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伯爵》
1. 第 1 章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又是一年要结束了。”朗斯通伯爵夫人佩内洛普轻声感叹着,微笑着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好友阿什科姆男爵夫人伊莎贝拉手中,轻柔的香气在温暖的客厅中弥散。
伊莎贝拉接过茶杯,捧在掌心,仿佛那一份热度能驱散她这些天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杂念与沉重情绪。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望佩内洛普。
“这确实是一段狂风骤雨般的时光。”她道。
过去几周内,她一直住在朗斯通庄园里。在这温暖而令人安心的地方,她仿佛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但她心中那一丝不安与期待,始终没有离去。
“很快,你的丧期就要结束了,”佩内洛普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可以脱下这些衣服了。”
伊莎贝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紫色礼服,略显沉重但裁剪得体,那是她为丈夫哀悼所穿的衣物——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枷锁。
几天后,她将可以恢复穿戴明亮的颜色——象征她“重新进入社交生活”。即便,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属于那个世界,但她必须回去。
她叹了口气,道:“我真不敢相信,杰瑞米竟然已经去世一年了。”
佩内洛普听着她的语气颇为感伤,不禁也有些奇怪:“你……很思念他吗?我还以为你们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刻。”
伊莎贝拉闻言,迅速瞥了一眼她的朋友。她和佩内洛普认识没几年,但已足够互相了解,她知道一名老练的前交际花能迅速地读懂一个人,所以,她最好还是不要撒谎。
即便,她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撒谎,杰瑞米·哈特利,英俊富有的前阿什科姆男爵,毕竟是与她一起度过九年时光的丈夫。
她叹了口气,道:“我想你是知道的,在婚姻里,爱情并不重要。所以,虽然我们这桩纯粹是利益交换的婚姻没有痛苦,但我们并不亲密。我很遗憾他去世了,毕竟他还太年轻,可是,我……并不思念他,我甚至觉得轻松。我的婚姻和你的婚姻完全不同,你和朗斯通勋爵几乎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一对。”
佩内洛普的脸不禁红了。
“我过去从没想过我竟能这么幸福。”佩内洛普说,“哪怕是在婚后,我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不安。”
“我很高兴你再也不会不安了。”伊莎贝拉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握住了佩内洛普的手。
“那你呢?你真的准备在新年之后重新回到婚姻市场吗?”佩内洛普反握住了她的手,又问。
“恐怕我必须这么做。”伊莎贝拉道,“我的丈夫走得太突然了,没来得及为我做出任何安排,他的财产又大多是限定继承,而我的哥哥……你知道我的家庭一直不太富裕,他最近也好像陷入了什么麻烦,我会是个累赘。”
佩内洛普想起了丈夫那好赌的堂亲,瞬间就警觉了起来:“你哥哥不会是负债了吧?”
伊莎贝拉道:“不知道,我正准备在亚瑟的圣诞聚会上好好问问他呢。”
听到这个名字,佩内洛普不禁笑了:“我很高兴我们在绕了这一大圈之后,终于还是来到重点了。”
伊莎贝拉愣住了:“什么重点?”
佩内洛普道:“每次一提到阿尔斯顿伯爵,你的眼睛都会发亮。”
伊莎贝拉几乎被佩内洛普吓了一跳,每次听到亚瑟被尊称为伯爵时,她都会这样。因为她始终不认为他是位伯爵。对她来说,他永远都只是那个有着深棕色眼睛、一头蓬乱黑发的男孩,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多年以来,她一直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但她还是狡辩道:“他只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们也至今还是好朋友,就像我和你一样。”
“朋友。”佩内洛普拉长了音调,“我都不知道你也会因为我一个眼神红脸,一见到我就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亲爱的,你真的不考虑向他坦白心意?反正你们目前都是单身。”
伊莎贝拉感到脸颊上的血色褪去,涌向她怦怦直跳的心脏,所有她努力压抑的情绪,也纷至沓来。
“我以后会警告所有人,永远不要和你成为朋友,永远不要跟你说太多话,甚至永远也不要把你带到别人面前!”
佩内洛普温柔地笑了笑,道:“你以为这是因为我太有洞察力?绝对不是,你的感情就像房间里的大象,当然,曾经的我也是,我也总是以为我的爱意并不明显。”
“但你的爱有回应,不是吗?朗斯通勋爵对你的爱情比什么都要热烈。”说到这里,伊莎贝拉叹了口气,“而当我表达爱意时,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佩内洛普顿时愣住了:“你表达过吗?在什么时候?”
伊莎贝拉道:“十年前,然后,他拒绝了我。”
佩内洛普道:“我很抱歉,伊莎贝拉,我没想过……”
“没关系,你只是不知道。”伊莎贝拉道,“那完全撕碎了我的心,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会是害怕,他举着手向我挥舞着,表示不,然后,他逃跑了,踉踉跄跄的,很滑稽。”
“你一定知道他为什么会拒绝你。”佩内洛普轻声说道。
“我明白,因为他听不见,从而也学不会说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耻辱,他觉得他不配。”
佩内洛普点了点头,也表示理解道:“他当然会这么想了,就像我的丈夫,朗斯通勋爵曾经也觉得自己那点小问题无比重要,以至于让他根本配不上我,那其实有几分可爱,不是吗?毕竟我们生活中惹人生厌的傲慢男人可实在太多了。”
伊莎贝拉轻声一笑,发现确实如此。
于是,她忍不住将她容光焕发的朋友看了又看。
虽然两者情况不能一概而论,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佩内洛普都能拯救朗斯通勋爵,得到想要的幸福,那么她为什么就不能再尝试一次,去得到她爱了一辈子的亚瑟呢?
她已经很幸运了,她嫁给了一个她一点也不爱的男人,当然,对方也不爱她,结果,这个男人九年后就死了,让她重新变成了一个自由的女人。
她不能不好好珍惜这上帝给予的第二次机会。
可是,她仍有些担忧:“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不喜欢我。”
“胡说八道。”佩内洛普立刻反驳道,“他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呢?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看你的样子,只要你出现,他几乎没功夫去看别人,为此,你的丈夫可都有些不满了。”
说到这,佩内洛普也觉得有些无奈,已逝的阿什科姆男爵未必就是不爱他的妻子,但他实在不懂得示爱,又过于嫉妒了,从而用报复一般的风流行为把妻子越推越远。
“你甚至为他学会了手语。”佩内洛普继续道,“即便人人都觉得手语低贱。你与他的手语自成一派,那是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世界。”
“读唇太辛苦了,写字太辛苦了,努力学习发声也太辛苦了。”伊莎贝拉道,“明明打手语更简单,可所有人都在逼迫他开口说话,他讨厌自己不得不像个白痴一样努力说话的样子,他知道对方只会觉得他看起来很滑稽,听起来更滑稽,好在现在他再也不需要去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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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了。”
“告诉我,贝拉,你依然想要他吗?”佩内洛普问。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我当然想,我爱他,我简直是爱了他一辈子。”
“那就答应我,去找他吧,趁着你们仍然这么年轻。”
伊莎贝拉看着她的朋友,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般地点了点头:“好,不然我也不会甘心,而这一次,我一定要成功,我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整天只知道看罗曼史的小姑娘了,我成长了。”
“当然。”佩内洛普点了点头,“你早已不再天真无邪,我也希望拥有九年‘经验’的你,能成功拿下他。”
佩内洛普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伊莎贝拉不禁脸红了。
“天呐,佩内洛普,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利用我的经验去勾引他,那是不可能的,我永远不会那么做。”
佩内洛普眨了眨眼睛,道:“这种男人就是这样的,你必须得主动勾引他。相信我,那会有奇效的。除非,你真的希望跟他做一辈子的普通朋友。”
伊莎贝拉的脸更红了。
“我……我可能并不擅长这些,天呐,佩内洛普,如果他真的拒绝了我怎么办,我们是二十年的朋友,我不希望会与他连朋友都没得做,而且,这可能还会影响到他与我们所有共同朋友的友谊。”
“当你面对喜欢的男人时,你自然会学会这些的。”佩内洛普道,“亲爱的,你你说的这些确实很要紧,但不走出这一步,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伊莎贝拉想了又想,不得不赞同道:“我想确实如此,而且……”
她不禁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而且,我确实感到寂寞,虽然我并不爱杰瑞米,但他确实在床上表现得……不差,他……满足了我对男人的需求,我过去也总是在想,如果躺在我床上的是亚瑟,一切又该如何?”
“哦……”没料到一向害羞的伊莎贝拉会忽然说出这样大胆的话,脸红的人瞬间又变成了佩内洛普。
“这正是你的好武器,你会比一个封闭自我的男人更懂欲望,也更懂得爱。”
“不……我太傻了。”伊莎贝拉小声说,“他——他永远不会允许的,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做可能弊大于利。”
佩内洛普想了想,道:“那好像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
她明明一直在表达支持。
“谁说的都差不多。”伊莎贝拉说,“我真的很害怕,我越爱他就越害怕,他会推开我的,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佩内洛普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神情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亲爱的,你得冷静下来,我知道这有风险,但你应该幸福,你的亚瑟也应该幸福。如果你能找到幸福,即使只有最微小的机会,我也鼓励你去尝试。但一定要睁大眼睛,这样才不会受伤。”
伊莎贝拉缓缓地点了点头:“这……这可真是发人深省。”
佩内洛普微笑着向前靠了靠,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看到外面出太阳了,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说完,佩内洛普就摸着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于是,伊莎贝拉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但是,就在她们挽着胳膊一起离开房间,佩内洛普把话题转移到不那么危险的事情上时,伊莎贝拉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们刚才的谈话。
她确实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可以让亚瑟看到她曾经为他们描绘的光明未来。如果他能看到,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接受。
2. 第 2 章
雪静静下着,天地仿佛褪去了颜色,只余下一片柔白的寂静。空气像冰冻了时间,连呼吸都缓慢而厚重。马车的轮辙深陷泥雪,缓缓驶入阿尔斯顿庄园那被冬霜封存的长道。两侧的松树披雪,枝桠沉沉地垂下,好似一群俯身低语的幽灵,为她归来的脚步低声哀悼,亦或低声劝诫:不要回来。
伊莎贝拉坐在车厢之中,黑呢斗篷包裹着她消瘦的身影。她沉思着,指尖在手背轻轻摩挲。二十八岁的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会因男人的拒绝而整夜啜泣的少女,但某些伤口,即使过了十年,也依然能在寒风中隐隐作痛。
车厢里极静,只听见马蹄声与木轮碾雪的摩擦。她几次想伸出头去看看外头,却又怕那一眼会揭开心底那层薄薄的平静——那个地方,那座庄园,她梦中去过无数次,而今真的再一次踏上归途,她反而觉得不真实,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冬夜的一场长梦。
阿尔斯顿庄园,亚瑟的家,也是她人生中最清晰、最破碎的画面之一所在的地方。
她的心沉了一下,仿佛撞进了胸腔深处一枚沉睡的钟:那是她第一次向人表白爱意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被拒绝的地方。
马车停稳了。车夫从前座跳下,踩在雪地里发出闷响。他打开车门,一阵寒风立刻灌入车厢,带着山林间冷冽的松香。伊莎贝拉提起裙摆在搀扶下缓缓下车,落地的一刹那,她抬起头——那道熟悉的大门依旧沉默矗立,而他,就站在高窗后。
他几乎分毫未变。黑色礼服与白衬衫线条分明,手执一本未翻开的书,倚靠在窗边。那双眼睛仍是她记忆中无声的深潭,藏着潮水退去后的万语千言。她几乎忘记了他的脸是如何沉静得可以令人心碎——那种安静,不是温柔,而是某种封闭,一种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沉默。
亚瑟·阿尔斯顿,从小就是如此。他不说话,却比所有喧嚣更令人在意。
她顶着寒风,在仆人的带领下钻进温暖的门厅,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雪后的石地、火炉的炭香、古老家具的木蜡气味。管家威尔逊已在等她,神情中有一种早已知情的平静。
“夫人,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恭敬地说,“我可以帮你拿外套和手套吗?”
伊莎贝拉一边脱下斗篷一边答道:“真是好久不见,威尔逊。”
“我们都很高兴你能来,夫人。道路很危险,我们很担心。”
她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我本以为我们应该到镇上的旅馆过夜,但我的马车夫坚持说他可以坚持。我想他几乎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我们几乎滑行了整整一英里。我想,我的仆人应该吃一顿丰盛的热饭,好好休息一下。”
“我们准备好了,”威尔逊向她保证,“他们的晚餐一定会很丰盛的。”
他本打算问她更多问题,问她喜欢喝什么茶,或者带她去她的房间,但还没等他开口,他们就都注意到亚瑟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厅里。
其实,也不能算走进,他只是走到边缘就停了下来,隔着房间盯着她看。
于是,她也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
亚瑟,她黑发棕眸的亚瑟,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也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想把脑中那些根本不该有的念头通通甩开。
都怪佩内洛普,这个女人的主意让她整天都在胡思乱想。
“汤姆。”她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故意这样唤他。
果然,他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偷窥者(PeepingTom)。”
她用开玩笑的方式强迫自己变得轻松愉快,以免被她的爱人发现她的到来其实是图谋不轨。
他浅浅一笑,虽只是嘴角微扬,却令他整个人焕发光彩,比记忆中更叫人动心。
威尔逊向他们致意之后,便知趣地告辞了,留下他们两人独处。
她咽了咽口水,亚瑟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他站在她面前,高高地俯视着她,凝视着她,散发着温暖、男人和干净皮肤的气息。
“你湿了。”他直接向她打手语。
她对这句无意的双关感到一阵尴尬,以至于本能地低下了头去,但因为还需要看他的手语,她想了想,又还是把头重新抬了起来。
她当然湿了,却并不仅仅是因为恼人的风雪。上帝啊,若他能明白她的这些隐秘的欲望就好了。
“是的。”她轻声说道,在安静的房间里,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但好在他根本听不见,他只能通过读唇了解她的意思。
于是,他迅速又关切地向她比划道:“威尔逊会处理好一切的。现在让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好让你暖和起来。”
“那太好了,谢谢你,亚瑟。”
他们并肩站着,他忽然伸出手臂。她也伸出手,那一刻,时间仿佛变慢。当他们指尖相触,她微微颤抖,如触电般的悸动自掌心涌遍全身。他总是如此——沉默却炽热,寡言却摄人……
他引导着她穿过门厅,走上楼梯,而她则说一些关于道路、天气和必须穿过一座小桥才能到达他的庄园的无意义的话。
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始终望着她,在她喋喋不休的地方点头。最后,他们来到一扇门前,他放开她去开门。她走了进去,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上次来访时住过的房间,一个美丽的房间,可以俯瞰花园。而且不知何故,即便是这个季节,里面也摆放着美丽的鲜花。
“我每次过来它都是同样的美丽。”伊莎贝拉说。
然后不等他回应什么,她又问:“你觉得其他人什么时候会到?路况很糟,我可真担心大家。”
“他们一时半会的可能过不来了。”亚瑟比划道,“预计这几天会有难得的暴风雪,过来太危险了,不如暂且先在附近的旅店住下。”
“哦……”听到这个消息,伊莎贝拉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到喜悦。
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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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老天都在帮助她,她想,她毕竟是怀着别样的心思提前过来,并且还冒了风险才赶到的。
她紧紧盯着他:“所以,我可能与你单独待上好几天了?”
他点了点头,令她惊讶的是,他的目光缓缓地从她的头顶移到她的裙边。在那缓慢的一瞥中,她可以感觉到,他与她想到了同样的东西,只是他目前绝对不会承认。
“嗯,你和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她说着,试图保持一些正常性,这样她就不会在感觉到一切非常接近她想要的东西时直接把他吓跑。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我不介意。”他迅速地、毫不犹豫地比划道。
她点点头:“很好。那我去准备一下,晚饭时见?”
“八点。”他向她比了个手势。
“好的,八点。”她重复道,为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而感到骄傲。
“我会让你的女仆上来。”他继续比划着,然后他向她挥了挥手,离开了,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走后,她瘫倒在桌子上。自从上周和佩内洛普那次令人震惊的谈话后,她一直在反复考虑该如何处理亚瑟的事。是听对方的话冒险引诱他,还是保持现状?
她一直无法下定决心,但现在宇宙似乎已经代表她介入了。就像是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想要她去追求这个男人。
她伏在桌面上,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木质冰凉,内心却燃起了一团火。
窗外,雪还在下。那是她这一生里见过最温柔也最残酷的雪,不声不响,却能将整个世界封锁,迫使人停下脚步,迫使她与他单独相对,不再有任何机会逃避。
也许就是今晚。也许就是现在。
她缓缓起身,走到壁炉前伸出双手。火光舔舐着她的指尖,温度从皮肤渗进骨头,仿佛为她下一个决定提供勇气。
“亚瑟,”她低声呢喃,“你有没有想过我?”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女仆带着她的行李进来,伊莎贝拉收敛心神,露出微笑接待。等她离开后,房间重新归于寂静,只剩火焰轻微的噼啪声。
她转过身,面对镜子。
镜中映出一个不再是少女的女人,眼中有风雪,有寂寞,也有尚未熄灭的火光。她摘下耳环,解开项链,慢慢卸下身上的旅行装,只留雪白的内衬贴在肌肤上。
她就这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仿佛在试图看清楚那个藏在层层表象之下真正的伊莎贝拉。那个不是贵族遗孀、不是阿尔斯顿家的“老朋友”的女人,而是那个曾在十八岁那个夏天,在花园小径尽头轻轻碰触亚瑟手指、低声说出“我喜欢你”的女孩。
她缓缓坐下,拿起梳妆台上的银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雪夜无声,她的动作也几乎无声,仿佛她正为一场不知是否会发生的仪式做准备。没有人催促她,没有钟声,也没有来信,只有窗外无止境的雪,像某种神秘力量的低语,催她前行。
3. 第 3 章
亚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中握着一杯始终未曾动过的酒。红酒在水晶杯中微微荡漾,仿佛他胸腔里翻滚不息的情绪。他的脑海里满是伊莎贝拉的模样——她站在门廊的雪中,睫毛上覆着细碎冰晶,那双眼睛望着他时的神情,柔软而固执。
他每走一步,每一次心跳,都如刀锋轻割,带来钝钝的疼。他曾以为,只要离她足够远,只要时间足够长,他就能将那些不该有的渴望埋葬,但事实一次次证明,他不过是用理智给自己织了一张虚假的网,一旦靠近,她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从中扯出,摔得粉碎。
她在他身边时,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诱惑。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是多么自以为是,他自以为是地将这份感情锁进心底,用十年的沉默冷却它,可她一出现,那冰封便碎了,欲望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无处遁形。
他是残缺的,是不完整的,他一直竭尽所能地提醒自己。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了别人,却连一个祝福都说不出口。在之后她的婚姻里,他也一直避免与她见面。
因为每一次靠近她,他脑海里都只想着一件事——她从来都不属于他,却理所应当是他的。
尽管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他仍确信她的丈夫——前阿什科姆男爵——早已经猜到了什么。有时他会看到这个男人看着他,神情很是不悦。哦,当然,他太有礼貌了,什么也没做,但也足够让亚瑟感受到了自己欲望的耻辱。
现在阿什科姆已经死了,他的伊莎贝拉甚至不再哀悼了,她穿着鲜艳的衣服出现在了他的房子里,并即将与他单独相处好几天。
当他转身准备在客厅里再转一圈时,门开了,她走进了房间。他屏住了呼吸。
当她因为在风雪中赶了太久的路而变得凌乱而不完美时,他就已经觉得她美若天仙了,但现在,他的手开始发抖。
她太美了。她的头发已经完全干透,女仆细致地将其盘起,几缕发丝垂落耳侧,衬得她那张椭圆形的脸愈发精致优雅。她所穿的那件晚礼服——红得像玫瑰,又深得像夜——将她的身段曲线包裹得淋漓尽致,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为了让他神魂颠倒而存在。
“亚瑟。”她开口唤他,神情温柔到了极致。
他乖乖向她走近,率先感受到的,便是她一直以来惯用的玫瑰香调,淡得若有若无,却在他心底燃起燎原烈火。
她仰起脸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她鼓足勇气抬起了一只微微颤抖的手,大胆地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他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呆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拇指挑逗地划过他的唇,那触感细腻炙热,如同火星落入雪中,噼啪作响。他屏住呼吸,血液仿佛都逆流而上,只因这再也不是友谊的触碰,不是寒暄的安慰。
伊莎贝拉的瞳孔放大,眼神中闪着不可言说的渴求。她舔了舔唇,声音低得几乎要被壁炉的火声吞没:“亚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几乎听见了,至少,他读懂了。那一声呼唤不是名字,而是请求,是邀约,是她向他伸出的手。
他几乎就要稀里糊涂地俯身去吻她,几乎就要将所有的节制抛之脑后,好直接把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抱进怀里,让她知道她一直都属于他,且只属于他,让所有过往的错过、所有他们忍耐的夜晚都在此刻得到补偿。
可是他不能。
他不是那个能毫无顾忌去爱的男人。他仍是那个沉默、破碎的亚瑟。他站在那里,无法后退,也无法前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门忽然被敲响了。
伊莎贝拉像被针扎一般收回了手,表情迅速收敛,仿佛刚才的举动从未发生。
威尔逊走进来,恭恭敬敬对他们道:“爵爷,夫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你,威尔逊。”伊莎贝拉得体地说着,但亚瑟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到她深深的沮丧。
他深吸一口气,向她伸出手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挽了上去,让他护送她去享用他们的晚餐。
***
晚餐已至一半,伊莎贝拉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的涩味让她短暂地回到现实,但那点醉意,又让她无法逃离他。
亚瑟就坐在她对面,神情平静,动作优雅,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什么。可她知道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每次叉起食物时都会略有迟疑。
她尽力表现得轻松随意,说些笑话,提起老朋友、旅行趣闻,仿佛那一刻的情欲只是她一时冲动的幻觉。
她必须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这样,亚瑟才能坐在那里,不至于夺门而出。
可是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绷紧的弦上跳舞。她看着他用手语简洁地回应,眼神却总不敢正视她太久。那目光若再停留片刻,便会泄露他所有的不安与挣扎。
她不知该感到满足还是绝望。他仍然渴望她,非常非常渴望,这一点她确信。但他也仍然固执,仍然害怕,仍然不相信她真的能包容他所有的黑暗与缺陷。
即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她喝下最后一口酒,却还是决定不要就这么放过他,也不要放过自己。
她不能让他继续逃避下去了。
“亚瑟。”她再次唤起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像是一场叹息。
他的肩膀微微一动,像是一只受惊的猛兽。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仿佛能借着酒精逃避她即将说出的话。
但她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她非要跟他说话,她甚至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手语,生怕他会假装自己无法理解她的唇语。
“我们……我们得好好谈谈刚刚发生的事。”
这句话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尤为突兀。
他顿时愣住了,指尖紧握着酒杯,好像那是唯一能稳住他心绪的东西。
良久,他才缓慢地抬起双手,艰难地向她打出几个手语:“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她几乎被这句假装无辜的推脱激怒,又立刻意识到这正是他一贯的逃避方式。
她将未动的甜点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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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椅子轻轻地在地毯上划出一道低哑的声响,像是拉开了某种界限。她向他靠近了一些,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每一次颤抖。
他的身体僵硬,侧过脸避开她,仿佛拉下一道无形的窗帘,把他的神情藏在阴影后。
那一瞬间,她的心狠狠地一痛。他用那道窗帘隔绝她,像对待一个外人。他从前也这样,在她婚后,在她丈夫葬礼上,在他们所有本该亲密却总被打断的时刻。
当然,她知道,她正在冒险。
如果他拒绝她,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被彻底毁灭。他会永远将她关在门外,而她将不得不背负无法挽回的结局独自离开。
可她也知道,继续这样压抑自己,同样是痛苦。她已经尝试过把对他的渴望埋在心底,可那只带来更深的空虚和后悔。她不想再走回头路了。
“亚瑟,”她柔声低唤他的名字,仿佛用尽了所有温柔。
他看向她的动作太迅速,像是终于忍不住听见了她心底的召唤,但他的眼神依旧写满挣扎。
他缓慢地打出一个手语动作:“不。”
她的胸口像被什么重重压了一下。
“为什么?”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却仍然逼近,伸手握住他的手,让他停下继续拒绝的动作。
他的指节冰冷,皮肤在她掌心中颤动,像是被困的野兽。
“你打算否认你的……”她的嗓音哑了,她咬着唇,脸颊因为羞愤而泛红,但她逼着自己继续,“你想要我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房间,将他藏得密不透风的沉默彻底撕裂。
他猛地抬头,目光与她相撞。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她曾在十八岁时不曾明白的痛楚。
那是一种深藏多年的渴望,混合着屈辱、克制、疯狂和爱。
他不是不想,正相反,长久以来,他是太想了。
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动——一个她愿意给予的契机。
她没有再犹豫,把餐巾随手丢在了一旁,站起身,脚步轻缓却坚定地绕过餐桌。他一动不动,只是用眼神追随着她,像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囚徒,又像一个在烈焰前等待救赎的灵魂。
她走到他面前,他的椅子还斜靠在桌边。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将双手按在他椅子的两侧扶手上,身躯微微前倾,让自己包围着他的世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她缓缓地坐在他的腿上,双手轻轻抚过他的脸。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她的手指滑到他下颌时,他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双臂悄然环上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额头抵在她肩上,颤抖着呼吸。
就在这一刻,他不再伪装,也不再躲避,他选择接受了她的如此靠近,只因他实在对她无法抗拒。
她捧起他的脸,感受到他皮肤下绷紧的热度和失控的悸动。
她低下了头,在亲吻他之前停顿了片刻,沉醉在他贴近而急促的呼吸里。
4. 第 4 章
她的嘴唇终于贴上了他的,温柔却不容退让,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干涸已久的土地,瞬间唤醒了沉睡在他心底的渴望。他的呼吸急促了,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血里。她的唇轻轻摩挲着他的,带着试探与安慰,却又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的舌尖微微一动,她就更加地贴近他,手指探入他头发之间,像是在拂过命运的琴弦。他终于回吻了她,迟疑地、战栗地、却不可抑制地回应。
她轻轻喘息着,唇离开他,额头抵着他的,声音低哑:“让我留在你身边,今晚。”
她的指尖已经游移到他的胸前,隔着衬衫感受到他炙热的皮肤。她不是羞涩的少女,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们都等得太久了。
可他的双臂却忽然松开了。
她怔住,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轻轻地推开了她,像是突然从烈焰中惊醒。他的瞳孔收缩,呼吸紊乱,喉结起伏,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的心瞬间跌入冰水之中。
“亚瑟?”她不解地看着他,嘴唇还残留着他的味道,“你……你在抗拒我?”
他闭上眼,颤抖着手语:“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愠怒与羞耻,她感到自己像个莽撞的求爱者,被无情地拒绝。
“你明明就想要我,不是吗?”
亚瑟的双手颤抖着,拼出那些令他痛苦的字母。
“因为一旦我这样做了,一切就都改变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可以看到她也很害怕。但她摇了摇头,否认了他们的犹豫。
“一切明明就可以很简单,我们依旧会是朋友,你……”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你难道以前没有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过吗?你知道那不代表什么,为什么偏偏我不可以呢?”
她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她想象过,在她出嫁以后,他一定也有过其他的慰藉。也许是某个大胆的女仆,也许是某个出身良好的寂寞贵妇,曾悄无声息地走入过他的卧室。毕竟他是个男人,是个会爱、会渴望的男人。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站起了身,背对她,像是在竭力隐藏什么。他双手握拳,指节发白。
良久,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沉静,近乎脆弱。
他举起手,缓缓地打出一句手语:“我从未与女人在一起过。”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炉火的跳动都显得突兀而多余。
伊莎贝拉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被深深地按入海底。她怔怔地望着他,喉头哽住,几乎连呼吸都忘了。那句话——那一小串手势,像是把她心头最柔软的部分一寸寸地撕开。
“你……你说什么?”她声音颤抖,几乎是呢喃着问出口。
他可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成年男子!
亚瑟低下了头,眼神沉默如灰。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慢慢地再次举起双手,动作像是背负着千钧重担。
“我从没让自己靠近过任何人,因为我是残缺的,不值得拥有任何人。”
当然,他的答案其实不仅如此。他爱她,就算他是个完整的男人,他也只想要她,而不会是其他任何女人。可他不能表达出来,至少现在绝不能,那会打动她,让她变得糊涂起来,一切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伊莎贝拉的心瞬间被刺穿,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去想呢?”她质问他,“你怎么能这样看待你自己?”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却又迅速移开目光。他的手指飞快动着,像是想甩掉什么羞耻:“这不是想法,这是事实,钢铁一般的事实。”
伊莎贝拉上前一步,声音坚定,“不,我想,你不是没感受过女人的目光,你不可能没有感觉,你应该知道,你那些想象中的‘真相’根本就不成立。”
他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缓缓地抬起手,打出了新的手语:“我感受到了每一个人的目光。”
“他们想知道我是不是像我的父亲与兄弟所说的那样愚蠢。”
“他们想知道我是不是发疯了,是否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他们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在几年前就被送进疯人院,而是继承了爵位。”
“这样我就不会用我的破碎,去玷污他们高贵的大厅。”
伊莎贝拉看着,眼中的泪水像要决堤一般。她缓缓地走近,伸手握住他的手,把它从空中拉下,贴在自己心口上。
“你错了,亚瑟。”她轻声道,眼神却坚定如铁,“你配拥有一切。你配被爱,被渴望,被尊敬——而不只是被可怜。”
她抬起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
“我不知道男人们是怎么想的,可是,当女人看着你时,我站在她们中间。我听到了有些人都会说你什么。”
他的呼吸慢慢地乱了,眼里是难以遏制的疑惑与自我防御。
她继续:“她们知道我们是多年好友。她们会来问我关于你的事。她们会夸你英俊,形容你优雅得就像诗歌所写的真正贵族,还会用最隐晦却也最热烈的词汇猜测——即便你无法说话,但你的嘴唇又还能做什么,你的手掌有多有力,你的身体有多完美。”
她顿了一下,声音放低,如同诱惑,也像忏悔。
“我恨她们那样说你。”她贴近一步,手从他的手腕滑到肩膀,又向下探至他腹部,指尖轻颤。
“我恨她们用我所不能的方式谈论你。我恨她们竟敢像我想你一样去想你。亚瑟,你其实被很多女人渴望过,但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想要你。”
房间安静到极致,连壁炉中燃烧的木柴都像屏住了呼吸。
亚瑟动也不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膝盖已经在颤抖。他的身体紧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然后,她踮起脚尖,伸手环住他的颈项,轻轻将他拉低。
他们的唇再次相遇,这一次,她比刚才更温柔,像在朝圣,也像在安抚一头受伤的野兽。而他终于没有挣扎。他紧紧抱住她,在那拥抱中掩藏了太多年的渴望与自责。
他不再挣脱,因为他早已没有挣脱的力气,也没有挣脱的理由。
她轻轻呢喃,声音如雾:“跟我上楼,亚瑟。就现在。”
她的呼吸像火焰一样柔软而灼热,他无法从中逃开,也不想。
他点了点头,动作几不可察,但伊莎贝拉立刻明白了。他的手被她握住,那一瞬间,他指尖的颤抖在她掌心中如鼓点般清晰。
他们一起穿过昏暗的走廊,楼上的每一步都像在心口敲击。老宅静谧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交织。他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腰间摇曳的剪影,一种既原始又神圣的欲望在胸腔中鼓胀。
到了门口,她停住了,转身看他。
“你仍然可以说不。”她轻声说,双手搭在门把上,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应该离开的。在他怦怦直跳的心脏里,他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有。
面对她,他已经别无选择。
她推门而入,房间里炉火仍未灭,橙红的光映照着深色的墙面和床柱的雕花。他站在门口,一时间没有动作。伊莎贝拉转过身,看着他站在那儿,像一座挣扎的雕像。
“亚瑟,”她唤他,又一次。他的名字从她唇间吐出,如同低语的祷词。
她慢慢走向他,手指轻轻解开自己的发髻,棕发垂落下来,柔软地披在肩头。他怔怔地望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她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前的布料上,心跳透过薄纱传递了过去。他没有动,但她感受到他的指节在轻微地发抖。
“我不会逼迫你什么。”她贴近他说,“但我想要你,亚瑟。不是作为朋友,不是作为你的过去,而是现在,只属于你的人。”
他闭了闭眼,像是在经受一场无法抵抗的风暴。他伸出手,慢慢抚上她的脸,动作拙于表达却无比温柔。那双曾被他隐藏在沉默中的眼睛,如今泛起潮水般的光芒。
然后,他吻了她。
这不是一个急切的吻,而是一种终于被允许的释放。他将她拥入了怀中,像是要用整个身体记住她的温度和形状。他们的动作仍带着迟疑与探索,但情感在彼此之间汹涌澎湃,像雪夜下突然融化的冰层。
他曾无数次在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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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孤独与渴望中幻想过这一刻,想象她就在他怀里,想象他们之间不再有禁忌与距离。但即便他最炽热、最奢靡的梦境,也无法比拟此刻的真实。
她就在他眼前,在他怀中,她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到他每一寸神经。他颤抖着伸出手,缓缓将指尖埋入她的发中。
他从未真正摸过她的头发。多年来,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在教堂的阳光下,在舞会的烛光中,她的发总是盘得完美得体,从未属于过他一人。如今,她的发垂落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那是他从未被允许触碰的柔软。
他的指尖陷进那柔顺的深棕中,宛如没入丝绸与晚风交织成的梦。他几乎屏住呼吸,生怕这一刻只是幻觉——她会从他怀里消失的,他会再次回到那个只敢远远注视她背影的夜晚。
但她没有消失。她就在他面前,闭上眼睛,与他接吻,像是在默许他、鼓励他、邀请他继续深入这个他们都不敢相信的现实。
“你的头发……”他在心中无声地喃喃,像是在对神明祈祷,“比我想象的还要柔软。”
她睁开眼,对他一笑,像是听见了。
他本能地将她抱得更紧。
她向后仰头,发出一声愉快的喘息。
“上帝啊。”她道,“我已经能感觉到你有多惊人了。”
他在她的皮肤上微笑。他可能不太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但他意识到这大约是个赞美。
此时此刻,他除了把自己塞进她的身体里,什么也想不到。在他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有多少次在幻想这个女人在他身下?他不确定一旦幻想成真,他能否坚持一分钟。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前,推着他,让他后退。
“脱掉你的衣服。”她喘着气说,“我想看看你。”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他脱下外套,扔到一边,然后开始解背心的纽扣,而她就站在那里看着,目不转睛。他的手指太笨拙了,让一切变得无比缓慢。
伊莎贝拉实在等得心焦,索性让自己大胆了个彻底。
“我来吧。”
她重新回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他,同时推开他的手,开始解开他的背心。她的手指隔着布料按在他身上,滑过布料,然后开始解开他的领结。慢慢地,她一件件脱下他的衣服,他用来保护自己免受外界伤害的层层防护,直到最后一层布料也从他肩膀滑落,像雪融一般坠入地毯。
她的目光落在他裸露出来的胸膛上,顿时屏住了呼吸。
他比她过去所想象的更加瘦削一些,却藏着力量。胸膛宽阔而结实,肌肉线条并不浮夸,却勾勒出一种长期自律与隐忍的轮廓。他的皮肤上有些微的旧伤痕,那是剑术训练、狩猎或少年时光遗留下的印记。每一道都像是一段未被诉说的往事,刻在他沉默的身体上。
伊莎贝拉没有立刻去解他的裤子,而是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很美。”她低声说,声音温柔得像一首夜曲。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这句话深深刺入了他从未被触碰过的骄傲。
她缓缓地靠近,双手环过他的腰,将他拉得更近。然后,她低下头,在他胸膛正中落下第一个吻。
那一吻轻柔至极,却像火焰一般点燃了他的神经。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看她。她的嘴唇在他皮肤上游移,像是在朝圣,又像是在慢慢地勾勒他的形状。
她吻过他胸膛上的旧伤痕,舌尖轻触那道最显眼的疤痕,低语:“这是你十四岁那年掉下马背留下的,对吧?那可真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他僵在原地,眼中泛起惊讶与酸楚。那是他自己都快遗忘的疼痛,她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她继续向下,在他心口的位置停住,缓缓地贴上自己的唇,像是在聆听他的心跳。
“你知道吗,亚瑟。”她呢喃,“我想把你的每一寸都记下来。”
他闭上眼睛,手慢慢地抚上她的发,指尖掠过她的头皮,像是在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她又吻了一下他的心口,然后抬头对他说:“现在,轮到你看我了。”
5. 第 5 章
伊莎贝拉低声说完那句“现在,轮到你看我了”之后,轻轻后退半步,目光柔和而坚定地望着他。
亚瑟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像是在与什么过于久远的愿望搏斗。他从未解开过一个女人的衣裙——尤其是她的。
他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在下一刻后悔。但她没有催促,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让他选择。
终于,他迈出了第一步,靠近她。他抬起手,先是轻轻抚上她的腰侧,指尖透过柔软的裙料感受到她身体的热度。那是他在梦中无数次渴望触碰的地方,如今就在掌心里跳动。
他的手慢慢移动着,摸索着,拉扯着纽扣,弄掉了几颗,散落在地板上,直到他把裙子拉了下来,又解开她的紧身胸衣,让她只着一件白色的无袖宽内衣站在他的面前。
他迟疑了一瞬,然后俯身贴近她的耳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在道歉,也像是在感谢她的允许。
她正要抚摸他,可他却从她的身边走开。因为他想看她,他也需要看她。毕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他想品味每一刻,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没有强迫他。她只是站在他面前,不言不动,像是一尊被炉火照亮的古典雕像。那件白色衣物柔软而贴身,领口微敞,露出优雅的锁骨和肌肤淡淡的光泽。布料太薄,几乎遮掩不住她身体的轮廓,曲线如水,在火光中缓缓流动。
她的长发早已散乱,几缕垂在胸前,一缕搭在肩头,像是刻意又像是不经意的撩拨。她的脸颊因室内的温度和情绪泛着淡粉,唇微张,眼神却安静而坚定,像一湖深水,在等着他沉下去。
那不是一个等待挑逗的女人的模样,而是一个坦然奉献的灵魂。她没有遮掩,没有羞怯,只是以最赤诚的姿态站在那里,任他看,任他记。
她的身体纤细而柔软,却不显脆弱。她修长的腿被长袜紧紧裹着,脚尖轻贴着地毯,像是随时能向他走来,又像是某种静止的邀请。她的胸脯在布料下缓缓起伏,细腻而真实,不再是他少年幻想中的幻影,而是此刻、此地、属于他的真实。
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在向他说:我在这里,我完整地属于你。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胸腔仿佛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涨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被命运遗弃的聋哑者,而是被某人温柔地听见的存在。
他向她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她微笑着,一个相当邪恶的笑容。
“阿尔斯顿伯爵是想要我脱掉我的衬衣吗?”她开玩笑说。
他快速地点了点头。
伊莎贝拉扬了扬眉,可笑意却没有褪去,只是那笑里多了几分挑衅和深情交缠的柔软。她缓缓抬起双臂,手指移向肩头,动作优雅得几乎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她的指尖勾住衬衣的肩带,慢慢地将它从肩头滑落。布料像是被谁温柔地撩拨,顺着她的身体蜿蜒滑下,最终无声地堆叠在脚边,雪白一团,像是她整晚的克制被轻轻卸下。
亚瑟屏住了呼吸。
她站在那里,什么也没遮掩。炉火映在她身上,光与影在她皮肤上交织,像在描绘一幅只为他存在的画。她的身体宛若大理石雕塑,却有着人类最真实的温度。她的胸脯微微起伏,因空气和紧张而轻颤,带着不加掩饰的羞怯与坦然。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她知道他在看,而且,她要他看。
她向他迈了一步。
那一刻,亚瑟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浓稠。他想要说点什么,表达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走近她——慢慢地,虔敬地,像走向某种神明,也像走进一个永远梦寐以求却不敢触碰的真实。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手腕,再滑向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他的另一只手则是缓慢而笨拙地抚上她的腰际,指尖落在她的肌肤上,如同初雪落地,微凉又炽热。
她轻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退开。反而更贴近他,直到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直到她用唇在他下巴轻轻蹭了一下。
“别只是看。”她低声说,气息撩拨着他的喉结,“摸我,亚瑟,我生来就是属于你的。”
他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不在耳朵中,而在血液里。
亚瑟的手缓慢地滑动着,穿过她的手臂,落回她的腰侧。他的动作依旧小心,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稍一用力就会破碎。但伊莎贝拉没有逃开,反而微微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指尖在她肌肤上试探、徘徊,像是在为他打开每一扇紧锁的门。
他从她的腰滑到她的后背,抚过肩胛骨那精致的弧线,又缓缓绕回她的腹部。指尖所过之处,她的肌肤泛起一层细小的战栗。他像个学徒,一点一点探索这具美丽身体的语言,用触觉去学习、去记忆。
她睁开眼看他。他的眼神炽热又彷徨,像是沉溺于她,也像是在不断确认这一切并非梦境。
她轻轻地抬起他的手,引导他贴近自己。她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之上,两人一同按下,肌肤相贴,那是最直接的允许,也是最深的信任。
亚瑟没有退缩,他的手指收紧了一些,掌心感觉到她的温度与心跳。他不曾言语,可她能从他的呼吸、他颤抖的手指里感受到回应。他低头,吻上她的颈,慢慢地、虔诚地向下滑。
那不是占有的吻,而是赞美,是膜拜。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她美丽,她勇敢,她是他这辈子唯一愿意、也唯一敢触碰的光。
她的指尖也开始回馈,他的身体多么完美,带着少年的瘦削与成年人的力量。
“没有人像你这样触碰过我。”她说,“我从不曾被这样渴望过。”
他想说些什么,手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打手语。伊莎贝拉只是抚摸着他的唇角,将他带向床边,让他们一起倒了下去。
他用自己的温暖柔软的身体盖住她,尽管房间很温暖,她也激起了他的热情,但他还是不能自控地瑟瑟发抖。她在他身下感觉如此完美。完美而正确,即使他的思想一直试图提醒他,这根本就不是正确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一股浪潮,他无法阻止它,现在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一种自然的力量。她推着他,让他翻过身,接着她跨过他,抬起他的嘴对着她的嘴。她用力地吻着他,他尝到了她嘴唇上的激情。
他向后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俯身在他身上……
………………
他咬紧牙关,享受着纯粹的感觉。
她与他在一起时是如此完美,她发出轻轻的声音,将他越推越深,直到她的身体在他的周围颤抖。
他盯着她,想打手语,可是一双灵活的手却在这时偏偏失了灵。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都知道,亚瑟。就让它发生吧,就让它发生吧。”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
………………
两人带出阵阵令人目眩的感受,一波波地穿透他身体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她像是在跳一支只属于他们的舞——节奏柔缓却饱含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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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下都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存在,也像是在一寸寸拆解他们之间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与渴望。
她俯身亲吻他,鼻尖轻触他的脸颊,轻轻喘息,如同呢喃,又像恳求,更似是无声的誓言。
亚瑟仰躺着,双手从她的背后滑至纤腰,仿佛要就这么将她刻进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终将要放开她,却又实在贪恋此刻的紧贴与共鸣。火光映照在她的背脊上,那流动的曲线与阴影,在他眼前像一幅活生生的画。
她的动作逐渐失去克制,像是被他彻底点燃,又像是在燃烧着他。他太生疏了,直到现在,都还不曾真正学会这些事情,可是他明白,此刻她的交付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靠近,更是一场不留退路的信任。
他搂紧她,将嘴唇贴在她的锁骨上,轻柔得像是写下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情书。他的手沿着她的背缓缓上移,像在触读她的内心。
她低下头来,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心跳随着他们交融的节奏一同震颤。他闭上眼,感受那颗心的跳动如此真实地传入自己体内。
他几乎想要冲动地表明他的心迹。
贝拉,贝拉,你是我的归属,我的意外,我全部的温柔……
可就在即将抵达不可回头的那一刻,他还是猛地回过了神。
他屏住了呼吸,手臂收紧,她轻声惊呼,而他则在极限的边缘抽身而退。
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颈边,肌肤仍在发烫,心跳如鼓。
她没有质问他,只是静静地将他揽入自己的怀抱里,像是安抚一个挣扎在边缘的人。他也没有言语,只是用唇贴在她的肩膀上,仿佛在无声地请求她的理解。
*
夜很快深了,炉火安静燃烧着,只偶尔发出一声轻响,仿佛也在为这场隐秘的亲密守口如瓶。
伊莎贝拉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肩上,长发散落在他胸前与枕边。他的手仍然环抱着她,像是怕她突然从怀中溜走。两人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缓下来,汗水在皮肤上结成微凉的一层,却挡不住内心的余温。
她的手指懒洋洋地在他胸膛上划着圆圈,像是在画些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他真实的存在。
“你在发抖。”她轻声说,不是调侃,而是心疼。
亚瑟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她知道那并非寒冷,也并非疲惫,而是某种情绪在他体内缓慢翻涌。他因为他的问题,无法用声音表达一切,便向来不善言辞,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他的眼神更是胜过千言万语。
她撑起身,看着他。火光映照在他半湿的额发和眼睫上,那双惯常沉静的深色眼睛此刻就像揉碎的星辰,有难以言说的震动与依恋在其中。
“你不是一个人,亚瑟。”她轻声说,吻了一下他的眼角,“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指尖摩挲着她的眉骨、鼻梁、唇瓣,像是在用这一刻去弥补这些年他没说出口的所有。他的唇动了动,却自然的无法正常发声。
她却听明白了,他不需要说。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更深地贴近他,声音低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他一瞬间闭上了眼,就像是终于被某种永恒的温柔彻底包围。
他将她搂得更紧,至少这一刻,他不想再一股脑地逃避,也不会再错过。
炉火燃尽前的最后一缕温热照在他们的身体上,世界静谧而温柔。
门外,是雪的沉寂。
而他们,在彼此的怀中,终于拥有了一个温情脉脉的不会被打断的夜晚。
6. 第 6 章
小时候,伊莎贝拉梦想着和亚瑟在一起的未来,是阳光、鲜花和山上的城堡。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想要他的亲吻或者牵他的手。
再往后,他们的性别差异改变了这一切,她那没有爱情却并不缺激情的婚姻也改变了一切,她的炽热梦想变成了亚瑟抚摸她,亲吻她,他们的身体纠缠在汗流浃背的激情中。
这么多年,她一直渴望他,爱他,却从未敢奢望能体验到刚刚经历过的温柔和快乐。亚瑟在今晚之前还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处男,但他天生的天赋弥补了任何经验的不足。
现在她躺在他的怀抱里,她的身体仍然在颤抖,她开始大胆地希望自己能照样拥有鲜花和城堡,亲吻和牵手,并且也有沸腾的激情。
她在思考婚姻,她终于能够得到幸福的第二段婚姻。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亚瑟忽然起身。并慢慢从她身边离开,坐直身子,背对着她坐在床边。他的肩膀耷拉着,背微微弓着。
这是一个充满痛苦和挫败的姿势。她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不禁隐隐作痛。
他“清醒”过来了。
她坐起来,伸手去摸他。
她的手碰到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的棕眼睛里空洞无物,他打着手语说:“对不起,贝拉。”
她摇了摇头,和他一起坐在床边,晃动着她光溜溜的腿。
“为什么?”她低声问道,又忍不住亲吻他。
他放任她片刻,他的嘴唇变得柔软,他的身体向她靠拢,她渴望他投降。但随后他僵直了身体,退缩了。她在渐渐熄灭的火光中看着他,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与她向他坦白心迹的那天一样,那天他拒绝了她。
如果她不想再次经历那种可怕的事,她必须后退。放慢速度。接受他所给予的,并让他慢慢进入更多,而不是扑到他的脚下,乞求他现在就给她所有的爱。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要离开我,亚瑟。”
她的声音柔软,眼睛里带着未散的欲望,也带着一种坦然的祈求,像夜色中最微弱的一束光。
亚瑟没有立刻回应她。他的手指在膝头紧紧地握着,指节发白,身体依旧绷得僵直。他的聋与哑不该是障碍,可在这一刻,它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与她之间的亲密一刀斩断。他能感受到她靠近,能看见她嘴唇开合,可他无法听见她的语调、她的心跳、她此刻将自己交付于他的那种微妙的渴望。
他转头看她——赤裸、脆弱却不胆怯的她。炉火的光线映在她的肩膀和脸颊上,使她仿佛带着某种圣洁的轮廓。他并非不爱她,不渴望她,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深,他才无法让这一切轻易发生。
他抬起手,在空中比划,迟疑片刻,才缓缓打出:“你是自由的。”
她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她问。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交叠的小腿和她手臂上淡淡的吻痕。他再次打手语:“只是今夜。你可以走,不必留下。”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上床才来?”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愤怒的失落。“你竟然这样想我的感情!”
她把双腿收起,膝盖抵着下巴,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窝在了床的一侧。她的身体依然泛着余热,可她的心却冷得像窗外的雪。
“你不相信我。”她低声说。
亚瑟猛地抬头,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像锋利的冰。他想否认,想解释,可他找不到恰当的词,也来不及拼出完整的手势。所有的情绪在胸膛里滚烫翻涌,却始终无法表达。
她站起身,把毯子裹在自己身上,走向壁炉,蹲下去添了几块木柴。火光重新跳跃起来,她的侧脸被映得温暖而悲伤。她知道自己不能逼他。亚瑟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更不是个会轻率许诺的人。他的沉默不是冷酷,而是一种古老的防御机制,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后堡垒。
“我不会走。”她轻声自言自语,背对着他,“但我也绝不会强留。”
她必须给予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他在这段关系里拥有主权。他需要先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才能去回应别人的爱。
亚瑟走下床,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他没有碰她,只是站着,看着她肩上的毯角微微颤动。她的发尾在炉火中泛着光,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终究只是轻轻触了一下她的头发。
伊莎贝拉缓缓转过头。他的眼神与她相遇,里面有犹豫,有歉意,也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渴望。
她抬手握住他的指尖,像是在说:我们还在这儿,还没有结束。
亚瑟这才慢慢坐下,靠在壁炉一侧的木板上。她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那段距离是他们此刻的现状,也是他们之间未被说出口的种种。
“你在害怕什么?”她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用全身感受这句问话带来的重量。
“你不欠我什么。”她接着说,“我早就把自己给你了,只是你一直没要。”
他睁开眼,终于慢慢地用手语回复:“我怕……你会后悔。”
伊莎贝拉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亚瑟的退缩是源于自我厌弃,源于他对情欲的羞耻或对未来的惶惑。她从未想过,他也在害怕她可能会后悔。他害怕有一天,她会因为他的残缺、他的沉默、他太久未被爱的生涩,回过头来看这一夜,只觉得荒唐和悔恨。
她的眼眶泛起一阵酸涩。
“我曾嫁过一个健康的、能言会笑的男人。”她慢慢说,“可他从没让我像今晚这样觉得被看见、被珍惜。你觉得我会后悔吗?”
亚瑟看着她,眼里的光渐渐变化。那不是信任,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惊惶——好像她突然掀开了他最隐秘的梦,让他赤裸站在光底下。
“我无法给你……”他迟缓地比出手语,“完整的人生。”
“那我呢?”她打断了他,声音渐渐哽咽,“你以为我还在寻找什么完整吗?亚瑟,我早就不是那个十八岁只懂浪漫幻想的女孩了。我知道生活是怎样剥夺一个女人的,我也知道爱人是多么困难,可我仍然想选你。”
他们沉默了很久,炉火劈啪作响,雪还在窗外无声地下着。伊莎贝拉把毯子拢得更紧了些,却依旧觉得身体发凉。
“我会慢慢来。”她说,“我不逼你答应什么,不逼你爱我。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请你暂时别推开我,等伦敦社交季开始,我自然会回到婚姻市场。”
他的眼睛睁大了,绝望划过他的脸。
“为什么?”
她轻轻地耸了耸肩。“因为钱,亚瑟。而且,这是所有人对我的期望,我不准备做个叛逆的女人,我还很年轻,我总是要结婚生子。只是,现在我和你在一起,我也像以前一样想要你,我们只有一点点时间像这样单独在一起,我们不能这样做吗?就这一次?在你拒绝我的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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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难道你就不能满足我这一次吗?”
他终于把脸转向她,在那充满激情的时刻,她看到他想要的比她所要求的要多。他想要和她一样的东西。但随后他的表情变了——他把那些欲望推到一边,深深地埋在自责和坚定的信念之下,他认为自己无法控制沉默,因此没有获得幸福或未来。
但她看到了真相,一个他一直否认的真相,希望在她心中燃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和炽热。
她靠得更近了,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肩膀,滑过他的脖颈,用舌尖轻舔他的耳垂。他尝起来很温暖,很完美,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她抚摸下微微颤抖。他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伊莎贝拉的手指缓缓穿过他的发丝,贴着他的后颈轻柔地搔弄。
她看着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温柔。
“你感觉到了吗?”她的声音低而柔,唇瓣几乎贴在他的耳边,“我是真的想要你,亚瑟。我知道你怕失去控制,但你从未真正失控。你在照顾我,一直都在。”
亚瑟的胸膛剧烈起伏。他闭了闭眼,仿佛在做一场艰难的决定。然后,他抬起头看她,目光深邃如夜。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轻地抚过她的下颌、嘴唇、锁骨。他不再以拒绝回应她的渴望,而是以他的方式回应她的爱。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他缓慢又坚定地拉近她,两人再次贴合在一起,身体的温度驱散了夜的寒意。
伊莎贝拉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逐渐卸下的防备。他的手掌贴在她背上,带着些许颤抖,却也带着坚定。他在努力,他想要和她一起试着走下去——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愿意了。
她忽然笑了,眼睛发亮。
“我是不是太强势了?”她低声问,语气中带着自嘲。
亚瑟摇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的手指动了动,在她背后慢慢打着手语:“勇敢。”
她贴紧了他,喃喃道:“那你可得小心了,我会更勇敢的。”
他们在火光前静静相拥,窗外的雪还在下。屋内暖意渐盛,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良久之后,伊莎贝拉动了动,抬起头:“你困了吗?”
亚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她忽然狡黠一笑,在他腿上坐得更稳了些,手掌贴上他的胸膛。
“那我们可还有一个夜晚呢,亲爱的伯爵阁下。”
她凑近他,鼻尖贴着他的:“让我来引导你。”
他的眼睛闪了闪,那里面的恐惧退去了一些,欲望重新升腾。她再次吻上他,这一次比之前更缓慢、更深情。他不再逃避,反而紧紧搂住她,仿佛要把这份温存深深刻进身体记忆。
他们像在夜色中重新学习彼此的身体与情感,用吻、触碰、低语和喘息,一点点填补过去的空白。伊莎贝拉不再心急如焚,而是温柔地引导,像她承诺的那样:慢慢来。亚瑟也不再逃避,他的回应渐渐变得主动而热切,在她怀里蜕去沉默的外壳。
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种无需言语的表达方式——每一次亲吻,每一次触碰,都是一种语言,他用身体在说:“我在这里,我愿意,我也渴望。”
夜深了,炉火渐熄,他们相拥而眠。亚瑟的手仍然覆在她的腰间,像是某种不肯松开的执念。伊莎贝拉听着他平稳的呼吸,闭上眼睛,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7. 第 7 章
亚瑟慢慢地睁开眼睛,意识在一片温暖的宁静中苏醒。他的手臂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压着,身体的某一侧也被温热包围。他怔了一瞬,然后意识逐渐清晰。
她在他怀里。
伊莎贝拉。
她的身体与他紧密贴合,头发如流水般铺散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之间,那些浓密的深棕发丝透着淡淡的香味,像雪后清晨空气里残留的玫瑰香水。他几乎不敢动,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幅奇迹般的画面。
在他的床上。
他本打算在深夜悄然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以避免佣人早晨来唤他时撞见尴尬一幕。人言可畏,他从来都小心维持着贵族应有的距离与尊严。
但她拒绝了。
用她一贯温柔却强硬的方式,像她小时候想拉着他一起去偷厨房里的蜜饯那样。
他拗不过她,从来都拗不过。她的眼神像夜色下闪烁的湖水,有一种无声的力量让他屈服。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原来这张床竟也可以令人留恋。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像黎明前欲睡的烛火。于是,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模样,仿佛每一次睫毛的轻颤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她确实很漂亮。他的贝拉,从小便人如其名,是个出众的美人。即使年幼时不懂事的男孩子也会在她经过时偷偷地驻足,而他,那个一向安静的孩子,只敢躲在角落里远远地看她。他见证了她从少女绽放为女人的全过程——无尴尬,无迷惘,只是一场顺理成章的盛开。
而如今,她彻底成熟了。她的自信不再是孩童时期的任性,而是一种历经世事后愈加坚定的执拗;她的执着不再是意气用事,而是一种对爱与欲望无所畏惧的坦诚。
否认她,是不可能的。从她出现在他庄园门前的那一刻起,从她在雪地里唤他名字的那一声起,从她靠近、亲吻、挑衅、哭泣的每一个瞬间起,她就已经彻底地,毫无退路地进入了他的世界。
他的心,早已溃不成军。
他低下头,手指轻柔地滑过她裸露的肩头,那触感如丝缎一般滑顺。她的呼吸均匀而深沉,嘴唇微张,仿佛还沉醉在昨夜的缠绵中。他犹豫片刻,指尖缓缓滑至她的腰侧,毯子下的曲线熟悉而诱人。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进一步。
因为他太清楚,这一切并不属于他。
他深深地爱着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如此。那种感情不是短暂的激情,不是孩子气的依恋,而是一种深植骨血、无法摆脱的执念。他曾经试图去忘记过她,尤其是在她远嫁他人那几年。但时间并未使这份爱意枯萎,反而让它更深更沉。
如果他是正常的男人就好了,那样的话,他早就会在她步入社交界时向她哥家人提亲,迫不及待地把她锁进婚姻的堡垒中,再也不让任何人觊觎她的笑容和吻。但他偏偏不是。
他是可悲的聋哑人。
他受损了。
他有残缺。
他的世界是沉默的,扭曲的。人们用怜悯、好奇、甚至恶意的眼神看他。他习惯了人们在他背后议论他的缺陷,就好像他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种警示或耻辱。
他与人沟通只能靠他的笔记本,若那本笔记本不在身边,他甚至无法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靠手势比划,如同一只动物,笨拙地在语言世界之外挣扎。这样的他,凭什么配得上如此完美的她?
她的人生,本该光亮自由,如盛夏日光,不该被他拖进沉重的阴影中。
他们没有任何未来可言。如果他们果真结了婚,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如果他的病痛可以遗传,他无法承受看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像他一样,从语言世界被剥夺,孤独地被推入沉默的深渊。那样的罪恶,他甚至不愿想象。
他不会把这痛苦传给任何人。即使是他的仇敌,他也不愿他们经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
更别说她。
他爱了一辈子的伊莎贝拉。
他知道她的坚强、她的倔强、她的深情,昨夜她用全部的身体告诉了他。她愿意为他逆风而行,愿意为他放弃伦敦的宴会与繁华,愿意在这个远离人世的雪夜里,赤裸地躺在他的身边。
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自私地接受这一切。
他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那是无声的告别,是他心里用尽力气的克制。他不能再更近一步。他不敢。
他必须坚强。
在情欲面前他已经败下阵来,但在未来的问题上,他不能动摇。他必须为她,也为那个还未出生、甚至未曾构想的孩子,守住最后的底线。
这个世界对他太过残酷,他不忍心让她也踏入其中。他会用尽全力,守着她,却也推开她。
因为爱她,就不能毁了她……
他正思索着,有人敲门的标志打断了他令人不安的思绪,而伊莎贝拉听到声音也动了动。她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当他看到她时,她笑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梦。”她轻轻道,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我很高兴这一切都是真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摇了摇头。
“现在几点了?”
他比划道:“还早,我需要答复一下对方。”
他俯身亲吻她,然后设法从她的臂弯中挣脱出来,离开了温暖的床。他抓起一件挂在椅背上的袍子,在从主卧室溜出去进入走廊之前,他检查了口袋里的笔记本。
当他打开锁好的门时,他发现威尔逊正在等他。虽然管家通常衣冠楚楚,但今天早上,他显然是在收拾自己时被打断的。他的头发有点凌乱,衣服也有点歪歪扭扭。
“很抱歉打扰你,爵爷。”他低头道,“但昨晚雪一直下,已经成灾了。”
亚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威尔逊,目光却下意识地越过了他肩膀,看向远处的窗外。晨光勉强照亮走廊尽头一扇半掩的窗,玻璃上凝着厚厚的冰霜,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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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谁从外面用力封死一般。雪还在下,缓慢却不容忽视,一片片白茫茫的厚重堆叠着,仿佛不愿停歇地压垮整个世界。
他抬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有多严重?
威尔逊并不懂多少他的手语,却也立刻会意,道:“整夜未停,马厩被压垮了一半。阿尔斯顿村的路已经封了,有两户佃农家被雪困在了屋里,其中有一户的屋顶也在凌晨塌陷。”
亚瑟指尖微紧,又在本子上问他:有没有人受伤?
威尔逊迟疑了一下,眼神避开,道:“暂未收到确切消息,但卡特家的孩子可能已经受了伤。庄园外的马车无法通行,送医困难。村里的人请求我们派出马队援助。”
亚瑟没有立刻反应。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威尔逊的脸上,手指微微颤动。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山坡上许多佃农的屋子年久失修,经不住这样的重压。更别说那些孩子——他们没有厚实的被褥,也没有足够多的煤炭。
这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身为一位领主,不论他是否情愿,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在暴雪面前都与他息息相关。
他闭了闭眼,指了指楼下,在笔记本写上:叫醒马夫和厨娘。命厨房先送一些热汤和毛毯过去。马厩那边,我要五个人骑马带工具出发。铲雪,修屋,找人。我会自己准备好自己,不需要叫男仆上来,让他去帮忙吧。
威尔逊点头,几乎没有片刻耽搁便转身而去。
亚瑟关上门,回到主卧室,望向那张大床,伊莎贝拉依旧半靠着床榻,已然清醒,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卷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她神情未变,却已读懂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她低声问,目光温柔却锐利。
亚瑟走向她,坐在床沿,低头在她手心写下:“雪灾。有两户佃农家被困,一户屋顶塌了,可能有人受伤。”
她轻轻吸了口气,坐直了些,立刻掀开毯子,动作利落。
“我去帮厨房准备热食,”她一边说,一边从椅背上抓起外袍,“你知道的,我还能协助配药,孩子若有受伤,我还可以照顾他们。”
他伸手阻止她,却被她按住了手。
“不要试图把我留在房里。”她的声音依旧柔和,但眼神已然笃定,“你想也别想,而且,我可以给你做翻译,用纸笔交流实在太慢了,不是吗?我能轻松读懂你的所有手势。”
“外面很冷。”他比划道。
“我有厚衣服。”伊莎贝拉道,“我还有靴子,佩内洛普她真的很喜欢散步,即便怀孕了也不想停下来,我只能奉陪。你是无法阻止我的,亚瑟,我一直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他一时间无言,只能望着她。那种熟悉的倔强,那种他八岁起便识得的锋芒,如今不再让他无奈,而让他……感动得无法言语。
他终于点了点头,执起她的手,将额头轻轻贴上她的指尖。
伊莎贝拉笑了,她转身走向屏风后的衣柜,动作从容如同真正的女主人。
8. 第 8 章
厨房内炊烟升腾,铜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浓稠的肉汤,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厨娘琼·史密斯太太穿着厚重围裙,正忙着切面包和装汤,炉火的热度让她额头冒汗,脸颊绯红。
“放些姜进去。”伊莎贝拉一边挽起袖子,一边把几根新鲜的姜片递过去,“对孩子们的身体有好处。”
琼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接过姜片投入锅中。她看向这位临时插手厨房的女主人,眼中既惊讶又带着几分尊敬。
伊莎贝拉一刻不停地指挥厨房下人分配食材、打包毛毯与暖壶,整个人沉稳果敢,毫无贵妇的娇气与局促。她的动作利落得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仿佛在灾难面前,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该做什么。
“每户两壶汤,一大篮面包,毯子要干净、要厚。”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妥当的几只柳条篮子,“用帆布包好,防止雪湿。我们还需要一整套急救药箱,车夫说他们要去卡特家,那里孩子可能受了伤。”
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亚瑟,披着深色的长呢外套,靴子还带着未拍尽的雪屑。
他走进厨房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让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回头看向他。
伊莎贝拉转过身,毫不避讳地走向了他,伸手为他理了理围巾。她动作自然如水,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亲昵与坚定,让所有人一时之间都不由得恍惚了,以为这个家确实早已有了一位女主人。
“已经准备好了,汤和毯子马上就能装车。”她轻声说,“我们一同出发吧?”
亚瑟愣了一瞬,只因她就这么自然地把他们并列为一体。
他仍是不愿意让她冒险,比划道:“你确定要去?山路不好走,很危险。”
她握住他的手,道:“我就要去。”
她的样子就仿佛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让亚瑟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出发了。五名骑手带着工具与救援用品先行上山,而亚瑟与伊莎贝拉则同坐一辆双驾马车,车上载着物资、食物与药品。马车缓慢地穿行在被白雪覆盖的小径上,轮子碾压雪地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像是吞咽着这座庄园的痛苦。
窗外是一片苍茫,山丘、屋顶与树枝都披上了厚厚一层白雪,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封存在冰冷的梦境之中。只有远处一些残破的轮廓提醒他们,那里还有生命在等待援助。
亚瑟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一只手握着膝上的笔记本,另一只手却牢牢牵着伊莎贝拉的手。他的掌心冰冷,但她的体温仿佛渗透进他皮肤深处,一点点地温暖着他从前从未敢奢望的未来。
当他们抵达卡特家时,屋顶已经坍塌一角,木梁歪斜地压在积雪中,整栋小屋如一只负伤的野兽在风雪之中瑟缩。门前是一片凌乱的脚印和半掩的门扉,几位村民正围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看到亚瑟时立刻迎上前来。
“爵爷!里面还有几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孩子才五岁,他被梁木压住了腿,动不了。”一位中年男人急促地说道,“我们不敢贸然搬动,怕会伤到他的骨头。”
伊莎贝拉已经迅速地从马车上抓起了药箱与热水壶,转头朝亚瑟点点头:“我进去看看。”
亚瑟原本要伸手阻止她,却在她坚定的眼神中停下动作。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木屑与泥土味道。伊莎贝拉跪在塌陷处,仔细擦干净孩子伤处的血迹,又小心地检查伤势。小男孩脸色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在一位女士面前忍住了没哭出声。
“你很勇敢。”她轻声哄着他,一边吩咐旁边的村民递来热水和毯子。
不一会儿,亚瑟也走了进来,低头察看屋顶结构,又比划着指示身后的骑手怎样加固支撑、怎样安全地移开梁木。他的动作极其小心,每一个手势都精准有力。人们看着他,不再是用怜悯的眼神,而是带着信任与敬意。
孩子终于被成功救出来,小腿伤得不轻,但并未骨折。在伊莎贝拉的包扎与安抚下,他安静地靠在她怀中,吃着一块被重新烤热的面包。
雪还在下,但屋外渐渐有了些亮光。
伊莎贝拉站在小屋门口,身后是重新支起的梁木与冒着热气的锅炉,身前是亚瑟沉默却坚定的背影。
他站在那里,正望着远方白茫茫的山坡,像一尊古老石像,却比任何时刻都更有生命力。
她走过去,轻轻把手放在他手背上。他回头看向她,眼里不再只有克制,还有某种深沉的柔情,在寒风中燃起一簇火苗。
他们都没有说话。
但在那一刻,彼此的目光早已胜过万语千言。
*
雪在夜幕降临之前终于停了。
马车驶回阿尔斯顿庄园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夜色如墨,只有大门前的两盏煤气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像两只微弱却不屈的火苗。
一进门,温暖扑面而来。管家威尔逊已在玄关等候多时,身后站着两位仆从,手中拿着准备好的厚毯。
“热水已备好。”他躬身低声道,“厨房也煮好了肉汤。”
伊莎贝拉接过了毯子,先披在亚瑟肩上,又低声谢过威尔逊:“备得很好,多谢你。”
亚瑟的靴子湿透,外套也结着冰霜。他的脸颊微红,显然是冻了太久,即使身强体壮,如今也透着几分疲惫。而他的眼神却依然沉静而清醒,一路上未曾松懈。
“你先去浴室吧。”她靠近了他,手掌贴上他的肩膀,嗓音低而温柔,“你需要热水。”
他刚要点点头,她却又用口型补了一句:“去我那里。”
亚瑟一愣,脸颊也开始发烫。
伊莎贝拉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牵住他的手,走向楼上的走廊。脚步坚定,毫不回头。仿佛那不是一间属于“女主人的”房间,而是他们共同的归处。
浴室宽敞而安静,浴缸由白石雕刻而成,龙头造型古朴,热气正缓缓升腾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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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水面泛起乳白的蒸汽。
伊莎贝拉试了试水温,又倒入了几滴薰衣草油,空气中瞬间多了股幽香。
她转身回望,亚瑟正站在门边,没有移动。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沉不动。
“别在那里站着了。”她笑了一下,轻轻开口,“亚瑟,你救了人,现在也该让我救你一回,你看起来快冻死了。”
他缓缓走进来,身上的雪已融化,衣物微微湿着,披风被她接过去挂在屏风边。他抬眼看她,在她眼中看到的不是邀请,而是一种执拗的温柔——不容回避,不容推开。
她站在他面前,伸手解开他颈上的扣子,一颗一颗,指尖轻柔。亚瑟没有退开,只是目光越来越深,像被牵引着坠入一个温热的漩涡。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发烧时,我也曾这样解过你的衣扣,好让你舒服一点。”她低声说着,像是喃喃自语,“你那时不肯喝药,非要我哄你。”
亚瑟微微一震,唇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却未笑出来。
外衣脱下,衬衫褪去,他站在那里,肌肤上还残留着寒意,胸膛因呼吸微微起伏。她低头脱下他湿重的手套,十指被她握住时,他竟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甚至是……屈服的安宁。
“进水里。”她声音比水还温。
亚瑟顺从地跨入浴缸,温热瞬间包裹全身,他闭上眼,仰靠在浴缸边沿,长睫微颤。
伊莎贝拉坐在他身边,手指沾了水,从他发间缓缓抚过。他睁开眼,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唇动了一下,没有发声——但她读懂了。
他在说:今天的事,你都不害怕吗?
她俯身,吻在他额上,像是给战士的印记,又像一种彻底的归属宣告。
“你明知道我这个女人胆大包天。”她贴着他的额头,呢喃道,“我们今天一起救了人,那些孩子会活下来。他们会记得你,也会记得我。亚瑟,你不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你是我想拥抱、想依靠、想……永远守护的人。”
他的喉头滚动一下,手缓缓从水中抬起,落在了她的腰间。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却克制得像在触碰玻璃。他将她轻轻拽进水里,水花乍起,她的衣裙湿透,贴在身上,仿佛层层掩饰都在这一刻被剥开。
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缠,水汽蒸腾间,世界已然寂静。
这是亚瑟第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时刻任由自己拥抱她——不是出于欲望,不是出于冲动,而是因为纯粹的爱意。
然后,他开始拉扯她的裙子,解开她的纽扣,室内温暖的空气拂过她冰冷的肌肤,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于是,他一把将那些碍事的衣物推到一边,将它们从她的胳膊上剥下来,从她的腰间扯下来,让它们堆在浴缸旁边,形成一个潮湿的堆。
他紧紧盯着她,就只是盯着她,她微微地弓起背,试图让他从最佳角度欣赏她的身体。他咽了口唾沫,瞳孔放大,她知道他喜欢他看到的。
而她也同样如此。
9. 第 9 章
“现在呢?”伊莎贝拉问,“你想要做什么?”
他只是抚摸着她。她的身体浸没在热水汽中,他的手滑过她的背脊,带着迟疑与敬畏,仿佛在触摸某种圣洁的事物。
伊莎贝拉靠近他,几乎是半跪在他腿上。亚瑟的手臂自然而然环住她,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怀中。他低头贴近她的肩,舌尖轻轻舔舐那处被水润湿的锁骨,味道是热水、薰衣草,还有她肌肤的气息。
她仰起脖子,轻轻地颤了一下,却没有退缩。
“亚瑟……”她喃喃开口,声音湿润而模糊,仿佛寒风中尚未冷却的火焰。
他抬眼望向她,手从她腰间上移,掌心贴上她湿滑的肌肤,轻轻地包覆。
她的反应来得出乎意料,身体一抖,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他似乎被鼓励,愈发热切地感受着她悄然加快的呼吸与心跳。
于是她靠得更近一点,唇贴上他的颈侧,指尖轻柔地滑入他湿透的发中,然后下滑,触碰他的胸膛,探过他胸前那一道道微不可察的旧疤。
他的身体曾受过多少苦,她都想一寸寸记下。
水面晃动,她像个孩子一般窝进他的怀中。他并没有立刻行动,只是把她搂得更紧,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像是想要把她的体温铭刻入骨。
伊莎贝拉却主动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唇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在发抖吗?嗯?是冷,还是……实在太想念我了?”
他猛地抬头,盯着她看,那目光比水还热。下一刻,他猛地吻住了她——不是轻柔的,不再是试探,而是深深的、彻底的。
舌尖交缠,她的声音被吞没在他炙热的口中。
…………………………
他早已准备好了,而她也毫不退让。
就在那一瞬间,水花四溅。他低声闷哼,伊莎贝拉则像从梦中惊醒,喘息着仰头,纤细的脖颈暴露在水汽中,如同雪中盛开的罂粟。
……
他们并不是初次在一起,但这一刻,他们终于毫无掩饰地投入彼此,像是在雪夜之后,共赴命运的契约。
……
就在一切即将失控时,亚瑟突然皱紧了眉头,迅速地离开了她。
……
他低垂着头,湿发覆住额角,喘息依旧沉重。伊莎贝拉也在他怀里轻颤,但她没有出声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抱住他,将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上。
之后,他们谁也没有打破这份沉默,只有水的余温轻轻环绕着两具靠近却又刻意留白的身体。
伊莎贝拉伏在他的肩头,喘息尚未平复,手指却紧紧握住他的肌肤,像是害怕失去他,又像在确认他是真实存在于此。亚瑟低下头吻她的额头,又吻她耳侧,最后将她整个抱入怀中。
“你现在还冷吗?”她轻声问他。
他摇摇头,只是更紧地拥住了她。
贝拉……贝拉……他最最亲爱的伊莎贝拉……
就这么好一会儿,他们才终于有心思好好泡个澡,她慢慢地伸展开双腿,将一条腿搭在浴缸之外,这敞开了她的身体,但她毫不羞耻,只有她身边的男人为之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你想摸就尽管摸,又不是没摸过。”她笑眯眯地开口。
被戳穿了心思,亚瑟的脸更红了。
可是他没有打手语解释什么,他选择了照做。
他慢慢地将手落在她的身体,用指腹温柔描绘那起伏的曲线。她轻轻地呼吸着,微微仰头,那神情像是沉浸在梦境中。
“你是一个好学生,我喜欢这样。”她轻声说道,语调中透出一丝戏谑,却又软得仿佛能融进水雾里,“不过……请再重一些,好吗?”
亚瑟望着她,像是在试图从她的眼神中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被允许继续。他抿了抿唇,呼吸不觉加快,手掌轻轻地贴上她的身体,那动作带着某种颤抖的敬意,像是触碰圣坛。
当他顺从地加强了动作,伊莎贝拉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一根弓弦被拨响,颤动着回应那不断积累的情感。他的动作依旧缓慢,温柔却不再犹豫。
但他的探索并未止步于此。
他沿着她湿滑的肌肤下滑,越过她柔软的曲线,手指最终来到了她那片尚未被完全触碰的领域。他没有贸然推进,而是先将手贴在她身后,轻轻托起她一侧的腿。
那动作既带着请求,又带着某种沉默的渴望。他抬眼望向她,眸光中有着小心翼翼的痴迷与不安。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顺从地抬高身体,姿态坦然地将自己交予他,仿佛在说——你可以看,可以学。
他低头凝视她,仿佛她是某一本从未读懂的诗集。
一触即发。
伊莎贝拉猛然一震,本能地将身体贴近他,额头轻轻靠在他肩头,试图掩饰那一刻的羞怯与悸动。
…………
他仿佛听懂了她身体的回响,指腹微微用力,如同一位初学的雕刻家,用虔诚的心雕琢未知的美。
他的动作不快,却异常认真。他不急于求成,只是一寸一寸触碰、试探。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胸膛起伏间似乎隐含挣扎,他在学,而她,则毫不保留地将自己当作那堂课的唯一教材。
“这样……”她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意,“你可以这样试着……”
她将手覆在他的掌上,带着他缓缓描绘那片细腻的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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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导他的指尖去触碰。他的动作逐渐顺畅,仿佛终于找到了通往她灵魂深处的门径。
她闭上眼睛,轻轻呼吸着,忍不住微微摇头:“天哪……你做得太好了。”
他用另一只手比划着手语:“这就是你快乐的地方?”
她睁开眼,看着他认真却略带疑问的神情,脸颊早已泛红,连说话都带着一丝迟疑。
“是的……”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眼神躲闪了一下,又说道,“而且,有些男人……甚至会用舌头……”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困在道德的枷锁中挣扎。她咬着唇,不敢继续,但话已出口,再无收回可能。她一生被教导矜持从容,却在这一刻渴望坦白。
亚瑟盯着她,眼睛睁大了些。那样的建议对他而言仿佛一道从未预料的启示。他忽然像少年般跃跃欲试,又迅速克制住了欲望,打着手语小心地问她:“我可以试试吗?”
伊莎贝拉看着他,眼神里有羞怯也有纵容,她点了点头,却也勉强挤出一句:“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只想……”
…………
…………
她被带离了现实,整个人都仿佛在水雾中溶解,只能紧紧依附着他,试图抓住那一线真实。
就在她还未完全回过神来时,亚瑟忽然靠近了她。
他的动作依旧克制,却不再迟疑。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嘴,那吻深而缓,像是将他的灵魂送入她体内。
他的身体压了上来,她惊讶于那种沉稳的压迫感,像是一整片夜空压在她身上。可是她没有躲避,反而用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
他的吻一路游走到她颈侧,又回到她的唇间。他的动作不急,却异常的坚定,每一寸移动都像是誓言。
她感觉他也同样填满了她的心。
水依旧温热,而他也温热——她沉入他的温度之中,仿佛被春日的阳光覆盖,连痛楚都几乎变得温柔了起来。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顺从地回应他,向他表达自己难以启齿的情感。而他,也终于学会了用吻、用触碰、用那笨拙却诚恳的节奏去向她倾诉。
当潮水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没有再刻意压抑,而是在他怀中轻颤着,像雪夜中一簇燃烧的火焰,灼烧着彼此,却也给予了彼此温暖。
只是,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及时回过了神,离开了她。
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他将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沉默良久,似乎在用这种方式铭记她的呼吸。
她抬起头,轻轻吻他,仿佛不肯结束这个夜晚的低语:“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亚瑟。”
10. 第 10 章
亚瑟用双臂搂住伊莎贝拉,让她靠在他胸前躺下。经历了这一切后,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竟真的在浴缸中清洗干净了彼此。
他的手掌贴着她湿漉漉的后背,指尖还能感受到她肌肤上细微的颤栗。
她的头发如海藻般散落,缠绕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一缕一缕贴着他的皮肤,仿佛要将她的存在深深印在他身体的记忆里。
上帝,他是多么喜欢这种安静缠绵的时刻,喜欢这种他深爱的人几乎要融进他身体里的感觉。
“感谢你的帮助。”他用缓慢的手势比划着,嘴角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这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
她翻了个身,然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笑着看着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亚瑟,我很高兴这样做。”
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指尖缓缓拨开她贴在胸前的几缕发丝,又低头在她肩上的发梢落下一个极轻的吻。他的动作小心而节制,仿佛那是一块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我不希望你受累。”
“没关系。”她轻声回应,“而且,我喜欢看到大家都很尊重你。”
这句话,她说得格外温柔而谨慎。
亚瑟抬眸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
“我感受到了。”他顿了顿,认真地比着手语,“我在这里……家。这不像在伦敦,我和……其他人在一起。”
“伦敦其他什么人?像我一样的人?”她轻轻打断,语气里带着笑意。
他摇了摇头,唇边却露出一丝苦涩而真挚的笑。
“我一直对你很放心。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她仰头望着他,目光如水,柔和得几乎要滴下来。他却从她的凝视里看到了更深的情绪——那是他一直害怕面对的东西。他闭了闭眼,转开视线。
“贝拉。”他打手语,打断她正要出口的话,“我想要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你了。这一点你一定早就知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她平静地追问。
“可是你不了解,和我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会意味着什么样的未来,贝拉,那并不适合你,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伊莎贝拉顿时坐起身来,浴缸太小,她膝盖顶在了他的大腿上。她的眼睛里燃着一种急切的光。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声音颤着,却格外坚定,“你以为我不想吗?和你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你知道‘你这样的’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一个我深爱的男人,一个我从小信赖、从未停止渴望的男人。一个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真正被碰触、真正被需要的男人。那样的生活,我非常清楚。”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低垂,脸上的神情变得僵硬。她总是这样,轻易地绕过他沉默里的深渊,试图拉他走向光明。但她不知道,那些黑暗已经在他心底盘踞太久。
他猛地站了起来,水声溅落,打断了她的视线。他一边用毛巾围住下身,一边笨拙而激烈地比划着手语:“不,你不知道!你不了解我的生活,也不会明白——你不能!”
“那你就告诉我。”她几乎是低吼着,“告诉我,混蛋!”
他差点因为她突然的愤怒而分神。他的眼睛短暂地掠过她白皙的、仍然潮湿的身体,那些滴水的线条依旧十分诱人。但他强行把自己从那种原始的渴望中抽离了出来。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说。他不能再藏着了。
“你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当人们在你面前谈论你,在你周围谈论你,就像他们对我那样。”他打着手语,意识到自己打手语时手在发抖。
他忍不住想,他笨拙地寻找字母或单词时看起来一定非常可笑。
“你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那就像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伊莎贝拉什么也没说,但他看到她的下唇颤抖着,任由他继续说了下去。他确实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停不下来。因为那些话从他手指间飞出,带着一种他无法定义或否认的紧迫感。
“你不知道随时都得要在口袋里放一沓纸和一支笔是什么感觉。”他比划道,“又或者,如果上帝保佑,纸和笔丢失或者损坏了,你会有什么样的恐慌。你不知道,因为残疾,你的父亲几乎抛弃了你,你的存在就是对他荣誉的侮辱。或者,在你父亲去世之后,你发现,为了让你看起来没有能力继承他的头衔,他设置了各种障碍。为了继承遗产,你不得不与自己的兄弟和母亲斗争,而他们每次看到你都会朝你吐口水,称你为低级动物,天呐,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爵位……”
他放下双手,转过身去。他的心怦怦直跳,因为他从未同时向一个人表达过这些事情。几个朋友知道这里或者那里的事情,他的舅舅目睹了很多事情,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全部。
但现在,伊莎贝拉知道了一切。
他唯一挚爱的伊莎贝拉。
想到这里,他垂下了头,额前的发梢滴着水,洒落在她裸露的肩上。他的胸口仍旧剧烈起伏,仿佛情绪还在燃烧,却已经找不到出口。伊莎贝拉不敢触碰他,只是看着他,静静等着。
终于,他举起了手,缓慢而艰难地比着手语:“这些事情……我从未对任何人讲过。你是第一个知道全部的人。”
她的心一沉,几乎要将他拉进怀里,但他接着又比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错误。”
“不是。”她坚定地说,“不是的。”
他眼中的苦涩并没有完全褪去,指尖又慢慢动了起来:“你不该被卷入这些痛苦。你已经为你的过去付出太多,现在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她轻声问,“你难道以为我的生活在别的地方吗?在伦敦的舞会里?在那间每晚空荡荡的卧房里?在那些为我安排的假笑和虚伪的社交中?不,我的生活一直就在这里,在你的身边。”
亚瑟抬眼望她,她正在靠近,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滑落,他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你不明白。”他继续比道,“这不会是你想象中的未来。人们会嘲笑你,会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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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谋我的财产,说你怜悯我。每一次我开不了口,他们就会看向你,逼你为我开口。你会厌倦的,贝拉。你会觉得疲惫。你终究会后悔。”
她咬了咬牙,眼眶微红,但语气却出奇地平静:“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他比划,“是我不敢信。”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他们之间仿佛被拉出一段漫长无声的空白,只有浴缸里还未排净的水偶尔晃动,轻轻碰撞着两人的肌肤。
伊莎贝拉缓缓靠近他,又一次,轻轻地拉住他打手语的手。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像先前那样,亲吻他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那片温热皮肤。然后才轻声说道:
“你说得对,亚瑟。我确实不能想象你经历的一切,也不能替你承受过去的苦楚。但我知道我现在站在你面前,我没有逃跑,我也不会走。不是因为怜悯你,而是因为我在乎你。”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乎在寻找她话语中哪怕一丝谎言或者幻想。但她的目光像雪后初阳,温暖而坦然。
“贝拉。”他的手指轻轻触上她的颊侧,缓慢地比道,“雪开始小了,大家也在努力,所以可能一两天之后其他人就会来了。”
她点了点头,静静等待他接下去的动作。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继续,“所以我们就到此为止吧。直到不能再继续为止。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他以为她会哭,或许会挣扎,也许会质问“为什么”。但她没有。她只是长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他又走近一步。
她低头噘起唇,在他的手上印下一个吻,像封印,又像告别。他放下手,任由她抚上自己的脸颊。她的眼里有泪,却没有流下来。
“很好,亚瑟。”她低声说,“就这些。如果这就是我能够拥有的,我不会拒绝它。”
他闭了闭眼,仿佛她这份温柔与接纳比任何责难都更让他惶然。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她继续说,语气终于有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睁开眼看她。
“就算这段关系短暂,甚至毫无未来,在我们还有时间的时候,你不能再把我挡在外面。无论是你的欲望,还是你的恐惧。我们必须诚实。必须连伤口都坦白。”
他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将她拥进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肩窝里,听着他沉稳却仍旧加速的心跳。指尖在他背后来回抚过那些旧疤与新结的肌肉线条,就像在阅读一卷没有文字的手稿。
“我们还有时间,亚瑟。”她喃喃道。
他没有听到,但他感觉到了她在对他说话,于是,他更紧地抱住她,仿佛那一刻就是全部,仿佛如果他愿意够用力地捧着,她就不会离开。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风声变得柔和。他们靠在彼此身上,沉默却亲密地共处在这片蒸汽与温水构筑的小小庇护所里。
明天或许真的会有人前来,也或许,这就是他们所拥有的全部时间。
但此刻,他们只剩彼此。
11. 第 11 章
伊莎贝拉在亚瑟图书室的四周缓缓踱步,指尖轻抚着嵌着金边的书脊,像是与这些书籍低语,也像是在触碰亚瑟沉默的思想。
她微笑着凝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开普勒、牛顿、伏尔泰、雪莱、狄更斯……几乎没有主题被他遗漏,也几乎没有一种语言是他不曾涉猎的。她不止一次想,若他能说话,他必是伦敦最聪慧也最不可一世的伯爵。
而如今,他却只能靠眼神和手势来告诉世界:他并非一个需要被怜悯的聋哑人。
“这是一顿非常美妙的晚餐。”她转过身,对他轻声说道。
亚瑟站在餐具柜旁,正为他们倒饮料。烛光映在他沉静的脸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与清晰的下颚线。他看到了她的话,唇边扬起一个安静的笑,微微点头。
“不要告诉我的仆人,但我认为你可能拥有英格兰最好的厨师。也许在整个帝国都是最好的。”她半真半假的取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朝他致意。
他递给她一杯雪莉酒,手势轻快:“我同意,但我们会保守秘密,否则全世界都会知道,有人会把她从我身边偷走。”
她咯咯一笑,那一刻几乎忘了寒意和隐秘的痛苦。尽管内心尚未安宁,但与他之间这份松弛而默契的友谊仍旧如此熟悉,如此真实。
“我最喜欢的,是你能让我笑。”她忽然开口,低声说道。
他怔了一下,眼神微动,没有回应,只是用眼神默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像冬夜的炉火,热度藏在深处,不轻易炽烈,却足够温暖心魂。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从不轻易给人承诺。他太清楚自己带着缺陷,也太习惯了旁人的怜悯和误解。但她不怕这些。她想靠近他,不是因为他的寂静或他的痛苦,而是因为他就是亚瑟,是那个年幼时在院子里为她摘野花、为她解释星星轨道的男孩。
“你一定很期待见到克里斯平和你的母亲。”他忽然比划着说,声音未出,却让她从沉思中惊醒。
她一瞬有些恍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问题上。
“是的。一个多月前,我离开伦敦去看望了朗斯通勋爵和夫人,你知道的,朗斯通勋爵是我亡夫的好友,而朗斯通夫人与我也缔结了深厚的友谊,所以我错过了他们俩。所以,见到他们并与他们一起度过假期……会很好。”
她停顿了一下,没能说出实情:是佩内洛普鼓励她大胆些,甚至直接地去诱惑亚瑟。那看似荒唐的建议,在那个冰冷又孤独的夜晚竟奏效了。她得到他了,至少,她得到了他的身体。
她偷偷地看他。他正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话并无异议。但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隐隐的波澜。他的脸颊似乎有一瞬僵硬,他的眼眸似乎闪过短暂的疑问——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秘密终将被打破?还是他察觉了她语气中微妙的迟疑?
“一旦他们到达。”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眼神与他对视。“我想事情会变得非常不同。”
“是的,我们还有很多节日庆祝活动要做。”他打着手势,似乎有意转开话题。
“不,亚瑟……”她轻声说,眼神倔强地凝视着他。
他转过身去,像是要将自己从她的眼神中抽离开来。她知道他正在逃避,他一贯如此——在无法给出确定回应时,他宁愿沉默。
她迈步走近他,将一根手指缓缓地抬起,轻轻放在他的下巴上,迫使他去重新看向她。亚瑟的目光终于回到她脸上,眼中有一瞬间的不安,也有藏不住的痛苦。
“你……和我会怎么样呢?”她低声问,声音几乎颤抖,却带着全然的真诚与渴望。
那一刻,时间仿佛冻结了。他的眼中掠过一阵挣扎。他缓慢地抬起了手,迟疑地比划:“我以为我们已经同意这不是永久的……这就是我们能拥有的全部。”
她的心像被无形的绳索猛然勒紧,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吗?”她低声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
这是第无数次,她庆幸他听不出她的情绪。即便他的目光是如此锐利。
他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在地毯上不住地踱着步,动作越来越快。他的背影带着不安与怒气,仿佛在与自己拉扯。他终于停下,从口袋中掏出他那本常带的黑色皮革小笔记本,还有一支削尖了的铅笔。他坐在靠近壁炉的扶手椅上,眉头紧蹙,笔尖几次在纸上停顿,才终于写下几行字。
他走过来,把纸递给她。她接过来,低头看着那几行潦草却沉重的字迹:
“我想要的是无关紧要的,伊莎贝拉。
这是偷来的时光,
我会非常高兴地回顾它,
用我的余生回顾它,
但它不会改变任何事。”
伊莎贝拉读完,久久未动。那纸张在她手中轻轻颤抖。她抬头看他,却发现他已再次背对着她,在炉火前弯下身添柴。他沉默如雕像,只留下火光映出的剪影。
她的喉咙哽住了。她想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大声说出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我爱你”,或者,“别推开我”,又或者,只是简单地,“我们可以有未来的”。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亚瑟不是会轻易回应要求的人。他的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他习惯了拒绝自己渴望的一切。他害怕回应,因为回应意味着承诺,而承诺对他而言,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奢侈。
他的残缺让他这辈子注定了什么也无法承诺。
如果有什么是她早已经学会的,那就是:直接的乞求是无法撼动他的理智的,只会令他退回那座他精心构筑的堡垒,孤立自己,封闭心门。想让他看见未来,她必须用尽手段带领他走进那个未来,而不是站在原地等着他哪天自己想通。
伊莎贝拉慢慢走近,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一只受伤的野兽。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瞬间,他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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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了他们第一次——那个暴风雪夜,在她的卧房,在沉默与渴望之间,他们身体第一次贴近时的反应。
那一夜的火焰仍在她体内燃烧,不是因为身体,而是因为她看到了他心中那个柔软、真实、不设防的片刻。
现在,他缓缓转身面对她,脸上的表情却冷峻如初,仿佛方才的震颤并不存在。他把自己再次锁在了那个熟悉的面具之后。她不怪他。他已经习惯用冷漠武装自己,用疏离来保护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温柔。
伊莎贝拉逼自己露出一个微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现在还没有人来,我们上楼吧,亚瑟。就当是为我们俩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也许你说得很对,现在不是担心未来的时候。”
她看见他的嘴唇动了一下,紧紧抿成一条线。他在挣扎。那是一种她再熟悉不过了的痛苦拉扯:理智告诉他要保持距离,可情感却早已不受控制地倾斜。
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她不需要他马上承诺什么,她甚至不需要他说“留下”——她只要他犹豫,只要他在内心与自己抗争。
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战斗中,他的心才有可能战胜他的头脑。
这一夜,他做到了。
他的手缓缓抬起,指尖先是停留在空气中,然后才像鼓起勇气般落在她手上。他粗大的手指包裹住她的手掌,温热而坚定。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掌心微微的颤抖,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渴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静静走出图书室。他们穿过昏黄烛光下的走廊,脚步回响在空旷的大理石地板上,回荡出一种奇异的庄重感。
走上楼梯的每一级台阶,似乎都是对未知未来的一次迈进。
来到他的房间门前,他停下,推开了门,将她引入那间他们共享过热烈与静默的卧房。她望着那熟悉的天鹅绒窗帘、厚重的地毯与古老橡木床架,一瞬间竟像走入了前夜的回音。
当他放开她的手时,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并不完美。他依旧没有说出她想听到的话,他的心仍然关着门。他还是那个被阴影纠缠的男人,那个明明爱她却不敢梦想未来的耳聋伯爵。
但这已经是一个进步。
她没有逼迫他,没有恳求他,她只是站在这里,用身体与存在告诉他:我愿意留下,只要你愿意让我留下。
她知道,随着她离自己渴望的生活越来越近,她也正走向一个没有保障的深渊。爱他,意味着她将不得不接受不确定,接受他心底那些深不见底的伤痕与恐惧。而这一切,将对她的身体、心灵乃至灵魂,都是一场极其严酷的考验。
可她不后悔。
只要他肯再次牵她的手,哪怕不说一句话,哪怕明天他们必须重新开始,她都愿意为这一刻付出全部。
她回头看他。他站在门边,身影被火光拉得修长。她朝他伸出手,什么也没说。
他犹豫了一瞬,便关上门,走向她。
12. 第 12 章
亚瑟醒来时,冬日清晨的微光正悄然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间漏进房间,宛如一根纤细的银针,轻柔地穿透黑暗。他没有立刻睁眼,只是安静地躺着,任由温暖的被褥包裹着他,也包裹着怀中的女人。
伊莎贝拉。
她的名字不带任何声音地浮现在他脑海里,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温柔,在胸腔中低低回响。他的手臂自然地环绕着她,她像一只熟睡的小兽蜷在他怀里,头发铺散在他的胸前,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混合着他熟悉的她的气息。
那味道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常常想,也许这就是天堂应有的气味,而且,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天堂……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微微一震。她睡得很沉,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影子,唇角微微上翘,仿佛梦中正做着什么温柔的梦。她的身体贴合着他,每一寸肌肤都熟悉而亲密。
他的喉咙动了动,几乎想将她唤醒,只为在她睁眼的一刻再次看到她的笑容——那个只属于他、在这世间最能安抚他心灵的笑容。
他多么渴望此刻能够永远停留。
他渴望再一次与她在一起,在她的体内找到那个他们共享的完美节奏。他渴望她再次柔软地迎合他、在他的亲吻中轻轻呻.吟。他渴望他们整整一日不离这张床,只为爱、为彼此、为这短暂偷来的时间欢笑、交谈、缠绵。
这正是他梦中的未来——他和她,像这样日日夜夜不分开。他不再一个人进餐、不再一个人坐在图书室的昏暗角落、不再一个人看着雪落在窗外。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即使她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看书、绣花、沉思。
但是,那只是一场梦。
现实像寒冷的风一样无情地潜入他的思绪,提醒他:这一切,终究不是他们的未来。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允许她慢慢渗透进他的世界。他甚至——他羞于承认——开始依赖她的存在。他习惯了她时常出现在他的身边,习惯了她与他共进晚餐时目光中的光彩,习惯了她不问原因、不求解释的靠近与亲吻。他的生活因她而鲜活,甚至连长久以来麻木的身体,也因她而复苏。
他从不希望这种感觉结束。可他知道,这正是危险所在。
他的理智像一名冷酷的审判官,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这是偷来的时间,不会长久。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他无法给予她任何未来。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而他的耳聋、他的哑语、他的缺陷与不完整,是他永远无法真正挣脱的牢笼。
她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她会在某一天醒来,望着他,用那一双她惯常带笑的眼睛,露出一点点怜悯,甚至是一点点……不再热烈的爱。他担心自己无法永远满足她,而她会因为他的沉默和迟钝,渐渐枯萎。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未来——一个她变得不快乐的未来,而那一切是因为他。
他不敢告诉她这一切。他甚至不敢直视她沉睡的脸太久,因为那张脸上有太多他想要却不敢要的希望。
她在梦中动了动,微微侧过身,往他怀里贴得更紧。那动作那么自然,仿佛她原本就属于这里,属于他。
亚瑟缓缓闭上眼睛,额头轻轻贴住她的发顶。
也许,不是现在。
也许他还可以偷一点时间。
但可惜的是,这份短暂的温柔并未维持太久。
伊莎贝拉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那动作不再是睡梦中的依赖,而是带着一丝逐渐清醒的意识。亚瑟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也许只是他自己太敏感了,但他能感觉到她从深眠中浮起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稍稍地退了一分。
是她习惯性的轻柔,是她从来不会逾越他的边界——可在他胸口,这点轻微的后退却像一记闷击。
他睁开眼,看到她也正醒着,睫毛微动,眼神还未完全聚焦。她动了动,仿佛要抬头看他,却又在中途停住。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让他整颗心都陷进了冰雪里。
他知道,她并不后悔。他知道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炽热的。但他也明白,她和他之间,从来不是只有身体的契合。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更深、更沉重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在清晨的光线中变得令人无法回避。
伊莎贝拉终于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点尚未褪尽的梦意,也带着一种他熟悉却畏惧的认真。
“你醒了。”她轻声说。
他点点头,没有笑。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微妙变化。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他的下颌,那动作温柔得几乎像在哄一个孩子。他想要吻她,却又不敢。他怕一旦靠近,她就会说出那个他无力承受的问题——“我们以后怎么办?”
她没有立刻发问。她只是看着他,好像是在等他自己开口。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亚瑟下意识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他的笔和纸,却迟迟没有落笔。他写了一半,又停住了。他不知道要写什么。
伊莎贝拉看着他,语气温柔却坚定:“你是不是……又在想要推开我?”
他闭上眼,指关节微微发白。他不否认。她太了解他了。他的每一个犹豫、每一个眼神的停顿,她都能读懂。
“亚瑟,”她低声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情绪,“你昨天不是这样的。你带我回房,你抱着我睡着了,你——你让我相信,哪怕只是片刻,你是愿意让希望靠近你的。”
他缓缓地睁开眼,手指动了动,在纸上写下:“我害怕。”
伊莎贝拉看了一眼那行字,目光如同被刀子割了一下。她将纸拿过来,慢慢读了一遍,又抬眼看他。
“我也是。”她说,“我害怕失去你,害怕我们只是错开的命运。但我更害怕你不肯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你不肯相信你可以拥有爱。”
亚瑟的喉结动了动。他想告诉她,他不是不相信——是太相信了,才会害怕它的失去。他无法用言语表达那种深渊般的恐惧:如果他让自己全然沉溺,如果她真的成为了他的全部,那么当她离开——当命运再次将她带走时——他将一无所有。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孤独,可她的出现,让他重新学会了渴望。而渴望,是最残酷的刑罚。
她像是读懂了他眼中的挣扎,轻轻抱住他,额头贴着他的。他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她的心脏在他胸前轻轻跳动。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与他一同在寂静中拉扯。
当她再次睡过去,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她身边挣脱出来。她微微动了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但随后她更深地陷在枕头里,呼吸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从地板上抓起裤子,然后走进旁边的房间,他的衣橱在那里等着他。他有一个男仆,但他没有叫男仆,而是迅速穿好衣服,然后下楼。
仆人们微笑着向他致意,他们已经习惯了看到他早起。他从来不是那种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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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磨磨蹭蹭的人。当他穿过大厅时,他看到威尔逊在门厅里和另一名仆人交谈。他敲门进入房间,提醒他们他的存在。
“爵爷。”威尔逊说,“早上好。”
亚瑟伸手到口袋里,抿着嘴唇,意识到他没有带笔记本来记录。史威尔逊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短铅笔。
亚瑟向威尔逊点头致谢,然后迅速写道:“雪灾的情况怎么样了?”
威尔逊低头看了一眼笔记,神情微微一动,但很快便恢复惯常的镇定。
“爵爷,南边的雪开始融化了,通往阿尔斯顿的道路已经清理出一条主干道。镇上的邮差今天一早便赶来送信,说火车可能在明日恢复。”
亚瑟的手一顿,笔尖在纸上停住了一瞬。他缓缓抬头看着威尔逊。
“也就是说,”威尔逊继续说,略微迟疑,“客人可能最快明天便能到达。”
他本应点头,却没动。他站在那里,手指仍然握着那支铅笔,仿佛下一笔迟迟不愿落下。威尔逊微微侧身站立,像往常一样,既不催促,也不插话。他很清楚他的主子有时比言语更依赖沉默。
亚瑟终于低头,在纸上写好了安排。
“是,爵爷。”威尔逊低声道,接过笔记本,又瞥了亚瑟一眼,眼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
亚瑟转身离开时,脚步很稳,但心却已经泛起波澜。
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早知道。他们的重逢始于一场暴雪,是雪困住了她,也困住了他。困住了他的理性,让他对她的靠近毫无防备。可现在,雪要化了,路要通了——现实即将回归。
他走进图书室,轻轻关上门,让木门后的寂静包围住自己。他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些还覆盖着白雪的田野,那些逐渐融化的雪堆像时间正在消退的证据,将他们这几天的独处一点点剥落。
他们的这点时间,确实是“偷来的”。而现在,它就快要被夺走了。
他靠在窗框上,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动。他记得她昨晚的声音、她的气息、她在他耳边呢喃的那些话。他记得她说:“也许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担心未来的时候。”
那一刻,她将希望化作温柔包裹住了他,而他……他没有拒绝。
但这一切该怎么延续?
她的兄长克里斯平即将到来。还有他们其他的朋友亲人。当这一切回归,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夜晚拥着他入睡吗?她还会说“我们创造回忆吧”吗?还是她终将醒来,看清他们之间横亘的现实?
他无法控制她的决定,但他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失去她,而是她在留下之后悔恨。
他的贝拉,理应得到最完美的一切。她值得一个能和她自由交谈的男人,一个能在宴会中给她做引荐、在舞池中与她共舞、在花园中与她对诗的男人。不是他,一个耳聋的哑巴,一个需要笔和纸才能表达出最简单感情的男人。
他缓缓地坐在壁炉旁的高背椅上,额头抵着指节。
他想起她第一次来图书室时的眼神,那些看着书架的微笑,那种仿佛他们之间一切都还像小时候那样简单的神情。他想起她之前问他:“你和我会怎么样?”——那句带着几乎不敢希望的询问。
而他,却只会逃避、拒绝、沉默。
如果她选择离开,他不会怪她。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毫无感觉地独活下去。
13. 第 13 章
阳光从厚重窗帘的缝隙中溜进来,洒在床铺上,微暖的光线轻轻吻着她的脸颊。伊莎贝拉缓缓睁开眼,仍然沉浸在一场恍惚的梦里——一个她与亚瑟并肩生活的梦。他们坐在壁炉边,他为她泡茶,她靠着他的肩头读书……可当她伸手去触摸那熟悉的温度时,指尖所及却是冰凉的床褥。
她的心微微一紧。
他不在。
她翻身坐起,床铺的另一侧早已冷却,显然他离开已久。她拉过被子裹住肩膀,目光在房间中来回扫视,仿佛他会从某个角落突然出现。
可房间空荡,只有昨夜遗留下的余温还残留在空气中。壁炉里烧得很旺,火焰噼啪作响,但却掩盖不了一种渐渐浮现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她起身,赤足踩上厚重的地毯,披着长袍走到窗前。雪,正在缓慢融化。她看见远处庄园的车道上有车辙痕迹,有人来过,或许也将有人离开。
伊莎贝拉的手指抓紧窗台边缘。
她明白了。
他们的时间正在耗尽。这个小世界,他们的避风港,正在瓦解。她知道克里斯平和其他客人很快就会抵达,亚瑟也一定知道。也许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了房间,躲进了他那沉默而坚硬的壳里。
她闭上眼,吸了一口气。他一定在挣扎。他太熟悉放弃,太习惯失去,所以一旦面临选择,他宁愿自己先后退一步,也不愿看着别人转身离去。
可她不是别人。
伊莎贝拉偷偷回到自己房间,传唤女仆为她洗漱后便走出了房间,径直往图书室走去。她知道他会在那儿。那是他心灵的堡垒——当他不愿面对世界时,总会躲进书海之间。
她轻轻推门而入,果然看见他坐在壁炉旁的那张高背椅中。他没有回头,当然,他根本听不到门的响动,却也许,他根本不想回头。
她走到他身旁,伸手落在他肩膀上。他僵了一瞬,但没有推开她。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要到了?”她在他面前比划手势道。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她的脸。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疲惫,也看到了动摇——那种快要退缩却又不愿放弃的矛盾。
“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她轻声说,低头贴近他的额头,“不要在它结束之前就先逃走。”
她吻了一下他的发际,闭上眼,声音更低:“亚瑟,我想留下来……只要你愿意让我留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应。
她没有离开他身边,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她的耐心本身就是一种邀请。亚瑟的手指在膝上缓缓蜷缩又松开,最终,他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
她露出一丝微笑,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递给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妥协地接过了。
他的手指依旧温暖而有力。她知道,这只手曾将她从雪地中抱起,也曾在夜晚的床上紧紧地扣住她的腰,总有一天,它也会牵着她,将她带进他拒绝向任何人敞开的世界。
“说起来,我还从未真正参观过这座庄园呢。”她一边在他身侧缓步而行,一边说,“我每次来访都是在正式场合,一群人说着客套话,房间彼此隔着尘封的门。”
她抬头看着他,嘴角含笑。
“就带我看看吧,亚瑟。让我看看你生活的地方,你的世界。让我走进去,不要总是把我留在门外。”
他望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点头。他转身,牵着她走出图书室,穿过那条铺着东方地毯的走廊。
阿尔斯顿庄园的内部恢宏而沉静。高高的天花板、雕花木饰、暗金色的挂毯、以及镶嵌着彩绘玻璃的窗户,让人仿佛行走在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之中。可比起装饰,她更在意那些小细节——一张略微磨损的扶手椅、一盏旧铜灯下摊开的书本、角落里堆叠整齐的乐谱盒。
“这里是……”她用手势指着一扇半掩的门。
他推门进去,是一间小型的音乐室。并不奢华,但异常整洁。钢琴靠着落地窗,旁边放着一把竖琴,还有一个简易的乐谱架。
“你还弹吗?”她问。
他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你小时候弹得不错,即便你听不见声音,但你有着天生的感觉。”她靠近一步,望着那钢琴,轻声说,“你不该让它沉默。它和你一样,不需要完美,也能让人心动。”
他抿着嘴唇,目光下垂,仿佛在抵抗某种情绪的涌动。她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挽住他的手臂,往前走。
接下来的走廊开向客厅与正式宴会厅,她知道那些地方,不陌生。可她没有打断他的脚步,她要的是他的引导,不是她的掌控。
他们穿过一段回廊,来到后厅,一扇雕花铁门之后是通向花园的走道——此刻被雪覆盖。玻璃门外是一排冬青和仍被厚雪压弯的树枝,远处喷泉静止如雕塑。
“等到春天,我想看它盛开的样子。”她说。
他望着她,眼里浮起一丝几乎看不清的温柔。
他们继续走着,从主楼的这一翼穿过通廊,走向另一侧。脚步声在铺着厚地毯的走道上轻微而空灵,仿佛连空气都不敢发出声音。伊莎贝拉安静地陪着他,不打扰,也不急于开口。她能感觉到他走得愈发缓慢,每接近那个角落,身上的气场就多一分紧绷。
当他们来到那对厚重的双门前时,亚瑟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似乎来自肺腑深处,带着某种无形的抗拒。
伊莎贝拉侧过身看他。他的面部线条在晨光中更显清晰,冷峻、克制,仿佛正压抑着一股即将翻涌而出的情绪。他伸出手,缓缓地推开门,露出一条昏暗的画廊——肖像画廊。
那是一间长形房间,两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巨大的油画画像,描绘着过去几代阿尔斯顿家族的伯爵与显赫祖先。画像中人物皆身着正式礼服,带着冷峻或倨傲的神情,目光仿佛要穿透墙壁,直视每一位踏入这间房间的后人。
亚瑟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盯着那一道延伸到尽头的画廊,好像只要踏进一步,那些画像中的人便会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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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笑他、责难他、像过往那样让他无处可逃。
伊莎贝拉静静地观察他,目光柔软。她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轻轻推开他结实的手臂,自己先踏入房间。
几十双画像的眼睛立即投射过来。即便知道它们只是画,她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种冷峻、审判般的凝视令她不安。她从未喜欢过家族画廊,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婚后,都觉得那些画中的人像是固守旧制的幽灵,永远不能理解活人的挣扎。
而对亚瑟来说,这样的凝视,意味着远不止不安。
“在画像里,他们总是被描绘得如此严厉,不是吗?”她终于轻声开口,试图以一种温和的语气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压迫。她侧过脸望着他,只见他仍伫立在门槛边,英俊的面庞紧绷,眼神暗得像掩盖住风暴的夜空。
他终于走了进来,肩膀微微下垂,像是努力忍住某种本能的退缩。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比着手势回应她。
“我认识的那些人确实都很严厉。”
他顿了顿,手指有些颤抖,像是那些字句也带着重量。他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打着手势:“我父亲和他的兄弟,以及我的兄弟……他们没有仁慈之心,至少对我从来没有。”
伊莎贝拉看着他的双手,心底泛起阵阵钝痛。这是他们几乎从不触碰的话题。她知道他过去的痛苦,却从未真正敢问。她不想逼他说出那些沉重的回忆,更害怕自己无力安慰。
但现在,他主动说了出来。
她缓缓走向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微微僵硬的手指。
“我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谈论你的。”她轻声说,“他对着别人谈你时,就好像你是个难以处理的麻烦……我那时还小,只觉得愤怒,却不敢出来反驳。”
亚瑟的喉结动了动,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知道,他习惯了这种沉默的防御,而那正是他童年里不得不学会的东西。
“我也记得,他那次直接就把你丢给了你的舅舅和舅妈抚养,直到你成年。”她继续说,语气低缓却并不带怜悯,只带着真实的陪伴与理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现在我能想象……当你独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是更糟?”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她,那一眼直白而空洞,仿佛穿过了时间。良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比出几个手势:“他不喜欢被打扰,也不喜欢不完美的东西。”
伊莎贝拉轻吸一口气,心像被一只温柔却坚定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他的手背,然后坚定地问道:“你能告诉我一点吗?告诉我,一直以来的你,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亚瑟望着她,眼神深处有些动摇,有些挣扎。仿佛过去的每一道伤痕都正蠢蠢欲动,等待一个出口。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她握着他的手,然后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落在她的手上,覆盖住她的指尖。
他的动作轻得几乎像请求。
然后,他写在她掌心的字迹,像微风一样轻微却震撼心弦:“因为你。”
14. 第 14 章
伊莎贝拉怔了怔,掌心仿佛仍残留着那几个字的触感。她没有抬眼,生怕眼神一对,他便会收回刚刚的坦白。
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时间滴落的声响。画廊外的雪光透过彩绘玻璃映出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是过去和现在交错的余烬。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那只手握得更紧些,然后缓慢地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神已不再锋利,只余下一种几乎让人心碎的疲惫。
“我们回房间吧。”她轻声说,不是邀请,更像一种安慰,一种领他回避伤口的温柔方式。
亚瑟没有抗拒。她牵着他的手,穿过那条回廊,一路返回他住的房间。途中无人,连空气都沉静得不真实。他们走得很慢,像是在延长这段不需要言语的时间。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伊莎贝拉踏进屋里,目光掠过熟悉的一切。壁炉里仍有余火,床铺已重新铺好,却因没有人的体温而显得陌生。她松开他的手,走到壁炉边蹲下,添了一块木柴。
火光跳跃着映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发丝染上温暖的颜色。亚瑟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一刻,他几乎能想象这是另一种生活的起点——如果他敢接近它。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向他。没有急促的渴望,也没有故作坚强的笑意,只是一种源于信任的靠近。
她停在他面前,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裙,让它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毯上。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浅色的无袖宽内衫,薄薄的丝绸贴着皮肤,映出曲线的柔和轮廓。她没有躲避,也没有强求,只是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我在这里”的坚定。
亚瑟望着她,喉头微微起伏。他上前一步,像是终于挣脱某种束缚,指尖触及她的脸颊,缓慢却坚定地描摹那熟悉的线条。她没有眨眼,任他摸索,任他确认她的存在不再遥远。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隔着衣物,她听见他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她知道他正努力控制呼吸,努力不让情绪泛滥。
他低下头,吻了她的额头、鬓角、眼睑,每一处都如同告别,也如同归来。
她轻轻拉着他往床边走。他没有再迟疑,只是跟着她,坐在床沿。
他们的吻是沉默的,像两个漂泊许久的人在同一处港湾终得安息。她的手落在他胸前,解开他衣物的动作温柔又小心,仿佛怕惊动他潜藏太久的防御。而他也慢慢回应着,不再抗拒,不再后退。
他们脱去彼此的衣物,没有急促,没有粗暴,只剩下光与火之间肌肤的交汇。她将他拉进被褥中,手指沿着他背脊轻抚,那些曾隐藏于衣饰下的伤痕、肌肉、热度,在她的指尖下如旧地图般展现。
他埋首在她颈侧,双臂紧紧将她包围。他的吻是安静的,却带着一种压抑太久的渴望,每一寸都像在确认,她是真实的,是他可以拥有的。
她轻轻仰起头,低声唤他:“亚瑟,看着我。”
他抬起头,那一瞬间他们四目相接,她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坦然的爱意。
“让我在你身边。”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每一个字都落在他心里。
他低头吻住她,这一次不再克制。
她伸手去摸他,用手掌抓住他,从根部到头部抚摸他。他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声,双手紧握在身侧,她用扭曲而缓慢的速度重复着抚摸。
她想要他,她想要占有他,让他成为她的。她已经厌倦了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斗。她只是想要他的投降,而他如此爱她,不是吗?他为了她才坚持下去,不是吗?
“躺下。”她在他的嘴唇上命令道。
然后,她直接把他按了下去。
他对此没有丝毫的反抗。
伊莎贝拉看着他就这么躺在床上注视自己的眼神,心中一阵疼痛。
天哪,她是多么爱这个男人,她会永远爱这个男人,直到死亡。
尽管他沉默寡言。尽管他竭尽全力与她保持距离,保护她免受她想要的东西的伤害。
她坐在他的腿上,而他抓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拉下来亲吻,那完全吞噬了她。
她融化了,融化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颊,在那充满电荷的沉重时刻,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交给了他。
他们的吻缓慢而深入,仿佛在雪夜燃起的一簇火焰,渐渐蔓延,烧尽彼此的顾虑。
……
她的额头轻轻倚在他的下巴上,感受到他炽热的气息贴近耳畔。没有言语,她知道自己已不需要任何进一步的引导。
……
她仰起头,嘴唇微张,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他仰望她,目光沉静而专注,那种震惊与痴迷交织的神情让她心跳加快。她伏低身子,双手抚过了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与自己的节奏交叠。她的头发滑落,在他胸前铺开一层温暖而柔软的帷幕。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掌握节奏,那是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却也饱含着信任。
……
她能感觉到他正在一点点地失去自持,那种克制的美是如此让人心醉。她爱他的自律,更爱在她怀中那份被打破的羞耻与挣扎。
…………
她喃喃低语,唇舌贴在他的颈侧,那不是一句话,而是一种献祭式的表达。她渴望着归属,也渴望将他紧紧困在这场无声的交合里。
……
她整个人在他怀中溃散了,只能伏在他胸前,用微弱的吻安抚自己仍在悸动的灵魂。
他抬起头,看着她。她在他怀里安静了一瞬,便再次抬起自己,眼神里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坚持。她将他的手指牵起,十指相扣,仿佛在无声中向他保证,又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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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乞求更多。
她没有退开。他也未出声抗拒。
她再次行动了起来,动作缓慢而坚定,这一次带着更明显的意图。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但目光依然牢牢地锁在她脸上。他颤抖着扶住她的身体,试图配合她的节奏,却也在暗中抗衡着某种即将失控的力量。
她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挣扎。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哼声,那是一种提醒,也是请求。他想要她退开,他试图用目光告诉她:他快要抵达边缘,需要她放他自由,否则会有危险。
可她偏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
这是她一个人的舞蹈,她正在领舞。
他又一次轻轻颤抖,嘴唇张合,但什么也没说。那一刻的他不再像一个伯爵,不再像一个隐忍的绅士,而是一个脆弱到几乎透明的男人,拼命地维系着最后一丝理性。
他再一次给出暗示,而她依旧顽固地没有做出回应。
直到他终于选择将她翻倒在地毯上,一种急切的动作打破了之前所有的温柔。他的身体退出,伏在她身上,额头贴着她的肩,气息凌乱如同风暴刚过的枝头。
她没有说话,反而安静地吻了吻他的下颌。
可当他抬起头,眼神落在她脸上时,她看到了,他明白她的选择,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他的目光沉沉地压下来,像冬日暴雪后沉重的天空。他没有责备,却比责备更可怕。
那是一种不敢相信的痛楚,一种无声的质问,一种对失控的恐惧。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孩子,用了一场极致的亲昵去换取什么,却未曾考虑他的界限。
她想要开口解释,但舌头发涩。
他的目光迟迟没有移开,那双深色的眼眸里沉积着太多情绪,复杂得几乎令人无法承受。
伊莎贝拉没办法,只能主动缓缓转开视线,不敢正视他。她低头望着自己腹部上那一片残留的温凉,像是某种不可抹去的印记。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嗓音微哑。
他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她的歉意来得太迟,或是毫无意义。
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在半空停住。他的皮肤仍在发热,可那热度背后,却是彻骨的安静。
她坐起身来,抱膝蜷缩着,将脸埋入臂弯之间。她从未觉得如此暴露,如此羞耻——不是因为他们的亲密,而是因为她明知他不愿,却依然执意。
她想说出自己的理由。她想告诉他,她只是听了他的话一时冲动,只是害怕失去,只是想抓住他——哪怕以最原始、最动物性的方式。可她知道,这样的解释实在太轻浮、太自私。
亚瑟坐了起来。他动作很慢,没有惊动她。她听见他起身拿起了被单,然后回来,沉默地将那层温暖覆盖在她肩上。他的动作轻柔得几近怜悯,却又带着明显的距离。
15. 第 15 章
亚瑟以为他早就知道了伊莎贝拉的脆弱。从她抵达阿尔斯顿庄园、在昏黄灯光下第一次触碰他的那一刻起,他便察觉了她藏在眼底的无助。那并非一时的情绪,而是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本质,从她每一次试图靠近他的目光中,从他们之间每一次小心翼翼又突兀的身体接触中,都能读得一清二楚。
他尝试着说服过自己,他可以承受这一切。他可以在孤独的时候接纳她的拥抱,在深夜沉溺于两人之间那份危险却真实的依恋,然后在黎明来临之前,将这一切藏匿进心底,不留下伤害。可是现在,他再无法欺骗自己。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那场炽热之后落入沉默中的背影。他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快感的余韵,而是愤怒——更确切地说,是一种隐忍到极致的背叛感。
原来她一直在试图引他入局。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她想要用身体作为武器,用他们之间的情欲、他的渴望去牵制他。甚至不惜冒着可能怀孕的风险,把责任的重担毫不犹豫地抛给他——让他不得不面对娶她、建立家庭的选择。那是她的赌注,也是她的迫切。
“为什么?”他终于艰难地打出了这个词。他的双手因为情绪而抖得厉害,动作急促且失控,连他自己都担心她是否还能读懂。
她没有回答。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几乎一动不动,只是缓缓地转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仿佛想要用沉默为这一切开脱。
可他偏偏靠近她,捧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了头来。他的动作很轻,却很坚定。他不允许她逃避——他想要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彻底摧毁他。
“伊莎贝拉。”他用手语缓慢地、一字一句地比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了半天,终究没能控制住,缓缓地流了下来。
“我爱你。”她终于说出口,声音哑得几乎破碎。
那三个字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以承受。他像被雷击中般退了一步,眼神惶惑,手一抖,像是想挣脱那句话的束缚。
“不要。”他比划得很快,手语生硬而强烈。
她像是被击打了一记耳光,倏然坐起身,从被单下挣脱出来。她的眼泪滑落得更快了,脸上却写满了愤怒。
“为什么?”伊莎贝拉声音颤抖,“只是因为我说出了我的感受?你明知道我一直爱着你,可为什么一旦说出口,就会让一切都变得无法回头?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为什么就是要让我们两个人都这么痛苦?”
“因为我不能!”他猛地比划,脚步不稳地站起身来。
她转过身去,抓起丢在地上的礼服,一边费力地往身上套,一边哭得几乎无法呼吸:“你可以的,如果你愿意,你就可以,如果你敢的话,可你是个胆小鬼!你明明就爱我!”
他走上前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椅边拉了起来。
“我确实是个胆小鬼,所以你要强迫我吗?”他单手比划,眼神灼热。
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几近崩溃:“我知道那不对……我知道。”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悔意。
“当我有了那个念头时,我就知道它简直错得离谱……但……但我还是做了。我很抱歉,亚瑟,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怒意渐渐散去。她说她爱他,那句话像利刃一样扎进他心里。他看着她,看着那层伪装下的所有痛苦与绝望——还有她执着的希望。那希望是他不能回应的温柔,是她想象中的未来,温暖、光明、平凡却完整。
“你知道我在想象你说的那种未来时,我在想什么吗?”他比划。
她抬起头,眼中微光闪动,呼吸都凝住了。
“你……你也曾经想过?”
“当然。”他点头,“十次,一百次。”
他顿了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们非常幸福,非常快乐,直到终于有一天,你厌倦了我们经常只能躲在乡下,而那些流言蜚语也开始不再让你愤怒,而是让你感到十分羞耻。”
她张口结舌:“你,你竟以为我会在乎那些人说什么?你以为我会在意——”
“即使是我的舅舅。”他用一个手势打断了她,手速快得近乎冲动,“连他,有时都承受不住那些注视。当人们用怜悯的语气问起我身体的状况时,他也会低头。”
他转过脸,手语逐渐缓慢而沉重:“我不敢想,这对你来说,会有多不同。”
“我从没见他对你表现出除了深沉的爱之外的感情。”她说,声音带着哽咽,“我不能替他发言,但我可以说出我自己的心声。我爱你。从来都只爱你。这份感情从未动摇过,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像我的手,像我的眼睛,你明白吗?”
“如果你知道我不想要任何孩子。”他缓缓地比划,眼神黯淡,“你还会这么说吗?”
闻言,她的神情骤然变了。
“如果我让我的……进入了你的身体,然后我娶你为妻,却没有孩子出生。如果我因那结果感到如释重负,而不是悲伤,你会不会感到十分受伤?当我拒绝给你一个做母亲的机会时,你会不会开始恨我?”
她愣在那里,沉默。他能看到她在挣扎,试图理解,却根本无法真正感同身受。他的恐惧,她根本无法想象。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真实的痛苦,好在他永远也听不见。
“为什么你要拒绝拥有继承人……拒绝拥有一个你能爱、能教导的孩子?”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像是在回避。
他能想象那些孩子——一个有她笑容的小女孩,一个有她眼睛的小男孩。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生命啊……
但……
他重新抬起头,用手语认真地比划:“我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我爱的人,过我所过的生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剜自己的肉。那些字在空中划出悲伤的轨迹,像鞭子一样劈开两人之间仅剩的联结。
她呆呆地站着,眼神终于改变了。他看到她终于明白了。终于看到了他隐藏在沉默和冷静之下的那层、最深的痛苦。
她愣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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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担心我们的孩子有可能会像你?”
一提到孩子,她就感到一阵心痛。即便没有嫁给自己所爱的人,她也一直想要至少两个孩子,好让她一潭死水般的婚姻变得有意义。一个男孩,一个所有人都在盼望着的儿子,将会作为继承人培养,而一个小女孩,是她真正想要的,她会爱如性命。
可直到最后,她体内那贫瘠的土壤也没有履行它应尽的职责。
她按下心中所有的痛苦,嘴唇颤抖,继续开口:“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九年都没有生育,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也许我……”
“我不能去冒这个险。”他打着手语,动作激烈到几乎颤抖,“我……我不会毁了他们的生活,不会毁了你的,尤其是你的,你明白吗?哪怕只是可能性,我也不能接受。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
她望着他,泪水静静地流下,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因为终于读懂了他的世界。
而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终于让她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未来——那个满是恐惧、孤独、痛苦的未来。他以为这是胜利,但这一刻,他却感到彻底的、无可回避的悲哀。
“所以,你要离开吗?”她终于问道。
可他许久许久没有回答。
“我来帮你穿衣服吧。”
最后,他只是如此向她提议。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乖乖地背对着他,让他为她服务,可在她心中只感觉到她正在以一种更永久的方式转身离开。他扣上她的衣服,手指笨拙,他的身体太清楚她了。他的思想也太清楚他所造成的痛苦了。
当她的衣服被穿好,她再次面对他。她似乎在等什么,但他不知道。
他只是低下了头,穿好裤子,一颗一颗地系上扣子,动作迟缓而沉重,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比前一秒更艰难。他的衬衫被随意地丢在了床尾,已经皱得不像样了。他伸手去拿的时候,指尖蹭过她裙摆的一角,她却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她依旧坐在床上,长发散乱地垂落在肩头,眼神定定地追随着他的动作,却一言不发。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灼热如炭,像是想在他每一个动作中找寻意义,找寻温情或怜悯,但他的身体只是机械地动作着,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身体。衬衫被拎起,掸了掸灰,他将衣摆甩开,笨拙地将它套回头上。领口擦过他发热的脸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感到汗水还未干透,贴在后背上,而她的沉默,则如一整面冰墙,静静矗立在他们之间。
当他系好最后一个扣子时,他知道,他应该找一句话填补这沉默,别那么像个混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不知道她在等什么,是一个吻?一个解释?一个承诺?还是——一个道别?
她的唇微张,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那一刻,他们之间空无一物,却仿佛有千万种情绪在空气中游移,欲言又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止中,门被敲响了。
声音干脆而有礼,仿佛刻意挑在他们无法承受的这一刻,将现实敲进来。她猛地垂下视线,像是从梦中惊醒。
16. [锁] [此章节已锁]
“进来吧。”伊莎贝拉喊道,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她从亚瑟身边走开,步伐稳重,却带着一点僵硬。那一句“我不会有孩子”的断言还在她心里翻搅,像石子落入深井,久久没有回音。她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眼中仍残存的失望与痛苦暴露出来。
门轻轻地开了,威尔逊出现在门口。他动作一贯的沉稳有礼,但亚瑟还是第一眼就看出了不同。年长的管家似乎有些踌躇,双颊带着罕见的红晕,眼神避让着,不肯与房中两人对视。他的手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像个走错场景的旁观者,努力将自己隐形在门框与光影之间。
他当然知道。他不是傻子。他一定听见了什么,或至少,猜到了什么。
但威尔逊只是轻轻清了清喉咙,然后沉声说道:“爵爷,夫人,我来报个好消息。外面的雪……在化了。风向转了,大路已可通行。今晚,马车应该可以顺利抵达。”
伊莎贝拉的心怦然一跳。她一时说不清这是喜悦还是恐慌。她该高兴的,毕竟她一直在盼望这场雪停——可为什么听到“今晚客人就能到”的时候,她只觉得仿佛命运的钟声忽然敲响,把她连夜敲醒?
威尔逊顿了顿,似乎想说得更直白一些,以示提醒:“换句话说,第一批客人今晚就能到了。”
伊莎贝拉悄悄侧头看了亚瑟一眼。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慢慢地拿起了自己的小笔记本。他的动作和往常一样安静有序,但他写字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瞬。
“请告诉他们——”他慢慢地写着,顿了片刻,才继续,“让他们明天再来。我今晚不见客。”
威尔逊读完,略显意外地抬起头。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低下头道:“是,爵爷。”
他微微欠身,退出房间,并细心地将门轻轻合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伊莎贝拉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她看见他还站在书桌前,背影笔直,却带着一种疲惫的固执。他像是在用最后一点权力,为自己争取那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你……都给他写了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好像怕惊扰了某种微妙的和解。
他转过头来,眼神直直地望向她。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将手中小小的笔记本又递给了她。
她低头一看,除了写给威尔逊的话,那上面新写了一句——
“我想要最后一个夜晚。”
她抬起头时,心跳微微加快。那句陈述简单,却将他所有的挣扎与渴望坦诚无遗地展现出来。
他没有提及“我们”,没有说“你”。只说“我想要”。但她知道,他并不是自私地索取一个人的夜晚。他是在求最后一个机会,一个没有旁人,没有耳语,没有未来与责任压在肩上的夜晚。只有她,只有他。
伊莎贝拉喉头发紧。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只是一步步走近他,直到那句写在板子上的话几乎贴近她的心口。
“那就今晚。”她轻声说,“我们不要别人来打扰。”
他低下头,轻轻点了一下。
这是最后一晚。他为此争取了它,而她,也将毫无保留地给出她自己——不为孩子,不为婚姻,只为他,只为他们曾经渴望的那一刻完整。
门关上后,寂静重新降临。风雪仿佛已远,房间里只剩壁炉的低语和彼此呼吸的声响。
伊莎贝拉缓缓走近他。她不问、也不说,只是将手伸向他。亚瑟望着她那双眼睛——柔软,却坚定,像夜色中燃烧的火焰。他没有退缩,也没有拒绝。
她脱下了外袍,让它落在地板上,仿佛与它一同脱落的,是一整夜未散的羞耻与压抑。她的手摸上他的胸口,隔着布料触碰他那颗仍在挣扎的心。
“今晚,不为任何目的。”她低声说,像是在立下誓言。“不为未来,不为孩子,只是为了我们彼此。”
他抓住她的手腕,停顿片刻,然后缓缓将它拉向自己的脸颊。他无法用声音回应她,只能用自己的皮肤、颤抖、渴望来作答。他的嘴唇贴上她的手心,轻柔地亲吻,就像哀悼,又像祈求。
他们拥吻在壁炉前,光影在两人之间缠绕。这次不再仓促,也不再压抑。他的手不再迟疑,从她肩膀一路探入了她的发间,指间缓慢地揉开她的发丝。他吻她,深而重,像要将这些无声的告别熔铸进骨血里。
她后退一步,领着他走向房间深处的长沙发。两人倒在其上,躯体紧贴,衣物一点点被解开。亚瑟的动作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与白日不同的猛烈——一种再无退路的占有。
她将手伸向他的腰带,指尖轻柔地解开,动作带着诱导,又带着献祭的虔诚。他的指节沿着她的脊背滑下,一寸一寸像在触摸圣物。她的唇贴上他的锁骨,轻轻咬住,随后舔去那一点红痕。
火焰在他们之间升腾,像是积压多年的烈焰终于破壳。亚瑟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他低头看她,看她红润的唇、迷离的眼。他努力地说了一个词:
“Beloved.”
她笑了,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却不带悲伤。
………
那一刻,他们不再是惧怕世界的残缺者,不再是命运的逃兵。他们是彼此之间的救赎,是在寒冬之中点燃彼此的光。
她低喘一声,那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他闭上眼,额头抵着她的,她的气息就温热地洒在他脸上。
………
他听不见她每一句低语,但他能感觉——她在说他的名字,她在说“不要停”,她在说“你是我全部”。
那是他从未真正听清,但一直渴望听到的话。
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指尖划过他的胸膛,像在写下自己的名字。她俯下身吻他,从颈侧一路往下,所到之处都被他的颤栗回应。他的手覆上她的腰,用力收紧,像是害怕她随时会离开。
……………
他要记住她的温度、她的形状、她轻吟时指甲刺进他背脊的力度。他不许自己忘记这一夜——他们的最后一夜。
终于,当一切渐归平息,他依然没有放开她。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把脸埋在她的发间。他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而她的呼吸轻浅柔缓,像被风雪洗净的湖面。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用指尖描摹他的侧脸。他睁开眼看她,她眼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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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请求,也没有责备,只有未尽的情欲和沉沉的悲意。
夜慢慢深了,壁炉的火光已经趋于黯淡,焦黑的木炭偶尔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们依偎在一起,身上的被子已被汗水和热气打湿,一切都像沉入了一场无声的战役之后的死寂。但他们都没有睡着。
伊莎贝拉的额头贴着亚瑟的胸口,耳边是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她的手轻轻环绕着他的腰,指尖在他背后漫无目的地游移。她太清楚他的身体了,知道哪里藏着疼痛、哪里留下了旧伤,又知道哪里是他最容易失控的地方。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夜太静了,任何一句话说出口都会太沉重。可越是沉默,心里的声音就越响亮。
他的手慢慢在她光裸的后背滑动。他的动作仍然温柔,却没有一丝睡意。他的脑海仍然充斥着方才她身体的温度、她低喃时的气息。他曾以为一个夜晚足够道别,但她靠在他怀里时,他只觉得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伊莎贝拉终于低声开口,声音几乎融进他的肌肤里,“你总在屋后那棵老榆树下等我。”
他点点头,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你总是带着一本书,靠在树干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你脸上,我那时候就在想——”她顿了顿,声音哽咽,“我那时候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你。”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平静的,像是说着多年前的一场梦,但那梦此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胸口。
她仰头看他,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中。“你从来不问我为何回来,其实你知道的,是不是?”
他低头,在她额角轻轻点头。
“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那个愿望我从没改过。哪怕你不说话,哪怕你不愿意有孩子,哪怕——你再怎么试图把我推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拉起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上。
“我愿意你用你自己的方式爱我,哪怕只是一个夜晚。”
他想回应,想说出某些挽留或道歉的话语,却怎么也无法组织语言。他只是低头吻住她,吻住她所有的告白与苦涩。那吻没有先前的急切,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深、要沉……
…………
不仅为了身体的渴望,也是想用彼此的温度证明,这一夜不是幻觉。
她躺在他身下,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额头贴着她的,她看见他眼角那一道细微的伤痕——少年时从树上摔下来留下的。他还是那个亚瑟,那个会为她摘最顶端的果实、会在雪天为她挡风的男孩。只是他们都已经长大,背负的东西太多。
她的泪水再次落下,不是痛苦,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再也无法割舍的依恋。
………
等到夜色将两人吞噬,他们的身体终于分开。他们并排躺着,她的手还扣着他的,他的腿还搭在她的膝上。
但眼睛都没有闭上。
她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风雪渐歇的动静。她知道这是暴风雪的尽头,明天一切都会恢复,客人会来,马车可以通行,而她……她就要离开这个梦境了。
17. 第 17 章
伊莎贝拉的脚步轻柔却坚定地走下楼梯,阳光透过庄园高高的窗户,在门厅的大理石地板上洒下一片温暖的金黄。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够得体——头发没有精心梳理,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唇色也因缺乏睡眠而略显苍白。她只睡了几个小时,支离破碎的梦中还带着低语与喘息的余音。而在那之前,是一夜的交缠和沉溺,是在寒冷雪夜中燃烧的火焰。
那一夜,她彻底地、不可挽回地,将自己交给了那位沉默寡言、面容冷峻的伯爵。他此刻正站在门厅,等着她,像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尽管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
与她不同,他衣冠楚楚,头发整齐地梳向后方,白衬衫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黑色外套熨帖地贴合着他宽阔的肩膀。他的姿态依旧安静而优雅,却多了一点说不清的柔和,像是经过了一场不为人知的风暴后洗净铅华的河岸。
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整张脸仿佛都亮了起来。那一瞬间,伊莎贝拉的世界突然停止了旋转。
“早上好。”他轻轻地打着手语,接着眨了眨眼,嘴角微扬,露出难得一见的狡黠笑意,“再说一遍。”
她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声在寂静的门厅里回荡,如同银铃一样清脆悦耳。一个多小时前,她才刚刚离开他的床,她的第一个“早上好”,是在完全不同、更加亲密性感的语境中说出的。
“早上好,爵爷。”她故意带着顽皮的笑意、屈膝行礼,动作略带调皮。
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双眼中盛满了柔情与某种深藏的依恋。
她想,正是这些时刻,而不是他们在卧室中彼此沉溺的时刻,让她更为渴望他声称不可能存在的未来。在这些瞬间,他们之间的连结是自然的,是轻松的,是甜蜜得令人心痛的。
他伸出手肘,她立刻将手臂搭上去。两人一起打开前门,走向前门廊。寒冷的晨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轻颤,却没有移开他的臂弯。
外头天气晴朗,雪停了,道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前方,车道尽头传来隆隆的车轮声,伴随着几声马蹄急促的踏雪声。两辆马车正沿着车道缓缓驶来,距离越来越近。
伊莎贝拉的心微微一沉。她原以为能再独占他一整天。尽管她知道家人的到来不可避免,她仍忍不住在内心深处渴望能再拥有他一夜、哪怕只是一小时的时间。
她微微偏过头,看着他。他也转向她,目光柔和。
“我不后悔。”她低声说道,话语几乎被寒风吞没。
他沉默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清晰地打出一句手语:“我也不后悔。”
她的心如同被轻轻按压了一下,鼻尖一酸,几乎要再次流泪。但她只是给了他一个含蓄的微笑,带着浓重的爱意与即将告别的忧伤。
车轮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仆人们立刻从屋内奔出,拉开马车门。
伊莎贝拉松开亚瑟的手臂,快步奔向第一辆车。车门还未完全打开,彭里斯老子爵夫人埃莉诺就张开双臂,从车中探出上身,满脸焦急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我亲爱的,我亲爱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彭里斯夫人热切地拥抱着她,在她脸颊上连亲了两口,“天哪,我都快要忘了我亲爱的小女儿有多美了,你今天简直容光焕发。”
伊莎贝拉被她的热情包围,像是回到了童年时代那无忧无虑的怀抱。她的眼角终于湿润了,但她立刻把它笑着掩饰了过去。
紧接着,她的哥哥克里斯平也从马车上下来。身穿灰色呢大衣的他站得笔直,眉目冷峻如常。他常被外人称作是伦敦最难接近的男人之一,但伊莎贝拉却知道,他是她一生中最柔软的避风港。
“妈妈说得对,”他轻声对她说,低下头贴近她的额发,“你看起来美极了。圣诞快乐,贝拉。”
“圣诞快乐。”她轻声回应着,眼中泛着暖意。
然而她察觉到他眼底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她很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拍拍她的手臂,牵着她一起走向站在不远处的亚瑟。
亚瑟站得笔直,神情镇定。他没有立刻迎上前,而是礼貌地点头致意。他的舅妈布莱克伍德侯爵夫人朝他走去,就像看待自己的儿子一般上前抚摸他的脸颊,语气满是宠溺:“亲爱的,伟大的领主,你应该吃胖点了。”
亚瑟也笑了,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他转身,伸手搭在一旁年轻男子的肩上——那人穿着比其他人更轻便,脸上带着天生的俊朗与风流气息,正是他的表亲,年轻的布莱克伍德侯爵德夫林。
伊莎贝拉的目光一下子定格了。
他们两个并肩而立,仿佛是两种不同光芒的月亮——一个是安静沉稳的夜光,一个是耀眼炽烈的星辰。他们有着不同的沉默与骄傲,却也有着不容否认的亲密和依赖。
德夫林看到了她,立刻笑着走过来。
“贝拉!”
他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绅士地一吻。
“可怜的女孩。”他半开玩笑地开口,“竟和这个家伙孤独地相处了好几天。我简直想象不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被逗笑了,却也无法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那抹痛苦如此隐晦,藏得很好,藏在他一如既往的轻松风度之后。可她看得出来。他知道。他们都知道。
“我们都努力幸存了下来。”她努力同样用玩笑回应。
德夫林笑着摇头,却什么也没再说。他就只是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亚瑟,而亚瑟的目光,也正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几分评估的色彩。
伊莎贝拉的心不由自主地轻轻抽痛了一下。
不能是亚瑟,就更不能是德夫林。
布莱克伍德夫人见此,也走上前,亲吻了伊莎贝拉的脸颊,并同样忍不住赞美了她的外表:“你看起来真漂亮,亲爱的贝拉。哦,我们终于来到这里了,真是太高兴了!”
亚瑟伸手去拿笔记本时,布莱克伍德夫人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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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只手。
“旅馆非常好,亚瑟,你不必为了住宿条件向我道歉。我们只是想来这里,而现在我们来了。”
亚瑟的笔记本还未掀开,便又缓缓合上。他微微点头,以一种只有至亲之间才能读懂的感激看向布莱克伍德夫人。他不需要再去解释任何事情——至少现在不必。
仆人们正忙着将行李从车顶搬下,纷纷跑进屋中。整个阿尔斯顿庄园一时变得热闹喧嚣,仿佛积雪的沉静只是旧日残影。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喧闹——熟悉的声音、脚步声、风雪中归来的家人带着他们各自的温度。
彭里斯夫人挽住伊莎贝拉的手臂,像过去那样边走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厨房里一定要多准备些肉汤,克里斯平那孩子一冷就容易胃痛……你呢?我之前在伦敦看到……”
伊莎贝拉温顺地笑着应答,却忍不住时不时回头看向门厅的方向。她知道亚瑟还站在那里,他没有跟上来。他仍旧像一道无法翻越的孤峰,冷静地注视着远方,但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又带着不属于寒冬的灼热。
她也看见德夫林——那个总是用笑容掩饰自己的人——依然停留在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个无事可做的少年,眼神在亚瑟和她之间徘徊,神色间有些复杂。
也许亚瑟感觉到了这点。他慢慢走上前,站到德夫林身侧,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德夫林偏头看他,眼里浮现一丝无奈与宽容。
他轻轻笑了:“别担心,我又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嫉妒。”
亚瑟沉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动,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两人之间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并肩走入屋内。仿佛那些未说出口的词语、未解决的情绪,都暂时被这冬日暖阳所掩盖。
“有人要喝茶吗?”伊莎贝拉下意识地像个女主人一般地问道。
但在座众人没有一个觉得有问题,哪怕是更合适做为女主人的布莱克伍德夫人也只是对她看着长大的女孩投去了一个友好的眼神。
“我知道现在时间还早,但一杯热饮可以驱走寒意。”
“我非常想喝点茶。”伊莎贝拉的母亲一边说,一边和克里斯平挽着胳膊。
她走进客厅,开始倒茶。她的母亲和他的舅妈帮忙,很快每个人都有了一杯茶和一个座位。亚瑟坐在两位夫人之间,在笔记本上疯狂地写着,她们不停地向他提问,而德夫林则坐在母亲的另一边,靠在椅背上,自在地笑着。这很可能意味着在过去几天里,他这个年轻小伙子一直是年长的夫人们关注的焦点,现在,他很乐意把这份关注让给他的表兄。
克里斯平与伊莎贝拉站在餐具柜旁,他拿着一个盘子,伊莎贝拉用一把银钳子把蛋糕堆在盘子上,她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有什么话要说吗?”她微笑着抬头问道。
“那你呢?”克里斯平不答反问,“有什么话要说吗?”
伊莎贝拉的脸顿时红透了。
18. 第 18 章
她和克里斯平并不算非常亲密,毕竟他们之间有将近十年的年龄差距,从小到大,他总像是一个遥远的天体,在她的轨道之外,以一种令人敬畏的姿态运转着。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看透了她。
“没什么好说的,克里斯平。”她坚持说,语气轻描淡写,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低头看着那只银质的镊子,又把两块奶油蛋糕堆到了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蛋糕盘上,好像这样就能用甜点填满她心中那些游移不定的情绪。
克里斯平站在她身边,肩膀微斜,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脸上,没有被她的敷衍给搪塞过去。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直白:“你已经和亚瑟独处了好几天了,别告诉我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指间一顿,那只银镊几乎就要滑落在盘中。她强行稳住手腕,慢慢放下镊子,然后直起身子,顺着克里斯平的目光望去。
远处,亚瑟正站在壁炉旁,静静地看着布莱克伍德夫人说话。他身着黑色的礼服,衬衫洁白如雪,轮廓在火光映照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可她却忍不住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那个在昨夜给了她全部又沉默抽离的男人——那种被亲密撕裂又无法言说的痛楚。
“我们是老朋友了。”她最后说出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能发生什么?一切都很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欺骗克里斯平,还是自己。
克里斯平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一瞬间,他那双清冷的眼睛突然变得柔软,仿佛融化了一层坚冰。他侧过身来,略略俯身,低声道:“最亲爱的伊莎贝拉。”
她轻轻一震。他很少这样唤她,带着这么柔和又悲悯的语调。他不是那种轻易展露情绪的人,可此刻,他看起来格外脆弱。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一直都在想些什么。”他说,“你真的还好吗?”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亚瑟。那是他们兄妹之间从未真正提及的名字。她一直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她的自制,她的理智,她刻意回避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误以为那只是一段久远的青梅竹马情谊。但她错了。
克里斯平不是别人。他是那个抱着她安抚噩梦的人,是那个在她丈夫去世后第一个来到她面前,问她需不需要一杯酒的人。他什么都知道,哪怕她什么都没说。
她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
“我很好。”她重复道,仿佛只要说得足够多,这句话就能变成事实。
然后,她忽然抬眼反问:“你呢?你还好吗?”
克里斯平的神情微不可察地一动。他的犹豫是最好的回答。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耸了耸肩,仿佛这个动作可以掩盖他心底的某种隐忧。
“我当然很好。”他说,语气淡淡。
她扬起眉毛,不动声色地逼视他。
“我一点也不相信你。”她低声说道,声音不带笑意,却带着温柔的坚持。
他愣了愣,然后给了她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容:“正好,我也根本不相信你。我们还真是天生的兄妹。”
她终于笑了出来,那是一种被理解后的轻松笑意。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像是回到童年时用小手擦去兄长额头上的汗珠。他没有动,就任由她的手停留在那儿。
可她看得出来——他的眼中有影子,沉沉地藏在笑容背后。那影子不是昨晚的寒风,也不是雪夜未歇的沉思,而是某种深藏心底的秘密。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与她无关,却让她感到格外不安。
她轻声问道:“我想,一切都会没事的,对吗?”
克里斯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远处的亚瑟和德夫林身上,眼神深不可测。
然后他缓缓点头,语气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当然希望如此。”
就在这时,一声打趣的声音从房间另一端传来。
“我的天哪,你们是准备带来蛋糕还是在商量解决世界问题?”德夫林笑着喊道,语气中带着天生的戏谑与不羁。
“如果伊莎贝拉下定决心,我相信她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克里斯平头也不回地答道,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弧度。他向她投去了一个眼神,然后拿起盘子,把满满一堆蛋糕放在椅子中间的桌上。
“而另一方面,我简直是连自己的领巾都系不好。”
“这就是为什么你有一个贴身男仆。”彭里斯夫人在儿子落座时,语气打趣,眉眼中却带着几分慈爱。
众人再次开怀大笑,空气中的紧张氛围随即消散,像一阵轻风吹散晨雾。伊莎贝拉也微笑着坐下,勉强维持住了优雅的姿态。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多么努力地将情绪压抑在心底。
她的笑并非不真诚,只是不完整。她确实喜欢他们——家人、朋友、这间庄园里的温暖与嘈杂。但即便如此,她心中仍有不安的阴影。她担心克里斯平,担心他竟瞒着她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她也担心自己,担心自己对亚瑟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现在,他们的未来似乎都岌岌可危。她只能在心底默念,希望克里斯平是对的,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
她低头看着蛋糕盘中那块蛋糕,忽然意识到——即便甜点再甜,也掩不住心中的那一点苦涩。
那可真是,太让她难过了……
*
之后,彭里斯夫人和布莱克伍德夫人早早退下了休息,伊莎贝拉也离开去整理明日的行程,只留下三个男人围坐在一起,一瓶白兰地已经喝掉了一半,谈话的气氛正从轻松转向微妙。
“说起来,你们记得朗斯通勋爵吗?”德夫林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晃了晃杯中酒液,“就那个只有一颗睾·丸,还娶了一个比他大十一岁的交际花的家伙。据我听说,他竟然还真的让他老迈的妻子怀孕了,多么稀奇的事情啊。”
克里斯平哼了一声,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笑意:“天呐,你总是这么直接,别让贝拉听见了,你知道她与朗斯通夫人关系很好。说真的,人家朗斯通勋爵和朗斯通夫人过得甜蜜又究竟关你的什么事了?而且,朗斯通夫人也本来就没有老到不能生孩子的地步。”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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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直都很佩服朗斯通夫人。”德夫林举杯致意,“她可能是整个伦敦社交圈里最会挑男人的女人了,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纳她的年龄与历史的,尤其这个男人还那么年轻富有,对她也确实是一往情深。”
“你怎么不说她同样接纳了他的呢?”克里斯平淡淡地补了一句,“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她就欢迎了他,在人尽皆知后,她也不觉得丢脸,嫁给了他,丝毫不在意报纸都刻薄成什么样了。”
“她还公开说过。”德夫林咧嘴笑道,“一个好男人哪怕只有一半,也胜过满厅堂的蠢货。可真是一张利嘴。”
亚瑟坐在窗边的影子里,没有说话。他一只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平稳地放在膝上。火光映在他的面庞上,令他的沉默显得格外沉重。从他们忽然开始谈起朗斯通伯爵夫妇的事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停在跳动的火焰上,仿佛那里燃烧着的不是木柴,而是某种他无法碰触的希望。
克里斯平察觉到了他的沉默,侧头看他:“你在想些什么,亚瑟?”
亚瑟没有立刻答。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抬手喝了一口酒,那动作里没有一丝踌躇,却也没有半点喜悦。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
“显然,朗斯通的缺陷并没有造成什么真正的影响。”他将想法写在纸上,递到克里斯平和德夫林之间的茶几上。
“而我的,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纸条很短,却像是一块冷石投进平静的酒液中,激起两人短暂的沉默。
“我并不这么认为。”克里斯平拿起纸条,看了一眼后低声道,“朗斯通没有的是一部分真真切切的身体,而你……你从未失去做一个完整男人的资格。”
亚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痛楚。
“而且,你也根本不需要耳朵去听伊莎贝拉的笑声。”德夫林接口道,语气出奇地温和,“我们都知道,只需要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正在笑。”
亚瑟垂下眼帘。那一刻,他几乎就要动摇。一个女人愿意用爱去承接另一个男人破碎的过去,这个念头温暖得几乎能刺穿他的孤独。
他想起伊莎贝拉。想起她在雪夜里用手指轻抚他胸膛的温柔,想起她今早起身后强作镇定的笑容。他想相信,像朗斯通那样的奇迹也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可奇迹从来不是为像他这样的人准备的。他不是朗斯通,能听能说,唯一的缺陷都藏在衣服底下,不说便无人知晓。而即便有天不幸被不怀好意的小人暴露出来,最后也可以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那根本毫无意义。
他这辈子,当伊莎贝拉受到委屈时,他无法对伊莎贝拉说出任何安慰她的话,他甚至不能在她哭泣时给她一个承诺。他只能像个笨拙的动物一样对着她手舞足蹈。
他举起杯,仰头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他不必写出来,他自己知道。
希望是危险的。那东西一旦点燃,就会燃烧殆尽,带着曾经所有温柔的可能性。
他只能坐回影子里,将那微弱升起的希望,重新压进心底。
19. 第 19 章
克里斯平一看到亚瑟那副阴沉沉的模样,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抬手喝了一口白兰地,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在胸口留下阵阵灼热。他把酒杯放在膝头,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火光,定定地望着亚瑟。
“我从来到这座庄园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想问你。”他说,声音低沉而直接,“亚瑟,我几乎是看着你和伊莎贝拉一起长大的。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房间内的空气骤然凝结,仿佛连壁炉中的火焰也安静了下来。那句话如同冷风一般灌入屋内,把德夫林也冻得一愣。
他慢慢向后退了一步,试图在冲突爆发之前找到一个稳妥的位置——既能及时出手干预,又不会看起来太过站边。
当然,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点私心。若真打起来,他其实并不介意替天行道地狠狠揍亚瑟几拳。毕竟,这家伙一辈子都没学会如何珍惜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爱他多年、为他回头的女人。
上帝啊,一直以来,他都多么嫉妒!
亚瑟面色一沉,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液。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默默地从旁边拿起笔和记事本,在纸上写道:“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你当然知道。”克里斯平的声音不高,但那种压迫感却让整个房间都仿佛缩小了。“如果你真需要我说出来,我也不介意。我到那儿的第一天就看出来了。她……神色不安,情绪紧绷。只有你能让她变成那样。”
德夫林皱起眉头,站直了身子道:“克里斯平,我不确定这是否对他公平。你还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我当然不知道。”克里斯平冷冷道,“但我知道我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也知道。她从不轻易动摇,可她现在的样子不是她应有的模样。”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亚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剥开真相。
“我同意。”克里斯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些,“这对你并不公平。但她经历了太多。你不能一边沉默不语,一边又……”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努力选择措辞:“又靠得那么近。”
亚瑟垂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也许是克里斯平永远不要问,也许是这一刻迟早会到来。多年来,他从未真正确认过克里斯平是否知道他和伊莎贝拉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旧情。是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熟悉他们手语的默契,欣赏他们之间的默然亲近。
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明言他们之间是否有过别的情感。
克里斯平更是从未提过一字。
可是现在,他说了。他的表情冷峻,像是在面对一个必须防备的敌人,而非旧友。
亚瑟咬着牙,把笔尖重新落在纸上,艰难地写道:“我不想让她不安。”
铅笔在纸面停顿。他想写更多,想告诉他,那个雪夜他们如何相见,伊莎贝拉如何脱下斗篷走进他的生活,那些炽热、沉默、渴望与自责交织的夜。他想写她的眼泪,她颤抖的手,她试图压抑的喘息。
他想说他渴望她,又害怕她。他想说他不值得,却无法放手。
但他写不下去。
因为在这一刻,任何多余的词语,都是一种认输,是一封无法收回的忏悔书。
他把笔记本递过去。
克里斯平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句话。他没有评论,而是递给了德夫林。
他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她。”他说,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原谅,“如果我觉得你是故意的,不管我们是不是朋友,我都会在黎明时叫你出去决斗。”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愤怒慢慢褪去,只剩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
“但你必须明白,亚瑟,你确实在伤害她。”
那一刻,亚瑟的脸色变了。他的背脊僵硬起来,目光也暗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们俩在这儿独处时发生了什么。”克里斯平继续说道,而德夫林默默地把笔记本递还给亚瑟。
“但我感觉到了变化。我希望这预示着你们俩的新未来。但如果不是这样,我希望你在这过程中不要伤害她。她上次已经伤得够重了。”
亚瑟退缩了。
所以,克里斯平知道或猜到了过去?
而关于现在,他选择慢慢地向爱人的兄长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
克里斯平转过身来,亚瑟意识到他的动作,也立刻追随,屋内的气氛仿佛在这一瞬凝固。
亚瑟的动作停住了,呼吸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伊莎贝拉正站在门口,身上仍带着晨间的寒气,深色的发丝在阳光中微微泛着柔光,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站在那里,好像她只是一个不小心打断了朋友闲聊的访客,而不是刚刚差点成为话题中心的女人。
亚瑟几乎松了口气,但也只是几乎。
她没有表露任何不快,甚至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疑问或防备。那种自然从容的气度太熟悉了——他知道,这是她的伪装,是她多年来在上流社交圈练就的铠甲。哪怕内心早已翻涌如海,她依旧能带着优雅的微笑说一句“早安”。
他祈祷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妈妈和布莱克伍德夫人还在楼上休息,”她的语气轻快如常,“所以我想,现在大概是去镇上的好时机。”
“去镇上?”克里斯平蹙眉,看向她的神情仍带着未尽的忧虑,“为什么?”
“我答应了卡特家的孩子。”伊莎贝拉随口说道,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只要他们在这场风雪里勇敢,就会送他们一些礼物。我说话算话,现在正好可以去兑现承诺。”
“什么卡特家?”这个疑问在克里斯平和德夫林心中几乎同时冒出。
但亚瑟却笑了。
他低头点头,用手语轻缓而坚定地打出几个字:“如果你想去,我陪你。”
伊莎贝拉回望他,眼神柔和中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情绪,然后点点头,说道:“亚瑟已经答应了。”她说得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眼神像水面下藏着的暗流,“你们两个呢?要不要一起?”
她看似轻描淡写,可那目光却清清楚楚地在试探,也在传递某种隐秘的邀请——抑或说,是对局势的一种有分寸的掌控。她一向知道何时该退,何时该进,一如她曾在伦敦社交场上纵横时那样。
空气中顿时沉寂了一瞬。德夫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一边挤出笑容,一边说道:“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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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我今早起得太早了,有点累了。彭里斯,你想打一局台球吗?”
那语气里带着不动声色的化解意味。
他在为克里斯平制造退路,也在为亚瑟制造空间。亚瑟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德夫林正努力让那条已经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线,不至于在今天就崩开。他是那个所有人都不想成为的人——看似轻浮的笑面人,实则在悄然维护众人之间的脆弱和平。
克里斯平沉默了。他的目光在伊莎贝拉和亚瑟之间往返流转,眼里渐渐浮现出一种疲惫的神情,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已无力阻止这场倾斜中的局势。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打台球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声音低哑,“你们玩得开心,不过——如果妈妈问起你们去哪儿了,我猜你们会赶回来吃午饭的,对吧?”
“我想是的。”伊莎贝拉点头,语气轻快,“我只是要拿几样小东西,不会耽误太久。”
她说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轻柔得仿佛能融进窗外的阳光里。
亚瑟低头对她微微一笑。
“我去让威尔逊帮我拿披肩和手套。”她补充,“很快就好。”
说罢,她转身离开,脚步轻盈,裙摆在木地板上轻扫出一丝丝细碎声响。
阳光透过她离去的身影,落在地板上,像是金色的丝带在她脚边铺开。亚瑟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整个人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动弹不得。
他完全沉浸在她的背影里,直到身旁的动作惊醒了他——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臂。
亚瑟一震,转过头,是克里斯平。
他站得近,神情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
“尽量别伤害她。”他说,声音低沉却清晰,“也别伤害你自己。”
亚瑟怔怔看着他。克里斯平的语气不像是在指责,更像是在恳求,甚至带着一点旧日兄弟间的那种无奈的怜惜。
“我知道你们的心是绑在一起的。”他继续说,“所以你若碎了,她也碎了;她若碎了,你也不会好过。”
这句话就像一把无声的刀,深深切进亚瑟心口。他努力想保持平静,可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一样,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克里斯平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微微一笑,转头对德夫林说道:“来吧,德夫林。我可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在球桌上狠狠羞辱你一顿了。”
“胡说八道。”德夫林笑着说,却依旧不忘在离开前朝亚瑟投来一个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警告,又仿佛在提醒。
门被轻轻关上,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亚瑟独自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突然像是褪了色。他原本以为只要有别人陪着,就能和伊莎贝拉保持适当的距离。可这一切仿佛在无声中逆转,众人的眼神、言语、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在把他们往彼此身边推。
而现在,他又一次将要与她独处。
在这个积雪未融的清晨,在即将启程的马车中,在远离庄园的路上——那些沉默的空间,那些只属于他们的间隙,又会发生什么?
亚瑟伸手按住胸口,那里心跳急促得像要挣脱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邀约。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靠近。
而这靠近,正是一场甜蜜的灾难。
20. 第 20 章
伊莎贝拉从马车上下来时,紧紧握着亚瑟的手。他的小镇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地方,有一个繁荣的旅店供旅客住宿,还有几家商店和一个村庄,村民们似乎都在向伯爵脱帽致意。
她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尊重报以微笑,尽管她内心有一部分感到沮丧。亚瑟认为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有缺陷的人,但他的族人显然很尊重他,他的朋友也很爱戴他。就好像别人对他说过和做过的所有负面事情都让他耿耿于怀,以至于他忽视了所有正面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不会在脑海里走那条路。在去镇上的半小时车程中,她一直非常小心地谈论一些无害的话题。她想投入他的怀抱,但忍住了。他们谈论了天气和假期,比较了所有朋友的新闻。
一切都舒适而正常。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她希望他能看到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多么的容易。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轻松和正常。
他们沿着街道漫步来到一家杂货店。他为她打开门,门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他们走进温暖的店里。她脱下手套,把它们塞进手提包里,微笑着环顾四周。
这家店不像伦敦的那些精品店,但它很可爱,很舒适,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商品。她穿过一排排的货架,摸摸这顶帽子的边缘,拿起那本书。
她感觉到亚瑟在看她,但她拒绝与他对视,让他看吧,让他像她一样渴望。
“你好,爵爷。”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瘦削的男人从商店后面走了出来。他留着卷曲的胡须,目光锐利,从亚瑟身上移到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向亚瑟伸出手。直到亚瑟伸手与他相握,这才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这位是?”
亚瑟拿出笔记本,快速地写下了她的头衔。
伊莎贝拉看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停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只觉像是被扫过一刀,她礼貌一笑,没有多言。
“欢迎,阿什科姆夫人。”店主点头,语气一时难以判断是恭敬还是好奇,“今天来镇上,是为了采购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是给卡特家孩子们的礼物。”伊莎贝拉温柔地笑着,随口解释,“他们在雪灾吃了不少苦头,我答应了他们会买礼物奖励他们的勇敢。”
“噢,卡特家的。”店主笑了笑,语气却有些轻蔑,“那家人倒是一直很……需要激励。”
伊莎贝拉的眉头轻轻皱起,却没有回嘴。亚瑟朝她看了一眼,她看得出他也感觉出了店主语气中的那点不屑。他的下巴轻微绷紧,向她点点头,然后示意她自己去挑选。
于是,她便也在店里走动起来。货架上的玩具简陋却质朴,小木马、小兵人、小瓷偶,还有几只手工缝制的布娃娃。伊莎贝拉一件件拿起,细细端详,不时回头看看亚瑟是否在看她。她知道他在她身后不远处,知道他一直都在看她。
她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他们是普通夫妻,来为亲戚的孩子买圣诞礼物。她选了三只木制小马车,两个布偶,和一盒彩色小玻璃弹珠。当她把东西抱在怀中转身时,亚瑟已经站到柜台边,正默默掏出钱袋。
“这些应该足够了。”她把玩具放到柜台上,正要开口,却发现亚瑟忽然眉头一皱,转头望向窗外。
街角有一名男仆模样的年轻人正朝他挥手,嘴里似乎在急促地说着什么。亚瑟神色一凝,向伊莎贝拉打了个“等我一会”的手势,便快步走出店门。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到一丝惘然。
“伯爵可不经常会来这里。”店主忽然问道,语气不再是刚才的热情,而是带着某种隐晦的好奇,“尤其……还是与一位美丽高贵的女士同行,毕竟,他听不见,不是吗?我还注意到你们竟然不需要用涂鸦交流。”
当他说到“涂鸦”一词时,他的轻蔑还是没能成功掩饰。
“夫人,以你的教养与眼光……”
伊莎贝拉缓缓地转头,她的神情冷却下来,眼中光芒锐利得像刀锋,成功使他脸色一僵,立刻闭嘴。
“阁下的好奇似乎超出了你作为商人的职责。”她语气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可那笑容却冷得让人发抖,“阿尔斯顿伯爵是这片土地上最受尊敬的人之一,而你似乎不太明白该如何与他和他的客人打交道。”
店主干笑了两声:“不不不,夫人,你误会了,我就只是……”
“我并没有误会。”伊莎贝拉俯身拿起桌上的布娃娃,像捧起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轻柔,“但愿你的店铺不会因为不该有的揣测而丧失更多光顾。”
她语毕,挺直了腰身,重新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然后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自顾自将玩具放入纸袋。
门口的风铃响了,是亚瑟回来了。他走近时神色微沉,像是刚刚处理了一件紧急的庄园事务。她没有问,只是将纸袋递给他。
*
亚瑟紧紧地盯着伊莎贝拉,但她却继续看着窗外。在任何其他情况下,他可能会认为她只是在欣赏他的庄园景色,或者在考虑她的假期计划。
但她的坐姿,她双手紧握在膝盖上,她似乎卑微地回避他的目光,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她的行为背后还有隐情。他倾身向前,犹豫了一下。
从商店出来后,她没有重新戴上手套。他也摘掉了手套。当他触碰她时,将会是肌肤之亲,这感觉现在非常危险。从他吻她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从他感觉到她的身体紧贴着他开始算起,这感觉就像过了一辈子,他渴望再次尝到她唇上的滋味,再次感受到她肌肤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她的手,拼命不想对两人之间电弧般的电流连接做出反应。他的触摸迫使她看着他,从她扩张的瞳孔中可以看出,她和他一样,被他们现在所分享的身体连接所感动。
“怎么了?”他打手语问。
她歪了歪头,笑容点亮了她的脸庞。但这是伊莎贝拉,他一生都在研究她的表情和情绪。这个笑容不是真的。自从他把她留在那间杂货店里的那一刻起,这些笑容都不是真的。
“天呐,别这样。”她说。
“什么?”他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
“读我就像读你图书室里的书一样,”她说着,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她整理了一下裙子。“我向你保证,没什么不对劲的。”
她在说谎,这刺痛了他。这不应该。事实上,他不应该成为她倾诉烦恼的地方。他已经告诉她为什么他们不可能有未来。现在要求她把像她的痛苦一样深的东西给他是不公平的。
但他仍然想要它,该死的。他仍然想成为她依靠或倾诉秘密的地方。他从不希望她把那些东西带到别处。给其他人。
亚瑟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他的手仍停留在她刚才放置的地方,手指虚握,像是还留恋她肌肤的余温。他没能从她的唇间得到答案,但从她细微的动作与眼中那微妙的愤怒中,他已经猜出了一些。
他不是蠢人。他知道那间杂货店里发生了什么。
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人们在他背后低声议论,在他面前用怜悯与不适混合的眼神看他。他知道有人在他走后对他的“缺陷”做出各种毫无礼貌的猜测和评论。他也知道,有人将他的沉默看作冷漠,或是愚笨。他习惯了。
可伊莎贝拉——他看着她脸上那仿佛未能收拾好的锋利轮廓,那沉默下如潮水般起伏的怒意——她显然还没有习惯。
他做了一个手势,缓慢地,像是在试图摸索她的心绪:“是因为我?”
她怔了一下,然后终于看着他,点了点头,却迅速补上一句:“但不是你做错了什么。”
亚瑟没有再问。他从她神情的紧绷中读出了那间商店主人的话并不友善,而是充满了他早已熟悉的调子——怜悯、怀疑,甚至是轻蔑。但他真的不在意了。
于是他轻轻摇头,嘴角甚至扬起一丝平和的笑。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心,然后摊开手,手语中那是一句简单的回应:“他们的声音进不来。”
伊莎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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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愣,眼中那股锋锐的光瞬间有些动摇。她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变得柔软,几乎带着一丝歉疚。
“我知道你不在乎。”她低声说,“我只是……我太在乎了。”
亚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她膝头轻轻点了点,然后比了一个动作:“你在为我生气。”
她咬住下唇,低声:“我讨厌他们那样看你,像你是……一个需要被怜悯的残躯。他们根本不了解你。”
亚瑟沉默地注视着她,随后伸手去触她的指尖。那一刻,他不需要语言。那一点接触足以让他告诉她,他明白。他明白她的愤怒,她的无力感,也明白她的爱——是的,爱。因为唯有深爱一个人,才会在别人诋毁他时怒不可遏。
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指尖下,是他沉稳而坚定的心跳。他闭上眼,用手语缓慢地说:“我已经习惯。但你还没有。”
伊莎贝拉注视着他的脸,在那双沉静如夜的棕眼中,她看见的是坚忍,是温柔,是他早已磨练成钢的灵魂。她不禁眼眶微湿,轻轻握住他的手。
“也许我永远都无法习惯。”她低声说。
“这正是我所忧虑的。”他再度倾身,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轻轻拂开。
“如果你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可以想象你会为了我去屠龙,但时间久了,你会开始怨恨我。”
“亚瑟,亚瑟,”她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却坚定,“若我与你共度此生,我会心甘情愿地为你斩尽你心中的恶龙。我也希望你愿意替我斩除我自己的。问问佩内洛普与朗斯通勋爵,甚至那位满世界胡作非为的米娜·威尔莫特和她那意大利丈夫——我想他们都会告诉你,这正是爱的真义。”
他闭上眼睛,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将她的声音隔绝在心门外。但他做不到。她如同以往那般执着,一直在说下去,不容他退缩。
她轻轻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你以为只要假装我不爱你,或者拒绝接受我的爱,就能减少对我的伤害。可是看看我。”
他缓缓睁开眼睛,与她的目光相遇。那双眼眸盈满泪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他的胃在他的体内绞痛,那画面令他几近崩溃。他猛地甩开她的手。
“我不想让你受苦。”
“那就让我爱你。”她柔声说,如同呢喃的祈祷,“给爱一个机会。这一次,它不会像你过去经历的那样令你遍体鳞伤。相信我,我可以做得更好。我们——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他本能地摇头。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着他最脆弱的神经,正是他无数次在梦中渴望投降的温柔。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她抬手起,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像春雪初融般轻柔。“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但我只求你认真思量我所说的每一个字——思量你轻易就要舍弃的东西。”
他本能地想反驳,说这一切并不容易,说他不是她幻想中的人。但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向前倾身,吻住了他。
这个吻深沉而炽热,像燃烧在冬夜里的篝火。他的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将她拉近,几乎将她拽离座位。她微微俯身,顺从而大胆,让他尽情地拥有她。当他们的唇舌交缠时,她的喉咙里轻轻溢出一声低哑的叹息,那声音如同某种誓言,让他再也无法否认——她就在这里,在他怀里,愿意为他燃尽一切。
他多么想更进一步。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占有她的身体,因为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占有她的心。但是马车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他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他家。
她再次微笑,但这一次不再有任何虚假。她再次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滑回原位,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做过任何不恰当的事情,就像一切都很好,很正常。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知道,她也知道。他们独处的那些时间改变了一切,无论他如何试图说服自己都不会改变,现在,他只是必须决定如何处理这件事。
以免为时已晚。
21. 第 21 章
亚瑟靠在椅背上,眼神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两抹热闹的身影——伊莎贝拉和她的母亲彭里斯夫人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圣诞树在起居室的位置。
圣诞树是刚搬进来的,雪花都还未融尽,松针上挂着几颗晶亮的冰珠,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两人边搬边笑。伊莎贝拉穿着带蕾丝边的深绿色裙子,裙摆因她蹲下而扬起一角,露出一截闪着光的丝质鞋面。
就在她们同时弯腰扶正树干的时候,两个人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一下子引发周围一阵哄堂大笑。布莱克伍德夫人笑着几乎把酒喷出来,而德夫林也笑得差点从沙发跌到地上。
“哦,我们可不是干这活的好人选!”伊莎贝拉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偷偷地朝亚瑟做了个鬼脸,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天哪,亚瑟,就算是让孩子来都会干得都比我们两个大人好。”
他嘴角微微一动,没有打手势,只是注视着她。他不需要说话,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调皮的眼神都在无声地拉近他们的距离。
“只要你俩别把灯弄灭了,把房子给烧了,我想就没问题了。”克里斯平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又倒了一大杯圣诞潘趣酒,一边打趣道,“不过,也许还是让德夫林和布莱克伍德夫人去把盐撒在装饰品上吧。”
“别低估我们。”彭里斯夫人笑着把宝贝女儿搂入怀中,“我们可是习惯了处理比松树更大的麻烦。”
她们挽着彼此走回壁炉边的长椅,边走边咯咯笑着,交换着只有母女之间才懂的私语。亚瑟目送她们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柔软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感情。
从她们抵达阿尔斯顿庄园后,伊莎贝拉没有一次强迫他做决定,也没有追问那场马车上谈话的后续。她让他自由地与朋友交谈,哪怕他无法发声,也在晚饭时主动为他翻译,让他可以在不用拿出笔记本的情况下和众人交流。她陪着他,却从不试图控制他。她只是用她本来的模样——调皮、聪慧、充满温暖——一点一点拉近了他筑起的高墙。
她此刻正挽着她的兄长的手,拖着他跳起一曲母亲正演奏的欢快圆舞曲,裙摆飞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像是冬夜中盛开的玫瑰。连克里斯平这个一向稳重的人也被她的欢快所感染,跟着她的节奏笨拙地转了两圈,引得围观的亲友们阵阵鼓掌欢笑。
这一切,在他眼中是那么遥不可及,却也如此真实。他过去从未意识到,原来“家庭”是这样一种感受:温暖、嘈杂、甚至有点混乱,却令人心安。她没有用激烈的言语说服他,只是做她自己,便让他动摇了。他曾说过,他无法拥有她——现在他才明白,他根本无法失去她。
他忽然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心脏跳得太快,情绪太满,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喷涌而出。他轻轻拍了拍德夫林的肩膀,又握了握布莱克伍德夫人的手,竖起一根手指——他需要时间。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客厅。
他的背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的离去实在不合礼数,尤其是在节日这样的时刻,但他无法停下。他必须离开,否则他一定会在众人面前失控的。
他穿过走廊,跨过铺着地毯的楼梯,走进书房。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但泪水还是悄然滑落。
他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温暖呢?
他感觉到轻轻的震动,以为是伊莎贝拉来找他——来推他一把,让他必须去面对一切。但结果却不是,当门打开时,走进来的是布莱克伍德夫人。
她静静走到他面前,望进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慈爱的眼睛,是他从小熟悉的温柔。那里面有他受伤时的安慰,有他沉默时的理解,也有他迷失时的方向。她不是他的生母,却一直是他的母亲。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把他抱进怀里。
那一刻,亚瑟就像个被冬夜冻僵太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归宿。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避,任由自己沉入那早已熟悉的怀抱。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情绪像山洪决堤一般冲出躯壳,在布莱克伍德夫人的怀里悄无声息地爆裂开来。
她轻轻抚摸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像抚慰婴儿般。她没有问,也没有催,就只是陪着他,一如多年以前他被父母亲抛弃在他们家时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亚瑟终于抬起了头,眼眶微红。他没有再回避,而是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本笔记本,翻到空白页。他手指飞快地写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布莱克伍德夫人低头看了一眼那行杂乱的字,轻轻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语气平静却温柔:“你说的是伊莎贝拉吗?”
他点头。
“她今天很快乐。”她微笑,“但你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不肯靠近,是吗?”
他咬紧了下唇,翻过一页。
“她想留下。我能看得出来。我怕。”
布莱克伍德夫人看着他许久,像是在等待他说出更多。
他写得很慢,像在每一个字中斟酌着什么:“我并不完整。”
她终于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替他关上笔记本。
“亚瑟,”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柔却清晰,“伊莎贝拉不是第一次见到你残缺的一面,也不是第一次靠近你。她知道你不能说话、听不到声音,但她还是选择了过来,她没有离开。”
亚瑟别开目光,手指紧扣在一起,像是想牢牢握住那股不断滑落的理智。
“你以为她完全不知道你怕什么吗?”布莱克伍德夫人俯下身,轻轻拉开他的双手,“她比你想象的还要更清楚。她和你一起长大,她知道你怎样逃避自己的情感,也知道你想保护她,却又不敢靠近她。她从未指责过你。”
亚瑟手指一顿,又翻出那本笔记本,写下:“但她会想要更多的——婚姻、孩子、正常的生活。”
“我给不了她。”
布莱克伍德夫人看完这行字,忽然笑了一声,笑中带着一丝年长者特有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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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怜爱。
“她想要的是你。”她低声说,“是你,不是你的声音,不是你的耳朵,不是你的未来计划。她要的是这个坐在我面前,会在雪夜抱她入梦、在清晨亲手为她沏茶、为她点燃圣诞木柴的男人。”
亚瑟沉默,像是在和内心某个角落激烈对抗。笔记本被他捏得微微卷边。
布莱克伍德夫人顿了顿,走回椅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轻轻放到他面前。
“你是因为爱她,所以才总想要放开她?”
他点头。
“她曾经结过一次婚,不是吗?她的婚姻是否幸福,我不知道,不好多说,我只想说,她依旧年轻美丽,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留在伦敦继续当她的男爵遗孀,有舞会、朋友和数不清的钦慕者,但她却在风雪中回到了阿尔斯顿庄园,来找一个她认为值得她去爱的人。”
亚瑟猛然抬起头,眼中有一种压抑至极的痛苦。
他缓缓写下:“可我要怎样给她幸福?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甚至难以在婚礼上宣誓,说出‘我愿意’。”
布莱克伍德夫人盯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舅舅也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亚瑟愣住了。
她低声道:“他说他这辈子除了爵位,没有财产、身体也病弱,娶我只是让我吃苦。但是我告诉他——只要他不离开我,哪怕我们只剩下一个冬天,我也愿意嫁。”
她说着,眼神也变得遥远,像是望见了那段过往。
“最后,我们过了二十多个圣诞节,每一个都比前一个幸福。”
说到这里,她缓缓伸手握住他的:“幸福不是靠你能否‘说出口’来衡量的。幸福是你愿不愿意站在她身边,为她挡风,为她点火。”
房间静了一会儿,只有火光在壁炉中跳动的声音。
亚瑟终究低下了头,手指握紧了笔,写下:“她值得比我更好的人,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的。”
这一次,布莱克伍德夫人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盯着他,眼里闪着难以掩饰的哀怜。
“亚瑟,”她轻声说,“你以为你是在对她好,为她考虑,但其实,你是在惩罚她。”
亚瑟怔住。
她站起身,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发,如同他年少时那样。
“你不给她机会,而是一意孤行将她推远,太不公平了,也太残忍了。”
她轻轻叹息,转身往门口走去。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你坚强、骄傲,但你可以不必那么骄傲,你可以让自己软弱一点,自私一点。”
她的声音在门口停住。
“也是对你自己、对她别那么残忍。”
门缓缓合上。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亚瑟坐在那儿许久,身边的火光忽明忽暗,仿佛心中翻涌着一个迟迟无法决断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最终,在下一页写下了一句话:“我真的可以吗?”
22. 第 22 章
寒风穿堂而过,带着冬夜特有的冰冷湿气。伊莎贝拉站在台阶上,披风下的裙摆轻轻摆动,指尖被寒意刺得微微发麻。在她周围,几片雪花缓缓旋转着坠落,像是迟疑不决的羽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住其中一片。
一片完美的雪花,若是往日,她能孩子气地为此发笑。
但今晚,她笑不出来。
从晚餐之后,她就一直感到不安。仪式上,亚瑟的眼神沉重得像铅,她本想要在他离开时追上去,哪怕只是为了问一句“你还好吗”。可她还未来得及站起,布莱克伍德夫人便已跟了上去。那是种深谙他心的默契,她插不进去,也不敢。
她叹了口气,忽然,一件温暖的披肩轻柔地搭在她肩上。她一怔,回头看去,是德夫林。
“你看起来很冷。”他语气有些迟疑,但目光温和。
他站到她身旁,与她并肩望向庄园深处的黑夜,树影在风中晃动,似乎也不安宁。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陪伴,仿佛等着她先说点什么。但她沉默,他便终于低声说道:“我想……我们俩需要谈谈。”
“谈谈?”她略一挑眉,带着些防备,“谈什么?”
德夫林望着远处的林木线,像是在斟酌措辞。
“我们该谈谈他了。”
“他。”她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扬起一个带刺的笑,“我可以假装不懂你在说谁,但那样只会让这个夜晚变得更难熬,不是吗?”
“确实,”他点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绅士而沉稳,“而且天气寒冷,我们又是多年的朋友,不如坦诚一点。”
伊莎贝拉注视着他,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悲哀。眼前这个男人英俊、聪明、风趣,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可能会爱上他,若没有亚瑟的话。可现在,他眼底藏着的忧郁,她明白,却无法抚平。
“德夫林。”她轻声开口,“在你面前,我从来都不需要伪装,而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
“所以,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他顿了顿,目光却始终未移开她,“你们俩,在这栋宅子里独处的时候……发展到哪一步了?”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落入水中,荡起圈圈涟漪。伊莎贝拉的脸颊猛然泛起热意,她瞥了一眼客厅方向,母亲和哥哥还在那儿聊天——他们自然听不到这边的动静,可这并未使这个问题变得不那么私人,或不那么令人尴尬。
她正欲用一贯的含糊敷衍带过,德夫林却先一步开口:“朋友,还记得吗?我们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坦诚相待。而且,我怀疑你没有别人可以说这些事,不是吗?”
他的话说中了她心底最软弱的一处。
她垂下眼帘,片刻后才终于红着脸喃喃开口:“我……我曾经让自己相信,如果我主动,如果我去勾引他,或许就能让他看到我们之间的可能性有多真实、有多恰当。”
她没有提到佩内洛普,在这种事情上牵扯别人是毫无必要的。
德夫林微微偏过头去,像是不忍直视她的羞赧,却又无意打断。
“那这一切奏效了吗?”他问。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嘴角浮现一抹自嘲:“一点点。至少他不再躲着我,不再装作视而不见。”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可是他始终对未来充满恐惧。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让我害怕——他好像相信,只要他能听见,只要他能说话,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没有沉默、没有误解、没有痛苦。”
德夫林轻声道:“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
她点点头,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披肩的边缘。
“是的,我们都知道,但是他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那种自责与否定像锁链一样把他困在原地。他宁可看着我难过、远离,也不愿迈出一步。”
她顿了顿,眼神中浮现一丝凄楚的笑意:“你知道他当年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什么,‘你值得更好的人’。”
闻言,德夫林也不禁苦笑了一下:“这是他最擅长的逃避方式。披着高尚的借口,实则决定权还是在自己手里。”
伊莎贝拉望向夜色深处,那片树影下似乎还留有亚瑟离开的脚印。她轻声道:“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可我也知道,如果我现在放弃——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德夫林沉默片刻,终究只是轻声说:“那就别放弃。”
她吃惊地看向他。
“你以为我会劝你离开?”他苦笑,“贝拉,我现在是医生,不是情敌。”
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不是吗?你爱他,这是事实。他也爱你,只是,他还在学着怎么去面对这个世界,而不是逃避它。”
他顿了顿,望向她的眼睛,低声而郑重地说:“你是唯一一个能教他这一点的人。”
她怔住,鼻尖一热。风中,她轻轻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寒风又一次吹得她不禁闭上了眼睛,她才又缓缓开口:“我可以也问你点什么吗?”
德夫林点了点头,依旧望着前方的夜色,没有看她。
“当然了。考虑到我刚才那样直接地闯入了你的生活,这很公平。”
她低下了头,手指拢紧披肩的一角,眼睫轻颤。“他告诉我……他说你的父亲,有时候……会对他的‘状况’感到尴尬。”
德夫林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就像被雷击一般猛然转头,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听见了某种不可理喻的荒唐言论。
“他都告诉你了一些什么?”他的声音透着惊讶和一种近乎被冒犯的震动,“那怎么可能呢?”
伊莎贝拉耸了耸肩,眼神游移:“他说这只是他的感觉。他并没有详细讲,只是流露出那种……被人勉强接纳的恐惧。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德夫林怔怔站在那里,半晌才摇头,语气变得坚定而激动。
“不,不可能是真的。”他说,“怎么可能?我的父亲,不,几乎是我们的父亲,他一直都非常非常爱他的外甥,一直,他从来没有因为亚瑟听不见或者说不了话而感到羞耻,天呐,亚瑟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喉咙像被情绪堵住,声音低了下去:“是的,当然了,他也会因为别人对亚瑟的态度而愤怒。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那些冷眼旁观的闲言碎语……他恨那些,但尴尬?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他唯一的痛苦,是自己无能为力。”
伊莎贝拉叹了口气,仿佛卸下心头一块重石:“我也这么想。但问题不在于真相,而在于他相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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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德夫林缓缓低头,像是终于理解了某种深埋之处的悲哀:“他……他真认为父亲没有全心支持他?”
他说着,转身就要向宅子走去,脚步凌厉,像是要立刻把这个误解从根源上连根拔起。
“我现在就可以去找他,让他打消这种荒谬的念头,天呐,他竟然胆敢质疑我父亲对他的爱,我真想揍他一顿,让他给我好好清醒清醒。”
“不。”伊莎贝拉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迫使他停下来。
她的力气并不大,但语气却意外地坚定:“不是那件事。我问的重点不是你父亲,而是亚瑟为什么会相信这种事情。”
德夫林回头看她,眉头紧皱。
“亚瑟——他相信,即使有人明明表达了爱与接纳,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有一部分是在等待羞辱。等待那个背弃他的时刻,哪怕那时刻可能永远不会来。”她轻声道,“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
德夫林垂下眼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肩膀轻轻垮下去:“你告诉他你爱他了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风吹过她的发梢,她仿佛被这简单的问题震住。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感情早已昭然若揭,但当有人把它如此直白地说出口,尤其是一个曾了解她的男人,那种暴露在阳光下的羞涩比之前关于身体的询问更加令人难堪。
“是的,”她最终低声说道,“我试过。在我结婚前的一次。他拒绝了我,他不让我那么做。”
德夫林点点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
“现在,我已经告诉他了。”她轻轻地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无可退让的坚定。“我别无选择。等我回到伦敦,我就必须重新进入婚姻市场,重新出现在各种舞会、宴会和茶会中。我必须这么做——为我自己,也为家人。所以,如果亚瑟不想和我有未来,那么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不必争吵,不必道别,只需沉默。等到某一天,我们之间的可能性就会自然消失。”
她的语调平静,但德夫林听出了其中的哀伤。他转向她,眼中有一丝歉意:“对不起,贝拉。我知道那种……失去所爱之人的感觉。虽然情况不尽相同,但痛苦都是真实的。”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低而坚定:“可惜我们都帮不了他。现在这件事,只取决于他。是他要做决定,不是你,也不是我。”
德夫林深吸一口气,忽然侧头望向宅邸。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客厅那扇明亮的窗户上:“看来我的母亲已经把他拉回来了。”
伊莎贝拉缓缓转身,朝窗内望去。火光映照下的玻璃内,布莱克伍德夫人正扶着亚瑟的手臂,两人站在客厅。亚瑟神情疲惫,但没有躲闪,他回来了。
她吸了口气,收拢披肩:“那我们也进去吧。”
德夫林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却没有立刻跟上。等她刚要迈步,他忽然叫住她。
“贝拉。”
她转过头,眉眼里仍带着一丝倦意:“怎么了?”
德夫林轻轻一笑,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淡淡的无奈,也有些诚恳:“如果他最终还是让你离开,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她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眼中微光一闪。
“谢谢你,德夫林。”
23. 第 23 章
夜已深,阿尔斯顿庄园内只剩下壁炉中跳动的火光与偶尔木头爆裂的轻响。家人们在餐后纷纷离席,走廊回荡着远去的脚步声。亚瑟坐在壁炉旁的长椅上,身影被拉长,投在石墙上,仿佛那道沉默的剪影比他本人还要沉重。
他不动,也没有回头,他知道是她在靠近。不需要转头,不需要任何人通传。空气中有她身上的味道,是雪后泥土和玫瑰的混合,还有她披肩上残留的寒意。
“他们都睡下了。”伊莎贝拉在他身旁坐下,望着他的脸,语调平静,“布莱克伍德夫人让我给你带晚安。”
亚瑟没有动。他坐在那里,两只手交握在膝上,指节泛白。火光跳跃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与睫毛下垂的阴影。他的眼神不再锋利,却比任何时候都难以捉摸。
伊莎贝拉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他开始打手势——或者不。她的目光落在他紧绷的双手上,指尖有些发抖,像是用尽全力才将自己维持在这份沉默的礼貌里。
许久之后,他缓缓转向她,手指慢慢地在大腿上比划。
“你……告诉了他?”
她点点头,没打算否认:“他问了我一些事,我没有说谎。”
亚瑟的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却没笑出来。
“他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你让我走,那你就是个傻瓜。”
亚瑟低下头,右手指节轻轻地敲着左掌,那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他似乎并不为德夫林的评语生气,甚至没有一丝愤怒,反而像是在试图反复咀嚼其中的重量。
最后,他比划道:“他依旧爱你。”
“那重要吗?”伊莎贝拉道。
他犹豫了一下,比划:“我曾经以为你会转头选择他。”
伊莎贝拉苦笑起来:“所以你当初是自作主张地把我让给了他?”
亚瑟痛苦地点了点头:“你们很般配,不是吗?我曾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如果没有你,我们确实会有可能,他是个讨人喜欢的伙伴。”伊莎贝拉道,“可我爱你,所以,是谁都不会是他,而他也永远不可能向我求婚。”
亚瑟明白她的意思,德夫林是他最亲密的兄弟与朋友,也对她怀着最真挚的心意,只是十年前的他还太天真太单纯了,他想不通这些关窍,满以为只要自己躲起来了就好。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我也问了他一些事情。”伊莎贝拉继续道,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夜色的一部分,“你曾告诉我,你的舅舅对你……感到尴尬。”
亚瑟像是被什么扯痛了似的,肩膀一动,他缓缓抬手,在空中犹豫地比划起来。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
“你以为人们迟早会因为你是你而觉得羞耻。”她平静地说,“即使他们从不这样做。”
他的动作停住,整个人像是突然凝固在那句揭穿中的沉默里。他的手慢慢垂下去,最终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火光在他睫毛下投下破碎的光影,仿佛他正沉入一个无法形容的深渊中,唯一的出口,就是她的声音——那道不曾抛弃他的光。
“你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她终于低声道,“不是为了雪,也不是为了庄园。我回来是为了你。亚瑟,我没有别的愿望。没有别的赌注。”
亚瑟的呼吸轻微起伏,肩背依旧挺得笔直。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然后慢慢上移到她的眼睛。他的表情从戒备变得复杂,再从复杂变得……痛苦。
“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过别的事。”她的语气忽然温柔下来,“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想清楚,我有多爱你,我有多想要你。”
这句话像是一柄钝刀,不带锋芒,却缓慢而坚定地剖开他层层筑起的壳。他僵硬的身躯微微一震,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几近破碎。
他像是不敢看她,又不得不看。
她的语气里没有请求,没有可怜,也没有试图说服。他明白,她不是在向他乞求什么,而是在陈述事实——她已在他身边,不带条件,不问代价。
亚瑟低下头,两手缓缓捂住脸,身体微微前倾。他呼吸不稳,指缝间透出压抑的震颤。那是一种极深的疲惫,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他日日夜夜与世界抗争、与自己抗争的灵魂。
她轻轻地伸出手,碰了碰他膝盖。他没有退缩。她的手停在那里,像是通过肌肤传递一种沉默的承诺。
“我说过,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案。”她轻声说,“我也不确定我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如果你愿意,我就在这里,与你一起面对。”
他缓缓移开手掌,抬起头看她。他的眼中有泪光,却不是脆弱的。他像是在某种内心战役中受伤而归,终于卸下盔甲,终于允许自己暂且就软弱一刻。
他的唇微动,像是在低语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缓缓地,带着不安与犹疑,却异常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伊莎贝拉没有说话,只是回握住他,与他十指交缠,将他们的掌心贴合在一起。
壁炉的火光映在他们相握的双手上,跳跃不定。外面的雪夜依旧寂静,但屋内的沉默不再是冷漠或距离,而是一种逐渐靠近、几近耳语的信任。
她靠近他,将额头轻轻贴上他的肩。他没有躲,也没有僵硬,而是缓缓地侧过脸,将下巴抵在她头发上。
***
伊莎贝拉踏下楼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带着某种踏实的静意。空气中仍然残留着炉火未尽的木香,温暖而柔和。她一路走进大厅,对四周的寂静微笑。
没有忙碌的仆人在大厅里打扫,也没有仆人匆忙赶来为她效劳。节礼日到了,她很高兴亚瑟遵守了给全家的员工放假一天的传统。
她轻轻推开早餐室的门,暖黄色的晨光正从窗户斜洒进来,落在了一张摆满了食物的长桌上。虽然没有厨师精致的摆盘,没有银壶里新泡的茶香,但昨天晚餐的残羹冷炙却以某种真实的姿态显得格外诱人。
她向已经就坐的母亲和兄弟打招呼,他们的盘子里装满了食物。
“这是一个美好的圣诞节,不是吗?”克里斯平站起来,向伊莎贝拉伸出了手。
她走过去,先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轻轻挤了挤眼睛,这才握住克里斯平的手,仿佛这是他们小时候圣诞节常做的仪式。
“的确如此。”伊莎贝拉笑着说,随即转向餐具柜,拿起自己的盘子。
她开始往盘子里装食物,但还没装多少,其他人就进屋来了。
“早上好。”她对大家打招呼。
“早上好。”亚瑟用手语回应。
大家一起坐了下来,他们开心地聊着音乐和书籍,伊莎贝拉不禁想,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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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是多么的轻松,永远这样生活该多好啊。
要是亚瑟能同意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又有些黯然。
最后他们的盘子都空了,布莱克伍德夫人靠在椅子上,高兴地叹了口气。
“你的厨师真的是最好的,亚瑟,连她的剩菜都是神圣的。”
他点了点头,温暖的微笑反映出他对史密斯太太和所有员工的喜爱。
“你已经给他们送了节礼了吗?”彭里斯夫人也问。
是的,”他比划,“在今天早些时候,庄园里的大家都拿到了他们的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和家人们一起分享它们了。”
伊莎贝拉默默在一边将他的手势翻译给其他人听。
布莱克伍德夫人微笑着说:“你仍然打算在早餐后出去拜访佃户,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布莱克伍德夫人对伊莎贝拉微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调侃道:“贝拉,我听说你好像也给孩子们带了一些东西。”
“是的,”伊莎贝拉有些羞涩地点头,“这是对他们在雪灾期间辛勤工作和勇敢的奖励。”
“太好了,贝拉。”她的母亲彭里斯夫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那么你会和亚瑟一起去吗?”
伊莎贝拉挪了挪身子,瞥了他一眼。
他的嘴正抿得紧紧的,全身也绷得紧紧的。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德夫林插嘴道,然后,他又推了推克里斯平,“克里斯平,你不觉得?”
伊莎贝拉的哥哥似乎最不热衷这个想法。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亚瑟。
“如果亚瑟愿意陪她的话。”克里斯平冷淡道。
“他当然会喜欢有她的陪伴了。”布莱克伍德夫人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俩出去送礼物,等你们回来了,我想玩一局牌,贝拉,这次我可不会再输给你了。”
伊莎贝拉看向亚瑟。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她打手语询问,“不要他们逼你答应你就答应。”
他歪了歪头,迅速比划道:“当然了,我想让你来。没有人逼我做任何事。”
“天呐,你们又开始进行加密通话了,你是怎么记住所有手势的?”布莱克伍德夫人一边笑着起身收拾早餐盘子,一边问道。
“这很简单。每个字母都有标志,还有一些我们常用的单词的快捷方式。”
彭里斯夫人闻言,也忍不住在一旁感叹起来:“那一定有将近一百个标志,还是说一千个?”
伊莎贝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开口:“我们大家都能记几千个单词了,记这几个小小的手势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瞥了亚瑟一眼:“我去拿我的披肩,我们就可以走了。”
亚瑟朝她点点头。她走出早餐室,裙摆轻快地晃动着,心跳却比任何一次雪中急行都更快。
他们又将独处一室——没有雪夜的焦灼,没有清晨的拘谨。这一次,是在阳光之下,是可以慢慢靠近、真正试探未来可能的那种距离。
他们又将面临一个考验。她再次感到自己深爱的男人可能会离她远去。
而这一次,如果他成功了,她知道她必须永远让他走了。
之后,她会在社交季独自回到伦敦,融入热闹人群,再嫁给一个与她的亡夫杰瑞米·哈特利差不太多的绅士。
那听起来真是糟糕透了。
24. 第 24 章
亚瑟根本无法将目光从伊莎贝拉身上移开。她站在阳光映照的雪地里,围绕着一群兴奋得几乎跳起来的孩子。他们挥舞着木剑与布娃娃,像是误入童话场景中的小小士兵与公主。而她呢?她在笑,眼角扬起柔光,唇角带着孩子一般的生动喜悦,像是从过去那个无忧年代走回到他身边。
他知道他不该一直看她。他应该看向周围的人,听他们说话——不对,观察他们说话,回应他们,做一个体贴且称职的地主,维持那份自最近两年起就不得不扮演的庄园之主的威严。
可是他根本做不到,只有她在,他就总是难以将目光移开。
“你太好了,爵爷。”卡特太太站在他旁边,笑容满面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试图去吸引他的注意。
亚瑟眨了眨眼,努力把视线从伊莎贝拉脸上挪开。他朝卡特太太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个客套的微笑,却没有真正看清她的五官。
他知道今日的节礼日分发已近尾声。礼篮一个接一个送出,里面装着满满的熏肉、布料、姜饼,还有几件毛线衣和书。孩子们笑着叫喊,女人们热切地表达感谢,男人们带着朴实的尊重点头致意。
但他的心,却始终被另一边吸引——那一抹绿色披肩,那双轻柔落在孩童发上的手指,还有那种她特有的温柔神情,仿佛能穿透积雪与沉默,将他整个拉进光中。
“她真是太好了。”卡特太太继续说着,她脸上浮现出热切的赞叹,“把阿什科姆夫人带给我们是你做过最好的决定之一,爵爷。所有人都喜欢她。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真实的女人之一。”
如若不是不希望显得过于失礼,她几乎想问阿什科姆夫人是否会成为他们的女主人。
亚瑟咽下一口唾液,喉头发紧。他缓慢地摇摇头,示意这不是他的功劳。然后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卡特太太的手臂,想要结束对话。
但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沉默与回避,依旧兴致勃勃地说:“她有一种……光芒。能让人想起年轻时的希望与梦。”
他再次点头,心里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可抑制地回到了伊莎贝拉身上。
她正蹲在一位女佃户身边,为一个甜美的小女孩整理布娃娃的裙摆。小女孩正仰头望着她,那种目光,带着赤裸的崇拜和依恋。
那一刻,亚瑟的胸腔猛地一震。
她是孩子眼里的女神。也是他心里那座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圣坛。她是他过去失去的全部,也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未来。
她那么自然地融入这一切,好像她从来不属于伦敦的社交场,也不属于那个冷清的寡妇房间,而是理所当然地属于这里——属于这片被雪光映照的土地,属于这些孩子,属于这个庄园,也……属于他。
一股熟悉的疼痛从胸口升起。那种既甜蜜又尖锐的刺痛。
他曾试图压抑它,否认它,用寂静与距离包裹自己。可她一次次穿透他的防线——她用眼神、用触碰、用一句句坚定的话,一遍遍把他从黑暗中拉回来。
他听见回忆从遥远的角落涌来。父亲曾对他说的那些残酷话语像针一般扎进脑海:
“你是个白痴。”
“一无是处。”
“根本不该出生。”
“你不会为任何人带来幸福。”
……
他曾经深深地相信这些话。他甚至把这些字烙在自己灵魂的最深处。
但他也听见了其他声音。
他舅舅说:“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他舅妈说:“你是祝福,不是负担。”
他的表亲说:“你让这个家更完整。”
他的朋友说:“你不是因为说不出话才沉默,而是因为你有分寸。”
而她——他最好的伊莎贝拉,她说:“我爱你。”
那不是一句轻飘的情话,而是她全心的宣告。她用每一次回头,用每一个笑容,用每一声温柔的召唤,重复着这句话。
她爱他——不仅仅是他身体的某一部分,而是他这个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有缺陷但仍然值得被爱的男人。
他想要她。他想要她代表的一切:家的温暖,未来的希望,爱情的真实。他想要那种可以自由呼吸的生活,想要在她身边醒来,想要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的安心。
他甚至几乎伸出手。
她似乎察觉到了。她直起身,视线与他相交。她的嘴微张,眼神中掠过一丝困惑,像是在试图解读他脸上的情绪。
当然,她可能真的读懂了。
毕竟,还有谁比她更了解他?她几乎是一场闯入他生命的风暴,打破他精心构筑的沉默防线。她视他的障碍为无物,仿佛她天生就注定要撼动那些沉重的壁垒。他一次又一次推开她,她却一次又一次坚定地回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又更加不可动摇。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不因为她的聪明、善良、勇敢与信仰而心动?不为她执拗而坚定地回到他身边而动容?
她朝他走来,如同天使从远方轻盈降落,在雪地中掀起一阵微光。她走进他的世界,走入他的沉默,走进他最脆弱的部分。
她微笑着,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始终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指绕上他的指节,温暖地包住他的掌心。她仰头望着他,眼神柔和,声音轻轻。
“你还好吗?”她问,“我注意到你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却自然而然的发不出声音。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来,像海潮般将他淹没。
他知道他无法告诉她此刻心中翻涌的一切——那些压抑的情感,那些渴望和恐惧,那句几乎冲出口的:
“我也爱你。”
他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是的,他很好。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他早已下定决心,不是在此时此刻,不是在那些几乎是陌生人的注视下,也不是在刚才那喧闹拥挤、被亲友包围的归家瞬间。
而是在稍后的某个宁静夜晚,他会走向她,走向这个女人——这个了不起、坚韧又温柔的女人,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交到她手中。他会请她嫁给他。这个请求,在他心里已经回响了无数次。他知道她会如何回应——她会微笑着哭泣,会捧住他的脸,像她在图书室那样,用整个身体说出那个答案。
他将做出一个伟大的信仰飞跃。不再停留在过往的自我厌弃与惧怕之中,而是相信未来。即便那未来依旧阴云密布、充满不确定性,只要能与她共同承担,那么这一切也都值得。他相信她的勇气,相信她的爱,也相信自己终能学会走出孤独,与她并肩。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清楚无比。而她,还一无所知。他的笑意因此更深了,像初春的阳光悄然融化积雪,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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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流入她的世界。
“你看起来很开心,”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又隐隐的满意。“我喜欢你这样。”她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像是给他传递一丝不动声色的鼓励。
“但是,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她转头看了一眼村民,“我想我们的家人还等着我们,而我们也……还有自己的聚会。”
他点了点头,唇角仍然含笑,手势轻快:“是的。我们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回家呢。”
她看着他,眉头轻皱,显然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但没有深问,只是柔声说:“很好。那么,让我们告诉他们,好吗?”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牵得更紧了一些,引导着她向前走,手指轻轻比划:“你能替我翻译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他顿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她。她将在未来的余生中这样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声音、他的舌头、他的心。这个早已被他内心崇拜的女人,将与他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他们不是彼此的补足,而是彼此的镜像。
这个领悟令人震惊。他几乎要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淹没,只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那不安又炽热的心跳。
“这是庄园里又一个非常特别的节礼日,”伊莎贝拉站到他身侧,替他说,“我要感谢你们每一个人。请尽情享受你们的这一天,享受彼此的陪伴。请记住,如果你们遇到困难,我会倾听,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从容和真诚,仿佛那些话本就是她自己想说的。村民们静静听着,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来,握住亚瑟的手,低声致谢。他无法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他看得见他们眼中的温情,看得见他们的尊重和信赖。
天色渐暗,寒意渐浓。人群开始散去,带着庄园送出的面包、糖果、酒与毯子,一家家地走回自己的屋子。
亚瑟仍未松开伊莎贝拉的手,反而更紧了一些,带她走向他的马车。他亲手扶她登车,指尖在她腰侧轻轻滑过,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与柔软。他像是习惯了那样的触碰,又像是第一次那样珍惜地感受。
她坐下时身子微倾,靠在他身上,轻轻喘息了一声。他闻到她的气味,是雪后的冷空气、披风上的烟火味、还有她肌肤下隐隐透出的温香。他随即坐在她对面,在马车昏黄的光线里,静静望着她。
她觉察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凝视,偏头望向他,笑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点了点头,认真地做手势:“是的,我变了。我稍后会告诉你原因。”
她微微挑眉,却没有追问,只是更认真地看着他。
“但现在,”他继续比划,“我只想做这一件事。”
他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跪在她面前。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目光中满是珍惜和敬意。他的拇指滑过她微红的皮肤,然后,他靠近她,额头轻轻贴上她的。他的唇就在她唇前,呼吸相互交融,暧昧又亲密。
她没有退缩。反而向前倾去,嘴唇轻柔地贴上他的。他颤了一下,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神圣的感觉。她的双臂立刻环上他的脖颈,身体紧紧贴上他,仿佛他们从未分开。
这一刻,他几乎愿意相信命运。他是她的礼物,她是他的救赎。无论他曾如何逃避、否认,如今这一切都终于清晰了。
现在,他再也不会否认了。
25. 第 25 章
他的吻温柔又克制,仿佛不愿惊扰这一刻的宁静。他不是惯于表达欲望的人,更不是擅长炽热情话的情人。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慎重与爱意,每一次触碰都像是誓言。他在吻中倾诉着,他要的不是片刻激情,而是她全部的未来。
伊莎贝拉感觉到了。她无助地回应着他,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因他的专注带来的悸动。她的唇离开他片刻,在他脸颊轻轻一触,然后低声说:“亚瑟……你真的不一样了。”
他张开眼,点点头。他的手还捧着她的脸,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的下颌线。他眼神清澈而明亮,如夜雪中的星辰般不容忽视。
“你看起来就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她说,又轻笑了一下,“又像是终于决定要犯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也笑了,眼角眉梢染上一层难得的轻松。
他缓慢地打着手势,每一个动作都无比郑重:“不,伊莎贝拉,不是错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确定过,我将做出一件最正确的事。”
她眨了眨眼,神情收敛了一些,仿佛察觉到了某种深藏的意味。她靠回座位,手指还缠在他的外套纽扣上,语气也柔和下来:“你是在计划着什么,对吧?”
他没有否认。只是重新坐下,双手合在膝上,身体往前倾了一点点,让两人的距离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显得疏远。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他比划,“今天可还没有结束呢。”
她睁大眼睛盯着他几秒,像是在从他略显紧张却明亮的眼睛里寻找线索。然后她耸了耸肩,像是刻意掩饰心头的某种猜测,只是轻快地说:“好吧,那我等着。但你是知道的,我可向来不喜欢惊喜。”
他笑得更深了一些。她说她不喜欢惊喜,却总是在他准备惊喜的时候表现得比谁都要欢喜。而他喜欢她的这种矛盾,也喜欢她试图掩饰脆弱时的强装镇定。
当马车停下时,车夫跳了下去,门被拉开,冷风灌入了车厢。
亚瑟先伸出手,伊莎贝拉低头看了他一眼,略带笑意地将手放进他掌心。他稳稳地将她扶下了车,不顾围巾滑落、雪花扑面,另一只手落在她背心的位置,仿佛护着她不被寒风侵袭。
然而,就在他们站稳的瞬间,另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前方铺雪的车道。铁质车轮辗过厚雪,发出低沉的嘎吱声,如同从旧梦中轧来的回声,带着沉重与不祥的意味。
亚瑟第一个注意到那辆车。他的身形不禁轻轻一僵,指尖明明还握着伊莎贝拉的手,却忽然间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封住了呼吸。他没有说话,眼神却深沉下来,像是一瞬间从温热回到了孤独的深渊。
伊莎贝拉立刻便察觉到了异常。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马上就认出了那辆马车上的家族徽章。
是亚瑟的母亲来了。
车还未停稳,车夫便急匆匆跳下,披着厚雪的斗篷拍落雪粒,熟稔地打开了车门。
首先踏下的是一位中年贵妇——阿尔斯顿伯爵夫人艾琳,亚瑟的母亲。
她穿着银狐裘披,雪粒还未融尽,却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冷意。她的脸庞精致得像一尊长年未经触碰的雕像,眼神里没有惊喜、没有牵挂,只有一如既往的审视与居高临下的冷静。她的目光如扫描利器,从伊莎贝拉身上掠过,最终在亚瑟脸上停住。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颔首,像是在检阅一件失望的藏品——不因为缺陷而震惊,只因它从未符合期待。
紧随其后踏下的则是查尔斯·阿尔斯顿——亚瑟的弟弟。
他年轻、笔挺,身上所披的披风带着风雪的痕迹,却已整理得一丝不苟。他眉目间有几分亚瑟的影子,却少了那种沉稳与克制,更多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锐气与傲慢。他一踏入雪地,便扬起一个浅笑,那笑却像雪地里的冰碴子,清冷、锋利、毫无温度。
“可真是久违了了,亚瑟。”他说,语气懒散。
“你可真会躲啊,连圣诞节都不打算见一见家人。”
他随口带过,目光却落在伊莎贝拉与亚瑟牵着的手上,笑意也微微加深:“不过,看来你并不孤单——有人取代了我们的位置,倒也挺热闹。”
伊莎贝拉眉眼未动,依旧轻握着亚瑟的指尖,然后向他们点头致意。她的声音柔和有礼,却带着主人的坚定从容:“夫人,阿尔斯顿先生,欢迎你们来到阿尔斯顿庄园。虽然这次到访有些出人意料,但这里始终是家人的归处。”
阿尔斯顿夫人冷淡地点了点头,却并未回应伊莎贝拉的欢迎,而是微微转头,低声对查尔斯说了句:“他看起来还是没变,依旧活在那个沉默的世界里。”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伊莎贝拉耳中。她神情未变,只是心中微凉。
亚瑟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动了一下——他没有听见,但他感觉到了什么。
他侧头望向她,缓缓比划着手势:“她说了什么?”
伊莎贝拉顿了顿,眸色一沉,然后平静地翻译道:“她说,你没有改变。”
亚瑟清楚,她肯定漏了什么没说,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他的脸上无波无澜。可他的沉默从不意味着屈服,更像是一种克制到极致的回应。他站直身体,迎上母亲毫不掩饰的冷漠。
这时,查尔斯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却锋利:“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父亲的遗产尚未最终确认。虽然你继承了他的爵位,但我有权质疑这场分配的合法性——尤其当你从未参加过一次完整的家族议事。”
伊莎贝拉皱了皱眉,下意识靠近了亚瑟,像是无声地替他挡住来自家族的锋刃。她看向亚瑟,轻轻点头。
于是他便抬起手,手势简洁而有力:“我并不欢迎你们的到来,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但我会履行我的义务——作为阿尔斯顿的伯爵。”
伊莎贝拉毫无删减地将他的话转译,声音带着清冽如霜的冷意。
阿尔斯顿夫人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压迫:“若你愿意接受协助,这场拜访也许不至于显得如此无礼。你的婚姻、你的健康,甚至你的产业继承——都应由更理性的人来监管。”
“你是说你自己?还是说……你的另一个儿子?”伊莎贝拉冷冷问。
阿尔斯顿夫人没有否认。她只抬了抬眉,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亚瑟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他没有被挑衅激怒,也没有因为母亲的干预而迟疑,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神情比雪还冷。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掌控的孩子。”
“我也不再是你眼中那个可供摆布的残疾人——你失败的儿子。”
他的手势稳重、坚定,不似在辩解,而像是某种宣告。他的目光直视着母亲,一如当年那场可怕的家族宴席之后,他默默站在角落,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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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因耳聋羞辱他时所做的最后一次对视——那一刻起,他就明白,有些纽带一旦撕裂,再无修复可能。
伊莎贝拉沉默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翻译着,语气中不带情绪,却每一个字都似雪中刀锋,缓慢地划开门厅中积压的紧张气氛。
她翻完所有之后,轻声补了一句:“你们踏入的不是战场,也不是庭审厅。这里现在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财产,而你们早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
空气一时间凝滞了,查尔斯终于收起笑意。他眼神变了,冷意透骨,仿佛伊莎贝拉的话让他感到了威胁。
他缓步走近,再次逼近了亚瑟,却是在对她说话:“你明明知道他听不见,说不出,可你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替他说得头头是道的。你对他这份感情……未免太过分了些,夫人。”
那一声“夫人”轻飘飘的,像是故意提醒她的身份、她的过去、她的寡居。
但伊莎贝拉却根本不为所动,她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没错,亚瑟确实听不见,但他比你清楚人心。他从不说谎,也从不假装关心别人以掩饰自己的欲望。”
她缓步上前,与查尔斯仅隔数尺,她低声补道:“至少他从未背弃任何人,更不会为了爵位而妄想踩着兄长的沉默上位。”
查尔斯脸色微变,那是一种被戳中了隐痛的怒意。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伊莎贝拉已不打算再给他机会。
她转头看向了阿尔斯顿夫人,语气沉静道:“这座庄园从来没有驱逐你们,但也不再欢迎旧时代的控制。如果你们需要房间,我会安排。但若你们此行目的只是为了质问、掌控或羞辱,那我劝你们今晚先回车上冷静一晚。”
阿尔斯顿夫人眉心轻蹙,很想嘲讽这个外人究竟是哪来的资格对她这个阿尔斯顿的女主人这么说话,但看着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没来由的感触还是让她选择闭上了嘴。
亚瑟终究是她的长子……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门厅的烛火微微地摇曳着,映出两组身影的界线——一边是并肩而立的亚瑟与伊莎贝拉,另一边是隔雪而来的母子。
那条车道早已被雪覆盖,而他们之间真正的距离,却远在风雪之外。
良久,查尔斯终于冷哼了一声,垂下眼:“看来我们确实来的不是时候。”
他扭头望向了母亲,低声道:“我们先进去吧,明天还有更正式的场合呢,不必今晚浪费情绪。”
阿尔斯顿夫人点点头,仿佛这场交锋不过是一场小插曲。但在她迈入门槛时,她顿了顿,还是看向了亚瑟,语气冰冷如旧:“阿尔斯顿伯爵的身份,不只是一个人的沉默与固执能够维系的。你终会明白这一点。”
亚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酷,但伊莎贝拉知道,那不是无情,而是太过熟悉这样的场景,以至于早已学会将情绪关进最深的沉默中。
门廊重新归于安静。风雪依旧,屋内却比方才更温暖了些。伊莎贝拉轻轻将手搭在亚瑟的手背上,像是一种告慰,也是一种约定。
“你不需要他们的认同。”她柔声说。
亚瑟侧头看她,眼神柔了几分。他抬起手,缓慢地比划着。
“我也不需要他们怜悯。只要你还在,就足够了。”
伊莎贝拉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热,却只是低声笑了笑。
26. 第 26 章
阿尔斯顿庄园沉入雪后的沉寂中,夜深人静,仿佛连风都不敢过分喧嚣。
查尔斯站在图书室壁炉前,手中那杯红酒早已冷却。他神情松弛,眼底却浮着一层隐秘的躁动。火光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将那一点残忍照得格外明晰。
“……只要让马匹失控,再花点小钱,收买几个人,找几个合理借口,说他发病、失足,都合情合理。”屋角传来一个低哑的男声。那是他从伦敦带来的“贴身男仆”,一个处理过两三次贵族丑闻的“旧友”。
查尔斯慢条斯理地转动酒杯,仿佛只是在品一场无关紧要的事故。
“他不死,家族的权力就永远在他那双聋耳和不肯开口的舌头里。”他冷笑一声,淡淡道,“而我,不会再等了。”
那人沉默片刻,又低声问:“阿尔斯顿夫人那边呢?她若察觉——”
“她不会的,在她眼里只有家族荣耀,不会细查细节。”查尔斯冷笑,“等亚瑟一死,我便是阿尔斯顿伯爵,到那时……母亲自然会接受‘现实’。”
“阿什科姆夫人对你的哥哥很是在意,你确定她不会发现端倪?”
“你说伊莎贝拉?”查尔斯咬着牙,低低笑了,就像是听到了一个让人气恼的名字。
“她不过就是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寡妇,情欲填满了脑子,爱得越深,眼就越瞎,不用管。”
他没有看见,门后那缝微微开启的阴影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已如石化般站了许久。
伊莎贝拉的心跳剧烈得仿佛要冲破胸腔,她屏住呼吸,手指死死地攥着门框——但她知道,不能动,也不能惊动。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却又无法忽视那每一个字的真切。
那是谋杀,那是亲兄弟的背叛。
而亚瑟,亚瑟还在楼上,他甚至不知道这世界早已不再安全。
她终于后退了一步,轻得仿佛踩在雪上,转身要逃。但她动作再轻,也无法瞒过多年混迹黑暗的耳目。
走廊拐角里忽地伸出一只手,猛地扣住她的肩膀。
“夫人,夜深了,你这是去哪儿?”那声音低低地笑着,带着几分残忍的愉悦。
伊莎贝拉挣扎了一下,却立刻被钳住手臂。对方力气之大,让她意识到反抗毫无意义。
接着,是另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从图书室响起,查尔斯缓步走出,表情温和。
“伊莎贝拉。”
他叹息一般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往日在宴席上想邀请她跳一支舞,而那时她还不是阿什科姆夫人,只是彭里斯勋爵美丽的小女儿。
“我原本一点也不愿意将你牵扯进来,但你这些年来总是这样,太关心他,太好奇,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你居然要杀他。”她冷冷地说,声音虽轻,却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你居然要杀亚瑟,他是你哥哥!”
查尔斯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让人作呕的微笑:“杀?多难听的字眼。我不过是在提前完成这个废物命运中注定要发生的一场意外罢了。”
她朝他吐出一句:“你疯了。”
“或许吧。”他耸了耸肩,像个心情愉快的赌徒,“但疯子往往会成为赢家,不是吗?”
他朝身旁那人一点头,伊莎贝拉便立刻被按住肩膀,反绑了双手。她强自镇定,但面色已渐渐失血般苍白。
“你想干什么?”她咬牙。
“我需要你帮我一点小忙,我亲爱的伊莎贝拉。”查尔斯轻声说,语气近乎温柔,“我得让亚瑟明白,如果他不交出阿尔斯顿的一切……你,将永远不会回来。”
他说着,轻轻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他真爱你,便会像条狗一样放弃一切换你回来。我很好奇,他愿不愿……”
“你敢动我——”
“我当然敢。”查尔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意渐浓,“因为他不会报警,不会声张,也不会反击。我太了解他了,一个可悲的聋哑人,他只能守着沉默哭泣。而你——他最软的弱点,终于握在我手上了。”
说罢,他转身吩咐:“带走她。车已经在后门等了。”
伊莎贝拉被拖着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那里尚有灯光,暖黄而宁静。亚瑟或许仍在书房中翻阅他那些旧诗,或是在床边看着她留下的披风发呆。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甚至来不及和他说一声“当心”。
***
雪落在破败的屋顶上,发出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黎明的光从残破的窗棂中透入,映出几道灰蓝的光束,落在铺满灰尘的地板上。
伊莎贝拉缓缓睁开眼睛,头顶是粗糙的横梁和蜘蛛网,她的身体蜷缩在一张破旧的皮沙发上,身上覆盖着一件粗毛呢毯。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潮气,她的喉咙干涩发疼,耳中还嗡嗡作响。脑海中的记忆片段缓缓浮现——昨夜的挣扎、被捆住双手、被塞进马车、穿越黑暗的森林、最后被抛入这间荒废的狩猎小屋。
她猛地坐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扶住额头努力平息眩晕。耳畔隐隐传来鸟鸣,伴随着风吹过屋檐的呼啸声,勉强提醒她,她尚在人世。
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她竖起耳朵,却听不清,只能听出两道男人的嗓音交谈。心头一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寻找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一截断掉的椅腿、一块掉落的石板,甚至是那只破碎的酒瓶。
她刚走到窗前,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醒了?”是个陌生的男人,脸上有道长疤,穿着沾了泥水的皮靴。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笑容,笑意冰冷,“夫人,我劝你最好是别闹事,免得让自己吃苦头。”
伊莎贝拉瞥了一眼窗户——太窄,出不去。她强自镇定,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你们绑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耸耸肩,“这可不归我管。有人给钱,我们办事。夫人,别自找麻烦。”
他说完,转身出去,反手锁上了门。伊莎贝拉颓然坐回沙发上,指尖攥紧裙摆,心底一阵阵发冷。她得想办法逃出去,她不能坐等亚瑟落入圈套。
***
阿尔斯顿庄园,晨光微熹。
女仆端着茶盘走进伊莎贝拉的房间,门轻轻推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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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空无一人。床铺叠得整整齐齐。
她皱起眉:“夫人?”
她轻声唤了一声,走遍了套房中的每一个房间。
“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先生!”她冲下楼喊。
管家威尔逊正与厨师交代早餐,一听见声音,转身看见伊莎贝拉的贴身女仆神色慌张地跑来。
“夫人不在房里。”她气喘吁吁,“她的床铺没有动过。”
威尔逊顿时脸色一沉。
诚然,仆人们都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但他们还没有胆大包天到这个点了还黏在一起,像是生怕人不发现。
他立刻吩咐:“去马厩,看看她有没有用马,去厨房问问有没有人给她准备吃食,再让人检查南花园的小径。”
他快步走向图书室,推开厚重的门。
亚瑟正在书桌前翻阅着什么,他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威尔逊简短而直接道:“阿什科姆夫人不见了。”
亚瑟的瞳孔一缩,迅速站起身。
他飞快地比划着:“什么时候发现的?”
威尔逊不懂他的手语,却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刚刚。女仆去送茶时发现她的房间空着。”
亚瑟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剧烈。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纸笔,迅速写道:“立刻派人去找。森林、村庄、教堂、狩猎小屋……一个都别落下。”
正当威尔逊点头要离开时,一名年轻的仆人急匆匆跑进来,手中攥着一封信。
“爵爷,这个……有人从外面送来的。”
亚瑟一把接过,撕开信封,里头只有寥寥几行字:
“想要阿什科姆夫人安然归来,就于下午三点来狩猎小屋,交出不该属于你的一切,否则,后果自负。”
纸页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
威尔逊看见亚瑟的脸色变得煞白,忍不住上前问:“是绑架?”
亚瑟点点头,紧紧攥住信纸,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飞快写下:“备马。联系我的律师。同时,带上猎枪。”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玻璃上,院中的松树低垂着枝丫,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低声哀号。
他转回身,目光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冷意。无论代价多大,他都必须把他的伊莎贝拉带回来。
他爱她,他要与她度过余生。
与此同时,伊莎贝拉听见外头一阵骚动。有人在咒骂,有人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
她屏住了呼吸,缓缓蹲下身,贴近门缝。
“那聋子会乖乖交出一切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问。
“不清楚。”另一人冷笑,“但我听说他特别在意这个寡妇,没准呢。”
伊莎贝拉胸口发紧,手指捏得发白。她闭了闭眼,缓缓靠回墙上,脑海里浮现出亚瑟的脸——那张平日沉静得像湖水的脸,那双总在默默注视她的眼睛。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只是等。
目光扫过小屋,她瞥见窗台下有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或许,这能够成为她的赌注。
27. 第 27 章
伊莎贝拉将那根生锈的铁钩握在掌中,寒意刺骨,但却让她重新找回些许掌控感。她摸索着靠近窗户,窗台高且封闭,她踩上那张破旧的皮椅,努力地将自己撑起来。
窗框腐烂,木头轻轻一撬就有松动的迹象。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铁钩插入缝隙中,轻轻撬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手臂因用力而酸痛,额头沁出细汗。就在她快要松动一块木条时,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跳下椅子,将铁钩藏在裙摆内侧,假装跌倒在地。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探头进来,他脸上带着疑惑,盯着她。
“你在干什么?”
“……太冷了,我想挪到靠阳光的地方。”她低声道,脸色苍白,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抖。
男人狐疑地盯了她几秒,然后关门离去。她听见门锁再次被拧紧,心中一凛,幸好藏得够快。
她蜷缩在角落里,暗自咬牙。等他们下一次进来,她要冒险出手。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让亚瑟为她送命,她要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她知道,她可以做到这一点。
***
狩猎小屋外。
查尔斯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戴着手套的手里捏着一只金怀表。他的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再有一会儿,他就该来了。”
身旁那名心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要直接干掉他吗?”
“不。”查尔斯语气平静,“我只是想让他明白,只要我愿意,他就什么都保不住。”
“那个女人怎么办?她怎么说也是一位贵族遗孀。”
查尔斯的目光掠向小屋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淡漠道:“留她一口气,看他究竟愿意为她放弃多少吧。”
说完,他用拇指猛地一按怀表盖,便道:“时间快到了,就让她再哭一哭。软的,不听,再上硬的。”
他不知,就在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伊莎贝拉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屋内,门再次被打开。
两个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人走向伊莎贝拉,“夫人,我们的雇主想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准备‘配合’了?”
伊莎贝拉慢慢地站起身,内心冷静得出奇。
“我当然会配合,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她嘴上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左手却已悄悄地握紧了藏在裙下的铁钩。
男人见她识相,眉头一挑,刚要去靠近她,她直接猛地将铁钩朝他的膝盖砸去!
“啊——!”他惨叫着跪倒在地。
另一个人扑上来,却被她猛地挥出的铁钩逼退。可惜她终究是力气不及男人,当她的手臂被捉住,男人给了她一巴掌,将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砰!
站着的绑匪应声倒地,鲜血洒满了木墙。那名中枪倒地的男子还未来得及挣扎,第二声枪响便精准地击穿了他手腕,他惨叫着捂住伤口。
屋里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高大身影。
亚瑟。
伊莎贝拉瞪大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亚瑟!”
他冲了进来,立刻将她从地上扶起,拍去她脸上的尘土,目光焦灼如火。她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
“你怎么来了……”
亚瑟将她揽得更紧,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语快速地在她背后写出一句话:“我永远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查尔斯远远听到枪声,脸色一变。
他猛地扔掉了手中的怀表。
“该死的,计划提前。”
“要现在动手?”身旁心腹拔出匕首。
查尔斯眸色阴冷,狠了狠心道:“把他们全部埋在雪里。”
然后,他便转身,消失在风雪中——他还没输,他才不会如此轻易妥协。
***
风雪卷起松针,远处林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像支沉默的猎队穿越冬林,将死亡的气息带向这间荒废的小屋。
屋内,火光在壁炉中微弱地跳动,墙上斑驳的鹿首装饰投下古怪而扭曲的影子。伊莎贝拉背脊紧贴着冰冷的木板,心跳得像要从胸腔冲出。她的肩膀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扣住,那是亚瑟的手——宽大、温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亚瑟在她耳畔轻轻吐出一口气,短促的手势清晰而有力:“走。”
可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风雪,仿佛利刃划开夜幕——
砰!
子弹击中木墙,溅起碎屑,伊莎贝拉惊叫着缩紧身体,双手颤抖着抱住脑袋。
亚瑟见此,猛地将她按入了角落,宽厚的身躯挡在她面前。他迅速装填猎枪的动作一气呵成,眼神锐利得像箭簇,仿佛他不是聋哑人,而是从战场归来的老兵。
门外响起查尔斯的笑声,那笑声被风裹挟着穿透进来,带着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快意。
“亲爱的哥哥,你好像总是这么急着做英雄。”查尔斯的嗓音悠扬而残忍,就像一只慵懒的猫逗弄困兽。
亚瑟缓缓探出身,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见查尔斯正立在对面松树下,黑色斗篷像蛇一样缠绕他的身体,怀表的链子在胸前闪着冷光。他的身后带着三个人,一个持火枪,两个握着明晃晃的匕首,正悄悄分散着包抄过来。
“放下枪,交出属于我的一切,我可以给你们留条命。”查尔斯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和恶毒的笑意,“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废人,真的能守住阿尔斯顿的一切吗?”
伊莎贝拉低声颤抖着:“亚瑟……”
她看见他回头,火光在他的眼底映出一片深不可测的冷意。他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捧住她的脸,粗糙的指尖沿着她耳侧划过,像是要刻下最后的誓言。他在她耳侧轻轻比出一个字。
“信。”
伊莎贝拉屏住呼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即使世界崩塌,他也用最简短的语言告诉她:相信我。
屋外,查尔斯的手下分两路逼近,脚步碾碎积雪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死神用靴底踩碎夜色。
屋内,亚瑟双手在墙上一摸,摸出早前遗留的猎人工具——一个狩猎用的火油罐。他看向伊莎贝拉,用手语飞快比划:“跑。南面窗户。”
伊莎贝拉瞬间明白了,他是想要用这种方式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不要——!”她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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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紧紧抱住他,指尖用力攥住他的衣襟,仿佛再也不想放手。
亚瑟却只是笑了笑,那是他一贯的、温柔到令人心碎的笑容。他低下头,在她发间停留一瞬,鼻尖蹭过她的发丝,嗅着那熟悉的玫瑰香气。然后,他猛地一推,将她推向了窗户。
窗户被她撞开,伊莎贝拉跌入厚厚的雪地里。冰冷瞬间穿透衣料,她踉跄着爬起身,双手支撑在雪地中,眼睁睁看见身前“砰”地一声闷响,屋内燃起炽烈的火光。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查尔斯的人在惊叫着,她咬了咬牙,还是没有选择听话,而是回了头。
查尔斯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亚瑟像一尊从火焰中走出的战神,持枪跑出了小屋,浑身沾满尘灰,黑发凌乱,眼中带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锋锐。
“真没想到,为了那个女人,你居然还真舍得啊。”他暗含妒意地抬手,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亚瑟的胸膛。
伊莎贝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亚瑟——!!”
而亚瑟早已察觉,他猛然翻滚,躲入雪地,子弹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带起一蓬血花。他闷哼一声,抬手一枪打中查尔斯膝盖。后者惨叫着跪地,枪也滑落在雪中。
查尔斯的手下一拥而上,亚瑟抽出匕首,反手格挡,刀光划过,溅起一抹刺眼的血线。第二个男人扑来,却被火油引燃的火苗舔上裤脚,惨叫着往后跌去。
第三个男人试图从背后夺枪,亚瑟猛地转身,枪托砸断他的鼻梁,鲜血飞溅,混着雪花洒了一地。
短短几分钟,林中再度安静下来,只余劈啪作响的火光映红雪野,照出查尔斯蜷缩在地上的身影,面容扭曲,眼底满是疯狂和绝望。
查尔斯颤抖着举起手枪,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赢了?”
亚瑟一步步走近,深色的头发在风雪中飞扬,肩头的伤口仍在流血,但他面色沉稳,没有一丝退缩。
“你什么都不是,亚瑟!”查尔斯嘶声喊叫着,泪水混着血水涌上了眼眶,“你明明是个聋子,是个废人!你一文不值,根本就不配坐在阿尔斯顿伯爵的位子上,你不配拥有感情,你不配拥有现在这一切!”
亚瑟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夜色般幽深,用缓慢别扭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才是。”
查尔斯愣住了,那一瞬间,他看见的不是那个他嘲笑了一辈子也低估了一辈子的哥哥,而是一个轻易超越他、战胜他、击溃他全部阴谋的男人。
就在这时,伊莎贝拉已经扑到亚瑟身边,颤抖着拉住他。
“够了,亚瑟,够了,我们赢了。”
她的声音颤抖、哽咽,眼泪一颗颗落在亚瑟破损的衣襟上,而亚瑟则是责怪地看着她,带着几分爱怜。
后方的树林里,马蹄声传来,犬吠声接踵而至。威尔逊带着庄园的仆人和附近的猎人们赶到,带着火把、猎枪和愤怒,将查尔斯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粉碎。
查尔斯回头一看,脸色彻底垮塌。他转向伊莎贝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举起枪,却被亚瑟一枪击中胳膊,整个人也随即被扑上的仆人死死按倒在雪地。他嘶声咆哮着,像一头困兽,最后却只剩一声沙哑的哀嚎。
28. 第 28 章
彭里斯夫人打发走了女仆,亲自为脱险归来的伊莎贝拉梳洗并换上干净的睡衣。
客房里,壁炉燃着火,烛光投射在温暖的黄铜床架上,窗外的雪还在无声无息地落下,把整个阿尔斯顿庄园裹进了一场迟到的安眠曲。
伊莎贝拉坐在镜前,柔软的白绸睡衣将她瘦削的肩膀轻轻包裹。母亲站在她身后,一丝不苟地为她梳理散乱的长发,手指间的动作轻得仿佛生怕碰痛了她。金色的发刷在发丝中穿行,带来一股熟悉的、几乎被遗忘的安定感。
这感觉,竟是有点像回到了八岁时。那时,她也是这样端坐在镜前,母亲为她整理着裙子,轻声叮咛她要举止得体,不要太贪吃甜点,也不要去和男孩子们追逐打闹。
但今晚,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笑着调侃:“妈妈,我都已经长大了。”
尤其是当她从镜中的倒影里,看到母亲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恐惧时。
她转过身,握住了母亲的手,那双手比她记忆中的粗糙了一些,但依旧温暖,带着淡淡的玫瑰精油香气。
“我很好,妈妈。”她轻声安慰着,“我向你保证,这是真的。”
彭里斯夫人一怔,抬手抚摸女儿的脸颊,指尖轻轻掠过一块隐约泛青的瘀伤。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嘴唇微微颤抖。
“我们竟然差点就要失去你了。”她低声说着,嗓音里带着一种几乎无法压抑的颤抖,“你和亚瑟都一样。我无法想象你们当时该有多害怕。”
伊莎贝拉低下头,眼角泛起一丝微涩的笑意:“比我想象的要少些,妈妈。你知道吗?有时候,当你被逼到了绝境,恐惧反而退到了最后,你的心里就只想着,一定要活下去。”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神不禁微微恍惚:“又或者说……想着,有人是一定会来救你的。”
彭里斯夫人看着女儿的神情,心中一紧。十年前,她只把女儿对亚瑟的感情当作过家家,因为他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十年后,她也曾担心,这段感情不过是女儿一时的冲动与好胜心作祟,这丫头想逃避寡妇生活的空虚与悲伤,想要找点乐子。
然而此刻,她看见的不是冲动,也不是妥协,而是某种深到了骨子里的信任。
她慢慢俯下身,将女儿紧紧地拥入了怀里,就像二十年前抱着那个曾在雷雨夜里钻进她怀里的小女孩。
“你真是吓坏我了。”她喃喃细语道,声音几乎融化在女儿耳畔,“你吓坏了我们所有人。”
伊莎贝拉闭上眼,吸入母亲怀中熟悉的香气,像是终于在惊涛骇浪之后摸到了岸。
“对不起。”她轻声说。
母亲在她发间吻了一下:“傻孩子,不是你的错。”
***
床边的烛光燃得很低,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彭里斯夫人坐在床沿,替女儿拉好被角。伊莎贝拉躺在绣花床单下,望着天花板上跳跃的火光,神情慢慢松弛下来。
“亚瑟呢?”她突然问。
彭里斯夫人停了一下,柔声答道:“他在书房。威尔逊正在替他包扎伤口。”
伊莎贝拉的唇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低声叹息:“妈妈,他这个人太固执了,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她的母亲轻笑一声,替她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发丝,“你们这两个孩子都一样。”
“妈妈。”伊莎贝拉侧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微的恳求,“你会支持我吗?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
彭里斯夫人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嗓音柔和而坚定:“我会。”
那一刻,伊莎贝拉闭上眼,眼角滑下一颗泪珠。她终于允许自己放下那一整夜绷紧的神经。
夜深了。
彭里斯夫人悄然退场,带上门。房内只余下火光和窗外雪落的低语。
伊莎贝拉睁开眼睛,又翻了个身,望向窗外的夜色。
积雪压弯了常青树的枝桠,银白色的世界仿佛被时光封印,而某个剪影正隐隐出现在她心中——亚瑟。他负伤的肩膀,他走入火光时沉默无言的背影,他用寥寥手势说出的那句“信”。
她紧紧地抱住被角,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伊莎贝拉猛地坐起身,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拽紧被角,耳畔仍还回荡着母亲离开时轻轻带上的房门声。夜色静谧,风雪低语,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然而,门真的缓缓开了一条缝。
昏黄的烛光洒在门口,映出亚瑟的高大身影。他换下了沾满尘灰和火油味的衣物,肩膀上缠着绷带,黑发略显凌乱,脸色有些苍白。他的手搭在门框上,眼神中闪着一丝不确定的光,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踏入这片属于她的安宁空间。
“你应该休息。”伊莎贝拉努力抑制住欢喜,微笑着,轻轻伸出手招了招。
亚瑟抿了抿唇角,像是终于做出决定般迈了进来,关上门。他走到床边坐下,动作小心而缓慢,仿佛生怕惊扰她。虽然没有出声,但他的目光已道尽千言,那里面有疲惫、有悸动、有一场风雪后的劫后余生。
伊莎贝拉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谢谢你。”她低声说。
亚瑟低下头,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词。
“家。”
伊莎贝拉怔住了。她看着他结实的指节、带着微微伤痕的掌心,看着他拼出的那个简单又深刻的词。她的眼中一瞬间涌上泪光,胸腔里像是有什么悄悄碎裂,又悄悄拼合起来。
“家。”她轻声重复着,好像要把这个字印进心底,变成她生命里最柔软的守护。
她伸出双臂,带着一点迟疑,却又带着某种注定的勇气。亚瑟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意像雪夜中第一缕破晓的光。他俯下身,将她抱进怀里。
那个拥抱安静、温暖,没有多余的言语,却带着一种将彼此包裹住的坚定感。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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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巴抵在她发间,她的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耳畔是彼此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夜色里最古老、最恒久的安抚。
她就这么在他的怀抱中待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抬起头,望着他。
“你……会离开吗?”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像是害怕得到答案,又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亚瑟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带着一点宠溺。他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得像要融化她的防线。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掠过,比起话语,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伊莎贝拉什么也没有说,她甚至不敢说。因为就在这一刻,她只想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她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大声喊出那句话,让它成为此刻他们之间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可她还是忍住了。
她害怕打破这个脆弱的咒语,害怕在她如此需要他的时候,再一次,不小心推开他。
然而,就在她忍住的下一刻,亚瑟忽然抬起手,缓慢而清晰地比出一个个手势。
“嫁给我吧,伊莎贝拉·阿德莱德·莎拉·格雷。”
看着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拼出了自己的全名,伊莎贝拉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瞪大眼睛,呼吸急促了一瞬,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甜美却沉重的东西堵住了。
“你……”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你刚才说……”
他继续比划道:“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开始,你就已经在我的心上了,贝拉,我看你看到几乎都要忘记了不看你时是什么感觉,我希望你不会不知道这个。”
伊莎贝拉擦去脸上泪水,道:“我……我一直如此期盼着……”
得到这样的答复,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他终于缓缓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天鹅绒盒子,显然是已随身藏了很久。
没料到他准备得如此周全,伊莎贝拉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喃喃地问。
亚瑟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无尽的温柔。
他比划着:“很久很久以前。”
伊莎贝拉伸出手,捧住了那个盒子,指尖微微颤抖。她的眼泪再度一颗一颗地滑落下来,打在盒子上,打在他修长而微凉的指节上。
亚瑟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单却精致的戒指,银色的戒圈上镶嵌着一颗美丽的蓝宝石。
他抬起头,目光专注而坚定,缓慢而笃定地再度比出了那句话。
“嫁给我,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呜咽了一声,掩住嘴,泪水像是决堤一样奔涌而出。她笑着、哭着、点着头,最后一把扑进他怀里,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他。
“是的。”她哽咽着喃喃道,“是的,亚瑟,我愿意嫁给你。”
亚瑟闭上眼,将她搂进怀里,他的手抚着她的后背,唇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微笑。那一刻,风雪停歇,夜色温柔,他们终于走到了彼此的尽头——也是新的开始。
29. 德夫林
雪落得比往年更早,夜也自然的,冷得格外迅速。德夫林站在阿尔斯顿庄园的图书室长窗前,捧着一杯尚有余温的红茶,看着伊莎贝拉与亚瑟并肩从花园小径上缓缓走来。
她的披风是深紫色的,帽檐低垂,几缕深色的发丝从斗篷边滑落,在雪光中泛出柔和的光。他记得这件披风,是她的母亲十年前为她挑的。那时她笑着说颜色对一位初进社交界的年轻女孩来说未免太老气了,如今却穿得比谁都安静得体。
亚瑟走在她身侧,没拉着她的手,却也始终与她保持着几寸之距。那种距离,比亲密更令人动容——就像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只有极少数人能在多年之后仍默默拥有。
他突然移开了视线,把杯子放回桌面。指尖还有些温热,心却有点冷。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是再见到伊莎贝拉的那天开始的。更早一些,从她刚长成少女的模样,在他家的花园里惊叹冬青树像雕塑一般挺拔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终究会属于某个人,只是那个人不会是他。
他曾一度以为时间会帮他磨平那点年少的迷恋。可当她变成一名寡妇,神情疲惫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才知道,那种情感不是少年人的错觉,而是一种长期潜伏在骨子里的愿望,像钝钝生长的疼。
可她从来都只在乎亚瑟在哪里。她的目光会在亚瑟身上多停一秒,她提起亚瑟的名字时声音会变得轻一点,当她说“我回来了”时不是对任意哪一座庄园说的,不是彭里斯庄园,不是阿什科姆庄园,甚至也不是阿尔斯顿庄园,是对亚瑟说的。
而他,始终就只是她家亲密的邻居,她深爱的亚瑟的表弟。
他不恨。他甚至从不觉得委屈。他只是不甘心那一场童年时独属于他们两人的雪仗记忆,让他如此刻骨铭心,却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他正思考间,亚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在独自走着。
她走得太快了,一不小心滑了一跤,他情不自禁地冲了过去。
她自己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雪,脸颊上还带着点尴尬的红。
“德夫林?”她看见他来,微微一笑,“放心,我没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过去,伸手替她拍落肩头的雪。她没有避开。他的手指划过她的披风边缘,停在她的发梢。
那一刻他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从未离开,仿佛她一直是那个喜欢在长廊上追逐风雪的小姑娘。可是他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你真的没事吗?”他问。
“真的。”伊莎贝拉轻声道,“亚瑟刚才有事离开了,我有点冷,就走得快了一点,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她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就像在陈述天气。这句话结束,他便知道,他们之间还是旧日模样,而她和亚瑟之间,已然是别的模样。
“那就好。”他说,“你小心一些。”
“我会的。”
她微笑着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下来。
“谢谢你,德夫林。”
他没有回应她的谢意,只是低头点了一下头,像个正在掩饰自己笨拙情绪的少年。
那之后,他一个人走到马厩后的小径上。雪还在落,一些落在他的发上和肩上,冰冷得真实。他靠着树干坐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灰败的天空。
“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心里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不是第一次承认这个残酷事实,却是第一次感到就像割去了一段旧日的执念一般。
而那不是一种失败,那就是一种沉默的忠诚。
他对亚瑟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怨恨,反而怀着一种近乎兄长的保护之情——即便亚瑟才是年长那个。他知道这个表兄受过多少苦,失去听力、失去自由,还差一点失去对全世界的信任。而伊莎贝拉是那个唯一可以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人。
“所以我永远不能靠近她。”
“因为她是救赎。”
夜晚圣诞的钟声敲响时,他看见伊莎贝拉站在壁炉旁,亚瑟站在她身边。那画面太过平静美好,以至于他竟然想自我折磨一般地将它刻进脑子。
他举起酒杯,朝他们微微点头,像在祝福,又像在告别。
***
离别前夜的晚宴结束得比往年还要更晚一些。
长桌上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截,银器和瓷杯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壁炉里的火也近乎熄灭,只余下几块红炭在炉膛深处微弱闪亮。空气中还残留着香料红酒的气息,带着点肉桂与橙皮的甜味,温柔而迟钝地缠绕在人的神经上,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德夫林坐在长桌一侧,指尖轻扣着杯身。他其实一向不喜热闹,厌烦客套与虚情假意。但今夜,他并没有像往年那样提前离席。他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份热闹太稀薄,安稳得像一场不容打扰的幻梦,而他甘愿做那个静默的观者。
他注意到伊莎贝拉喝得并不多,她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笑意却不多。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亚瑟——那个即使沉默,也能让她安心的男人。
而亚瑟也在看她。用那种别人学不来的温柔眼神,带着一点羞涩,一点不确定,更多的是深藏不露的爱。
他们偶尔对视,会交换一个小小的手势,或是一个无声的唇语。他看得懂一点点他们的互动。他曾经也学着去读懂亚瑟的手势,也学会察觉伊莎贝拉的沉默背后那些情绪。
他喝了最后一口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餐厅。
外头下起了细雪。他走向花园,雪落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见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你怎么还没去睡?”她的声音从雪中传来,像一缕轻柔的风。
他转过身,看见伊莎贝拉披着那件紫色披风站在银白色的月光中。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今夜很好。”她说,“不像几年前那么冷了。”
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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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回应:“你那时候怕冷得要命,总把脚凑到壁炉边烤,彭里斯夫人不训你就不收回来。”
闻言,她也笑了,眼角浮现出一点浅浅的细纹,那是一种岁月给予她的柔和:“你居然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你穿着那件蓝白格裙子,坐在旧沙发上,笑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属于你。而我,也以为我曾拥有过那么一点光。
但他没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像多年前在庄园小路上散步时那样。只是那时候他们还年少无知,而现在,一切都太清晰了,清晰得让人不敢深看。
“亚瑟跟我说过……你总是在他最难的时候替他打理一切。”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他从来不说感激的话,但我知道,他把你当成真正的兄弟。”
“他就是我的兄弟。”德夫林平静地说。
“你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她轻声补了一句,“谢谢你。”
他说不出话了。她一直是那样体贴而理智,从未给过他任何幻想,也从不对他的沉默视而不见。
可也正因为她太懂人情分寸,他才更加无法越界。
“我一直想说——”伊莎贝拉轻轻地开口,像是压了许久,“如果过去你曾觉得被冷落、被忽略……我真的很抱歉。不是你的错。只是我那时太年轻了,也太迟钝。”
他苦笑一下:“你没有错,贝拉。我并不蠢笨,我早知道了自己不该奢望。”
风吹过她的发梢,她垂下了眼睛:“你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人。”
他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良久,他低低地说:“我从来不愿见你失望。”
她怔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红。可她没有哭,只是像以往那样,用一种成熟女性的姿态将情绪收敛。
“你知道吗,贝拉?”他转过身望着那片雪地,“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做个骑士——就默默守护着你,哪怕你看不见我。我甚至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后来我明白了,骑士也该知道什么时候退下。”
她没有回答他。他们站在雪中良久,像是在为彼此的沉默守丧。
最后还是他先转身,笑了笑:“回去吧。别着凉。”
她点了点头,低声说:“晚安,德夫林。”
“晚安,贝拉。”他听见自己答得很轻快,轻快得,就像一片雪落在掌心,瞬间消融。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隐入了火光之中。他站在原地许久,然后抬头望向灰白色的天幕。
没有星星,也没有风,只有这铺天盖地的雪,仿佛要将过去所有未出口的心事都通通埋葬。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幸好你爱的人偏偏是他。否则我该怎么办呢?”
他转身回屋,走入了那盏专属于旁观者的微光之中。
心里的爱没能开花,也没结出果,没关系,至少,他在这片寒冷里,安静地活成了一种温柔的守望。
30. 亚瑟的梦
雪还在下。厚重的帷幔垂落四周,将世界的寒意严丝合缝地隔绝在外。壁炉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余烬中一线暗红,仿佛一颗快要冷却的心脏,在沉寂中缓缓搏动。屋内寂静得几乎令人忘记时间的存在。
亚瑟靠坐在床头,肩头那一小片温暖,来自伊莎贝拉均匀的呼吸。她沉沉地睡着,一只手搭在他胸口,像是为了确认他的存在。她总喜欢这样贴近,他早已习惯她的气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玫瑰油香,在火光熄灭之后变得更为柔和,混合着雪夜的寒气,真实得令人心安。
他的手指缓缓描摹她手背的纹路,指节略显粗糙,却极轻极稳。虽然他无法出声,但这并不妨碍他“说”些什么——至少,对她来说不妨碍。她懂他的沉默,也读得懂他眼神中,那些连手语都无法表达的片段。
可就在这个雪夜的静谧中,亚瑟忽然感到一丝倦意,一种深沉的、带着沉甸甸体温的疲倦。他阖上眼,让意识如羽毛一般下沉,轻飘飘地坠入一个没有边界的梦境。
他睡着了。
梦的开端是无声的,像他过往无数个年岁一般。他独自行走在长廊之中,墙上挂着一排排画框,每一幅画都是一段定格的往昔:父亲压抑而冷漠的目光、母亲带着弟弟远行的背影、他年轻时将伊莎贝拉推开的那一刻……
这些场景像被冻结的雪花,悬浮在记忆中,不动不响。
他无声地走着,面无表情,仿佛只是个被回忆操控的影子。
直到某一刻——风动了。
真正的风。他竟然“听见”了。
那是风呼呼穿过长廊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声,带着回响,掠过他的耳侧。
亚瑟猛然站住,四周的空气仿佛获得了重量。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了——那种久违的、微微颤抖的呼吸声。他屏住气,再次深吸一口,声音更清晰了。他试探着动了动,靴底与石板相接,发出轻微的回响;奔跑的脚步、衣料的摩擦、心跳的频率,全都传入耳中。
那一刻,他几乎想要放声大哭。
他奔跑起来,顺着长廊向前,冲向尽头那扇通往旧花园的门。他推开它,眼前是银装素裹的雪地,而他唯一想要找到的人就站在那里。
伊莎贝拉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你终于来了。”她说。
亚瑟僵在原地。
——她说话了。
——而他听见了。
他几乎不敢靠近,生怕只要一伸手,这一切就会碎裂。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他的舌头早已被沉默禁锢太久,忘了如何开口。
伊莎贝拉却温柔地抬手,指尖轻触他的唇角。
“说吧。”她低语,“你可以的。”
那声音,如水如丝,真实得几乎像个梦境,却比梦更温柔。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扶住她的肩。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残余的沉默一并吐尽。
然后,他开口了。
“伊莎贝拉。”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低沉、干涩,带着生涩与不确定,像一架久未弹响的古老钢琴。但它真实地存在,响彻于这片静雪之间。
她笑了,眼眶泛红,扑进他怀里。
“是的,是我,伊莎贝拉。”她呢喃,声音近得仿佛贴着他的心跳。
他抱紧她。风雪落在他们肩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梦似的轻响。他不知这是现实还是梦,但他知道,他不会松手。
在这片雪地上,他们慢慢前行,仿佛回到了那个未曾说出口的冬天。他为她披上围巾,她将冰凉的手塞进他掌心。他们并肩而行,说着笑着。
他提起他年少时偷看她学习跳舞的场景,说他当时做梦都想做她步入社交界时的第一个舞伴,这让她不禁停下脚步,看着他,眼中映着雪光。
“天呐,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你知道的,我说不了。”他苦笑,“直到现在。”
他在偷换概念,但她原谅他。
“那就一直说下去。”她踮起脚,轻吻他嘴角,“别再沉默。”
亚瑟将她抱得更紧。一切也变得越发清晰,连她睫毛的轻颤都仿佛触手可及。风穿过他们之间,他却再也听不见外物的声音了。他的世界,只剩她的声音。
她轻声问:“你听见我了吗?”
他答:“我听见你了。”
他们并肩走入了雪林深处。天幕从星辰变为晨曦,一层柔金色雾光洒落下来。
亚瑟仿佛进入一个完美的世界,他与他的伊莎贝拉可以像所有恋人那样交谈、争吵、倾诉最脆弱的心事,不再用揣测去代替言语。
“我一直想告诉你。”他轻声说,“你说你要结婚了的那天,我的心都碎了,我几乎想要去死。”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他,目光清澈如潭。
“我曾经以为,只要你幸福就好。”他说,“可是你走后我才明白,没有你,我的世界不仅是静的,也是空的。”
伊莎贝拉叹了口气,像是等待着这句话等了许多许多年。
“你还想告诉我什么?”她问。
“你想听吗?”
“我一直在听。”
他将掌心贴在她心口:“我想告诉你,从你八岁那年第一次牵我的手起,我就已经是你的人了。”
她的眼中泛起泪光,却笑着牵起他的手,带他往雪林尽头走去。前方是一间熟悉的小屋,窗前挂着红色天鹅绒帘,屋内透出微光,炉火“噼啪”作响,茶壶咕嘟轻响,像是岁月在呢喃。
他们推门而入,桌上放着两杯伯爵红茶,一小篮苏格兰饼干,还有一封未封口的信。
伊莎贝拉坐在火炉前,亚瑟在她身旁落座。
“读给我听。”她说。
他展开纸页,念出那封写给她的信,声音微颤,却坚定。
“亲爱的伊莎贝拉——
我这一生沉默太久,说出口的话也实在太少。但你若愿意坐在我身边,哪怕我一生只能说这一句,那我也愿用尽所有声音,只为告诉你:我爱你。”
她望着他,眼中盈满笑意,泪水却终于滑落。
“再说一次。”她低语。
他放下信,靠近她的耳边,声音温柔得仿佛一片新落的雪花,轻轻覆在她耳廓上:“我爱你,伊莎贝拉……我是如此的爱你。”
这句话像是来自于他灵魂最深处的轻鸣,在空气中颤动,在她心上轻敲。
她闭上眼,倚在他肩头,唇角仍带着未曾散去的笑意,那笑容柔和得像烛火的最后一缕光,轻轻摇曳,却依旧温暖明亮。
亚瑟紧紧抱着她,仿佛想将这一刻永远封存。他从未如此完整地拥有过她——用声音,用语言,用无法替代的真实感。他甚至开始相信,也许这一切真的不是做梦,而是命运迟来的恩赐。也许上天终于怜悯他,给予他一次“正常”的生命。
可正当他沉醉其中,脑中却还是开始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他再次低头看她,她的轮廓开始微微模糊起来,像是被太强的光线轻轻溶化,仿佛风中即将化去的雪雕。
“不——”他急促出声,想要将她从这不真实的溶解中拉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变得迟钝模糊,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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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入水底的回响,一点点消散。
他猛地意识到——他要醒了。
“等我。”他喃喃地说,像是在对她,也是对梦境恳求,“请再给我一会儿的时间吧。”
可梦境的边缘已经崩解,周围的世界如被退潮般抽离。耳边的雪声像被吸走的空气,林间香气逐渐稀薄,连她的体温也仿佛一点一点地从他怀中褪去。他试图抱紧她,可一切已经抓不住了,掌心只剩下一片空白。
“伊莎贝拉!”他喊得歇斯底里,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声音。
但她不见了。
然后,一切静止。
——
他猛然睁开眼。
天色尚未亮透,屋内仍笼罩在一层幽蓝色的晨光中。壁炉已熄,炉灰堆里埋着昨日的余烬,空气里弥漫着雪后的凉意与淡淡的木柴香。
他的心跳得极快,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双臂依旧紧抱着什么,他低头,那温热的触感仍在。
伊莎贝拉蜷缩在他怀中,睡得极熟,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他胸口,像是无意识地寻求安心。她的发丝贴着他的下巴,呼吸轻缓,体温真实得无法否认——这不是梦。她就在这里。
他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梦中的一切还未完全褪去,回荡在脑海中。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描摹她的唇瓣、睫毛、耳垂。他一度以为这触感会像梦境那样,随碰触而消散,可她的温度却牢牢地嵌在他的掌心里。
至少她的存在并不是梦,他如此想。
他的未婚妻子,他独一无二的伊莎贝拉。
她眉间微皱,睫毛颤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未醒透的迷蒙。
“怎么了?”她问。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对她摇了摇头,眼神仍藏着些许沉在梦境中的情绪,混杂着怀念与不舍。
他再次听不见了。
她察觉了他的异常,撑起一点身体,眼神认真地望着他。
“你是做梦了吗?”她问。
他点了点头。
她靠回他怀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你都梦见了什么?”
亚瑟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她的瞳孔深处找到现实的锚点。
他缓慢地抬起双手,一笔一划地打起了手语:“我梦见……我能听见声音,也能正常说话了。”
伊莎贝拉怔住,片刻后,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眼神却一下子柔软下来。
“那你……都说了什么吗?”
他低头沉思了一瞬,什么也没有对她比划,他就只是牵起她的手,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他缓缓在她的掌心写下几个字,每一笔都深深嵌进她掌纹之中:
——我爱你,伊莎贝拉。
一直以来,这都是他唯一想说的话。
她的眼眶蓦地红了,像是梦中的情绪穿透了现实,与她心底的回应重合,化为此刻无声的震颤。
她握住他的手,微笑道:“那你以后每天都要在我的手上说一遍,好不好?”
他怔了一瞬,随后点了点头,眼里尽是他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温柔。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像是一层静默流淌的金纱。屋外的雪还未停,天地依旧沉默而洁白,仿佛还留着梦境的余温。
亚瑟低下头,再一次将他的爱人拥入怀中。
罢了,罢了。
他依旧听不见,依旧不能正常发声,那又如何?
她一直在听,而他也在不久前终于开始学会好好表达他的爱意。
他的世界,早已不再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