呢度嘅‘路标’。” “有人……想引我哋去一个……比呢度,麻烦一百倍嘅地方。” 第45章 煞气冲撞 从“幽灵地铁”那件事回来之后,一连一个星期,整个香港都风平浪静。 那节诡异出现的空车厢,被地铁公司以“车辆故障”为由,秘密地封存销毁。而那些凭空消失的乘客,则被官方定性为“集体失踪”。当然,我知道,这所谓的调查,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至于那个被我们救回来的男人,他醒来后就彻底疯了,被送进了青山精神病院,嘴里永远只重复着一句话:“没到站,还没到站……” 二叔那只被“路标”符号灼伤的手,在涂抹了几天阿公留下的特制药膏后,也奇迹般地恢复了原状,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他没有再跟我提过那个符号和“路标”的事,而我,虽然心里充满了疑问,但看着他那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也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我们叔侄二人,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相安无事的日常。白天,我在铺子里看店,他在外面的世界里“潇洒”;晚上,他偶尔会提着两盒烧腊饭回来,我们就在沉默中,完成一顿尴尬的晚餐。 那半块神秘的玉佩,和那本“加密笔记”,成了我每天研究的对象。但无论我怎么尝试,都无法再从其中,找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一切,都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们接到了一个新的、看似非常普通的“阳面”委托。 来委托的,是白芷晴介绍的一个朋友,姓王,在湾仔的一家贸易公司当经理。王经理说,他们公司最近邪门得很,自从搬到了新的写字楼之后,办公室里的同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生病。不是头疼脑热,就是上吐下泻,搞得人心惶惶,连生意都没法做了。 他们请了风水师来看,也拜了神,但一点用都没有。最后,还是白芷晴向他推荐了我们【平安堂】。 二叔听完王经理的描述,又问了几个关于办公室朝向和布局的问题,便一口断定,这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而是最常见的“气场冲撞”。 他说,王经理的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正对着湾仔律敦治医院的急诊室和……太平间。 医院这种地方,生老病死,汇集了最驳杂的气场。尤其是太平间,更是“死气”的源头。他们的办公室,日日夜夜都被这股“死气”冲撞,员工不出事才怪。 这种小Case,对二叔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第二天下午,我们就应约来到了王经理的公司。那是一间位于高层写字楼的普通办公室,装修得很现代,但一走进去,我就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阴冷。那种感觉,和【平安堂】里的还不一样。铺子里的阴冷,是“死物”的阴冷;而这里的,则是带着一种病态的、了无生气的“死气沉沉”。 办公室里的员工,个个都面带菜色,无精打采,印堂发黑,一看就是被“死气”侵扰已久的样子。 二叔没急着动手,他先是绕着整个办公室走了一圈,然后站在那扇正对着医院太平间的巨大落地窗前,点了点头,说:“冇错啦,就系呢度。个‘气口’开错咗,将对面啲死气全部都吸晒过嚟啦。” 王经理紧张地问:“大师,咁有冇得解啊?” “湿湿碎啦。”二叔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开始了他的“常规操作”。 他先是从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面直径约有二十厘米的、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铜制八卦镜。那镜面虽然有些许划痕,但却异常光亮。 他将八卦镜,正正地挂在了那扇落地窗的中央,镜面朝外。 “八卦镜,最基本嘅作用,就系‘反射’。”他对我解释道,“将冲过来嘅煞气、死气,原封不动咁反射返去。不过呢招损阴德,最好少用。” 接着,他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方方正正的石头。 那是一块青黑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上面只刻了三个古朴的篆字——“石敢当”。 他让我将“石敢当”摆在办公室正对大门的角落里,说:“八卦镜主‘挡’,石敢当主‘镇’。挡住外面嘅,镇住内部嘅。一攻一守,咁样,成个办公室嘅气场,先算系稳住咗。” 整个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随着八卦镜和石敢当被一一安放好,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办公室里那股压抑阴冷的“死气”,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地驱散。就连那些原本无精打采的员工,脸色似乎都好看了一些。 我看着二叔那副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样子,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佩服。看来,只要不遇到【守旧派】那种变态级别的对手,他在这个行当里,确实是顶尖的存在。 就在二叔准备宣布“大功告成,收钱走人”的时候,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只听“嘎——”的一声,一阵极其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我们下意识地朝着窗外看去,只见楼下那条繁华的马路上,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不知为何突然失控,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般,狠狠地撞在了医院门口的石墩上。整个车头都严重变形,冒着滚滚的黑烟。 车祸! 就在车祸发生的瞬间,一股我从未感受过的、极其强烈的、充满了暴戾和不甘的“横死煞气”,如同无形的火山爆发一般,从车祸现场,猛地冲天而起,直直地,朝着我们所在的这间办公室,冲了过来! 那股煞气之强,甚至让整个办公室的玻璃窗,都发出了“嗡嗡”的共鸣声! “唔好!”二叔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惨白!他想也不想,一把就将离窗户最近的我,狠狠地推向了身后! “二叔!”我惊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而二叔,则独自一人,站在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用他那并不算魁梧的身体,硬生生地,接下了那股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横死煞气”! 我看到,他身前的空气,都因为那股强大煞气的冲击,而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挂在窗户中央的那面八卦镜,甚至在“咔嚓”一声脆响中,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二叔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狂风中摇曳的树叶。 但他,最终还是站住了。 那股暴戾的煞气,在他面前,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硬生生地化解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楼下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警笛声和人群的惊呼声。 我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二叔身边,紧张地问:“二叔!你……你冇事啊嘛?” “冇……冇事。”二叔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虚弱。他转过头,想对我挤出一个“我很好”的笑容,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像一张纸。 紧接着,他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体剧烈地弓了起来,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豆大的冷汗。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和困难,仿佛心脏被人用一只大手给狠狠地攥住了。 “二叔!”我被他这个样子吓坏了,赶紧扶住他。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身上的旧伤,复发了! “我……我冇事……”他强忍着剧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扶……扶我过去……个仪式……仲未做完……” 他指着那个“石敢当”,示意我扶他过去。 我看着他那副痛苦不堪、却依旧强撑着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又酸又疼。 我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办公室的角落。 他靠在墙上,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纸符,点燃,绕着“石敢当”走了三圈,嘴里念诵着最后几句安镇的咒语。 整个过程,他都显得异常的吃力。我甚至能听到他因为剧痛而发出的、压抑的喘息声。等他将最后一句咒语念完,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几乎是靠在我身上,才没有倒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叔如此脆弱的样子。 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无所不能、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高手”。可现在,他却像一个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普通的中年男人。 我坚持要送他回家。 他拗不过我,最终,只能点了点头,同意了。 第46章 深水埗的出租屋 王经理被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和二叔的反常吓得不轻,但看我们坚持说没事,也只好连连道谢,并硬塞给了我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压惊利是”。 我没心情跟他客套,搀扶着虚弱不堪的二叔,快步离开了那栋让我感觉极其不舒服的写字楼。 一走出大厦,接触到外面闷热的空气,二叔的状态似乎更差了。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他那张布满沧桑的脸颊,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二叔,我哋去医院睇下啦!”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焦急地说道。 “唔使!”他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老毛病嚟嘅。唔关啲医生事。送……送我返屋企就得啦。” 我知道,他所谓的“旧伤”,肯定不是普通的毛病,去了医院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能依着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唔该,深水埗,鸭寮街。”二叔报了个地址,然后就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出租车在香港拥挤的街道上穿行,窗外的景物,从湾仔的繁华璀璨,慢慢地,变成了深水埗的破旧和杂乱。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鸭寮街。这里是香港最著名的二手电器和电子零件的“跳蚤市场”,也是全香港人口密度最高、最龙蛇混杂的区域之一。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种售卖着来路不明货物的地摊和铺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臭、油烟和电子元件烧焦的独特味道。 我们下了车,二叔指了指旁边一栋看起来比我们【平安堂】还要破旧的唐楼,说:“就喺度啦。” 我搀扶着他,第一次,走进了他那个神秘的“家”。 那是一栋典型的、没有任何电梯的战前唐楼。楼道里昏暗潮湿,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污渍和涂鸦,空气中飘着一股浓烈的、让人作呕的垃圾馊味。我们顺着又窄又陡的、扶手上都包了浆的楼梯,一路爬上了四楼。 二叔的出租屋,在走廊的最尽头。他用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打开了那扇漆皮都已剥落的铁闸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言喻的怪味,从里面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当场就背过气去。 我扶着虚弱的二叔,走进了这个让我终生难忘的房间。 房间……出乎意料的小,而且,脏、乱、差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整个空间,大概也就七八平米的样子。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地上,铺天盖地,全都是皱巴巴的马报、揉成一团的烟盒、空的啤酒罐,还有几个吃剩了的、已经长出绿毛的泡面碗。 一张小小的折叠桌上,堆满了各种我看不懂的零件和工具,旁边还放着一个已经烧黑了的酒精灯。整个房间里,唯一还算干净的,可能就是床头那个小小的、供奉着关公像的神龛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在处理灵异事件时,冷静、专业、甚至有些高深莫测的二叔,住的地方。 眼前这个如同垃圾堆般的狗窝,与他之前展现出的那种高人风范,形成了巨大到足以让人精神分裂的反差。 “唔好意思啊……有啲乱。”二叔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挣开我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一头就栽了下去,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也顾不上嫌弃这里的环境了。我忍着屋里那股能把人熏晕过去的怪味,开始动手收拾起来。我把地上的垃圾都扫到一个角落,又打开了那扇唯一的小窗户,让外面浑浊的空气能流进来一些。 我找到一个积满茶垢的热水壶,烧了壶热水,倒了一杯给他。他又从床底下的一个药箱里,翻出了一瓶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黑乎乎的活络油,让我帮他擦拭胸口。 我拧开瓶盖,一股浓烈刺鼻的药油味立刻就散发了出来。我让他脱掉那件已经被冷汗浸透的上衣。 就在他费力地脱掉上衣,露出那副因为常年劳累而显得有些干瘦的、布满了各种旧伤疤的后背时,我的目光,无意中被他左手手掌心的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 在他左手的手掌心,劳宫穴的位置,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极其诡异的黑色印记。 那个印记,不像是纹身,因为它的颜色深邃得如同黑洞,仿佛不是印在皮肤表面,而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一样。它的形状也很奇怪,像是一个正在燃烧的、扭曲的符文,又像是一只充满了怨毒的眼睛。 我立刻就想起来,上次在他家,我似乎也瞥见过这个印记,但当时光线昏暗,看得不真切。而现在,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我看得清清楚楚。 “二叔,你手上呢个……系咩啊?”我指着那个印记,忍不住问。 正趴在床上喘息的二叔,听到我的话,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闪电般地,就将左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仿佛想将那个印记给隐藏起来。 “冇咩。后生嗰阵同人打交,留低嘅旧伤嚟啫。唔值一提。”他背对着我,声音含糊地掩饰道。 我知道,他在说谎。 没有哪个旧伤,会是这个样子的。那东西,散发着一股极其不祥的、冰冷的气息,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心里发毛。 我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那气味刺鼻的活络油倒在手心,开始帮他擦拭胸口和后背。 我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绷得像石头一样硬。他身上有很多伤疤,有刀伤,有烧伤,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看起来极其狰狞的陈年旧伤。 我无法想象,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烂赌鬼,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 我帮他擦完药油,又给他盖上了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子。他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了下来,似乎是睡着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强大又脆弱、既邋遢又神秘的叔叔,内心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让他好好休息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中被他枕头底下的一个角给吸引了。 那里,压着一张照片的一角。 出于好奇,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那张照片,从他的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早已泛黄的、四个角都已经磨损了的黑白合影。 照片上,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一个面容温和、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正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笑得口水都流出来的婴儿。而在男人的身边,则依偎着一个同样年轻、笑得无比温柔美丽的女人。 那个婴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 而那对年轻的男女,就是我那只存在于我模糊记忆里的……父母。 在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同样年轻、同样意气风发的……二叔陈长庚。 照片里的二叔,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与现在这个终日混迹于赌场、眼神浑浊的烂赌鬼,判若两人。 我握着这张照片,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父母和二叔,同框出现。 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幸福的时光。 第47章 无法言说的过去 照片是黑白的,但那份洋溢在相纸上的幸福,却仿佛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依然鲜活得能灼伤我的眼睛。 我看着照片上那四个笑得无比灿烂的人,看着那个还是婴儿的自己,看着那对只存在于我模糊记忆里的父母,也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陌生的二叔。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又酸又胀,堵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一直以为,我的童年,是从记事起,就只有阿公和那间充满了霉味儿的【平安堂】。我从未想过,原来,我也曾拥有过这样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庭。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让照片上这个阳光开朗的青年,变成了现在这个终日与烟酒赌博为伴的颓废中年?到底是什么,夺走了我的父母,也夺走了他眼中所有的光? 无数个疑问,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就填满了我的整个大脑。 我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本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二叔。 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定定地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手里的那张照片。 他的眼神,异常的复杂。有惊讶,有慌乱,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揭开了最深处伤疤的、赤裸裸的脆弱。 我们叔侄二人,就在这间充满了怪味的、狭小的出租屋里,隔着一张老旧的照片,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我举起手中的照片,声音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有些沙哑:“二叔,我老豆同阿妈……佢哋到底系点样死嘅?”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已经埋藏了二十多年。 阿公在世时,每当我问起,他总是叹着气,用“意外”两个字来搪塞我。而现在,看着二叔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痛苦,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当年的事,绝对没有“意外”那么简单。 “爷爷一直都话系意外,但系我唔信。”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固执地追问道,“你同我讲实话。佢哋……到底系点样死嘅?” 二叔听到我的话,眼神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像两颗被蒙上了灰尘的星星。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缓缓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我,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丝刻意的疏离。 “意外……就系意外。你唔好喺度瞎諗啦。”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但那轻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的怀疑就越重。 我走到床边,不甘心地继续追问:“意外?咩意外啊?系交通意外,定系火烛啊?阿公从来都冇同我讲过详细!连佢哋嘅骨灰喺边度我都唔知!二叔,你系我最后一个亲人啦,难道你都要瞒住我一世咩?!”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二叔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过身,用一双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我叫你唔好再问啦!你听到未啊?!”他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对我低吼道。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痛苦、悔恨,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惧。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彻底镇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吼完,似乎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地坐倒在床沿,用那只没有黑色印记的右手,痛苦地抓挠着自己那头油腻的乱发,嘴里发出一阵阵如同困兽般的、压抑的喘息。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能听到的,只有他那沉重的、带着呜咽的呼吸声,和窗外深水埗那片永远不会停歇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嘈杂市井声。 那声音,有小贩的叫卖,有汽车的喇叭,有楼下师奶打麻将的“噼里啪啦”,还有远处传来的、警车那刺耳的鸣笛。 这些充满了生命力的声音,与我们这个小小的、充满了死亡和秘密的房间,形成了一种极其荒诞而讽刺的对比。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苦不堪的男人,看着这个我从小就讨厌、鄙视、甚至有些憎恨的二叔,心里那股追根究底的冲动,不知为何,却慢慢地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混杂着怜悯和酸楚的复杂情感。 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我能感觉到,那个秘密,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已经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 他抬起头,看着我,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阿安……” “有些事,你唔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二叔……累了。真系好累。” 他说完,便不再看我,只是缓缓地躺了下去,用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蒙了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只想躲回自己洞穴里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 我知道,我再也问不出任何东西了。 我默默地将那张黑白合影,重新放回了他的枕头底下。然后,我帮他将被子掖好,将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倒掉,又重新给他烧了一壶热水。 做完这一切,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被子里微微颤抖的、孤独的背影,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充满了秘密和痛苦的出租屋。 我走在深水埗熙熙攘攘的街头,周围是涌动的人潮和闪烁的灯火。那些廉价的商品,廉价的食物,和廉价的生命,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底色。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隐藏在无数霓虹灯牌背后的、破旧的唐楼。 我知道,我的家,我的根,那些所有关于我之所以成为我的答案,都藏在那栋楼的某个角落,那个充满了怪味的、狭小的房间里。 那一刻,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我的家族,我那神秘的阿公,我那玩世不恭的二叔,以及我那对只存在于照片里的父母,他们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足以改变一切的秘密。 而我,似乎就是解开这个秘密的……唯一钥匙。 第48章 六指何的再次委托 从二叔家回来后,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出现。 铺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我和他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虽然还没有被完全捅破,但已经也撕开了一道裂缝。从那道裂缝里,我窥见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悔恨。 我没有再主动去联系他,我知道,他需要时间。而我,也同样需要时间,去消化那些疑问和猜测。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那本“加密笔记”的研究之中。我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从阿公留下的这些蛛丝马迹里,拼凑出一个关于过去的、相对完整的轮廓。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中,一天天地过去。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深夜,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晚,我刚准备拉下卷帘门,一个穿着花衬衫、身形瘦削的男人,就从门外闪了进来。 是六指何。 那个在龙叔口中提到过的、戴着鸭舌帽、在饿死鬼出现前在店门口徘徊的……六指怪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柜台底下的算盘,警惕地看着他。 “陈老板,唔好紧张,自己人嚟嘅。”六指何一改上次在龙叔口中那种鬼鬼祟祟的形象,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甚至还主动从怀里掏出一包“中华”,递给我一支。 他的态度,比上次在拍卖会上见到时,还要更加恭敬,甚至可以说,是谦卑。那种感觉,不像是个掮客,倒像是个来拜码头的马仔。 “何老板,咁夜过嚟,有咩指教啊?”我没有接他的烟,冷冷地问道。 “唔敢当,唔敢当。”六指何搓着他那只有六根手指的左手,陪着笑脸说,“系有单大生意,想介绍俾陈二先生同陈老板你。” 我还没开口,二叔的声音,就从后堂传了出来:“我哋铺头细,做唔起大生意。何老板请回吧。” 我这才发现,二叔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倚在后堂的门框上,冷冷地看着六指何。 六指何看到二叔,脸上的笑容更加谦卑了。他连忙说道:“二先生,你唔好误会。呢单生意,唔系我嘅,系我一位大客嘅。佢点名要稳全香港最犀利嘅师傅,我第一个,就谂到你哋陈家啦。” 二叔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六指何见状,知道有戏,立刻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说,有一位极其神秘、也极其有钱的富商,前几天通过笼街的渠道,发布了一个“悬赏令”。那位富商不惜重金,要寻找“全香港最懂玉石阴气”的师傅。 “我听完,第一个就谂起陈二先生你啦。”六指何拍着马屁,“喺香港呢个地界,讲到玩‘气’,边个够胆喺你陈家面前称师傅啊?” “讲重点。”二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哎,好嘅好嘅。”六指何连忙点头哈腰,继续说道,“嗰位富商话,佢屋企有件祖传嘅玉器,最近唔知点解,开始变得好‘唔干净’。佢想请两位大师过府一睇,帮忙鉴定一下,最好……就系可以出手处理咗佢。” “玉器?唔干净?”我听着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像是个圈套。 “系啊。”六指何从他那个看起来很廉价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用黄色的丝绸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包裹打开,里面不是玉器,而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呢个就系嗰件玉器啦。”他将照片递了过来,“个客好小心嘅,唔肯俾我哋呢啲中间人掂件实物,净系俾咗张相我哋。” 我接过照片,二叔也凑了过来。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一个装修得非常豪华的书房里。照片的正中央,是一件看起来很古朴的玉器,被放在一个紫檀木的底座上。 那是一块只有半边的玉佩。 我看到那玉佩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照片上的那块玉佩,无论是从它那独特的、非金非玉的青灰色材质,还是从上面雕刻着的、那种如同罗盘般的复杂符号,都和我们之前从那个古惑仔骸骨上找到的那半块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二叔的呼吸,也明显地变得急促了一些。 “呢单生意,酬劳好高嘅。”六指何见我们有了兴趣,立刻趁热打铁。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张早已填好了数字的银行本票,推到我们面前。 “呢度系五十万,系定金。” 我看着本票上那一连串的“零”,心跳都漏了半拍。五十万,仅仅是定金?这都够我把这间破铺子翻新三遍了。 “事成之后,”六指何压低了声音,伸出了一只手,比了个“五”的手势,“个客话,报酬系呢个数字嘅……十倍。” 五百万! 我被这个数字彻底砸晕了。我这辈子,连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多钱。 我下意识地看向二叔,发现他虽然也在看着那张支票,但他的眼神却异常的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我知道,二叔和我一样,都清楚地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单普通的生意。这背后,十有八九,就是一个为我们量身定做的陷阱。那个所谓的“神秘富商”,很可能就是【守旧派】的人。 可是……那块玉佩,对我们来说,又实在是太过重要。那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能解开所有谜团的线索。 去,还是不去? 我看着二叔,等待着他的决定。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拿起那张照片,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他的眼神,在照片上那块玉佩的符号上,停留了许久。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放下照片,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将那张五十万的本票,推回给了六指何。 六指何愣住了:“二……二先生,你呢个系……” “钱,我哋唔会依家收。”二叔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不过,呢单生意,我哋接咗。”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返去同你个客讲。听朝十点,我哋会准时到。但系我哋有个条件。” “咩条件?” “我要佢将件嘢嘅真实来历,一五一十咁,话俾我哋知。如果佢有半句假话……”二叔冷笑一声,将桌上那个铜制的香炉,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起,然后,猛地一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个厚实的铜香炉,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捏出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六指何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明……明白,明白!我一定将你啲话带到!”他连滚带爬地收起本票和照片,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平安堂】。 等他走后,我才终于有机会问二叔:“二叔,你明知呢个系个局,点解仲要接啊?” 二叔没有回答我,他只是走到门口,看着六指何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因为,”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宿命感。 “呢单嘢,我哋推唔甩嘅。”(“这个委托,我们是推不掉的。”) “呢旧嘢,我哋一定要攞到手。”(“这个东西,我们一定要弄到手。”) 我看着那张被六指何遗落在柜台上的、印着那半块玉佩的照片,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那照片上,是一块与我们之前得到的那半块玉佩,在材质和雕刻风格上都一模一样的玉器。 我有一种感觉,一旦这两块玉佩合二为一,就一定会发生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第49章 富商的豪宅 第二天一早,六指何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比昨晚还要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谄媚,说那位富商已经答应了二叔的条件,请我们立刻过去。 挂掉电话,我看着二叔,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二叔,我哋真系要去啊?万一佢哋喺度摆咗个鸿门宴咁点算啊?” 二叔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个宝贝“寻龙尺”,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鸿门宴都要食?啦。再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佢哋唔敢乱嚟嘅。呢啲有钱佬,最怕就系惹上官非。” 话虽如此,我还是看到,他将几样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我知道都另有玄机的“法器”——比如那串浸了黑狗血的五帝钱,和几张画了符的黄纸——悄悄地塞进了他那件破旧夹克的内口袋里。 显然,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其实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们没有直接打车过去,而是先在铺子里,做了一些准备。二叔让我找来一面小小的、可以随身携带的八卦镜,又给了我一道他亲手画的“护身符”,让我贴身放好。 做完这一切,我们才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六指何指定的接头地点。 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平治(奔驰)轿车,早已等在了那里。六指何恭恭敬敬地为我们拉开车门,自己则坐上了副驾驶座。 车子一路向南,驶离了油麻地嘈杂混乱的市井,穿过海底隧道,最终,来到了港岛南区的富人天堂——浅水湾。 这里的画风,与我们之前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截然不同。依山傍海,绿树成荫,一栋栋设计得如同艺术品般的豪华别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每一栋,都代表着一个普通人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和地位。 车子最终在一栋占地面积巨大的、带有独立花园和游泳池的海景豪宅前停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这栋如同宫殿般的建筑,心里忍不住感慨,有钱人的快乐,真是我们这种凡人无法想象的。 六指何领着我们,穿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走进了豪宅的大门。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高级香薰和昂贵雪茄的、属于上流社会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菲佣,恭敬地为我们递上拖鞋和热毛巾。 在客厅那张由整块花梨木打造的、长得夸张的茶桌旁,我们见到了这次的委托人——那位神秘的富商。 看到他的脸时,我和二叔,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这个人,我们认识。 他正是之前,因为儿子被“鬼童子”纠缠,而找上门来的那位……李老板! 李老板看到我们,也有些意外,但随即就恢复了镇定。他站起身,脸上堆起了热情的、但却略显僵硬的笑容,主动伸出手:“陈二先生,陈老板,又见面啦。真系冇諗到,六指何请返嚟嘅高人,竟然系两位。” “李老板,好耐冇见。”二叔没有跟他握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问,“你个仔,冇事啦?” “多得两位大师出手,已经好返晒啦,依家喺英国读书,不知几生猛。”李老板客气地回答,然后示意我们坐下,菲佣立刻就为我们奉上了顶级的蓝山咖啡。 我看着眼前这个衣着考究、谈吐不凡的李老板,心里充满了疑问。他既然知道我们的“本事”,为什么这次不直接找我们,反而要通过笼街的渠道,搞得这么神秘?还有,上次“鬼童抬轿”的事件中,我们就从他那里,得到过一块刻有神秘符号的玉佩残片(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次,又是一块玉佩……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李老板,我哋明人不说暗话。”二叔没有碰那杯咖啡,他点燃一支烟,直接切入了正题,“六指何话,你手上有件‘唔干净’嘅玉器。不如,攞出嚟俾我哋睇下先?” 李老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六指何,又看了看我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挣扎。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对身旁的管家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管家就捧着一个由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精致木盒,走了过来。 他将木盒,轻轻地,放在了我们面前的茶桌上。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老板没有立刻打开盒子,他只是看着那个盒子,眼神复杂地对我们说:“两位大师,喺打开之前,有啲嘢,我要同你哋讲清楚。呢件嘢嘅来历,我……其实都唔系好清楚。” 他告诉我们,这块玉佩,并不是他们家祖传的。而是他多年前,生意刚起步的时候,在东南亚的一次拍卖会上,从一个神秘的南洋术士手中买来的。 “嗰个术士话,呢旧系‘子母平安扣’,一对嚟嘅。只要将其中一块摆喺屋企,另一块带喺身上,就可以保家宅平安,生意兴隆。”李老板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嗰阵时后生,咩都信,就花咗一大笔钱买咗落嚟。你哋唔好话,戴咗之后,我啲生意,真系顺风顺水,一路做到依家咁大。” “但系,”他话锋一转,声音也压低了,“呢半年,唔知点解,摆喺屋企嘅呢半块玉,开始变得好古怪。一到夜晚,书房里就会无端端降温,有时仲会听到啲好似女人喊嘅声。我请过好几个风水师傅嚟睇,个个都话呢旧嘢阴气太重,搞唔掂。我先至諗住,通过笼街,搵个真正嘅高人,将佢处理咗。” 我听着他的讲述,心里却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避重就轻,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实话。他根本没提,他自己身上,也带着另一半玉佩的事。 二叔显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漏洞,但他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地说:“开盒吧。” 李老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缓缓地,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气,猛地从盒子里窜了出来,瞬间就将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蓝山咖啡,给冻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我坐在离盒子最近的位置,只觉得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的血都快要凝固了。 我定睛看去,只见在盒子里红色的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只有半边的玉佩。 那玉佩的材质和形状,与我们手中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李老板将那半块玉佩,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捻了出来,放在了茶桌上。 陈安一靠近玉佩,就感觉到一股比之前在水下更强烈、更纯粹的冰冷寒气,直冲他的天灵盖。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响起了无数个女人和孩子在绝望哭泣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怨恨,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给彻底淹没。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二叔见状,立刻伸出手,在他的后心位置,重重地拍了一下。一股温暖的阳气,顺着他的手掌渡入了我的体内,才将我从那种可怕的幻听中给拉了回来。 “顶住。呢旧嘢,系冲住你嚟嘅。”二叔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我咬了咬牙,强忍着脑海中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负面情绪,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 二叔看着李老板,冷笑一声:“李老板,你仲有半块呢?” 李老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二叔没有再等他回答,他直接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我们之前得到的那半块玉佩,也“啪”的一声,放在了茶桌上。 就在两块玉佩,出现在同一张桌子上的瞬间,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那两块原本静静地躺在桌上的玉佩,竟然像是两块异性相吸的强力磁铁一样,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自己开始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动,朝着对方,快速地靠近! “叮——!” 一声清脆的、如同玉石碰撞般的声响传来! 两块半圆形的玉佩,在相距还有几厘米的时候,猛地吸附在了一起,拼接成了一块完整的、圆形的玉佩! 玉佩合二为一的瞬间,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到了冰点!我甚至能看到,我们呼出的空气,都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天花板上那盏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开始疯狂地闪烁起来,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仿佛随时会因为电压不稳而爆炸。 第50章 阴亲之契 整个豪宅的客厅,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窖。 那股子寒气,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物理层面的低温,而是一种能直接穿透皮肤、冻结血液、甚至连灵魂都能一并冻僵的、来自九幽深处的极寒。我身上穿着两件衣服,却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躺在太平间的停尸柜里,连思维都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李老板和六指何更是被吓得不堪,两人瘫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牙齿上下打着架,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脸色惨白得像两张刚刚烧给死人的纸钱。 只有二叔,还勉强能保持镇定。他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眼神却异常的锐利,像两把手术刀,死死地解剖着桌上那块正在发生诡异变化的圆形玉佩。 那块由两片半璧合二为一的玉佩,在拼接完成之后,并没有就此停下。 只见在玉佩的正中心,那个我们之前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的、极其复杂的神秘符号,此刻竟然像活了过来一般,开始发出幽幽的、如同磷火般的绿色光芒。 那绿光不亮,却异常的妖异。它将我们几个人的脸都映照成了一片诡异的绿色,看起来就像一群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随着绿光的亮起,玉佩上那些原本模糊的、如同罗盘般的刻线和符文,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刻刀,正在我们眼前,重新将其雕琢一遍。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也邪恶十倍的气息,正从那块玉佩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那是一种混合着无尽怨念、强烈不甘和一丝丝……饥饿感的恐怖气息。 “李老板,”二叔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你依家仲觉得,呢旧嘢,只系一件普通嘅‘子母平安扣’咩?” 李老板看着桌上那块正在发光的诡异玉佩,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拼命地摇着头。 二叔冷笑一声,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寒意。他看着李老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个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结论: “你俾人呃咗啦。呢旧根本唔系咩保平安嘅玉器。” “佢系一份契约。一份……同鬼签嘅契约。” “一份,极其恶毒嘅……‘阴亲之契’!” “阴亲之契?!”我失声叫了出来。这个词,我只在处理【水鬼寻仇】那件事时,听二叔提起过一次。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块正在发光的玉佩,“只不过,呢份契约,比上次嗰单,要高级得多,也歹毒得多。” 他指着那块玉佩,开始向我们解释这东西的真正来历和原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我的心上。 “呢种玉佩,行内有个名,叫‘阴阳合欢佩’。佢嘅制作方法,早就已经失传,而且极其伤天害理。” “首先,要稳一个刚刚枉死、怨气最重、而且仲系处子之身嘅女仔嘅骸骨。将佢嘅骨头烧成灰,再沟埋一种产自南洋、本身就极阴嘅‘养尸玉’嘅粉末,用阴年阴月阴时嘅井水调和,然后喺不见天日嘅地窖里,阴干九九八十一日,先可以制成呢种玉佩嘅‘胎’。” “玉胎制成之后,仲要喺上面刻上‘锁魂符’同‘引路咒’。最后,将佢一分为二,一半为阴佩,一半为阳佩。” “阴佩,要摆喺枉死女鬼嘅牌位前,日日夜夜受佢嘅怨气滋养。而阳佩,就要俾一个活人带住,用活人嘅阳气去温养。” “一阴一阳,一块玉佩,就咁样,分别对应住一个活人,同一个死人。” 我听得浑身发冷,只觉得这种制作方法,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那……那它到底有什么用?”我颤抖着问。 “用处?”二叔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用处大啦。” “一旦时机成熟,只要将阴阳两佩合二为一,就代表住,呢份‘阴亲之契’,正式生效。” “从嗰一刻开始,带住阳佩嘅嗰个活人,就已经被强行同阴佩对应嘅嗰个强大阴魂,配咗冥婚!” “佢会成为嗰个阴魂喺阳间嘅‘替身’,佢嘅气运、佢嘅阳气、甚至系佢嘅命,都会俾嗰个阴魂源源不断咁吸走,成为对方喺阳间行动嘅‘储粮’!” “直到最后,呢个活人被彻底吸干,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佢嘅身体,就会成为嗰个阴魂……降临阳间嘅最终容器!” 二叔说完,整个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天花板上那盏水晶吊灯,还在发出“滋啦、滋啦”的、如同鬼魅般的声响。 李老板听完二叔的解释,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沙发上,他那张原本还算红润的脸,此刻已经变得跟死人一样惨白。他看着桌上那块正在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玉佩,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冇……冇可能嘅……”他哆哆嗦嗦地,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道,“嗰个南洋术士……佢明明同我讲,呢个系‘子母玉’,系用来保家宅平安,招财进宝嘅……佢……佢呃我!” “佢当然系呃你啦!”二叔冷笑道,“如果唔系有利可图,边个会冒住折损阴德嘅风险,帮你搞呢啲嘢?你呢十几年嘅顺风顺水,财源广进,根本就唔系你自己嘅本事,全部都系呢旧嘢帮你‘抢’返嚟嘅!” “你……”李老板指着二叔,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叔没有再理会他,他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怜悯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悲哀。 他缓缓地抬起手,指着桌上那块玉佩中心、那个已经变得清晰无比的、如同罗盘般的神秘符号,对我,也像是对自己,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充满了疲惫的语气,说道: “阿安……” “呢块玉佩上面……有你嘅气息。” 我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地击中了。 我……我的气息? 怎么可能?!这块玉佩,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时,我突然感觉,我的左手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冰冷的、如同被毒虫叮咬般的刺痛! 我猛地撸起袖子,低头一看。 我的瞳孔,在这一刻,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只见在我那光洁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用鲜血般的红线纹成的、极其诡异的……刺青! 那刺青的图案,像是一个被无限简化了的、复杂的中国结。 一个……如同用姻缘线打成的……“同心结”。 第51章 三昧真火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是从我的皮肤底下自己生长出来的一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怨念的气息,正顺着这个刺青,源源不断地从那块诡异的玉佩中,涌入我的身体。 紧接着,一阵如同被烧红的铁丝勒住般的剧痛,从我的手腕处传来! 我低头一看,只见那个“同心结”刺青的红线,竟然像活了一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收紧!它勒得我的手腕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红痕,仿佛真的要将我的骨头给勒断一般。 “二叔!”我痛得叫出声来,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与此同时,桌上那块合二为一的玉佩,散发出的绿光也变得越来越盛,越来越妖异。整个客厅的温度,再次骤降,我甚至能看到,茶几的边角,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长庚大师!大师救命啊!”李老板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下来,想抱住二叔的腿求救,却因为双腿发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六指何更是吓得不堪,整个人都缩到了沙发的角落里,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场面,瞬间就陷入了失控的边缘。 只有二叔,还勉强保持着镇定。 他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此刻变得如同万年寒冰般冷静。他看了一眼我手腕上那个正在不断收紧的刺青,又看了看桌上那块妖气冲天的玉佩,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李老板!”他对着地上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富商,厉声喝道,“你如果仲想你个仔有命返嚟,就即刻按我讲嘅去做!” 他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将李老板从极度的恐惧中给浇醒了。一提到自己的儿子,他那涣散的眼神里,终于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光芒。 “大师!大师你讲!只要能救我个仔,你叫我做咩都得!”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哀求道。 “好!”二叔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迅速地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第一,即刻去厨房,稳一个铜盆!记住,一定要系纯铜嘅!第二,去你书房,稳一面最大嘅放大镜!第三,去我铺头,将我柜台底嗰罐最靓嘅‘顶上朱砂’攞过嚟!快!一样都唔可以少!” 李老板虽然不知道二叔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但此刻也只能将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亲自跑去准备东西,又吩咐管家和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去【平安堂】取朱砂。 “二叔,你要做咩啊?”我忍着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艰难地问道。 “解契。”二叔扶住我,将一股温暖的阳气渡入我的体内,暂时缓解了我的痛苦。他看着桌上那块玉佩,眼神冰冷地说,“呢份‘阴亲之契’已经生效,想彻底解决,冇可能。我哋依家唯一可以做嘅,就系用至刚至阳嘅力量,暂时将佢嘅契约之力压制住,先保住你条命仔再说。” 没过多久,李老板就气喘吁吁地,将一个半人多高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黄铜盆,和一面直径足有三十厘米的、镶着红木边框的老式放大镜,搬了过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管家也开着车,将那罐被阿公视为珍宝的“顶上朱砂”给取了回来。 一切准备就绪。 二叔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手表,对我们说:“等。” 我们就这样,在那个如同冰窖般的客厅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手腕上的刺青越勒越紧,那种冰冷的刺痛感,已经开始顺着我的手臂,向心脏的位置蔓延。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 我紧张地看着二叔,发现他虽然表情平静,但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和那只不断在抖动的、夹着香烟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终于,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和分针,缓缓地重合在了“12”的位置。 正午十二点,到了。 “就系依家!”二叔猛地站起身,将那个巨大的铜盆,搬到了客厅那扇最大的落地窗前,让正午最猛烈的阳光,能毫无阻碍地,直接照射在铜盆的正中央。 他拿起那面巨大的放大镜,调整好角度,将所有的阳光,都汇聚成一个极其明亮、极其灼热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光点,精准地,照射在了铜盆的中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两根筷子,夹起桌上那块还在散发着绿光的“阴亲之契”,然后,猛地,将其投入了那个被阳光聚焦的铜盆之中! “滋——!” 玉佩一接触到铜盆,立刻就发出了一阵如同滚油泼在烙铁上的、极其刺耳的声响!一股股夹杂着浓烈怨气的绿色烟雾,从玉佩上疯狂地冒了出来,在空气中凝聚成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朱砂!”二叔大喝一声。 我不敢怠慢,立刻拧开那罐“顶上朱砂”,将里面那些如同鲜血般鲜红的粉末,尽数撒入了铜盆之中! 朱砂一入盆,原本还在疯狂翻滚的绿色烟雾,立刻就像是被泼了浓硫酸一样,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啸,迅速地消融、瓦解。 整个铜盆,在阳光、铜器、朱砂三股至阳之气的汇聚下,温度高得吓人,盆内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 那块坚硬无比的玉佩,在这种堪称“三昧真火”的灼烧下,终于开始出现了变化。 它先是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阵阵如同女人哭泣般的、极其尖锐的嗡鸣声。紧接着,它那青灰色的表面,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最终,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整块玉佩,从中间彻底碎裂! 在玉佩碎裂的瞬间,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和不甘的、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从铜盆里猛地爆发出来,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最恶毒的诅咒。 尖叫过后,那块已经碎裂的玉佩,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熔化。 它就像一块被投入火炉的绿色冰块,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一滩不断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如同浓痰般的绿色液体。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感觉自己手腕上那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开始迅速地减退。 我低头一看,只见那个鲜红如血的“同心结”刺青,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从鲜红,变成淡红,再到最后,变成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粉色的印记。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已经彻底不见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虚脱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知道,这场危机,总算是……暂时解除了。 李老板看到这一幕,对我二叔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看着二叔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活神仙。 而我,在放松下来之后,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缩在沙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六指何。 只见他虽然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脸色也同样惨白。 但是,在他的眼底深处,就在刚才玉佩被彻底熔化的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闪过了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混杂着阴谋得逞和幸灾乐祸的……诡异的微笑。 第52章 障眼法 我敢肯定,我没有看错。 那是一种阴谋得逞后,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恶意的笑容。 他有问题! 他绝对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中间人!他跟这件事,跟【守旧派】,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 我刚想开口,将我的发现告诉二叔,却被二叔一个极其隐蔽的眼神给制止了。我看到,二叔的眼神,虽然没有直接看向六指何,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角落。 看来,二叔也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客厅里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那滩熔化后的绿色液体,在阳光的持续照射下,最终“滋”的一声,彻底蒸发,化为一股极其难闻的青烟,消失不见。整个房间的温度,也开始慢慢地回升。 李老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地毯上。他看着二叔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活神仙,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敬畏。 “长庚大师!多谢!多谢你救咗我同我个仔啊!”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书房的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支票簿,大笔一挥,撕下了一张支票,恭恭敬敬地,用双手递到了二叔面前。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大师你喺香港有咩需要,随时开口!我李某人上刀山,落油锅,绝无二话!” 我眼尖,瞥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后面那一连串的“零”,多得我差点当场就数不过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一次,二叔没有再像上次在龙叔那里一样推辞。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张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疯狂的支票,然后随手就揣进了他那件破旧夹克的口袋里,那动作,随意得就像是收了一张街边派发的广告传单。 李老板又对我们千恩万谢了一番,然后才走到墙角的六指何面前。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丢在六指何面前,语气冰冷地说:“呢份系你嘅中介费。攞咗佢,即刻喺我面前消失。以后,唔好再俾我见到你。” 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是被六指何这个“中间人”给坑了。 六指何倒是毫不在意,他捡起地上的支票,吹了声口哨,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走到我们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和二叔一眼,特别是我们那两只空空如也的、用来装“法器”的帆布包。 “两位大师,后会有期啦。”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这座豪宅。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我总觉得,这件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送走了六指何,李老板又非要留我们吃饭,但被二叔给婉拒了。他说,此地阴气虽然暂时被压制,但根源未除,不宜久留。 我们离开了那栋充满了压抑气息的豪宅,重新回到了浅水湾灿烂的阳光之下。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咸湿的暖意,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放松。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但至少,我手腕上那个要命的“同心结”刺青已经褪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我甚至开始盘算着,回去之后,该如何“说服”二叔,把那笔巨额的“报酬”分我一半。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永远也想不到,二叔接下来给我看的“东西”,以及他告诉我的“真相”,会将我之前所有的认知,都彻底地、无情地,碾得粉碎。 回到【平安堂】,已经是傍晚时分。 二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铺子的卷帘门彻底拉下,反锁,甚至还在门后,贴上了一道我从未见过的、用黑狗血画成的复杂符咒。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我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安,”他看着我,缓缓地开口,“你系唔系觉得,今日单嘢,已经搞掂咗?” 我点了点头。 他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嘲讽的弧度。 “你错了。” 他说着,从他那件破旧夹克的内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了一个东西。 当我看清他手里那个东西时,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彻底陷入了空白。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地击中了,连呼吸都停止了。 二叔的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块本应已经被他的“三昧真火”,彻底熔化成了一滩绿色液体的……完整的圆形玉佩! 那块玉佩,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被灼烧过的痕迹都没有。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二叔那布满了老茧的手掌上,中心的那个诡异符号,还在幽幽地,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二……二叔……”我的声音都在颤抖,“呢个……呢个系……” “系真嘅。”二叔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我哋今日喺李老板屋企烧嘅嗰旧,系假嘅。” “假嘅?!”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白色的粉末,和一瓶装着符水的小玻璃瓶。 “呢个,系上等嘅糯米粉。呢个,系阿公留低嘅‘三清化形水’。” 他当着我的面,将两者混合在一起,迅速地捏造成了一个半圆形的、与那半块玉佩一模一样的“米饼”。 “你睇到啦?”他将那个“米饼”递到我面前,冷笑道,“只要手法够快,再喺上面落少少障眼法,就足以以假乱真。嗰个姓李嘅,同六指何,都系门外汉,佢哋根本睇唔出其中嘅玄机。” “至于嗰个所谓嘅‘三昧真火’,”他指了指自己的打火机,“更加系流嘢啦。我只系趁佢哋唔为意,喺个铜盆底,偷偷地点着咗一块固体酒精啫。真正嘅三昧真火,要借天时地利人和,边有咁容易就使出嚟啊?” 我听着二叔的解释,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地颠覆了。 原来,今天下午那场看起来惊心动魄、凶险万分的“斗法”,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大龙凤”(好戏)! “点解啊?”我无法理解,“二叔,你点解要咁做?你直接将佢烧咗唔就得咯?” “烧?”二叔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阿安,你太天真啦。你以为,烧咗佢,就真系冇事啦?呢份‘阴亲之契’,喺佢合二为一嘅瞬间,就已经同你嘅命格绑死咗。烧咗呢旧玉佩,只能够暂时压制住佢,但个契约仲喺度。等到你25岁生日嗰日,就算冇咗呢旧玉佩,嗰只女鬼,一样会准时来稳你‘洞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而且,呢旧嘢,系我哋目前唯一的、能够反过来追查到【守旧派】线索嘅关键。我点可以就咁样将佢毁咗?” 他说完,将那块冰冷的、完整的圆形玉佩,郑重地,交到了我的手里。 “从今日开始,你才是佢嘅主人。” 我下意识地接过那块玉佩。入手冰冷刺骨,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一块从尸体上割下来的、还带着死亡温度的血肉。 “你要学识,去控制佢,而唔系俾佢控制你。”二叔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和一丝……期望。 “呢旧嘢,系解开我哋陈家几百年宿命嘅关键。亦都系……你唯一嘅生路。” 我握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看着上面那个正在幽幽发光的、如同恶魔眼睛般的诡异符号,又想起了自己手腕上那个虽然已经褪色、但却依然存在的“同心结”刺青。 我终于明白,我已经被彻底地、无法回头地,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而我,连这个漩涡的中心,到底是什么,都还一无所知。 第53章 微妙的紧张 那块冰冷的圆形玉佩,就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也没有了那种能将人血液冻僵的寒气。此刻的它,看起来就像一块普通的、做工精美的古玉,温润而沉默。但只有我知道,在这份温润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恶意和诅咒。 它像一条冬眠的毒蛇,暂时收起了它的獠牙,但随时都可能苏醒,给我致命一击。 我看着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面前这个一脸凝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二叔,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秘密,像无数只无形的蚂蚁,在我心里疯狂地噬咬,让我坐立难安。 “二叔,”我终于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你头先话,呢旧嘢系解开我哋陈家‘宿命’嘅关键。咁我哋嘅宿命到底系咩?阿公笔记里写嘅‘债’,又到底系咩债?你依家……可唔可以全部话我知?”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如此迫切地,想要去触碰那些被家族刻意掩盖的秘密。因为我知道,从我手腕上出现那个“同心结”刺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了。 这些秘密,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家族历史,而是与我的生死,息息相关。 二叔看着我,看着我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渴求和一丝丝的恐惧。他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的疲惫。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嘲讽我,也没有立刻拒绝。他只是沉默地,从我手里拿过那块玉佩,用一块黄色的丝绸,将其层层包裹好,然后,重新交到了我的手里。 “阿安,”他缓缓地开口,“我同你讲过。有啲嘢,你依家嘅道行,仲未够资格去知道。唔系我唔想话你知,系我唔敢。” “唔敢?” “冇错。”他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恐惧,“我哋陈家欠落嘅嗰笔债,太大,太重。重到可以压垮天,压塌地。你依家嘅身子骨,太弱,我怕你……担唔起。” “至于你嘅宿命……”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只要记住一样嘢就得。你,唔可以死。至少,喺你25岁生日之前,绝对唔可以死。” 他又一次,用这种看似是解释,实则是将我推得更远的、模棱两可的话,搪塞了我。 他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失望和愤怒的情绪,瞬间就涌上了我的心头。 “唔可以死?”我自嘲地笑了笑,举起自己那只手腕上还留有浅粉色印记的手,“二叔,你睇清楚!呢份‘阴亲之契’,就系一张催命符!佢哋摆明就系要我死!你仲叫我唔好死?”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越来越大:“你口口声声话为我好,话要保护我。但系由头到尾,你都喺度呃我,瞒住我!你将我当成咩啊?一件用来还债嘅工具?定系你同阿公计划里,一颗唔需要有自己思想嘅棋子?!” 二叔看着情绪激动的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我的指责,眼神中那股深深的疲惫,变得更加浓郁了。 我们叔侄二人,就在这间充满了死人用品的铺子里,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冷战。 我对他所有的隐瞒和欺骗,感到极度的不满和愤怒。我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所谓的亲人,并不是在保护我,而是在利用我,去完成某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甚至可能是极其危险的目的。 而他,则似乎也因为我的不理解,而陷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孤独和无奈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他不再来店里,我也没有再去找他。我们就像两条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的、互不相干的平行线。 我将自己彻底地关在了【平安堂】里。白天,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那些来买香烛纸钱的客人;晚上,我就将铺子反锁,然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那本“加密笔记”的研究之中。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既然你不告诉我,那我就靠自己,把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 我将那块完整的玉佩放在桌上,然后开始对照着笔记,试图从那些已经被我破译的、代表着“地点”的符号中,找出与这个玉佩符号相关的线索。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去催动我的【阴阳桥】命格,希望能从玉佩中,“共鸣”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笔记里的内容,依旧是如同天书一般,毫无头绪。而那块玉佩,也像是沉睡了一般,无论我如何尝试,都只能从里面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希望,一点点地,在无尽的枯燥和挫败中,被消磨殆尽。 我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安。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梦里,一会儿是那个没有五官的站长,一会儿是那个唱歌的歌女,但最多的,还是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六指怪人,他总是站在黑暗中,对我露出诡异的微笑。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到精神崩溃的时候,一个新的委托,找上了门。 那天下午,我正趴在柜台上,头痛欲裂。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打扮很新潮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染着一头金色的头发,耳朵上还戴着好几个耳钉,一看就是那种终日沉迷于网络世界的“废青”。 “请问……呢度系唔系平安堂啊?”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一边问,一边还用一种极其不自在的、奇怪的姿势,不停地用手去挠自己的脖子。 我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系啊。买咩啊?香烛定系元宝啊?” “唔……唔系。”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听人讲,你哋呢度……识得处理啲‘污糟嘢’(脏东西)。” “我好似……俾人落咗降头啊。” 我一听,心里顿时来了点精神。这是我第一次,在没有二叔的情况下,独自面对一个“阴面”的委托。 我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除了脖子上的动作有些奇怪之外,整个人的气色和精神状态都还算正常,印堂也没有发黑。 “你点解会觉得自己俾人落咗降头啊?”我学着二叔的样子,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问道。 “我……我唔知啊。”年轻人一脸苦恼,“我呢几日,个喉咙成日都好似有嘢喺度爬咁,又痕又痛。讲嘢都讲唔清楚。去睇过几个医生,都话我喉咙冇事。我有个friend,佢话我肯定系喺出面得罪咗啲小人,俾人落咗‘口舌降’啊!” 他说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用手指狠狠地去挠自己的脖子,那力道之大,甚至将他脖子上的皮肤都抓出了一道道清晰的红痕,仿佛那里正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奇痒无比。 第54章 口舌咒 年轻人一边说,一边不受控制地、用力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那副奇痒难耐、痛苦不堪的模样,看得我心里都有些发毛。 “口舌降?”我皱了皱眉,这个词,我只在一些不入流的地摊文学上见过。我下意识地翻开阿公那本“加密笔记”,试图从里面找出相关的记载。 笔记里倒是有一些关于“降头术”的零星记录,但大多都语焉不详,画的也都是些诸如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图案,跟我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症状,似乎完全对不上号。 我正看得一头雾水,一个懒洋洋的、我几天没听见但却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了起来。 “傻仔,睇咩笔记啊?呢啲鸡毛蒜皮嘅小事,笔记上边会记啊?” 我回头一看,只见二叔陈长庚不知何时又鬼魅般地出现在了铺子里。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斜倚在后堂的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看到他,心里先是一喜,随即又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混杂着尴尬和别扭的情绪。我们叔侄二人,因为上次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已经冷战了好几天了。 “你……你几时返嚟嘅?”我有些不自然地问。 “啱啱。”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还在不停抓挠脖子的金毛年轻人。 年轻人看到二叔,也愣了一下,显然是被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颓废气场给镇住了。 二叔没有理会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他慢悠悠地晃悠到年轻人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屠夫,在打量一头即将被宰割的猪。 他甚至还伸出手,捏了捏年轻人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对着光看了一眼他的舌头。 “舌苔发黑,舌根生刺,再加上喉头发紧,言语不清。”二叔松开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老中医下诊断般的语气,断言道,“你呢个唔系咩‘口舌降’,降头术冇咁流。” “呢个叫‘口舌咒’,系我哋中原地区,啲长舌妇用来咒骂街仇家时,用嘅最低级嘅‘厌胜术’。” “口舌咒?”我和那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问。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难得地、耐心地解释起来。 “施术嘅方法好简单,甚至都唔需要你本人嘅头发或者指甲。只需要知道你嘅名(网名),同埋你嘅生辰八字,再稳一张你嘅相(网络头像),将呢啲嘢写喺同一张纸上,用针喺‘口舌’嘅位置反复咁拮穿,然后,将呢张纸,浸喺一个装满咗蚂蚁或者其他小毒虫嘅罐子里面。” “咁样,日日夜夜,啲蚂蚁就会顺住你嘅‘气’,爬到你喉咙里,噬咬你嘅声带。不出七日,你就会声带溃烂,彻底失声。如果再恶毒啲,喺罐子里加啲阴料,甚至可以让你喉头生疮,活活痛死。”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种咒术,虽然听起来“低级”,但却恶毒到了极点,也……方便到了极点。在这个个人信息极度泛滥的网络时代,想要获取一个人的ID、头像、甚至通过某些非法渠道搞到他的生辰八字,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那个金毛年轻人更是被吓得脸色惨白,他抓住二叔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师!大师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真系喺个forum(论坛)度同人闹咗几句啫!唔使搞到咁大啊嘛?!” 他一边说,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都跟我们说了。 原来,他是个游戏迷,最近在香港一个很出名的游戏论坛上,因为某个游戏的攻略问题,跟另一个网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双方从游戏本身,一直骂到现实生活,问候了对方上下十八代所有的女性亲属。最后,对方丢下一句“你等着,我一定让你这张臭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就下线了。 他本来也没当回事,以为只是网络上的口嗨。没想到,从那天开始,他的喉咙就真的开始不对劲了。 我听完,只觉得一阵无语。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去害人,现在的人,怨气都这么重的吗? “二叔,咁……有冇得解啊?”我看着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年轻人,忍不住问。 “湿湿碎啦。”二叔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副“杀鸡焉用牛刀”的表情。 我以为他又要开始画符念咒,或者用什么黑狗血、公厕水之类的“大杀器”。 可他的举动,再次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并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方术,只是对那个年轻人,懒洋洋地吩咐了一句: “靓仔,去对面街市,帮我买一包最辣嘅‘指天椒’返嚟。记住,要拣嗰啲又红又细嘅,越辣越好。” “啊?指天椒?”年轻人愣住了,显然无法理解“解咒”和“辣椒”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废话!快去!”二叔不耐烦地催促道。 年轻人不敢不从,立刻就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就提着一小袋红得发亮的、看起来就很有攻击性的指天椒,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二叔接过辣椒,将其倒在一个用来捣蒜的石臼里,又从铺子里的一个罐子里,抓了一大把粗盐撒了进去。然后,他将石臼递给我,说:“阿安,到你啦。将佢哋捣成酱。” 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能照做。我用尽力气,将那些辣椒和粗盐捣成了黏稠的、散发着刺鼻辣味的红色酱料。那辣味,熏得我眼泪直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搞掂。”二叔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将辣椒酱用勺子舀出来,倒进一个碗里,又兑了半碗凉白开,搅拌均匀。 他将那碗看起来就充满了“杀伤力”的红色液体,递到了那个金毛年轻人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含住佢。一啖都唔准吞落肚,也唔准吐出嚟。含够一刻钟。” 年轻人看着那碗还在冒着辣气的“符水”,脸都绿了。 “大……大师,呢个……” “你仲想唔想讲嘢啦?”二叔眼睛一瞪。 年轻人被吓得一个哆嗦,只能苦着脸,接过碗,一咬牙,一闭眼,将那碗辣椒盐水,全部都倒进了嘴里。 接下来的一刻钟,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变成红,再到最后,变成了一种如同猪肝般的酱紫色。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如同雨点般落下。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横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当场去世一样。 我看得于心不忍,好几次都想让二叔算了。但二叔却只是靠在柜台旁,冷冷地看着,无动于衷。 终于,在墙上的挂钟,时针走完了十五格之后,二叔才缓缓地开口:“得啦。吐出嚟吧。” 年轻人如蒙大赦,他猛地冲到铺子门口,对着地上的一个下水道口,“哇”的一声,将嘴里那口“陈年老痰”给吐了出来。 我凑过去一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见他吐出的那口唾沫里,除了红色的辣椒碎和还没融化的盐粒之外,竟然还……还混杂着十几只早已死去的、米粒大小的……黑色小蚂蚁! 那些蚂蚁的尸体,在红色的液体中载沉载浮,看起来恶心到了极点。 “咦——!”我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了起来。 而那个金毛年轻人,在吐出那口东西之后,虽然还是一副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但他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喉咙里那种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的、奇痒无比的感觉,竟然……真的消失了! 他试着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清亮。 “冇……冇事啦!真系冇事啦!”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着二叔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再生父母。 我吐完之后,强忍着恶心,问二叔:“二叔,呢个又系咩原理啊?”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走到电脑前,意有所指地,对我和那个年轻人,缓缓地说道: “阿安,你记住。” “有时候,睇唔见嘅言语,比睇得见嘅刀,仲要伤人。” 第55章 网络并非法外之地 二叔那句“看不见的言语,比看得见的刀子更伤人”,像一块小小的石头,丢进了我那早已因为各种光怪陆离的事件而变得不再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那个金毛年轻人,在确认自己的喉咙真的恢复如初之后,对二叔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改之前那种玩世不恭的“废青”模样,恭恭敬敬地,对着二叔鞠了好几个九十度的躬。 “大师!多谢你!真系多谢你!你简直就系我嘅再生父母啊!”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从钱包里掏出了所有现金,又从银行卡里取了钱,凑成了一个厚厚的“利是封”,硬是要塞到二叔手里。 “大师,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大师你有咩需要,只要我刀仔喺度,上刀山落油锅,绝无二话!” 这一次,二叔倒是没有像上次在龙叔那里一样推辞。他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那个红包的厚度,然后毫不客气地,就揣进了自己那件破旧夹克的口袋里。 那动作,自然得就像是收回一件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年轻人见他收了钱,更是千恩万谢,一副了却了心头大患的样子,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二叔却突然叫住了他。 年轻人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大师,仲有咩吩咐啊?” 二叔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口古钟,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悠悠地敲响。 “靓仔,”他看着年轻人,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反而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如同长辈教诲晚辈般的严肃,“你喉咙里嗰啲蚂蚁,虽然系冇咗。但系你惹上嘅因果,仲喺度。” “因果?”年轻人显然没听懂。 我也有点糊涂了。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又扯上因果了? 二叔看着我们两个一脸懵逼的样子,叹了口气,像个不耐烦的教书先生,开始了他的“课后辅导”。 “你哋系唔系觉得,呢个网络世界,系虚拟嘅,大家隔住个mon(屏幕),讲咩都唔使负责任啊?”他指着那台还在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你哋错了。” “网络虽然系虚拟嘅,但坐喺电脑后面嘅,系活生生嘅人。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有喜怒哀乐,更加会有……怨念。”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人同人之间嘅怨念,系呢个世界上最真实、也最直接嘅力量之一。佢唔会因为隔住条网线而减弱,反而会因为虚拟世界嘅匿名性,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恶毒。” “今日,你喺论坛上同人吵架,对方道行浅,只识得用呢种最低级嘅‘口舌咒’来搞你。你运气好,稳到我哋,可以帮你解咗佢。” “咁听日呢?后日呢?”他的声音,像是冰冷的铁锤,一下下地敲打在那个年轻人的心上,“如果你再惹到个道行高深啲嘅,人哋唔再用蚂蚁,改用蜈蚣、蝎子,甚至系更阴毒嘅嘢,到时候,你就唔系失声咁简单啦。可能连条命都冇埋!” 年轻人被二叔这番话说得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那……那大师,我……我该怎么办啊?”他带着哭腔,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二叔,“我以后唔再上网闹人啦!我将个账号注销咗佢得唔得啊?” “斩脚趾避沙虫,有鬼用咩?”二叔不屑地撇了撇嘴,“因果已经结下,你想当冇事发生过?天底下边有咁着数嘅事啊?” “真正嘅化解之道,”二叔指着那个游戏论坛的界面,一字一顿地说,“唔系破除咒术,亦都唔系逃避。” “而系返去。返去嗰个论坛,用你嘅真名,为你之前讲过嘅嗰啲过激嘅、伤人嘅言论,向嗰个人,真诚咁,道个歉。” “道歉?”年轻人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二叔给出的“终极解法”,竟然会是这么……朴实无华。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你记住,解铃还须系铃人。怨念,因言语而起,自然也要用言语去了结。你一句真诚嘅‘对唔住’,比我哋铺子里所有嘅符咒加埋一齐,都仲要灵。” “至于对方接唔接受,就系佢嘅事啦。但至少,你已经将你自己嗰份因果,给了咗啦。” 年轻人看着二叔,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明悟。 他对着二叔,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多谢你,大师。我知点做啦。”他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平安堂】。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二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二叔所谓的“规矩”,不仅仅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仪式,更包含着一种极其朴素、却又直指人心的……处世哲学。 他处理的,从来都不只是“鬼”,更是“人”,是人心。 那个年轻人走后,铺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二叔,感觉我们之间那道因为“玉佩”事件而产生的无形隔阂,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一些。 “二叔,”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将他之前分的钱,又推了回去,“呢份钱,你攞去吧。你最近……手头应该都好紧。” 二叔愣了一下,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桌上那沓钱,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柔的情绪。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点了点头,将钱收了起来,然后,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傻仔,大个仔啦。”他说。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眼眶有些发热。 或许,这就是家人吧。即使有再多的秘密,再多的隔阂,但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们依然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就在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暴风雨前的宁静时,柜台上的那台老式转盘电话,突然“铃铃铃”地,用一种极其尖锐、极其刺耳的频率,疯狂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就像是一声绝望的警报,瞬间就撕碎了铺子里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我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白芷晴的声音。 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不再有之前的冷静和干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溢出听筒的……恐惧。 “陈……陈先生!”她的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出……出事啦!我哋公司……我哋公司出大事啦!” 第56章 白小姐的紧急求助 电话那头,白芷晴的声音颤抖,还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喘息声,仿佛她刚刚经历了一场亡命的追逐。 “白小姐,你慢慢讲,唔好急。出咗咩事啊?”我赶紧安抚她,心里却已经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能让一个在中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金融白领吓成这样,这次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陈……陈先生!”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声音里的恐惧却丝毫未减,“我哋公司……我哋公司又出事啦!比上次嗰单‘印讣告’,要严重一百倍!恐怖一百倍啊!” 上次那件事,虽然诡异,但终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听她这次的语气,似乎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预兆”了。 “你慢慢讲,到底发生咗咩事?”一旁的二叔也听出了不对劲,他凑了过来,示意我打开免提。 电话那头,白芷晴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始讲述那件让整个宏信投资集团都陷入恐慌的怪事。 她说,自从上次我们帮他们识破了并购合同里的陷阱之后,公司上下都对我这个“平安堂”的陈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的老板,那个极其迷信的内地富商,甚至还专门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 但好景不长。 大概从三天前开始,公司里,又开始出现怪事了。 “最早发现唔对路嘅,系负责深夜清洁嘅阿婶。”白芷晴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佢话,佢连续几晚,都闻到公司嘅茶水间,会无端端飘出一股好浓嘅檀香味。嗰种味,就好似……好似啲几百年嘅古庙里面,嗰种香火味。” “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点知前日夜晚,”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有个负责IT嘅同事,因为要紧急维护Server(服务器),一个人留喺公司OT(加班)。佢去茶水间冲咖啡嘅时候,亲眼睇到……” “佢睇到咩啊?”我紧张地追问。 “佢睇到……一个影。”白芷晴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一个好高大嘅、模模糊糊嘅人影,身上好似着住……古代嘅衫。个影就喺茶水间嘅角落一闪而过,然后就唔见咗。但系……但系我个同事话,佢清清楚楚咁睇到,嗰件衫嘅袖口,系马蹄袖嚟嘅!” 马蹄袖!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清朝官服特有的样式吗?! “我个同事当场就吓到掉头走,第二日就递咗辞职信,话咩都唔要,即刻就要走人。” “呢件事,本来仲可以当系佢眼花睇错。但系寻晚……寻晚出咗更大嘅事!” “寻晚我哋有个Team,为咗赶一个project,成组人一齐OT。到咗半夜十二点,成个office嘅灯,突然之间,全部都熄晒!” “我哋以为系跳掣(跳闸),但系后备电源都冇反应。成个office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就喺呢个时候,佢哋听到,茶水间嘅方向,传嚟一阵好似有人喺度磨墨嘅‘沙沙’声。” “紧接着,佢哋就闻到咗嗰股浓烈嘅檀香味。然后……然后佢哋就睇到,喺茶水间门口嗰条走廊上,一个穿着清朝官服、身材高大、但系睇唔清个样嘅黑影,就咁样……一步一步咁,从佢哋面前,缓缓咁行咗过去……” 我听着白芷晴的讲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在一片死寂的、漆黑的现代化写字楼里,一个来自几百年前的清朝官员的鬼影,正迈着僵硬的步伐,从一群瑟瑟发抖的金融精英面前,从容地走过。 这种古代与现代、文明与诡异之间的强烈冲突,所带来的恐怖感,远比任何青面獠牙的恶鬼都要强烈一百倍。 “成组人当场就吓到傻咗,第二日返工,十几个人,一齐递交咗辞职信。”白芷晴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依家呢件事,已经喺公司内部彻底传开咗。人心惶惶,个个都话公司个地盘‘唔干净’,已经冇人敢喺夜晚留喺公司啦。再咁落去,我哋公司都唔使再开门做生意啦!” “你哋老板呢?佢点讲?”二叔沉声问道。 “我哋老板……”白芷晴苦笑一声,“佢比我哋任何一个人都要惊。佢个人极其迷信,听完之后,二话不说,就立刻从内地,花咗天价,请咗一件‘镇物’返嚟。” “镇物?” “系啊。”白芷晴说,“系一尊好大嘅青铜鼎。听讲系从某个大人物屋企请返嚟嘅,话可以镇住一切邪祟。依家就摆喺我哋公司嘅大堂,日日都上香供奉。” 青铜鼎! 听到这三个字,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在笔记里看到的、与【守旧派】相关的那个暗号,以及二叔那番关于“养魂器”的言论! 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 我立刻将自己的猜想,用眼神告诉了二叔。二叔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对着电话,沉声问道:“Pak小姐,你哋老板,系唔系同内地一个姓万嘅地产商,有生意来往?” 电话那头的白芷晴愣了一下,随即惊讶地说:“系啊!大师你点知??我哋这次嘅并购案,背后嘅牵头人,就系万豪集团嘅万老板啊!” 果然!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守旧派】他们,竟然真的将黑手,伸向了白芷晴的公司!他们利用那个迷信的老板,将那尊极阴极邪的“养魂器”,堂而皇之地,摆进了一栋充满了精英和阳气的顶级写字楼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意识到,这可能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恐吓或警告。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更大的、我们尚未知晓的阴谋。 “白小姐,你听住。”二叔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哋公司嘅事,好麻烦。比你想象中嘅要麻烦得多。今晚,我哋会过去一趟。你諗办法,帮我哋支开所有保安,清空楼层。” “好!好!我即刻去安排!”白芷晴如蒙大赦,连声答应。 就在我以为她要挂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突然又传来了她那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的、颤抖的声音。 “陈……陈先生……” “仲有咩事啊,白小姐?” “嗰个……嗰个清朝官服嘅影……”她犹豫了一下,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我总系觉得……佢好似……喺度稳紧啲嘢。” “稳嘢?” “系啊。我嗰啲辞职嘅同事话,个影行路嘅时候,个头会不停咁左右转,对眼(眼睛)……好似喺度一间房一间房咁,仔细咁……搜寻紧啲咩咁。” 第57章 夜探与“隔空斗法” 白芷晴的最后一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一个清朝官员的鬼魂,在一个现代化的金融公司里,一间房一间房地……搜寻着什么东西? 他到底在找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将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搅得更加混乱。 当晚,我和二叔没有再做过多的准备。因为我们知道,这次要面对的,很可能不是普通的鬼物,而是【守旧派】精心布下的一个局。在这种级别的对抗中,寻常的“土方子”,恐怕已经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深夜十一点,我们准时来到了中银大厦的楼下。 白芷晴早已等在了那里。她换下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穿上了一件普通的休闲服,但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憔悴,让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好几岁。 “陈大师,陈二先生。”她看到我们,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就迎了上来,“我已经按你哋吩咐,用‘线路紧急维修’嘅名义,将今晚所有嘅保安都暂时调离咗顶层。成个楼层,依家都系空嘅。” 二叔点了点头,对她的办事能力表示了肯定。 我们没有走正门,而是在她的带领下,从一个极其隐蔽的员工通道,进入了这栋已经陷入沉睡的商业巨兽的内部。 深夜的写字楼,与白天那种充满了精英气息和快节奏的氛围截然不同。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将我们的影子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拖得又细又长,像三个鬼鬼祟祟的盗贼。 高速电梯在寂静中“嗡嗡”作响,每一次楼层数字的跳动,都像是在为我们进行着死亡的倒数。 很快,电梯“叮”的一声,在顶层停下。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股比楼下更加阴冷、更加压抑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里面扑面而来。那股气息里,混杂着浓烈的、如同在古庙里才能闻到的陈年檀香味,闻一下就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就……就系呢度啦。”白芷晴的声音都在颤抖,她显然不敢再往前走了。 “你喺电梯口等我哋就得啦。”二叔对她吩咐了一句,然后对我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出了电梯。 我紧随其后,踏入了这片已经被黑暗和恐惧笼罩的领地。 整个办公室,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一丝微弱的光,将室内那些昂贵的办公家具,勾勒出一个个如同怪兽般的、狰狞的轮廓。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檀香味,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们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的光,小心翼翼地,朝着公司的大堂走去。 很快,我们就看到了那个所谓的“镇物”。 在公司大堂的正中央,一个专门定制的红木基座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鼎。 那鼎大约有一米多高,三足双耳,造型古朴大气,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蝌蚪般的古老铭文。鼎的表面,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青绿色的铜锈,但在月光的映照下,却又反射着金属般的幽光。 鼎前的香炉里,还插着三炷早已燃尽的、足有手臂粗的“高香”,香灰落满了整个基座。 我一靠近那尊青铜鼎,就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充满了暴戾和怨毒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那股气息,甚至比我们之前在“阈限空间”里遇到的那个地缚灵还要强大,还要纯粹。 “二叔,就系呢旧嘢。”我压低了声音,紧张地说。 “我知。”二叔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他绕着那尊青铜鼎走了一圈,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铭文和铜锈。 “饕餮纹,蟠龙耳,鼎身刻嘅系‘往生咒’嘅古篆文……”他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扑街……呢旧嘢,唔系普通嘅古董。佢系一件……专门用来‘养魂’嘅凶器!”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串看起来很普通的、由一百零八颗小铁珠串成的手链。 “呢个叫‘百家锁’。”他将手链递给我,“系我搵香港一百户唔同姓氏嘅人家,每家每户要来一把佢哋屋企用过最耐嘅旧锁匙,熔咗之后打成嘅。上面聚住咗一百户人家嘅‘烟火气’同‘守护之力’,阳气极重。” 他指着那尊青铜鼎,对我吩咐道:“你听我指示,将呢串‘百家锁’,喺个鼎嘅三只脚上面,用‘三才锁魂’嘅方式,绕七个圈。记住,一定要顺时针,一个圈都唔可以错。” 我点了点头,接过那串沉甸甸的、入手冰凉的“百家锁”,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二叔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布下一个临时的“锁阳阵”,试图用这百家阳气,来暂时镇压住鼎中那股惊人的阴气。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我每将“百家锁”在鼎足上绕上一圈,就感觉鼎内那股阴冷的气息,就会猛烈地反抗一次。一股股无形的、如同浪潮般的阴气,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身体,让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冷。 但我也只能咬着牙,强撑着,一圈,一圈地,继续下去。 就在我即将绕完最后一圈,完成整个阵法的时候,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比鼎内这股阴气还要强大、还要恐怖、还要充满智慧和恶意的……意念,从一个极其遥远的、我无法感知的方向,瞬间降临了! 那股意念,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黑洞,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办公室。它充满了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意!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地击中了,“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我手中的“百家锁”,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唔好!”我身后的二叔,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 我看到,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的额头、双肩、胸口,点上了几滴鲜红的精血! 紧接着,他双手结印,口中念诵着一段我从未听过的、充满了阳刚之气的古老咒语!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同样强大的、带着烟草味和烈酒气息的、充满了不羁和顽抗的“气”,从二叔的身上猛地爆发出来,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地,顶住了那股来自远方的、恐怖的意念! 这是一场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越了物理层面的……“隔空斗法”! 二叔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他那张总是挂着几分懒散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专注和用力,而变得涨红,额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而他面前的空气,也因为两股强大意念的冲撞,而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和波动,像一块正在被两只大手疯狂撕扯的透明果冻。 “阿安!快!继续!”二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如梦初醒,立刻捡起地上的“百家锁”,忍着那股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巨大压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最后一圈,死死地,缠绕在了鼎足之上! “锁!”我大吼一声,打下了最后一个死结。 在我完成阵法的那一刻,我感觉,我们和我面前这尊青铜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温暖的金色光罩给保护了起来。那股来自远方的、恐怖的意念,被这层光罩暂时地隔绝在了外面。 二叔也松了口气,他“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逆血,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如同死人般苍白。 显然,刚才那场短暂的“隔空斗法”,让他消耗巨大,甚至……受了内伤。 就在这时,那尊被我们用“百家锁”镇住的青铜鼎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和不甘的……男人叹息。 那声叹息,很轻,但却直击我们的灵魂深处。 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我甚至看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第58章 守旧派的挑衅 我浑身猛地一颤,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冷,而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绝对的、充满了绝望和死寂的冰冷。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那一声叹息给抽走。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那尊静静地立在大堂中央的青铜鼎。它就那么沉默地矗立着,但在我的眼里,它不再是一件冰冷的器物,而像是一个活物,一个正在沉睡的、即将苏醒的、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 “二叔……”我声音发颤,看向身旁的二叔。 二叔的情况,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他正扶着旁边的一张办公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用手背,擦掉了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此刻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那尊青铜鼎,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深深的忌惮。 “扑街……好霸道嘅怨气。”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呢次……真系踢到铁板啦。” “二叔,刚才……刚才嗰股力量,到底系咩啊?”我心有余悸地问。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才稍微缓过劲来。他走到那尊青铜鼎前,没有靠得太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仔细地端详着。 “阿安,”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你估得冇错。呢旧嘢,就系【守旧派】摆喺度嘅。”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着那尊青铜鼎,一字一顿地说:“而且,如果我冇估错,亲手安放呢尊鼎嘅,就系【守旧派】喺香港嘅……最高话事人!” “最高话事人?!”我心里一惊。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眼神冰冷,“呢旧鼎,唔系咩‘镇物’。佢系一件极其歹毒嘅……‘养魂器’!” “养魂器?”这个词,我只在阿公那本加密的笔记里,见过寥寥几笔的记载,旁边还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批注着“伤天害理,触之必死”八个字。 “所谓‘养魂器’,”二叔开始向我解释,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就系用特殊嘅法器为‘笼’,将一个怨气极重嘅魂魄强行镇压喺里面。然后再用源源不断嘅阴气、死气,甚至系活人嘅阳气去‘喂养’佢。” “咁样日积月累,笼中嘅魂魄,怨气就会越来越重,力量也会越来越强。等到时机成熟,施术者再用秘法将其释放出嚟,呢个被‘养’大嘅怨魂,就会变成一件可以俾佢随意驱使嘅、指边度打边度嘅……‘大杀器’!” 我听得浑身发冷,只觉得这种做法,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邪术了,这根本就是在制造怪物! “那……那这鼎里面镇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颤抖着问。 二叔看着那尊青铜鼎,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和悲哀。 “如果我冇估错,”他缓缓地说道,“鼎里面镇压嘅,应该系我哋陈家嘅……一位前辈。” “什么?!” “你冇听错。”二叔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喺阿公嘅上一代,甚至更早嘅时候,我哋陈家,都出现过同你一样,拥有【阴阳桥】命格嘅‘阴天子候选人’。” “而佢哋嘅下场,大多都只有一个——被【守旧派】用各种手段,喺25岁生日之前,扼杀掉。” “呢尊鼎里镇压嘅,十有八九,就系当年某个不幸落入佢哋手中嘅陈家先人嘅魂魄!” 我被二叔这番话彻底震惊了,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地颠覆。原来,我并不是第一个。在我之前,已经有无数个和我一样命运的陈家人,倒在了这条充满了血与泪的宿命之路上。 “【守旧派】将佢镇压喺度,就系要用佢同我哋同宗同源嘅怨气,来不断咁滋养壮大佢。等到时机成熟,佢哋就会将呢个由我哋陈家先人魂魄炼成嘅‘大杀器’,反过来,用喺你身上!”二叔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芷晴的同事,会看到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影子了。那很可能,就是我们陈家某一位生活在清朝的先人! “那……刚才那股意念……”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刚才嗰场对抗,就系我同【守旧派】个最高话事人,进行嘅一次直接嘅‘隔空斗法’。” “我哋呢啲行内人,道行到咗一定程度,就可以将自己嘅‘念’,依附喺法器上。刚才我试图用‘百家锁’去镇压青铜鼎,就等于系直接触动咗佢留喺鼎上面嘅‘警报’。佢即刻就循住气机,用佢嘅意念跨过成个香港,对我发动咗攻击。” 他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嗰条老狐狸嘅道行,远喺我之上。佢嘅‘念’,凝实得就好似一支长枪。如果唔系喺香港呢个地界,算系我哋陈家嘅主场,有地利加持,我头先……可能已经输咗,当场就要魂魄离体。” 我听得心惊胆战,无法想象那种超越了物理距离的、纯粹用意念进行的战斗,到底有多么凶险。 “那……那佢哋将呢尊鼎摆喺度,到底想做咩?”我问出了最后的疑问。 二叔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挑衅。” “警告。” “震慑。” 他一字一顿地说:“【守旧派】将呢尊用我哋陈家先人魂魄炼成嘅‘养魂器’,堂而皇之咁摆喺呢度,摆喺一个同你有过接触嘅人嘅公司里。佢哋嘅目的,再明显不过。” “佢哋就系要话俾我哋知:你哋陈家嘅一举一动,都喺我哋嘅掌控之中。我哋可以随时随地,将你哋最敬畏嘅祖先,变成对付你哋嘅武器。你哋最好识相啲,唔好再插手‘阴天子’嘅事,乖乖地,等住25岁生日嗰日,接受你哋嘅宿命。” 听完二叔的分析,我心中那股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爆发了! 我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感到害怕,反而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所填满! 欺人太甚! 【守旧派】的这种做法,已经不仅仅是挑衅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他们不仅要夺走我的性命,还要践踏我们陈家几百年来所有的尊严和历史! 逃避? 妥协? 去他妈的! 我看着那尊暂时被“百家锁”镇住的青铜鼎,看着里面那个可能是我某一位祖先的、正在承受着无尽痛苦的魂魄。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我意识到,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越是退缩,他们就会越嚣张。 我必须……主动反击! 我抬起头,看着二叔,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充满了决绝和杀意的语气,说道:“二叔,我唔会再等佢哋出手啦。” “我哋要主动出击!” 二叔看着我,看着我眼中燃烧的怒火,他先是一愣,随即,那张总是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甚至可以说是……赞许的笑容。 他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个字里,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他转身,看着那尊暂时被镇压的青铜鼎,眼神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般锋利。 “呢旧嘢,只不过系佢哋摆出嚟嘅一个‘棋子’。我哋喺度同佢死磕,冇用。” “看来,我哋系时候,要去一趟军火库啦。” “只有喺嗰度,喺佢哋嘅老巢,先有可能,搵到彻底解决呢个‘东西’,同埋……解决我哋陈家几百年宿命嘅……真正办法。” 第59章 不安的线索 二叔的话,像一声惊雷,在我的脑海里炸响。 军火库。 那个被阿公用“地缚图”标记的死亡之地,那个吞噬了一整节地铁车厢的恐怖空间,那个【守旧派】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知道,我们迟早都要去面对它。但我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二叔,我哋依家就过去?”我下意识地问,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涌起一股嗜血的冲动。 “唔急。”二叔却摇了摇头,他指着那尊被“百家锁”暂时镇住的青铜鼎,“走之前,要先将呢度嘅手尾搞掂。我哋唔可以俾呢旧嘢,再有机会出来害人。” 他说得对。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将白芷晴和她公司的那些无辜同事,置于危险之中。 “百家锁”虽然阳气重,但毕竟只是临时的镇压之法,困不住那个强大的怨魂太久。我们必须在离开前,对它进行二次加固。 二叔让我去通知还在电梯口焦急等待的白芷晴,让她去附近五金铺,买来一盒最长的铁钉和一捆最粗的红线。 白芷晴虽然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但还是立刻就照办了。 等她将东西买回来,二叔的“二次加固”仪式,也正式开始。 他的方法,依旧是那么的“土味”十足,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信服的玄妙。 他没有画符,也没有念咒。他只是将那些崭新的铁钉,一把一把地,全部都倒进了那个装有“顶上朱砂”的罐子里,用力地摇晃,让每一根铁钉,都均匀地裹上了一层鲜红如血的朱砂粉末。 然后,他又将那捆粗大的红线,完全浸泡在了阿公留下的、那瓶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雄黄酒里。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些沾满了朱砂的“法钉”,一根一根地,极其小心地,沿着青铜鼎的底座,以一种极其古怪的、看似毫无规律的方位,钉入了办公室那昂贵的大理石地砖之中。 每一根钉子钉下,都仿佛钉在了某个无形存在的关节之上。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从那尊青铜鼎内,传来一声声充满了愤怒和痛苦的、被压抑的嘶吼。 最后,他将那根浸泡了雄黄酒的红线,如同织网一般,以那些铁钉为节点,将整个青铜鼎的底部,都缠绕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却似乎暗含某种玄机的红色“天罗地网”。 “搞掂。”二叔做完这一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朱砂钉走金煞,雄黄线行阳火。再加上‘百家锁’镇人气。除非佢哋个最高话事人亲身过来,否则,呢旧嘢三个月之内,都唔会再有咩动静。” 暂时确保了办公室的安全,我们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一些。 “阿安,”二叔看着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个老狐狸既然敢喺度摆低个鼎,就一定会留低其他线索。我哋分开搵,睇下有冇咩发现。”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们去军火库之前,最后一次能获取情报的机会了。 我们开始在这间空无一人的、巨大的办公室里,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二叔负责检查那些与“风水”相关的物品,比如老板办公室里的金蟾摆件、挂在墙上的山水画、甚至是办公桌的朝向。他说,【守旧派】行事,极其讲究“规矩”和“气场”,他们很可能会在这些地方,留下一些用来遥控或监视的“暗手”。 而我,则负责搜查那些更“现代化”的东西,比如电脑里的文件、传真机里的记录,以及……各种各样的商业合同。 我承认,我还是对之前那个“对赌陷阱”,心有余悸。 我们搜查得很仔细,几乎将整个办公室都翻了个底朝天。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一样。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中被老板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上,一个上了锁的抽屉给吸引了。 那个抽屉的锁,很奇特,不是普通的钥匙锁,而是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电子锁。 “二叔,你过嚟睇下。”我招呼二叔过来。 二叔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个电子锁,皱了皱眉:“呢啲鬼佬嘢,我唔识搞喔。” “我识。”我说道。我大学时,曾经因为兴趣,选修过一门关于“商业信息安全”的课程。虽然学得半桶水,但对付这种老式的电子锁,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我让白芷晴帮我找来一些简单的工具,然后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密室破解”。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这种老式的电子锁,安全漏洞很多。我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成功地破解了密码。 “咔哒”一声,抽屉弹开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什么机密文件或者巨额现金,只孤零零地,躺着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看起来很普通的文件。 我将文件拿了出来,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一眼封面上的标题。 我的心脏,在看到那几个字的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上面写着:《新界北区废弃军事用地永久使用权转让合同》。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文件袋,抽出了里面的合同。 合同的内容,是用中英双语书写的,非常正式。甲方,是香港政府的某个下属土地规划部门;而乙方,则是一家我从未听说过的、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合同的附件里,那张用卫星地图打印出来的、被红线圈出的转让地块…… 正是标叔之前在电话里,反复叮嘱我们不要靠近的……那个废弃的前英军军火库所在的地皮! “二叔!”我将合同递给了二叔,声音都在发颤。 二叔接过合同,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着。他看得很快,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地块图上时,他的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完,没有说话,只是将合同重新塞回文件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我明白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全明白了。” “【守旧派】呢班扑街……佢哋唔系租,唔系借。” “佢哋系……买咗成块地!” 我被二叔这个大胆的推断给彻底惊呆了。买下了一整块废弃的军事用地?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吧! “佢哋唔系要搞一场一次性嘅仪式。”二叔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冰冷,“佢哋系要将嗰度,变成一个永久嘅……据点!” “一个……可以俾佢哋喺香港,长期进行各种邪恶实验,甚至系……炼化更多‘养魂器’嘅……魔窟!” 我听着二叔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如果真像他说的这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二叔突然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那尊被“百家锁”镇住的青铜鼎。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愤怒、悲哀和一丝丝恐惧的表情。 “阿安,”他看着那尊青铜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了疲惫的声音,对我说道,“你知唔知,我头先喺同嗰个老狐狸‘隔空斗法’嘅时候,从佢嘅意念里面,感觉到咗一股咩嘢气息?” 我摇了摇头。 二叔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了几个让我如遭雷击的字。 “系一股……同我哋之前喺李老板屋企,将嗰块‘阴亲之契’玉佩合二为一嘅时候,感觉到嘅气息……” “一模一样嘅,冰冷而绝望嘅气息。” “嗰种气息,我呢一世都唔会唔记得。” “系属于……【冥婚婚书】嘅气息。” 第60章 串联与明悟 【冥婚婚书】的气息。 二叔最后那几个字,像一把无情的铁锤,几乎将我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砸得粉碎。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怎么会? 那尊用我们陈家先人魂魄炼成的“养魂器”里,怎么会散发出【冥婚婚书】的气息?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极阴极邪的东西,背后到底还隐藏着怎样可怕的联系? 我们告别了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白芷晴,离开了那栋充满了不祥气息的中银大厦。 回去的路上,我和二叔,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租车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飞驰,我看着窗外这个看似和平安详的世界,心里却感觉自己正坐在一条小船上,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的巨浪,推向一个充满了未知和死亡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回到【平安堂】,二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铺子的卷帘门彻底拉下,反锁,甚至还在门后,贴上了一道黑狗血画成的“镇宅符”。 铺子里昏黄的灯光,将我们叔侄二人疲惫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坐低。”二叔指了指那张包了浆的八仙桌,声音沙哑地说。 我依言坐下。 二叔没有坐,他只是将我们这一路走来,收集到的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物”,一件一件地,从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拿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那张被烧了一半的、来自纸扎店的神秘字条。 那块合二为一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圆形玉佩。 那本被阿公用特殊符号加密的、如同天书般的陈旧笔记。 以及,那份刚刚从白芷晴公司里“借”出来的、关于新界北区废弃军事用地的土地转让合同。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物”,在这一刻,都静静地躺在了这张小小的八仙桌上。它们看似毫不相干,却又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给死死地串联在了一起。 “阿安,”二叔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将他脸上的表情笼罩得看不真切,“你嚟睇,你将呢啲嘢,全部都串埋一齐,睇下可以睇出啲咩嘢。” 我看着他那双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知道,这是二叔对我的最后一次“考验”。如果我能靠自己的力量,理清这团乱麻背后的真相,那我就真正有资格,去了解那些更深层次的、关于家族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那颗因为恐惧和疲惫而变得有些迟钝的大脑,重新高速运转起来。 我伸出手,将桌上那几件“证物”,按照时间的顺序,重新排列了一遍。 我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块圆形的玉佩上。 “【水鬼寻仇】、【阴亲之契】……呢旧玉佩,系一切嘅开始。”我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二叔汇报,“佢将我哋,正式卷入咗呢个局里面。而且,佢上面嘅符号,同宏信投资嘅Logo相似,又同警方嘅档案有联系,说明对手嘅势力,已经渗透到咗商界同官方。” 接着,我的手指,划向了那张来自纸扎店的字条。 “【会走路的纸扎人】、【六指何】……呢张字条,话俾我哋知,六指何就系【守旧派】嘅人。而且,佢哋嘅最终目标,就系军火库,时间,就系我25岁生日嗰晚。” 然后,是那份土地转让合同。 “呢份合同,更加证实咗军火库就系佢哋嘅老巢。佢哋唔系临时起意,而系蓄谋已久,甚至已经将嗰度,变成咗佢哋嘅永久据点。”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摊开的“加密笔记”上,落在了那尊看不见的“青铜鼎”上。 “而头先喺写字楼嗰尊鼎……”我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佢话俾我哋知,【守旧派】唔止要对付我,佢哋仲要利用我哋陈家嘅祖先,来对付我。而且……而且佢身上,仲有住……【冥婚婚书】嘅气息。” 我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恶意和阴谋的轮廓,开始在我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清晰地浮现。 “二叔……”我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了。” “由头到尾,根本就冇咩独立嘅灵异事件。所有嘢,都系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我而设嘅局。” “从【水鬼寻仇】开始,佢哋就通过六指何,将阳佩交俾李老板,再通过李老板,将阳佩交到我哋手上,目的就系要等一个机会,将两块玉佩合二为一,将我同嗰份‘阴亲之契’绑死。” “之后所有嘅委托,无论是‘鬼童子’,定系‘声煞’,甚至系龙叔铺头嗰只‘饿死鬼’,全部都系佢哋嘅试探,系佢哋嘅警告,系佢哋……将我哋一步一步咁,引入军火库呢个最终陷阱嘅……路标!” 我看着二叔,说出了我最后的,也是最惊恐的结论: “而我,就系佢哋呢场巨大阴谋里面,最核心嘅……祭品。” 整个铺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二叔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但那双在烟雾中明明灭灭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欣慰。 他知道,我终于“开窍”了。 “你讲得冇错。”过了许久,他才将烟头按灭,缓缓地开口,“你终于都明白,我哋面对嘅,到底系个咩嘢对手啦。” 他看着我,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他年龄相符的、深深的疲惫。 “阿安,”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你已经睇到呢一步,有啲嘢,二叔都唔应该再瞒住你啦。”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隐藏了几百年的家族秘密。 “我哋陈家,唔系咩普通嘅香烛铺老板。我哋嘅真实身份,系【阴阳渡守】。” “我哋嘅使命,就系守住【平安堂】呢个阴阳两界嘅‘渡口’,处理嗰啲地府唔收、阳间不容嘅‘烂摊子’,以此来偿还我哋祖先,欠落嘅一笔惊天血债。” “而【守旧派】,就系当年嗰单旧案嘅‘苦主’。佢哋同我哋陈家,系几百年嘅世仇。佢哋认为,我哋身上流住嘅,系‘罪人’嘅血,系会破坏阴阳秩序嘅‘新序’力量。所以,佢哋嘅使命,就系要将我哋陈家,赶尽杀绝。” 我被二叔这番话彻底震惊了。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颠覆。 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倒霉的香港青年。我从未想过,我的身上,竟然还背负着如此宏大而沉重的宿命和……恩怨。 我看着二叔,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沧桑和疲惫的脸。我突然明白,他这些年来的颓废和堕落,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好赌。那更像是一种……伪装,一种用来逃避这沉重宿命的、无奈的伪装。 一股强烈的、说不清的情绪,在我胸中激荡。有震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欺骗了二十多年的愤怒,和一种……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祖先犯下的错,要让我们这些后人来偿还?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被一份几百年前的恩怨所左右? 凭什么我,就要成为他们这场争斗中,那个注定要被牺牲的“祭品”?!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我没有像二叔想象中那样,被这个残酷的真相给击垮。相反,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般的斗志,在我心中熊熊燃起! 我抬起头,看着二叔,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二叔,”我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你说得对。” “这条路,没有回头箭。” “我们……一起走下去!” 二叔看着我,看着我眼中那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斗志,他先是一愣,随即,那张总是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上,竟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释然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个字里,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们叔侄二人,并肩站在【平安堂】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前。门外,是香港那片永远不会熄灭的、璀璨的灯火。 我们都知道,一场决定我们,甚至决定整个陈家命运的巨大风暴,即将在我们脚下这座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的城市中,正式上演。 第61章 线索的串联 二叔那番关于“阴阳渡守”和家族“血债”的坦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我那片混沌的思绪中,烙下了一个极其深刻、也极其痛苦的印记。 那一晚,我几乎没有合眼。 我坐在后堂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二叔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我牢牢地钉在了这个名为“宿命”的十字架上。 【守旧派】、【阴天子】、【阴阳渡守】、【血债】……这些以前只存在于地摊文学和武侠小说里的词汇,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我真实人生的一部分,沉重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亮的时候,二叔已经走了。他没有跟我打招呼,就像他以往无数次那样,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但我知道,这次不一样了。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厚厚的墙壁,已经被昨晚那场开诚布公的谈话给彻底击碎了。我们不再是简单的叔侄,而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友。 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感到迷茫和恐惧。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的斗志,开始在我心里慢慢地滋生。 既然躲不掉,那就干他娘的! 我关了铺子,挂上了“东主有喜”的牌子。然后,我将铺子里那张最大的八仙桌清理干净,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案件重演”。 我将我们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接触到的、与【守旧派】相关的“证物”,一件一件地,按照时间的顺序,极其郑重地,摆在了桌上。 最左边,是那块合二为一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圆形玉佩。它是一切的开端,是那只将我拖入深渊的、看不见的手。 玉佩的旁边,是那张被烧了一半的、来自纸扎店的神秘字条,上面写着军火库的地址和时间。它像一个死亡的邀请函,预告着我们最终的战场。 字条的下面,是我从阿公那本“加密笔记”里,临摹下来的、所有与【守旧派】相关的暗号和符号。它们就像一串无法破译的密码,记录着敌人不为人知的秘密。 再旁边,是我从那台报废的留声机底座上撬下来的、印有接头暗号的木板。它证明了【守旧派】一直在暗中收集各种附有强大怨念的“阴物”。 最后,是我昨晚从白芷晴公司里“借”出来的那份、关于新界北区废弃军事用地的土地转让合同。它像一张宣示主权的战旗,证明了【守旧派】的野心和实力。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物”,在这一刻,都静静地躺在了这张小小的八仙桌上。它们不再是孤立的点,而是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充满了恶意和阴谋的……网络。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那颗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昏沉的大脑,重新高速运转起来。我开始尝试着,用我那点半吊子的市场营销逻辑,去分析这张“死亡之网”背后的运作模式。 我第一次,主动地、系统地,开始了我的逻辑推理。 “首先,”我拿出纸和笔,像个真正的侦探一样,写下了第一个关键词,“动机。” “所有事件,都存在一个共同点:背后都有一股势力,在收集或利用附有强大怨念的‘阴物’。” “从【水鬼寻仇】里的‘阴亲之契’玉佩,到【会唱歌的留声机】里封印着歌女魂魄的‘声煞’唱片,再到【白小姐公司】里那尊用陈家先人魂魄炼成的‘养魂器’青铜鼎……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收集各种高强度的‘负能量’。” “其次,”我写下了第二个关键词,“目标。” “所有这些‘阴物’,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点——军火库。而军火库里要举行的,是一场与我有关的【冥婚】仪式。这说明,他们收集这些‘阴物’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给这场仪式……提供‘能量’。” 我写到这里,思路突然卡住了。 如果说,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完成【冥婚】,污染我的命格,那他们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直接派个高手,来暗杀我不是更直接吗?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二叔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从我身后响起。 “你个蠢货,思路错咗啦。” 我回头一看,只见二叔正倚在后堂的门框上,嘴里叼着根牙签,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他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我写在纸上的分析,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以为【守旧派】啲人个脑都同你一样系猪脑啊?直接暗杀?暗杀咗你,地府嘅‘天命’就会立刻拣选下一个‘候选人’。佢哋杀得一个,杀得晒成个世界咩?” 他拿起笔,在我写的“动机”和“目标”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搞错咗最根本嘅嘢。”他指着桌上的那些“证物”,对我进行引导和纠正,“你再仔细睇下,呢几单嘢,除咗都同‘怨念’有关之外,仲有咩共同点?” 我看着桌上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玉佩,是用来“结契”的。 唱片,是用来“封魂”的。 青铜鼎,是用来“养魂”的。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共同点……系‘控制’!佢哋唔系单纯咁收集怨念,而系要将呢啲怨念,变成可以被佢哋控制嘅‘工具’!” 二叔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 “冇错。”他点了点头,“所以,佢哋嘅最终目的,绝对唔系简单咁搞掂你一个‘候选人’。佢哋喺军火库要搞嘅嗰场大龙凤,一定有比【冥婚】更深、更恐怖嘅图谋!” “而你,”他指着我,“只系呢场大图谋里面,最关键嘅一把‘钥匙’,或者话……最重要嘅一件‘祭品’。” 在他的引导下,我终于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逻辑链。 我最终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隐藏在幕后的、如同巨大梦魇般的神秘组织——【守旧派】。 我终于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敌人。 他们有钱(可以买下整块军事用地),有势(可以渗透官方力量),有道行高深的术士(如鬼手婆),有无数的外围成员(如邪术师和六指何),而且,他们行事缜密,计划周详,每一步都充满了致命的杀机。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和二叔,已经不再是处理那些街头巷尾的、零散灵异事件的“生意人”了。 我们,是被一个庞大的、组织严密的、并且对我们抱有必杀之心的恐怖组织,给彻底盯上了。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像一张冰冷的大网,将我牢牢地包裹。 我看着桌上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证物”,又看了看窗外那片看似和平的世界。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都像是一场被精心安排好的、虚假的梦境。 而现在,梦醒了。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二叔,我发现,我心里那股一直以来都存在的、想要卖掉铺子、逃离这一切的想法,在这一刻,竟然……烟消云散了。 是啊,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只要我还是陈家的人,只要我身上还流着这被诅咒的血,无论我逃到天涯海角,【守旧派】的追杀,和这份沉重的宿命,都会如影随形。 我看着二叔,看着他那张因为常年奔波而显得异常疲惫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属于“战友”的信任。 我深吸一口气,将桌上那块冰冷的玉佩,重新拿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手心。 “二叔,”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我哋依家……应该点做?” “我哋对佢哋,几乎一无所知。” 第62章 阴天子之争 我那句“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像一块小小的石头,投入了铺子里那片死寂的沉默之中。 二叔看着我,看着我眼中那不再是迷茫和恐惧,而是闪烁着决绝和斗志的光芒。他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欣慰,有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揭开残酷真相前的……沉重。 他知道,时机已到。 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对我有所隐瞒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走到铺子门口,将那扇本就紧闭的卷帘门,又检查了一遍,甚至还从货架底下,拿出了一张画着复杂符文的黄纸符,贴在了门缝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走到后堂,将那块隔开内外堂的厚重布帘也严严实实地拉上,仿佛要将我们这间小小的铺子,与整个外部世界,都彻底地隔绝开来。 铺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压抑。只有那盏昏黄的白炽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二叔重新坐回到那张摆满了“证物”的八仙桌旁。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却没有抽,只是看着那点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辰。 “阿安,”他缓缓地开口,“你以为,【守旧派】费咗咁大嘅劲,买地起坛,收集阴物,搞出咁多大龙凤,就只系为咗搞掂你一个,完成一份【冥婚婚书】咁简单?” 我点了点头。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坏的局面了。 二叔却摇了摇头,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你错了。” “佢哋收集阴物,唔系目的。搞掂你,亦都唔系最终目的。” 他将那支未抽的烟,狠狠地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丝恐惧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足以颠覆我整个世界观的话。 “佢哋做咁多嘢,只有一个目的。” “就系要阻止……” “一个新嘅‘王’……诞生。” “王?”我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极其中二的词汇给搞蒙了,“咩王啊?秦始皇啊?” “唔系阳间嘅王。”二叔摇了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铺子那潮湿的天花板,望向了某个我们看不见的、更深邃、更黑暗的世界,“系阴间嘅王。” 他看着我那张写满了震惊和不解的脸,开始向我讲述那个隐藏在所有灵异事件背后,隐藏在我们陈家几百年宿命之中的、最核心的……秘密。 “阿安,你知唔知,地府嘅十殿阎罗,唔系好似凡间啲皇帝咁,可以世袭罔替,做一世嘅。” “地府,都有佢自己嘅‘天命’同‘规矩’。每隔几百年,当上一代嘅‘王’功德耗尽,或者怨气缠身,唔再适合掌管阴间秩序嘅时候,‘天命’就会重新拣选一个新的、更合适的魂魄,来接替佢嘅位置。” “呢个被‘天命’选中嘅新王,我哋呢行,就称之为……” “‘陰天子’。”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二叔话里那庞大的信息量了。地府?阎王换届?阴天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已经不是灵异故事了,这简直就是神话传说! “而【守旧派】,”二叔没有理会我的震惊,继续说道,“佢哋就系上一代陰天子,最忠实嘅拥护者。喺佢哋眼中,任何试图改变地府现有秩序嘅行为,都系大逆不道。任何一个新嘅‘陰天子候选人’嘅出现,都系对佢哋所效忠嘅‘旧主’嘅威胁。” “所以,佢哋嘅使命,就系要喺新嘅‘陰天子’正式‘登基’之前,稳到所有潜在嘅‘候选人’,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将其铲除!”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守旧派】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处处与我们为敌。 因为,在我们和他们之间,存在的,不是简单的江湖恩怨,而是……改朝换代般的、你死我活的斗争! “咁……咁呢啲嘢,又同我哋陈家,同我……有咩关系啊?”我颤抖着,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却又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二叔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重重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阿安,”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一丝……无奈的宿命感,“你记唔记得,我同你讲过,你嘅命格,叫【阴阳桥】?” 我点了点头。 “你知唔知,【阴阳桥】命格,喺呢个世界上,有几罕见?” “几百年,都未必会出一个。” “而每一个拥有【阴阳桥】命格嘅人,佢天生,就系连接阴阳两界嘅‘桥梁’,系最容易被‘天命’感知到、也最容易被阴间秩序所接纳嘅存在。”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将我彻底击垮的真相。 “所以,每一个拥有【阴阳桥】命格嘅人,佢一出世,就注定咗,系最有希望成为新一任‘陰天子’嘅……候选人。” “而你,阿安……” “就系我哋呢一代里面,命格最强、最完整、也最接近‘天命’嘅嗰个……唯一嘅候选人。” 二叔的这句话,像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我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地、无情地,崩塌了。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手,会因为打游戏而磨出茧,会因为收拾货物而变得粗糙。我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双手的主人,竟然会是……什么狗屁的“陰天子候选人”? 这太荒诞了。 这比我之前经历的所有灵异事件加起来,还要荒诞一百倍。 我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我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是这场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般的、阴阳两界权力斗争的核心!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看到二叔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他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守旧派】之所以处处针对我们,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世仇”,而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我就是那个会威胁到他们“旧主”地位的“新王”! 他们费尽心机,搞出那份【冥婚婚书】,也不是为了简单的“配阴亲”,而是要用最恶毒的法子,在我“登基”之前,就将我的“王储”身份,给彻底废掉! 而我,一个只想卖掉铺子,去过普通人生活的、二十二岁的香港青年,竟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足以决定阴阳两界未来走向的、恐怖的……“夺嫡之争”! 二叔看着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真相,对我来说太过沉重,也太过残酷。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桌上那块冰冷的、合二为一的圆形玉佩,推到了我的面前。 “阿安,”他的声音,将我从即将崩溃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知道,你依家个脑好乱。但系我哋冇时间啦。” “【守旧派】已经出手,我哋唔可以再坐以待毙。” “我哋需要帮手。” 他指着那块完整的玉佩,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颓废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斗志。 “而呢旧嘢,”他说,“就系稳到我哋唯一嘅盟友,或者话,唯一嘅搅局者嘅……” “钥匙。” 第63章 阴天子与守旧派 二叔的话,像一盆冰冷刺骨的井水,从我的头顶浇下,让我重新恢复了一丝清明。 盟友?搅局者? 我看着桌上那块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玉佩,又看了看二叔那张写满了凝重的脸,心里充满了无数个疑问。 “二叔……”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震惊而变得有些沙哑,“你……你头先讲嘅嗰啲嘢,全部都系真嘅?我真系……咩嘢‘陰天子候选人’?” 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堪比天方夜谭的设定。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普通的路人,走在街上,却突然被人告知,自己其实是某个失落王国的唯一继承人,即将卷入一场关乎宇宙存亡的史诗战争。 这太荒诞了,也太可笑了。 二叔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缓缓地坐回到我对面,重新点燃一支烟,然后,开始为我这个“天选之子”,系统地、详细地,普及起了这个被隐藏在现实世界之下的、另一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阿安,你坐低,听我慢慢同你讲。”他的语气,像一个正在给即将上战场的士兵,进行最后战前动员的将军,“你依家,必须要搞清楚,我哋面对嘅,到底系个咩嘢局面。” 他弹了弹烟灰,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望向了某个极其古老的过去。 “所谓‘陰天子’,”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并唔系一个具体嘅神仙名号,而系一个‘位置’,一个身份。佢系地府最高嘅统治者,掌管住亿万阴魂嘅轮回,维系住阴阳两界嘅平衡。你可以当佢系……阴间嘅‘玉皇大帝’。” “但系,同阳间嘅皇帝唔同,‘陰天子’嘅位置,唔系世袭嘅,也唔系永恒嘅。” “佢哋嘅权力,来源于‘天命’,来源于阴阳两界所有生灵嘅‘业力’总和。当一个陰天子在位太耐,身上沾染嘅因果同怨气太多,或者佢嘅‘德’,已经唔足以承载呢个位置嘅时候,‘天命’就会开始自动运转,喺阳间,拣选一个新的、更合适嘅灵魂,来接替佢。” “每一次嘅权力更迭,对于阴阳两界嚟讲,都系一场巨大嘅浩劫。”二叔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旧嘅秩序崩塌,新嘅秩序尚未建立。喺呢个权力真空期,无数被压制嘅凶魂厉鬼会趁机作乱,阴阳两界嘅通道会变得极其不稳定,甚至可能会引发阳间嘅大规模天灾人祸,比如战争、瘟疫、地震……” “就好似……改朝换代一样。”我下意识地补充道。 “冇错。”二叔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就系改朝换代。而且,系比阳间改朝换代,要凶险一百倍嘅……‘阴间革命’。” 我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这背后牵扯的因果,实在太过宏大,也太过沉重。 “而【守旧派】,”二叔继续说道,“佢哋嘅存在,就系为咗阻止呢种‘革命’嘅发生。” “佢哋嘅信念,听起来甚至有几分道理——‘稳定大于一切’。” “喺佢哋眼中,每一次嘅权力更迭,都会带嚟无法估量嘅灾难同死亡。与其去迎接一个充满未知嘅‘新王’,不如继续维护呢个虽然已经有些腐朽、但至少仲可以勉强维持平衡嘅‘旧主’。” “所以,佢哋嘅使命,就系要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新王嘅诞生。佢哋认为,自己嘅行为,唔系作恶,而系喺度‘救世’,系喺度避免一场更大嘅浩劫。” “为咗呢个所谓‘崇高’嘅目标,”二叔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佢哋可以不择手段,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所有同你一样嘅‘候选人’。” “咁……【冥婚婚书】呢?”我指着那块玉佩,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呢个,就系佢哋最常用,也最恶毒嘅手段。”二叔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佢哋唔会直接杀死你。因为强行扼杀一个被‘天命’选中嘅候选人,会俾佢哋带嚟巨大嘅‘业力’反噬。” “所以,佢哋发明咗呢种‘阴亲之契’。” “佢哋会稳一个怨气极重、而且同你命格相冲嘅枉死女鬼,通过呢份‘天道契约’,强行将你同佢配成阴亲。” “一旦契约生效,你嘅命格,就会被呢个女鬼嘅怨气不断咁污染、侵蚀。就好似一碗干净嘅清水,被滴入咗一滴墨汁。等到你25岁生日,命格成熟嗰日,你嘅整个‘王储’命格,就会被彻底污染,变成一个‘废格’。” “到时,你就永远都失去咗成为‘陰天子’嘅资格。而【守旧派】,就兵不血刃咁,达成咗佢哋嘅目的。” 我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远比直接的物理攻击,要歹毒一百倍。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目前所处的,是一个怎样凶险的境地。 我,陈安,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普通青年,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被【守旧派】这个庞大而恐怖的组织,给彻底锁定,成为了他们名单上,那个必须被“清除”的头号目标。 我之前经历的所有诡异事件,所有九死一生的瞬间,在他们看来,可能都只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一场……为了完成最终“污染”仪式而进行的……前戏。 二叔看着我那张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变得惨白的脸,叹了口气。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阿安,我知,呢啲嘢对你嚟讲,太突然,也太沉重。”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柔,“但系你记住,你唔系一个人。” “我哋陈家,作为【阴阳渡守】,我哋嘅使命,就系要同呢啲破坏规矩嘅人,斗到底。我哋虽然背负住‘血债’,但唔代表我哋就要任人宰割。” “我,作为呢一代嘅【行者】,我嘅责任,就系要保护你呢个‘候选人’嘅安全。无论对手系边个,无论代价系咩,只要我陈长庚仲有一啖气喺度,就绝对唔会俾佢哋掂到你一根头发!” 二叔的话,像一股温暖的洪流,瞬间冲散了我心中大部分的恐惧和不安。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但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对他这个总是吊儿郎当的叔叔,产生了一种……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 “咁……咁我哋依家可以做啲咩?”我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恢复了镇定,“我哋……可以做啲咩?难道只能被动咁,等住佢哋一步一步咁完成个仪式,然后喺军火库等我哋上门送死?” 我看着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二叔看着我,脸上那股凝重的表情,突然,被一丝狡黠的、如同老狐狸般的笑容所取代。 他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 “不。” “我哋要主动出击。” “我哋要去稳一个人。一个……可以帮我哋,将呢潭本就已经够浑嘅水,搅得更浑、更乱、更深不可测嘅人。” “一个……比【守旧派】,甚至比我哋,都更加唔想睇到‘旧序’维持落去嘅……搅局者。” 第64章 玉佩的关键 “搅局者?” 我被二叔口中这个突如其来的新词汇给搞得一愣。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强大到足以渗透官方、视人命如草芥的恐怖组织【守旧派】,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去想着如何自保,竟然还要去主动招惹一个,听起来就更加麻烦的“搅局者”? 二叔这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我看着二叔那张写满了“老子就是要搞事”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二叔,你唔系讲笑啊嘛?”我忍不住问道,“我哋依家连【守旧派】都搞唔掂,仲要去稳个咩‘搅局者’?嗰个又系咩人啊?”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示意我冷静下来,然后,开始为我这个“政治小白”,上一堂关于“权力斗争”的启蒙课。 “阿安,你以为【守旧派】就系铁板一块,天下无敌咩?”他嗤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你记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利益,有纷争。” “【守旧派】想维持‘旧序’,自然就会有另一班人,想打破‘旧序’,建立‘新序’。只不过,呢班想建立‘新序’嘅人,可能比【守旧派】隐藏得更深,手段也更加……上唔到台面。” “而除咗呢两派之外,”二叔的语气变得更加神秘,“仲有第三种人。佢哋唔关心咩新序旧序,唔关心边个做‘陰天子’。佢哋只关心一件事——就系喺呢场新旧交替嘅大混战之中,自己可以捞到几多好处。” “呢种人,就系我讲嘅‘搅局者’。佢哋唯恐天下不乱,水越浑,佢哋就越开心,因为只有喺最混乱嘅时候,佢哋先有机会,将自己嘅利益,最大化。”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阴阳两界的斗争,简直比我看过的任何一部黑帮电影,都要复杂和黑暗。 “我哋依家嘅处境,就好似俾一只大老虎盯住嘅两只羊。”二叔的分析,简单而粗暴,“光靠我哋自己,迟早要俾佢食到骨头都冇得剩。我哋唯一嘅生路,就系将另一只更恶、更贪心嘅猛兽——比如一只饿咗好耐嘅鳄鱼——都引到呢个猎场里面嚟。” “等佢哋两只嘢斗个你死我活,我哋呢两只羊,先有机会,从佢哋嘅牙缝里,搵到一线生机。” 我被二叔这个血淋淋的比喻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眼下最可行、也可能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消化了二叔话里那庞大的信息量。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突然被强行灌输了微积分和线性代数,整个大脑都处在一种即将过载的、嗡嗡作响的状态。 我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块被二叔称为“钥匙”的、合二为一的圆形玉佩上。 它就静静地躺在八仙桌的正中央,表面那层幽幽的绿光已经褪去,恢复了那种暗淡的、非金非玉的青灰色。看起来,就像一块平平无奇的、做工精美的古玉。 但只有我知道,就是这么一块小小的石头,却像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将我,将二叔,将【守旧派】,甚至将那个我闻所未闻的“搅局者”,都给死死地卷了进去。 我伸出手,有些迟疑地,将那块玉佩拿了起来。入手冰冷,但那种刺骨的寒意,却比之前减弱了不少,似乎是因为与我接触的时间长了,它已经渐渐地“适应”了我身上的气息。 我看着这块玉佩,一个大胆的猜想,开始在我脑中慢慢地形成。 “二叔,”我抬起头,看着他,“呢旧玉佩,既然系一份‘阴亲之契’,又系【守旧派】同你都咁重视嘅嘢……” “佢一定唔会……只系一份‘契约’咁简单,系唔系?” 二叔听到我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知道,我终于开始,用一个“局内人”的脑子,去思考问题了。 “你继续讲。”他示意道。 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分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守旧派】既然要用佢嚟污染我嘅命格,就说明,呢旧嘢一定可以同我产生最直接嘅联系。而我哋,既然要用佢嚟稳个咩‘搅局者’,就说明,呢旧嘢,一定都识得……‘认路’。” 我将玉佩举到眼前,开始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上面那个已经变得清晰无比的、如同罗盘般的复杂符号。 我试图从那些交错纵横的线条和古怪的符文中,找出一些与“地点”或“人物”相关的线索。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将我之前破译出的那些代表着“地点”的笔记符号,与玉佩上的符号进行比对。 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玉佩上的这个符号,实在是太过复杂,也太过抽象,它自成一体,与我已知的任何一个符号体系,都毫无关联。 二叔看着我那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点拨了我一句。 “阿安,你唔好将佢当成一张‘地图’去睇。” 他走到我身边,指着玉佩上那个符号,肯定了我的想法。 “你估得冇错。呢个符号,唔系普通嘅花纹,佢系一种极其古老嘅‘引路符’。一种……可以指向某个特定嘅‘地方’,或者……特定嘅‘人’嘅符咒。” “引路符?”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只不过,要启动呢道符,需要特定嘅‘钥匙’同‘咒语’。而呢两样嘢,恐怕只有【守旧派】嘅核心成员,先至会知。” 我听了,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咁我哋咪又系冇计?” “唔一定。”二叔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佢哋有佢哋嘅‘阳关道’,我哋……有我哋嘅‘独木桥’。” 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期望:“阿安,唔好忘记,你身上,有一样嘢,系连【守旧派】都冇嘅。” 我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我的【阴阳桥】命格! 我明白了! 我立刻将那块玉佩,紧紧地握在了手心。我闭上眼睛,不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符号和线条,而是将自己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与这块玉佩的“共鸣”之上。 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正从玉佩中缓缓地散发出来。但这一次,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承受,而是开始尝试着,将我自己的一丝意念,主动地,探入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信号微弱的收音机,正在一个充满了杂音的频道里,努力地、艰难地,搜寻着一个特定的频率。 我终于明白,这块玉佩,就是我们打破眼前这个死局的……唯一的希望! 我睁开眼,看着二叔,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二叔,我明啦。” 我将玉佩举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呢旧嘢,就系我哋嘅‘武器’。系我哋……从被动挨打,转向主动出击嘅……唯一机会!” 二叔看着我,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我看着手中的玉佩,又一个疑问,涌上了心头。 “二叔,”我看着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咁……佢指向嘅,到底系边个?” “系【守旧派】喺香港嘅老巢?” 我以为,二叔会点头。 但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那块玉佩,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掩饰的恐惧。 “不。” “佢指向嘅,系一个……比【守旧派】,仲要麻烦一百倍嘅……存在。” 第65章 无解的符号 “一个比【守旧派】,仲要麻烦一百倍嘅存在。” 二叔的这句话,像一块无形的巨石,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让我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到了极限。 比【守旧派】还要麻烦一百倍? 【守旧派】已经是一个可以渗透官方、买下军事用地、豢养着南洋降头师、并且行事狠辣歹毒的恐怖组织了。一个比他们还要麻烦的存在,那到底会是怎样一种无法想象的怪物? 我看着二叔那张写满了忌惮和凝重的脸,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 “佢……到底系边个?”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桌上那块冰冷的玉佩,说:“答案,应该就喺呢旧嘢上面。我哋先要搞清楚,呢个‘引路符’,到底系点样用嘅。” 我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将对那个“更麻烦的存在”的恐惧压下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集中到了眼前这块玉佩之上。 我们叔侄二人,就在【平安堂】那个狭小而昏暗的后堂里,借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开始了一场注定要通宵达旦的……研究工作。 我将阿公那本“加密笔记”里,所有与“符咒”、“契约”、“引路”相关的页面,全部都翻了出来,摊在桌上。而二叔,则从铺子最深处的那个、连阿公都很少碰的旧木箱里,翻出了几本更加古老的、用线装订的、书页早已泛黄发脆的古籍。 那些古籍的书名,我一个都看不懂,上面写的都是些极其古老的繁体字,甚至是篆文。 我们就这样,将那块圆形的玉佩摆在桌子的正中央,然后,如同两个走火入魔的考古学家一样,开始了大海捞针般的资料比对和研究。 这个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 玉佩上那个符号的结构,实在是太过复杂和诡异。它既不像我们中原道家的符咒那样,讲究阴阳平衡、笔画连贯;也不像佛家的真言种子字那样,充满了禅意和规律。 它更像是一个……由无数个更小的、充满了恶意和诅咒的零件,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扭曲的“怪物”。 我们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 二叔先是用最传统的法子,他找来上好的朱砂和黄纸,试图将玉佩上的符号给“拓印”下来。但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尝试,拓印在黄纸上的,都只是一片模糊的红印,根本无法复制出那个符号的完整结构。仿佛那个符号本身,就拒绝被任何凡间的纸笔所记录。 他又尝试用“阳火”去激发。他点燃一张画了“纯阳符”的黄纸,用燃烧的火焰,去炙烤玉佩的表面。但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灰色玉佩,在火焰的灼烧下,竟然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升高,依旧是那么的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热量。 最后,他甚至动用了阿公留下的、那瓶极其珍贵的“三清化形水”,试图用符水去浸泡玉佩,看看能不能让上面的符号产生什么变化。 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那块玉佩,就像一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顽石,对我们所有来自这个世界的手段,都“免疫”。 看着二叔那张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无奈的脸,我知道,他那套“百厌方术”,这次,是真的遇到克星了。 “扑街……呢旧嘢嘅来路,远比我想象中嘅要古老。”二叔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却因为心烦意乱,连吸了好几口都没有点着。 他承认,这个符号的复杂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甚至超出了阿公那本笔记里所有记载的范畴。 “佢可能……根本就唔系我哋呢个‘人间道’嘅嘢。”他看着那块玉佩,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佢可能嚟自某个我哋完全唔识得嘅、失传咗几千年嘅古老流派,甚至……系直接嚟自‘阴曹地府’嘅官印。” 二叔的办法用尽了,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我了。 我看着那块玉佩,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用我那还不怎么熟练的【阴阳桥】命格,去与它进行“共鸣”。 我将玉佩紧紧地握在手心,闭上眼睛,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了与这块冰冷的石头进行“沟通”之上。 一开始,和之前一样。我只能从里面,感觉到一股极其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大气息。那股气息,像一堵由万年玄冰构成的、坚不可摧的墙壁,将我所有的试探,都给毫不留情地反弹了回来。 我不甘心。 我想起了二叔的话——“你才是它的主人”。 我开始尝试着,不再将它视为一个外部的“东西”,而是想象着,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手臂的延伸,是我意志的体现。 我将自己的一丝魂念,小心翼翼地,不再是去“冲击”那堵冰墙,而是像水一样,试图“渗透”进去。 这个过程,极其的痛苦,也极其的消耗心神。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每一次的“渗透”,都会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我的额头上,很快就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二叔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我,好几次都想开口让我停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因为精神力耗尽而彻底昏厥过去的时候,我那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冰墙的魂念,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缺口! 我心中一喜,立刻将所有剩余的魂念,都凝聚成一股,朝着那个缺口,狠狠地钻了进去! “嗡——!”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高速运转的搅拌机里。无数个混乱的、破碎的、充满了噪音和扭曲光影的画面,如同山洪暴发一般,疯狂地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黑色波涛的河流…… 我看到了一艘由白骨构成的、正在河上缓缓航行的巨船…… 我看到了无数张痛苦扭曲的、正在河水中沉浮挣扎的人脸……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一双眼睛上。 一双……不属于任何人类的、巨大而空洞的、充满了无尽的冷漠和死寂的眼睛!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睁开眼,将手中的玉佩狠狠地甩了出去! 我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 “阿安!阿安!你冇事啊嘛?!”二叔立刻冲上来,扶住我,将一股温暖的阳气渡入我的体内。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几乎要将我灵魂都撕裂的恐怖冲击中,慢慢地恢复过来。 我看着二叔,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二叔……我睇到……我睇到条河……好多人……仲有……仲有只眼……” 我语无伦次地,将我刚才“共鸣”到的那些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告诉了二叔。 二叔听完,脸色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们叔侄二人,就在这间小小的后堂里,陷入了更深、更沉的……僵局之中。 整整一个通宵,我们一无所获。 天亮的时候,我看着桌上那堆被我们翻得乱七八糟的古籍和笔记,又看了看那个被我甩在角落里、依旧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玉佩,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将我紧紧地包裹。 我终于意识到,光靠我们自己,光靠阿公留下的这些不完整的线索,是绝对不可能解开这个死局的。 我们,需要一个“外援”。 一个……真正懂得这些失传已久的、禁忌的知识的“外援”。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角落,将那块冰冷的玉佩,重新捡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手心。 我转过身,看着那个同样一夜未眠、满脸疲惫和颓唐的二叔,用一种极其沙哑、却又异常坚定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二叔。” “你讲嘅嗰个……比【守旧派】,仲要麻烦一百倍嘅存在。” “佢……系唔系就系我哋依家……唯一可以求助嘅人?” 第66章 活字典金爷 我那句“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们叔侄二人之间那压抑得几乎凝固的空气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二叔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熬了一整夜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说中了心事后的……慌乱。 “你……你喺度乱噏咩啊?”他下意识地反驳道,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咩人啊?我唔知你讲咩。” 我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更加确定,我的猜测,是对的。 “二叔,你唔使再呃我啦。”我将那块冰冷的玉佩,重重地放在八仙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你之前话,呢块玉佩系‘钥匙’,系用来稳一个‘搅局者’嘅。嗰个‘搅局者’,就系我讲嘅嗰个人,系唔系?” “我哋依家嘅处境,你自己都好清楚。光靠我哋自己,根本就系死路一条。我哋需要帮手,需要一个……能睇得明呢旧嘢,能话俾我哋知【守旧派】到底想搞咩鬼嘅人!” 我步步紧逼,将所有的猜测,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二叔被我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颓然地坐回到了椅子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却没有抽,只是看着那点猩红的火光,在指尖明明灭灭。 铺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才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听起来平平无奇,却让他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名字。 “金爷。” “冇错。”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后怕,“香港地,如果话仲有一个人,可能识得呢旧嘢嘅来历,可能知晓【守旧派】嘅底细,咁就只可能系佢——【活字典】金爷。” “活字典?” “系啊。”二叔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向我讲述那个如同传说般存在的、神秘的“金爷”。 他说,金爷这个人,是整个香港玄学江湖里,一个最特殊、也最恐怖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有人说,他系满清嘅一个贝勒爷,喺朝代覆灭嗰阵,带着无数嘅皇家秘藏,逃难嚟到香港。也有人说,佢根本就唔系人,而系某个修煉有成嘅“老妖”,靠住吸食人气同财气,先可以长生不老。 “呢啲传闻,九成九都系流嘅。”二叔弹了弹烟灰,语气凝重地说,“但我可以肯定嘅系,呢个金爷,绝对唔系普通人。佢知晓嘅玄学秘闻同失传术数,比全香港所有大学图书馆加埋一齐,都仲要多。” “无论是中原道法、佛家密宗,定系南洋降头、东瀛忍术,甚至系啲早就已经失传嘅上古巫蛊之术,佢都了如指掌。所以,行内人先会俾佢一个咁嘅花名——‘活字典’。” 我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这个金爷,简直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那种隐居在幕后的“扫地僧”,是真正意义上的“大Boss”。 “咁……咁佢既然咁犀利,我哋去稳佢帮忙,唔系好事咩?”我有些不解地问。 “好事?”二叔听了我的话,自嘲地苦笑一声,“阿安,你太天真啦。呢个世界上,冇无缘无故嘅帮助。” “金爷呢个人,”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为人极其贪婪,而且毫无立场,毫无底线。喺佢眼中,冇正邪,冇对错,只有一样嘢——‘交易’。” “佢做任何事,都只讲‘等价交换’。你想从佢度得到一样嘢,就必须要用另一件价值相等、甚至更高嘅嘢去换。呢件嘢,可以系钱,可以系法器,可以系秘密,甚至……可以系你条命。” “而且,”二叔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佢最钟意嘅,就系睇人斗。佢享受嗰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操纵棋局嘅快感。好多时候,佢甚至会同时向斗紧嘅两边卖情报,唯恐天下不乱。” “我哋依家去稳佢,就好似两只就快俾老虎食咗嘅羊,走去问一只鳄鱼借牙齿。鳄鱼可能会帮你,但佢嘅代价,可能系要你身上最多肉嗰块大髀。” 我听着二叔的描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这个金爷,根本就不是什么“盟友”,他就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更危险、更狡猾的毒蛇! “最重要嘅系……”二叔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愿被触及的痛苦回忆,“我……同佢有过节。” 他将袖子撸了起来,露出了他那条布满了伤疤的、干瘦的手臂。在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陈年伤疤。 “呢道疤,就系佢留低嘅。” 二叔告诉我,喺佢后生嗰阵,大概就同我差唔多年纪,佢曾经因为一件极其棘手嘅事,被迫去求过一次金爷。 “嗰次,金爷开出嘅条件,系要我帮佢去一栋‘凶楼’里,攞返一件佢话系俾人偷咗嘅‘藏品’。” “我嗰阵时后生,道行又浅,唔知天高地厚,一口就答应咗。结果……” “结果,我入到去先发现,嗰栋楼里根本冇咩‘藏品’,只有一只俾金爷用邪术困咗几十年、已经凶猛到化成实体嘅厉鬼!而金爷,佢根本就唔系唔见咗嘢,佢系嫌嗰只鬼太难控制,想借我条命,去消耗嗰只鬼嘅力量,方便佢自己最后出手‘收服’!” “嗰一晚,我差啲就死喺里面。”二叔抚摸着手臂上那道疤,眼神中充满了后怕,“最后,系阿公佢及时赶到,以自损十年阳寿为代价,先勉强将我从鬼门关拉咗返嚟。” “从嗰日开始,我就发过毒誓,呢一世,都唔会再同金爷呢条老狐狸,有任何来往!” 我听完,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我没想到,二叔和这个金爷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九死一生的过往。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刚才听到我说要去找金爷时,反应会那么激烈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又看了看他脸上那份混杂着恐惧和屈辱的表情。我心里那股刚刚燃起的、想要主动出击的火焰,仿佛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一半。 “二叔……”我犹豫地开口,“如果系咁,咁我哋……仲要唔要去稳佢啊?” 去,等于羊入虎口,随时可能会被那只老狐狸给生吞活剥。 不去,光靠我们自己,面对【守旧派】这个庞然大物,又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痛苦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知道,他此刻的内心,一定在进行着比我还要激烈一百倍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几乎让他丧命的惨痛经历和毒誓。 另一边,是他兄长留下的、唯一的、也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亲侄子。 铺子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那只老旧的挂钟,在“咔哒、咔哒”地,无情地走着,仿佛在催促着我们,做出最后的决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叔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般的、如同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时的……疯狂和决绝。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过去几十年所有的恩怨和不甘,都一并吐出去。 然后,他看着我,用一种极其沙哑、却又异常坚定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阿安,去。” “我哋……去稳佢。” 就在他做出这个艰难决定的同一瞬间,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只听“喵呜——!”一声,一阵极其凄厉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猫叫声,突然从我们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外,穿透了进来! 那声音,充满了怨毒和恶意,像一把无形的、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们的耳膜! 第67章 鬼手婆的降头猫 那声凄厉的猫叫,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平安堂】内那层由凝重和决绝交织而成的薄膜。 我被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张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二叔的反应比我更快,他几乎是在听到猫叫声的同一时间,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顺手抄起了桌上那个沉甸甸的铜香炉,整个人的姿态,从刚才的疲惫和颓唐,瞬间切换成了一种如同猎豹般的、充满了警惕和攻击性的防御状态。 “二叔,系咩啊?”我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 “唔知。”二叔摇了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不过,肯定唔系咩好嘢。” 铺子外面的街道,瞬间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之前还能听到的、远处传来的汽车声和夜市的喧嚣,在这一刻,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掐断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叔侄二人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我以为,那声猫叫只是某个野猫路过的偶然事件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突然从我住的、位于铺子楼上的那个小房间里,传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窗户的插销,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拨开了。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楼上的那个房间,窗户外面就是一条狭窄的、几乎无法落脚的冷气机平台!而且,那是在二楼! 我们没有再犹豫,二叔打头,我断后,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朝着通往二楼的、那段又窄又陡的木楼梯摸了过去。 楼梯很老旧,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心悸的声响。我跟在二叔身后,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从货架上拿下来的、据说是开了光的金刚杵,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二楼我房间的门口。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片漆黑。 二叔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我们冲了进去,我第一时间就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却没有亮。 停电了。 我心里一沉,立刻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军用手电筒。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就划破了房间里的黑暗。 我的房间很小,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目了然。 房间里,空无一人。 那扇本该是关着的窗户,此刻正大敞着,湿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从外面倒灌进来,吹得窗帘“呼啦啦”地作响,像一个正在挣扎的吊死鬼。 “二叔,冇嘢啊。”我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唔对路。”二叔的表情,却比之前还要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地嗅了嗅。 “有股味。”他说,“一股好香,但又好腥嘅味。好似……烂咗嘅花。”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闻了闻。果然,在房间那股子万年不变的霉味儿里,我闻到了一股极其诡异的、若有若无的甜香味。那味道,初闻时像是某种高级香水,但仔细一品,却又感觉那香味的底下,隐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尸体腐烂般的腥臭。 就在我努力分辨这股怪味的时候,二叔突然对我大吼一声:“阿安!小心你后面!” 我下意识地就想回头。 “唔好回头!趴低!” 我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出于对二叔的本能信任,猛地一个前扑,狼狈不堪地趴在了地上! 就在我趴下的同一瞬间,一道黑色的、如同闪电般的影子,带着一阵凌厉的破风声,从我刚才站立的位置,一闪而过! 如果我刚才晚了哪怕半秒,那东西,恐怕就已经咬断了我的喉咙! 我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电筒照了过去。 这才看清了那个偷袭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漆黑如墨、没有一根杂毛的黑猫。 它不大,但身形却异常矫健。它此刻正蹲在我那张凌乱的床上,一双如同绿宝石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我,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二叔,只系只猫啫,吓死我啦。”我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猫?”二叔却冷笑一声,他将我护在身后,死死地盯着那只黑猫,一字一顿地说,“阿安,你睇真啲。你见过边只猫,系冇影嘅?” 我闻言一愣,立刻用手电筒的光,照向了那只黑猫的身后。 我惊恐地发现,在刺眼的白光照射下,那只黑猫,竟然真的……没有影子!它就那么诡异地蹲在那里,仿佛它本身,就是一段从黑暗中抠出来的、二维的剪影! “呢个唔系猫。”二叔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呢个系俾人落咗‘飞魂降’嘅降头猫!系南洋嗰啲降头师,最常用嘅‘眼睛’同‘媒介’!” 我听得浑身发冷。 那只黑猫似乎听懂了二叔的话,它缓缓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如同滚水沸腾般的低吼。 紧接着,它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根本不属于猫科动物的、凄厉得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喵呜——!” 那声音,充满了怨毒和恶意,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大脑! 尖叫过后,它后腿猛地一蹬,整个身体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腥风,直扑我的面门而来! 它的速度,太快了! 我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在我的瞳孔中,飞速地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二叔动了。 他没有用什么法器,也没有画符。他只是闪电般地,端起了我书桌上那杯刚刚泡好、还冒着滚滚热气的……泡面。 他手腕一抖,将那杯滚烫的、还带着面条和调料包的泡面汤,朝着半空中的黑猫,狠狠地泼了过去! “滋啦——!” 滚烫的汤水,精准地泼在了黑猫的身上。 一股夹杂着牛肉味的白烟,猛地升腾起来。 那黑猫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断地翻滚、抽搐,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以为,它死定了。 可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那只黑猫,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之后,竟然晃晃悠悠地,又重新站了起来!它身上的毛发,虽然被烫得湿漉漉的,粘在了一起,但却……毫发无伤! 那杯滚烫的泡面,对它造成的伤害,竟然还不如被热水烫了一下! 它抖了抖身上的水,抬起头,用一双更加怨毒、更加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 然后,它再次弓起身子,以一种比刚才更快、更猛的速度,再次朝我扑了过来! 这一次,二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脸色铁青地说:“扑街……呢个唔系普通嘅‘飞魂降’!呢只猫,俾人用‘尸油’喂过!百邪不侵!” 他拉着我,一边退,一边喊道:“走!返落楼下!呢度地方太细,施展唔开!” 我们转身就跑,退回了楼下【平安堂】的大堂。 那只黑猫紧追不舍,它的动作快如鬼魅,四只爪子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一阵阵“哒哒哒”的、如同催命鼓点般的声响。 就在我们退到大堂中央的时候,它猛地从楼梯的扶手上高高跃起,像一只黑色的猎鹰,直扑我的咽喉! 这一次,二叔没有再躲。 他将我猛地推开,自己则不退反进,迎着那只黑猫冲了上去。 我只看到,二叔的胳膊,和黑猫的爪子,在半空中交错而过。 “喵呜——!” 黑猫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的身体在半空中被打飞,撞翻了一排货架,最终消失在了铺子的阴影之中。 而二叔,则捂着自己的右臂,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赶紧冲上前扶住他,只见他的右臂上,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黑色抓痕。那伤口没有流血,反而流出了一缕缕如同石油般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 “二叔!你……” “我冇事。”二叔咬着牙,脸色凝重地看着黑猫消失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是【鬼手婆】。” “【守旧派】,将佢从南洋请过嚟啦。” “麻烦……大啦。” 我听着二叔的话,心里一沉。我低头,这才发现,我自己的左臂上,在我刚才被黑猫第一次偷袭时,也被它的爪子,轻轻地划了一下。 当时情况紧急,我根本没感觉到疼。 可现在,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在我那道浅浅的伤口上,几条如同黑色小蛇般的、细微的血线,正在缓缓地,顺着我的血管,朝着我心脏的方向,不断地……蔓延。 第68章 公厕水驱邪 那几条黑色的细线,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我皮肤底下缓缓地蠕动着。 它们不像是纹身,更像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正在我血管里逆流而上的黑色小虫。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所到之处,血液都变得冰冷、粘稠,一种麻痹的、令人作呕的感觉,开始顺着我的手臂,向我的整个身体蔓延开来。 “二叔……我只手……”我的声音都在颤抖,指着手臂上那几条正在不断延伸的黑线,惊恐地看着二叔。 二叔捂着自己那条还在流着黑血的胳膊,快步走到我面前。他看了一眼我手臂上的黑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比铺子里的纸钱还要难看。 “扑街!”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系‘尸线降’!” “尸线降?”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充满了不祥意味的名字。 “冇错。”二叔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他死死地盯着我手臂上那几条黑线,一字一顿地解释道,“呢个系南洋降头术里面,最阴毒、也最常见嘅一种索命降。降头师会用枉死孕妇腹中嘅胎儿脐带,沟埋尸油同毒虫嘅粉末,炼成一种‘尸线蛊’。” “佢通过降头猫将蛊种打入你体内,蛊种遇血即活,会顺住你嘅血脉,一路攻向你嘅心脏。” “一旦俾呢条‘尸线’入咗心,你就会喺一个钟头之内,五脏六腑开始腐烂,血液变成黑色嘅脓水,最后七窍流血,喺极度痛苦之中,暴毙而亡!” 我听着二叔的描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上下的血都快要凉透了。我看着自己手臂上那条离心脏越来越近的黑线,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死神在向我招手。 “那……那二叔你呢?”我这才想起,二叔的伤,比我严重得多。 “我冇事。”二叔摇了摇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纸符,点燃,将燃烧的符灰直接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只听“滋啦”一声,一股黑烟冒起,他胳膊上那流着黑血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我身上有阿公落嘅‘护身咒’,呢啲小把戏,伤唔到我嘅根基。”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焦虑,“但你唔同!你身上冇护咒,呢个‘尸线降’,对你嚟讲,系致命嘅!” “咁……咁点算啊?!”我彻底慌了神,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加速,仿佛在催促着那条黑线快点抵达终点。 “有冇得解啊?二叔!” “有!”二叔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降头术虽然阴毒,但万物相生相克,佢都有佢嘅命门!” 他看着我,沉声道:“阿安,你记住。南洋降头术,无论佢变化几多,佢嘅根基,都离唔开两样嘢——‘精血’同‘符咒’。呢两样嘢,都系从‘人’嘅身上嚟嘅,所以,佢最怕嘅,就系呢个世界上,最污糟、最污秽嘅嘢!” “我哋要解呢个降,就必须稳到一样至秽之物,用佢嘅‘浊气’,去污咗你体内个蛊种嘅‘根基’!” “至秽之物?”我愣了一下,“系咩啊?黑狗血?定系……童子尿?” “唔够!”二叔摇了摇头,“黑狗血同童子尿虽然阳气足,但‘浊气’唔够。对付呢种用尸油养过嘅‘尸线蛊’,我哋需要更猛嘅料!” 他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一点。 “时间唔多啦。你喺度等住,边度都唔好去!” 丢下这句话,二叔没有再做任何解释。他从铺子里的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个看起来很久没用过的、容量大概有一升的空玻璃瓶,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冲出了【平安堂】。 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无一人的铺子里,看着自己手臂上那条还在不断蔓延的黑线,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那条黑线,已经爬过了我的手肘,正朝着我的肩膀,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连思维都开始变得有些迟钝。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二叔,终于回来了。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脸上还带着几道被什么东西划破的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而他的手里,则紧紧地攥着那个玻璃瓶。 瓶子里,装了满满一瓶……浑浊不堪的、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的……液体。 “二叔,呢个系……”我看着那瓶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唔好问。”二叔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他将那个瓶子放在桌上,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大把刚刚从路边的柳树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雨水的柳树叶。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将柳树叶全部都塞进了一个用来捣蒜的石臼里,然后,将那个瓶子里的“神水”,倒了进去。 他将石臼推到我面前,命令道:“捣!用尽你所有力气,将佢哋捣成墨绿色嘅汁!” 我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看着手臂上那条已经快要蔓延到肩膀的黑线,也只能咬着牙,拿起石杵,开始疯狂地捣了起来。 整个【平安堂】里,瞬间就弥漫开了一股极其诡异的、混合了柳树的清香和某种不可名状的恶臭的……气味。 很快,一碗墨绿色的、看起来就充满了“毒性”的粘稠汁液,就新鲜出炉了。 二叔端起那碗“符水”,走到我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除衫。将呢啲嘢,全部都搽喺你条黑线上面。记住,一滴都唔可以漏!” 我看着那碗散发着恶臭的、还在微微冒着泡的绿色液体,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又一次被刷新了。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豁出去了。 我脱掉上衣,二叔将那碗冰冷的、黏糊糊的汁液,一股脑地,全部都倒在了我的胳膊上。 “啊——!”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火交加的剧痛,瞬间从我的伤口处,传遍了我的全身!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先用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皮肤上,然后再立刻,将我的胳膊,插进一个装满了冰块的冰桶里。 我痛得浑身剧烈地颤抖,几乎要当场晕过去。 但诡异的是,在那极致的痛苦之中,我却清晰地感觉到,我皮肤底下那条正在不断蔓延的黑色“尸线”,在接触到那些绿色汁液的瞬间,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猛地停住了! 紧接着,我看到,那些绿色的汁液,竟然像活了一样,开始顺着我皮肤的毛孔,疯狂地往我身体里钻!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在我的血管里,与那些黑色的“尸线蛊”,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惨烈的厮杀!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有十几分钟。 当最后一丝绿色的汁液也渗入我的皮肤之后,那种冰火交加的剧痛,才终于开始缓缓地减退。 我低头一看,只见我手臂上那条原本已经快要蔓延到肩膀的黑色“尸线”,颜色竟然真的变淡了一些,而且,它的蔓延速度,也变得极其缓慢,几乎是肉眼难以察觉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小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二叔,多谢你。”我看着二叔,由衷地感谢道,“不过……你头先嗰樽嘢,到底系……” 二叔看着我手臂上那条虽然变淡、但却依然存在的黑线,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那片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用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呢个,只系治标,唔系治本。” “嗰樽嘢,只可以暂时压制住个蛊种嘅毒性。但个根,仲喺你体内。” “要活命,我哋必须喺听日天光之前,搵到鬼手婆嘅法坛,将佢个‘本命蛊’毁咗,先可以彻底解咗呢个降。” 第69章 能力被克制 二叔的话,像一盆刚刚从冰窖里端出来的冷水,将我那颗因为暂时保住了小命而稍微有些放松的心,浇了个透心凉。 治标不治本。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条虽然已经停止蔓延、但却依然清晰可见的黑色“尸线”,只觉得它像一条潜伏在我身体里的毒蛇,随时都可能再次苏醒,给我致命一击。 “二叔,咁……咁我哋依家点算?”我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我哋连嗰个老虔婆喺边度都唔知,点样去搵佢个法坛啊?”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走到那张摊满了各种“证物”的八仙桌旁,拿起那本阿公留下的“加密笔记”,开始快速地翻阅起来。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他翻到的,正是笔记中那几页零星记载着关于“南洋邪术”的页面。那几页的纸张,明显比其他页面要更黄、更旧,仿佛阿公在记录这些东西的时候,也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南洋降头术,”二叔一边看,一边对我这个“门外汉”进行着现场教学,他的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呢家嘢,同我哋中原嘅玄学术数,完全系两回事。” “我哋中原嘅术法,无论系道家定系佛家,讲究嘅系‘借力’。借天地之力,借神佛之力,借阴阳五行之力。我哋就好似一个‘管道’,将呢啲力量引导过嚟,为我所用。所以,我哋嘅嘢,讲究‘规矩’,讲究‘气’。” “但系南洋降头术唔同。”他指着笔记上一个画着狰狞鬼脸的图案,眼神变得冰冷,“佢哋唔讲究借力,佢哋讲究嘅系‘役使’。” “役使?”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佢哋会通过各种血腥残忍嘅仪式,去祭炼、去奴役一啲阴毒嘅‘蛊’同‘灵’。比如话,用孕妇嘅尸油去喂养毒虫,炼成‘情蛊’;或者,将夭折婴儿嘅魂魄拘禁起嚟,炼成‘小鬼仔’。” “佢哋嘅斗法,就好似打仗咁,唔同你讲咩道理规矩,直接就系放蛊、放鬼,用呢啲阴毒嘅‘生物兵器’,对你进行最直接、最原始嘅物理同精神攻击。非常阴毒,也极其难缠。” 我听得浑身发冷,只觉得这种邪术,简直就是毫无人性可言。 “好似你中嘅呢个‘尸线降’,”二叔合上笔记,看着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一丝……无奈,“佢嘅根源,系一个已经同你嘅精血绑埋一齐嘅‘蛊种’。我头先用‘公厕水’呢种至秽之物,只可以暂时污咗佢嘅‘毒性’,压制住佢嘅活动。但系想彻底根除佢,就好似要从你嘅血肉里,将一粒已经生根发芽嘅种子挖出嚟一样,难于登天。”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我心里彻底凉了半截的话。 “我承认,我嗰啲‘百厌方术’,用来对付香港本地嗰啲怨气冲天嘅孤魂野鬼,可能好使好用。但系用来对付呢种来自异域嘅、体系完全唔同嘅降头邪术,就好似俾个关公师傅一把AK47,有啲……水土不服啦。” “我哋好多专门克制阴鬼嘅手段,对佢呢啲半生半死嘅‘蛊’,根本就派唔上用场。”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二叔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的“短板”。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疲惫和无奈的脸,心里那股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无情地掐灭了。 连二叔都没有办法,那我是不是……真的死定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变化。 那股被“公厕水”暂时压制下去的寒意,又开始从我的手臂伤口处,一点一点地,重新蔓延开来。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仿佛正在被一块巨大的寒冰,从内部,慢慢地冻结。 我的心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规律,时而狂跳不止,时而又像是要停止一般,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知道,那个“尸线蛊”,正在慢慢地适应我体内“公厕水”的“浊气”,它开始……反扑了。 二叔看着我越来越差的状况,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法掩饰的焦虑和……无助。 他不停地在铺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嘴里喃喃自语,一会儿说要再去警署稳标叔,查一下全香港所有东南亚入境人员的记录;一会儿又说要去笼街,把六指何那个扑街仔抓起来,严刑拷打。 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办法都太慢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看着那个如同困兽一般、焦躁不安的二叔,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他虽然看起来无所不能,但他终究,也只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去的、会疲惫、会无助的……普通中年男人。 我不能再这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我必须自己想办法! 我强忍着身体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不适感,努力地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 鬼手婆……【守旧派】……南洋邪术…… 有什么办法……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她? 就在这时,一个名字,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猛地划过了我的脑海。 金爷! 那个知晓天下玄学秘密的、亦正亦邪的、神秘的“活字典”! 对啊!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如何破解鬼手婆的降头术,可能知道她的老巢在哪里,那这个人,一定就是金爷! “二叔!”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差点因为头晕而摔倒。 “阿安!你做咩啊?!”二叔立刻冲过来扶住我。 我抓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金爷!我哋……要去稳金爷!” 二叔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僵,眼神中瞬间就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抗拒,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到旧伤疤的痛苦。 “唔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拒绝了,“我同你讲过,嗰条老狐狸,信唔过!” “信唔过都要去!”我看着他,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二叔,我哋依家仲有得拣咩?你都话你冇计啦!再咁拖落去,我唔使等到听朝,今晚就要喺度同阿公佢报到啦!” “难道你真系想睇住我死喺你面前?!”我用上了最后的杀手锏。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二叔的心里。 他看着我,看着我那张因为中了降头而变得青白交加的脸,看着我眼中那份对生存的渴望和决绝。 他那坚定的、充满了抗拒的眼神,终于开始动摇了。 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我的父亲。他不想让当年的悲剧,在我的身上,再重演一次。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天人交战的表情。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般的、如同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时的……决绝。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看着我,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看来,今晚,系非要去见一见……嗰只老狐狸不可啦。” 他说完,便不再犹豫。他走到那台老旧的转盘电话旁,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早已被他捏得皱巴巴的、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名片。 名片是纯黑色的,上面只用烫金的字体,印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孤零零的字。 “金”。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拨通了那个他曾经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拨打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人接通了。 二叔将听筒放到耳边,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混合着屈辱、不甘和一丝恳求的、极其复杂的语气,缓缓地开口: “金爷。” “我系陈长庚。” “我……需要你嘅帮助。” 第70章 再寻金爷 二叔那句“我需要你的帮助”,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喉咙深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来的。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屈辱、不甘,和一个长辈,为了守护晚辈,而不得不放下的所有尊严。 我看着他那紧握着听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又酸又胀。 我强忍着身体那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的寒意和麻痹感,走到他身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这个还在犹豫不决的、固执的男人,说出了我自己的决定。 “二叔,别硬扛了。”我的声音因为中了降头而有些含糊不清,但语气却异常坚定,“现在唔系讲面子嘅时候。我哋必须……要去稳金爷!” 二叔听到我的话,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同佢有过节。我知道,佢系个好危险嘅人。但系依家,我哋仲有得拣咩?” 我举起自己那条已经开始浮现出淡淡青紫色斑块的、如同尸体般冰冷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说:“你都话你冇计啦!再咁拖落去,我唔使等到听朝,今晚就要喺度同阿公佢报到啦!”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打在二叔那道由过去的惨痛经历和尊严构筑起来的、坚硬的防线之上。 “二叔,”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挣扎和痛苦的脸,放缓了语气,“你讲过,金爷系‘活字典’,佢知晓天下所有嘅玄学秘密。既然佢知咁多嘢,佢就一定知鬼手婆嘅来历,一定知佢嘅弱点喺边度!” “依家去稳佢,系我哋……唯一嘅生路!” 二叔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我。我看到,他的眼神,在剧烈地变幻着。 我知道,我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也……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幕幕我看不见的、属于过去的画面。我猜,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那个同样因为鲁莽和自负,而差点丧命的夜晚。他也一定想起了,那个为了救他而自损十年阳寿的、我的阿公。 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想起了,那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兄长留下的……唯一血脉。 我看着他,不再多言。我知道,最后的决定,只能由他来做。 铺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那只老旧的挂钟,在“咔哒、咔哒”地,无情地走着,仿佛在为我的生命,进行着最后的倒数。 终于,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即将倒下的时候,二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挣扎、犹豫、痛苦和不甘,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般的、如同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时的……决绝。 他知道,他说得对。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固执和那点可怜的自尊,眼睁睜地看着兄长唯一的血脉,也断送在自己的手里。 当年的悲剧,绝对不能再重演一次。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那张早已被他捏得皱巴巴的黑色名片,走到那台老旧的转盘电话旁,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充满了仪式感的姿态,将手指,插进了那个他曾经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拨打的电话号码的孔洞里。 “咕噜……咕噜……” 转盘电话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人接通了。 二叔将听筒放到耳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混合着屈辱、不甘和一丝恳求的、极其复杂的语气,缓缓地开口: “金爷。” “我系陈长庚。” “我……需要你嘅帮助。”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沉默,持续了大概有十几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以为,对方可能已经挂断电话的时候,一个苍老的、从容的、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才缓缓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就像一块被盘了上千年的老玉,温润,通透,却又带着一种能看穿世间一切的、冰冷的质感。 “哦?原来系陈二先生啊。” “我仲以为,你呢一世,都唔会再打呢个电话俾我添。” 金爷的声音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一种……早已预料到一切的、掌控全局的自信。 二叔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他紧紧地攥着听筒,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金爷,唔好再讲笑啦。”他压抑着怒火,沉声道,“我个侄仔,中咗鬼手婆嘅‘尸线降’。我需要你话我知,点样破解。” “哦?鬼手婆?”电话那头的金爷,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佢唔系应该喺南洋嗰啲污糟邋遢嘅地方,玩佢啲蛊虫咩?点样走咗嚟香港啦?” “系【守旧派】请佢返嚟嘅。” “原来系咁。”金爷恍然大悟,“怪唔知得,我最近收藏嘅几件‘小玩意儿’,都俾人搞坏咗。原来系呢班唔识规矩嘅人,喺度搞风搞雨。” 他的话,半真半假,让人完全听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陈二先生,你都知我嘅规矩。”金爷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不紧不慢的从容,“想我出手,可以。但系,代价呢?” “你开个价。”二叔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了金爷愉悦的笑声,“陈二先生,你同我讲钱?你觉得,我金某人,会缺钱使咩?” “咁你想点?” “我唔想点。”金爷缓缓地说道,“我只系……对你身边嗰位小侄仔,比较有兴趣啫。”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我? “你唔使紧张,陈小先生。”金爷的声音,仿佛能穿透电话线,直接在我耳边响起,“你身上嗰股【阴阳桥】嘅气息,隔住成个香港,我都闻得到啊。咁纯正嘅‘王储’命格,我都有成百年,冇见过啦。” “你想郁我侄仔?!”二叔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充满了杀意。 “唔好误会,唔好误会。”金爷笑道,“我對‘陰天子’嗰个位,一啲兴趣都冇。我只系一个钟意收藏‘奇珍异宝’嘅老人家啫。” “咁啦,”他话锋一转,“我依家就可以话你知,点样暂时压制住‘尸线降’。但系想彻底根除,就要睇下……你哋肯唔肯,帮我做一件小事啦。” 二叔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讲。” 电话那头,金爷的声音,充满了满意。 “我喺半山嘅茶室等住你哋。不过,我嘅时间……好宝贵?。”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二叔缓缓地放下听筒,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了墙上。 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安。我知道,去见金爷,等于羊入虎口。但眼下,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二叔喘了几口气,才重新站直身体。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我叮嘱道: “阿安,你记住。” “一阵见到佢,无论佢讲咩,做咩,你都唔好出声,唔好乱郁,更加唔好掂佢屋企任何一样嘢。” “一切,由我嚟倾。” 第71章 拜访金爷 金爷的电话,像一道催命符,彻底断绝了我们所有的退路。 我看着自己手臂上那条还在缓慢蔓延的黑色“尸线”,又看了看二叔那张写满了屈辱和无奈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今晚,我们即将要去见的,是一个比我们之前遇到过的所有鬼怪,都要更加危险、更加深不可测的……存在。 “二叔,金爷佢……住喺边度啊?”我打破了沉默,紧张地问。 二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点知啊?呢条老狐狸,行踪不定,狡猾过鬼。佢喺香港有无数嘅物业,边个知佢今晚会喺边个窦度等我哋。” “咁我哋点算?” “总有办法嘅。”二叔沉思了片刻,然后,极其不情愿地,又一次拿起了电话,拨通了标叔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二叔的语气,变得异常的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江湖人特有的“请求”。 “标叔,系我啊,长庚啊。有单嘢,要麻烦你帮个手。” 电话那头的标叔,似乎还在为“幽灵地铁”的事焦头烂额,语气很不耐烦:“陈长庚?你仲敢打电话俾我啊?你知唔知我依家几大镬啊?成百几个记者围住警署,上头啲电话就快将我个耳仔都打爆啦!” “标叔,你听我讲。”二叔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知你麻烦。但系我呢次稳你,唔系为咗地铁单嘢。系为咗……救我个侄仔条命。” 他将我中了“尸线降”的事,言简意赅地,跟标叔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所有关于“陰天子”和【守旧派】的核心秘密,只说是得罪了南洋的邪术师。 电话那头的标叔,听完之后,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哋两叔侄,到底系惹咗啲咩人啊……” “总之,你帮我呢次。以后,你有咩事,我陈长庚,随传随到。”二叔给出了一个江湖人最重的承诺。 标叔又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金爷……你哋要去稳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忌惮,“长庚,你后生嗰阵喺佢手上食过咩亏,你唔记得啦?嗰个人,系魔鬼嚟?!” “我知。”二叔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但系依家,只有魔鬼,先可以对付另一个魔鬼。” 标叔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地址我唔可以俾你。但系,我可以俾你一个‘信物’。”他说,“半个钟头之后,你去庙街口嗰个报纸档,档主会俾一样嘢你。你攞住嗰样嘢,去到半山嘅麦当劳道,自然会有人识得点做。” 挂掉电话,我们叔侄二人,立刻就动身,前往了庙街。 在那个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报纸档,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戴着老花镜的档主阿伯,在我们报上“标叔”的名字后,从一堆马报底下,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二叔。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银色的Zippo打火机。打火机的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个极小的、草书的“金”字。 我们拿着这个打火机,再次打车,直奔港岛的顶级富人区——半山。 出租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也从油麻地的市井喧嚣,慢慢地,变成了半山的静谧和奢华。一栋栋隐藏在绿树浓荫之中的豪华别墅,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散发着权力和金钱的气息。 最终,我们在麦当劳道的路口下了车。 这里异常的安静,连一个路过的行人都看不到。只有几辆价值不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从我们身边驶过。 我们正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窗贴着深色防窥膜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问:“陈二先生?” 二叔点了点头,将那个Zippo打火机,递了过去。 司机接过打火机,看了一眼,然后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们上了车。车内的空间极大,装饰得极其奢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级皮革和古龙水的味道。车子发动,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半山的夜色之中。 车子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极其低调、却又戒备森严的独立别墅前,停了下来。那别墅的围墙极高,上面甚至还拉着电网。门口站着两个如同铁塔般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 司机将我们引至门口,那两个保镖对我们进行了一次极其严格的搜身检查。二叔那个装满了“法器”的帆布包,被毫不留情地没收了。 做完这一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铁艺大门,才“吱呀”一声,缓缓地向内打开。 走进大门,眼前的景象,让我这个从小在油麻地长大的“穷小子”,彻底惊呆了。 豪宅的内部,富丽堂皇得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型的博物馆。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各种我看不懂、但感觉就很贵的名家字画。客厅的中央,甚至还摆放着一尊和我差不多高的、据说是从圆明园流失出来的青铜兽首。 一个穿着紧身开衩旗袍、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的年轻侍女,踩着无声的猫步,来到我们面前,对我们微微一笑,说:“两位先生,金爷已在茶室恭候多时。” 她将我们,引至了豪宅最深处的一间、完全由红木打造的、古色古香的中式茶室。 茶室里,点着顶级的沉香,烟雾袅袅,沁人心脾。一个穿着白色丝绸唐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背对着我们,坐在一张古朴的茶台前,用一套紫砂茶具,悠闲地、专注地,冲泡着功夫茶。 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他不是在泡茶,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古老的仪式。 我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在香港玄学江湖里,如同传说般存在的……【活字典】金爷。 我们见到了这位神秘的“活字典”。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依旧专注地,进行着他那套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工序。 直到他将第一泡茶水淋在茶宠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透过袅袅的茶雾,用一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淡淡地,瞥了我们一眼。 仅仅是这一眼,我就感觉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了。我身上的那点半吊子道行,我心中的所有恐惧和不安,在他面前,都像是透明的一样,无所遁形。 “坐。”他开口了,声音苍老而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叔拉着我,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金爷为我们各自斟了一小杯茶,茶色金黄,香气扑鼻。 “试下。八二年嘅大红袍,外面有钱都买唔到。” 二叔没有碰那杯茶,他只是将我那条已经开始浮现出青紫色斑块的手臂,露了出来,然后,开门见山地,将我中了“尸线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跟金爷说了。 他直接请求金爷,告知破解“尸线降”的方法。 金爷听完二叔的讲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小口。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将那只小小的紫砂茶杯,放回到茶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如同玉石碰撞般的声响。 他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如同邻家阿伯般的笑容。 “可以。” “但系我嘅规矩,你哋都懂。” “天下,冇免费嘅午餐。” 第72章 金爷的茶室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金爷的声音很轻,很慢,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我的心上。但对我来说,这句话,却比【守旧派】头目那充满杀意的意念,还要沉重一百倍。 我知道,真正的“肉戏”,要上场了。 我紧张地看着二叔,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二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金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颓废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警惕和戒备,像一只正在与老狐狸对峙的孤狼。 “金爷想点,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二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金爷却不急着开出他的条件,他只是微笑着,又为我们各自斟上了一杯茶,整个茶室里,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顶级的岩茶香气。 “陈二先生,唔好咁紧张嘛。”他缓缓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不紧不慢,充满了某种独特的、令人无法抗拒的韵律感,“我哋几十年冇见,难得有机会叙旧,饮啖茶,倾下偈先啦。” 他的态度,虽然和蔼可亲,像一个正在招待晚辈的慈祥长者。但他的言语间,却充满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不容置疑的自信。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而我们叔侄二人,只不过是他棋盘上,两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这种无形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气场压制,让我感觉比面对任何凶魂厉鬼,都还要压抑,还要难受。 我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借着喝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和不安。我开始环顾这间古色古香的茶室。 茶室的陈设,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都透着不凡。墙上挂着几幅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名家字画,角落里摆着一个紫檀木的多宝阁,上面陈列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古玉、青铜器。甚至连我们身下坐着的蒲团,都是用某种极其稀有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草料编织而成。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挂在金爷身后墙壁上的一幅古画,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水墨画,画的年代看起来已经很久远了,画纸泛黄,墨色也有些黯淡。画的内容很简单,画的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漆黑如墨的大河。河上,有一艘造型极其古怪的、由不知名兽骨构成的渡船。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船夫,正撑着长篙,在风浪中艰难地前行。 我之所以会被这幅画吸引,是因为,它的风格,它画中那种苍凉、孤寂、充满了宿命感的意境,竟然和我家【平安堂】内堂里,阿公挂了一辈子的那幅祖传古画,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心里一动,刚想仔细看看画上的落款和印章,金爷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陈二先生,”他看着二叔,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你哋最近,好唔得闲喔。先系喺西贡捞咗旧烂铁(指镇海锚),又喺重庆大厦同个南洋婆仔打咗场交,搞到成栋楼都鸡飞狗跳。后生仔,火气就系猛啊。” 我听到这话,手里的茶杯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烫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他竟然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二叔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放下茶杯,眼神冰冷地看着金爷:“金爷你喺我哋身边安插咗眼线?” “哎,唔好讲得咁难听嘛。”金爷摆了摆手,笑道,“我只系……钟意听下古仔啫。香港地咁细,有咩风吹草动,想唔知都难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我们此行最核心的秘密。 “我仲听闻……你哋最近,好似对‘陰天子’呢单旧闻,好有兴趣喔?”他看着我,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洞察一切的精光,“特别系你,陈小先生。你身上嗰股‘王储’嘅气息,隔住半座山,我都闻得到啊。真系……令人怀念嘅味道啊。”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我唔知你喺度讲咩。”二叔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哋两叔侄,就系开间铺头,稳两餐晏仔食啫。咩陰天子,咩王储,我哋呢啲凡夫俗子,识条铁咩。” “哦?系咩?”金爷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咁……你哋专登走嚟稳我呢个孤寡老人家,又系为咗咩呢?唔通真系专登过嚟,同我饮茶啊?” “我个侄仔,唔识世界,喺出面得罪咗个南洋术士,中咗啲小手段啫。”二叔滴水不漏地回答道,“听闻金爷你见多识广,所以专登过嚟,请教下破解之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系咁简单。” “哈哈哈……”金爷听完,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茶室里回荡,“好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陈二先生,你几十年冇见,呢份口才,倒系越嚟越似你老豆啦。” 听到他提起我的父亲,二叔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我看着他们之间这番充满了机锋和试探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胆战。和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打交道,真是一步行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细节。 金爷那套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工序,又重新开始了一轮。我看到,他用来煮水的那把银壶里的水烧开后,并没有直接用来泡茶。而是由他身旁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穿着旗袍的美貌侍女,端着银壶,走到茶室角落里的一尊器物旁,将滚烫的开水,倒了进去。然后,再从那尊器物的底部,接出已经“过滤”过的水,来冲泡茶叶。 我的目光,立刻就被那尊器物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尊看起来很古旧的、一人多高的青铜鼎。 而那个鼎上,赫然刻着一个……与我们那块神秘玉佩上,一模一样的……复杂符号! 我心里“轰”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这……这不就是白芷晴公司里那尊“养魂器”吗?!虽然大小和细节略有不同,但那股冰冷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感觉,绝对错不了! 金爷……他竟然也有一尊这样的东西?! 金爷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那尊青铜鼎,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他见试探我们无果,终于不再兜圈子了。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笑意都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如同商人般精明的算计。 “好啦。” “既然陈二先生你唔想讲古仔,咁我哋就……倾生意吧。” “想救佢,”他指了指我,“可以。” “帮我做一件事。” 他说着,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茶室的另一面墙壁前。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用上好的丝绸装裱的、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工笔画。 他伸出干瘦的手指,指着画的正中央。 画上,是一件精美绝伦的、绘着缠枝莲和麒麟图案的……元代青花瓷大罐。 “三日之后,苏富比会喺一艘私人游艇上,举行一场不对外公开嘅‘地下拍卖会’。” “呢件青花瓷,就系其中一件拍品。” “帮我……将佢攞返嚟。” 第73章 开启渡口的信物 金爷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和二叔的心里,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一件元代青花瓷? 地下拍卖会? 我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只觉得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深意。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将我们引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帮他去偷一件古董?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金爷,”二叔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金爷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破绽,“我唔明。凭你金爷嘅实力同人脉,想喺香港地攞一件古董,应该唔系咩难事吧?点解……要搵我哋呢两个无名小卒出手?” “更何况,”二叔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我哋依家同【守旧派】已经势成水火。我个侄仔仲中咗降头,命悬一线。我哋实在系冇多余嘅精力,去帮你处理呢啲……风花雪月嘅事。” 二叔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我们的困境,又在试探金爷的真实目的。 金爷听完,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二叔的问题,反而将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我一直紧紧攥在手心的、那块冰冷的圆形玉佩上。 “陈二先生,”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你真系觉得,我请你哋嚟,只系为咗一件青花瓷咁简单?” “你又真系觉得,你个侄仔中嘅‘尸线降’,同呢件青花瓷,一啲关系都冇?” 我心里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你……你咩意思?”二叔的脸色,也彻底变了。 金爷没有再卖关子,他伸出干瘦的手指,指着我手中的玉佩,一语道破了它的真实来历,也彻底击碎了我们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 “呢旧嘢,”他看着那块玉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混杂着贪婪和赞叹的复杂情绪,“唔系‘阴亲之契’。” “或者话,唔仅仅系。” “佢嘅真名,叫‘阴阳合欢佩’。佢嘅真正作用,都唔系用来配冥婚。而系……用来开启某个特定嘅、连接阳间同另一个世界嘅通道。” “一个……我哋行内人称之为……‘阴界渡口’嘅信物!” “阴界渡口?!” 我和二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声叫了出来! 这个词,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也太过……遥远。我只在阿公那本加密笔记最深处的、几页残缺不全的记载里,见过寥寥几笔的描述。那描述,充满了禁忌和恐惧,仿佛那是一个绝对不能被触及的、会带来无尽灾祸的……潘多拉魔盒。 “冇错。”金爷满意地看着我们震惊的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为我们这两个“后生仔”,讲述起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关于“阴界渡口”的秘密。 他说,在我们这个世界,除了我们所熟知的“阳间”和魂魄归去的“阴曹地府”之外,还存在着一些极其特殊的、如同“系统BUG”一般的……夹缝空间。 “呢啲空间,我哋称之为‘中阴界’。”金爷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佢哋唔属于阳间,亦都唔受地府管辖。佢哋系一片混沌之地,里面嘅时间、空间、甚至系物理法则,都同我哋呢度完全唔同。” “有啲‘中阴界’,可能只系一条你永远都行唔完嘅楼梯。有啲,可能系一间会自己移动嘅房间。而有啲……就系一个完整嘅、可以容纳无数魂魄嘅……独立世界。” “而要进入呢啲‘中阴界’,就需要特定嘅‘钥匙’。呢个‘钥匙’,就系我哋所讲嘅‘渡口’。”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金爷所描述的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这简直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平行宇宙”和“虫洞”理论。 “【守旧派】之所以要搞咁多嘢,佢哋最终嘅目的,就系要喺你25岁生日嗰晚,通过你呢位‘陰天子候选人’嘅命格,再加埋呢块‘阴阳合欢佩’做钥匙,强行打开一个传说中已经封闭咗几百年嘅……最大嘅‘阴界渡口’!” “传说,嗰个渡口嘅另一边,就连接住【守旧派】上一代陰天子被流放嘅……‘枉死城’!” “一旦俾佢哋成功,上一代嘅陰天子就可以借助渡口重返阴阳两界,到时,别说是新王登基,恐怕成个地府嘅秩序,都要重新洗牌!” 我被金爷这番话彻底震惊了,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这庞大的、堪称史诗级的信息量了。 “那……那呢块玉佩……”我颤抖着,举起手中的玉佩。 “冇错。”金爷看着那块玉佩,眼神中的贪婪之色更浓了,“只有用呢块玉佩,先可以喺特定嘅时间,稳到并且打开嗰个渡口。” 他说完,又将那双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而你,陈安,”他意味深长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拥有【阴阳桥】命格嘅你,就系唯一一把……可以转动呢条‘钥匙’嘅……” “手。”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守旧派】要处心积虑地,将这份“阴亲之契”与我绑定在一起。 我,不仅仅是他们的“祭品”。 我更是他们开启那扇通往地狱之门的最关键的……活体工具! 茶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角落里那尊青铜鼎,还在无声地散发着冰冷的、不祥的气息。 过了许久,二叔才缓缓地,从那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金爷,”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同我哋讲咁多,到底想点?” 金爷笑了。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如同狐狸般的、狡猾的笑容。 “我头先讲过啦。”他缓缓地站起身,重新走到了那幅绘着“元代青花瓷”的古画前,“我只系一个钟意收藏‘奇珍异宝’嘅老人家啫。” “帮我,将呢件青花瓷攞返嚟。” “我就话俾你哋知,嗰个军火库里面,‘阴界渡口’嘅准确位置。” “以及……”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点样……喺仪式开始之前,用你哋陈家嘅独门手法,将嗰个渡口……” “暂时……关闭咗佢。” 第74章 被诅咒的青花瓷 “暂时……关闭咗佢。” 金爷最后那几个字,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那早已被绝望和恐惧填满的心。 关闭渡口? 如果真能像他说的那样,在【守旧派】的仪式开始之前,就将那个该死的“阴界渡口”给暂时关闭掉,那我们岂不是就能从根源上,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我暂时忘记了眼前这个老人的危险,也忘记了我们此刻还身处在一个虎穴之中。 我下意识地看向二叔,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二叔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金爷,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仿佛在评估一桩充满了风险和陷阱的魔鬼交易。 “金爷,”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冰冷得像一块石头,“我点样信你?” “哈哈哈……”金爷听了,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茶室里回荡,“陈二先生,你太多心啦。我哋系生意人,讲究嘅系‘诚信’。再讲,你哋依家,除咗信我,仲有第二个选择咩?” 他这句话,像一把无情的钳子,狠狠地掐住了我们的命门。 是啊,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金爷见我们已经动摇,便不再绕圈子,正式地,向我们提出了他的交易条件。 “我嘅条件,好简单。”他指着墙上那副绘着青花瓷的古画,一字一顿地说道,“三日之后,苏富比会喺一艘私人游艇上,举行一场不对外公开嘅‘地下拍卖会’。” “呢件‘元代麒麟望月图青花大罐’,就系其中一件最重要嘅拍品。” “帮我,将佢……完好无损咁,攞返嚟。” 我看着画上那件精美绝伦的青花瓷,心里充满了疑惑。虽然我对古董一窍不通,但也知道,能上苏富比拍卖会的,绝对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金爷既然这么有钱有势,为什么不自己去拍下来,反而要用这么复杂的方式,让我们去“拿”? 二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冷冷地问:“金爷你既然想要,自己出钱买咪得咯?点解要我哋出手?” “买?”金爷听到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古怪的、充满了嘲讽的笑容,“陈二先生,有啲嘢,系唔可以用钱去衡量嘅。而且,呢旧嘢……唔干净。” “唔干净?” “冇错。”金爷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为我们讲述起,那件看起来精美绝伦的青花瓷背后,所隐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历史。 他说,这件青花瓷,并非出自什么名窑官窑,它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它第一次出现在历史记载中,是在清朝雍正年间,当时,它是两广总督,年羹尧手下的一位心腹酷吏的私人藏品。 “嗰个酷吏,为人极其残暴,心狠手辣,喺佢任内,屈打成招、冤死喺佢大牢里嘅人,不计其数。”金爷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遥远的故事,“而佢,有一个极其变态嘅癖好。” “佢每冤杀一个人,就会将嗰个人临死前嘅一缕头发,烧成灰,然后,混入清水,倒入呢个青花瓷大罐里面。” “佢死嘅时候,呢个罐里面,已经装满咗足足一百个冤魂嘅‘头灰水’。” 我听得浑身发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酷吏死后,呢件青花瓷,就作为佢最心爱嘅陪葬品,同佢一齐,被埋入了地下。”金爷继续说道,“但系,故事并冇就咁结束。” “因为里面封印嘅冤魂怨气太重,呢件青花瓷,已经变成咗一件极阴极邪嘅‘聚魂器’。佢会不断咁吸引周围嘅孤魂野鬼,将佢哋都困喺里面。” “几百年落嚟,都唔知有几多魂魄,被佢吸咗入去。” “所以,”金爷看着我们,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任何一个接触到呢件青花瓷嘅活人,都会被上面附住嘅百鬼怨气所侵蚀。” “轻则,大病一场,霉运缠身。” “重则,不出七日,就会被百鬼夜夜缠身,受尽折磨,最终精神错乱,发疯而死。” 我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哪里是什么国宝古董,这分明就是一件被诅咒的、会移动的“乱葬岗”! “金爷,”我看着他,颤抖着问,“你……你既然知佢咁邪门,点解仲想要佢?” “我头先讲过啦。”金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狂热的表情,“我系一个钟意收藏‘奇珍异宝’嘅老人家啫。” 他看着墙上那副画,眼神中充满了贪婪:“我想要嘅,唔系呢件瓷器本身。我想要嘅,系里面封印住嘅嗰股……积攒了几百年嘅、最纯粹嘅‘百鬼怨气’!” “我要用呢份怨气,来帮我祭炼一件……独一无二嘅‘法器’!” 我看着他那副疯狂的样子,心里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金爷,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正道中人!他就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疯子!魔鬼! 我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我宁愿自己去跟【守旧派】硬碰硬,也不愿意帮这种人,去制造一件可能会害死更多无辜者的邪恶法器! 我刚想开口,二叔却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那个字里,却包含了无尽的无奈和……屈辱。 我知道,他不是为了金爷,他是为了我。为了我这条被“尸线降”和【冥婚婚书】双重锁定的……烂命。 在绝对的实力和无法抗拒的宿命面前,我们……没得选。 金爷见我们答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从茶台下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两张制作精美的、烫金的卡片,递给了我们。 “呢个系拍卖会嘅邀请函。”他说,“记住,会场安保严密,仲有唔少行家喺度。你哋只有一次机会。攞到嘢之后,直接嚟稳我。” 我们接过邀请函,正准备起身告辞。 金爷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漏咗讲样嘢俾你哋知。” 他看着我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如同狐狸般的笑容。 “据我所知,【守旧派】嘅人,对呢件可以凝聚百鬼怨气嘅青花瓷,似乎……都好有兴趣。” 第75章 被迫的盟约 【守旧派】的人,对这件青花瓷,似乎也很感兴趣。 金爷最后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我们叔侄二人本就紧绷的心弦上,然后,又慢条斯理地,转动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守旧派】也想要这件东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巧合了。这说明,三天后的那场地下拍卖会,根本就不是一场普通的古董交易。那将会是一个龙潭虎穴,一个我们与【守旧派】之间,提前上演的、你死我活的战场! 而金爷这个老狐狸,他根本就不是在请我们办事。 他是在……驱虎吞狼! 他要我们这两只已经被逼到绝境的“虎”,去和他真正的敌人——同样对这件“大杀器”志在必得的另一头“狼”,也就是【守旧派】——进行一场血腥的厮杀。 而他自己,则可以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棋盘之外,欣赏着我们这些棋子,如何为了生存而相互倾轧,最终,坐收渔翁之利。 我看着金爷那张挂着和蔼笑容的脸,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的每一步,每一个看似无意的举动,都充满了致命的算计和冰冷的恶意。 二叔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我知道,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我,他现在恐怕已经掀了这张桌子,跟这个老狐狸拼命了。 但,我们没有选择。 为了我这条被“尸线降”锁定的烂命,为了找到那个能破解【冥婚婚书】的“阴界渡口”,我们只能饮鸩止渴,吞下金爷抛过来的这颗……裹着蜜糖的毒药。 “好。” 过了许久,二叔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这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也极其沉重。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次交易的达成,更是一种屈辱的妥协,一份……与魔鬼签下的盟约。 金爷听到二叔的回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胜利者般的笑容。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二先生,你比你老豆,识谂得多。”他称赞了一句,那语气,像是在夸奖一个听话的宠物。 他说着,从身旁一个同样是红木打造的小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丢在了桌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古朴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银质手镯。手镯的内侧,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极其细微的梵文符咒。 “呢个,系我早年喺西藏大昭寺求返嚟嘅‘镇魂镯’。”金爷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上面有活佛嘅加持,虽然解唔到鬼手婆嘅‘尸线降’,但系暂时压制住个蛊种三日,保住呢位陈小先生条命仔,都仲系绰绰有余嘅。” 他指着那个手镯,对二叔说:“呢个,算系我俾你哋嘅‘定金’。事成之后,我自会俾你哋真正嘅解药。” 二叔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那个手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上面没有被金爷动过什么手脚之后,才递给了我。 “戴住佢。”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我接过那个入手冰凉的银质手镯,依言戴在了我那只中了降头、已经开始浮现出青紫色斑块的手腕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手镯接触到我皮肤的瞬间,我感觉一股清凉的、带着一丝淡淡檀香味的气息,从手镯上散发出来,迅速地流遍了我的全身。 我手臂上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麻痹和刺痛感,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退了!那条已经蔓延到我小臂的黑色“尸线”,颜色也变淡了一些,停止了继续向上蔓延。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麻醉剂”,但久违的、身体恢复控制的感觉,还是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眼前这个笑呵呵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人,心里却充满了无尽的警惕和厌恶。我知道,他今天能给我“甜头”,明天就能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同时,我也知道,在找到真正的解药之前,我的这条命,已经和他,和这场该死的交易,给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咁样,就好啦。”金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依家就同你哋讲下,三日之后嗰场拍卖会嘅详细情况。”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金爷向我们详细地介绍了那场“地下拍卖会”的所有信息。 包括拍卖会的具体时间——三日后的午夜子时。 地点——一艘停泊在维多利亚港公共海域、名为“海上皇宫”的豪华游艇。 以及,我们主要的竞争对手——除了【守旧派】之外,还有几个来自澳门和东南亚的、同样对这件“邪物”感兴趣的神秘买家。 他甚至还给了我们一本厚厚的、图文并茂的拍品名录,上面详细地记载了每一件拍品的来历和……“黑历史”。 我看着那本名录,只觉得头皮发麻。那上面,根本就不是什么古董,而是一本“百鬼夜行”的名册!有封印着恶鬼的武士刀,有会自己流血的红宝石,还有据说能让人看到未来的水晶头骨…… 这哪里是拍卖会,这分明就是一场群魔乱舞的……“销赃大会”! 二叔听得很仔细,他甚至还问了几个关于游艇安保和逃生路线的关键问题。 “金爷,”在获取了所有必要信息后,二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仲系唔明。凭你嘅实力,要喺香港地攞一件嘢,应该有无数种比我哋更稳妥嘅方法。点解……要拣我哋?” 金爷听了,再次笑了起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茶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被无数灯火点缀得如同星河般的半山夜景。 “陈二先生啊,”他背对着我们,声音悠悠地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第一,我老啦。已经冇咗你哋后生仔嗰种钟意打打杀杀嘅火气啦。” “第二,”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如同顽童般的、充满了恶趣味的光芒,“我觉得……睇你哋呢啲身负宿命嘅后生仔,喺棋盘上垂死挣扎,互相斗法,远比我自己亲自动手,要……有趣得多。” 我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人,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一个把别人的生死,当成一场“游戏”来欣赏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茶室门口的时候,金爷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又一次从我们身后响了起来。 “哦,对了,陈小先生。”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过头。 只见他正看着我,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如同邻家阿伯般的笑容。 “提多句嘴啫。”(多说一句罢了。) “你个命格,好特别,好矜贵。就好似一块未经雕琢嘅绝世好玉。” “要小心啲……嗰啲想‘借运’嘅人啊。” 他说完,便不再看我,重新坐回到他的茶台前,继续悠闲地,品起了他的那杯绝世好茶。 我却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借运……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我想起了笼屋里那个无辜的小男孩,想起了那块歹毒的“镇魂砖”,也想起了……二叔那个同样可以“借运”的、“替死鬼”之法。 我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疯狂地滋生。 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第76章 金石之声的提示 金爷最后那句关于“借运”的警告,像一根无形的、带着倒钩的鱼线,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这句看似“善意”的提醒,却成功地在我、二叔,以及那个神秘莫测的他自己之间,再次撒下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二叔,走出了那间充满了压抑气息的茶室,穿过了那条如同博物馆般奢华的走廊。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 那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司机,早已等候在门口。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恭敬地为我们拉开车门,仿佛我们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而只是来这里喝了一杯普通的下午茶。 车子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这座隐藏在半山浓荫之中的、如同巨兽巢穴般的豪宅。 我透过深色的车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在豪宅顶层的某个窗户后面,一个模糊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着我们这两只……蝼蚁。 车内的气氛,沉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手腕上那个银质的“镇魂镯”,正散发着丝丝凉意,暂时压制着我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尸线降”。但这股凉意,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寒冷。 我知道,我们已经彻底地,被金爷这条老狐狸给套牢了。 三天后的那场地下拍卖会,就是他为我们设下的舞台。一个……让我们和【守旧派】、和鬼手婆,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血腥厮杀的舞台。 我们是演员,而他,则是那个唯一可以决定我们生死的……导演。 “二叔……”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哋……真系要按佢讲嘅去做?”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那张总是写满了故事的脸上,充满了深深的疲惫。 我知道,今晚这场与金爷的交锋,对他来说,消耗的“心力”,远比之前对付任何凶魂厉鬼,都要大得多。 就在我们的车,即将驶离豪宅区域的时候,司机突然将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陈二先生,”他转过头,依旧是那副毫无感情的语气,“金爷仲有句话,要我转告俾你哋。”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警惕。 “咩话?”二叔沉声问道。 司机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录音机样式的电子设备,按下了播放键。 金爷那苍老而从容的声音,立刻就在密闭的车厢里响了起来。 “陈二先生,陈小先生,老朽仲有一样嘢,漏咗讲俾你哋知。” “鬼手婆呢个女人,虽然心狠手辣,降头术也确实霸道。但系佢……都有佢嘅命门。” “佢早年喺南洋同一个中原去嘅道士斗法,虽然赢咗,但自己嘅魂魄,都被对方嘅‘纯阳法剑’所伤,留低咗一个永远都好唔返嘅‘阴疮’。” “嗰个‘阴疮’,就系佢嘅命门所在。一旦受到频率极高嘅‘金石之声’嘅冲击,佢就会心神大乱,法力暂时失灵。” “言尽于此,两位……好自为之啦。” 录音播放完毕,司机将设备收起,然后,一言不发地,重新发动了汽车。 我听完这段“追加信息”,心里充满了更大的疑惑。 金爷这是在干什么?他先是将我们推入火坑,现在又“好心”地,递给了我们一根用来灭火的水管?他到底想让我们死,还是想让我们活? “二叔,佢……” “我知。”二叔打断了我的话,他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缝隙里,闪烁着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光芒。 “呢只老狐狸,”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佢唔系想我哋死,也唔系想我哋活。” “佢只系想……睇一场好戏啫。” “佢惊我哋死得太快,【守旧派】赢得太轻松,场戏唔够精彩,所以,先俾返少少‘贴士’我哋,等我哋可以同鬼手婆斗个旗鼓相当,两败俱伤。” “到时,佢就可以舒舒服服咁坐喺度,等住最后出场……收拾残局。” 我被二叔这番入木三分的分析给彻底惊呆了。我这才明白,金爷的算计,到底有多深,多可怕。 车子,很快就回到了油麻地。 从半山的奢华天堂,回到人间的嘈杂地狱,只用了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 我们没有立刻回【平安堂】,二叔付了车钱,直接拉着我,拐进了旁边那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庙街夜市。 “二叔,我哋嚟呢度做咩啊?”我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 “稳法器。”二叔言简意赅地回答。 “法器?”我更加糊涂了,“金爷唔系话要用‘金石之声’咩?我哋唔系应该去乐器铺,稳啲锣鼓之类的嘢咩?” “乐器铺?”二叔不屑地撇了撇嘴,“嗰啲新嘢,冇用嘅。一啲‘人气’都冇,敲出嚟嘅声再大,都只系噪音啫,镇唔住邪嘅。” 他说着,领着我,在拥挤的夜市里穿行。他没有去看那些卖衣服、卖手表的摊位,而是径直,走到了一个专门售卖各种盗版CD、打口碟和二手音响设备的、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个摊位的老板,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瘦弱青年,染着一头夸张的绿色头发,正戴着耳机,跟着节奏疯狂地摇头晃脑。 二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绿毛青年不耐烦地摘下耳机,刚想开骂,看到是二叔,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哎哟,庚哥!咩风吹你过嚟啊?”他立刻站起身,一脸谄媚地递上一根烟。 二叔没接,只是开门见山地问:“阿细,你呢度,有冇啲旧嘅、唔要嘅铜磬啊?最好系寺庙里用过嗰种。” “铜磬?”被称作“阿细”的绿毛青年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庚哥你真系稳对人啦!我前排先唔知从边度,收返嚟两件嘢,一直都唔知点处理。你等阵!” 他说着,就钻到了那堆满了各种电子垃圾的摊位底下,叮叮当当地翻找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就灰头土脸地,捧着两个用报纸包裹着的东西,钻了出来。 他将东西放在摊位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 两面看起来极其古旧、直径约有二十厘米、上面布满了铜锈和划痕的铜磬,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那两面铜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洗礼,表面已经氧化得呈现出一种暗绿色。但在铜磬的内壁,却还能依稀看到一些用梵文刻下的、早已模糊不清的经文。 二叔拿起其中一面,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 “嗡——” 一声悠长、古朴、充满了禅意的声音,瞬间在嘈杂的夜市里响起。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好嘢。”二叔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最终用一个极低的价格,从阿细手里,买下了这两面来路不明的“法器”。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二叔手里那两面沉甸甸的铜磬,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底气。 “二叔,”我看着他,将我心里的计划说了出来,“三日之后,到咗拍卖会,不如就由我喺明面,负责同【守旧派】佢哋竞价,将佢哋嘅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住。” “而你,”我看着他,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就喺暗处,稳个最好嘅时机。等佢哋放松警惕嗰阵,用呢两面铜磬,俾鬼手婆……致命一击!” 二叔听完我的计划,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在昏暗的路灯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我一番。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我们叔侄二人,就在这充满了烟火气的庙街夜市里,定下了三天之后,那场生死之战的……初步计划。 我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我们离开金爷豪宅的同一时间,书房里,金爷正拿着一部加密的卫星电话,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人,缓缓地说道: “佢哋上钩啦。” “准备好,按计划行事。” 第77章 游艇上的拍卖会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我手臂上那条“尸线降”的黑线,在金爷给的那个银质“镇魂镯”的压制下,果然没有再继续蔓延。但那种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感,却始终没有消失,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器,时刻提醒着我,死神,从未远离。 二叔则将自己关在后堂,除了吃饭,几乎没有出来过。我知道,他正在为今晚那场无法避免的恶战,做着最后的准备。我好几次都想进去看看,但都被他用“小朋友唔好乱入”给挡了回来。 终于,决战的夜晚,到来了。 我和二叔,都换上了一身从庙街买来的、廉价但还算得体的黑色西装。我负责在明面上吸引火力,自然要穿得像个有钱的“凯子”。而二叔,则将那两面古旧的铜磬,用黑布包裹好,藏在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公文包里,准备混入后台的服务人员中。 我们没有直接去码头,而是先去了一趟龙叔的煲仔饭店,点了一桌子最地道的饭菜,吃了一顿可能是“最后”的晚餐。席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地吃着,喝着,仿佛想将这人世间最后的一丝烟火气,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吃完饭,我们才打车,来到了位于中环的天星码头。 夜色下的维多利亚港,依旧是那么的璀璨夺目,两岸的摩天大楼,如同用钻石和黄金堆砌而成的森林,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光芒。海面上,游轮往来,灯火辉煌,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很难想象,就在这片繁华盛世的表皮之下,一场关乎生死、充满了魑魅魍魉的黑暗交易,即将在几个小时后,拉开序幕。 我们按照金爷给的指示,在码头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接头的船只。那是一艘小型的驳船,船上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看起来就像是电影里的黑社会。 我们出示了那两张烫金的邀请函。大汉检查无误后,没有多言,只是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驳船发动,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灯火通明的码头,朝着维港中央,那片更深、更暗的海域驶去。 大概行驶了有二十分钟,一艘巨大而奢华的、如同海上宫殿般的白色游艇,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那艘游艇,足有五六层楼高,通体灯火通明,甲板上甚至还有一个露天的游泳池。悠扬的古典音乐,从游艇上传来,夹杂着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 如果不是知道今晚的目的,我甚至会以为,这是要去参加某个上流社会的豪华派对。 驳船靠岸,我们顺着舷梯,登上了这艘名为“海上皇宫”的游艇。 一踏上甲板,我就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的违和感。 这里的空气,虽然弥漫着高级香槟和昂贵雪茄的味道,但在这股奢华的气味之下,却隐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古墓般的……阴冷气息。 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宾客,三三两两地,端着酒杯,在甲板上交谈着。他们个个都衣着光鲜,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看起来,都是些非富即贵的社会名流。 但如果仔细看,你就会发现,这些人,个个都有些……不对劲。 有的富商,虽然穿着上百万的名牌西装,但他的脖子上,却挂着一串用动物牙齿串成的不明饰品。有的贵妇,虽然戴着鸽子蛋大的钻戒,但她的十指指甲,却涂着一种如同尸斑般的青黑色。 我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穿着僧袍或道袍的人,混迹在人群之中,他们一边念着佛号,一边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那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阿安,睇路,唔好乱望。”二叔在我耳边低声提醒道,“呢度嘅人,冇一个系干净嘅。个个身上,都带住‘嘢’。” 我点了点头,不敢再四处乱看。 很快,一名穿着旗袍的司仪小姐,就将我们引至了位于游艇二楼的、今晚的拍卖会场。 会场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极其奢华的拍卖厅。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头顶是璀璨的水晶吊灯。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里的光线,比外面要昏暗许多,空气也更加的压抑。 我们按照计划,分开行动。 我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假装是一个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的“富二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而二叔,则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溜进了后台的员工通道。 我坐在座位上,心里紧张得像是在打鼓。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看似奢华的会场里,汇集了无数道强大而驳杂的“气”。有活人的阳气,有古董的阴气,有法器的煞气,还有……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这些“气”,相互交织,相互碰撞,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也极其危险的“场”。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六指何】! 他正坐在整个会场最前排、最显眼的位置。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招牌的花衬衫,而是换上了一身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阿玛尼西装,头发也梳得油光锃亮。 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考究的、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嘴唇很薄,给人一种极其刻薄和冷酷的感觉。他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但身上却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的气场。 我立刻就猜到,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守旧派】派来的代表! 就在我观察他们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缓缓地转过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仅仅是这一眼,我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浑身上下的血都快要凝固了。 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很快,拍卖会,正式开始。 司仪小姐用甜美的声音,介绍着一件件拍品。那些东西,每一件,都充满了诡异的传说和不祥的历史。 有据说能让人刀枪不入的“降头师”的头盖骨,有从埃及法老墓里盗出来的“圣甲虫”护身符,甚至还有一把据说是沾染了“开膛手杰克”怨念的、会自己流血的手术刀。 会场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狂热。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富商和名流,在竞拍这些“邪物”时,脸上都露出了贪婪而兴奋的表情,仿佛在争抢着什么绝世的珍宝。 我看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只觉得无比的荒诞。 终于,在拍卖了十几件“开胃菜”之后,司仪小姐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激动。 “各位来宾!接下来,将是今晚的压轴拍品!” 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抬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巨大的展示柜,缓缓地走上了台。 司仪小姐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红布掀开! 一只通体绘着缠枝莲和麒麟望月图的、精美绝伦的……元代青花大罐,出现在了我们所有人的面前! 那青花瓷,外表极其精美,釉色温润,画工精湛,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但是,就在它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会场的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无尽怨念和悲伤的阴寒之气,如同实质般,从那只青花瓷里,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就笼罩了整个拍卖厅! 我身旁的几个宾客,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而我,更是感觉自己的【阴阳桥】命格,被这股强大的怨气给彻底引爆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耳朵里,瞬间就充满了上百个、甚至上千个不同的、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无声的哀嚎! 我强忍着几欲作呕的感觉,死死地盯着那只青花瓷,我知道,金爷没有骗我。这东西里面,真的……封印着百鬼! “元代麒麟望月图青花大罐,底价,三百万港币。每次加价,不少于十万。现在,开始竞拍!”司仪小姐的声音,都因为这股寒气而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的话音刚落,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守旧派】的代表,就毫不犹豫地,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号牌,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就在拍卖师即将报价落锤,所有人都以为这件“邪物”将毫无悬念地被【守旧派】收入囊中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听不出年纪的声音,突然从会场最阴暗的那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一千万。” 全场哗然! 我猛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在那个灯光都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脸上戴着一个纯白色面具的神秘买家,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第78章 六指何的算盘 “一千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就在这个本就气氛诡异的拍卖会场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戴着白色面具的神秘买家。我看到,就连台上那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司仪小姐,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要知道,这件青花瓷虽然珍贵,但毕竟是件“不干净”的凶物,行内人就算想买,也大多是为了某些特殊的、上不得台面的目的。三百万的底价,已经不低。而这个神秘买家,竟然一开口,就直接将价格翻了三倍还多,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竞价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示威。 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守旧派】代表,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他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般的眼神,看向了那个面具人。 整个会场的气氛,瞬间就降到了冰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充满了杀意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我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心里全是汗。我知道,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守旧派】代表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他与身旁的六指何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在询问这个面具人的来历。 而六指何的反应,却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他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立刻跟价,与那个面具人展开厮杀。他反而是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摊了摊他那只有六根手指的左手,对着【守旧派】代表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大佬,呢个人我唔识喔”。 他的这个举动,极其微小,却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了我的脑海。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老旧摩托罗拉传呼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知道,是二叔发来的信息。 我借着弯腰假装捡东西的动作,悄悄地看了一眼屏幕。 屏幕上,只有几个极其简单的字,是二叔用那种只有我们懂的“暗语”发来的:“面具佬系假嘅。六指何想抬价,坑佢哋一笔。” 我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那个戴面具的神秘买家,根本就是六指何找来的“托”! 这个老奸巨猾的掮客,他今天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帮【守旧派】拍下这件青花瓷。他是在利用【守旧派】对这件东西志在必得的心理,故意安排一个“竞争对手”出来,恶意抬价,想从【守旧派】这头大肥羊身上,多刮一层油下来,自己好多赚一些中介费! 想通了这一点,我只觉得一阵后怕。这个六指何,真是个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疯子。他难道不知道,得罪了【守旧派】,会有什么下场吗? 但随即,一个新的、更加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我脑中,慢慢地形成。 既然他想把水搅浑,那我就帮他,把这潭水,搅得更浑,更乱!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商业心理战”。 我先是给二叔,回了一条同样是加密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更简单,只有两个字:“跟何。” 发完信息,我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廉价的西装,然后,装出一副既紧张又兴奋的、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的“富二代”模样,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千零一十万。”我故意用一种底气不足的声音喊道。 我的这个举动,立刻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所有人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显然,在这种级别的较量中,我这种只加最低价的“穷酸”行为,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面具人,似乎也没料到会有人跟他抢,他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再次举牌:“一千一百万。” 我没有立刻跟价,而是故意做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回头,装作在跟某个看不见的“长辈”进行眼神交流。 我的表演非常到位,将一个“想捡漏但又财力不济”的傻小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坐在第一排的六指何,果然上钩了。 他看到我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显然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想来分一杯羹的“水鱼”(冤大头)。 他立刻也举起了号牌,加入了这场混战。 “一千一百五十万!” 他开始和那个面具人,一唱一和地,将价格不断地往上抬。而我,则始终扮演着那个“搅局者”的角色。 我的策略很简单:永远不主动喊价,只在他们其中一方喊价之后,才慢悠悠地、不情不愿地,加上那个最低的、只有十万块的加价。 我的每一次举牌,都像是一根小小的针,精准地,扎在六指何和【守旧派】代表那早已紧绷的神经上。 这不仅成功地营造出了一种“三方混战”的假象,更是将【守旧派】那位代表的耐心,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 我能看到,他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此刻已经黑得快要滴出水来了。他看着我和六指何,眼神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而六指何,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导演的这出好戏里。他彻底被我和那个面具人营造出的假象给迷惑了,认为我们两个,都是那种没什么实力,但又想出风头的愣头青。 他开始疯狂地跟价,一心只想将价格抬得更高,好从【守旧派】那里,拿到更多的“回扣”。 会场里的气氛,被我们三人,搅得异常火爆。价格,也从最初的一千万,一路飙升,很快就突破了两千万的大关。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表现得极其强势的、戴着面具的神秘买家,在价格被抬到两千五百万的时候,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号牌,对着我们这边,做了一个“你们厉害,我放弃”的手势。 他这个“托”,演完了自己的戏份,准备功成身退了。 现在,整个“舞台”上,就只剩下了我和六指何,这两个“演员”。 “两千五百一十万!”我最后一次,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我将一个“倾家荡产、孤注一掷、输红了眼”的赌徒形象,演绎到了极致。我甚至还配合着,从额头上,挤出了几滴紧张的汗珠。 六指何看到我这副样子,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残忍的笑容。他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用一种充满了炫耀和蔑视的语气,大声地喊道: “两千六百万!” 他得意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靓仔,同我斗?你仲未够班啊!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下该如何向【守旧派】的代表邀功,又该如何从这笔天价的交易中,抽取最大的一笔佣金了。 他得意地等待着我,像一个傻子一样,再次跟价。 然而,这一次,我却没有再举牌。 我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号牌,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人畜无害的……微笑。 同时,我还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79章 竞价风波 六指何的加入,像一条狡猾的鲶鱼,瞬间就搅动了整个拍卖池的浑水。 原本还算清晰的、【守旧派】代理人与神秘面具人之间的两强相争,因为我这个“愣头青”的搅局,和六指何这个“投机者”的入场,彻底变成了一场谁也看不懂的……四方大混战。 拍卖台上的司仪小姐,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看着台下这几个各怀鬼胎的竞价者,脸上虽然还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紧张。她知道,今晚,这件“元代青花瓷”的价格,恐怕要创下一个前所未有的记录了。 “一千一百五十万!前排嘅何先生出到一千一百五十万!仲有冇高过佢嘅?”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高亢。 我没有急着举牌,而是开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表演。 我将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但又因为家里的几个臭钱而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先是故意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种“既心疼钱又不想认怂”的纠结表情。然后,我回过头,朝着后台的方向,投去了一个征询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畏惧的眼神,仿佛那里坐着一个能决定我生死的“大家长”。 我知道,二叔此刻,一定正在后台的某个角落,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的这番表演,非常成功。 坐在第一排的六指何,将我的所有小动作都尽收眼底。我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充满了轻蔑和贪婪的冷笑。 显然,在我精湛的演技之下,他已经彻底地,将我当成了一个不懂规矩、只会用钱砸人的“水鱼”(冤大头)。他认为,我就是那种典型的、家里有钱但自己没什么脑子、出来玩就是为了争一口气的败家子。 他彻底上钩了。 “一千二百万!”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买家,再次举起了号牌,声音沙哑地喊道。 我没有立刻跟价。我继续着我的表演。我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按了几个键,像是在计算自己的资金,又像是在向谁请示。 我的每一次犹豫,每一次迟疑,都像一把小小的火,精准地,点燃着六指何心中的那份贪婪和不耐。 就在拍卖师即将第三次报价的时候,我才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般,猛地一咬牙,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千……二百一十万。”我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和不确定。 我的这个举动,彻底点燃了六指何的“斗志”。 “一千三百万!”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举起了号牌,甚至还挑衅般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靓仔,冇钱就唔好学人出来威啦!(小子,没钱就别学人出来威风!) 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着我的节奏。 现场的局势,就这么进入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循环。 那个面具人,负责大刀阔斧地将价格往上抬。 而我,则像个跟屁虫一样,永远只在他喊价之后,才不情不愿地、羞羞答答地,加上那个最低的、只有十万块的加价。 六指何,则像一个被逗弄得失去了理智的公牛,在我和面具人的双重刺激下,开始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往上跟价。他一心只想将价格抬得更高,好从【守旧派】那里,拿到更多的佣金,也顺便,想看看我这个“水鱼”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价格,就这样,在我们的“通力合作”之下,如同坐上了火箭一般,疯狂地飙升。 一千五百万…… 一千八百万…… 两千万…… 会场里的气氛,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所有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充满了火药味的竞价风波给吸引住了。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我们这几个“神仙”,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甚至能感觉到,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守旧派】代表,投向六指何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默许,慢慢地,变成了不耐和……一丝丝的杀意。 显然,他也开始觉得,这场戏,演得有点太过了。 而六指何,却早已被那即将到手的天价佣金给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老板那冰冷的眼神。 终于,在价格被抬到两千五百万这个离谱的高度时,那个一直表现得极其强势的、戴着面具的神秘买家,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 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我们这边,无奈地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你们厉害,我放弃”的手势,然后,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拍卖厅。 他这个“托”,演完了自己的戏份,准备功成身退了。 现在,整个“舞台”上,就只剩下了我和六指何,这两个最后的“演员”。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们两个人身上。 “两千五百一十万!”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这一次,我将我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我整个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中充满了输红了眼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我甚至还配合着,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将一个“倾家荡产、孤注一掷”的败家子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六指何看到我这副样子,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残忍的笑容。他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这是最后一条大鱼,也是最肥的一条。 他毫不犹豫地,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一种充满了炫耀和蔑视的语气,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大声地,向全世界宣布道: “两千六百万!” 他得意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靓仔,同我斗?你仲未够班啊!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下该如何向【守旧派】的代表邀功,又该如何从这笔天价的交易中,抽取最大的一笔佣金了。 他得意地、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我,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傻子一样,再次跟价。 然而,这一次,我却没有再举牌。 我脸上那副“输红了眼”的疯狂表情,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云淡风轻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怜悯的微笑。 我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号牌。 然后,对着那个已经彻底愣住的六指何,彬彬有礼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80章 天价的青花瓷 我那个彬彬有礼的“请”的手势,像一把无情的、冰冷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瞬间刺破了六指何那早已被两千六百万这个天文数字撑得无比巨大的贪婪气球。 整个拍卖厅,在经历了短暂得如同一个世纪般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嘲讽和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还保持着举牌姿态、僵在原地的六指何身上。那些目光,来自香港最顶级的富豪、最神秘的术士、以及最冷酷的江湖大佬,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锋利的、带着倒钩的针,狠狠地扎在他的脸上,扎在他的自尊上,将他那点可怜的、投机取巧的小聪明,剥得干干净净,体无完肤。 “两千六百万!前排嘅何先生出到两千六百万!仲有冇高过佢嘅?”台上的司仪小姐,显然也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中老手,她的职业素养极高,完全没有给我或者六指何任何反悔的机会,立刻就开始了最后的报价,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有些高亢,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地,敲打在六指何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两千六百万,一次!” 六指何的脸,在一瞬间,彻底失去了血色。他那张本就因为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而显得有些瘦削的脸,此刻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他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角,但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像一个戴了劣质面具的小丑。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 那个戴面具的神秘买家是托,这个看起来像个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也是托!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联手给他挖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足以将他活埋的深坑! 他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猎人,他才是那只最愚蠢的、一头撞进陷阱里的……猎物。 “两千六百万,两次!”拍卖师的声音,像催命的钟声,一下下地敲打在六指何的心上,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敲得粉碎。 他下意识地就想放下号牌,想大喊一声“我唔要啦”,想说自己是喊错了,想用尽一切办法来反悔。但他一回头,就对上了第一排,那个【守旧派】代表投来的、冰冷得如同刀锋般的眼神。 那个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在看一件死物般的……杀意。 六指何浑身一颤,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他今天敢在这里反悔,让【守旧派】这个连金爷都要忌惮三分的庞大组织,在全香港的玄学江湖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那他明天,很可能就会变成一具被灌满了水泥、沉在维多利亚港海底的“人形礁石”。 一边,是倾家荡产。 另一边,是……魂飞魄散。 他根本没得选。 “两千六百万,三次!” “砰!” 拍卖师手中的那把紫檀木小木槌,重重地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声响,也彻底宣判了六指何的“死刑”。 “成交!恭喜何先生,以两千六百万港币嘅天价,成功投得呢件国宝级嘅‘元代麒麟望月图青花大罐’!” 司仪小姐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喜悦。但这个声音,听在六指何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首专门为他奏响的……哀乐。 他完了。 他不仅要自己掏腰包,支付这笔他就算卖血卖肾都根本拿不出来的天价款项,还得罪了那个他根本就得罪不起的【守旧派】。 我看到,那个【守旧派】的代表,在拍卖锤落下的瞬间,就缓缓地站起了身。他没有再看六指何一眼,仿佛六指何已经是一个与他无关的死人。他只是冷冷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瞥了一眼我所在的方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写上了死亡日期的猎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蔑视。 然后,他便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拍卖厅。 六指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屁股,瘫坐在了那张昂贵的真皮椅子上,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冇可能嘅……冇可能嘅……” 而我,则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 虽然我们也没有拿到那件青花瓷,但至少,我们成功地,在【守旧派】和六指何这条走狗之间,制造出了一道无法弥补的、充满了金钱和仇恨的裂痕。 很快,就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手臂上肌肉虬结、看起来像是保安的工作人员,走到了六指何的身边。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两尊冰冷的铁塔。 其中一人,对他“客气”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先生,麻烦你,跟我哋去后台办理一下交割手续。” 六指何浑身一颤,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只能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一样,失魂落魄地,在那两个工作人员的“护送”下,朝着后台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他那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的背影,对我身旁的一个端着托盘、正在假装收拾酒杯的“服务生”,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那个“服务生”,正是早已混入后台的二叔。 二叔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端起托盘,装作若无其事地,也跟着,走进了那个充满了未知的后台员工通道。 我知道,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要开始了。 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会场里,又多坐了一会儿,假装在欣赏接下来的几件同样邪门的拍品,将一个“赢了竞价,得意洋洋”的富二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我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交割手续,才缓缓地起身,像个普通的宾客一样,吹着口哨,走出了拍卖厅,朝着游艇下方的停车场走去。 深夜的停车场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轿车,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群蛰伏的金属巨兽。海风吹来,带着一丝不同于游艇上层的、冰冷的凉意。 我没有急着去找六指何,而是先找了一个被集装箱挡住的、极其隐蔽的角落,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然后,拿出了我的摩托罗拉传呼机。 我给二叔,发了一条加密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人到齐未?” 很快,传呼机就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是二叔的回信,只有一个字,言简意赅。 “齐。” 我掐灭烟头,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我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廉价的西装,然后,不紧不慢地,朝着停车场中央,六指何那辆极其扎眼的、红色的法拉利跑车走去。 我看到,六指何正抱着那个用精致木盒装着的、价值两千六百万的青花瓷,一脸晦气地,拉开了车门。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死了全家一样,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愤怒。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就露出了狰狞的、充满了怨毒的表情。 “衰仔!系你!系你个扑街仔害我!”他将手里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仿佛那不是一件古董,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然后,他猛地关上车门,像一头发疯的野狗,朝我冲了过来,看样子是想动手。 我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就在他的拳头,即将打到我面门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何老板,咁大火气啊?输唔起啊?” 六指何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人般的姿态,转过了身。 只见二叔陈长庚,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车后,正斜倚在那辆红色的法拉利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我们叔侄二人,一前一后,将他,和那辆看起来不可一世的跑车,彻底地,堵死在了停车场的正中央。 六指何看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幻了无数次。有愤怒,有惊恐,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望。 他知道,他今晚,插翅难飞了。 第81章 停车场的拦截 “何老板,咁大火气啊?输唔起啊?” 二叔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丢进了六指何那早已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沸腾的心湖里。 六指何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他那只刚刚还气势汹汹地挥向我的拳头,也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那个斜倚在他那辆红色法拉利上、一脸玩味的二叔,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陈……陈二先生?”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你唔系喺后台……” “后台?”二叔从车身上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同样廉价的西装领带,冷笑道,“后台嘅风景系几好,不过,始终都冇停车场呢度咁开阔,咁适合……倾生意。” 他说着,朝我这边走来,最终,停在了六指何的身旁。 我们叔侄二人,一前一后,像两尊沉默的门神,将六指何和他那辆看起来不可一世的跑车,彻底地,堵死在了停车场的正中央。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维多利亚港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轮渡汽笛声,和海风吹过停车场时发出的、如同鬼魅般的“呜呜”声。 六指何看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幻了无数次。有愤怒,有惊恐,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望。 他知道,他今晚,插翅难飞了。 “两位大佬,”他那张本就瘦削的脸,此刻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极其谦卑,“有咩事好商量。大家同坐一条船,都系求财啫。唔使搞到咁疆嘅。” “求财?”二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走到六指何面前,伸出手,用一种极具侮辱性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脸颊,“何老板,你头先喺拍卖会上,将个价抬到两千六百万嗰阵,唔系好威风咩?咁快就认怂啦?” 六指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哋唔系嚟同你商量嘅。”二叔收回手,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来,他指了指那辆法拉利的副驾驶座,那里,正静静地躺着那个装着青花瓷的精致木盒。 “何老板,识做啲啦。” “将旧嘢留下。” “人,可以走。” 二叔的话,说得很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却隐藏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刀锋般的决绝。 六指何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颤。他看了一眼车里的木盒,又看了看我们,眼神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挣扎。 “陈二先生,你……你唔可以咁做!”他色厉内荏地叫了起来,“你知唔知呢旧嘢系边个要嘅?系【守旧派】!你哋抢咗佢,就等于系同成个【守旧派】为敌!佢哋唔会放过你哋嘅!” 他试图用【守旧派】这个庞然大物,来压倒我们。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我没有等二叔开口,就缓缓地走上前,从脖子上,取下了那块一直被我贴身佩戴的、冰冷的圆形玉佩。 我将那块刻着诡异符号的玉佩,举到六指何的眼前,在他那因为恐惧而不断收缩的瞳孔中,一字一顿地、冷冷地说道: “我哋……就系冲住佢哋嚟嘅。” 六指何看到那块玉佩的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作为【守旧派】的外围成员,他虽然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全部秘密,但他一定认得,这上面那个代表着“陰天子候选人”的……死亡符印!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两个看似普通的叔侄,根本就不是什么求财的江湖术士。 他们,是【守旧派】真正的……敌人! 他看着我们,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他根本就惹不起的、神仙打架般的恐怖纷争之中。 就在我以为,他会就此屈服,交出青花瓷的时候,他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丝极其诡秘的、如同毒蛇般的……疯狂! 他猛地,将右手的小指,塞进了嘴里,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吹出了一声极其尖锐、极其刺耳的口哨! 那口哨声,穿透了海风的呼啸,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唔好!”二叔的脸色,在听到哨声的瞬间,就彻底变了!他想也不想,一脚就朝着地上的六指何踹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 就在哨声落下的同一刻,停车场最阴暗的那个角落里,那几盏本就昏暗的路灯,突然“滋啦”一声,齐齐地熄灭了! 紧接着,三个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人影,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干瘦、穿着一身黑色唐装的……老妇人。 正是那个我们在重庆大厦交过一次手的、南洋降头师——【鬼手婆】!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那两个同样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降头师。 他们三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身上散发出一股股冰冷的、充满了死亡和腐朽气息的阴冷之气,将我们叔侄二人,牢牢地锁定。 六指何见状,如蒙大赦,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到了鬼手婆的身后,然后,用一种充满了怨毒和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一个……连环局! 金爷利用我们,去对付【守旧派】和鬼手婆。 而【守旧派】和鬼手婆,则同样利用了六指何和这场拍卖会,为我们设下了这个……最终的埋伏! 我们就像两只被戏耍的猴子,自以为聪明地跳出了一个陷阱,却又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更深、更致命的陷我阱之中! 鬼手婆没有理会脚边的六指何。她那双如同毒蛇般的、浑浊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和二叔,脸上那如同干枯树皮般的皱纹,挤出了一个极其难看、也极其残忍的笑容。 她缓缓地,张开了那双干裂的嘴唇,用一种沙哑的、如同两块砂纸在相互摩擦般的、不标准的粤语,缓缓地说道: “天堂有路……你唔走。” “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第82章 正面斗法 鬼手婆那句充满了怨毒和杀意的话,像一把冰冷的、生了锈的钥匙,瞬间开启了停车场里那扇看不见的、通往地狱的大门。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海风停止了呼啸,远处维港的喧嚣也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叔侄二人,和对面那三个如同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降头师。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冰冷的、充满了恶意和腐朽气息的阴气,正从他们三个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们死死地笼罩在其中。 鬼手婆没有再跟我们说一句废话。 她那双浑浊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然后,她缓缓地,从那件宽大的黑色唐装的怀里,掏出了几个东西。 那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法器或者符咒。 那是……几个用稻草扎成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极其粗糙的……小草人。 每一个草人的胸口,都用朱砂,画着一个我看不懂的、扭曲的南洋符文。 她将其中一个草人托在手心,另一只手,则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根细长的、如同毒针般的银簪。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那个草人,举到嘴边,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不似人类语言的音调,对着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随着她这口气吹出,那个原本死气沉沉的草人,竟然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四肢开始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紧接着,她将手中的银簪,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入了那个草人的……心脏位置! “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我口中爆发了出来!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烧红的、几寸长的钢针,给狠狠地对穿了一样!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钻心般的剧痛,瞬间就从我的胸口,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变得模糊、重叠。 这还没完! 鬼手婆见一击得手,脸上露出了更加残忍的笑容。她又拿起另一根银簪,再次,狠狠地刺入了草人的四肢! “啊!啊!啊!”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也像是被钉子钉穿了一样,传来了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徒劳地、痛苦地挣扎着。 这就是……降头术?! 这种完全无视物理距离、直接作用于人身体和灵魂的诡异邪术,远比我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种鬼物,都要恐怖一百倍! “阿安!”二叔见状,目眦欲裂! 他想也不想,就想冲过来救我。但鬼手婆身边那两个降头师,却像两尊门神一样,挡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挂着同样的、冷酷的笑容。 “轮到你啦,陈二先生。”其中一个降头师,用不标准的粤语,阴恻恻地说道。 二叔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又看了看面前这两个拦路的家伙,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颓废的眼睛里,第一次,燃烧起了真正的、如同实质般的怒火! “你哋……搵死!”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猛地一咬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出。他以血为墨,以指为笔,闪电般地,在我的额头、左肩、右肩,分别画下了一道极其复杂的“三阳镇魂符”! “三阳开泰,魂归正位!敕!”他低喝一声,将最后一道符画完。 我立刻就感觉,一股温暖的、带着浓烈烟草味的阳气,从那三道符咒的位置,涌入了我的身体,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将那股如同万针穿心般的剧痛,暂时地,隔绝在了外面。 我虽然还是动弹不得,但至少,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已经大大地缓解了。 做完这一切,二叔才缓缓地站起身,用一双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鬼手婆和她的两个手下。 “南洋嘅朋友,过界啦。”他的声音,很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却隐藏着即将爆发的、如同火山般的愤怒,“今日,我就教下你哋,咩叫‘规矩’。” 他说着,从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猛地抓出了一大把东西,朝着鬼手婆三人,狠狠地撒了过去! 那不是符咒,也不是法器。 那是一把……混杂了大量细碎铁砂的、颜色鲜红的……公鸡毛! “乾坤正气,金煞破邪!破!”二叔大喝一声! 漫天的鸡毛和铁砂,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红雪”,瞬间就将鬼手婆三人笼罩了进去! 我看到,那些看似轻飘飘的鸡毛,在接触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阴冷邪气时,竟然“滋啦”一声,冒起了一阵阵白烟,像是一块块烧红的烙铁!而那些细小的铁砂,则如同无数颗微型的子弹,打在他们身上,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轻响! 那两个降头师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口中发出一阵阵痛苦的闷哼。 鬼手婆也被这股充满了阳刚之气和金煞之气的“红雪”给逼得退后了两步,她用来施法的节奏,被打乱了! 二叔的“土方子”,竟然真的……对降头术有效! 但,鬼手婆,毕竟不是等闲之辈。 她看着二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就被更深的怨毒所取代。 “有两下散手(有点本事)。”她冷哼一声,双手猛地合十,从怀里的一个黑色的、不知道是用什么皮制成的袋子里,放出了她的“小宝贝”! 一道黑色的、快到几乎看不见的影子,从袋子里一闪而出,完全无视了那些还在空中飞舞的鸡毛和铁砂,以一种超越了人类视觉极限的速度,直扑二叔的面门而来! 那是一只……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通体漆黑、双眼血红的……“鬼仔”! 它虽然小,但身上散发出的怨气和邪气,却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鬼物,都要浓烈一百倍! 二叔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竟然有这种级别的“小鬼仔”,他脸色一变,急忙侧身躲闪! 他虽然成功地避开了面门的要害,但那“小鬼仔”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它的利爪,还是在二叔的右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二叔闷哼一声,踉跄着退后了几步。 我惊恐地看到,他那条被抓伤的胳膊,伤口处,没有流出一滴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如同石油般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正从伤口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伤口周围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乌黑、腐烂! 鬼手婆看着受伤的二叔,又看了看地上动弹不得的我,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她用那沙哑的、如同两块砂纸在相互摩擦般的声音,怨毒地笑道: “陈家嘅男人,今日,一个都唔使旨意走!” 第83章 金石之声 鬼手婆那充满了怨毒和得意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我那早已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我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身体因为那该死的“草人降”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那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鬼仔”,简直就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它的速度快如鬼魅,力量却大得惊人。每一次扑击,都带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腥风和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 二叔的情况,非常不妙。 他那条受伤的右臂,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乌黑的腐烂,正在顺着他的手臂,不断地向上蔓延。他只能靠着一只左手,一边躲避着小鬼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还要应付另外两名降头师的骚扰。 那两个降头师,虽然实力不如鬼手婆,但手段也同样阴毒。他们一个不断地从嘴里吹出淬了毒的细针,另一个则驱使着各种毒虫,从地面向二叔发动攻击。 二叔被他们三人一鬼,死死地压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节节败退,险象环生。好几次,那小鬼的利爪,都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咽喉划过,看得我心惊肉跳。 他只能勉强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串早已准备好的、沾满了自身阳血的五帝钱,握在手里,如同握着一个拳刺一般,艰难地进行着防御。 “叮叮当当——!” 每一次铜钱与小鬼利爪的碰撞,都会迸发出一阵细微的火花,和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我知道,二叔是在用自己最纯粹的阳刚之血,和五帝钱上积攒的“龙气”,来硬撼小鬼那至阴至邪的怨气。 但这种打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我看到,他每一次抵挡,脸色就会变得更加苍白一分。他嘴角的血迹,也越来越多。 他快要撑不住了。 而我,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愤怒、悔恨和无力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瞬间就填满了我的整个胸膛! 凭什么?! 凭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唯一的亲人,为了保护我,而去拼命?! 凭什么我这个所谓的“陰天子候选人”,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却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甘心! 我绝对不甘心! “啊——!” 我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不甘的怒吼! 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那股不甘的意志,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我竟然真的,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撑着地面,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如同灌了铅一般的上半身,给撑了起来! 我看到了二叔的眼神。 他正在与小鬼缠斗的间隙,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从容,只有一种即将赴死般的……决绝和一丝……欣慰。 他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 我绝对不能让他有事! 我脑子里所有的念头,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最原始、也最强烈的信念——救他!我必须救他! 就在我那因为极度焦急而濒临崩溃的大脑中,一个苍老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猛地划过! 是金爷! 我想起了,离开金爷豪宅时,他那句看似“无意”的提醒! “鬼手婆虽然厉害,但她早年斗法伤了魂魄,最怕频率极高的‘金石之声’,一听就会心神大乱!” 金石之声! 金石之声! 这六个字,像一道救命的符咒,瞬间就照亮了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思绪! 我猛地抬起头,开始疯狂地在周围那片狼藉的战场上,寻找着任何可以发出“金石之声”的东西。 车钥匙?太小了! 我身上的硬币?声音不够大!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目光,终于锁定在了一个被二叔在之前的打斗中,掉落在不远处地上的、黑色的帆布公文包上! 那个包里,装着的,正是我们从庙街那个绿毛小子“阿细”手里,买回来的、那两面被戏班老倌用过几十年的……古董铜磬! 找到了! 那就是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我不再有任何犹豫。我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了行动之上。我用手肘撑着地,像一条蛆虫一样,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公文包的方向,蠕动了过去。 那短短几米的距离,对我来说,却像是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每一次移动,都会牵动我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但我没有放弃。 我死死地咬着牙,嘴唇都被我咬出了血。我的眼睛里,只有那个黑色的、承载着我们所有希望的公文包。 终于,我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的、粗糙的帆布。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那个公文包,拖到了自己面前。 我用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拉开了拉链。 两面古朴的、散发着淡淡铜锈味的铜磬,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没有丝毫迟疑。我忍着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两面沉甸甸的铜磬,从包里,拖了出来。 然后,我用我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抓起其中一面铜磬的边缘,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撑了起来! 我看到,二叔已经被那个小鬼逼到了墙角,身上又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鬼手婆,则站在战圈之外,脸上挂着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斗兽表演。 就是现在! 我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怒吼! 我将手中那面沉重的铜磬,狠狠地,砸向了地上另一面铜磬! “铛——!” 一声刺耳高亢、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从躯壳里震碎的巨响,瞬间就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毫无征兆地,爆开! 那声音,霸道,刚猛,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神圣而庄严的肃杀之气! 正在疯狂攻击二叔的那个“小鬼仔”,在听到这声巨响的瞬间,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都倒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化为一缕黑烟,暂时消失不见! 而站在远处的鬼手婆,更是如遭雷击! 她浑身剧烈地一震,那张如同干枯树皮般的老脸上,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极其痛苦、极其凄厉的尖叫,那声音,甚至比刚才那个小鬼还要惨烈! 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致命的……僵直和迟滞! 有效! 金爷的情报,是真的! 我看到,已经被逼到绝境的二叔,在听到锣声、看到鬼手婆反应的瞬间,他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黯淡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无比璀璨的精光! 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由我用生命创造出来的机会。 他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再防御。 他猛地,从他那件破旧夹克的内口袋里,摸出了一副……沾满了鲜血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 麻将牌。 第84章 麻将清一色镇 那副麻将,看起来极其古旧,甚至可以说是邪门。每一张牌的表面都因为长年累月的摩挲而变得油光发亮,呈现出一种如同人骨般的、温润而冰冷的质感。上面刻着的“万”、“筒”、“索”,都早已被磨得模糊不清,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心悸的魔性。 它们一出现,整个停车场的空气中,就多了一股极其浓烈的、混杂着烟草、酒精、汗臭和无尽贪婪的……“人气”。那是一种属于赌场最深处、属于那些输光了所有、连灵魂都押在了牌桌上的赌徒们才有的、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的气息。 “老虔婆!食我一招‘大四喜’啊!” 二叔怒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一丝赌徒在梭哈时才会有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将手中的十三张“万字牌”,如同一个技艺最高超的荷官在发牌一般,以一种极其潇洒而利落的手法,猛地朝着那个还在因为剧痛而暂时失神、僵直在原地的鬼手婆,狠狠地打了过去! 我本以为,这十三张麻将牌会像传说中的飞牌绝技一样,化作十三道致命的暗器,直接打在鬼手婆身上。 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十三张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骨牌,在飞到半空中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向前,反而像是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突然改变了方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极其诡异的、充满了玄妙韵律的弧线! 它们没有直接攻击鬼手婆,而是以一种快到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分别落在了鬼手婆身体周围的十三个不同的方位之上! 东、南、西、北、中、发、白…… 我虽然不懂风水阵法,但我还是能看出,那十三个方位,似乎隐隐暗合了某种极其古老而复杂的阵法图谱!它们落地无声,却仿佛将那片空间,都与外界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就在最后一张“一万”,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鬼手婆头顶正上方位置的瞬间,整个阵法,成了! “嗡——!” 一声沉闷的、如同古钟被敲响般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响起! 那十三张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麻将牌,竟然在同一时间,齐齐地亮起了一阵极其微弱、但又无比坚韧的、如同赌场里最肮脏的钞票般的……土黄色光芒! 紧接着,一股由无数个赌徒的贪、嗔、痴、怨、悔、恨……各种极端负面情绪汇集而成的强大念力,如同火山爆发一般,从那十三张麻将牌上,猛地爆发了出来! 我那因为中了降头而变得异常敏感的【阴阳桥】命格,让我清晰地“看”到了那股念力的形态! 我“看”到,无数个半透明的、面容扭曲的赌鬼魂魄,正从那些麻将牌里,如同潮水般挣扎着钻了出来!他们有的因为赢了钱而状若疯狂地大笑着,有的因为输光了所有而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有的则在愤怒地拍打着一张无形的牌桌,诅咒着那个让他们家破人亡的对手…… 这十三张牌,竟然封印着无数个因为赌博而家破人亡的赌鬼的……临死前最强烈的执念! 那股强大的、充满了贪婪和不甘的念力,瞬间就在鬼手婆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由土黄色光芒构成的、无形的、四四方方的……念力牢笼! “麻将清一色镇!” 二叔看着自己的“杰作”,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病态的笑容。 被困在“牢笼”里的鬼手婆,也终于从那“金石之声”带来的剧痛中,缓过神来。她看着将自己死死困住的、由念力构成的光墙,那张如同干枯树皮般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恐惧! 她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中原地区的“烂赌鬼”,竟然会懂得如此偏门、如此歹毒的、专门针对人心魔念的“心魔阵法”! “啊——!” 她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她驱使着那个刚刚恢复过来的“小鬼仔”,一次又一次地,疯狂地撞击着那道无形的光墙! “砰!砰!砰!” 每一次撞击,都让那道由念力构成的光墙,剧烈地颤抖一下,上面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一分。那些赌鬼的魂魄,也在撞击中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吼。 二叔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更加苍白。我知道,维持这个阵法,对他来说,消耗巨大。这个阵法,是以他自身的精血和气运作为“赌注”的! “阿安!快!仲发咩瘟啊?!”他回头,对我焦急地吼道。 我如梦初醒,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全身那如同散了架般的剧痛,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那个早已被眼前这一幕神仙打架般的景象吓傻了的……六指何! 六指何还瘫坐在那辆红色的法拉利旁,手里还死死地抱着那个装着青花瓷的木盒,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的懵逼状态。 我冲到他面前,没有跟他废话,一把就将他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木盒,给抢了过来! “衰仔!你……”六指何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骂人。 二叔冰冷的声音,就从他身后响了起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何老板,”二叔捂着受伤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像一头即将捕食的、受伤的孤狼。他在地上那摊自己的黑血上踩过,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你信唔信,我依家只要松一松手,呢个阵法一破。第一个死嘅,唔会系我哋,而系……你呢个食里扒外嘅二五仔?” 六指何听到这话,浑身一颤,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他看着那个在阵中疯狂挣扎、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鬼手婆,吓得连一个屁都不敢再放。他知道,二叔说得没错。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木盒,跑到二叔身边,扶住他那条还在不断渗出黑色液体的胳膊:“二叔!我哋快走!” 二叔看着那个还在疯狂撞击着阵法的鬼手婆,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充满了嘲讽的笑容。 他对着阵中的鬼手婆,冷冷地说道:“老虔婆,唔好白费力气啦。” “呢个‘清一色十三幺’嘅局,系用上百个赌鬼输到家破人亡嘅至极贪念炼成嘅,乃是‘贪念之最’。” “你想破呢个局,除非你可以满足佢哋所有嘅贪念。又或者,你可以喺一铺之内,连赢佢哋十三把。” “你就喺里面,慢慢咁……享受吧!” 他说完,不再理会鬼手婆那怨毒的诅咒,拉着我,头也不回地,朝着我们停车的方向,快步走去! “快走!”二叔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呢个阵法,用嘅系我嘅精血做引,加埋呢十三张‘怨骨牌’本身嘅念力,最多……最多只可以困住佢半个钟!” 我们叔侄二人,一个抱着价值连城的“邪物”,一个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在午夜空旷的、充满了诡异气氛的停车场里,头也不回地,朝着我们那辆停在最角落的、破旧的丰田车,疯狂地冲了过去! 第85章 成功逃脱 “快走!这阵法撑不了多久!” 二叔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那早已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有些混乱的神经上。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仿佛装着一颗定时炸弹的木盒,跟在二叔身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我们那辆停在停车场最角落的、破旧的丰田车狂奔而去。 我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鬼手婆那充满了无尽怨毒和不甘的、如同厉鬼般的咆哮声,以及她驱使着小鬼,疯狂撞击着“麻将清一色镇”时发出的“砰砰”闷响。每一次撞击,都让我的心脏跟着猛地一缩。我知道,我们正在与死神赛跑。 就在我们即将跑到车旁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个被我们彻底抛弃的六指何,正瘫坐在他那辆红色的法拉利旁,一脸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场神仙打架般的恐怖景象。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悔恨,和一种大难临头前的……绝望。 他看了一眼正在疯狂撞击着阵法的鬼手婆,又看了一眼我们即将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神,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是留下来,向那个即将脱困的、暴怒的鬼手婆解释求饶?还是……开车逃命? 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所有的恐惧和侥幸心理。 我看到,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地钻进了他那辆法拉利,用一种几乎要将钥匙拧断的力道,发动了汽车。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那辆红色的跑车,像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就从我们身旁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停车场的出口,疯狂地逃去。 “扑街仔,跑得仲快过只鬼。”二叔不屑地骂了一句。 我们没有再理会他。我迅速地拉开车门,将那个装着青花瓷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座上,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二叔则坐上了副驾驶。 我用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将钥匙插入匙孔,猛地一拧! “嗡嗡……嗡……” 我那辆不知道跟了阿公多少年、年纪比我还大的老丰田,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竟然……掉了链子!它发出一阵阵如同垂死老人喘息般的、有气无力的声响,就是打不着火! “顶你个肺啊!”我急得满头大汗,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方向盘上。 “冷静啲!”二叔低喝一声,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再试一次!俾油!俾大啲!”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油门一脚踩到底,然后再次拧动了钥匙! “轰——!” 这一次,老丰田终于给足了面子。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几乎要将整个车都抖散架的轰鸣,引擎,终于被成功地点燃了!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挂上档,猛踩油门,车子像一头被唤醒的野兽,瞬间就冲了出去! 可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了。 那两名之前被我们用“金石之声”震得七荤八素的降头师,此刻也终于缓过神来。他们看到鬼手婆被困,我们即将逃脱,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们一左一右,分别跳上了停在旁边的两辆豪华轿车,发动引擎,猛地一打方向盘,直接就将我们这辆破丰田的前后去路,给死死地堵住了! “妈的!阴魂不散!”我看着眼前那如同铁壁一般的两辆车,狠狠地骂了一句。 而身后,那“麻将清一色镇”的光芒,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暗淡,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攻破! 我们,再次陷入了绝境! “阿安!睇住啦!”二叔突然对我大吼一声。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猛地探身过来,一把就抢过了我手中的方向盘,然后,将档位,挂入了一个我平时根本就不会去碰的……倒车档! “坐稳!” 他怒吼一声,将油门,一脚,踩到了底! “轰——!” 整辆老丰田,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以一种极其狂暴的姿态,猛地向后倒去! 我被这股巨大的推背力死死地按在座椅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身后的那辆用来堵路的平治轿车,在我的瞳孔中,飞速地放大!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我们的车尾,狠狠地,撞在了那辆平治的车头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辆车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 但二叔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借着这股撞击的反作用力,猛地一打方向盘,同时将档位从倒车档,瞬间切换到了一档!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赛车手! “吱嘎——!”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我们的老丰田,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几乎是贴着另一辆堵路的宝马车身漂移的角度,从那道被我们硬生生撞出来的、极其狭窄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钻了出去! 那两个降头师显然也没料到,我们竟然会用这种近乎自杀式的、不要命的打法来突围,等他们反应过来,想再来追赶时,我们的车,已经冲出了停车场! 我透过后视镜,能清晰地看到,他们气急败坏地从车上跳下来,对着我们离去的方向,疯狂地叫骂着。 而就在我们冲出停车场的同一时间,身后,那道由念力构成的“麻将清一色镇”的光墙,也终于在鬼手婆最后的、疯狂的撞击下,“嘭”的一声,彻底碎裂开来! 我甚至能看到,鬼手婆那如同厉鬼般的身影,从破碎的光芒中冲了出来,仰天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和不甘的……怒吼! 但,已经晚了。 我们的车,成功地驶出了那个如同地狱般的码头,汇入了香港那片由无数车灯组成的、川流不息的钢铁洪流之中。 车厢里,我和二叔,都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几乎耗尽了我们所有的精力。 我透过后视镜,看着身后那片越来越远的、被黑暗笼罩的码头,只觉得恍如隔世。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我们……竟然真的活着出来了。 摆脱了追击之后,二叔才终于松了口气。他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他捂着那条还在不断渗出黑色液体的右臂,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变成了青紫色。 我知道,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和突围,对他来说,消耗巨大。 “二叔,你……你冇事啊嘛?”我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担心地问。 他对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状态。 我看着后视镜里,那片越来越远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码头,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我不知道鬼手婆会不会追上来,也不知道【守旧派】和金爷,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新的阴谋在等着我们。 我转过头,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二叔,我哋依家去边度?返金爷嗰度?” 毕竟,那件被诅咒的青花瓷,还在我们的车上。 二叔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自己那条已经开始浮肿发黑的胳膊,又看了看我手腕上那个虽然被暂时压制,但却依然存在的“同心结”刺青,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奈。 “不。”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一块生了锈的铁片。 “先去医院。” 第86章 再访金爷 “先去医院。” 二叔的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看着他那条已经开始浮肿发黑的胳膊,知道再拖下去,恐怕就算神仙都难救了。我也顾不上再去想金爷和那件烫手的青花瓷,立刻调转车头,朝着离我们最近的一家私人诊所开了过去。 之所以不去公立医院,是因为我们很清楚,二叔这伤,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刀伤或者抓伤。那上面附着的,是鬼手婆用自身精血和怨气炼成的“降头毒”。一旦被医生看到,十有八九会报警,到时候,我们只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我们找的,是油麻地一家专门处理各种“奇难杂症”的地下黑诊所。开诊所的医生姓刘,是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精瘦得像根竹竿的老头。据说,他年轻时曾是东南亚某国的军医,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流落到香港,专门帮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处理各种枪伤、刀伤。 刘医生看到二叔胳膊上那如同中毒般的、不断腐烂的伤口,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惊讶。 他没有多问,只是熟练地戴上手套和口罩,然后用一把消过毒的手术刀,将二叔伤口周围那些已经发黑腐烂的皮肉,一块一块地,极其冷静地,割了下来。 整个过程,我光是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但二叔,却硬是咬着牙,哼都没哼一声。 割完腐肉,刘医生又用某种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药水,反复地清洗着伤口,最后,才在上面撒上了一层白色的药粉,用纱布层层包裹好。 “我只能帮你到呢一步啦。”刘医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呢个唔系普通嘅伤。伤口里面嗰股‘毒’,我已经帮你清咗大半。但系仲有啲残留喺你血脉里面,我冇计。你好自为之啦。” 二叔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丢在桌上,然后便带着我,离开了这家同样充满了秘密和故事的黑诊所。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我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再次,驶向了那个位于港岛半山的、如同巨兽巢穴般的……金爷的豪宅。 我知道,我们这次去,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交易。更是为了……求药。 车子,再次停在了那栋戒备森严的别墅前。 这一次,门口的保镖,似乎早已接到了通知,没有再对我们进行任何检查,只是恭敬地,为我们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艺大门。 还是那个穿着旗袍的、面容姣好的美貌侍女。她看到我们,特别是看到二叔手臂上那厚厚的纱布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随即,就恢复了那种职业的、毫无感情的微笑。 “两位先生,金爷已在茶室恭候多时。” 她将我们,再次引至了那间充满了顶级沉香味道的、古色古香的中式茶室。 金爷,还和上次一样,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唐装,正独自一人,悠闲地,坐在那张古朴的茶台前,冲泡着功夫茶。 他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如同早已预料到一切般的笑容。 “陈二先生,陈小先生,坐。” 他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亲自为我们斟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的岩茶。 二叔没有坐下,他只是将那个装着“元代青花瓷”的精致木盒,重重地,放在了茶桌上。 “金爷,你要嘅嘢,我哋帮你攞返嚟啦。”他的声音,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虚弱,但语气,却依旧冰冷而强硬。 金爷的目光,在那个木盒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二叔手臂上那厚厚的纱布,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艺术品般的笑容。 “哈哈哈……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抚掌大笑道,“我就知,陈百万嘅仔,绝对唔会令我失望。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站起身,走到木盒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那件在游艇昏暗灯光下显得极其诡异的青花大罐,此刻,在茶室明亮的晨光中,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它那温润的釉色,流畅的线条,以及上面那幅栩栩如生的“麒麟望月图”,无一不在彰显着它作为一件国宝级艺术品的……无上价值。 但只有我知道,在这份美丽的外表之下,到底封印着怎样可怕的……百鬼怨念。 金爷满意地端详了一番,然后,盖上盒盖,对他身旁的管家吩咐道:“将佢送去‘静魂室’,好生供奉。记住,七日之内,唔可以俾任何人靠近。” 管家恭敬地点了点头,捧着那个木盒,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陈二先生,陈小先生,”金爷重新坐回到茶台前,看着我们,笑道,“你哋今次帮咗我一个大忙。按照规矩,我金某人,自然要遵守承诺。” 他说着,开始为我们,讲述起那个隐藏在所有谜团背后的、关于“阴界渡口”的终极秘密。 “你哋手头上嗰块‘阴阳合欢佩’,确实系开启‘阴界渡口’嘅唯一信物。”他看着我,眼神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精光,“而嗰个渡口嘅位置,亦都确确实实,就隐藏喺那个早已废弃嘅……前英军军火库里面。” 他顿了顿,似乎在享受着我们脸上那紧张而期盼的表情。 “但系,”他话锋一转,“你哋唔好以为,稳到军火库,就可以稳到个渡口。” “嗰个渡口,并唔存在于我哋呢个物理空间。佢系一个‘点’,一个隐藏喺空间夹缝里面嘅‘坐标点’。只有喺特定嘅时间,用特定嘅方法,先可以令佢……暂时显现出嚟。” “特定嘅时间,就系你哋已经知道嘅,【冥婚婚书】上,写住嘅‘成婚之日’。” “而特定嘅方法,”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更加玩味,“就需要用到一种特殊嘅‘钥匙’——‘阴阳血’。” “所谓‘阴阳血’,就系需要一个喺阴时(即夜晚9点到凌晨5点)出生嘅人,同一个喺阳时(即早上5点到晚上9点)出生嘅人,喺同一时间,将佢哋嘅精血,滴喺嗰块玉佩之上,先可以激活上面嘅‘引路符’,打开通往渡口嘅门。” 他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二叔。 我心里猛地一沉。我记得很清楚,阿公曾经说过,我,正是在一个阴气最重的“鬼节”午夜子时出生的。而二叔…… 我下意识地看向二叔,发现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看来,金爷这个老狐狸,早就已经将我们叔侄二人的生辰八字,都查了个底朝天! “至于你,陈安……”金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简单的评估,而像是一个最挑剔的收藏家,在审视一件他觊觎已久的、独一无二的珍贵商品。 “你嘅【阴阳桥】命格,就系点燃呢份‘阴阳血’嘅……唯一火种。冇咗你,就算佢哋稳齐咗天底下所有嘅阴时阳时之人,都系徒劳。”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待价而沽的商品。 就在这时,金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身旁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用上好的白玉制成的、只有拇指大小的小瓶子,推到了二叔面前。 “哦,对了,差点唔记得。”他笑呵呵地说,“呢个,系你应得嘅‘报酬’。” 二叔看着那个玉瓶,眼神复杂。 “呢个系咩?” “解药。”金爷淡淡地说道,“专门用来克制鬼手婆‘尸线降’嘅解药。用天山雪莲、百年何首乌,再沟埋西藏高僧嘅舍利子粉末制成嘅。每日一粒,三日之后,就可以将你哋体内嘅蛊毒,彻底清除干净。” 我听到“解药”两个字,心中大喜。 二叔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他只是拿起那个玉瓶,冷冷地问:“金爷你咁好死?我哋帮咗你,你仲会俾返解药我哋?” “哈哈哈……”金爷再次大笑起来,“陈二先生,我头先讲过啦,我哋系生意人,讲究‘诚信’。再讲……” 他看着我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如同狐狸般的笑容。 “……鬼手婆呢个人,好记仇?。” “你哋今日断咗佢一只手,佢听日,可能就会要你哋两条命。我仲指意……睇一场更精彩嘅好戏添。你哋……可千祈唔好咁快就死咗啊。” 第87章 搅局者的本色 金爷最后那番话,像一桶冰冷刺骨的、混杂着玻璃碴子的井水,从我的头顶浇下,将我那颗因为得到了“解药”和“破局之法”而刚刚升起的一丝喜悦,彻底浇了个透心凉。 “看一场更精彩的好戏……”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顺着我的脊椎,一路爬上了天灵盖,让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棋盘上,用来相互厮杀取乐的棋子!他根本不在乎我们是死是活,他只在乎这场“戏”,演得够不够精彩,够不够血腥!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二叔收起那个装着紫色药粉的、冰冷如骨的玉瓶,拉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充满了阴谋、算计和顶级沉香味道的茶室。 当我们再次坐上那辆黑色的、车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劳斯莱斯,驶离这座如同巨兽巢穴般的豪宅时,我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还要更加沉重,更加压抑。 车厢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奢华夜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我们虽然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和暂时的解药,但也彻底地,将自己绑在了金爷这条随时可能翻船的、满载着罪恶和秘密的贼船之上。我们就像是两个签了卖身契的奴隶,用自己的性命,去为他换取一件不知所谓的“藏品”。 “二叔……”我忍不住开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二叔却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手指,不易察觉地,指了指车顶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阅读灯。 我立刻就明白了。这辆车里,一定有窃听器。金爷这条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监视我们的机会? 我们叔侄二人,只能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各自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装作在休息。但我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大脑,此刻都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着。 车子,很快就将我们送回了油麻地那片熟悉的、充满了烟火气和草根气息的地界。 直到我们重新坐上自己那辆破旧的、充满了安全感的丰田车,关上车门,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之后,二叔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浊气,仿佛将他胸中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一并吐了出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金爷给的、装着紫色药粉的白玉瓶,放在手心里,借着昏暗的街灯,反复地端详着。那玉瓶入手温润,但在我看来,却像一条盘踞在他手心的、冰冷的毒蛇。 “二叔,呢旧嘢……信唔信得过啊?”我看着那瓶所谓的“解药”,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东西是个陷阱。 “唔知。”二叔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得像一个拧死的疙瘩,“但系我哋冇得拣。” 他说着,从瓶子里倒出两粒如同紫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药丸,自己先是毫不犹豫地吞下了一粒,然后将另一粒递给了我。 我看着他,他对我点了点头。 我一咬牙,也将那粒药丸吞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带着淡淡药草香的气息,顺着我的喉咙滑下,迅速地流遍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手臂上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麻痹和刺痛感,竟然真的……以一种极其明显的速度,开始减退了!那条已经蔓延到我小臂的黑色“尸线”,颜色也变淡了一些,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稀释了一样。 “看来,药系真嘅。”二叔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但就系因为药系真嘅,所以……先至更加唔对路。” “事情……太顺利了。” 我听了,心里也是一沉。是啊,金爷这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他既然敢给我们真的解药,就说明,他有绝对的自信,我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你们的命,暂时是我的。 就在我们思绪万千的时候,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半山那栋豪宅的茶室里,金爷正端着一杯如同鲜血般殷红的红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我们那辆破旧的丰田车,像一只迷路的甲虫,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如同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他拿起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对着那头,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喂?鬼手婆啊?” “唔使多谢我。我只系一个钟意公平交易嘅生意人啫。” “你要嘅嘢,我话你知。陈家嗰两个扑街仔,下一个目标,系新界嘅废弃军火库。佢哋应该会喺三日之后动手。” “至于点样‘招呼’佢哋,就系你自己嘅事啦。” “我?我只系想……攞返我本《南洋百鬼录》啫。顺便……睇下戏。” “嘟……” 他挂断了电话,轻轻地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看着窗外那片璀璨的、如同钻石般闪耀的城市夜景,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愉悦的、充满了期待的笑容。 “好戏,终于要开场啦。” …… 车厢里,我和二叔,依旧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不安气氛所笼罩。 “唔对路,实在系太唔对路啦。”二叔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似乎想从这团乱麻中,找出那个被金爷刻意隐藏起来的、最致命的线头,“金爷呢只老狐狸,绝对唔会咁好死。佢一定仲有后手!佢嘅目的,绝对唔系一件青花瓷咁简单!” 我也感觉不对劲。金爷提供的所有帮助,都太过“恰到好处”了,仿佛一切,都在他的剧本和计算之中。我们就像两个被线操控的木偶,每一步,都走在他早已为我们铺好的轨道上。他看似给了我们选择,但实际上,我们根本没得选。 二叔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一个僻静的、没有任何监控的角落。 他从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那面早已布满了铁锈和古怪符文的……“寻龙尺”。 他将“寻龙尺”平托在手心,闭上眼睛,口中开始默念着某种我听不懂的、音节古怪的咒语,试图用陈家最古老的“问天之术”,来推演接下来的吉凶。 我紧张地看着他手中的罗盘,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那根苍白色的骨针,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开始剧烈地、疯狂地,颤抖了起来!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指向任何一个具体的方向,而是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即将发疯的野兽一样,毫无规律地,疯狂地乱转! 最终,它猛地,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狠狠地,指向了新界军火库的方向! 而罗盘的整个青铜盘面,竟然都浮现出了一层如同被鲜血浸泡过一般的……暗红色光芒! 大凶! 前所未有的大凶之兆! 二叔猛地睁开眼,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溅在了罗盘之上。 “二叔!”我大惊失色,赶紧扶住他。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散发着不祥血光的罗盘,用一种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哋……俾佢……卖咗啦!” 就在二叔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我口袋里的那个老旧的摩托罗拉传呼机,突然“哔哔哔”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急切和紧张的频率,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标叔! 第88章 警方的“演习” “哔哔哔——!” 传呼机那尖锐而急促的声响,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瞬间刺破了车厢内那层由绝望和愤怒交织而成的、几乎凝固的空气。 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老旧的摩托罗拉传呼机,屏幕上,一串熟悉的号码,正在疯狂地闪烁着。 是标叔! 而且,是用最高级别的“紧急呼叫”模式!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我顾不上还在咳血的二叔,立刻将车开到路边最近的一个公共电话亭,用颤抖的手,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在响第一声的时候,就被接通了。 “阿安?!系唔系你啊?!”电话那头,传来标叔那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焦急和紧张的声音。 “系我啊,标叔!出咩事啦?” “你哋喺边度?!快啲稳个安全嘅地方匿埋!千祈!千祈唔好再靠近新界嗰个废弃军火库!”标叔的语速极快,像是在打机关枪,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我心里猛地一沉:“点解啊,标叔?系唔系嗰度又有咩发现?” “唔系发现!”标叔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到,“系行动!一次……一次我哋呢啲散仔(小警察)都冇资格知嘅……最高级别嘅秘密行动!” 我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 “我头先,用咗啲老关系,搏上我条老命,先至查到一啲风声。”标叔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上面落咗Order,话收到可靠情报,有一班国际恐怖分子,准备利用嗰个废弃军火库做基地,策划一单大嘢。” “所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警方嘅王牌——‘飞虎队’,已经接到命令,会喺三日之后嘅深夜,对嗰个军火库,进行一次代号为‘雷霆’嘅……高级别反恐演习!” “反恐演习?!” “冇错!”标叔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到时,成个军火库周边五公里嘅范围,都会被彻底封锁!水警会封锁海面,陆警会封锁所有路口,甚至连空域都会进行管制!上面落嘅系死命令——届时,任何一个未经授权、出现喺封锁区内嘅人,无论系边个,都可以……当场击毙,无需警告!” 当场击毙! 这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就击穿了我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都开始变得不听使唤。 “标叔……你……你讲嘅系真嘅?” “我呃你做咩啊?!”标叔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我仲查到,这次行动嘅指挥官,唔系我哋香港警方嘅人,系一个从内地临时调过来嘅、身份极度保密嘅‘顾问’!成件事,都透露住一股讲唔出嘅诡异!” 我听着标叔的话,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就想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可能性。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历。 今天,是十五号。 三天后,就是……十八号! 而十八号,正正就是那份该死的【冥婚婚书】上,用鲜血写下的……“成婚之日”! 这个发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就将我所有的思绪,都劈得支离破碎! 我将这个惊人的巧合,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了身旁的二叔。 二叔听完,先是一愣,随即,他那张因为咳血而苍白的脸上,竟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丝极其冰冷的、充满了嘲讽的笑容。 他接过我手中的电话,对着那头的标叔,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标叔,多谢你。” “我哋……全明白了。” 他挂断了电话,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 “阿安,”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依家,明唔明白,咩叫‘天罗地网’啦?”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的“国际恐怖分子”! 这所谓的“反恐演习”,从头到尾,就是【守旧派】布下的一个局!一个……阳谋! 一个光明正大、动用官方力量、让我们无处可逃、也无法反抗的……必杀之局! 他们,竟然真的有如此通天的手段! 他们竟然真的,可以将香港警方的王牌“飞虎队”,都变成他们用来铲除异己的……私人军队! 【守旧派】这个组织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了一个我根本无法想象的、恐怖的层面! 我们之前所做的所有准备,我们所谓的“将计就计”,在他们这种绝对的、来自更高维度的“降维打击”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自量力。 “金爷……金爷呢只老狐狸!”二叔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我哋……由头到尾,都俾佢玩弄于股掌之间!” 金爷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守旧派】的这个计划! 他之所以会“好心”地告诉我们军火库的位置,之所以会“好意”地提醒我们鬼手婆的弱点,根本就不是想看我们和【守旧派】斗个两败俱伤! 他是在……借刀杀人! 他是在借【守旧派】和香港警方的刀,来将我们这两个唯一可能威胁到他最终计划的“变数”,给彻底地、干干净净地,从这个棋盘上,抹去! 我瘫坐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将我紧紧地包裹。 我看着窗外那片繁华的都市夜景,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这些动辄就能搅动风云、视人命如草芥的庞然大物面前,我们叔侄二人,就像是两只不小心闯入了神仙战场的……蚂蚁。 无论我们怎么挣扎,怎么反抗,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被无情地,碾得粉碎。 “标叔……标叔头先喺电话里话……”我的声音干涩,“佢叫我哋……收手。佢话,我哋斗唔过佢哋嘅。” 我看着二叔,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退缩。 电话那头的标叔,在挂断电话前,用一种极其疲惫的、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我们结局的语气,最后嘱咐道: “阿安,听我一句劝,收手吧。带着你二叔,走得越远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哋……斗唔过佢哋嘅。” 车厢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前有【守旧派】布下的、由无数邪术和怨魂构成的玄学陷阱。 后有香港警方“飞虎队”即将展开的、无差别格杀的物理封锁。 我们,似乎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第89章 无路可退 标叔那句“你们斗不过他们的”,像一句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死亡判决,重重地回荡在狭小而沉闷的车厢里。 我瘫坐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那股刚刚才因为愤怒而燃起的斗志,此刻,已经被现实那残酷的、冰冷的巨浪,给彻底地浇灭了。 是啊,怎么斗? 我们拿什么去斗? 就凭我们叔侄两个人,一间破旧的香烛铺,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百厌方术”? 而我们的对手呢? 【守旧派】,一个根植于香港数百年、触角甚至已经延伸到官方最高层的庞然大物。 【鬼手婆】,一个精通南洋邪术、杀人于无形的恐怖降头师。 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将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最可怕的【金爷】。 更别提,三天之后,还有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并且接到了“格杀勿论”死命令的……香港飞虎队。 时间,地点,对手实力…… 我们,都处于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劣势之中。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这简直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单方面的屠杀。 我看着窗外那片繁华的都市夜景,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想要逃跑的冲动。 “二叔……”我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默默地用纱布擦拭着嘴角血迹的二叔,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充满了懦弱和动摇的声音,轻声问道,“标叔……标叔佢讲得啱。我哋……斗唔过佢哋嘅。” “不如……我哋走吧?” “我哋唔要间铺头啦,唔要咩陰天子啦,更加唔要理咩狗屁嘅家族宿命啦!”我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激动,“我哋攞住李老板俾嘅嗰笔钱,买两张机票,去边度都好!去加拿大,去澳洲,去一个佢哋永远都稳唔到我哋嘅地方!” “我哋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去打份普通嘅工,你可以……你可以戒咗赌。我哋……可以好似一个普通人咁样,安安稳稳咁过一世。唔好咩?” 我说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我希望他能点头。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沉默地,将那块沾满了鲜血的纱布,丢出窗外。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将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笼罩得更加模糊。 “阿安,”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一块生了锈的铁片,“你以为,走得甩咩?” “点解走唔甩?!”我不甘心地反问道,“个世界咁大,佢哋势力再大,都唔可能一手遮天吧?!” “佢哋系唔可以一手遮天。”二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充满了宿Git命感的笑容,“但系,有样嘢,可以。”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了指天上。 “天命,你走得甩咩?”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手腕上嗰个‘同心结’,你以为只系个普通嘅降头印记啊?唔系。佢系一份‘天道契约’。” “呢份契约,唔系同鬼手婆签嘅,唔系同【守旧派】签嘅,甚至都唔系同金爷签嘅。” “系你,同一个几百年前嘅枉死女鬼,喺阴曹地府嘅‘姻缘簿’上,签落嘅死契!” “呢份契约,受阴阳两界嘅法则保护。一旦生效,就再都冇得更改,冇得逃避。” “到咗‘成婚之日’嗰晚,无论你匿喺天涯海角,无论你身边有几多高手保护。嗰只女鬼,都会准时,穿过阴阳两界嘅壁垒,嚟稳你……‘洞房’。” 我听着二叔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那……那军火库嗰个‘渡口’呢?”我颤抖着问。 “嗰个渡口,”二叔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就系呢份‘天道契约’里面,唯一嘅……‘后门’。” “亦都系……你唯一嘅生机。” “只有喺嗰个‘阴界渡口’,喺阴阳两界法则最混乱嘅地方,我哋先有可能,用我哋陈家祖传嘅独门手法,喺你同嗰只女鬼‘拜堂’之前,强行将呢份契约……斩断!” 我彻底地,绝望了。 原来,我们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在三天之后,走进那个由【守旧派】、鬼手婆、金爷,甚至是香港警方,共同为我们编织的、天罗地网般的……死亡陷阱。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双臂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正在等待着行刑时刻的到来。 恐惧,无力,绝望……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像潮水般,将我紧紧地包裹。 就在我快要被这股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一只布满了老茧的、粗糙的、却又异常温暖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是二叔。 “阿安,”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和绝望,反而带着一种出人意料的、平静的力量,“抬起头嚟,望住我。” 我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他那双布满了血丝、但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你阿公走之前,”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将你,将成个【平安堂】,都交俾咗我。” “佢话,我呢一世,烂赌,衰格,唔负责任,冇做过一件似样嘅事。” “但系佢要我应承佢,最后一件事——无论发生咩嘢,都要保住你条命。因为你,系我哋陈家……最后嘅希望。” “佢将你交俾我,唔系要我教你点样去做一个缩头乌龟,唔系要我带住你,好似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 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猛地收紧,力道之大,甚至让我感觉有些疼痛。 “我哋陈家嘅人,可以穷,可以贱,可以俾人睇唔起。” “但系,绝对唔可以……怂!” “我哋可以死。” “但一定要企喺度死!”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那颗,早已被恐惧占据的心脏上!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决绝。 我那颗早已冰冷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重新点燃了。 是啊。 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与其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在恐惧和绝望中,等待着宿命的降临。 不如,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挺直了腰杆,走进那个该死的斗兽场,用自己的拳头,用自己的命,去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就算死,也要从他们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我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我抬起头看着二叔,我那双因为绝望而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两团……复仇的火焰。 “二叔,”我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但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讲得啱。” “佢哋想玩,我哋就……陪佢哋玩到底!” 二叔看着我,看着我眼中那份死灰复燃的斗志,他那张总是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上,终于,缓缓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他重新发动了汽车。那台老旧的丰田,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像一头苏醒的雄狮。 “好!” “咁我哋就去睇下。” “系佢哋嗰张‘天罗地网’够硬,定系我哋陈家呢两条烂命……够硬!” 第90章 将计就计 二叔那句“是他们的天罗地网硬,还是我们陈家的命硬”,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点燃了我心中那片早已被绝望浸透的、冰冷的荒原。 求生的意志,混合着复仇的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车厢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充满了绝望和死亡气息的沉闷气氛,被我们叔侄二人身上那股子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给彻底冲散了。 我不再去想那些可能会发生的、最坏的结局。我的大脑,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而高速的状态,疯狂地运转起来,分析着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所有看似微不足道的情报,试图从这个看似无解的死局中,找出那唯一的一丝……生机。 “二叔,”我缓缓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思路却异常清晰,“我哋……未必会输。” 二叔瞥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将我脑中那个刚刚形成的、极其大胆、也极其疯狂的计划,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守旧派】同金爷,佢哋两个,虽然目的唔同,但系有一点系共通嘅。”我看着二叔,一字一顿地说,“佢哋都想睇到,我哋同警方,发生最直接、最激烈嘅冲突。” “对于【守旧派】嚟讲,如果我哋俾‘飞虎队’当场击毙,咁佢哋就兵不血刃咁,解决咗我呢个‘候选人’。对于金爷嚟讲,我哋同警方嘅冲突越大,香港地嘅水就越浑,佢就越有机会喺混乱中,得到佢想要嘅嘢。” “所以,”我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警方嘅呢次‘反恐演习’,表面上系我哋最大嘅威胁,但实际上……亦都可能系我哋唯一嘅‘护身符’!” 二叔听着我的分析,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颓废的眼睛里,闪烁起一抹精光。 “继续讲。” 我受到了鼓舞,思路变得更加清晰:“佢哋所有人都以为,我哋会因为惊咗警方,而唔敢出现。又或者,会喺警方封锁之后,偷偷摸摸咁潜入去,然后同警方玩‘猫捉老鼠’。” “但系如果……我哋反其道而行呢?” “我哋唔再躲,唔再避。我哋就利用佢哋呢个心理盲点,将计就计!” 我看着二叔,说出了我整个计划的核心。 “我哋要利用警方嘅呢次‘演习’,为我哋自己,创造出一个绝对安全嘅……‘真空地带’!” “我哋嘅计划就系:喺警方嘅‘反恐演习’正式开始之前,喺佢哋完成外围封锁之前,我哋就提前,潜入军火库!” “等到佢哋完成封锁,成个军火库外围五公里,都会变成一个连只苍蝇都飞唔入去嘅‘铜墙铁壁’。到时,无论系金爷嘅人,定系【守旧派】其他嘅援兵,都绝对冇可能再入到嚟!” “而喺呢个‘真空地带’里面,我哋就可以心无旁骛咁,同军火库里面嘅鬼手婆同【守旧派】嘅核心成员,进行最后嘅……决一死战!” 我说完,紧张地看着二叔,等待着他的评判。 二叔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将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将他脸上的表情笼罩得看不真切。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否定我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时,他才缓缓地,将烟头从嘴边拿开。 他看着我,那张总是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上,竟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欣慰和骄傲的……笑容。 “阿安,”他说,“你……真系大个仔啦。” “呢个计,够胆,够癫,够唔要命。” “我钟意。” 得到二叔的肯定,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过,”二叔话锋一转,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呢个计划,听起来好犀利,但系有一个最致命嘅问题。” “我哋……人手唔够。” “军火库里面,唔止有一个道行高深嘅鬼手婆,仲有佢两个唔知深浅嘅徒弟,再加上【守旧派】嘅核心成员同护法。净系靠我哋两叔侄,就算我哋条命再硬,都系送羊入虎口。” 我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所以,”二叔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哋需要帮手。需要一啲……信得过,而且有真本事嘅帮手。” 他说着,从钱包的夹层里,拿出了一张早已泛黄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他打开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名字,和三个早已停用的、七位数的电话号码。 “呢三个人,”二叔指着纸条,对我说道,“系我后生嗰阵,同阿公一齐走江湖时,识落嘅三个‘老家伙’。” “第一个,叫‘聋九’。系一个退隐咗嘅茅山老道,最擅长嘅,就系布各种各样嘅困阵同杀阵。” “第二个,叫‘跛忠’。系一个断咗条腿嘅前社团金牌打手,练嘅系‘请神上身’嘅神打,打起交上嚟,癫过鬼。” “第三个,叫‘盲婆’。系一个喺庙街摆档算命嘅瞎眼阿婆,佢虽然睇唔到嘢,但系佢嘅‘心眼’,可以睇穿一切幻术同障眼法。” “呢三个人,都曾经欠落我同阿公一个天大嘅人情。我哋今晚去稳佢哋,佢哋冇理由唔帮手。” 我听着二叔口中这三个充满了江湖气息的名字,只觉得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即将参与的,不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斗法,而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仇杀。 “咁我呢?”我立刻问道,“我负责做咩?” “你嘅任务,比我更重要。”二叔看着我,一脸郑重地说,“你去稳白芷晴同标叔。白芷晴喺商界有人脉,你让她利用公司嘅资源,尽可能咁帮我哋调查【守旧派】掩护公司嘅资金流向同人员调动,稳出佢哋嘅弱点。” “至于标叔,”二叔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你话俾佢知我哋嘅计划。我哋需要佢,帮我哋搞到一份……‘反恐演习’当晚,警方‘飞虎队’最详细嘅……行动部署同时间表!” 我知道,这个任务难度极大,也危险至极。但这是我们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计划就这么制定完毕了。 我们叔侄二人分头行动。 二叔负责去联络那些,早已退隐江湖的“老家伙”,组建我们的“复仇者联盟”。 而我,则负责利用我仅有的人脉,去刺探敌人的军情。 我们约定在决战前夜,无论结果如何,都在【平安堂】重新汇合。 就在我准备下车,与二叔分头行动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我。 “阿安,等等。”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看起来很普通的锦囊,递给了我。 那锦囊入手温热,上面还用金线,绣着一个“安”字。 “呢个,系你出世嗰阵,阿公专登去黄大仙庙,帮你求返嚟嘅护身符。”二叔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柔,“你贴身戴好佢。”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如果……到咗军火库,你见唔到我。” “或者话,我冇能够按时出现。” “你就……将佢打开。” 第91章 爷爷的戏票 二叔递过来的那个红色锦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烫。 “如果……我没能按时出现,你就打开它。” 他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看着他那张故作轻松的脸,心里却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我知道,他这次去找那几个所谓的“老家伙”,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那些早已退隐江湖的人,未必肯为了一个早已淡忘的人情,而重新卷入这场足以致命的纷争之中。 这趟“求援”之路,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让他不要去,想说我们叔侄二人自己扛。但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充满了决绝的眼神,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 我只能默默地,将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锦囊,贴身收好。 “二叔,你……保重。”我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他对我摆了摆手,没有再回头。 我一个人站在深夜冰冷的街头,看着他远去的车尾灯,心里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两天,我的人生就像按下了快进键。 我先是联系了白芷晴。当我将需要调查【守旧派】掩护公司资金流向的事告诉她时,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动用了自己在金融界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冒着巨大的职业风险,开始在暗中,帮我调查那家如同铁桶一般的神秘公司。 然后,我又联系了还在家养伤的标叔。 标叔听完我那个“提前潜入军火库,利用警方演习打时间差”的疯狂计划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 我甚至能听到他那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阿安!你痴线??!”他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那头咆哮了起来,“你知唔知你喺度做咩啊?呢个唔系拍戏啊!嗰度系飞虎队嘅演习现场!佢哋手上攞嘅系真枪实弹!你哋咁样闯入去,同自杀有咩分别啊?!” 我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将我们目前所处的绝境,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只传来一声充满了无奈和疲惫的叹息。 “我最多……最多只能帮你搞到一份演习当晚嘅‘外围封锁路线图’同‘大致时间表’。”标叔的声音,沙哑而无力,“至于核心嘅行动部署,嗰啲系最高机密,我冇可能接触得到。阿安,你好自为为之啦。” 我知道,这已经是他能为我们做的极限了。 在等待白芷晴和标叔消息的间隙,我没有让自己闲下来。我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平安堂】,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整理遗物”。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将阿公留下的那些东西视为“封建糟粕”。我开始相信,这里面一定还隐藏着更多关于我们陈家、关于【守旧派】、关于那场即将到来的决战的……重要线索。 我将铺子里那些积满了灰尘的旧木箱,一个一个地全部都搬了出来。 我在那些早已泛黄的旧报纸、早已停止流通的旧版港币,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奇奇怪怪的法器之间,仔细地翻找着。 这个过程,像是一场与过去的、无声的对话。我仿佛能看到,阿公年轻时,坐在这间铺子里,研究着这些东西的模样。 就在我快要把整个铺子都翻个底朝天的时候,我的手,在一个装满了各种风水古籍的旧书箱里,触碰到了一本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拿了出来,发现那是一本很厚的、用深蓝色硬壳包装的……《周易详解》。 我随手翻了翻,书页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得又黄又脆,上面还用红色的朱砂笔,写满了阿公当年学习时做的各种批注。 就在我准备将它放回去的时候,我的指尖无意中感觉到了,书的中间某一页,似乎……比其他的页面,要厚实一些。 我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将那一页翻开。 一张东西,从书的夹页里,缓缓地,飘落了下来。 那是一张戏票。 一张保存得极其完好、但纸张早已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泛黄发脆的……老旧戏票。 我将它捡了起来,借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戏票的设计,充满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独特风格。上面用繁体的艺术字,印着演出的信息。 剧团的名字是:“月华声粤剧团”。 而演出的地点,则是:“新界北区驻港英军军部军民同乐会”。 看到这两个名字,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立刻就想起来,标叔之前给我的那份、关于几十年前的旧案卷里,提到过,当年在军火库附近,离奇失踪的,正是这个……“月华声粤剧团”! 我赶紧将那份早已被我翻得起了毛边的案卷找了出来,进行比对。 没错! 时间、地点、剧团的名字,全部都对得上! 一个巨大的疑问,瞬间就涌上了我的心头。 阿公他……为什么会留下这张几十年前的戏票? 这张戏票,是那场失踪案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证物”。按道理讲,它应该早就被警方作为证物封存,或者,随着那些失踪的演员,一同消失在了那个未知的空间里。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阿公的书里? 难道……难道阿公他,与当年那场震惊全港的戏班集体失踪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我看着手中的这张薄薄的、仿佛一碰就碎的戏票,只觉得它重若千斤。我仿佛能感觉到,有一段被刻意掩盖的、充满了血与泪的黑暗历史,正在这张戏票的背后,对我发出无声的呐喊。 我不敢再多想,立刻就拿出传呼机,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了还在外面奔波的二叔。 传呼机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中断了的时候,才传来了二叔那充满了疲惫和沙哑的、短短的一句话。 “我即刻返嚟。” 半个钟头后,二叔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平安堂】。 我将那张戏票递给了他。 他接过戏票,那双总是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就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二叔,呢张飞……” “我知。”二叔打断了我的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戏票,眼神中充满了凝重。 他缓缓地将那张戏票,翻到了背面。 在戏票的背面,我看到,有一个用黑色的墨水笔,画下的、极其微小的……五角星标记。 “呢个系阿公嘅暗号。”二叔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一块生了锈的铁片,“代表呢件嘢……非常重要,而且……非常危险。” 他看着我,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迷茫。 “阿安,”他缓缓地开口,“我哋可能……一直都估错咗一件事。” “阿公佢……可能唔系唔知军火库嘅事。” “佢可能……早就知啦。” 第92章 戏票上的共鸣 5“阿公佢……可能早就知啦。” 二叔的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我那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阿公早就知道军火库的事? 这个可能性,比【守旧派】的追杀,比【冥婚婚书】的诅咒,还要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他早就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在笔记里留下更明确的线索?为什么不在生前,就将这一切都告诉我们?他留下这张戏票,留下那本加密的笔记,留下这间充满了秘密的【平安堂】,到底是为了引导我们,还是……想将我们引入某个他早已布好的、更深的局?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在我脑海里疯狂地噬咬,让我几乎要窒息。我甚至开始怀疑,我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与世无争的阿公,他真实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唔好瞎諗啦。”二叔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混乱,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从那无边的猜忌中拉了回来,“无论阿公当年有咩打算,依家讲呢啲都冇用啦。当务之急,系要搞清楚,呢张戏票上面,到底仲隐藏住啲咩秘密。” 我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二叔,你有咩计?”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薄薄的、仿佛一碰就碎的戏票,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和一丝……犹豫。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阿安,我有一个好大胆嘅想法。不过……可能会好危险。” “咩想法?” “‘通感’。”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用你嘅【阴阳桥】命格,同我哋手头上嘅‘信物’,去进行一次最直接嘅‘灵魂共鸣’。睇下可唔可以从呢张戏票残留嘅气息里面,‘睇’到一啲当年发生嘅事。” “灵魂共鸣?”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你嘅命格,就系一条桥,可以连接阴阳两界嘅信息。而呢张戏票,因为同当年嗰场大惨案有直接关系,上面一定残留住当时啲人最强烈嘅执念同情绪。如果我哋可以搵到一个足够强大嘅‘媒介’,将你嘅‘桥’,同佢嘅‘执念’连接起身,就有可能……短暂咁,返到过去。” 我听着二叔这番玄之又玄的理论,只觉得像是天方夜谭。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观香断事”了,这简直就是……灵异版的“时空穿越”! “那……那个‘媒介’呢?”我下意识地问。 二叔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了那块合二为一后,就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的……圆形玉佩。 “呢旧嘢,本身就系一个巨大嘅‘怨念聚合体’。”他将那块冰冷的玉佩,放在了八仙桌上,“用佢做‘放大器’,应该足够将你嘅感知,催动到极致。” 我看着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佩,又看了看二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们没有再犹豫。 二叔先是用朱砂和雄黄酒,在铺子的地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护心阵”,用来保护我在“通感”的过程中,心神不会被过强的怨念所侵蚀。 然后,他让我盘腿坐在阵法的中央,将心神放空。 他则将那张早已泛黄的戏票,平铺在我面前的地上,然后,极其郑重地,将那块冰冷的圆形玉佩,压在了戏票的正中央。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阵法之外,对我点了点头,说:“阿安,开始吧。” “用你嘅手,掂住佢哋。” “然后,咩都唔好諗,将你所有嘅感知,都沉入去。”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伸出了我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右手,将手掌轻轻地,覆盖在了那块冰冷的玉佩和那张脆弱的戏票之上。 指尖刚一接触。 “嗡——!”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极其庞大的信息洪流,给狠狠地击中了! 我感觉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般,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然后……彻底改变! 【平安堂】昏黄的灯光消失了,二叔凝重的脸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喧闹、充满了烟火气的……戏班后台。 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几十年前的粤剧戏班后台之中。周围,是穿着各式各样华丽戏服、脸上画着浓重油彩的演员。他们有的在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画着眉眼;有的则聚在一起,咿咿呀呀地对唱着戏文;还有的,则在角落里,吞云吐雾,打着麻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油彩、汗水、檀香和劣质香烟的独特味道。锣鼓声、嬉笑声、唱戏声,不绝于耳。 我能看到这一切,能听到这一切,甚至能闻到这一切。但周围的人,却仿佛都对我视若无睹。我就像一个不存在的、来自未来的幽灵,闯入了一段早已被封存的、鲜活的时光。 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真的……“看”到了过去。 我贪婪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图从这些鲜活的画面中,找出一些关于他们失踪的线索。 就在这时,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突然之间,后台里那喧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锣鼓声停了,嬉笑声停了,唱戏声也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我看到,周围那些原本还在各自忙碌的演员,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猛地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 那个正在描眉的旦角,手里的眉笔,停在了半空。 那几个正在打麻将的武生,伸出的手,僵在了牌桌之上。 他们所有的人,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然后,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他们的脸上,还保持着之前谈笑风生的表情。但他们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寂,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彻底惊呆了,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就从我的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 紧接着,一阵凄厉高亢、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怨恨的“唱腔”,如同魔音灌耳一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入了我的大脑!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扭曲,尖锐,充满了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仿佛是有人在用指甲,狠狠地刮擦着我的灵魂!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我双手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试图将那可怕的声音给赶出去! 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声音,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大脑深处,将我所有的理智和意识,都搅得支离破碎! 我猛地,收回了那只按在玉佩上的手!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从幻境中惊醒过来,重重地,向后倒去! 我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感觉自己像是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阿安!阿安!你冇事啊嘛?!”二叔焦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冲进阵法,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关切和紧张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块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玉佩和戏票,只觉得恍如隔世。 二叔看着我那副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样子,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睇到咗啲咩?” “又……听到咗啲咩?” 第93章 怨气燃料 “你……睇到咗啲咩?又……听到咗啲咩?” 二叔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将我那即将被无尽恐惧和混乱吞噬的理智,给牢牢地拽了回来。 我靠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像是要破膛而出。刚才那场短暂却无比真实的“灵魂共鸣”,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气神。我只觉得浑身发软,头痛欲裂,耳朵里还残留着那阵凄厉唱腔带来的嗡鸣声。 “水……水……”我的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二叔立刻就明白了,他将我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迅速地从后堂倒了一杯温水给我。 我接过水杯,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杯子的手,将那杯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水流,顺着我那干涸得快要冒烟的喉咙滑下,终于让我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点样?好啲未啊?”二叔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我点了点头,深吸几口气,努力地将脑海中那些还在不断闪回的、恐怖的画面压下去。然后,我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断断续续的语调,将我刚才在那个“幻境”中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告诉了二叔。 从那个喧闹而鲜活的戏班后台,到突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从那些演员脸上诡异的、空洞的眼神,再到最后那阵足以将人灵魂都撕裂的、不似人声的凄厉唱腔。 我描述得很混乱,很多细节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模糊不清。但那种被无数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死死盯着的绝望感,和那种被非人噪音疯狂侵蚀的痛苦感,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二叔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却随着我的讲述,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等到我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完,他那张本就因为常年奔波而显得有些沧桑的脸,已经变得如同乌云压顶般,极其难看。 铺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那只老旧的挂钟,在“咔哒、咔哒”地,无情地走着。 我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判词”。我知道,我刚才看到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段简单的“历史回放”。那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极其恐怖的……真相。 过了许久,二叔才缓缓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却没有抽,只是看着那点猩红的火光,在指尖明明灭灭。 “阿安,”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一块生了锈的铁片,“你知唔知,你头先睇到嘅,系咩?” 我摇了摇头。 “你睇到嘅,”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系一场……精心策划嘅……‘活祭’。” “活祭?!”我被他这个充满血腥和原始意味的词汇给惊得浑身一颤。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守旧派】呢班扑街仔,佢哋唔系简单咁杀咗成个戏班嘅人。” “佢哋系用咗一种极其古老、也极其歹毒嘅邪术,将成个戏班,连人带魂,连同佢哋所在嘅嗰片空间,一齐……从阳间,‘割’咗落嚟!” “然后,将佢哋,永远咁,困喺咗军火库里面!” “佢哋,已经唔再系单纯嘅魂魄。佢哋已经变成咗……【守旧派】为咗佢哋嗰场最终仪式,而精心准备嘅……” “祭品!” 我听着二叔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将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运作的空间,连同里面所有的人,都从现实世界里“割”下来,变成自己的“收藏品”?这……这已经不是邪术了,这简直就是魔鬼才能拥有的力量! “那……那最后那阵唱腔呢?”我颤抖着问,“点解会咁得人惊?” “嗰个,就系呢场‘活祭’最恶毒嘅地方。”二叔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邪术师将佢哋困住之后,并冇俾佢哋一个痛快。而系用咗一种类似于‘时间循环’嘅咒术,逼住佢哋,日日夜夜,永生永世咁,重复住佢哋失踪前嘅最后一刻。” “你头先睇到嘅喧闹,就系佢哋每日‘轮回’嘅开始。而嗰阵突如其来嘅死寂,同埋嗰啲诡异嘅眼神,就系佢哋喺无数次嘅重复之中,魂魄开始崩溃、意识开始被怨念同化嘅表现。” “至于最后嗰阵唱腔,”二叔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烟雾,“嗰个,已经唔再系咩唱腔啦。” “嗰个系成个戏班,几十条枉死嘅冤魂,喺经历了几十年永无止境嘅折磨之后,佢哋所有嘅痛苦、愤怒、绝望、不甘……所有嘅负面情绪,都凝聚喺一齐,最终,形成嘅……最纯粹嘅……‘怨念之声’!” 我被二叔这番入木三分的分析给彻底惊呆了。我无法想象,那几十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到底都经历了怎样一种生不如死的、永恒的折磨。 “【守旧派】呢班扑街仔,”二叔将手中的烟蒂,狠狠地按灭在烟灰缸里,眼神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佢哋咁做,有两个目的。”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就系要用呢啲冤魂嘅唱腔,去营造一个最接近‘阴界’嘅氛围。喺佢哋最终仪式开始嘅时候,呢啲哀怨嘅‘背景音乐’,可以帮佢哋最大限度咁,削弱阴阳两界嘅壁垒。” “第二,”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也是最重要嘅一点。佢哋要用呢啲戏班嘅魂魄,做‘燃料’!” “燃料?”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你以为,要激活【冥婚婚书】上面嗰个强大嘅阴魂,要将成个军火库炼化成‘独立王国’,系一件简单嘅事咩?呢啲逆天改命嘅仪式,需要极其庞大嘅能量!” “而呢成个戏班,积攒咗几十年嘅、最纯粹嘅怨气,就系佢哋用来点燃成个祭坛嘅……最好嘅‘燃料’!” 我听完,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又一次被刷新了。 我一直以为,鬼,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但现在我才明白,真正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鬼。 而是……人心。 是那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的……扭曲的人心! “二叔,咁……咁我哋依家点算?”我看着他,声音沙哑地问。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颓然地,坐回到了椅子上。他那张总是充满了自信和不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麻烦啦。”他揉着自己那因为思虑过度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缓缓地说道,“我哋依家要面对嘅,已经唔系简单嘅几个降头师同术士啦。” “我哋要面对嘅,系一个……由几十个积攒了几十年怨气嘅强大冤魂,所组成嘅……‘怨灵军团’!” “而且,”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从你头先嘅反应嚟睇,呢啲冤魂,因为长年累月嘅折磨,神智恐怕已经唔清醒啦。” “佢哋依家,好可能已经敌我不分。任何一个试图闯入佢哋‘舞台’嘅活人,都会俾佢哋视为……敌人。” 第94章 双重目的 “敌我不分……” 二叔最后那句话,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块,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浮现出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后台里,那几十个粤剧演员,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诡异的、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我。 那一刻,我从他们身上,确实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情绪。没有喜,没有悲,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 只有一种……如同深渊般的、冰冷的、死寂的……麻木。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们真的闯入了他们的“舞台”,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撕成碎片。 铺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卷帘门,像一首为我们这两个即将踏上不归路的倒霉蛋,提前奏响的哀乐。 “二叔,”过了许久,我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一块被砂纸磨过的破木板,“咁……咁我哋仲去唔去啊?” 这个问题,我问得毫无底气。 我知道,按照正常的逻辑,在得知军火库里,除了有【守旧派】的天罗地网之外,还有一个由几十个敌我不分的强大怨魂组成的“军团”在等着我们的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放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可以另寻他法。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去白白送死。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二叔拉着,连夜跑路的准备。 然而,二叔的回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将他那张写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笼罩得看不真切。 “去。”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那个字里,却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坚决。 “点解?”我无法理解,“二叔,你头先都讲咗,佢哋已经敌我不分啦!我哋咁样闯入去,同送死有咩分别啊?” “系冇分别。”二叔点了点头,承认了我的说法,“但系,阿安,有啲嘢,明知系死,都要去做。” 他说着,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铺子内堂那扇紧闭的门前。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扇已经有些褪色的木门。 “你知唔知,你阿公生前,最钟意睇嘅,就系粤剧。”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一段极其遥远的过去,“佢话,粤剧里面,讲嘅都系啲忠孝节义、仁义道德嘅故仔。虽然有啲老土,但系……嗰啲系我哋中国人嘅‘根’。” “佢成日都同我讲,我哋陈家做嘅,系‘阴阳渡守’嘅生意。我哋渡嘅,唔止系鬼,仲有……人心。” 他转过头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东西。 “嗰几十个戏班嘅演员,佢哋都系普通人。佢哋有自己嘅家庭,有自己嘅梦想。佢哋只系……咁啱行错咗一步,就俾人困喺嗰个暗无天日嘅地方,受咗几十年永无止境嘅折磨。” “佢哋已经够惨啦。” “我哋……唔可以再俾佢哋,连最后安息嘅机会,都冇埋。” 我听着二叔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又酸又胀。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并不算高大的、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悲壮的“侠气”。 那是一种属于旧时代的、充满了人情味和道义感的、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现代社会里,早已被我们这些年轻人嗤之以鼻的……“老派江湖规矩”。 一股强烈的、说不清的情绪,在我胸中激荡。 是啊。 我们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个前来委托的、穿着民国学生装的魂魄。她在消散前,用口型对我说的最后那两个字。 “小心……” 她不是在警告我,小心【守旧派】。 她是在……提醒我。 提醒我,小心那些和她一样,被无辜卷入这场纷争的……受害者。 我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走到二叔身边,看着他,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 “二叔。” “我哋……一定要稳个办法,救佢哋出嚟。”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如此坚决地,去要求二叔,做一件与我们自身利益无关、甚至可能会将我们置于死地的事情。 二叔听到我的话,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 他那张总是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欣慰的……笑容。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那个字里,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地,被他,被这个我从小就讨厌、鄙视的二叔,视为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真正的……“阴阳渡守”。 我们确立了新的、也是更加危险的行动目标。 我们这次去军火库,不仅仅是为了阻止【守旧派】的仪式,不仅仅是为了破解那份该死的【冥婚婚书】,更是为了……解救那几十个被困了几十年的、无辜的魂魄! 为了……了却一桩我们陈家,作为“渡守”,不得不去面对的……因果。 “不过,”二叔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凝重,“阿安,你要諗清楚。咁样做,会大大增加我哋呢次行动嘅风险同难度。我哋本来只需要面对【守旧派】嘅人,但系依家,我哋仲要分心去应付嗰几十个敌我不分嘅冤魂。一个唔觉意,我哋就可能俾佢哋两边夹击,死无全尸。”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极其郑重地说道: “二叔,你教我嘅。” “呢个,系‘阴阳渡守’嘅规矩。” “有啲债,我哋……必须要还。” 二叔听完我的话,不再多言。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叔侄二人,就在这间充满了死人用品的、昏暗的铺子里,达成了共识。 我们决心,要去共同面对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好!”二叔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如同火焰般的斗志,“既然决定咗,咁我哋就要諗个万全之策出嚟!” 他将那份从标叔那里得来的、极其详细的军火库内部结构图,平铺在了八仙桌上。 那是一张用蓝色墨水笔绘制的、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工程图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军火库每一个区域的结构和用途。 我们叔侄二人,就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将头凑在一起,开始研究起这张……决定我们生死的地图。 “你睇呢度。”二叔指着图纸上,那个被标记为“主舞台”的区域,“呢个,应该就系戏班班主讲嘅,仪式嘅核心阵眼所在。” “而喺佢嘅下面,”他又指着舞台下方一个被标记为“地下储藏室”的区域,“呢度,就系困住嗰啲戏班魂魄嘅地方。” “【守旧派】嘅人,一定会喺祭坛周围,布下重兵。我哋想喺佢哋嘅眼皮底下去救人,几乎冇可能。” 我看着图纸上那两个靠得如此之近、却又被严格区分开来的区域,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的念头,开始在我脑中,慢慢地形成。 “二叔,”我缓缓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如果……我哋可以……兵分两路呢?” 二叔听到我的话,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知道,他也想到了。 我们看着手中的这张军火库结构图,开始制定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 “双线作战”计划。 第95章 第一次外围勘察 “双线作战”,说起来简单,只有区区四个字。但我和二叔都心知肚明,这四个字的背后,到底意味着多么巨大的风险和……牺牲。 这意味着,在那个充满了未知危险的军火库里,我们叔侄二人,将要分开行动。 二叔负责去吸引【守旧派】和鬼手婆的主要火力,为我创造机会。 而我,则需要独自一人,潜入那个困着几十个强大怨魂的“怨灵军团”的巢穴,去执行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拯救任务”。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疯狂到,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差错,我们两个人都将万劫不复,死无全尸。 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制定完这个疯狂的计划之后,我们没有再浪费任何时间。因为我们知道,距离标叔说的、警方“反恐演习”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我们必须在决战开始之前,对那个即将成为我们战场的……废弃军火库,进行一次最彻底的、最细致的“战前勘察”。 当天深夜,我和二叔,悄悄地开着我们那辆破旧的丰田车,驶离了灯火通明的市区,一路向北,朝着那个位于新界边境的、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开了过去。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窗外的景象,也从高楼林立的都市丛林,慢慢地,变成了荒无人烟的郊野。道路两旁,不再是闪烁的霓虹灯,而是一片片黑黢黢的、如同怪兽般蛰伏在黑暗中的山林。 我们按照标叔给的地图,最终,在一条早已被野草覆盖的、几乎看不出是路的小径前,停了下来。 “就系呢度啦。”二叔熄了火,指着小径的尽头,对我说道。 我们下了车。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草木腐败气息的山风,立刻就从黑暗中吹了过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 偏僻到,仿佛已经被整个现代文明给彻底地遗忘了。 我们打开军用手电筒,顺着那条被野草和碎石覆盖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军火库的方向摸了过去。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我惊恐地发现,在这片本该是生机盎然的山林里,我竟然听不到任何……属于生命的声音。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都没有。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踩在碎石上时发出的“沙啦、沙啦”的脚步声,和我们自己那因为紧张而变得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二叔,呢度……有啲唔对路喔。”我握紧了手里的手电筒,紧张地对身旁的二叔说道。 “唔止系唔对路。”二叔的表情,也变得异常凝重。他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地说,“呢度嘅‘生气’,已经俾人抽干啦。” 他说着,将那片树叶递给了我。 我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看,只见那片本该是翠绿色的树叶,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如同被霜打过一般的灰败色,叶脉枯萎,毫无生机。 “成座山嘅‘生气’,都俾军火库里面嗰个巨大嘅‘聚阴阵’,俾佢吸晒啦。”二叔看着周围那些沉默得如同墓碑般的树木,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守旧派】呢班扑街仔,真系大手笔啊。佢哋系要将呢度,彻底变成一片……真正嘅死地!”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毛,只觉得我们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普通的山路,而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我们又往前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终于,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一个巨大的、被高高的铁丝网和斑驳的水泥围墙包裹着的庞大建筑群,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那就是……前英军废弃军火库。 在惨白的月光下,那一片片黑黢黢的、如同巨大坟包般的仓库建筑,散发出一股极其压抑的、充满了死亡和肃杀气息的……阴冷之气。 我甚至不需要催动我的【阴阳桥】命格,就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浓郁得如同实质般的怨气,正从那片建筑群的上空,冲天而起,将天上的月亮,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色。 “好重嘅怨气……”二叔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语,“嗰几十个戏班嘅魂魄,再加上呢度本身嘅地煞之气。啧啧啧……【守旧派】真系俾我哋准备咗一份‘大餐’啊。” 我们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在二叔的带领下,开始绕着整个军火库的外围,进行地毯式的勘察。 很快,我们就发现了【守旧派】布下的第一道“防线”。 “阿安,小心啲。唔好乱行。”二叔突然拉住了我,指着我们面前不远处的一片草地,对我低声说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草地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异常。 “你睇下嗰度。”二叔用下巴,指了指草地边缘的一棵不起眼的小树。 我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在那棵小树最低的一根树枝上,竟然用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的细线,挂着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用黄纸叠成的小小人偶。 “呢个叫‘惊魂符’。”二叔压低了声音,对我解释道,“系用枉死嘅黑猫骨灰,沟埋朱砂画成嘅。一旦有活人嘅阳气靠近,或者有咩风吹草动,呢个纸人就会自己烧着,向里面嘅人报警。” 我看得头皮发麻,这种防盗手段,可比什么红外线报警器,要高级和诡异多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片布满了“惊魂符”的草地。 没走多远,二叔又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指着的是我们脚下的一条、被落叶覆盖的小路。 “呢度,又有嘢。”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路面上那层厚厚的落叶。 只见在落叶之下,横七竖八地,缠绕着无数根……黑色的、如同蜘蛛网般的……头发! 那些头发,很长,很韧,在手电筒的光下,反射着一种不正常的、油腻腻的光泽。它们被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张细密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绊马索”。 “呢个,叫‘缠脚降’,又叫‘绊脚索’。”二叔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系用难产死咗嘅孕妇嘅头发,沟埋尸油,浸泡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制成嘅。一旦俾佢缠住,唔止系会跌倒咁简单。上面嘅怨气同降头毒,会瞬间就侵入你体内,让你四肢麻痹,动弹不得,只能眼白白咁,等住人哋嚟劏。” 我看着地上那些充满了恶毒诅咒的头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们这一路走来,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就已经发现了不下十几种类似的、极其阴毒的“预警阵法”和“陷阱”。 有用小孩嘅乳齿磨成粉,撒喺地上嘅“迷踪阵”;有用死囚临刑前最后一啖气,封喺竹筒里嘅“吹魂哨”…… 每一样,都充满了【守旧派】和鬼手婆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而残忍的风格。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叔会说,光是潜入,就已经非常困难了。 这个军火库,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一个真正的……死亡迷宫。任何一个不速之客,只要行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我看着眼前那片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建筑群,心里那股刚刚才燃起的斗志,又不由自主地,被一丝恐惧和不安所取代。 我们……真的能从这种地方,活着出来吗? 二叔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摇。他转过头看着我,那张总是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极其不屑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冷笑。 “点样?惊啦?”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哼。”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一种充满了鄙视的语气说道,“就呢啲下三滥嘅嘢,就想拦住我陈长庚?” “跟我玩呢啲嘢?” “佢哋……仲未够班啊!” 他说着,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然后从他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还在微微蠕动的东西。 他打开黑布,一只通体漆黑如墨、没有一根杂毛、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的……大公鸡,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那公鸡,看起来极其神骏,鸡冠鲜红如血,充满了阳刚之气。 二叔看着那只公鸡,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笑容。 他转过头,对我,也像是对这满山的魑魅魍魉,缓缓地说道: “走。” “去搞啲‘开路鸡’嘅血嚟。” 第96章 金爷的请柬 二叔的话,说得霸气十足,充满了不屑。 他拎着那只还在扑腾挣扎的黑公鸡,动作麻利地,从鸡冠上取了满满一小碗鲜红的鸡血。然后,他将鸡血与朱砂、雄黄混合在一起,调制成了一种极其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味的暗红色液体。 他用这液体,在两张黄纸符上,画下了两个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开路符”。 他将其中一张递给我,说:“贴身放好,可以暂时屏蔽你身上嘅阳气,唔会触发嗰啲‘惊魂符’。” 然后,他将另一张符,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那样子,像极了林正英电影里准备和僵尸大干一场的茅山道士。 做完这一切,他拎着那碗剩下的鸡血,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再次走进了那片被【守旧派】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区域。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二叔那套“百厌方术”,到底有多么的“百无禁忌”。 每遇到一个“惊魂符”,他看都不看,直接就将一滴鸡血弹过去,用至阳之血污了上面的符咒,让其失效。 遇到那些用孕妇头发编织的“绊脚索”,他也不去拆解,而是直接从地上,捡起几块沾了露水的石头,朝着“绊脚索”的几个关键节点丢过去。石头上的“无根水”,可以暂时中和掉头发上的怨气,让我们得以安全通过。 至于那些更阴损的“迷踪阵”,他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直接让我走在前面,他说我的【阴阳桥】命格,天生就对这种影响神智的幻术“免疫”。 我们就这样,在他的带领下,有惊无险地,一路破解了外围所有的预警阵法和陷阱,最终,来到了军火库那道由水泥和铁丝网构筑的、高大的围墙之下。 我看着眼前这道如同监狱般高耸的围墙,心里对二叔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但二叔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围墙内部,那片笼罩在黑暗中的、巨大的建筑群,脸色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二叔,我哋依家系咪可以入去啦?”我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问。 “入?”二叔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阿安,你太天真啦。头先嗰啲,只不过系开胃小菜啫。” 他伸出手,指着整个军火库的上空。 “你睇下嗰度。”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军火库的上空,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如同水汽般的灰色雾气,正缓缓地、有节奏地,如同呼吸般流动着。 “嗰个系咩啊?” “‘尸油迷魂阵’。”二叔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忌惮,“系鬼手婆最拿手嘅大型降头阵法。成个军火库,都俾呢个阵法笼罩住。我哋头先破嘅嗰啲小把戏,同佢比,就好似细路仔玩泥沙一样。” 我看着那片看似无害的雾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呢个阵,咁犀利啊?” “犀利?”二叔冷笑一声,“呢个阵,系用九十九个枉死之人嘅尸油,混合咗降头师自身嘅精血,炼足九九八十一日而成。一旦有活人闯入,阵中嘅尸气同降头毒就会立刻侵入你嘅七窍,让你产生幻觉,迷失心神,最终喺无尽嘅幻象之中,活活吓死,或者自相残杀而死。” “我哋嗰啲‘土方子’,对付啲小鬼小怪仲可以。但系想破解呢种级别嘅南洋大型阵法……” 二叔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冇计。”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无力和不甘的脸,心里那股刚刚才因为成功突破外围而升起的兴奋和希望,瞬间就熄灭了。 我们废了这么大的劲,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就在我们叔侄二人,对着眼前这个“无解”的迷魂阵,一筹莫展,陷入绝望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幽灵般的汽车引擎声,突然从我们身后那条漆黑的小径上传来。 我和二叔心里一惊,立刻就躲进了旁边的草丛里,警惕地看着声音的来源。 一辆黑色的、车窗贴着深色防窥膜的、我们无比熟悉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如同水中的鲨鱼一般,从黑暗中,缓缓地驶了出来,最终,停在了离我们不到十米远的地方。 车门打开,金爷那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白手套的管家,面无表情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四处张望,而是径直朝着我们藏身的这片草丛,走了过来。 他显然,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下意识地就想掏出“法器”拼命。 二叔却一把按住了我,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管家走到我们面前,对我们微微一躬身,那态度,恭敬得像是我们在半山豪宅里一样。 “陈二先生,陈小先生,”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淡,不带任何感情,“金爷有请。”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份用上好的宣纸制成、还散发着淡淡墨香的……请柬。 我看着那份与周围这荒山野岭格格不入的、极其考究的请柬,只觉得无比的荒诞。 “你哋……点样稳到我哋嘅?”我忍不住问。 管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将请柬,用双手,恭敬地,递到了二叔面前。 二叔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那个管家,又看了看那辆停在不远处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劳斯莱斯,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份请柬。 请柬上,是用毛笔小楷,写着一行极其隽秀的、充满了文人气息的字。 “闻君临阵,进退维谷。特备香茗一盏,恭候于半山‘静心斋’,共论破局之道。”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金”字。 我看着请柬上的内容,心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金爷这个老狐狸,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出现。他到底想干什么? “二叔,唔好信佢!佢肯定又喺度搞鬼!”我立刻对二叔说道。 二叔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份请柬,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犹豫。 他当然知道,这是金爷的又一个“局”。 但他也同样清楚,眼前这个“尸油迷魂阵”,光靠我们自己,是绝对破不了的。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题。 最终,二叔缓缓地,将那份请柬,收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依旧保持着躬身姿态的管家,缓缓地,点了点头。 “头前带路。” 他看着我,用一种极其疲惫、却又充满了无奈的语气,说道: “走吧。” “去睇下呢只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嘅系咩药。” 第97章 搅局者的交易 当我们再次坐上那辆黑色的、车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劳斯莱斯时,我的心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还要更加复杂和沉重。 如果说,前几次与金爷的交锋,我们还尚存一丝侥幸,认为自己只是被卷入了一场可以脱身的麻烦。那么现在,我清楚地知道,我们已经彻底地,陷入了这张由他亲手编织的、无形的大网之中,再也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技艺超群的木偶师,而我们,连同【守旧派】和鬼手婆,都只是他手中提线的木偶,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算计和掌控之下。 车子,再次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那栋位于半山的、戒备森严的豪宅。 还是那个穿着旗袍的、面容姣好的美貌侍女。 还是那间充满了顶级沉香味道的、古色古香的中式茶室。 金爷,也还是和上次一样,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唐装,正独自一人,悠闲地坐在那张古朴的茶台前,冲泡着功夫茶。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我们会来,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用一种看似随意的、仿佛在跟老朋友闲聊般的语气,缓缓地开口:“坐吧。” “嚟得咁啱,啱啱新到嘅‘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一年都产唔到二两。你哋有口福啦。”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金爷,唔使兜圈啦。”二叔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你既然请我哋嚟,就应该知我哋遇到咩麻烦。你到底想点?” 金爷这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二叔那只被黑布包裹的、装着“开路鸡”鸡血的碗上。 他笑了。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充满了智力优越感的笑容。 “陈二先生,你嗰啲‘开路鸡’嘅血,对付啲小喽啰布落嘅‘惊魂符’、‘绊脚索’,可能仲有啲用。” “但系用来对付鬼手婆用自己本命精血炼成嘅‘尸油迷魂阵’……”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就同攞杯水去救山火一样,冇用嘅。” 他开门见山,直接就点破了我们的困境。 “你哋如果今晚真系咁样闯入去,我保证,不出十分钟,你哋两叔侄,就会喺幻象里面,互相将对方嘅喉咙给咬断,变成两具……死都唔知点死嘅冤魂。” 我听得浑身发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你点样会知我哋嘅行踪?!”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系唔系喺我哋身上落咗啲咩嘢?!” 金爷听到我的质问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仔仔细细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像一个最挑剔的古董鉴定师,在审视一件极其罕见的、充满了瑕疵、但又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品。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笑了起来。 “后生仔,火气唔好咁猛嘛。” “喺香港呢个地界,”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充满了无上霸气的语气说道,“冇我唔知嘅事。” 他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我的心上,让我瞬间就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明白,我们和他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一道无法逾越的、如同天堑般的鸿沟。 “好啦,”金爷放下茶杯,似乎不想再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他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了正题,“既然你哋嚟咗,就代表,你哋已经准备好,听我嘅条件啦。” “我可以话俾你哋知,点样‘聚风’破阵。” “但系,作为交换……” “你哋要帮我,从鬼手婆嘅身上,攞返一件……本应属于我嘅嘢。” 二叔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咩嘢?” 金爷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茶室的另一面墙壁前。那面墙上,挂着一个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用线装订的古籍。 他从书架的最高一层,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本,看起来极其古旧的、封面是黑色的、没有任何文字的书册。 他将那本书册,放在了我们面前的茶桌上。 “呢本嘢,”他指着那本书册,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充满了占有欲的光芒,“叫《南洋百鬼录》。” “佢系三百年前,一位俾满清朝廷流放去南洋嘅钦天监监正,倾尽毕生心血,写成嘅一部奇书。” “呢本书里面,详细咁记载咗成个南洋地区,所有已知嘅降头术、蛊术、巫术嘅破解之法,以及……超过一百种唔同嘅‘鬼仔’同‘魔神’嘅祭炼同役使方法。” 我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眼前这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皮书,简直就是一本……南洋版的“死亡笔记”! “呢本书,原本系我嘅藏品。”金爷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只系喺十几年前,俾鬼手婆呢个老虔婆,用咗啲唔光彩嘅手段,从我手上偷走咗。” “我嘅条件,就系呢个。”他看着我们,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哋帮我,喺军火库里面,将呢本书,从鬼手婆嘅身上,攞返嚟。” 二叔听完,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他此刻的内心,一定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挣扎。 金爷的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过歹毒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借刀杀人”了。这简直就是逼着我们,去跟那个本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鬼手婆,进行一场……更加血腥、更加惨烈的正面厮杀! 因为他很清楚,像《南洋百鬼录》这种等级的秘籍,鬼手婆一定会……贴身携带! 想要拿到这本书,就只有一个办法——杀了她!或者,至少要将她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我们现在,还有得选吗?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二叔会拒绝的时候,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犹豫,只剩下一种……如同死水般的平静。 “好。”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字。 “我哋……帮你攞。” 金爷听到这个回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二叔,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头被驯服的野兽。 “陈二先生,你果然系个聪明人。” “既然系咁,”他缓缓地说道,“我就话俾你知。鬼手婆嗰本《南洋百鬼录》,材质特殊,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但系,佢有一个最大嘅弱点——” “佢最怕嘅,就系……佢自己嘅血。” 第98章 与虎谋皮 金爷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海里一扇全新的、充满了血腥和诡异的大门。 用鬼手婆自己的血,去毁掉她最珍视的秘籍? 这个老狐狸的手段,实在是太过阴损,也太过……精妙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笑呵呵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我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我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毫不留情地将我们置于死地。 二叔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不出是喜是怒。 “多谢金爷指点。”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磨过的石头,“但系,就算我哋知咗呢个秘密,都仲系有个最关键嘅问题,未解决。” “哦?”金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鬼手婆道行高深,身边仲有帮手。我哋两叔侄,想喺军火库嗰种地方,喺【守旧派】嘅地盘上,攞到佢嘅血,再毁咗本书,恐怕……难过登天。”二叔顿了顿,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更何况,我哋依家,连军火库个大门都入唔到。” 我立刻就明白了二叔的意图。 他这是在……讨价还价。 金爷听了,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茶室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哈哈哈……陈二先生,你同我倾咗咁耐,终于讲到重点啦。”他看着二叔,眼神中充满了赞赏,“冇错,我既然想请你哋帮手,自然会俾足‘诚意’。” “鬼手婆个‘尸油迷魂阵’,确实霸道。佢嘅阵眼,系由九十九个枉死之人嘅魂魄凝聚而成,藏喺阵法嘅最深处,无形无相,极难搵到。想强行破阵,几乎冇可能。” “但系,”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任何阵法,都有佢嘅‘生门’。只要稳到‘生门’,就可以喺不惊动阵眼嘅情况下,安全咁穿过去。” “而鬼手婆呢个阵法嘅‘生门’,就喺‘风’度。” “风?” “冇错。”金爷点了点头,“呢个阵法,系用至阴至秽嘅尸油炼成,最怕嘅,就系流动嘅、充满了阳气嘅‘生风’。只要你可以喺阵法嘅外围,制造出一股足够强大嘅‘龙卷风’,就可以暂时吹开迷雾,令嗰条隐藏喺幻象之中嘅‘生门之路’,显现出嚟。”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破阵之法,简直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在军火库门口制造龙卷风?这怎么可能? 二叔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他显然早就知道,或者说,猜到了这个破阵之法。 他只是看着金爷,缓缓地开口,将这个“局”,又重新推了回去。 “金爷,多谢你指点。”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但系,想喺一个冇风嘅地方,凭空制造出一股‘龙卷风’,需要用到一件专门用来‘聚风’嘅法器。” “呢件法器,我识得整。但系其中有几样最核心嘅材料,喺香港地,已经好难稳到啦。” “哦?讲嚟听下。”金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二叔沉吟了片刻,缓缓地报出了几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充满了玄幻色彩的名字。 “第一,要喺常年大风嘅山顶悬崖上,生长超过一百年嘅‘当风藤’做骨。” “第二,要用喺深海千尺之下,靠吸收月华先生存嘅‘夜明珠’磨成嘅粉,沟埋符水,浸泡蚕丝,织成‘避水布’做幡面。” “第三,也是最重要嘅,需要用一根被‘天雷’劈过嘅桃木心,做幡杆,引动天地之威。” 他说完,看着金爷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说:“金爷,呢几样嘢,唔系话我唔想整,系我哋两叔侄,就算将成个香港翻转,都未必可以喺三日之内,凑得齐啊。” 我看着二叔那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我敢肯定,这些所谓的“稀有材料”,十有八九都是他刚刚才临时编出来的。 他这是在……反过来,敲诈金爷! 金爷听完二叔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再次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个陈长庚!你果然……冇令我失望!”他看着二叔,眼神中充满了棋逢对手般的欣赏,“你阿公当年,都冇你咁够胆,敢喺我面前‘开价’!”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那个穿着旗袍的美貌侍女,立刻就端着一个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赫然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段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却异常坚韧的枯藤。 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瓷瓶,里面装着的,正是如同星尘般的夜明珠粉末。 以及,一根通体焦黑、但却隐隐散发着一股阳刚之气的……桃木杆。 “陈二先生,你要嘅嘢,我呢度,啱啱好都有。”金爷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信口胡诌的几样东西,金爷竟然真的能拿得出来! 这个老狐狸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既然金爷你咁有诚意,咁我哋如果再推辞,就系不识抬举啦。”二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走上前,将那三样珍贵无比的材料,一一收好。 “多谢金爷。” “唔使客气。”金爷摆了摆手,“我等住你哋嘅好消息。” 双方的“交易”,算是正式达成了。 二叔收好材料,承诺事成之后,必将那本《南洋百鬼录》,亲手奉上。随即便带着我,准备起身告辞。 离开那间充满了压抑和算计的茶室,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虚脱了。 走出豪宅的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那自由而新鲜的空气时,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二叔,你头先……”我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制作什么【八方风幡】。 二叔却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上了那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劳斯莱斯,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车子将我们送回油麻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豪车,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之中后,二叔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看着我,那张总是充满了疲惫和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得意的、如同奸计得逞般的笑容。 “阿安,”他拍了拍那个装着稀有材料的帆布包,对我说道,“金爷呢只老狐狸,以为我哋系佢手上嘅棋子。” “佢唔知嘅系……” “棋子,有时候,都系可以……掀翻成个棋盘嘅!” 我看着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豪情。 “二叔,咁我哋依家系咪要去稳个地方,整嗰个咩【八方风幡】啊?”我兴奋地问。 二叔却不屑地撇了撇嘴。 “整条毛啊!”他没好气地说道,“真系信佢嗰套啊?还龙卷风,佢以为拍《西游记》啊?” 他说着,直接在路边,拦下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咁我哋依家去边度啊?”我更加糊涂了。 二叔拉开车门,将我推了进去,对司机报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地名。 “师傅,唔该。” “重庆大厦。” 第99章 寻找老匠人 “重庆大厦?” 我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丝的恐惧。 对于每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来说,“重庆大厦”这四个字,都不仅仅是一个地名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它象征着混乱、神秘、龙蛇混杂,以及……无数个流传在坊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都市传说。 有人说,那里是“亚洲最国际化”的大厦,里面住着来自一百多个不同国家的人,堪称“小联合国”。也有人说,那里是罪恶的温床,是全香港治安最差、最鱼龙混杂的地方,里面充斥着毒贩、妓女、非法劳工和各国的情报人员。 我甚至还听过一些更离谱的传闻。据说,在重庆大厦的某些不对外开放的楼层里,隐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最神秘的“地下组织”。有印度的“湿婆派”苦行僧,有非洲的“伏都教”巫师,当然,也少不了……来自南洋的降头师。 “二叔,我哋……我哋真系要去嗰度啊?”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嗰度咁乱,仲可能有鬼手婆嘅人喺度,我哋咁样过去,唔系自投罗网咩?” “最危险嘅地方,就系最安全嘅地方。”二叔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将那个装着稀有材料的帆布包抱在怀里,看着窗外,缓缓地说道,“金爷只老狐狸,以为我哋会攞住啲材料,去稳个山卡拉(偏僻山村)嘅地方,偷偷摸摸咁整法器。佢绝对諗唔到,我哋会反其道而行,直接杀入佢哋呢啲南洋佬嘅地盘。” “再讲,”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我哋要稳嘅嗰个人,成个香港,恐怕都只有喺呢种三不管嘅地方,先可以稳得到佢。”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二叔,你识得嗰个人?” “唔算识。”二叔摇了头,“只系后生嗰阵,跟住阿公,同佢打过一次交道。嗰个人,脾气好臭,手艺……就好犀利。” 他告诉我,金爷给的那些材料虽然珍贵,但充其量,也只是“硬件”。而想要将这些“硬件”,真正地组装成一件可以“聚风”的法器【八方风幡】,还需要一个最关键的“软件”——那就是一个懂得如何将“符咒”与“器物”完美结合的、手艺高超的……老匠人。 而这个老匠人,据二叔所知,就隐居在重庆大厦的某个角落里,靠着经营一家毫不起眼的杂货铺,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出租车,很快就在尖沙咀弥敦道那栋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大厦前,停了下来。 我下了车,抬头仰望。只见一栋看起来极其破旧、外墙挂满了各种大小不一、五颜六色招牌的十六层大厦,如同一头沉默的、饱经风霜的灰色巨兽,静静地蛰伏在这片全香港最繁华的地段。 它与周围那些光鲜亮丽的购物中心和五星级酒店,形成了极其强烈而诡异的……反差。 我们一走进大厦,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就瞬间将我们包裹。那是一种混合了咖喱、香料、二手电器、消毒水和无数人体汗液的独特味道,浓烈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大厦的底层,是一个混乱得如同迷宫般的商场。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店铺,有卖廉价手机的,有兑换外币的,有卖印度纱丽的,还有各种各样我叫不上名字的、售卖着异国风情商品的杂货铺。 穿着各种不同民族服饰、说着各种不同语言的人,在狭窄的通道里来回穿行,摩肩接踵。我甚至看到了几个穿着非洲部落服饰的黑人,和几个额头上点着红点的印度僧侣。 这里,确实是一个“小联合国”。 我和二叔,就像两滴滴入大海的清水,瞬间就被这片充满了混乱和活力的“异域”给吞噬了。 我们没有在底层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通往楼上住宅区的电梯。 重庆大厦的电梯,是出了名的“恐怖”。又小,又旧,又慢,而且据说经常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故障。 我们挤进一部散发着浓烈咖喱味的、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小电梯,按下了“13”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在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电梯,缓缓地上升。 就在电梯的楼层显示,从“11”跳到“12”的时候,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只听“吱嘎——”一声极其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响传来! 整个电梯,猛地一震,然后,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 我们,瞬间就陷入了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唔好!”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去掏手电筒。 “唔好郁!”二叔的声音,却在同一时间,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哋……中招啦。”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一股浓烈的、令人闻之欲呕的、如同腐烂花朵般的异香,突然从电梯的通风口,涌了进来! 我只吸了一口,就感觉自己的大脑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黑暗,开始变得扭曲、模糊,最终,被一片灰蒙蒙的、如同浓雾般的景象所取代。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我们已经不在那个狭小的电梯里了。 我和二叔,正站在一条昏暗的、看起来一模一样、仿佛无限延伸的走廊里。走廊的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颜色斑驳的房门。 “呢度系边度啊?”我惊恐地问。 “降头术嘅幻境。”二叔的脸色,异常难看,“鬼手婆啲手下,喺我哋一入大厦嗰阵,就已经盯实我哋啦。佢哋喺电梯里落咗‘迷魂香’,将我哋嘅魂魄,暂时拉咗入嚟呢个‘迷宫’里面。” 我看着眼前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正在不断蠕动的黑色符文。空气中,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女人和婴儿的混合哭声,那声音,时远时近,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听得人心烦意乱。 “我哋要点样出去啊?” “唔知。”二叔摇了摇头,他拿出那个苍白色的“寻龙尺”,但罗盘的骨针,却像个喝醉了酒的疯子一样,疯狂地旋转,完全失去了作用。 他承认,在这个由降头术构筑的、自成一派的规则空间里,他那套中原的“土方子”,也暂时失了灵。 我们尝试着,沿着其中一条走廊前进。 但诡异的是,无论我们怎么走,走了多久,拐了多少个弯,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我们出发的那个原点。 我们,就像两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这个无尽的、循环的……死亡迷宫。 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墙壁上那些蠕动的黑色符文,开始像活物一样,朝着我们缓缓地“爬”了过来!周围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仿佛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从四面八方,向我们逼近! 我看着眼前这绝望的一幕,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沉入无底的深渊。 就在我快要被这股巨大的压力给彻底压垮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叔,突然开口了。 “阿安,”他的声音,虽然疲惫,但却异常冷静,“你静落嚟,唔好慌。你再仔细諗下,我哋头先入嚟重庆大厦之后,所睇到嘅每一处细节。”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个。 “幻境,始终系幻境。”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期望,“佢就算再真实,都一定会有佢嘅‘破绽’。而呢个‘破绽’,就隐藏喺佢同现实世界嘅……‘不同点’上面!” 我被他这句话,点醒了。 是啊!再厉害的幻境,也必须基于现实构建,不可能完美无缺! 我强迫自己那颗因为恐惧而变得混乱不堪的大脑,冷静下来。我闭上眼睛,开始疯狂地回忆着,我们从进入重庆大厦那一刻起,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每一处真实的细节。 大堂里那个卖咖喱角的印度小贩…… 电梯里那个穿着花衬衫的非洲商人…… 走廊墙壁上那个贴歪了的“禁止吸烟”标志…… 一个个鲜活的、属于现实世界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飞速地闪过。 突然,我的大脑中,灵光一闪! 我猛地睁开眼,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那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偏差! 第100章 幻境迷宫 “我搵到喇!” 黑暗而压抑的走廊里,我的一声大喊,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二叔猛地转过头,他那双在昏暗中依然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阿安,你搵到咗乜嘢?” “破綻!”我喘着粗气,感觉心脏因为激动和紧张,跳得比刚才被那些鬼哭声追赶时还要剧烈,“二叔,呢個幻境嘅破綻,我搵到喇!” “喺邊度?快講!”二叔的语气急切了起来。 我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重新变得清晰,开始飞快地回忆并组织语言。那不仅仅是回忆,更像是将自己重新拖入刚才那段绝望的经历中,去寻找那一丝被忽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光。 “喺我哋入大廈嗰陣……”我开口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最初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前往十三楼,寻找那个隐居的老匠人。当我们挤进那部散发着浓烈咖喱味的狭小电梯时,一切还都属于‘现实’的范畴。我记得很清楚,电梯里的空气混浊而闷热,墙壁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安全须知,角落里还有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非洲商人,正低头摆弄着他的旧手机。 然而,就在电梯的楼层显示灯,从“11”跳到“12”的那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吱嘎——” 一声极其刺耳的、仿佛恶鬼指甲刮过玻璃的噪音,从电梯顶部传来。紧接着,整个空间猛地一震,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我们陷入了伸手不见指的黑暗。 也正是在那一刻,一股诡异的、如同腐烂花朵般的浓烈异香,从电梯的通风口涌了进来。 那香味甜得发腻,腻得让人作呕,只吸入一口,我就感觉天旋地转,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拖拽着,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们已经不在那个狭小的电梯里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眼前这条……仿佛被诅咒的走廊。 “就係呢度,”我指着我们所处的这条昏暗走廊,对二叔说道,“喺我哋啱啱醒返嗰陣,我第一眼睇到嘅,就係呢條走廊。佢又舊又邋遢,牆身啲灰都甩晒,天花板盞燈又接觸不良,時光時暗。成個樣,就好似重慶大廈入面啲好普通嘅舊走廊咁。” 但是,当我们迈出第一步,试图寻找出路的时候,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每走过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象非但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像是被复制粘贴了一样,又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走廊。一样的长度,一样的灯光,一样的斑驳墙壁,甚至连墙角堆放的垃圾袋,都摆在同一个位置。 我们仿佛陷入了一个由“走廊”构成的、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之中。 “冇錯,”二叔点点头,脸色凝重地补充道,“再講,呢個幻境啲‘料’好猛。你睇下呢啲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走廊两侧原本斑驳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黑色蝌蚪般的诡异符文。那些符文像是活物一样,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却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蠕动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与此同时,空气中开始回荡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那不是一种单一的声音,而是由无数个声音混合而成的。有女人的抽泣,有婴儿的啼哭,声音时远时近,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不甘。这哭声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钢针,不断地刺入我们的耳膜,搅得人心烦意乱,几乎要发狂。 “係‘百怨嬰啼’,”二叔的声音冷得像冰,“南洋嗰邊一種好惡毒嘅降頭術,用咗過百個枉死女人嘅怨氣同佢哋未出世嘅嬰靈煉成。聽得耐咗,人嘅精神會頂唔順先,最後魂魄離體,變成呢個幻境嘅一部分。” 我听得头皮发麻,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我们并非没有尝试过反抗。 就在我们意识到自己陷入幻境的第一时间,二叔就立刻从他的帆布包里,取出了那把苍白色的“寻龙尺”。这是他吃饭的家伙,由高人遗骨制成,寻龙点穴,破煞除秽,无往不利。 然而,当他将寻龙尺托在掌心时,那根白骨制成的指针,却像是喝醉了酒的疯子一样,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时而指向天,时而指向地,时而指向我们自己,最后“啪”的一声,竟然直挺挺地指向了正上方,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二叔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极其难看。 “冇用啦,”他收起寻龙尺,摇了摇头,“呢度係由降頭術構筑嘅獨立空間,規則同外面嘅世界完全唔同。我哋中原嘅‘土方子’,喺人哋嘅地盤,暫時失咗靈。” 罗盘失灵,意味着我们彻底失去了方向。我们只能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选择一个方向,机械地、麻木地往前走。 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拐角,穿过一条又一条相同的走廊。我甚至尝试在墙上做记号,但当我们绕了一圈回来,那记号便会诡异地消失不见。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在这里被无限地扭曲和折叠。 我们就像两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这个无尽的、循环的死亡迷宫。 “跟住呢?”二叔打断了我的回忆,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最關鍵嘅‘不同點’,究竟係乜嘢?” “係細節,二叔,係細節上嘅唔同!”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喺你提我之後,我開始逼自己,回憶我哋由踏入重慶大廈嗰刻起,所睇到嘅所有‘真實’嘅畫面。大堂賣咖喱角嘅印度小販,佢額頭粒痣;電梯入面個非洲商人,佢件花恤衫最上面嗰粒爛咗一半嘅鈕……仲有……” 我的声音顿了顿,抬起手,指向我们侧前方不远处,墙壁上的一处地方。 “仲有嗰個‘禁止吸煙’嘅標誌!” 二叔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的墙上,贴着一个红白相间的、非常常见的“禁止吸烟”标志牌。 “呢個牌有乜嘢問題?”他皱起了眉头。 “問題就係,佢‘太四正’喇!”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叔你記唔記得,我哋喺現實世界等??嗰陣,我因為緊張,一路係咁周圍望。我好清楚記得,十三樓??口旁邊幅牆上面,都貼住一個一模一樣嘅牌。但係,現實中嗰個牌,可能係貼嗰個人求其,又或者係耐咗,佢右上角甩咗膠翹起咗,成個牌向左下邊歪咗大概十五度?!” 我闭上眼睛,那个歪斜的标志牌在我的脑海中无比清晰。 “而呢個幻境,佢複製咗走廊,複製咗燈光,甚至複製埋牆角啲垃圾。佢力求真實,但就喺複製呢個牌嘅時候,犯咗一個致命嘅錯誤——佢將佢‘修正’咗!佢將一個本身歪歪斜斜、有瑕疵嘅嘢,變成一個完美嘅、四四正正嘅標誌牌!幻境,始終係幻境,佢可以模仿現實,但理解唔到現實入面嗰種獨一無二嘅‘唔完美’!呢個就係佢嘅破綻!” 我的话音刚落,二叔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好嘢!”他一拍大腿,“講得冇錯!所有嘢都有佢嘅‘缺陷’,完美無瑕本身,就係最大嘅破綻!個施術者自作聰明,反而露咗條馬腳出嚟!” 找到了破绽,就等于找到了生门! 然而,这个幻境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它不打算再跟我们玩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游戏了。 就在我们准备集中精神,攻击那个“虚假”的标志牌时,周围的压力陡然升级! 墙壁上那些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黑色符文,突然像是接到了命令的士兵,开始疯狂地加速,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朝着我们“爬”了过来!它们所过之处,墙皮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起阵阵黑烟。 空气中那“百怨婴啼”的哭声,也瞬间放大了数十倍,从若有若无的背景音,变成了震耳欲聋的魔音贯脑!无数张扭曲的、充满怨毒的女人和婴儿的脸,在那些符文中若隐若现,对着我们发出无声的尖啸。 我的大脑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剧痛无比,精神防线几乎要在瞬间崩溃! “阿安,穩住!諗實嗰個歪嘅牌!”二叔在我身边一声暴喝,如同当头棒喝,让我混乱的意识为之一清。 可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在我们的脚下! 我惊恐地低下头,发现我们脚下那坚实的水泥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沼泽!那沼泽黏稠而冰冷,已经没过了我们的脚面,并且正在不断地向上蔓延。 “二叔!地下啊!”我惊骇地大叫。 没等二叔回答,那片黑色的“泥地”突然开始翻涌。紧接着,一只、两只、十只、上百只……无数只惨白浮肿、指甲发黑的死人手,猛地从沼泽中伸了出来!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我们两个活人,像是水草一般,一把抓向了我们的脚踝! 那冰冷的、带着浓烈尸臭的触感,透过裤腿传来,仿佛要将我们的灵魂都一起拖入这无尽的、怨毒的深渊之中! 第101章 现实的破绽 那些从黑色泥沼中伸出的惨白手臂,像一根根从地狱里生长出来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藤蔓,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寒,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脚踝! 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灌了水泥一般,动弹不得。那股冰冷的、麻痹的感觉,开始顺着我的小腿,飞速地向上蔓延。 “二叔!”我惊恐地大喊。 二叔的情况,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他的双脚,同样被数只惨白的手臂给死死缠住。他试图用手中的“寻龙尺”去砸,但那坚硬的罗盘,在砸到那些手臂上时,却像是砸进了一团棉花里,毫无作用。 “扑街!系‘沼鬼降’!”二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法掩饰的惊慌,“呢个唔系幻觉!系实体攻击!佢哋想将我哋……拖落去!” 我低头一看,只见我们脚下那片黑色的泥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扩大、加深。我们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拖入这片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沼泽之中。 墙壁上那些蠕动的黑色符文,爬行得更快了。空气中那如同鬼魅般的哭嚎声,也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刺耳,像是在为我们这两个即将被吞噬的猎物,提前奏响的哀乐。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感,瞬间就将我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我看着眼前这无解的死局,看着身旁那个同样束手无策的二叔,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反而……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前,极其诡异的、绝对的冷静。 二叔的话,像一道闪电,再次划过了我那片被恐惧笼罩的脑海。 “幻境,始终系幻境。佢就算再真实,都一定会有佢嘅‘破绽’!” 是啊! 破绽! 这一切,都只是幻境!无论它看起来多么真实,多么可怕,它都只是一个……由降头术构筑起来的、虚假的“梦境”! 只要是梦,就一定有醒来的方法!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脚下那些正在不断向上攀爬的惨白手臂,不再去听耳边那些足以将人逼疯的鬼哭狼嚎。我闭上眼睛,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了对“现实世界”的回忆之上。 我开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我们从进入重庆大厦那一刻起,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每一处真实的细节。 大堂入口处,那个卖手机卡的巴基斯坦小贩,他那颗镶着金边的门牙…… 电梯里,那个穿着花衬衫的非洲商人,他身上那股浓烈得有些刺鼻的古龙水味…… 十三楼走廊墙壁上,那个被人用马克笔画上去的、极其猥琐的涂鸦…… 一个个鲜活的、粗糙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属于现实世界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飞速地闪过。 我开始将这些真实的“记忆碎片”,与我们眼前这个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虚假的“幻境”,进行一次最细致、也最疯狂的……交叉比对! 很快,我就找到了第一个“不同点”!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我们左手边,那条看似无限延伸的走廊。 “二叔!”我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大吼道,“嗰间咖喱铺!个招牌唔对路!” 二叔闻言一愣。 我指着远处那家散发着微弱灯光的、招牌上写着“Singh''s Curry”的印度餐馆,激动地说:“我记得好清楚!我哋头先经过嗰阵,佢个招牌上面,‘S’字头嗰个灯管系坏咗嘅,唔会着灯!但系依家,你看!佢成个招牌都系亮住嘅!” 二叔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个招牌,完美无缺,每一个字母都在散发着诡异的、惨绿色的光芒。 “仲有!”我脑中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快,“电梯!我记得,我哋出电梯嗰阵,右手边有两部电梯。其中一部嘅门口,贴住张‘暂停使用’嘅告示!因为消防检查,嗰部电梯系常年都唔会开嘅!” “但系你睇!”我指着我们右后方的一个角落,“喺呢个幻境里面,嗰个角落,根本就冇电梯!反而多咗一条楼梯!呢个都系唔对路嘅!” 我的这些发现,像两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就照亮了二叔那双因为绝望而有些黯淡的眼睛! “冇错!”他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呢个幻境,系一个‘镜像空间’!佢将现实世界嘅所有嘢,都反转咗!而且,为咗困住我哋,佢仲故意修改咗一啲关键嘅‘出口’!” “咁……咁阵眼呢?”我急切地问。 “阵眼,”二叔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赞许,“一定就喺呢个幻境里面,嗰个最‘不合常理’、最‘多余’嘅地方!” “嗰部……现实中停运,但系喺幻境里面,却可能喺度运行紧嘅……电梯!” 我们叔侄二人,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这个死亡迷宫的……破局之法!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再次从我的心底涌起! 我们没有再犹豫。我们开始在如同迷宫般的、一模一样的走廊里,凭借着我对现实世界的记忆和方向感,艰难地,寻找着那部……本不该存在的、关键的电梯! 脚下那些惨白的手臂,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开始更加疯狂地,向上攀爬。它们已经缠住了我的腰,冰冷的、如同尸体般的触感,让我浑身发冷。 但我的心里,却不再有丝毫的恐惧。 我的脑海里,只有那部电梯的影像! “喺嗰边!”我根据记忆,指着我们左前方的一个拐角,大声喊道。 我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着脚下那些手臂的束缚,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方向,挪了过去。 终于,在转过那个拐角之后,我们看到了。 在走廊的最尽头,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部看起来极其老旧的、电梯门上布满了铁锈的电梯,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而电梯上方那个显示楼层的指示灯,正亮着诡异的、如同鲜血般的……红色光芒! 找到了! 我们精神大振,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部电梯冲了过去! 就在我们即将冲到电梯门前的瞬间,那扇紧闭的、布满了铁锈的电梯门,竟然“吱呀”一声,缓缓地,向两侧,打开了。 电梯里,空无一人。 但在轿厢那冰冷的地板上,却用一些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液,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充满了南洋风格的……诡异符咒! 第102章 破除幻象,见到匠人 那扇锈迹斑斑的电梯门,如同一张等待猎物的巨口,在我们面前缓缓张开。 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地板中央,那个由暗红色血液绘制的复杂符咒,正散发着如同心跳般、时明时暗的诡异红光。一股混合着血腥与腐朽的恶臭,从轿厢深处弥漫开来,令人闻之欲呕。 脚下,那些从沼泽中伸出的惨白手臂依然死死地缠绕着我们,并且在不断地施力,试图将我们拖拽回那无尽循环的走廊之中。 进,还是不进?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进去,可能是一个更加凶险的陷阱;不进,则会被这“沼鬼降”活活拖死。 「阿安,跟住我!入去!」 二叔的声音,在这关键时刻,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猛地一跺脚,虽然没能震开那些鬼手,但却借着一股力,率先一步跨入了那片令人不安的黑暗之中。 我心一横,也紧跟着他的脚步,一头冲了进去。 就在我们双脚踏入电梯轿厢的瞬间,身后的电梯门,“哐当”一声,猛然关闭!将我们与那条无尽的走廊彻底隔绝。 脚下传来一阵轻松,那些缠绕着我们的惨白手臂,竟然随着电梯门的关闭,如潮水般褪去,重新缩回了那片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水泥地面的地板之下。 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轿厢地板上的血色符咒,红光大盛! “滋啦——” 整个轿厢的四面墙壁上,瞬间浮现出了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他们像是被禁锢在铁皮里的冤魂,拼命地向外凸起,将轿厢的金属内壁,挤压得变了形。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百怨婴啼”之声,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这一次,声音近得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尖啸。 「二叔!呢个符咒系咪就系阵眼啊?」我捂着几乎要裂开的脑袋,大声对他喊道。 「唔系!」二叔的目光,却根本没有停留在地板的符咒上,而是死死地盯着轿厢的正上方,声音凝重地说道,「呢个血咒,只系一个‘放大器’,用嚟增强幻境嘅威力,扰乱我哋心神。真正嘅阵眼核心,一定系有实体嘅‘降头物’!而家啲降头师,最兴将呢啲污糟嘢,收埋喺天花板啲夹层入面!」 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电梯轿厢的天花板,是一块块拼接起来的、早已泛黄的塑料板。其中一块,似乎有被挪动过的痕迹,边缘留下了一丝缝隙。 「阿安,我托你上去!将佢挖出嚟!」二叔当机立断。 「好!」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内心所有的恐惧。二叔在我面前半蹲下来,用他那坚实可靠的肩膀,搭成了一座人梯。我没有丝毫犹豫,踩着他的肩膀,努力地向上伸长了身体。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用来防身的折叠刀,用刀尖,费力地插进天花板那条细小的缝隙里,然后用力向下一撬。 “啪嗒”一声,那块老旧的塑料板应声而落,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积满了灰尘与蛛网的夹层空间。 一股比刚才那股血腥味,还要浓烈百倍的、令人作呕的尸臭,瞬间从那个洞口里喷涌而出,熏得我差点从二叔的肩膀上掉下去。 「忍住!就喺裏面!」二叔在我脚下沉声喝道。 我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人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的恶臭,将手,颤抖着,伸进了那个黑漆漆的夹层里。 我的指尖,先是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粗糙的、如同石头般的物体。然后,我又摸到了一团团油腻腻、湿滑滑的、像是水草一样的东西,正一圈一圈地,缠绕在那个“石头”之上。 最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当我握住那个东西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竟然在我的掌心里……微微地、有规律地……跳动了一下! 像是某种邪恶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心脏。 我吓得几乎要将它直接扔掉,但二叔的催促声再次从下方传来:「搵到未啊?」 我心一横,咬紧牙关,将那个东西,猛地从夹层里拽了出来! 借着地板上血咒散发的红光,我终于看清了自己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类拳头大小的、早已风干发黑的……猴子头骨! 而头骨的表面,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乌黑油亮的、属于女人的长发!在那长发的缝隙间,还能看到一些用毒蛇牙齿和蜈蚣残肢制成的、充满了南洋风格的恶毒装饰。 整个猴头骨,就像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充满了邪异美感的艺术品。而那阵若有若无的“心跳”,正是从这头骨的内部,传递出来的! 「二叔!系呢个!」我大喊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将这个邪物从手中丢出去。 「好!用火!烧咗佢上面啲头发!」二叔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兴奋,「降头术呢啲阴濕嘢,最怕就係人間啲陽火!快啲!」 我手忙脚乱地从他肩膀上跳下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老式的Zippo打火机。 也许是因为紧张,我的手抖得厉害,一连打了好几次,才“噌”的一声,擦出了一簇金黄色的火苗。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那跳动的火焰,直接凑向了猴子头骨上缠绕着的、油腻腻的女人长发。 “吱啦——!” 就在火焰接触到头发的一瞬间,那头发仿佛被浇了汽油一般,轰然烧起!一股极其难闻的、如同烧焦皮革般的焦臭,瞬间充满了整个轿厢!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猴子头骨,开始剧烈地颤抖、跳动!一声不似人类、也不似任何野兽的、极其尖锐刺耳的惨叫声,猛地从那头骨的内部,爆发了出来! “啊——!!!”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仿佛有无数个冤魂,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它们最后的哀嚎。 紧接着,我们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 地板上的血色符咒,墙壁上的人脸,空气中那令人发疯的哭啼声……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面被重锤砸中的镜子,“咔嚓”一声,布满了无数道裂纹!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 整个幻境,连同那刺耳的尖叫声,一同……轰然破碎! 无数刺眼的光芒,如同碎片般在我们眼前炸开。 等我再次恢复视觉时,发现我们依然站在那个狭小、闷热、充满了咖喱味的电梯里。只不过,电梯门是大开的,并且卡在了十一楼和十二楼之间,不上不下。我们正前方的楼道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三个穿着黑色东南亚服饰的男人。 这三个人,一个个面色发黑,嘴唇发紫,嘴角还挂着早已凝固的黑色血迹,双眼翻白,人事不省。在他们身旁的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小布人、骨头渣子和装在瓶瓶罐罐里的各色粉末。 显然,他们就是刚才那些降头的施术者。因为法术被我们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破除,遭到了反噬,心神俱损,短时间内,是绝对醒不过来了。 「仆街!玩埋啲阴濕嘢!」二叔朝着地上那几个人,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 他没有丝毫恋战的意思,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我,说道:「唔好理佢哋,我哋走!去搵人!」 我们没有多做停留,合力扒开已经变形的电梯门,从那半高不低的轿厢里跳了出来,重新踏上了十三楼那坚实的地面。 真实的十三楼,远没有幻境中那么诡异和恐怖。这里,就是一片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混乱而又真实的贫民窟。走廊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空气中飘散着各种饭菜和香料混合的奇特味道,各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从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后传出。 我们根据二叔那早已模糊的记忆,在这如同迷宫般的真实走廊里,快速地穿行着。最终,在走廊的最深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拐角,我们找到了此行的最终目标。 那是一家没有任何招牌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店铺的门脸很小,门口堆着几个装满了旧报纸和废弃电器的纸箱,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藏着一家店。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深吸一口气,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店铺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狭小拥挤。货架上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异国商品,只在中间留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过道。 而在那堆积如山的杂物之后,小小的柜台后面,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们。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借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张砂纸,在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一块看不出材质的深色木料。 “沙……沙……沙……” 那极富韵律的、平稳的摩擦声,在这间小小的店铺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混乱,都与这里无关。 我们刚才在幻境中经历的那场生死恶斗,与眼前这平静得近乎与世隔绝的画面,形成了极其强烈的、甚至有些荒诞的对比。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那个一直背对着我们的老人,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沙……沙……”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那块已经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木料,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然后,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语气,缓缓地开了口。 「你哋,比我預計嘅,要遲咗啲喔。」 第103章 八方风幡 老匠人看到我们,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露出丝毫的惊讶或者警惕。 他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把用来打磨木料的刻刀,然后用他那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疤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他抬起头,在我们叔侄二人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坐吧。”他指了指旁边两张用木箱子搭成的、简陋的“凳子”,声音沙哑地说道,“饮啖水先。睇你哋个样,应该都辛苦咗好耐啦。” 他的态度,太过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是早已知道我们会来。 我心里充满了警惕,但二叔却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稍安勿躁。他大马金刀地,就在其中一个木箱子上坐了下来,一点也不认生。 我只能跟着,在他旁边坐下。 老匠人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那茶是用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装的,茶叶很劣质,喝起来又苦又涩。但在经历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幻境之后,能喝上一口热的东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舒服了不少。 “老师傅,我哋……” “唔使讲啦。”老匠人没等二叔开口,就摆摆手打断了他,“你哋嘅来意,我大概都估到几分。系唔系为咗军火库嗰单嘢啊?”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你……你点知??”我忍不住问。 老匠人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指了指自己那双耳朵,自嘲地笑了笑:“我虽然喺呢个鬼地方隐居咗几十年,但系出面有咩风吹草动,特别系关于‘嗰班人’嘅事,总会有啲‘风声’,吹到我耳仔边嘅。” 我知道,他口中的“嗰班人”,指的一定就是【守旧派】。 “既然老师傅你都知,咁我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啦。”二叔也不再兜圈子,他将那个装着金爷给的“稀有材料”的帆布包,放在了桌上,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哋想请你出手,帮我哋整一件可以‘聚风’嘅法器,用来破解军火库外面个‘尸油迷魂阵’。” 老匠人听到“尸油迷魂阵”这五个字,那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后生仔,”他看着二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丝……劝退的意味,“听我一句劝。呢单嘢,水太深,你哋两叔侄,把握唔住嘅。收手吧,返屋企,好好过日子。唔好再掺和啦。” “我哋冇得拣。”二叔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唉……”老匠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拿起桌上那把刻刀,开始无意识地,在一块废木料上,雕刻起来,“我金盆洗手好多年啦。早就发过毒誓,再都唔掂呢啲打打杀杀嘅‘阴物’。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黯淡:“整呢种逆天改命嘅法器,系要折损阳寿嘅。我一把年纪啦,冇几多年好活咯,唔想再为咗呢啲江湖恩怨,将自己最后嗰几年都搭埋入去。” 我听着他这番话,心里凉了半截。我知道,他不是在找借口,他说的是实话。 就在我以为,这次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我身旁的二叔,却突然笑了。 他没有再跟老匠人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再求他。他只是将那个帆布包打开,将里面那几样金爷给的“稀有材料”,一件一件地摆在了桌上。 “老师傅,”他看着老匠人,缓缓地说道,“如果,我哋用呢几样嘢,同你‘换’呢?” 老匠人原本还在专注地雕刻着手中的木料,对二叔拿出的东西,不屑一顾。 但当他的目光,无意中瞥到桌上那段如同枯藤般的、散发着奇异气息的“百年风口的老藤”时,他那握着刻刀的手,猛地一僵! 紧接着,当他又看到那个装着如同星尘般的“深海夜明珠粉末”的瓷瓶,以及那根通体焦黑、却又隐隐散发着一股纯阳之气的“雷击桃木心”时…… 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呢……呢啲嘢……”他的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你哋……你哋喺边度搞返嚟嘅?!” “呢个你唔使理。”二叔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我净系想问你一句。呢单生意,你接,定唔接?” 老匠人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三件传说中才存在的“天材地宝”,眼神中充满了挣扎、贪婪,和一种……手艺人见到顶级材料时,无法抑制的……狂热!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才将手中的刻刀,重重地插在了桌面上!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呢单嘢,我接啦!” 他看着二叔,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过我话摆喺前面。整完呢件嘢,我同你哋陈家,就两不相欠。以后,无论发生咩事,都唔好再嚟稳我。” “一言为定。”二叔点了点头。 协议就这么达成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匠人精神”。 老匠人将我们领进了他那个位于杂货铺最深处的、极其隐蔽的“工作间”。 那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也专业得多的地方。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我见都没见过的、用来制作法器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木屑、金属和各种草药的独特香味。 他没有丝毫的拖沓。他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在工作间中央的神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他供奉的,不是什么神仙佛祖,而是一个刻着“鲁班先师”的木制牌位。 做完这一切,他才正式开始动手。 他先是将那段坚韧无比的“百年风口的老藤”,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手法,缓缓地烘烤、弯曲,最终,制作成了一个直径约有一米、如同八卦形状的、充满了流线美感的圆形骨架。 然后,他又将那些如同星尘般的“深海夜明珠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了一缸早已准备好的、不知道是用什么药材浸泡的、呈现出淡金色的“符水”之中。 他让我们帮忙,将一块巨大的、质地极其上乘的丝绸,完全浸泡在那缸“符水”里,足足浸泡了一个钟头。 等丝绸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块半透明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如同月光般柔和光芒的……“避水布”。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将那块“避水布”,极其小心地,蒙在了那个用老藤做成的骨架之上。然后,拿出了一根同样是黑色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极其坚韧的丝线,开始在幡面上,绣上那些可以“聚风”的复杂符文。 他的每一针,都下得极其缓慢,也极其专注。我甚至能看到,他每绣下一针,他的脸色,就会变得更加苍白一分。 我知道,他是在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精气神”,来为这件法器……“开光”。 终于,在天色即将破晓的时候,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法器”——【八方风幡】,制作完成了。 那是一面看起来极其古朴、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妙美感的巨大幡旗。幡面在空气中无风自动,上面用银线绣成的符文,如同活物一般,缓缓地流动着,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可以引动天地之力的气息。 “搞……搞掂啦……”老匠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整个密不透风的工作间里,竟然毫无征兆地,刮起了一阵极其强烈的……阴风! 那阴风来得极其诡异,将桌上的图纸,吹得“哗啦啦”作响。 而那面刚刚制作完成的【八方风幡】,更是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挣脱我们的手,破窗而出! 老匠人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看着我们,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用一种近乎呻吟般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佢……佢已经知啦。” “你哋快走!” “佢……已经嚟稳你哋啦!” 第104章 鬼手婆的追击 我和二叔手捧着那面刚刚制成的八方风幡,对着老匠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面幡主体由不知名的深色木料构成,触手温润,幡面上则用金银丝线混纺,绣出了一幅极其复杂的八卦风云图。整件法器看起来古朴大气,又隐隐流露出一股吞云纳风的磅礴气势。 老匠人只是摆了摆手,重新拿起一块木料,头也不回地说道:「走啦,记住,七日之内,要搵到‘风眼’。」 「多谢晒,老师傅。」二叔郑重地应了一声。 我小心翼翼地将八方风幡用一块黑布包好,背在身后。法器入手微沉,尚有余温,背在身上,竟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我们没有再多言语,转身离开了这家小小的杂货铺。 然而,那种心安的感觉,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就在我们刚刚走出铺子,踏入那条昏暗狭窄的走廊时,我和二叔的脚步,不约而同地,猛然刹住! 只见在我们正前方的走廊拐角处,一道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极其瘦小的老太婆,身材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灰的黑色唐装,满脸的皱纹深得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一双浑浊的三角眼,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们,或者说,是盯着我背后用黑布包裹的八方风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刺骨的阴毒与贪婪。 在她身后,还跟着四个同样穿着黑色东南亚服饰的男人,正是之前被我们破了法术,打晕在楼道里的那几个降头师的同伙。他们一个个面色阴沉,眼神不善,将本就不宽敞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 “鬼手婆……”二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将我下意识地护在了身后。 我心中猛地一沉! 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太婆,竟然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金爷背后真正的靠山——来自南洋的邪恶降头师,鬼手婆! 鬼手婆的目光,从我背后的风幡,缓缓移到了二叔的脸上。她那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了一口被烟草和槟榔染得发黑的牙齿,发出了一阵如同夜枭般难听的笑声。 「呵呵呵……原来系茅山嘅‘牛鼻子’。几十年唔见,你哋仲系咁中意多管闲事。」她的声音沙哑而刺耳,带着一股浓重的南洋口音。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不省人事的手下,浑浊的三角眼里,怒火一闪而过。 「破我‘镜花水月’,伤我徒子徒孙,仲想抢走我睇中嘅法器?好好好……今日,我就将你哋叔侄两个,一个做成‘人骨花肥’,一个做成‘长明灯油’!」 话音未落,鬼手婆那如同鸡爪般干枯的右手猛地一挥! “呜——!” 一阵刺骨的阴风,凭空在我们面前的走廊里刮起!只见她那宽大的袖袍之中,飞出了数道拳头大小的黑影,发出“咿咿呀呀”的凄厉叫声,朝着我们直扑而来! 是小鬼!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四名手下,也同时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了一把把黑漆漆的、仍在不断蠕动的虫子,朝着我们当头撒了过来!那些虫子遇风则长,在半空中就变成了一片乌云,发出“嗡嗡”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这老妖婆一出手,就是最狠毒的杀招! 「阿安!你先走!背住风幡,无论如何唔好回头!」二叔在我身边一声暴喝,猛地将我向前一推! 紧接着,他自己却不退反进,从帆布包里,闪电般地掏出了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黑漆漆的东西,迎着那些小鬼和降头虫,狠狠地撒了出去! “滋啦啦——!” 那东西在半空中散开,竟然是一大把混杂着细碎铁砂的乌黑糯米!糯米至阳,铁砂至刚,都是至阳至刚之物,正是这些阴邪之物的克星! 那些迎面扑来的小鬼,一撞上这片“糯米铁砂阵”,顿时如同被泼了硫酸一般,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黑色的鬼体上冒起阵阵青烟,攻势为之一滞。而那些降头虫,也像是遇到了天敌,纷纷怪叫着,避之不及。 二叔这招出其不意,瞬间就为我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走啊!仲愣喺度做咩啊!”二叔头也不回地对我嘶吼道。 我的眼眶一热,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我一咬牙,扭头就跑,将二叔那句“无论如何唔好回头”死死地刻在了心里。 我背着那面分量不轻的八方风幡,在这栋如同蚁巢般复杂的重庆大厦里,开始了亡命的狂奔。 重庆大厦的内部结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万倍! 这里根本没有规律可言,一条条狭窄的走廊互相交错,延伸向未知的地方。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挂着廉价铁门的房间,如同蜂巢般排列在走廊两侧。这里的灯光永远昏暗,空气永远混浊,转过一个弯,很可能又会回到原地。 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只能凭借着直觉,拼命地往楼下,往有光亮和人声的地方跑! 我撞开了一扇虚掩的防火门,冲进了一条堆满了床垫和废弃家具的后巷,又从另一头钻了出来。我跑过挂满了五颜六色纱丽的服装店,跑过散发着浓烈香料味的杂货铺,跑过一家家门口贴着各国签证广告的廉价宾馆。 身后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有好几次,我都能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几乎就要抓到我的后衣领,但都被我用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这些空旷的走廊里,我迟早会被他们追上! 必须去人多的地方!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地方——大厦底层的商场和食肆!那里是整个重庆大厦人流最密集、最混乱的地方! 我不再犹豫,看准一个通往楼下的楼梯口,想也不想就冲了下去! “砰”的一声,我撞开楼梯间的大门,一股混合着咖喱、烤肉和无数人体汗液的浓烈味道,瞬间将我包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我成功冲进了位于大厦二楼的一片,专门做游客生意的印度餐馆区! 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数十家印度、巴基斯坦风味的餐馆,一家挨着一家,将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登。穿着各色民族服饰的食客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简陋的餐桌旁,大声地说笑着,吃着咖喱,甩着飞饼。伙计们端着巨大的餐盘,在拥挤的过道里灵活地穿梭。 我一头扎进这片混乱而又充满了活力的“人海”之中,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拼命地在人群的缝隙里向前挤。 “Sorry! Excuse me!”我一边道歉,一边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 我撞翻了一杯印度拉茶,打翻了一盘咖喱鸡,引来了一阵阵愤怒的叫骂声。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身后的那几名降头师,也紧跟着冲了进来。他们看到眼前这片拥挤的人潮,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们根本不管会不会伤及无辜,直接就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食客,横冲直撞地追了过来。 他们的行为,瞬间就激起了众怒! “Hey! What are you doing!”一个身材魁梧的印度大叔,被其中一名降头师狠狠地推了一个踉跄,手里的飞饼都掉在了地上。他勃然大怒,一把就揪住了那个降头师的衣领,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咆哮着。 那名降头师眼中凶光一闪,似乎就想下杀手,但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站起来的、面露不善的南亚裔壮汉,他还是犹豫了。 这片刻的混乱,正是我需要的! 我趁着这个机会,猛地一矮身,从一张餐桌底下钻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通往楼下商场的扶手电梯! 然而,我终究还是低估了鬼手婆这些手下的难缠程度。 就在我即将冲上扶手电梯,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两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电梯口的两侧,闪了出来,正好堵住了我的去路! 是分头包抄! 我心里一惊,想也不想,立刻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没跑出几步,身后那两名被人群缠住的降头师,也已经摆脱了麻烦,再次追了上来! 四个人,四个方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正在不断地收缩! 他们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一步一步地,将我这只早已筋疲力尽的猎物,朝着他们预设好的陷阱里驱赶。 我慌不择路,一头冲进了一条看起来像是员工通道的狭窄走廊。可跑进去之后,我才绝望地发现,这,是一条死路!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被铁链和一把巨大的铜锁,牢牢锁死的消防通道后门! 我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一般,从我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身后那面坚硬的、无法逾越的冰冷。 走廊的入口处,那四名降头师,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了进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笑容,将唯一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踏……踏……踏……” 一阵缓慢的、如同踩在人心脏上的脚步声,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四名降头师,恭敬地向两侧让开。 那个身材佝偻、满脸阴毒的老太婆,鬼手婆,拄着一根由不知名兽骨制成的拐杖,缓缓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在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了我身后那面被黑布包裹的风幡之上,眼神中的贪婪,几乎要溢了出来。 她看着我这副狼狈不堪、无路可逃的模样,干瘪的嘴唇,再次咧开了一个怨毒的弧度。 「跑啊,做咩唔跑喇?」她用那沙哑刺耳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怨毒地笑道,「今日,我就要将你炼成我盏‘人油灯’!」 第105章 火警警报 我毫不怀疑这个状若疯魔的老太婆能干出这种事。在南洋那片充满了神秘与蛮荒的土地上,流传着无数种恶毒残忍的降头术,将活人炼成器物,正是其中最邪门的一种。 鬼手婆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此刻正放肆地、如同屠夫打量牲口一般,在我身上来回扫视。她似乎在评估,用我身上的哪个部位做灯芯,哪个部位的油脂最耐烧。 她身后的四名降头师,也一步步地向前逼近,脸上挂着残忍而戏谑的笑容,像四只缓缓收拢巨网的蜘蛛,彻底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绝望。 一种比刚才在幻境中,还要浓烈百倍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刚才面对幻境,我尚且知道那是虚假的,总有破绽可寻。可现在,面对这些活生生的、穷凶极恶的敌人,面对这个被彻底锁死的钢铁囚笼,我还能指望什么? 我的大脑,因为极度的恐惧,反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空白。 鬼手婆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脸,她嘴里那口恶心的黑牙,她手中那根由兽骨制成的、顶端似乎还镶嵌着一颗眼球的拐杖……所有的一切,都像慢动作电影一般,在我眼前清晰地呈现。 我完了。 不,不能完! 二叔还在外面!他还在等着我!我背上这面八方风幡,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不能死在这里!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一道电流,猛地贯穿了我那片空白的大脑!我强迫自己那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的眼球,开始转动,像一台疯狂运转的雷达,扫描着这个死胡同里的每一寸空间,寻找任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铁门,被锁死了。墙壁,是坚固的水泥。头顶,是封死的通风管道。 没有出路,没有任何出路! 不!一定有!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我的目光,绝望地扫过布满污渍的墙壁,扫过生锈的消防水管,扫过角落里一堆废弃的纸箱……突然,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了我右手边不远处,墙壁上的一个不起眼的红色盒子上! 那是一个嵌在墙壁里的、最老式的手动火灾报警器!红色的底座,上面覆盖着一块方形的玻璃,玻璃后面,是一个醒目的黑色按钮。旁边还用中英双语,贴着一张早已褪色发黄的说明:“遇有火警,请击碎此玻璃,按下警报”。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火警!警报!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如同野草一般,在我那片被绝望占据的脑海里,瞬间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打不过你们,难道我还不能“报警”吗? 我请不来警察,难道还不能把这栋楼的“消防”给请出来吗? 没错,这个死局里,唯一的变数,不是神仙,不是救兵,而是这栋大厦本身!是这栋充满了混乱与活力的、属于现代文明社会的、拥有它自己一套规则的……重庆大厦! “呵呵呵……后生仔,諗住点死未啊?”鬼手婆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绝望,她拄着拐杖,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我最中意听啲后生仔临死前嘅哀嚎,嗰种声音,比任何乐器都好听。” 她身后的四名手下,也狞笑着,缓缓地抽出了藏在腰间的、淬了毒的南洋弯刀。 就是现在! 我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我諗你老母!”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这声怒吼,不仅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更是为了吸引他们一瞬间的注意力! 果然,鬼手婆和她的手下们,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意义的叫骂给弄得愣了一下。 而我等的,就是这不到一秒钟的破绽! 在怒吼出声的同时,我的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右侧的墙壁,猛地冲了过去! 我的目标,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个红色的、能决定我生死的……火警警报器! “啪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为我奏响的凯歌般的玻璃破碎声,在这条压抑的死胡同里,轰然炸响! 我根本顾不上右手手背被玻璃碎片划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用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拳头,狠狠地、用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砸向了那个黑色的、代表着希望的按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又静止了。 鬼手婆脸上的狞笑,凝固了。那四名降头师脸上的戏谑,也变成了错愕。 他们似乎都没想到,我这个被逼入绝境的猎物,最后的反抗,不是拼死一搏,不是跪地求饶,而是……去按一个跟这场战斗,毫无关系的火警警报。 短暂的寂静之后。 “呜——呜——呜——!!!” 一阵足以刺穿耳膜的、尖锐无比的火警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这条走廊里、在这整个楼层、在这整栋重庆大厦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刺耳,仿佛有一万个人,同时在你耳边,用最大的力气,吹响了哨子! 鬼手婆和她的手下们,显然也没料到这玩意儿的动静会这么大,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警报声响起的第二秒,我们头顶天花板上,那些积满了灰尘的消防喷头,突然“噗”的一声,集体爆开! 冰冷的、带着一股铁锈味的消防用水,如同瓢泼大雨一般,从天而降!瞬间就将我们所有人都给淋成了落汤鸡! 混乱! 一场彻头彻尾的、声光电俱全的、由我亲手导演的……巨大混乱! “啊!!” “Fire! Fire!” “Aag! Aag lagee hai!” “Api! Api!” 大厦里,瞬间就炸开了锅!无数扇房门被猛地推开,穿着各种服饰、说着各种语言的住客们,惊慌失措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哭喊声、尖叫声、咒骂声,与那刺耳的警报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无比喧闹的末日交响乐! 鬼手婆那张老脸,已经因为愤怒而彻底扭曲!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十拿九稳的猎杀,竟然会被一个现代社会的消防警报,给搅得天翻地覆! “你个死扑街!我发誓要将你……” 她那怨毒的嘶吼,还没喊完。 “砰!” 一声巨响,从我们身后的铁门处传来! 只见那扇被铁链锁死的消防门,竟然被人从外面,用一股极其刚猛的力道,给硬生生地踹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同下山猛虎一般,从门外冲了进来,稳稳地落在了我和鬼手婆之间! 是二叔! 他此刻的形象,也有些狼狈。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显然刚才为了摆脱纠缠,也经历了一场恶战。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阿安,做得好!”二叔看了一眼这片狼藉的现场,又看了一眼墙上那个被我砸碎的警报器,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冲着我大声喊道,“醒目仔!跟我走!” “拦住佢哋!”鬼手婆也反应了过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 那四名降头师,立刻就想冲上来。 但此刻,整个消防通道里,已经挤满了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流!人挤人,人推人,他们四个人,就像是四块妄图阻挡洪水的石头,瞬间就被这股混乱的人潮给冲得七零八落! “走!” 二叔一把拉住我的手,根本不给鬼手婆任何再次出手的机会,转身就汇入了那股奔涌的人潮之中! 我们叔侄二人,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以及此刻混乱的掩护,在这栋已经彻底陷入瘫痪的大厦里,左冲右突。我们跟着人流,冲下了楼梯,穿过了早已被淋得一片狼藉的商场,最终,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成功地冲了出去! 夜晚的弥敦道,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清新的、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涌入我的肺部,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我和二叔,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街对面,才敢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我们刚刚逃出来的那栋充满了传奇与罪恶的大厦,此刻正上演着一出极其壮观的“好戏”。数十盏消防车和警车的红蓝色警灯,将它的外墙映照得如同白昼,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尖沙咀的夜空。无数的人流,正如同工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它的一个个出口里,涌动出来。 一场由我亲手点燃的、盛大的“烟火”,正在这片香港最繁华的地段,华丽地上演着。 我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心里又是后怕,又是痛快,百感交集。 我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二叔,准备迎接一场劈头盖脸的臭骂。 然而,二叔并没有骂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由我制造出来的、壮观的混乱,又转过头,看了看我这个狼狈不堪、满脸雨水和血污的侄子。 他那张一向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既无奈,又好笑,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第106章 码头的约见 从重庆大厦里逃出来的第二天,我和二叔都默契地没有出门。 昨晚那场由我亲手点燃的“大火”,最终登上了今天本港新闻的头条。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大厦内部老旧线路短路,引发局部火警并触发消防洒水系统,期间有少量住客因吸入装修物料燃烧产生的无害气体而感到不适,事件并无可疑之处”。 我和二叔看着电视新闻里那个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念稿子的消防处发言人,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种鬼话,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信。 但这样最好,官方越是想息事宁人,就越证明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我和二叔的麻烦也就越少。 一整天,我们都在为最终的决战做着准备。二叔将那面【八方风幡】供奉在关帝像前,用朱砂和符纸,为这件新生的法器进行最后的“开光”。而我,则是在他的指导下,一遍又一遍地熟悉着风幡的使用法门和催动口诀。 我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肃杀之气,正在这间小小的武馆里,慢慢地凝聚。 就在这种紧张的平静,持续到黄昏时分的时候,二叔那个老旧的翻盖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是“标叔”两个字。 二叔接起电话,只是“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话语。我离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二叔的脸色,随着通话的进行,变得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难看。 几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 “二叔,标叔讲咩啊?”我忍不住问道。 “阿安,换衫,跟我出门。”二叔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标叔有紧要嘢,要当面同我哋讲。” 半小时后,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载着我们驶离了喧闹的市区,一路向东,进入了有着“香港后花园”之称的西贡郊野。 最终,车子在一个极其僻静的、几乎已经废弃的公众码头前停了下来。 这里远离人烟,只有几艘破旧的渔船,随着海浪的起伏,在洒满落日余晖的海面上,轻轻地摇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咸湿的海水味和鱼腥味。 我和二叔付了钱下车,沿着一条长长的、由木板铺设而成的栈桥,向海中心走去。 在栈桥的最尽头,一个孤独的身影,正背对着我们,坐在地上。 是标叔。 他独自一人,双腿悬在栈桥的边缘,任由那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着他那早已斑白的头发。他的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地上的烟头,已经丢了七八个。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最后一口烟深深地吸入肺里,然后缓缓地吐出。 眼前的这个标叔,与我印象中那个永远精神抖擞、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的“老油条”,简直判若两人。此刻的他,身上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与疲惫。 “标叔。”二叔走到他身边,递上了一根烟。 “你哋嚟啦。”标叔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海面。 “发生咩事?你个样……好似唔多妥喔。”二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 标叔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冇事,只系人老咗,有啲以前嘅旧同事、旧老友,一个一个都走晒……有啲感慨啫。”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地开了口。 “我托人查咗金爷同鬼手婆单嘢。用咗一啲……就快‘过期’嘅旧关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疲惫,“然后,查到咗一个,好得人惊嘅消息。” 我和二叔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标叔转过头,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如此严肃地,看着我们。 “三日之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准确啲讲,系星期五嘅凌晨三点。警方会有一次大规模嘅行动。” “警方嘅行动?”二叔愣了一下,“针对金爷佢哋?” “唔系。”标叔摇了摇头,吐出了一个让我们意想不到的词,“系‘演习’。” 他告诉我们,根据他得到的、来自警队内部的绝密情报,警方的王牌特种部队“飞虎队”,将会联合“爆炸品处理课”以及“重点要员保护组”,在新界北区,进行一次代号为“雷霆”的、高级别的联合反恐演习。 而这次所谓“演习”的地点,正是那个我们之前去过的、金爷用来藏匿军火的……废弃英军军火库! “演习?”我听得一头雾水,“喺嗰种山卡拉嘅地方搞演习?仲要出动飞虎队?会唔会太夸张啊?” “问题就喺呢度!”标叔的声调,陡然提高了几分,“呢次演习嘅级别,高到离晒大谱!而且事前冇收到任何风声,成件事密不透风,就好似……有人想特登用呢个名义,将嗰个地方,彻底封锁起身!” 二叔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标叔,你嘅意思系……” “我怀疑,”标叔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压得极低,“警队嘅高层,已经有人被渗透。好可能,就系我同你讲过嘅,隐藏喺呢个城市最深处嘅嗰班……【守旧派】!” 【守旧派】! 这个名词,如同惊雷一般,再次在我耳边炸响! “佢哋……佢哋想做咩?”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清场。”标叔的嘴里,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金爷同鬼手婆,拣喺军火库嗰度搞‘八门锁龙’大阵,就需要一个绝对唔可以受到任何打扰嘅环境。而家,有班‘自己人’,打住‘反恐演习’嘅旗号,用官方嘅力量,帮佢哋将成个山头都封锁起身。到时,莫讲话系我哋,就算系一只苍蝇,都飞唔入去!呢个唔系演习,呢个系……最高级别嘅‘护法’!”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给浸透了。 我终于明白了! 鬼手婆他们的计划,是一个两层结构。内层,是由她亲自布置的、歹毒无比的邪术法阵;而外层,竟然是由官方力量构筑的、密不透风的物理壁垒! 他们这是要双重保险,确保那场歹毒的仪式,万无一失! 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个神出鬼没、邪术高强的鬼手婆,不仅仅是金爷手下那帮亡命之徒,更有一支全副武装、代表着这个城市最高武力值的……特种部队! 这仗,还怎么打? 这简直就是一个,由人力和邪力共同构筑起来的、毫无破绽的……死局! 码头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剩下“哗啦……哗啦……”的海浪声,和我们三个人,那沉重得几乎能听见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标叔站了起来。他将手中那根早已熄灭的烟蒂,狠狠地掐灭,然后,随手丢进了海里。 他看着我和二叔,脸上露出了一丝诀别般的表情。 他缓缓地,从夹克衫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因为年头太久,而边角已经严重磨损、泛黄发脆的牛皮纸档案袋。 “我退咗休咁耐,以前啲人情,用一次就少一次。呢单嘢,太大,太大喇……大到我已经冇办法再插手。” 他将那个看起来极其沉重的档案袋,递到了二叔的面前。 “呢个,系我能够帮到你哋嘅,最后一件事喇。” 第107章 被封锁的军火库 “标叔,你……” “先睇嘢。”标叔打断了他,示意他打开档案袋。 就在二叔准备撕开那早已被封死的封条时,我的大脑里,像是有无数个毫不相干的线索,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强行串联在了一起! 三天后!星期五凌晨! 这个时间点……这个时间点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我猛地想了起来!是那份我在金爷办公室里找到的、属于苏眉的【冥婚婚书】!那上面用血红的朱砂,清清楚楚地写着“成婚吉日”!那个日期,换算成阳历,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三天后的星期五! “成婚之日……反恐演习……”我下意识地将这两个词喃喃地念了出来。 “阿安,你讲咩啊?”二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二叔!我记得!”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金爷嗰份冥婚婚书!上面写嘅‘成婚吉日’,就系三日之后!同警方搞‘演习’嘅时间,系同一日!” 我的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瞬间让二叔和标叔的脸色,变得煞白! 如果说刚才的一切,还只是基于标叔个人经验的、最大胆的猜测,那么我提供的这条关键线索,就如同一块决定性的拼图,将【守旧派】那张阴毒而庞大的计划网络,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好毒嘅计!” 二叔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沉稳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滔天的怒火。他死死地捏着手中的档案袋,手背上青筋暴起。 “佢哋唔系‘护法’,”二叔的声音,冷得如同寒风,“佢哋系要将嗰个军火库,变成一个与世隔绝嘅‘屠宰场’!用警方嘅名义,拉起最高级别嘅警戒线,隔绝一切外援,隔绝一切变数!然后,等鬼手婆喺入面,从从容容噉布好阵,吸走香港嘅龙脉气运,再顺便……将我哋呢啲‘闲杂人等’,一网打尽,杀人灭口!到时,就算我哋死喺入面,都只会被当成系‘演习中意外殉职’嘅恐怖分子!” 二叔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一张由邪术和公权力交织而成的天罗地网,已经悄然张开。而我们,就是这张网中心,那几只无路可逃的猎物。 “标叔,呢单嘢,你上报咗未?”二叔抬起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标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容。他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根烟,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缭绕的烟雾,让他那张写满了沧桑的脸,变得有些模糊。 “上报?”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够胆报,边个够胆听啊?我前日,只系喺内部会议上面,对呢次‘演习’嘅合理性,提出咗少少质疑,结果你知点?”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吐出烟圈,一字一顿地说道:“即日,我就被人以‘情绪不稳定,需要重新进行心理评估’为理由,暂停咗我一切职务,收返配枪同证件,勒令我返屋企,接受内部调查。” “我今晚,系偷偷哋走出嚟见你哋嘅。我谂,我间屋嘅楼下,而家应该已经有‘同事’,喺度‘保护’紧我嘅安全喇。” 我和二叔都沉默了。 我们都清楚,标叔口中所谓的“保护”,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警告,是软禁,是让他闭嘴的手段。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黑得多。 标叔为了给我们传递这个消息,已经赌上了他的声誉,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人身安全。 “呢份嘢,你哋收好。”标叔指了指二叔手中的档案袋,“之前俾你哋嗰份军火库地图,只系对外公开嘅民用版本。而家呢份,系当年驻港英军嘅内部施工图,连边条墙有几厚,边度有隐藏嘅通风管道,下面嘅排水系统系点样走嘅,都标得一清二楚。” “我寻晚,趁啲‘同事’换更嘅时候,溜返去旧档案室,从一个就快被人遗忘嘅储物柜底,将佢‘借’咗出嚟。有咗佢,你哋至少……唔会好似无头乌蝇咁。” 二叔默默地将档案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般,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看着标叔,这个与他相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沉重的两个字。 “多谢。” 我也走上前,看着眼前这个为了正义,不惜赌上一切的老警察,发自内心地、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标叔,多谢你。” 这一声感谢,我说得真心实意。我知道,如果没有他,我们叔侄二人,恐怕三天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份地图,更是一线……从那个死亡陷阱中,挣扎求生的机会。 标叔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他抬起那只布满了厚茧的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但举到一半,又无力地放下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那无奈的苦笑,更浓了。 “听我一句劝,收手啦,阿安。” 他的声音,不再有刚才的激昂。 “你哋斗唔过佢哋嘅。一边,系经营咗几十年,连警队高层都有自己人嘅【守旧派】;另一边,系杀人唔眨眼嘅南洋降头师。你哋叔侄两个,人手又唔够,准备又唔足,攞咩同人哋斗啊?” “趁而家仲有时间,买张机票,去边度都好。离开香港,搵个地方匿埋佢。只要挨过咗星期五,等佢哋成咗事,也许……也许就冇事了。” 我知道,标叔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这是一个最理智、最安全、也是最符合逻辑的选择。鸡蛋碰石头,唯一的结果,就是粉身碎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我懂。 可是…… 可是,一想到苏眉那张惨白的、充满不甘的脸;一想到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被人残忍地害死,甚至死后都不得安宁,要被配成冥婚,永世不得超生;一想到香港这条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它的龙脉气运,就要被这帮丧心病狂的匪徒,彻底吸干…… 我心中的那团火,就怎么也熄灭不了。 退一步,确实可以海阔天空,保全性命。 但如果这一退,代价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是眼睁睁地看着罪恶横行,是往自己那尚未崩坏的良心上,狠狠地捅上一刀…… 那我宁愿,一步不退!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二叔的怀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泛黄的档案袋。我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纸面。 我的目光,落在了档案袋封面,那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英文小字上——“Top Secret: Internal Structure Plan”。 标叔看着我沉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他知道,有些事情,劝不了。 海风,吹得更急了。将我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 我抬起头,迎着那冰冷的海风,望向远处那片深不见底的大海。 我的眼神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108章 最后的告别 标叔的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们三个人的心头。 码头上的风,似乎更冷了。吹得海面上泛起一层层被落日余晖染成暗金色的浪花,撞击在栈桥的木桩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如同永恒叹息般的声响。远方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在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遥远而不真实。 二叔将那个泛黄的档案袋,小心地护在怀里,如同护着一件稀世珍宝。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帮他们而赌上了一切的老朋友,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激与敬重。我从未见过二叔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是一种英雄惜英雄,却又带着一丝英雄末路悲凉的复杂神情。 他沉默了许久,才对着标叔,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标哥,呢份人情,我陈长庚记低咗。以后,无论系上刀山定系落油锅,只要你一句话,我陈长庚绝无二话。” 这是江湖人之间,最重的承诺。一言既出,重于九鼎。 然而,标叔听了,却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往日的精明与算计,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后的疲惫与释然。仿佛一场豪赌之后,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对一切都已心灰意冷。 “我都就快退休咯,仲上咩刀山落咩油锅啫。”他苦笑着,将目光投向了我,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既有长辈对晚辈的疼惜,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的悲伤。 “我咩都唔想咯,只系……只系唔想睇到阿安呢个好后生,都好似佢老豆一样……唉。” “我老豆?”我猛地一愣,忍不住追问道,“标叔,我老豆佢……佢究竟系点样嘅?屋企人从来都唔肯同我讲。” 我对我父亲的印象,其实很模糊。只记得他也是一名警察,身材高大,很喜欢把我举过头顶。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他因公殉职了。从那以后,家里人,包括二叔和阿公,都很少提起他,仿佛这是一个不愿被触碰的禁忌话题,他的名字,成了一个被尘封的秘密。 此刻,从标叔的口中,听到关于父亲的事,而且是用这种充满了惋惜和悲痛的语气,我心中的疑惑,瞬间就被勾到了顶点。 “你老豆佢……”标叔看着我,欲言又止。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佢系一个好警察。”许久之后,标叔才缓缓地说道,“一个好到……有啲傻嘅警察。系我见过最搏命,最唔怕死嘅伙计。” “嗰阵时,佢都系查紧啲嘢……一啲唔应该由我哋呢啲普通差人去查嘅嘢。牵涉到好多……好多有头有脸嘅大人物。”标叔的声音变得很低,“我劝过佢好多次,叫佢收手,叫佢唔好再查落去。但佢唔听,佢话,有啲事,总要有人去做。” “结果……”标叔的眼眶,竟然有些微微发红,“结果,佢就出事了。一场‘意外’,处理一单最普通嘅抢劫案时,俾个癫佬用刀捅中要害,失血过多……呵呵,意外。” 他嘴上说着“意外”两个字,但那语气中的不屑与恨意,却浓得化不开。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我第一次知道,我父亲的死,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他不是死于普通的意外,而是死于一场……很可能与【守旧派】有关的、蓄意的谋杀! “唉。”标叔看着我,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阿安,”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记住,无论发生咩事,第一紧要嘅,系保住自己条命。千万唔好学你老豆咁……咁傻。” “你阿公在天有灵,都唔希望睇到陈家……绝后啊。”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虽然还不知道当年所有的真相,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话语中那份关切与担忧。那是一种长辈对自家后辈的嘱托。他害怕我,会重蹈我父亲的覆辙。 说完这番话,标叔似乎也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 他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我们叔侄二人最后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我们一眼。 海风吹起他的衣角,将他那满头的白发,吹得凌乱不堪。他的背影,在码头昏黄的、忽明忽暗的路灯照耀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无比的孤独,无比的落寞。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那个曾经在警界叱咤风云、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标叔”,那个为了给我们送来一线生机而赌上一切的老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彻底消失在了码头尽头的、深沉的夜色之中。 我知道,从此以后,江湖上,可能再也没有“标叔”这个人了。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言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又酸又胀,难受得紧。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不知道用这句诗来形容标叔的离去,是否恰当。但他身上那种为了坚守本心,不惜放弃一切的悲壮,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泛黄的档案袋。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份地图了。它里面,承载着标叔的嘱托,承载着苏眉的冤屈,承载着我父亲那段不为人知的、以生命为代价的追寻,更承载着……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标叔选择了退。他已经付出了太多,有资格选择退出。 而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不仅对不起所有为之付出的人,更对不起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对不起自己的本心。 我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攥紧了我的手指,将那个档案袋,死死地攥在了掌心之中! “标叔佢,以后会点样?”我轻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唔使担心。”二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同样望着标叔消失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好人,有好报嘅。就算冇好报,我陈长庚,都会保佢下半世,安然无恙。”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去看远方。 他那张在海风中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的脸上,所有的伤感与不舍,都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冰冷的锋芒。 他看着我,也看着远处那片被无数霓虹灯光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城市夜空,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走啦。” “返屋企,准备‘开坛’。” “人哋台都搭好咗,锣鼓都敲响咗,我哋呢啲做‘主家’嘅,点可以唔去……好好招呼一下啲‘客人’!” 第109章 一枚螺丝钉 距离标叔在码头告别,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决战的时刻,正一分一秒地逼近。 平安堂的大门紧闭,“东主有喜”的牌子挂在外面,将一切喧嚣都挡在了门外。我和二叔,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为那场九死一生的恶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后堂里,那张标叔冒死送来的、无比精密的军火库内部结构图,被我们平铺在八仙桌上,上面已经用红色的朱砂笔,密密麻麻地标注出了各种进攻、撤退和备用路线。堂前的香案上,【八方风幡】静静地立着,经过二叔一整天的“开光”,幡面上的金银丝线,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光华。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朱砂的味道。我的神经,也因为持续的紧绷,而变得有些疲惫和脆弱。 深夜,窗外的雨,下得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点,夹杂着狂风,疯狂地抽打着平安堂临街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刚把最后一批朱砂符画完,累得腰酸背痛,正准备去给自己泡杯浓茶提提神。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平安堂那扇明明已经从里面栓死的实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给一把撞开了! 一个浑身湿透、穿着蓝色搬家公司制服的中年男人,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扑通”一声,直接摔倒在了我的面前,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大……大师!”他抬起头,一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救……救命啊!我……我……我撞邪喇!” 在这决战前夕的节骨眼上,竟然还有不相干的委托找上门来。 我心里一阵烦躁,正想开口把他赶出去,告诉他我们现在没空处理这些闲事。 可没等我开口,那个男人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手,伸进了自己那湿透了的工装裤口袋里,掏了半天。最终,他掏出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用尽全身力氣,“啪”的一声,拍在了铺里那张用来和家属谈事的八仙桌上。 那是一枚看起来很普通、但已经锈迹斑斑的老旧螺丝钉。 “就……就系佢!”那个工人指着那枚螺丝钉,眼神里的恐惧,仿佛那不是一枚螺丝钉,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我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说道:“阿叔,我哋呢两日唔接生意,你……” 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的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了那枚螺丝钉。 只是看了一眼,我的心,就猛地一跳! 那枚螺丝钉上,竟然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那黑气,阴冷而又充满了怨毒,是我从未见过的凶戾之物。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拿起那枚螺丝钉,仔细探查一番。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那枚螺丝钉的瞬间,我的脸色,猛地变了! 冰冷!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阴寒,从那枚小小的螺丝钉上,疯狂地涌入我的指尖!那感觉,根本不像是在触摸一块金属,而像是一把抓住了一块,从停尸房冰柜里,刚刚取出来的万年寒冰! 仅仅只是触碰了一瞬间,我的整条手臂,都因为那股刺骨的寒意,而变得僵硬麻木。 “咦?” 我心里大骇,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撞邪”! 就在我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一般,从我的身后,缓缓地响了起来。 “你唔系撞邪。” 我猛地回头,只见二叔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后堂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式对襟衫,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普洱茶,眼神平静地,看着那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搬家工人。 他甚至没有去看桌上的那枚螺丝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工人的脸,便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系差啲,连条命都冇埋。” 二叔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工人的心上,也砸在了我的心上。 那个工人“啊”的一声,瘫软得更厉害了。 “阿安,”二叔对我示意了一下,“客人上门,点香。” “二叔,佢系活人喔。”我小声提醒道。 我们平安堂的香,大多是给先人烧的,阴气重。我怕给这个阳气本就已经极度虚弱的工人点了,会出什么岔子。 “就系因为系活人,先要点【问心香】。”二叔看了我一眼,解释道,“问问佢个心,究竟惹到咗啲咩……连个胆都就快吓爆嘅污糟嘢。” 我不敢再多问,立刻转身,从神龛下一个专门存放特殊香烛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黑檀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支通体乌黑、表面似乎还刻着某种细密符文的线香。这,就是二叔特制的,专门用来给“活人委托者”,问卜吉凶的【问心香】。 我取出一支,恭恭敬敬地点燃,然后插在了八仙桌正中央的一个小型香炉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按理说,这种由特殊香料制成的线香,点燃后,火光会很旺,烟气也会很大。 但是眼前这支【问心香】,在被点燃后,顶端那一点火光,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升腾起来的青烟,也细得几乎看不见。 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缕细若游丝的青烟,在升起之后,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向上飘散开来! 它……它竟然在香头周围,缓缓地、一圈一圈地,盘绕了起来!最终,那些不断盘旋的烟雾,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不断向内收紧的、若有若无的……牢笼的形状! 那烟雾形成的牢笼,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正死死地、贪婪地,禁锢着香头顶端,那一点代表着工人“心火”的微弱光芒! 我看着眼前这诡异无比的香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二叔的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收紧的烟雾牢笼,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搬家工人。 “讲啦。”二叔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今日,系咪搬过一件,好旧好旧嘅嘢?” 工人如同小鸡啄米般,疯狂地点头。 二叔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对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嗰样嘢……系咪一个柜?” 听到“柜”这个字,那个中年男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和力气,“嗷”的一声怪叫,双腿一软,当场就瘫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第110章 牢笼之兆 “柜……” 那个中年工人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便双眼一翻,头一歪,彻底晕死在了平安堂冰冷的地砖上。 铺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那“哗啦啦”的狂风暴雨声,和香炉里那支【问心香】,仍在无声无息地、诡异地燃烧着。 我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后脑勺。 仅仅只是听到“柜子”这个词,一个壮年男人,就直接被吓得昏死过去。那个所谓的“柜子”,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那个小小的香炉上。 那支【问心香】,燃烧的速度,快得有些超乎常理。短短几分钟,就已经烧掉了将近一半。而随着香身的燃烧,一截截香灰,不断地掉落下来,堆积在香炉的底座上。 诡异的是,那些落下的香灰,并不是我们平日里所见的那种灰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 “二叔,啲香灰……”我指着香炉,声音有些发干。 二叔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八仙桌前,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了一撮那暗红色的香灰,放在鼻尖下,轻轻地嗅了嗅。 随即,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疙瘩。 “烟化牢笼,灰中带血……”二叔将指尖的香灰碾碎,声音低沉得如同古钟,“呢个系‘凶物困兽’嘅大凶之兆。” “咩叫‘凶物困兽’?”我追问道。 “意思就系,有一件本身就已经好凶嘅嘢,好似一个笼咁,困住咗一只……比佢本身,仲要凶猛残暴百倍嘅‘恶兽’。”二叔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不断收紧的烟雾牢笼,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而家,呢个‘笼’,已经就快困唔住里面只‘兽’。个笼一旦烂咗,里面只嘢走返出嚟……后果不堪设想。” 听着二叔的解释,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一个极其凶险的器物,像牢笼一样,困着一个更加凶猛的恶兽。而我们眼前的这个工人,就是因为无意中接触了这个“牢笼”,才会被其散发出的凶性所侵,差点丢了性命。 那枚螺丝钉,很可能就是从那个“牢笼”上,脱落下来的一个零件! 就在这时,我那【阴阳桥】的特殊命格,似乎被这枚螺丝钉上那股极阴极寒的气息所引动,毫无征兆地生效了! 我只是盯着那枚锈迹斑斑的螺丝钉,眼前便猛地一黑! 一个模糊的、充满了压迫感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强行闯入了我的脑海! 那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一个巨大无比的、看起来像是由某种深色名贵木料打造而成的老式衣柜,正静静地矗立在这片黑暗的正中央。 那个衣柜的样式极其古老,上面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花纹。柜子的双开门上,被人用数十道粗如儿臂的、布满了黑色符文的巨大铁链,一圈一圈地,捆绑得严严实实!铁链的末端,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看起来无比沉重的青铜巨锁。 仿佛,这柜子里关着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头绝世凶兽! “咚!” “咚!咚!” 一阵沉闷的、如同心脏跳动般的撞击声,突然从那柜子的内部,传了出来! 随着撞击声的响起,整个巨大的木柜,都开始剧烈地颤抖!那些捆绑在柜门上的符文铁链,被绷得笔直,发出了“咯咯吱吱”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从内部挣断! 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满了暴戾、怨毒和无尽饥饿感的恐怖气息,从那柜门的缝隙中,疯狂地渗透出来! “啊!” 我惊叫一声,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个画面,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种身临其境的、几乎要将人精神都给压垮的恐怖感,却无比的真实! “阿安,你做咩啊?”二叔被我吓了一跳。 “二叔……我睇到……我睇到个柜!”我喘着粗气,将刚才脑中闪过的那个恐怖画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叔。 二叔听完我的描述,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符文铁链……青铜巨锁……睇嚟,整呢个‘笼’嘅人,当年都系个高手。只可惜,年代太耐,锁唔住咯。”他喃喃自语道。 我们叔侄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棘手百倍。 “先将佢整醒再说。”二叔指了指地上那个仍然不省人事的工人。 我点了点头,从神龛上取来一杯供奉用的清水,走到那工人面前,照着他的脸,就泼了上去。 “咳……咳咳!” 被冰冷的清水一激,那工人猛地打了个哆嗦,剧烈地咳嗽着,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看到我们,眼神里先是茫然,随即,无边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 “我……我喺边度啊?个柜……个柜啊!”他语无伦次地叫喊着,手脚并用地向后退,似乎想逃离这个地方。 “冷静啲!”二叔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呢度系平安堂,你冇事。你只要将成件事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噉讲清楚,我哋叔侄两个,先有办法救你。” 听到“救你”两个字,那个工人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他看着我们,眼神里却充满了犹豫和挣扎。 “我……我唔可以讲啊……”他抱着头,痛苦地说道,“我个客……个客佢身份好神秘,出手好阔绰。佢请我哋搬嘢嘅时候,签咗保密协议。佢话……佢话如果我哋对任何人,泄露关于嗰件货嘅任何信息,唔止系我……连我屋企人,都会有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二叔听到这四个字,不怒反笑,发出了一声充满了不屑的冷哼。 他走到那个工人面前,蹲了下来,指着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冷冷地说道:“你抬起头,自己睇下块镜。” 工人不明所以,但还是颤抖着,抬起头,看向了铺子里那面用来给家属整理遗容的落地镜。 “你睇下你自己个印堂。” 工人顺着二叔手指的方向,看向了镜子里,自己额头正中的位置。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出了一团硬币大小的、如同淤血般的乌黑之气。那团黑气,如同活物一般,正在缓缓地盘旋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死气沉沉。 “看到了吗?”二叔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府的判官,“你以为你唔讲,就冇杀身之祸?我话你知,你喺掂到嗰个柜嘅时候,身上嘅三魂七魄,已经被佢上面嘅凶煞怨气,锁住咗一魂一魄。呢枚螺丝钉,就系‘信物’,个柜可以循住佢嘅气息,源源不断噉,吸你身上嘅阳气。” “你而家,只系觉得浑身发冷,噩梦缠身。再过一日,你就会开始大病缠身,药石无灵。不出三日,你身上所有嘅阳气,就会被吸得一干二净。” 二叔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到时,就唔系咩‘杀身之祸’咁简单。” “而系……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这四个字,如同四柄最锋利的重锤,彻底击溃了那个工人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家人安危的担忧,在他心中疯狂地交战。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哇”的一声,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讲!我全部都讲!”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死死地抓住了二叔的裤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哋,大师!求求你哋一定要救我啊!” 二叔看着他那彻底崩溃的模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缓缓地站起身,重新走回了香案前。 香炉里,那个由烟雾形成的牢笼,似乎又向内,收紧了一分。 工人带着哭腔,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了那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如同噩梦般的……雨夜。 第111章 行走的衣柜 “我……我叫阿强,系宏发搬运公司嘅。单嘢……系三日前接到嘅。” 阿强的叙述,将我们带回到了三天前的一个黄昏。 那天,一个看起来非常神秘的男人,找到了他们搬家公司的老板。那个人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名牌西装,却在室内也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他说话的口音很奇怪,不像香港本地人,也不像内地人,总之听起来怪怪的。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在老板面前,打开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满满一箱,都是崭新的一千元港币大钞。 “佢嘅要求好简单,”阿强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佢要我哋公司,当晚就派一队最有力气,最口密嘅伙计,帮佢搬一批旧家具。” 这个任务,听起来简单,但附加条件却非常苛奇。 第一,搬运时间,必须在午夜十二点之后进行。 第二,搬运的地点,是从九龙一个早已废弃的工业大厦仓库,搬到新界北区一个更加人迹罕至的独立货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所有参与搬运的工人,都必须签署一份保密协议。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绝对不能对外界透露半个字。否则,后果自负。 “大佬啊,有钱使得鬼推磨。咁优厚嘅条件,我哋老板当场就应承咗。我同另外三个伙计,都系公司最大力嘅,就被派咗去接呢单生意。” 当晚午夜,阿强和他的三个同事,开着货车,准时抵达了客户指定的那栋位于工业区深处的废弃仓库。 那地方,早已荒废多年,整栋楼黑灯瞎火,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涂鸦,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潮湿的霉味。 “个客已经喺度等紧我哋。佢带我哋入到仓库,我哋先发现,里面好大,但空荡荡,只喺最中间,摆住几件用白布盖住嘅旧家具。” 在客户的示意下,他们揭开了白布。 那是一些看起来非常有年头的老式中式家具,材质都是极好的花梨木或者紫檀木,上面雕刻着极其精美的花纹。虽然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但依然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而在所有这些家具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摆在正中央的、足有两人多高的……双开门老式衣柜。 “嗰个柜,好奇怪。”阿强努力地回忆着,“我哋几个都算系老行尊,咩名贵家具未见过?但嗰个柜,我哋四个大男人,一掂手就觉得唔对路。” “点唔对路法?”二叔追问道。 “冻!”阿强斩钉截铁地说道,“嗰种冻,唔系普通木头嘅清凉,而系……而系好似你三伏天,将只手插入一堆冰块入面嗰种冻!阴寒刺骨!我哋几个戴住手套,都觉得啲寒气,係咁向手心度钻!” “而且,个柜重到离晒谱!睇落只系普通木料,但重到好似入面塞满咗铅块一样!我哋四个,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先勉强将佢抬起嚟,搬上货车。” 当时,一个年轻的同事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哇,强哥,呢个柜入面,系咪藏咗条尸啊?咁鬼重嘅!” 阿强说,现在回想起来,他宁愿那柜子里,真的只是藏了一具尸体。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在天亮前,将所有家具,都运到了位于新界北区的那个新仓库。 那个新仓库,比旧的那个还要偏僻,方圆几里内,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卸完货后,那个神秘的客户,又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他需要一个人,在仓库里,守着这批家具,守一个晚上。报酬,是额外的五万块现金。 “我哋几个,屋企负担都重。五万蚊,守一晚,咁笋嘅嘢,梗系争住去做啦。最后,因为我年资最耐,呢份优差就落到咗我头上。” 阿强说,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让他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的同事们,拿着丰厚的报酬,高高兴兴地开车走了。偌大的、空旷的仓库里,只剩下阿强一个人,和那一堆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旧家具。 “上半夜,都冇咩事发生。我就喺仓库门口附近,开咗张帆布床,准备瞓一阵。” 到了下半夜,大概凌晨三点左右,外面那场下了整夜的暴雨,渐渐停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就在这片死寂里,一个突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仓库的深处,响了起来。 “咚……” “咚……” “咚……” 那声音,沉重,缓慢,而且极富韵律。不像是老鼠,更不像是风声。那声音,像是一个体重超过两百斤的巨人,光着脚,踩在水泥地面上,一步一步地,缓缓行走发出的脚步声。 “我当时吓到成个人弹起身!个仓库入面,除咗我,根本冇第二个人!啲声……啲声系从边度传出嚟??” 阿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种足以让心脏停跳的恐惧。 “我……我拎住支电筒,壮住胆,循住声,一步一步行过去睇。行到仓库中间,我先发现……啲声,竟然系……竟然系从嗰个衣柜入面,传出嚟嘅!” 那沉重的、如同巨人行走般的脚步声,就是从那个被他们四个大汉,都合力才能抬动的衣柜内部,发出来的! 阿强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当场就要尿出来。他想逃跑,但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巨大的恐惧给彻底压垮的时候,那“咚、咚、咚”的脚步声,又毫无征兆地,停了。 整个仓库,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唔知自己喺原地企咗几耐,可能系十分钟,可能系一个钟。我个脑,一片空白。直到我意识到,如果我唔搞清楚发生咩事,我今晚可能会癫咗。” 最终,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阿强颤抖着,将手中那道微弱的手电筒光束,缓缓地,照向了那个如同史前巨兽般,静静蛰伏在黑暗中的衣柜。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那个衣柜,果然移动了位置! 他们白天卸货的时候,明明是将衣柜摆放在仓库的正中央。而现在,那个衣柜,却整体向着仓库大门的方向,平移了将近两米远! 在它原本所在的位置和现在的位置之间,厚厚的灰尘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无比清晰的、又深又长的……拖痕! “第二朝,天一光,我几乎系连滚带爬噉,逃出咗嗰个仓库。”阿强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成晚冇瞓,等到个客派人嚟接手,我就即刻走咗。我本来谂住,呢单生意就算完咗,以后打死都唔再掂呢啲邪门嘢。” “但系,唔知点解,我总系觉得心绪不宁。寻日,我忍唔住,又偷偷哋自己揸车,返咗去嗰个仓库一次。我想确认下,嗰晚发生嘅事,究竟系咪我自己发噩梦。” 他潜入了那个仓库。仓库里,空无一人,那些家具,还和前一天一样,静静地摆在那里。 他壮着胆子,再次走到了那个衣柜前。 然后,他发现了比“衣柜走路”更恐怖的事情。 “个柜门上面,多咗一道……一道好深嘅抓痕。”阿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嗰道痕,好新,深红色嘅,就好似……就好似有啲嘢,用啱啱撕完生肉嘅爪,喺上面狠狠噉抓过一样!阵味,腥到……” 就在他凑上前,想仔细查看那道新鲜得有些诡异的深红色抓痕时,他看到,在衣柜那厚重的双开门中间的合页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那合页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一枚锈迹斑斑的老旧螺丝钉,就那样“叮”的一声,从合页里,掉了出来,落在了他的脚边。 “我当时个脑一片空白,都冇谂咁多,就下意识噉,将佢执起身,放入咗裤袋。” 就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噩梦。 从那天起,他就感觉浑身不舒服,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压在他的身上,吸他的阳气。短短两天,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面如死灰。 他去看医生,也查不出任何问题。最后,还是他信佛的老母亲,看出他不对劲,说他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托人四处打听,才找到了【平安堂】这里来。 阿强一口气,将所有的经历,都讲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铺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凝重。 这个所谓的“衣柜”,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凶,还要邪! 就在这时,阿强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脸上再次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他挣扎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白色的塑料卡片,递到了二叔的面前。 那是一张电子门禁卡,也就是那个新仓库的钥匙。 “师傅,大师,求吓你哋,一定要救救我啊!我真系唔想死啊!”他带着哭腔,哀求道。 “个客……个客佢啱啱先打过电话俾我哋老板,话听晚……听晚仲要去同一个地方,搬……搬第二个柜啊!” 第112章 阴河的气息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震惊。 又一个! 这种凶戾霸道的邪物,竟然不止一个! 如果说第一个“会走路的衣柜”,只是一个独立的、偶然的撞邪事件,我们或许还能将其暂时搁置,优先处理军火库那边的决战。 但现在,第二个柜子的出现,让整件事的性质,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这绝对不是偶然!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很可能,就是鬼手婆和【守旧派】那帮人,在最终决战之前,布下的另一枚棋子,另一个歹毒的后手! 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阿强,你起身。”二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唔使惊,你条命,我哋叔侄保住咗。而家,你即刻带我哋去个仓库。我哋要亲眼睇下,嗰个柜,究竟系何方神圣!” 阿强一听我们愿意出手,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即刻带你哋去!两位大师,我条烂命,就交俾你哋喇!” 事不宜迟。 我们甚至来不及多做准备。二叔只是从神龛上,拿了一把用红绳缠绕的金钱剑,又从抽屉里取了几张他亲手画的符纸。我则将那枚冰冷刺骨的螺丝钉,用一张符纸小心地包裹好,贴身放着。 我们没有再耽搁,立刻带着仍惊魂未定的阿强,冲入了铺子外那片风雨交加的黑夜之中。 阿强的搬家公司货车,就停在平安堂的门口。他跳上驾驶座,用那双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发动了汽车。我和二叔,则坐进了后面的车厢里。 货车在午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速地行驶着。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大片的水花。窗外,是香港这座不夜城那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火,它们在湿漉漉的车窗上,被拉扯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影,显得如此不真实。 车厢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根据阿强断断续续的描述,那个存放衣柜的仓库,位于葵涌货柜码头附近的一个大型私人仓储中心。那地方,进出都需要电子门禁卡,管理严格,安保严密,确实是个用来存放秘密物品的绝佳地点。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货车缓缓地驶入了一个巨大的、如同钢铁迷宫般的仓储园区。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巨型仓库,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静静地蛰伏在这片属于工业时代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柴油味和金属的冰冷气息。 阿强用那张客户给他的门禁卡,刷开了园区的电子闸门。然后,轻车熟路地,将车子开到了其中一栋编号为“C7”的仓库前。 “大师,就……就系呢度喇。”阿强熄了火,指着眼前这栋巨大的仓库,声音都在发颤。 我们下了车。 这栋仓库,比我想象中还要巨大。高耸的卷帘门紧紧地关闭着,在深夜里,像一张紧闭的、沉默的巨口。 阿强再次用门禁卡,打开了旁边的一个小型侧门。 “吱呀——” 一股充满了灰尘和工业机油味道的、冰冷而潮湿的空气,从门内,扑面而来。 我们三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这片巨大的、如同洞穴般的黑暗之中。阿强摸索着,打开了仓库里的照明灯。 “啪嗒。” 几排功率巨大的日光灯,应声而亮。惨白色的灯光,瞬间就将这片巨大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我这才看清,这个仓库的内部,是一个个用铁丝网隔开的、如同蜂巢般的独立储物间。每一个储物间里,都堆满了用帆布或者塑料布盖着的、各式各样的物品。有积了灰的办公桌椅,有打包好的文件档案,有看起来像是要搬家的全套家具……无数属于不同人的、被遗忘的记忆和故事,都被封存在了这个巨大的、沉默的空间里。 “喺……喺最入面个角落头。”阿强指着仓库的最深处,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们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一排排由铁丝网构成的、如同迷宫般的通道,向仓库的最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就越发的阴冷潮湿。 终于,在仓库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我们看到了一个被单独放置的、用一张巨大的灰色帆布,严严实实盖住的庞然大物。 那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特大号的立式冰箱,静静地,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之中。 “就……就系佢喇。”阿强指着那个东西,双腿一软,再也不敢向前靠近一步。 二叔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走上前,伸出手,捏住帆布的一角,然后,猛地向上一掀! 一张灰色的帆布,如同帷幕般,被缓缓揭开。 藏在下方的那个东西,终于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暗红色的老式中式衣柜。柜子的木料,似木非木,在惨白色的灯光下,竟然泛着一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诡异的光泽。柜身上,雕刻着无数繁复而又扭曲的、像是某种祭祀仪式的花纹图案。 在看到那个衣柜的瞬间,二叔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转过头,看着我,用一种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阿安,系佢。” “同我哋喺万家宗祠入面,见到嗰个,一模一样!” 万家宗祠!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就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猛地想了起来!那个隐藏在万家宗祠最深处、同样被符文铁链锁住的、散发着无尽阴气的巨大衣柜!那个被二叔称之为,整场风水大阵的“阵眼”之一的邪物! 虽然眼前这个衣柜,没有被铁链捆绑,但无论是它那独特的、如同浸泡过鲜血的材质,还是柜身上那诡异扭曲的祭祀花纹,都和我们在万家宗祠里见到的那个,如出一辙! 就在我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一股极其熟悉的、冰冷刺骨的气息,从眼前的衣柜上,缓缓地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泥土的潮湿、尸体的腐朽和某种未知植物的腥甜的、极其独特的阴冷之气。这股气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正是那条流淌在阴阳两界之间、充满了死亡与怨念的……阴河的气息! 这些柜子,果然都和那条阴河有关!它们,很可能就是【守旧派】和鬼手婆,用来从阴河之中,打捞或者转运某些“东西”的……容器! “个锁……唔见咗。”二叔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定睛一看,果然,眼前这个衣柜,虽然和宗祠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但上面却没有符文铁链和青铜巨锁。它那两扇厚重的柜门,只是紧紧地闭合着。 “开佢!”二叔当机立断。 我们叔侄二人,立刻上前,一人一边,分别握住了柜门两侧的黄铜把手。 “一,二,三!” 随着二叔一声令下,我们同时发力,猛地向外拉动柜门! 然而,那两扇看起来并没有上锁的柜门,却像是被从内部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唔对路!”二叔的脸色一变,“入面有嘢顶住!好大嘅力!” 我们都清楚,能从内部,将这两扇由名贵重木打造的、重达数百斤的柜门顶得纹丝不动,那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 就在我们惊疑不定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整个衣柜,似乎……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观的晃动。但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整个巨大的衣柜,竟然开始非常有节奏地、极其轻微地,左右晃动了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这个巨大的柜子,正在缓缓地……呼吸! 我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想松手后退。 二叔却做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举动。他松开手,竟然缓缓地,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那扇冰冷刺骨的、仍在轻微晃动的柜门之上!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几秒钟后,二叔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那是一种比之前见到任何诡异事物时,都要震惊,都要骇然的表情! 他猛地将头缩了回来,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 “二叔!你听到咩啊?”我急切地问道。 二叔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唔对路……完全唔对路!”他喃喃自语,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个柜入面……个柜入面困住嘅……唔系鬼!” 不是鬼? 我愣住了。如果不是鬼,那会是什么?妖?魔? 就在我准备追问的瞬间,那个一直在轻微晃动的衣柜,毫无征兆地,猛地、剧烈地,向旁边狠狠地晃动了一下! “咚!”的一声巨响,如同重锤砸地!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人类的呻吟声,从那厚重的柜门缝隙中,幽幽地,传了出来。 “呃……啊……” 第113章 墨斗弹棺线 阿强“啊”的一声怪叫,当场又瘫了下去。而我,也感觉自己的头皮,在一瞬间,彻底炸开了! 柜子里,竟然有活人! 就在我们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瞬间,眼前那个巨大的衣柜,突然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晃动! “咚!咚!咚!咚!”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如同呼吸般轻微的晃动,而是狂暴的、充满了无尽愤怒与力量的、疯狂的撞击!柜门被从内部,撞得“砰砰”作响,两扇厚重的门板,甚至被撞得向外微微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某种恐怖的巨力,彻底撕裂! 一股比刚才浓烈十倍的、混合着阴河腐臭和浓郁血腥味的黑气,从那不断被撞击的门缝中,疯狂地喷涌而出! “退后!”二叔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发出一声暴喝,一把将还在发愣的我向后推开,同时一脚将瘫软在地的阿强,踢到了安全的角落。 “阿安,睇住佢!千万唔好俾佢靠近!”二叔指着阿强,对我下达了命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他怕阿强身上那丝与衣柜的联系,会让他被这股暴走的邪气所伤,甚至是被直接“勾魂”。 我不敢怠慢,立刻扶起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阿强,将他拖到了仓库的最远处。 而二叔,则不退反进,在那股几乎要将人吹倒的阴风中,稳稳地扎下了一个马步。他将身上那个跟了他几十年的帆布包,一把扯了下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三层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飞快地解开红布,露出了里面的物件。 那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古旧的、巴掌大小的、由某种深色桃木制成的……木工墨斗。 那个墨斗,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仿佛常年被鲜血浸泡。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早已被磨平的划痕,充满了岁月沧桑的气息。 “二叔,这个时候,你拿个墨斗出嚟做咩啊?”我远远地看着,忍不住大声问道。 “蠢仔!呢个唔系普通嘅墨斗!”二叔头也不回地吼道,他手上的动作飞快,正在给那个墨斗,重新上紧墨线,“我哋呢行,罗盘寻龙,铜钱问卜,桃木剑斩鬼,金钱剑辟邪。但有一种嘢,系专门用来对付‘活物’嘅,就系鲁班祖师传落嚟嘅墨斗!”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了一点墨斗凹槽里的墨汁。那墨汁,粘稠无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黑交杂的颜色。 “呢个墨斗里面嘅墨线,系用浸泡咗七七四十九日尸油嘅麻绳,风干之后搓成嘅,阴气极重!” “而呢兜墨汁,系用百年老锅嘅锅底灰,混上我哋陈家秘制嘅‘辰州朱砂’调配而成嘅,阳气极盛!” “阴阳相合,刚柔并济。呢样嘢,有个名堂,叫做‘墨斗弹棺线’!”二叔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着,“佢唔系用来对付死物嘅阴气,而系专门用来封印、镇压活物身上嘅……邪气!” 说话间,他已经准备就绪。 只见二叔左手托住墨斗,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墨线顶端那个小小的金属钩。他的口中,开始飞快地念诵起一段我从未听过的、充满了古老韵律的咒语。 “一弹天地动,二弹鬼神惊,三弹鲁班祖师……敕令封!” 随着最后一个“封”字出口,二叔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 他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了那个仍在疯狂晃动的衣柜!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只能看到一连串的残影! 只见他冲到衣柜前,右手飞快地将墨线顶端的钩子,挂在了柜门的一侧。然后,左手持斗,身体如同陀螺般,围绕着巨大的衣柜,飞速地旋转起来! 一道浸满了红黑色墨汁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麻绳墨线,被他从墨斗中,飞快地拉扯了出来! 就在他绕回收口处的瞬间,他停下脚步,右手食指,在那根被绷得笔直的墨线中间,狠狠地一勾,一弹! “啪!” 一声清脆无比的、如同皮鞭炸响的声响,在仓库里轰然响起! 那根绷紧的墨线,被狠狠地弹在了衣柜那两扇柜门的中间缝隙上,留下了一道笔直的、红黑色的墨线痕迹! “滋——!” 如同滚油泼在了冰块上,一阵刺耳的声响,从那道墨线上,猛地爆发出来! 一股浓烈的、带着焦臭味的白烟,从墨线与柜门的接触处,疯狂地冒了出来!柜子里面,那原本狂暴无比的撞击声,似乎被这一下给打得……停顿了片刻! “仲未完!” 二叔一声大喝,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歇! “啪!啪!啪!啪!” 又是接连不断的、清脆的弹线声响起! 他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了幻影。一道道红黑色的墨线,被他以一种极其复杂而又精准无比的顺序,不断地弹在了衣柜的正面、侧面、顶端! 横、竖、撇、捺…… 最终,数十道笔直的墨线,竟然在整个衣柜的表面,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首尾相连的……“八卦锁”图案! 就在那最后一道墨线,被狠狠弹在柜门正中央的瞬间,整个衣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一顿! “滋啦啦啦——!” 所有墨线,在同一时间,红光大盛!浓烈无比的白烟,从衣柜的每一个角落里,疯狂地冒了出来! 那剧烈的晃动,那疯狂的撞击,那充满了痛苦的呻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仓库,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呼……呼……” 二叔松开手中的墨斗,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那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刚才那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对他自身的消耗,也极其巨大。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八卦锁”墨线,封印得严严实实的衣柜,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却布满了铁青之色。 “二叔……”我扶着阿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我明喇。”二叔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衣柜,喃喃自语,“我终于明白,点解啲香灰会系血红色,点解弹棺线会有咁大反应。”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愤怒。 “阿安,我哋都估错晒。” “呢个柜入面困住嘅,根本就唔系鬼,唔系妖,更加唔系咩魔。” “而系一个……被人用最歹毒嘅‘剥离法’,强行从活人身体入面,抽离出嚟嘅……‘生魂’!” “生魂?!”我大惊失色,“即系话,柜入面嗰个……仲未死?” “冇错!”二叔咬着牙说道,“佢嘅肉身,应该仲喺某个地方,好似植物人咁。而佢嘅魂魄,就被人生擒活捉,封印咗喺呢个用阴河秽物打造嘅‘魂棺’里面!日日夜夜,受尽折磨同滋养,最终,系要将佢炼成……最凶最恶嘅‘运财鬼’!” 我听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生擒活人的魂魄,将其炼成鬼奴。这种手段,简直比直接杀人,还要歹毒百倍! 就在我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二叔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柜门那道被他封印住的门缝上。 透过那道狭窄的、已经被墨线染红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在衣柜的内壁上,似乎有一些……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模糊不清的……血字。 二叔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所能辨认出的、那行血字的内容。 “佢……佢知道……【守旧派】……个……竇。”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的精光! 第114章 生魂的遗言 这个被囚禁在柜子里的神秘“生魂”,竟然知道【守旧派】的老巢所在! “救人!” 我和二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 之前,我们还只是想镇压这件邪物。而现在,我们的目标,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我们不仅要镇压,更要……救人!救出这个知道核心秘密的关键人物! 二叔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从阿强的货车里,找出了一根半米多长的精钢撬棍。 “阿安,退后啲!呢个‘魂棺’邪门得很,开柜嗰阵,唔知会有咩嘢冲出嚟!”二叔对我嘱咐道。 我点了点头,立刻拉着仍处在惊恐状态的阿强,退到了十几米外的安全距离。 二叔深吸一口气,将那根沉重的撬棍,狠狠地插入了衣柜那道被墨线封印的门缝之中。他双臂的肌肉瞬间坟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外猛地一撬! “咯……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料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刺耳地响起! 那两扇被一股无形巨力从内部死死顶住的柜门,在二叔这股刚猛霸道的外力之下,终于被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吼——!” 就在柜门被撬开的瞬间,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混合着阴河腐臭与浓郁血腥味的黑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一般,从那道缝隙中,疯狂地喷涌而出!那黑气之中,甚至还夹杂着无数张扭曲痛苦的、若有若无的人脸! “小心!”我忍不住大声提醒。 二叔却是不闪不避,口中暴喝一声:“区区阴煞,未够班啊!” 他任由那股黑气狠狠地冲击在他的身上,他那如同老松般扎在地上的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开!” 他再次发力,将撬棍狠狠地压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那两扇厚重无比的柜门,终于被彻底撬开!然后,重重地撞在了两侧的墙壁上! 柜子里的景象,终于彻底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 然而,看清里面景象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 柜子里……是空的。 偌大的衣柜内部,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被囚禁的人,甚至连一丝血迹都看不到。只有在我们正对面的那面内壁上,那一行用指甲划出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血字,在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的触目惊心。 “人呢?”我看得目瞪口呆。 “走咗喇。”二叔丢掉撬棍,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我哋嚟迟咗一步。开柜嘅瞬间,佢最后一丝附喺柜上面嘅执念,已经散咗。” 生魂即将彻底消散! 这意味着,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这个“魂棺”,最终却还是没能救下那个关键的证人! “唔得!唔可以俾佢走!”二叔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焦急,“佢魂魄一散,就真系神仙难救!到时唔止线索断晒,佢仲会变成一只失去心智嘅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阿安!”二叔猛地转过头,对我下达了一连串急促的命令,“即刻过去问个工人,攞佢嘅生辰八字!快!所有正规公司嘅员工档案入面,一定会有记录!” 我不敢怠慢,立刻冲到早已吓傻的阿强面前,连拖带拽地将他拉了过来。也顾不上解释那么多了,直接从他口袋里翻出了他的手机,找到了他公司老板的电话,让他立刻打电话过去询问。 在二叔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阿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电话。几分钟后,我们总算是拿到了他那准确到“时辰”的生辰八字。 就在我拿到八字的同时,二叔也已经完成了他的准备。 他将那个仍处在昏迷状态的工人,平放在了仓库中央的一块空地上。然后,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朱砂饼和一瓶黄酒。他将朱砂在黄酒中化开,以指为笔,以地为纸,围绕着工人的身体,飞快地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圆形阵法。 最后,他将那枚作为“信物”的、冰冷刺骨的螺丝钉,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工人额头正中的印堂之上。 一个临时的、充满了凶险的“借身招魂阵”,就这样,在短短几分钟内,被二叔布设完成! “二叔,咁样做……会唔会有危险啊?”我看着那个阵法,有些担忧地问道。借活人的身体,请野鬼上身,这在玄学界,是风险极高的大忌。 “顾唔上咁多喇!”二叔擦了擦头上的汗,死死地盯着仓库里那缕即将消散的、若有若无的阴气,“呢个生魂,阳气未绝,怨气又重,唔请佢上嚟问清楚,佢好可能会直接变成‘地缚灵’,永远被困喺呢度!到时,呢成个仓库区,都会永无宁日!” 说完,他不再犹豫,盘腿坐在阵法前,双手结印,口中开始念诵起一段古老而又充满了悲悯之意的《招魂咒》。 随着二叔咒语声的响起,整个仓库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好几度。一股无形的阴风,开始在阵法的周围,缓缓地盘旋。 那枚放在工人印堂上的螺丝钉,突然开始散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蓝色光芒! 躺在地上的工人,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触电一般,剧烈地抽搐了起来! “嚟喇!”二叔低喝一声,加大了咒语的音量。 只见仓库角落里,那一缕我们肉眼看不见,但却能清晰感觉到的、即将彻底消散的阴冷气息,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猛地朝着阵法中央的工人,飞了过去! 那缕气息,最终,通过那枚发光的螺丝钉,尽数没入了工人的眉心之中! 躺在地上的工人,身体的抽搐,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诡异的眼睛啊。那里面,再没有了属于阿强的那种恐惧与懦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尽的、仿佛经历了千世轮回的……空洞与麻木。 他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一个提线木偶。 “你……是谁?” 他开了口。声音却不再是阿强那粗犷的嗓音,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痛苦与虚弱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哋系边个唔重要。”二叔死死地盯着他,沉声问道,“你又是谁?点解会俾人困喺个柜入面?” 那个被“请”上身的生魂,眼神空洞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似乎还在适应这具临时的“身体”。 “我……我叫阿良……”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气若游丝,“我系一个……古董商人……” “【守旧派】……系【守旧派】啲人……捉咗我……” 听到【守旧派】三个字,我和二叔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佢哋想做咩?”我急切地追问道。 “实验……”阿良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回忆起恐怖往事时,才会有的、极致的恐惧,“佢哋……佢哋喺度做一种好得人惊嘅实验……” “佢哋……捉咗好多人……好多同我一样,命格属阴,八字纯粹嘅人……将我哋嘅魂魄,强行抽离身体……然后,用嗰种阴河水,日日夜夜浸泡、滋养……” “佢哋话……我哋系……最好嘅……‘祭品’……” “祭品?”二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系……”阿良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他附身的这具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佢哋……佢哋要用我哋呢啲‘生魂祭品’,去喂饱……去唤醒一个……一个沉睡咗好耐好耐嘅……恐怖存在……” “嗰样嘢……就喺军火库……地底……” “军火库地底?究竟系咩嘢?”我正想继续追问。 “呃……” 附身在工人身上的阿良,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身上的气息,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衰败、消散。那枚放在他额头上的螺丝钉,所散发出的幽蓝色光芒,也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工人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身体一软,再次昏倒在了地上。 走了。 那缕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生魂,终究还是因为怨气耗尽,彻底地,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仓库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地上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工人,又看了看那个敞开着柜门、如同巨兽尸骸般的衣柜,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祭品……” “唤醒……” 二叔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个空无一物的衣柜前,脸色铁青得,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我终于明晒喇。”他的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出冰来。 “佢哋唔系喺度收集咩阴物邪器,亦都唔系想搞咩‘八门锁龙’大阵……” “佢哋由始至终,都系喺度……制造‘祭品’!” “军火库嘅危险程度,比我哋想象中嘅,要大一百倍!一千倍!” 第115章 不祥的请柬 从仓库回来,一整夜,我和二叔都没有合眼。 阿强那个可怜的工人,在二叔用符水帮他稳住心神后,已经被我们打发走了。我们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立刻买张机票,去哪里都好,总之,在决战结束之前,绝对不要再回香港。 而平安堂里,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他们在制造祭品”,像一句恶毒的诅咒,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叔侄二人的心头,几乎要将人所有的希望都给碾碎。 天亮了,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但铺子里,却比下雨时还要压抑。 我和二叔,各自坐在八仙桌的一侧,谁也没有说话。桌子上,那张从标叔手里得来的军火库结构图,已经被我们翻来覆去,研究了不下百遍。图纸的边角,都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但我们找不到任何破局的方法。 “二叔,”最终,还是我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鬼手婆啲降頭術,係咪真係咁犀利,犀利到……连你都冇办法对付?” 二叔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浓茶,一饮而尽。茶水的苦涩,似乎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唔系冇办法。”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降头术,万变不离其宗,都系驱使阴秽污糟嘢害人。只要搵到佢嘅‘降头原物’,就有得破。但问题系……”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问题系,我哋连佢会将‘原物’收埋喺边度都唔知。军火库咁大,地形又复杂,仲有‘自己人’帮佢哋封山。我哋得三日唔到嘅时间,点样喺一个几万平方米嘅地方,搵到一件可能只得指甲咁大嘅嘢?” “更何况,”二叔的眼神,变得愈发凝重,“我最担心嘅,唔系鬼手婆,而系佢哋要‘唤醒’嘅嗰样嘢。能够需要用生魂做祭品嘅,绝对唔会系普通嘅山精鬼怪。我哋今次要面对嘅,可能系一只……我哋连喺书上都未曾见過嘅……绝世凶物。” 一番话,让我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再次被浇灭。 我们现在,就像是两个明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却又被逼得不得不跳下去的莽夫。我们有决一死战的勇气,却没有克敌制胜的把握。 我们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僵局。 就在这片压抑的沉默,几乎要将空气都给凝固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极富韵律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突然从平安堂那扇紧闭的大门外,响了起来。 我和二叔的神经,瞬间就绷紧了! 铺子门口,明明挂着“东主有喜”的牌子。行内人都知道,这是谢绝一切访客的意思。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敲门?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惕。 二叔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动。他自己则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后,通过门上的猫眼,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二叔的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拉开了门栓,打开了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白手套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穿着同款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保镖。 为首的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像个管家,但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沉稳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气场,却比任何一个我们见过的黑道大佬,都要强盛。 他一进门,小小的平安堂,仿佛都因为他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拥挤和压抑了起来。 “请问,边位系陈长庚先生?”管家的目光,在我和二叔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二叔的身上。他的粤语,说得字正腔圆,带着一种老派的、属于上流社会的优雅。 “我系。”二叔的回答,言简意赅。 “陈先生,你好。”管家微微躬身,做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英式管家礼,“我姓秦,係金爷屋企嘅管家。今日冒昧登门,系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意嚟为陈先生,送一份薄礼。” 金爷!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只见那管家说完,对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看起来古色古香的、由名贵紫檀木打造而成的长方形木盒,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秦管家,你同金爷讲,无功不受禄。我哋同金爷,好似冇咩交情喔。”二叔的语气,不咸不淡。 “陈先生谦虚了。”秦管家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礼貌的笑容,“我家主人说了,陈先生是人中之龙,能与陈先生这样的人物,同处一城,是他的荣幸。这点小小的见面礼,还望陈先生,务必收下。” 他说完,也不等二叔再拒绝,便亲自上前,将那个紫檀木盒,轻轻地放在了我们面前的八仙桌上。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叔盯着那个木盒,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盒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紫檀木香和某种奇异冷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明黄色丝绸。而在丝绸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副……制作得精美绝伦的……古董象棋。 整副象棋,棋盘由一整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墨色玉石制成,棋子,则是用两块成色和水头都达到了顶级的、一白一青的上好和田玉,精心雕琢而成。 每一颗棋子,都温润冰冷,入手分量十足。上面的“车马炮兵”,都是由顶级的工匠,用小篆字体,一笔一划,亲手雕刻上去的。这已经不是一副普通的象棋了,而是一件足以被放进博物馆里,当成镇馆之宝的……艺术品。 而在那副精美绝伦的玉石象棋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张……用黑色硬卡纸制成的、边缘烫着暗金色花纹的请柬。 二叔拿起那张请柬,打开。 只见上面,用一种风骨内敛、笔力遒劲的毛笔小楷,竖着写了两行字。 “闻陈二先生棋艺高超,特备残局,恭候于半山‘静心斋’,手谈一局。” 落款,只有一个字,和一个鲜红的印章。 【金】。 秦管家看着二叔,脸上的笑容,依旧恭敬得体。 “我家主人,今晚七点,在静心斋,恭候陈先生大驾。希望陈先生,能够赏光。” 说完,他再次微微躬身,然后,便带着那两名如同雕塑般的保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他们走后,平安堂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但空气中,却多了一股令人不安的、风雨欲来的味道。 我看着桌上那副价值连城的玉石象棋,又看了看那张措辞优雅、但却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请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二叔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他伸出手,从棋盘上拿起了一枚青玉雕刻而成的“車”,在两根手指间,缓缓地摩挲着。 那温润冰冷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他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呢只老狐狸,又嚟出招喇。”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 “二叔,呢个摆明就系陷阱!我哋绝对唔可以去!”我急切地说道。 “我知。”二叔点了点头,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桌上那盘,尚未开始的棋局。 “但系,”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就算明知系鸿门宴,我哋都非去不可。” “点解啊?”我不解地问道。 “因为佢既然肯出招,就证明,我哋仲有棋可以行。”二叔将手中的玉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棋盘的楚河汉界之上,“金爷呢个人,极度自负。佢唔会做任何冇意义嘅事。佢请我过去‘捉棋’,绝对唔系为咗同我联络感情。佢一定系有某个目的,或者系……佢同鬼手婆之间,出现咗某种我哋唔知嘅问题。” “呢个,可能系我哋唯一嘅机会。一个可以喺决战之前,搞清楚鬼手婆底细嘅……最后机会。” 我看着二叔那张写满了决绝的脸,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啊,我们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既然如此,倒不如,迎着刀口,向前闯一闯! 二叔看着那副如同战场沙盘般的玉石棋盘,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安,将我哋之前喺万家宗祠搵到嘅嗰块完整玉佩,带喺身上。” “我感觉……今晚,可能用得着。” 第116章 残局的玄机 当晚七点,夜色如墨。 一辆黑色的、挂着中港两地牌照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平安堂的门口。秦管家亲自下车,为我们打开了车门。 我和二叔,没有多言,一前一后地坐了进去。 车子一路平稳地向半山驶去,最终,在一栋戒备森严的、隐藏在半山密林深处的独立豪宅前,缓缓停下。 这里,就是金爷的大本营,也是传闻中,香港风水最好的几处龙脉节点之一。 我们跟着秦管家,穿过了几道需要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的安保大门,最终,来到了位于豪宅顶层的一间茶室前。 茶室的门,是由一整块巨大的黄花梨木雕刻而成,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篆体——【静心斋】。 “两位陈先生,主人已在里面等候多时。”秦管家微微躬身,为我们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然后,便和那两名保镖一起,如同雕塑般,守在了门外。 我和二叔对视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茶室内的景象,与我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 整个空间,布置得极其雅致古朴。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套紫檀木的茶桌,几张宋代的官帽椅,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副,据说是唐伯虎真迹的《山水仕女图》。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香炉里,正燃着一炷不知名的异香。那香味,初闻时清雅提神,但仔细一闻,却能感觉到,在那清雅之下,隐藏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阴冷气息。 一个穿着一身白色中式丝绸练功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背对着我们,坐在茶桌前。他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用一块洁白的丝绸,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桌上那副,精美绝伦的玉石棋盘。 他,就是金爷。 那个叱咤香港黑白两道数十年,连标叔都忌惮三分的,幕后枭雄。 “两位既然嚟咗,就请坐啦。”金爷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完全没有一丝黑道大佬的霸气,反而像一个邻家的、正在邀请朋友喝茶的普通阿伯。 我和二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金爷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他的年纪,看起来比二叔还要大上一些,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皮肤光滑得,如同年轻人一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看起来无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睛。但当你与他对视时,却会感觉,你所有的心思,都会被那片深邃,彻底看穿,吸走。 他将那副玉石棋盘,擦拭得一尘不染,直到每一颗棋子,都散发出温润如水的光泽。然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在棋盘上,一一摆放棋子。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颗棋子落下,都会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如同玉石相击的声响。 很快,一个极其复杂的象棋残局,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虽然棋艺不精,但也看得出,这盘棋,已经是一盘……死棋。 棋盘上,代表着金爷的黑方,车、马、炮、卒,如同千军万马,已经将我方的阵地,彻底包围。黑方的“炮”当头,“马”卧槽,“车”镇肋,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般的“绝杀”之势。 而我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帅”,被困在九宫格的正中央,周围,只有一个“仕”和一个“兵”,苟延残喘。无论怎么走,下一步,都必定会被对方,将军毙命。 这根本就是一个,毫无生机的,必死之局。 “两位,请用茶。”金爷将棋局布好,这才抬起头,微笑着,为我们斟上了两杯早已泡好的、香气四溢的大红袍。 他指着眼前的棋盘,用一种闲聊家常般的语气,缓缓说道:“呢个局,我摆咗好耐,一直都冇人可以解得开。我帮佢起咗个名,叫做‘十面埋伏’。” “今晚请两位嚟,冇第二嘅意思,就系想请两位,帮我破咗呢个局。” “边个能够破得到,我就话一个,关于鬼手婆嘅,足以致命嘅秘密俾佢知。” 致命的秘密! 我心中一动,立刻转头看向二叔。 只见二叔的脸上,古井不波,没有任何表情。 “二叔,仲等咩啊?快啲行啦!”我看着眼前那个必输无疑的棋局,心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虽然看不出任何胜算,但我知道,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然而,二叔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迟迟没有动手。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那副棋盘。 他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的空气中,凌空虚点着,仿佛在他的眼前,存在着一个我们看不见的、无形的沙盘。他的指尖,在空气中,时而画圈,时而点线,动作充满了某种玄奥的韵律。 茶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香炉里那炷异香,仍在无声地,燃烧着。 金爷也不催促,只是面带微笑地,静静地品着茶,欣赏着二叔这奇怪的举动。 片刻之后,二叔那在空中虚点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一向沉稳的眸子里,此刻,却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锐利精光! 他看着金爷,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呵呵。” 他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 “金爷,你真系好手段。”二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间雅致的茶室里,“用玉石做棋,用棋盘做沙盘,借住呢度‘龙脉交汇’嘅地气,布下一个‘风水杀局’。陈某人行咗几十年江湖,咁大嘅手笔,都仲系第一次见到。” 听到“风水杀局”四个字,金爷那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地,停顿了一下。他那双温和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无法掩饰的惊讶。 “哦?”他放下了茶杯,饶有兴致地问道,“陈二先生,此话何解啊?” “何解?”二叔冷笑一声,伸出手,指向了桌上那盘棋,“你当我真系睇唔出嚟?” “呢个根本就唔系咩‘十面埋伏’嘅棋局!” “而系一张……模拟咗我哋要去嘅嗰个废弃军火库地形嘅,微缩‘风水阵法图’!” “你呢副棋盘,中间嘅‘楚河汉界’,就系军火库外围嗰条护城河!棋盘上嘅九条直线,就系山中嘅九条山涧!你用黑方嘅‘车马炮卒’,按照‘奇门遁甲’嘅方位,分别镇守住‘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 “每一个棋子,都代表住鬼手婆布下嘅一个‘降头阵眼’!而我哋呢只孤零零嘅‘帅’,好唔好彩,就正正俾你摆喺咗……八门之中,最凶险嘅‘死门’绝地之上!” 二叔一语道破,字字珠玑! 他每说一句,金爷脸上的惊讶,就更深一分。 当二叔说完最后一句时,金爷脸上那副温和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惊讶、以及一丝棋逢对手兴奋的……极其复杂的神情。 他静静地看了二叔许久。 然后,他猛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静心斋里,回荡着。 “陈二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慧眼如炬。”金爷抚掌笑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精光一闪。 “既然你已经睇穿咗呢个局嘅玄机。” “咁……” “请吧。” 第117章 死门落子 二叔那一句“风水阵法图”,如同平地惊雷,在这间雅致的静心斋里,轰然炸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桌上那盘棋,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副精美的玉石象棋,与二叔口中那个充满了杀机与玄机的“风水杀局”,联系在一起。 但我知道,二叔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我再看向金爷,只见他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便被一种更加浓厚的、棋逢对手的欣赏与兴奋所取代。 “请吧。” 他那两个字,说得云淡风轻,却像是一封正式的战书。他这是在邀请二叔,正式地,进入他布下的这个局里,进行一场真正的、超越了棋盘本身的……生死对弈! “二叔!唔好啊!”我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二叔正准备伸向棋盘的手,急切地压低了声音,“呢个系风水杀局啊!郁错一步,可能会有危险?!佢摆明就系想阴我哋!” 我的手心,已经因为紧张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风水杀局,顾名思义,是会杀人的!金爷在这间豪宅里,占据了天时地利,而我们,则是深入虎穴的待宰羔羊。在这种情况下,去碰他布下的局,无异于自寻死路! 然而,二叔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紧张。 他反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安心。然后,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绝对自信的、甚至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笑意的眼神,看着我。 “阿安,唔使惊。”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你睇住就得。今日,我就教你一样嘢,叫做‘一力降十会’。” 说完,他不再理会我,转回头,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副杀机四伏的玉石棋盘。 金爷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仿佛一个掌控着全局的君王,正在欣赏着挑战者那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茶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空气中那股由异香和玉石寒气混合而成的、阴冷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气场,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正从那副棋盘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压得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二叔的手,缓缓地,悬停在了棋盘之上。 我紧张地盯着他的手,心里在疯狂地猜测着他会走哪一步。是上“仕”,护住中宫的老帅?还是动用那个唯一能活动的“兵”,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二叔接下来的举动,却完全超出了我和金爷的预料。 他没有去碰任何一枚可以直接影响战局的棋子。 他的手指,缓缓地,落在了我方阵地里,那个最不起眼的、几乎已经被所有人忽略的、位于九宫格边缘的……红“兵”之上。 那是一枚,在正常的棋局里,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的废棋。它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被黑方的千军万马,无情地碾碎。 二叔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拈起了那枚由上好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冰冷温润的兵卒。 然后,就在我和金爷那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小小的兵卒,向前,平移了一步。 一步。 简简单单的一步。 这一步棋,在象棋的规则里,简直是荒谬的。因为他落子的那个位置,前方没有任何阻挡,正好落在了对方黑“炮”的攻击路线上。 这是一步,毫无意义的、主动送死的……废棋。 然而,就是这看似荒谬的一步,却让金爷那张一直挂着微笑的脸,第一次,猛地僵住了! 因为二叔落子的那个位置,虽然在棋局上,是死路一条。 但在二叔所看穿的那个“风水阵法图”之中,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交叉点,却恰恰是……整个大阵之中,所有杀气汇聚、但也因此变得最脆弱、最不稳定的……那唯一的、最隐蔽的……“死门”所在! 以弱击强,以点破面! 不与你正面交锋,不与你斗智斗勇,而是直接找到你整个杀局最核心的“命门”,然后,用最简单,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一子落下,直接……将军! 这,就是二叔的“一力降十会”! 就在那枚小小的、代表着“兵卒”的白色玉棋子,轻轻地、稳稳地,落在棋盘“死门”之上的那一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那副由一整块巨大墨玉雕琢而成的棋盘上,轰然响起! 只见,以那枚小小的兵卒为中心,一道无比清晰的、蛛网般的裂痕,猛地从那坚硬无比的玉石棋盘表面,浮现了出来!那裂痕,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副价值连城、巧夺天工的玉石棋盘,就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紧接着,“轰”的一声闷响! 整个棋盘,连同上面所有的棋子,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气浪给狠狠地冲击了一下!棋盘上那股阴冷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杀局”气场,在一瞬间,土崩瓦解,溃散得无影无踪! 香炉里那炷一直散发着异香的线香,也像是被狂风吹过一般,“噗”的一声,火光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最终,也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那股压在我心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的巨大压力,也随之……烟消云散。 整个静心斋里,一片死寂。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魔术般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金爷,也同样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副已经彻底报废的、布满了裂痕的玉石棋盘,又看了看那个稳稳地立在“死门”之上的、小小的兵卒。他脸上的错愕,渐渐地,被一种无法掩饰的、极致的震惊所取代。 许久之后,他那僵硬的表情,才缓缓地,松动了。 他看着二叔,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充满了欣赏的笑容。 他猛地,鼓起了掌。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无比的、中气十足的大笑声,在静心斋里,回荡着。 “好!好!好一个‘一卒平天下’!好一个陈长庚!”金爷抚掌大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快意,“几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能破我‘十面埋伏’杀局的人!我金某人,服了!” “既然你破了我的局,按照约定,那份‘报酬’,我自然会给你。”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寒意。 “你记住了,鬼手婆呢个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佢身上,只有一个地方,系佢嘅‘命门’所在。” “就喺佢嘅……左边膊头!” 左肩! 我和二叔,都将这个关键的信息,死死地记在了心里。 “多谢金爷指点。”二叔站起身,对着金爷,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棋,已经下完。我哋叔侄两个,就唔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便带着我,头也不回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金爷没有再挽留,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离去。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那扇黄花梨木大门的时候,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我们身后飘了过来。 “陈二先生,希望三日之后,你仲可以好似今日咁,有咁好嘅运气。” 我们离开了。 静心斋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秦管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着那副已经彻底碎裂的玉石棋盘,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 “老爷,就咁……俾佢哋走咗?” 金爷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他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嘴角,再次勾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如同狐狸般的笑容。 “急咩啫?” 他缓缓地说道。 “去,搵人,将陈家叔侄两个,准备去军火库,搵鬼手婆报仇嘅消息,‘唔小心’,透露俾【守旧派】安插喺警队嘅线人知。” “我倒真系有啲好奇,到时,究竟系我哋香港陈家嘅‘土方子’犀利啲,定系南洋嘅‘降头术’,更胜一筹啊。” 第118章 医院的求助 从金爷的静心斋回来之后,平安堂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决战,只剩下最后两天。 我和二叔,几乎是将一天当成四十八个小时来用。我们根据金爷透露的“鬼手婆命门在左肩”这个关键情报,以及标叔那份无比精密的军火库内部结构图,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两天后的行动方案。 进攻路线,撤退路线,备用计划,可能会遇到的降头术种类,以及……如何应对那只从未有人见过,需要用“生魂”来献祭的恐怖存在。 每一个细节,我们都反复推敲,力求做到万无一失。因为我们都清楚,这一次,我们没有任何失败的余地。一旦失败,代价,将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 然而,就在这决战前夕,争分夺秒的紧张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却彻底打乱了我们所有的部署。 那天下午,我正在后堂,根据二叔的吩咐,将一些驱邪的符纸,仔细地缝入防弹背心的内衬里。我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本不想理会,但那电话,却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我最终还是有些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请问……请问系唔系陈安陈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急切的、带着一丝颤抖的、熟悉的女人声音。 我愣了一下:“你系边位?” “我……我系白芷晴啊!陈先生,你仲记唔记得我?” 白芷晴!白小姐! 我当然记得。那个之前因为一份被动了手脚的“阴阳合同”,而差点惹上大麻烦的地产公司女强人。 “白小姐?”我有些意外,“你搵我……有咩事啊?” “陈先生!求吓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同事啊!”白小姐的声音,再没有了往日那种职场精英的冷静与干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无助。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听起来,像是快要崩溃了。 “你慢慢讲,发生咩事?”我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系阿辉啊!”白芷晴急切地说道,“就系我上次同你讲过嘅,我个同事,因为合约漏洞,避过一劫嗰个!” “佢……佢前几日,突然就病咗,仲病得好犀利!即刻就送咗入医院!” “病咗?”我皱了皱眉头,“咩病啊?” “唔知啊!”白芷晴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呢个先系最得人惊嘅地方!佢入院之后,病情就急转直下!医生帮佢做晒所有嘅检查,CT、验血、磁力共振……所有嘢都试过晒,但就系……查唔出任何具体嘅病因!” “佢身上冇任何病毒,亦都冇任何细菌感染。但佢身体所有嘅器官,都好似突然之间‘决定’要罢工一样,一个接一个噉,开始衰竭!医生最后,只可以俾出一个最笼统嘅诊断,叫做……‘器官系统性衰竭’!” 器官系统性衰竭……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猛地击中了我的大脑!我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在葵涌仓库里,被我们救下的生魂“阿良”!他所描述的那种,魂魄被抽离身体后,肉身所呈现出的状态,不就是……植物人,以及这种查不出任何原因的器官衰竭吗? “陈先生,你仲听紧吗?”电话那头,白芷晴带着哭腔的催促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听紧,你继续讲。”我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仲有……”白芷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一样,“仲有啲好怪嘅事。阿辉住嗰间单人病房,啲护士话,一到夜晚,间房就变得好冻,比开咗冷气嘅停尸间仲要冻!” “而且……而且佢哋话,一到深夜,间病房入面,总系会传出啲……传出啲若有若无嘅怪笑声!有时系男人,有时系女人,有时……仲好似有细路仔嘅笑声!啲护士已经吓到唔敢再喺夜晚,自己一个人入去巡房喇!” 我的后背,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低温,怪笑,查不出病因的器官衰竭…… 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拼图一般,在我的脑海里,飞快地拼接了起来!最终,指向了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恐怖的可能性! 【守旧派】!祭品! 这绝对不是巧合!白小姐的那个同事,很可能,就是【守旧派】正在秘密“制造”的,下一个“生魂祭品”! “白小姐,你喺边间医院?将地址同房号话我知。”我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 “我哋喺玛丽医院……A座,14楼,08号房。” “好,我哋即刻过嚟。” 我挂断了电话,脸色铁青。 二叔从后堂走了出来,看着我难看的脸色,问道:“阿安,咩事?” 我没有多言,只是将刚才白小姐在电话里说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转述给了二叔。 二叔听完,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无法掩饰的凝重之色。 “‘器官衰竭’……‘低温’……‘怪笑’……”他将这几个关键词,在嘴里,反复地咀嚼着,“时间点,太巧合了。好可能,真系【守旧派】嘅另一个手笔。” “二叔,咁我哋点算?”我问道,“我哋仲要准备军火库单嘢……” “唔可以唔理。”二叔斩钉截铁地说道,“呢个可能系【守旧派】制造‘祭品’嘅其中一个工场。我哋必须去睇下。一来,系为咗救人;二来,我哋都可以趁呢个机会,睇清楚佢哋究竟系用咩阴毒手法,嚟抽人魂魄。知己知彼,对我哋两日之后嘅行动,有好处。” 二叔的分析,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去。 我们没有再犹豫,立刻从那堆“军火”中,挑选了几件方便携带的、必备的法器。二叔带上了他的罗盘和金钱剑,我则将几张新画的符纸,和那块从万家宗祠里得来的完整玉佩,贴身放好。 然后,我们锁上了平安堂的大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玛丽医院。 出租车在香港傍晚那拥挤的车流中,穿行着。窗外,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琳琅满目的商铺,闪烁的霓虹灯……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正常,那么的平和。 然而,我的心里,却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我总有一种预感,我们此行,即将要面对的,是一种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现代都市恐怖感的……诡异。 就在出租车转过一个弯,那栋巨大无比的玛丽医院主楼,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瞬间。 “嘶——!” 一阵冰冷的、如同被针扎般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左手手腕处,猛地传来!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我左手手腕上,那个早已与我融为一体的、苏眉留给我的“同心结”刺青,那几道早已褪色的红色线条,此刻,散发着一股肉眼可见的、若有若无的……阴冷寒气! 第119章 被吸走的阳气 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这个刺青,与苏眉的魂魄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它此刻产生异动,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家医院里,隐藏着与苏眉之死,或者说与【守旧派】阴谋,有着直接关联的……邪门东西! 我们很快就在医院那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白芷晴,白小姐。 眼前的她,再没有了昔日那种职场女强人的干练与精致。她面色憔悴,眼圈发黑,身上那套名贵的职业套装,也穿得有些褶皱。显然,为了她同事的事情,这几天她已经心力交瘁,几乎没有合过眼。 “陈先生!陈二先生!”看到我们,她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你们终于嚟喇!” “白小姐,唔使惊,有我哋喺度。”二叔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带我哋去病房睇下先。” “好好好!” 在白小姐的带领下,我们乘坐电梯,直奔医院主楼A座的顶层——第十四楼。 这里是玛丽医院的VIP区,与楼下那喧闹拥挤的普通病房不同,这里的走廊,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壁上挂着不知名的艺术画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级消毒水和鲜花混合的味道。 然而,越是往走廊深处走,我就越是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寒气,正从前方,缓缓地渗透过来。我手腕上的“同心结”刺青,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冰冷。 最终,白小姐在走廊最尽头,一间房号为“1408”的病房前,停下了脚步。 “就……就系呢度喇。”她指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二叔没有说话,只是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耳朵轻轻地贴在了那扇冰冷的房门之上。 听不到。 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电视声,没有谈话声,甚至连病人应有的、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只有医疗仪器那“滴……滴……滴……”的、极其缓慢而又微弱的运行声。 二叔皱了皱眉头,对白小姐点了点头。 白小姐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电子门禁卡,“滴”的一声,打开了房门。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比走廊里浓烈十倍的、如同停尸间般的阴冷寒气,夹杂着一股极其诡异的、似有若无的甜香味,从房间里,扑面而来! 饶是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被这股寒气,激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明亮的单人VIP病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港岛繁华的夜景。房间里,各种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一应俱全,空气净化器,正在无声地运行着。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驱散这房间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而在那张昂贵的、可以自动调节角度的病床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应该就是白小姐的同事,阿辉。 只是,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几乎快要拉成直线的心电图还在微弱地跳动,我几乎会以为,这已经是一具……早已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干尸。 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如同金箔纸般的、蜡黄暗沉的颜色。双颊深陷,颧骨高耸,眼窝漆黑,嘴唇干裂。整个人,骨瘦如柴,仿佛只剩下了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他的生命,他的精气,他的阳气……所有属于一个活人的能量,都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黑洞,给硬生生地,抽干了。 “阿辉……阿辉……”白小姐看着自己同事这副模样,眼圈一红,忍不住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二叔没有立刻去检查病人,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开始飞快地、一寸一寸地,扫描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在寻找,寻找这股阴气的源头。 很快,他的目光,就定格在了病人床头柜上,一个用来摆放鲜花的玻璃花瓶旁。 在那花瓶的底座下,残留着一小撮……极其不起眼的、已经燃烧殆尽的……香灰。 二叔缓缓地走了过去,戴上了一副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白手套。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了一撮那灰白色的香灰,放在鼻尖下,轻轻地,嗅了嗅。 随即,他的脸色,猛地一变!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道。 “二叔,有咩发现?”我立刻上前问道。 “你闻下。”二叔将那撮香灰,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凑上前,也闻了一下。那香灰,除了普通的檀香味之外,还夹杂着一股极其微弱的、但却非常特别的、如同某种草药混合着麝香的奇异味道。那味道,并不难闻,甚至还有一种……令人头昏脑涨的、迷醉的感觉。 “呢阵味……” “系‘引阳香’。”二叔的脸上,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寒霜般的凝重,“一种南洋那边传过嚟嘅邪门香料。本身冇毒,亦都冇阴气。但佢有一个好阴毒嘅作用……”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系可以好似‘引路灯’咁,引导活人身上嘅阳气,喺不知不觉间,从身体最薄弱嘅地方,自己……行出嚟。” 引导阳气……自己走出来! 我听得浑身发冷!这简直比直接用邪术攻击,还要防不胜防! “咁……咁阿辉佢……” 二叔没有回答我。他走到病床前,看着那个早已不省人事的病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 他缓缓地伸出手,拨开病人额前那几缕干枯的头发,露出了他的头顶。 “白小姐,你转过身去。”二叔沉声说道。 白小姐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转过了身。 二叔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病人头顶正中央,那个被称为“天灵盖”的位置。他仔细地检查了片刻,然后,对我招了招手。 我凑上前一看,只见病人头顶天灵盖的那一小块头皮,颜色,竟然比周围其他地方的皮肤,要暗沉上许多!呈现出一种,如同被陈旧血迹污染过的、淡淡的乌青色! “睇到了吗?”二叔指着那个位置,声音压得极低,“呢度,就系佢阳气外泄嘅‘缺口’。” “有人,用‘引阳香’做引,再用更厉害嘅邪术,喺几十里,甚至几百里之外,好似用一根无形嘅吸管咁,源源不断噉,吸走佢嘅阳气……或者话,佢嘅‘生魂’!” 我看着眼前这恐怖而又诡异的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守旧派】制造“祭品”的手段!他们,竟然已经将这种歹毒无比的邪术,运用得如此娴熟,甚至,已经将黑手伸向了最顶级的医院! “二叔,我哋要点做?”我急切地问道。 “个‘凶手’,唔喺度。我哋要先搞清楚,究竟系咩嘢,喺度隔空吸佢魂魄。”二叔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 “阿安,你准备一下。”他沉声说道,“你嘅【阴阳桥】命格,系我哋唯一可以‘睇’到凶手嘅办法。” “我要暂时,帮你开‘天眼’。” 开天眼! 我心中一凛,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二叔不再多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动作极快地,咬破了自己的右手中指指尖。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渗了出来。 他口中默念咒语,用那滴血,在符纸上,飞快地画下了一道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开眼符”。 然后,他走到我的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闭眼。”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我感觉到,二叔轻轻地点在了我的额头眉心正中央的位置。 正是他那滴,混合了朱砂的……指尖血。 就在那滴血压上我眉心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所有鲜活的色彩,都在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天花板,是灰色的;墙壁,是灰色的;窗外那繁华的夜景,也变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由黑白灰三色构成的景像。 第120章 命格共鸣的画面 二叔那滴温热的指尖血,点在我眉心的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嗡”的一声,在我耳边彻底炸开了。 眼前的景象,在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有鲜活的色彩,都如同被瞬间抽干的颜料,迅速褪去。天花板那柔和的米白色,变成了死寂的灰;白小姐身上那件粉色的外套,变成了深浅不一的黑;窗外那片璀璨的万家灯火,也彻底失去了温度,变成了一副挂在天边的、巨大而又冰冷的……城市遗像。 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变成了一部老旧的、充满了雪花噪点的黑白电影。 但这并不是最诡异的。 最诡异的是,在这个由黑白灰三色构成的世界里,我开始能“看”到一些……原本绝对看不到的东西。 我能“看”到,白小姐的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如同烛火般温暖的白色光晕,那是属于正常活人的“阳气”。旁边那些正在运行的医疗仪器,则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如同金属般的青灰色“气场”。 而病床上,那个早已骨瘦如柴的病人阿辉,他身上的“阳气光晕”,则微弱得,如同一粒随时会被狂风吹灭的米粒之光,散发着一种垂死的、灰败的气息。 “阿安,唔好分心。”二叔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将我从最初的震惊中,拉了回来,“集中你嘅精神,去睇……呢间房入面,所有唔妥嘅‘气息’!” 在他的引导下,我那属于【阴阳桥】的特殊命格,被前所未有地催动到了极致! 我强忍着大脑中传来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开始仔细地,审视着这个“气息世界”里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我就找到了那股不祥气息的源头。 在病人的床头柜上,那一小撮“引阳香”的香灰,在我眼中,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灰烬。那是一团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极致恶意的、如同墨汁般的……小型黑色漩涡! 而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正有一条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气流,从那个黑色漩涡中,延伸出来,一头连接着病床上阿辉那天灵盖的位置! 这就是“吸管”! 就在我死死地盯着那条黑色气流的时候,我的眼前猛地一花! 整个房间的景象,都开始变得模糊、扭曲。紧接着,一个无比清晰的、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如同鬼魅般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强行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那似乎是……昨天深夜,发生在这个病房里的、残留的“气息记忆”! 画面中,一个穿着宽大黑袍、身形干瘦得如同骷髏般的男人,正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阿辉的病床前。 他太瘦了,那身黑色的长袍,穿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仿佛里面包裹着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 !他那张脸,更是没有一丝肉,蜡黄色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颧骨和下颚,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如同野兽般、充满了贪婪与饥渴的……惨绿色幽光! 只见那个如同骷髅般的黑袍人,缓缓地俯下了身子。 他那张干瘪得如同僵尸般的嘴,对准了病人阿辉,那正在不断逸散出微弱阳气的天灵盖位置。 然后,他猛地张开了嘴! “嘶——!” 我仿佛能“听”到,一声极其细微、但又无比清晰的、如同毒蛇吸食汁液般的声响,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只见,一缕缕如同牛奶般、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乳白色“阳气”,不受控制地,从病人阿辉那天灵盖的“缺口”处,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而那个黑袍人,张着他那如同黑洞般的嘴,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在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食着那一道道,本该属于阿辉的……生命精气! 那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他吸食阳气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吸收什么能量。那感觉,更像是……像是在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他将那一缕缕乳白色的阳气,如同面条一般,“滋溜滋溜”地,尽数吸入了自己的口中! 更让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是,我甚至能无比清晰地“看”到,那个如同骷髅般的黑袍人,他那干瘪的、蜡黄色的脸颊,每吸入一口阳气,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一分! 他那原本深陷的眼窝,似乎被填平了一些。他那原本如同树皮般干枯的皮肤,也似乎恢复了一丝……诡异的、属于活人的血色与光泽!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病床上的阿辉! 黑袍人每吸食一口,阿辉那张本就已经如同金纸般的脸,就会变得……更加灰败一分!他胸口那团代表着生命力的“阳气光晕”,也会随之,暗淡一分!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单方面的、充满了掠夺与贪婪的……生命力的转移! “呃……” 我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如同身临其境般的、极致的恐怖与恶心,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干呕,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整个“气息世界”,如同被砸碎的玻璃一般,轰然破碎! 所有鲜活的色彩,在一瞬间,如同潮水般,疯狂地涌回了我的视网膜!房间里那刺眼的灯光,和窗外那璀璨的夜景,让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噗通”一声,我双腿一软,当场就瘫倒在了地上。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冷汗早已浸透了我的后背。 “阿安!” “陈先生!” 二叔和白小姐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二叔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我,同时伸出两根手指,飞快地在我后颈的风池穴上,狠狠地按了一下。一股温热的内劲,瞬间涌入我的体内,将我那翻江倒海的气血,给强行镇压了下去。 “睇到咩嘢?”二叔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我喘息了好几分钟,才勉强缓过劲来。我抬起头,看着二叔,将刚才在“共鸣”状态中,看到那个如同骷髅般的黑袍人,贪婪地吸食病人阳气的恐怖画面,一五一十地,全部都说了出来。 白小姐在一旁听得,早已是花容失色,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二叔听完我的叙述,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混杂着愤怒与骇然的、极其罕见的表情。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借阳……还命!”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了这四个字。 “借阳还命?”我疑惑地问道。 “冇错!”二叔的眼神,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呢种系南洋一种极恶毒嘅续命邪术!通常,都系啲修煉邪术,或者身患绝症、阳寿已尽嘅人,先会用嘅最后手段!” “佢哋通过‘引阳香’呢种媒介,强行打开一个阳气充足嘅正常人嘅‘命门’,然后,再喺深夜子时,阳气最弱嘅时候,好似蚊虫吸血咁,将对方嘅阳气,当成‘补品’,吸入自己体内,用来……填补自己早已亏空嘅寿命!” “简单啲讲,”二叔看着我,用了一个最通俗易懂的比喻,“有人,喺将呢个病人,当成一个……可以随时随地,补充生命力嘅……‘充电宝’啊!” 充电宝! 这个比喻,虽然通俗,却又血淋淋地,揭示了这件事最残忍的本质!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生命力正在被一点一滴偷走的阿辉,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我的心底,轰然烧起! “二叔,我哋一定要阻止佢!” “梗系!”二叔的眼中,杀机毕露。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窗外的维多利亚港,依旧灯火辉煌,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但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如此肮脏而又残忍的罪恶。 “既然佢要‘充电’,就证明,佢自己本身,已经系‘电量不足’。” “而且,呢种邪术,风险极大,绝对唔可以隔空操作。施术者,每日嘅子时,都必须亲身到场,先可以进行‘吸食’。” 二叔看着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般的弧度。 “睇嚟,今晚,我哋就要喺呢度,守株待兔。” “好好噉睇下,呢个日日要嚟‘充电’嘅,究竟系何方神圣。” 第121章 借阳还命 二叔那句“充电宝”的比喻,虽然通俗,却像剖开了眼前这件诡异事件最残忍的核心。 白芷晴听得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她虽然听不懂什么“阳气”、“生魂”,但“充电宝”这三个字,她却能真真切切地理解其中所蕴含的、那种被当成工具、肆意榨取的……极致的恶意。 “陈……陈二先生,”她用那双早已被恐惧和泪水浸满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二叔,“你哋……你哋究竟喺度讲咩啊?咩叫充电宝?阿辉佢……佢唔系病咗咩?” 二叔看着她那副几乎要崩溃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所能理解和承受的范畴。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缓缓地,为我们揭开了一种早已失传的、歹毒无比的古代邪术的神秘面纱。 “白小姐,你听过‘炼丹续命’吗?”二叔问道。 白芷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古代啲帝王将相,为咗长生不老,为咗延续自己嘅权势,会豢养大批嘅方士术士,帮佢哋炼制所谓嘅‘长生不老丹’。”二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但丹药,始终系外物,食得多,仲会金石中毒,死得更快。” “于是,就有一班心术最不正、手段最歹毒嘅术士,另辟蹊径,研究出咗另一种,更加邪门,但亦都更加‘有效’嘅续命方法。” “呢个方法,就叫做……‘借阳还命’!” “所谓‘借阳’,就系‘借’活人嘅阳气。佢哋认为,人之所以会生老病死,就系因为体内嘅阳气,会随着时间流逝,不断亏空。只要能够源源不断噉,补充新鲜嘅、高质量嘅阳气,就可以延缓,甚至逆转呢个衰老死亡嘅过程。” “为咗达到呢个目的,呢啲邪术师,会喺全国范围,秘密搜寻一啲特定嘅人。呢啲人,必须符合两个最苛刻嘅条件:第一,佢哋嘅生辰八字,必须系‘至阳’或者‘纯阳’之格,代表佢哋天生阳气就比普通人旺盛百倍;第二,佢哋本人,必须正处喺一生之中,气运最鼎盛嘅阶段,例如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身体健康。” “因为只有咁样嘅人,佢哋嘅阳气,先至系最‘干净’,最‘精纯’,最有‘营养’嘅。” “一旦搵到合适嘅目标,呢啲邪术师,就会将目标,称之为……‘阳气库’。” 听到“阳气库”这三个字,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早已不成人形的阿辉。 原来,他之所以会被选中,不是因为他倒霉,而是因为……他太“幸运”了。他那蒸蒸日上的事业,他那旺盛的生命力,在他自己看来,是努力奋斗的结果。但在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邪术师眼中,却只是一个……成熟的、可供采摘的、充满了“营养”的果实。 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讽刺! “搵到‘阳气库’之后,”二叔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施术者就会用‘引阳香’呢种邪门香料,作为‘钥匙’,先打开对方天灵盖上嘅‘命门’。然后,再配合歹毒嘅咒语,就可以好似我个仔头先‘睇’到嘅咁样,强行吸取对方嘅阳寿同气运,用来弥补自己嘅亏空。” “呢个过程,极其隐秘,被吸嘅人,初期只会觉得精神不振,噩梦缠身。等到发现身体出问题嘅时候,往往已经太迟。就好似阿辉咁,成个人嘅精气神,都基本被吸干了,喺医院,根本查唔出任何原因。因为,佢根本就唔系病,而系……就快冇命!” 白芷晴听到这里,再也支撑不住,“哇”的一声,捂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没有去安慰她。因为我知道,二叔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更加残忍。 “二叔,”我看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呢个邪术师,同【守旧派】,有咩关系?点解咁巧,会喺呢个节骨眼上出现?” “关系?”二叔冷笑一声,“如果我冇估错,呢个邪术师,十有八九,就系【守旧派】豢养嘅一条……老狗!” “你想下,能够使用‘借阳还命’呢种邪术嘅,绝对唔会系普通嘅阿猫阿狗,一定系啲浸淫此道几十年嘅老怪物。呢啲老怪物,本身就已经系阳寿将尽,先会用呢种损人利己嘅方法续命。按理说,佢哋应该好似过街老鼠一样,搵个深山老林匿埋,偷偷摸摸噉害人先啱。” “但佢,竟然敢喺香港呢个国际大都市,喺玛丽医院呢种地方,公然行凶。你估佢凭咩?” “凭嘅,就系背后有【守旧派】帮佢撑腰!” “我甚至怀疑,”二叔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推断的寒光,“呢条老狗吸取嘅阳气,根本就唔系全部用喺自己身上!佢自己,最多只系分到一小部分,用来吊住条命。而大部分嘅‘阳气’,恐怕都通过某种我哋唔知嘅方法,好似‘进贡’一样,上交咗俾【守旧派】!” “佢哋收集咁多精纯嘅阳气做咩?答案,已经好明显喇。就系要用嚟……喂饱佢哋喺军火库仪式上,准备要唤醒嘅嗰个……所谓嘅‘强大存在’啊!” 二叔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我终于,将所有的线索,都彻底串联了起来! 万家宗祠的“阴阳合同”,葵涌仓库的“生魂魂棺”,以及现在,医院病房里的“借阳还命”……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其实都是【守旧派】那个惊天阴谋的一部分!他们,就像一个庞大的、精密的犯罪集团,兵分几路,用着不同的歹毒手段,在为同一个最终目标……服务! 那个目标,就是献祭! 用无数无辜者的气运,冤魂,生魂,阳气……去献祭给一个,我们甚至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恐怖存在! “我哋……我哋一定要阻止佢!”我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梗系要阻止!”二叔的眼中,杀机毕露,“而且,我哋唔单止要阻止佢,仲要……生擒佢!” “呢条老狗,既然系【守旧派】嘅核心成员之一,佢嘅个脑入面,一定知道好多关于最终仪式嘅秘密!只要撬开佢把口,我哋喺两日之后嘅行动,胜算,就会大好多!” “但系,”二叔话锋一转,表情再次变得凝重,“能够使用‘借阳还命’呢种邪术嘅人,绝非等闲之辈。佢嘅道行,恐怕比之前喺重庆大厦困住我哋嘅嗰几个降头师,加埋都要高!今晚嘅行动,只可以成功,唔可以失败。我哋必须万分小心,一步都唔可以行错!”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白小姐,”二叔转过头,对仍在啜泣的白芷晴说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你即刻离开呢度,同楼下嘅护士讲,话病人嘅情况已经稳定落嚟,今晚,唔需要任何人上嚟巡房。记住,无论听到咩动静,都绝对唔可以上嚟!” 白芷晴虽然害怕,但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病房。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我们叔侄二人,和一个躺在床上,如同活死人般的……阿辉。 我们没有再多言语,立刻开始,为今晚的这场“午夜伏击战”,做起了准备。 二叔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叠符纸,和一把金钱剑,分别藏在了病房的几个隐蔽角落。我也将那块完整的玉佩,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我们决定,就在这间病房里,设下埋伏,以逸待劳。 一切,准备就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病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二叔看着躺在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阿辉,眉头,再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歉意和凝重。 “阿安,”他缓缓地说道,“要让条鱼上钩,就要用佢最中意食嘅鱼饵。” “阿辉身上嘅阳气,已经被吸得七七八八,对嗰条老狗嚟讲,已经冇咩吸引力了。今晚,佢就算嚟,可能都只系循例检查下,未必会现真身。” 我听着二叔的话,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二叔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嘅【阴阳桥】命格,阳气之精纯,远胜常人百倍。对于嗰啲邪物嚟讲,你……就系一道最顶級嘅‘满汉全席’。” “所以,阿安,今晚……” “要委屈你,做一次‘鱼饵’了。” 第122章 以血为饵的陷阱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歉意与凝重的眼睛,又看了看病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生命正在被不断偷走的阿辉,心里那最后一丝的恐惧和犹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从我踏入玄学这条路开始,从我决定要为苏眉报仇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 “二叔,我冇问题。”我看着他,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唔好话做鱼饵,就算要做鱼钩,我都冇所谓。只要可以捉到呢条老狗,为民除害,顺便……撬开佢把口,问出【守旧派】嘅秘密,冒几大嘅险,都值得。” 听到我的回答,二叔那张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不愧系我陈长庚嘅侄仔,有担当!” 计划既定,我们便不再浪费时间。 二叔先是亲自将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白芷晴,送出了病房。他再三叮嘱,今晚无论发生任何事,听到任何声音,都绝对不能靠近这个楼层,更不能报警。白芷晴虽然害怕,但也知道我们是在用性命,救她同事的命,她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偌大的VIP病房里,只剩下了我们叔侄二人,和躺在床上,如同活死人般的……阿辉。 “二叔,你真系有把握?”我有些担忧地问道,“阿辉佢已经虚弱成咁,佢身上嘅阳气,仲可以引到个邪术师出嚟咩?” “引唔到。”二叔摇了摇头,“如果我冇估错,阿辉呢个‘充电宝’,电量已经差唔多被榨干了。个邪术师今晚就算会嚟,都好可能只系循例检查下‘进度’,未必会现真身。佢呢种浸淫邪术几十年嘅老狐狸,警觉性极高,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即刻匿埋。” “咁……” “所以,”二叔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普通嘅鱼饵,已经引唔到呢条大鱼。我哋要落嘅,就系一个……佢明知系陷阱,但都绝对忍唔住,要嚟食一口嘅……顶级诱饵!” 他指的,自然就是我。 “阿安,你要记住,”二叔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嘅【阴阳桥】命格,万中无一。你身体入面,阴阳二气自成循环,生生不息。呢种命格,让你容易招惹阴邪,但反过嚟讲,你自身嘅阳气,亦都远比普通嘅‘纯阳之体’,要精纯,要旺盛得多!” “如果话,阿辉呢种普通人嘅阳气,对个邪术师嚟讲,只系一碗普普通通嘅白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咁你嘅血,”二叔看着我,“尤其系你嘅指尖血,因为连住心脉,里面蕴含嘅,就系你最精纯嘅‘心阳之气’。呢啲血,对所有追求阳气、妄图续命嘅灵体同术士嚟讲,就唔系白饭咁简单。” “而系……一味用传说中嘅‘天材地宝’,精心熬制而成嘅……绝世补品!” 天材地宝……绝世补品! 我听得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我这一身血,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我敢肯定,”二叔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精光,“只要佢闻到你嘅血味,就算明知呢度有古怪,佢都绝对忍唔住,要冒险过嚟,食返一啖!因为你一滴血入面蕴含嘅阳气,可能比佢吸干阿辉成个人,得到嘅‘补充’,仲要多!” 我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陷阱了。这是一场,赌上了人性的、赤裸裸的阳谋!赌的,就是对方那无法抑制的……贪婪! “二叔,我应该点做?”我毫不犹豫地问道。 “伸出你只手。” 二叔从他的帆布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来装朱砂的白色瓷碟,又拿出了一根消过毒的银针。 我深吸一口气,将我的右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二叔不再多言,捏住我的右手中指,用那根闪烁着寒光的银针,在我的指尖上,飞快地,刺了一下。 一滴殷红的、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与普通血液截然不同的、仿佛在微微发光的血珠,从我的指尖,渗了出来。 他立刻将我的指尖,对准了那个白色的小瓷碟。那滴血,滴落在了碟子里早已铺好的一层洁白糯米之上。 “滋”的一声轻响,那滴血,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地渗入了糯米之中,将一小片区域,染成了一片极其妖异的、仿佛在缓缓呼吸的……鲜红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满了精纯阳刚之气的奇异香气,从那碟血米之中,散发了出来。那香气,普通人闻不到,但在我和二叔这种开了灵觉的人闻来,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一般,醒目,而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二叔小心翼翼地,将那碟作为“顶级诱饵”的血米,轻轻地,放在了病床底下,一个最不显眼,但又最容易让“东西”,在第一时间发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大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油腥味的……竹签。 那是我在香港街头,最常见到的,用来串鱼蛋和烧卖的那种普通竹签。 “二叔,呢个又系做咩嘅?”我看得一头雾水。 “呢个,先至系今晚个陷阱嘅关键。”二叔神秘一笑,“呢啲竹签,虽然普通,但日日夜夜,被拎喺人手上,又喺滚油热汤入面浸泡。沾染嘅‘人间烟火气’,最足!对付鬼,冇咩用。但用来困住‘活人’嘅三魂七魄,效果,比桃木剑仲要好!” 说着,他拿着那一把竹签,走到了病房的门口。 他蹲下身,以一种极其精准而又飞快的手法,将那些竹签,一根一根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插进了门框、门轴、以及门口的地板缝隙之中。 他的动作,悄无声息,但每一根竹签落下,都仿佛钉在了一个无形的节点之上。短短几分钟,一个由数十根竹签构成的、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实际上却暗合某种奇门阵法的“锁魂签阵”,就已经被他,悄然布下。 这个阵,从外面看,毫无异状。但只要有“活魂”之物,一旦踏入,就如同陷入了泥潭沼泽,再也无法轻易脱身! 一切,准备就绪。 二叔关掉了病房里所有的大灯,只留下几台医疗仪器,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为这间狩猎场,提供了最后一丝照明。 “阿安,你匿埋喺窗帘后面。”二叔指了指那面厚重的落地窗帘,“记住,无论睇到咩,听到咩,只要我唔出声,你都绝对唔可以郁!” “咁你呢?” “我?”二叔指了指房间角落里,那个用来给家属挂衣服的大衣柜,脸上露出了一丝如同狐狸般的笑容,“我梗系要拣个最好嘅位置,睇大戏啦。” 我们各自,屏住呼吸,进入了指定的埋伏位置。 偌大的病房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滴……滴……滴……”的、无比缓慢的声响,和我们两个人,那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我躲在冰冷的窗帘后,手心里,紧紧地握着那块完整的玉佩,手心里,早已满是冷汗。 墙上的电子钟,上面的红色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23:58…… 23:59…… 就在那数字,从“23:59”,最终跳到“00:00”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门锁被从外面轻轻打开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病房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来了! 只见,病房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一只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的、干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道……仅仅只容许一个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第123章 邪术师的末路 一个穿着宽大黑袍、身形干瘦得如同骷髅般的男人,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从那道狭窄的门缝中,侧身溜了进来。他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甚至连门轴,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就是我在“命格共鸣”中看到的那个邪术师! 他溜进房间后,并没有立刻走向病床,而是如同最警觉的野兽一般,先是靠在门后的阴影里,静静地站了许久。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闪烁着惨绿色幽光的眼睛,警惕地、一寸一寸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那充满了恶意的目光,在我藏身的窗帘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钟。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手心里,瞬间就攥出了一把冷汗。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或许是因为二叔布下的阵法,有隐藏我们气息的作用。又或许,是对“引阳香”的功效,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之后,才缓缓地,迈开脚步。他的步伐,极其诡异,脚底像是没有沾地一般,整个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病床的方向,飘了过去。 他来到病床前,低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阿辉。他那干瘪的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嗅探着什么。随即,他那张如同骷髅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嫌弃。 显然,阿辉身上那点所剩无几的阳气,对他来说,已经如同残羹冷炙,毫无吸引力了。 他似乎也并不急着“进食”,而是伸出那只如同鬼爪般的手,似乎准备先检查一下“充电宝”的“损耗”情况。 然而,就在他俯下身子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那干瘪的鼻子,再次,剧烈地抽动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嫌弃,而是……一种闻到了绝世美味时,才会有的、极致的陶醉与贪婪! 他那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猛地转向了病床底下! 那里,正静静地躺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碟。碟子里,那几粒被我的鲜血染红的糯米,正在黑暗中,散发着一股普通人绝对闻不到,但对他这种邪物来说,却如同黑夜中的万丈明灯一般,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精纯阳气! “咦?” 他那如同夜枭般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惊喜与贪婪的轻咦。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碟子里蕴含的阳气,比床上这个已经快要报废的“阳气库”,精纯百倍,浓郁千倍! 那根本不是凡品!那是足以让他延寿十年,甚至让他的邪术,再精进一个层次的……绝世补品! 巨大的诱惑,瞬间就将他那最后一丝警惕性,给彻底冲垮了! 他那张如同骷髅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极度贪婪的、扭曲的笑容。他再也顾不上床上的阿辉,甚至没有再去思考,为什么这种“天材地宝”,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他就像一个看到了金元宝的乞丐,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伸出那只干枯的鬼爪,径直就朝着床底下那个白色瓷碟,抓了过去! 就是现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瓷碟的瞬间! 一直隐匿在衣柜里的二叔,动了! “敕令!锁!” 一声充满了阳刚之气的暴喝,如同晴天霹雳,在死寂的病房里,轰然炸响! 随着二叔的喝令,那个邪术师脚下的地面,和头顶的天花板,以及两侧的墙壁上,那些由我和二叔,事先用混了朱砂的墨汁,画下的隐形符文,瞬间红光大盛! 与此同时,那个邪术师的身后,病房的门口处,那个由二叔用鱼蛋竹签布下的“锁魂签阵”,也瞬间被激活! “嗖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如同飞蝗过境般的破空声响起! 数十根早已被淬上了滚烫黑狗血的、锋利的竹签,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从门框的四面八方,疯狂地攒射而出!它们的目标,却不是那个邪术师,而是……他周围的地面!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由数十根竹签构成的、密不透风的“竹签牢笼”,就已经将那个邪术师,连同他脚下那片区域,彻底地、严严实实地,封锁在了其中! “啊!” 那邪术师显然也没料到,这房间里,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歹毒的陷阱!他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叫,转身就想逃跑! 然而,已经晚了! 他一头,狠狠地撞在了那个由竹签构成的、无形的“锁魂阵”气墙之上! “滋啦——!” 一阵如同烤肉般的、刺耳的声响,从他的身上,猛地爆发出来! 那淬了黑狗血的竹签阵,对他这种邪气的克制,远超想象!他那由邪气构成的护体黑光,一撞上那层气墙,便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就被烧得千疮百孔!一股股带着焦臭味的黑烟,从他的身上,疯狂地冒了出来! “走得甩边度啊?老杂毛!” 二叔那如同杀神般的身影,早已从衣柜里,一跃而出!他手中,那柄铜钱串成的金钱剑,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金色的匹练,带着一股斩妖除魔的赫赫神威,朝着那被困在阵中的邪术师,当头劈下! 我也在同一时间,从窗帘后冲了出来,手中紧握着那块冰冷的玉佩,死死地守住了另一个方向,防止他狗急跳墙! 那邪术师被困在阵中,又面对着二叔这雷霆万钧的一击,自知已经无路可逃。他发出一声怨毒的嘶吼,仅存的那点邪气,从他体内爆发出来,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在二叔那含怒一击之下,他那点仓促凝聚的邪气,简直如同纸糊的一般! “砰!” 金钱剑,结结实实地,劈在了他的胸口! 那邪术师如遭雷击,整个人被劈得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竹签阵上,再次发出一阵“滋啦啦”的惨叫,然后,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再也动弹不得。 二叔一个箭步上前,用脚,死死地踩住了他的胸口。手中的金钱剑,那锋利无比的剑尖,则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讲!”二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边个派你嚟嘅?【守旧派】个竇,喺边度?” 那邪术师口中不断地涌出黑色的、如同墨汁般的血液。他看着二叔,眼中充满了怨毒,却又带着一丝面对死亡时,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我唔知……”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仲嘴硬?”二叔脚下微微用力,金钱剑的剑尖,已经刺破了他那层干枯的皮肤,“信唔信我而家就打散你三魂七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唔好……唔好……”面对魂飞魄散的威胁,那邪术师终于怕了,“我讲……我全部都讲……” “我……我只系【守旧派】请返嚟嘅外围成员……佢哋应承我,只要我帮佢哋做事,就……就俾我享用不尽嘅‘阳气库’,帮我续命……” “佢哋……佢哋而家,正喺度为咗军火库嘅最终仪式,大量咁收集‘纯阳之气’,话系要……要用嚟做‘养料’……” “军火库入面,究竟有咩嘢?”二叔厉声追问道。 “我……我唔知啊……我哋呢啲外围嘅人,根本冇资格知咁多……”那邪术师惊恐地摇头。 就在二叔准备用更严厉的手段,逼问出更多细节的时候! 那个原本瘫软在地的邪术师,毫无征兆地,突然浑身一震! 他的双眼,猛地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瞬间就缩成了针尖大小! “呃……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凄厉惨叫,猛地从他的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紧接着,一缕缕漆黑如墨的、带着一股浓烈腥臭味的黑血,如同小蛇一般,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从他的七窍之中,疯狂地,涌了出来! 他那干瘦的身体,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干瘪,枯萎…… 短短几秒钟之内,一个刚才还在说话的活人,就已经变成了一具……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的、散发着恶臭的……干尸! 我和二叔,都愣在了原地。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 二叔缓缓地,从那具已经彻底失去生命气息的干尸上,挪开了自己的脚。 他蹲下身,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那具死状极其恐怖的尸体,脸色,变得铁青无比。 “系‘灭口咒’。”他缓缓地站起身,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出冰来。 “佢嘅魂魄,喺一瞬间,就已经俾人从几百里之外,用更高级嘅降头术,强行抽走,碾碎了。” 我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守旧派】的手段,竟然歹毒至此!连自己人,都说杀就杀,毫不留情! 二叔缓缓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深沉的、仿佛隐藏着无数罪恶的夜色。 “看来,佢哋已经不惜一切代价了。” “军火库嘅决战,就喺呢两日。” 第124章 最后的宁静 凌晨四点。 当我和二叔,拖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身体,重新回到平安堂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 这是决战前的,最后一晚了。 医院里的烂摊子,最终还是交给了闻讯赶来的白小姐处理。邪术师的尸体,我们没有动,只是用符咒暂时镇住了尸气。二叔告诉白小姐,天亮之后,让医院直接当成无名尸报警处理就行。警方查不出任何东西,最终,也只会当成一宗普通的猝死悬案。 至于那个被吸干了阳气的阿辉,二叔也无能为力。他只是用一张符,暂时护住了阿辉的最后一丝心脉,让他至少能多撑几天。至于他最终是死是活,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们已经尽力了。 回到平安堂,我们没有开灯。叔侄二人,像是两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各自瘫倒在后堂那张冰冷的太师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体上的疲惫,还是次要的。更可怕的,是那种从心底深处,不断涌出来的、几乎要将人彻底吞噬的……无力感。 【守旧派】的势力,就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冰山。我们拼尽全力,斩断了他们伸出来的两只触手,但我们都清楚,这对于那座隐藏在海面之下的巨大冰山来说,根本不痛不癢。 明天,不,应该说是今天。今天深夜,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是那座冰山,最狰狞,最恐怖的核心。 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没有人知道。 “滋啦”一声,老旧的铁闸门,被二叔缓缓地拉了下来,将门外那个即将苏醒的城市,与我们这间小小的、充满了死亡与别离气息的铺子,彻底隔绝了开来。 铺子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我以为二叔会像往常一样,去神龛前,点三支香,然后回房休息。 但他没有。 他缓缓地,走到了那个平日里用来存放纸钱元宝的、最底层的柜台下。他蹲下身,在那个最阴暗、最潮湿的角落里,摸索了半天。最终,在一堆陈年的旧报纸下面,他掏出了一个……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的、深褐色的小瓦罐。 瓦罐的瓶口,用一块早已风干发硬的红布,和一层厚厚的蜂蜡,死死地封着。 他抱着那个小瓦罐,走了回来,将它,重重地,放在了后堂那张狭小的八仙桌上。然后,他又从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柜子里,拿出了两只……碗口已经有了好几个缺口的、最老旧的白瓷碗。 他没有开灯。 只是从神龛上,取了一根祭祀用的、最普通的白蜡烛,点燃,放在了桌子的中央。 摇曳的、昏黄的烛光,瞬间就将这间堆满了杂物的、狭小的隔间,照得光影晃动。我和二叔那沉默的身影,被投射在了背后那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两个来自旧时光的孤独鬼影。 二叔用一把小刀,极其费力地,撬开了瓦罐上那层早已凝固的蜂蜡,撕开了那块褪色的红布。 一股极其浓烈、醇厚、但又带着一丝辛辣的酒香,瞬间就从那小小的罐口里,喷涌而出,充满了整个隔间! 那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常见的酒。那是一种,用最传统的土法,经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沉淀,才发酵出的……真正的陈年老酿。 二叔什么也没说,提起那个小小的瓦罐,将里面那清澈如水的烈酒,倒进了两只缺了口的瓷碗里。 一碗,推到了我的面前。一碗,留给了他自己。 然后,他端起碗,对着我,遥遥地,举了一下。 我也默默地,端起了面前那只碗。 “叮。” 一声清脆的、瓷碗相击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隔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然后,我们仰起头,将碗里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斗嘴,没有平日里的插科打诨,甚至,连一句多余的交流都没有。我们就这样,在摇曳的烛光下,沉默地,一碗,接着一碗,喝着那瓶,不知已经珍藏了多少年的烈酒。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焰一般,从我的喉咙,一路烧到了胃里。很快,一股暖意,便从腹部,升腾而起,流向了四肢百骸,将那因为连场恶战而积攒的疲惫与寒意,驱散了不少。 我的头,开始有些微微发晕。 在酒精和烛光的双重作用下,我的思绪,也开始变得有些……飘忽。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那个沉默地、一杯接着一杯,将烈酒灌进喉咙里的男人。 这是我的二叔。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说话做事,总是带着一股江湖草莽气息的中年男人。那个会在我犯错时,毫不留情地用戒尺打我手心,但又会在我被人欺负时,第一个替我出头的男人。那个教会我画符,教会我念咒,教会我如何在这光怪陆离的、人鬼共存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男人。 我回想着这一路走来的、如同做梦般的经历。 从平安堂里那份诡异的冥婚婚书开始,到万家宗祠里那口被铁链锁住的魂棺;从阴河之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到重庆大厦里那个无限循环的死亡迷宫;从金爷那盘暗藏杀机的风水棋局,再到医院病房里,那个被当成“充电宝”的可怜病人…… 一幕一幕,一生一死,恍如隔世。 我不知道,今晚过后,明天,我们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喝一碗酒。 或许,明天过后,所有的谜团,都会有一个答案。苏眉的仇,可以报;【守旧派】的阴谋,可以被粉碎;那个沉睡的恐怖存在,可以被重新封印…… 但也可能,明天过后,我们叔侄二人,都会像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和那个为了正义而赌上一切的标叔一样,成为某个被尘封的秘密,最终,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退。 我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二叔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他喝酒的样子,和我印象中,完全不同。 平日里,他也好酒,但喝得很讲究,很有节奏。一口茶,一口酒,慢慢地品,是他最大的享受。 但今晚,他喝得,太快了,也太猛了。 他不像是在品酒,更像是在……用酒精,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压抑着某些,即将要破土而出的、剧烈的情绪。 我借着烛光,仔细地,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看到,他那双一向锐利如鹰、沉稳如山的眸子里,此刻,竟然被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伤,所彻底淹没了。 那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恶战而产生的担忧。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重,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巨大的悲哀。 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想起了我那死于非命的父亲?还是想起了生死未卜的标叔?又或者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二叔,将手中那只已经空了的酒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那小半罐烈酒,已经被我们两个,在沉默中,喝得见了底。 他没有再倒酒。 只是静静地,看着桌子中央,那根已经燃烧过半,烛泪不断滑落的白蜡烛。 烛光,在他那双充满了悲伤的眸子里,摇曳着,跳动着,像两簇,即将要熄灭的鬼火。 许久之后,他忽然,没头没脑地,用一种极其沙哑的、仿佛梦呓般的、轻飘飘的语气,问了我一句。 “阿安,你话……” “人死咗,系咪就真系……一了百了?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