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娘子》 第1章 重生 章德七十六年。 夜如泼墨,天子脚下,百姓望而却步的丞相府,像一头巨兽,岿然而立。 正院,朱红门窗上点缀了零星潦草的红绸,彰显一场极其简略的喜事。 屋内的气氛与喜毫不相干。 陆相与陆夫人凛然威严坐在上首,下首两侧分别坐着几位家眷,落针可闻。 堂中央跪着一名少女,背影孤直。 屋外哭喊声飘忽而至,陆夫人频频往外望去,眼神透着担忧。 “快去,别叫二郎伤了自己。” 陆夫人口中的二郎是她的次子,才华横溢,清俊无匹,17岁中举,名动一时,然而时运不济突然疯癫,一夕之间跌下神坛,沦为京城最大的笑话。 一年间相府求遍名医无果,遂求神问道,寻一名贵人命格的少女冲喜。 此一时彼一时,二郎这副模样,京城贵女避之不及,陆夫人只得托江南远亲买来这个所谓龙德贵人的丫头。 据说这丫头三岁下厨,五岁上山拔野菜,七岁出入市场做买卖,养活自己和市井无赖的老爹。 确是个命硬的。 嚒嚒领命离去,陆夫人收回思绪,目光落到跪着的人身上,神色转冷, “站起来瞧瞧。” 陶芙不卑不亢,站起身来,纤长睫羽下眸光暗涌。 她竟重生了,回到了入府的第一夜。 前世从这一天起,她受尽陆家姐妹的侮辱,打压,更有陆伯韬无情的折磨,然而等待她的不是苦尽甘来,而是一间暗无天日的房子和一把大火,最终化为灰烬。 想到种种惨痛经历,陶芙眼眸中升起一片雾气。 众人视线落在她身上。 一袭淡青色素布衫裙,身形窈窕,圆脸如刚剥壳的鸡蛋明净,五官精雕细琢,黑琉璃珠似的眼眸闪着流光,不同于陆家小姐珠翠华服烘托出来的美,像是山间盛开带着晨露的映山花,自带芬芳。 堂间静默一瞬。 左下首分别是陆家两位庶出小姐,依次是陆明风,陆明雪。 末尾的陆明雪,长相随了芸姨娘,明艳张扬,凌厉的眼尾上挑,扫她一眼,扬起细绢掩住鼻子,目露嫌弃, “你们乡下不洗澡的吗?好大一股泥腥味!” 陶芙此前沐浴过,洗了足足半个时辰,搓澡的婆子使了蛮力,从头到脚几乎脱了层皮,心知她故意羞辱,温声回话, “奴婢方才沐浴过,衣服也用香薰过了。” 左首的庶长姐陆明风,生母是府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姚姨娘,容貌稍普通,胜在气度端庄,眉宇隐约露出担忧, “模样不错,就是不知心眼儿如何,会不会善待二哥。” 陆夫人神色一凛,眼射寒光,嘴角带着森然的冷笑, “她若有那个胆子,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教她重新做人!” 陶芙俯首贴地,态度恭顺, “奴婢不敢。” 陆明雪鼻哼一声,伸手端过小几上刚沏的茶杯,走到她面前,趾高气昂, “知人知面不知心,特别是这种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背地里指不定打什么坏主意,还是早点教教她规矩。” 话落,将滚烫的茶水朝她身上泼了过去。 陶芙早有预料,头微微一侧,任滚烫的茶水落在肩颈,袒露的肌肤瞬间腾起一片粉红。 裸露的颈侧传来剧烈的刺痛,唤起陶芙前世葬身火海的记忆,烧灼的恐惧蔓延全身,身体微微发颤,她抬头,勾着眼尾直瞪陆明雪,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陆明雪上一秒还神气着,下一秒被陶芙悚然的眼神惊愣住,气得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身后响起一道沉缓,威严的声音, “够了!还有没有半点大家小姐的样子。彩凤,你就是这样教养她的?也不怕走出去丢了相府的脸面。” 陆齐忠平日忙于政务,后宅都交给了陆夫人,眼见陆明雪刁蛮无礼,脸上失望多过愤怒。 陆夫人素来看不惯芸姨娘自作聪明和小人得势的嘴脸,事不关己,神情淡淡, “明雪与我不亲近,多是芸姨娘教养,如今二郎病着,我更是有心无力。” 陆齐忠质问的眼神,投向下首右侧。 右侧坐着陆府的三位姨娘,姚姨娘沉默,月姨娘膝上抱着七岁的儿子陆伯炀,神情安然,不甚关心眼前的状况。 那坐在首位衣饰璀璨的便是芸姨娘,徐娘半老,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仗着丞相偏爱,娘家又是江南的富商,便是陆夫人也得给她几分颜面,然而肚子不争气,只生下陆明雪一个女儿,因而十分娇惯,对此不以为然道, “相爷,毕竟是二郎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明雪敲打敲打这贱婢,也是为了二郎好。” 陆夫人冷哼,并不买账, “不必你们费心,二郎身边自有丫鬟护卫护他周全。” 刚去探望公子的嚒嚒返了回来,脚步急促,神色欲言又止, “相爷,夫人,二公子闹得有些凶,时候不早了。还是,赶紧洞房吧。” 含义不言而喻,陆伯韬的情况很不乐观。 陶芙默然。 这时候的陆伯韬神识不清,行为暴戾,好几次差点要了她的命。 想到自己智慧超群,如日方升的儿子如今成了疯子,陆齐忠眼含痛色,沉声发话, “那就去吧。” 屋外立刻进来两个利索的嬷嬷将红盖头往陶芙头上一扔,便领着往西院走。 绕过一段流水曲廊,前世走过千百次的路,陶芙只觉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心口泛起窒闷的疼痛。 脚步停在熟悉的雕花木门前,屋内传来激狂的呓语。 喜婆打开门,只见一个高大清瘦的月白色背影蜷缩在墙角,披头散发,眼睛蒙着黑布,正一下一下往垫了厚棉布的墙上撞去。 嚒嚒将她推进去,迅速上了锁。 陶芙扯下红盖头,嘲弄的看着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才子,京城贵女眼中的佳婿,眼底的一抹痛色泄露了她的情绪。 前世,她怜他才华泯没,尊严尽失,一年多的忍耐陪伴,寸步不离的侍奉左右,每每他发病时,更是伤得惨不忍睹。 陆伯韬病好后,对她极尽宠爱。 任何人不能进的书房,她可以随意进出。她不认字,他便日日耐心教她识字写字,陆府姐妹欺负她,他以教养为由,让陆夫人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陆明雪罚去了离家三百里的庄子上,过了一年才接回来,而心高气傲的陆明风因德行有失,被当成了棋子送给了年过半百的兵部侍郎作妾。 没了陆府姐妹为难,那一年,她如在云端,被陆伯韬宠得忘了自己的身份,幻想从此他们白首偕老。 然而陆明雪回来后,一切就变了。 第2章 圆房 陆丞相的寿宴上,陆伯韬结识了工部尚书的嫡女结缘。两人门当户对,志趣相同,彼此欣赏,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 陶芙一时无法接受这巨大的落差。他们成婚后,陆伯韬来看她,但她堵着气,倔强的不肯低头和好,没多久,陆伯韬就淡忘了她。 苦等了一年,熬干了心气,她才跨过自己心里的坎,想着若再见到他,便就此放下。 直到松枝替她梳头,梳子上挂着数根银丝,再看铜镜中两鬓染霜,容颜苍老的自己才恍然惊醒。 然而委身半百老头做妾的陆明风积怨已久,迁怒于陶芙,在一次回府探亲时,诬陷她与陆伯韬身边的护卫私通。 她以为他总会念些旧情,跪爬至他脚下喊冤,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目不斜视,扯开那片衣角,扶着身旁身怀六甲的孙千兰走开了。 陆夫人下令将她关进一间堆满杂物的偏屋里,窗户都被钉死,纵使双手鲜血淋漓,也扒不开一丝裂缝。 那天是陆伯韬儿子的满月宴,外面喜乐震耳,锣鼓喧天,到处欢声笑语,陶芙缩在角落驱赶身上硕大的老鼠。 陆明风打开门,嘲弄的告诉她陆伯韬与孙千兰如何恩爱般配,他们的儿子如何漂亮,将她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踩碾。 陶芙瞬间心如死灰,贪婪的老鼠顺势钻进了衣袖。 陆明风极其变态的欣赏她的落魄,临走前让丫鬟往屋里丢了一把火,将门重重关上,断绝了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陶芙满目痛楚盯着地上的人,垂在衣袖里的手捏拳,指甲嵌入掌心。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会对他投入任何感情。 她抬手揭开黑布,陆伯韬双手抱着脑袋,整个人像刺猬一样蜷缩,口中呢喃, “鬼,有鬼……” 陶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蹲下身子,语气没什么温度, “鬼在哪里?” 陆伯韬静了一瞬,又剧烈挣扎起来,双手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目眦欲裂,神情可怖。 想到暗处的那些眼睛,陶芙拉开他的双手,圈住他柔声安抚。 眼见陆伯韬挣扎的力气减弱,陶芙灵光一闪,开始在他的掌心开始写字。 她并不识字,是他,手把手教会了她写字。 “明明、斤斤,察也。条条、秩秩,智也。穆穆,肃肃,敬也……….” 陆伯韬狂躁的神经被一只手柔柔的安抚着,情绪平和下来的五官,眉似剑锋,眼神炯炯,狰狞的脸庞恢复成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曾告诉过她,从小烦扰之时,就吟唱释训来安神定心。 即使他神志不清,多年来意识深处形成的记忆还是发挥了作用。 他失神的喃喃, “诸诸、便便,辩也。肃肃、翼翼,恭也。” 门外,陆夫人的嚒嚒不耐催促, “姑娘,赶紧洞房吧,老奴还等着去给夫人复命。” 陶芙将陆伯韬哄到床上,脱去外衣,只着了一件水红色的肚兜,露出凝白的玉体。 陆伯韬看着这抹水红色,沉静空茫的眼底掀起暗浪,他一个俯身,掌心压住她单薄的肩膀,失控的啃咬起她细嫩之处。 陶芙嘴唇咬的发白,胸口溢出鲜血,余光中撇到碧纱橱中探出的脑袋,她心一横,捧起陆伯韬的头,仰起身子去亲吻。 陆伯韬愣然失神,突然被唤醒了身体里的本能。 翌日,陆夫人身边的方嚒嚒与两名丫鬟一齐进来,其中一名是黄桃,正在床上细心摸索。 陶芙垂首站在一旁,余光注意到她将沾了落红的帕子给方嚒嚒查验。 另一名丫鬟,松枝正在伺候陆伯韬洗漱。 方嚒嚒扫了一眼帕子,注意力却在二公子身上。 陆伯韬眼神依旧呆滞,但气质安然,由着丫鬟擦拭,不似以往躁动。 这倒是件好事,她按下欢喜,声音难掩激动, “昨夜,公子睡得可踏实?” 陶芙上前,低眉顺眼道, “回嚒嚒,醒了几次,奴婢安抚着就又睡了。” 方嚒嚒见她眼下发青,想来夜里辛劳,但没有刻意诉苦,是个知分寸的,心里多了几分满意,她点头安抚, “好好伺候二公子,等他病好了,夫人记你大功一件。” 陶芙垂首应是,心中不以为然。 “奴婢不敢当!” 陶芙洗漱装扮好,又替陆伯韬整理了衣冠,两人去向夫人请安。 陆伯韬呆呆的看着她,眸子天真乖巧如同一个孩童。 陶芙冷漠的转过脸。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朝阳穿透云缝,在游廊上投下两道一长一短的身影,时而交叠,时而拉开。 走过荷花池又过了两道月门,来到正慈院,就见陆夫人墨绿庄重虔诚的身影,正跪在佛像前焚香。 等流程完毕,陶芙才上前行礼,小心留意陆夫人的神色。 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见陆伯韬这样安静端方的坐下来,哪怕眼神呆滞,陆夫人都觉难得,眼里噙着热泪,喉咙哽咽, “二郎,你可认得母亲?” 陆伯韬僵硬的转了转眼珠,眼里划过一丝茫然。 “二公子病了许久,想必神思混乱,恢复还需要些时日。” 方嚒嚒及时劝慰。 陆夫人悲喜交集,用丝绢拭泪,笑道, “也是,是我太心急了。” 说罢,看向陶芙,眼里多了丝和善, “方嚒嚒跟我都说了,照顾二郎费神,以后就不用日日来我这请安了。” 说罢,又示意一旁的丫鬟,端了一个乌漆木托盘过来, “这都是上好的布料,还有几样时兴的妆面,你好好待二郎,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陶芙忙跪下谢礼。 正要回话,一抹紫色的身影进屋,扫了眼陶芙,满目轻视,随即对陆夫人恭顺屈膝, “母亲。” 陆夫人这三个庶女里,唯独喜爱这位以端庄著称的大小姐陆明风,于是带着喜色招手, “明风,你来得正好,看看你二哥今日精神如何。” 陆明风走近了些,见二哥面目沉静,如墨的青丝上半部分用白玉发冠束着,下半部分柔顺的流淌下来,如月色光华,依稀回到了久违谦谦君子的模样。 瞬间泪光闪烁,扑到陆伯韬膝头,惊呼一声, “二哥!” 陆夫人刚褪去的泪意又浮起来,抬手抹着眼角。 陆明风好一阵哭诉,情绪稍稍缓和,被丫鬟扶起身子,注意到陶芙身后丫鬟手中的托盘,走近了,举起其中的一支红宝石雕凤头钗,眼神不可置信, “母亲,这支凤头钗还是皇后娘娘送您的生辰礼,你竟给了她?” 陆夫人目光却是落在儿子身上,擦掉泪水,叹息道, “只要她能让二郎好起来,便是再多我也愿意。” 皇后娘娘和陆夫人是堂姐妹,两人自小关系亲近,又因陆丞相是太子的拥护者,获赏无数。二郎刚病时,皇后又是派太医又是送珍贵药材,区区一根发簪又怎会放在心上。 按说陆明风虽为庶女,相府荣宠自然少不了她排面,然而在挥金如土的陆明雪面前,陆明风却犹显寒酸。姚姨娘又是个不争不抢的窝囊废,她只能自己打算,费尽心思巴结陆夫人。 她的目光从珍稀的云锦,金钗,珠钏一一略过,都是她惦念了许久的东西,竟给了一个乡野贱人,眼里满是嫉妒的火苗,但陆夫人面前,又不得不立自己端庄温柔的人设,只语气微酸, “母亲出手真大方,二哥一定不会辜负您一片苦心,必会早日好起来的。” 三两句寒暄,陆夫人便遣退他们,进屋休息去了,一旁的黄桃见状悄悄退下。 回西院必经的荷花池小道上,陶芙看到陆明风俨然赏荷的背影,了然的勾起嘴角。 前世,陆明风嫉妒她在陆夫人面前抢了风头,在荷花池旁掉下水,丫鬟彩屏一口咬定是陶芙推了陆明风。 陆伯韬痴傻,黄桃又留在陆夫人那报告日常,她一时百口莫辩,只能哑巴吃黄连。 她们喊来一名壮年护院,烈日下足足打了她半个时辰的耳光,那护院累得手都提不起来。 她的脸充血肿胀,活像一个血色的馒头,而陆明风却在一旁偷笑。 那头陆明风见她不过去,等不及便堆笑走过来,像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 第3章 冤枉 “二哥你看,你从前最爱这池荷花,如今开得真是极美呢。” 陆伯韬目光呆滞,陆明风看向陶芙,面上关怀,眼底闪着算计的光芒, “昨夜圆房,陶小娘受了不少苦吧?” 陶芙抿唇带笑,语气不卑不亢, “奴婢应该的。” 陆明风走近,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探询的说道, “你当真不在乎和一个疯子同床共枕?虽是我二哥,光是想想,我都觉得瘆人呢。” 说完讽笑起来。 陶芙一脸惊讶,扬声道, “大小姐,你怎么会这样想?二郎只是病了,不是疯子。” 陆明风像听到笑话般,哼笑的睨她一眼, “你倒挺会自我安慰。二哥的癔症连宫里最好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冲喜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真以为就凭你一个野丫头就能医好二哥的病?” 说着,又走近几步,语气恶毒的调侃, “就算二哥好了,他岂会看得上你这种货色,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看你配不配。” 陆明风也不装了,索性撕开了伪装,一脸狞笑,根本没注意到距离陶芙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墨绿色的衣角。 正当她洋洋得意时,一道威严愤怒的声音刺破耳膜。 “放肆!” 陆明风脑中一声炸雷,惊恐的望去。 只见陆夫人怒气冲冲走来,绕过陶芙和陆伯韬,直接来到陆明风面前,“啪”地一声甩去一个巴掌, “贱人,原来你竟在看二郎的笑话。” 陆明风被打得脑袋嗡嗡响,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双腿直直跪下去,眼神闪烁还在辩解, “母亲,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这个毒妇,枉我费尽心思与各府夫人周旋,为你谋一门好亲事,没想到你表面关心二郎,背地里竟是这副嘴脸。” 陆明风一直以来,疏远自己的生母,处处迎合伪装成陆夫人喜欢的样子,为的就是图一门好亲事,讨一份丰厚的嫁妆。否则,以她的身份,只能和她的生母一样,为人妾室,一辈子低人一等。 她忍了十二年,也装了十二年,如今眼看竹篮打水一场空,脸上血色褪尽,仍在作垂死挣扎,痛哭流涕大打感情牌, “母亲,我断没有看不起二哥的意思。您还记得二哥上山游玩摔断腿,是我背了数十里路将他送到医馆,我一向敬重二哥,怎么会嘲笑二哥。” 眼光一闪,撇到陶芙眼神中的嘲弄,立刻指着陶芙尖声道, “都是这个贱婢,她故意激怒我,想要挑拨我和母亲的关系。” 陆夫人不为所动,冷声质问, “她才来一日,为何针对你,挑拨你我关系对她又有何益处?” 陆明风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陆夫人显然气得不轻,狠狠的甩下话,转身对陶芙厉声叮嘱, “带二郎回屋去,好生伺候,他若有个什么好歹,你也不会好过!” 陶芙欠身,扶着二郎离开。 陆夫人也朝另一方向走了,只剩陆明风颓然跪倒在地上。 她百思不解,明明陆夫人每日这个时辰必定是在打八段锦,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陶芙回去的路上,脚步轻快了许多。 今日离开时,她特意将二郎的玉佩落下,估摸着时间走到荷花池边,原以为追来的是方嚒嚒,不想来的是陆夫人。 正好看穿陆明风的真面目。 陶芙回到房中,手上捏着那根红宝石雕凤头钗,回想陆明风脸上不甘愤怒的表情,眼神笃定又寒冷。 陆明风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只会忍让,任人欺负的可怜虫。 夜晚,陶芙和陆伯韬躺在一张床上,轻拍,像哄小孩一样将他哄睡。 待到深夜,万籁俱寂。 床上的人喃喃。 她坐起来屏息静听,陆伯韬梦中似被什么困扰,双手在空中乱抓,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了她。 她猝不及防的从床上摔到地上,惊愣的看着陆伯韬冲她走来,一脚踢在她柔软的腹部上。 陶芙脸色煞白,勉强撑着身去够他的手,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陆伯韬显然神志不清,力气大得吓人,弯腰扯起她散落的长发,往门外拖去。陶芙两手往回拉着头发,减轻疼痛,嘴里不自觉流出痛苦的叫声。 院子大亮,下人们打着灯笼簇拥着各位主子纷纷出现。 没有主子吩咐,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陆伯韬一路将她拖到了荷花池边,将她的头摁在水里,她越挣扎,陆伯韬就越兴奋。 同样兴奋的还有站在岸边的陆家姐妹。 陶芙水下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出于本能求生,她肩膀用力一挣,陆伯韬没站稳,滑入了水里,陶芙顺势一起栽了下去。 周围围观的人才着急起来,几个会水的小厮七手八脚将两人捞了上去,有婆子立马拿着被褥将如梦初醒呆愣住的陆伯韬包裹住。 陶芙虚软的瘫坐在地上,湿透的里衣紧贴着身体滴答答往下淌着水,她双手环抱住前胸。 陆明雪恶毒的眼睛从上到下狠狠刮着她,对陆夫人说, “二哥早上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发病,莫不是她对二哥动了什么手脚?” 陆夫人疼切的眼神随着陆伯韬远去,看陶芙时恢复一片冷色,全然不复白日的和善,厉声道, “叫二郎房中的人来!” 人群中,松枝和黄桃走出来。 陶芙头低低垂着,看不出神色。 当夜值守的松枝惊慌地看了一眼,又急急撇开与陆明风对了个眼色,开口道, “奴婢在碧纱橱中,隐约听到里面有声音,就出去看了一眼,陶小娘,她,她……” 陆夫人沉声一吼, “她怎么了!” “公子醒来吵得厉害,陶小娘用手帕塞住了公子的嘴,还用衣服将公子的手缚住。” 松枝一面偷看陆夫人的神色,一面说。 陆夫人大儿子早夭,所有的希望和宠爱都倾注在次子身上,一听儿子沦落至此遭人虐待,心中顿时燃起涛涛怒火,恨不得当场将陶芙丢进荷花池。 众目睽睽下,陶芙屈膝跪着身子,面上一片冰冷。 “夫人,奴婢知道说什么,您都不会信,您要打要罚,奴婢毫无怨言,但松枝的片面之词,未必就是真话,若让搬弄是非之人留在二郎身边,徒留隐患。” 第4章 杖责 松枝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晃,眼底升起怯意,求助似的看向陆明风。 陆明风也万没想到,这个目不识丁的乡野丫头口角如此伶俐,心下一片慌乱,正一筹莫展时,姚姨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二郎哪天夜里没弄出点动静,前阵不是还将他房中的丫头打得躺了好几日吗?” 陆明风缓了口气,上前附和道, “夜间值守疲惫,兴许松枝睡意朦胧,看花了眼。料想陶小娘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虐待二哥。” 说完,朝松枝眨了眨眼。 松枝立马会意,忙不迭接道, “对,对,对。屋内灯光微弱,奴婢也就看了个大概,许是看错了。奴婢也是一时心急,才将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 一旁站得腿疼的陆明雪皱鼻,不耐道, “直接将这贱婢乱棍打死了干脆,省得这么麻烦”。 陆丞相今日朝堂之上,被礼部尚书参了一本今年的殿试有徇私舞弊之嫌,心中本存着郁气,又见后宅乌烟瘴气,连个觉也睡不安生,拔高声音斥道, “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动不动就是死,你那脑子里装的全是水吗?连本朝律法都不放在眼里。” 挨骂的陆明雪立刻正了脸色,委屈的看着姚姨娘嘟囔, “哪个世家大族没打死过几个下人,官府都不会管的。” 姚姨娘伺候陆齐忠多年,自然看出陆齐忠心里不爽快,冲陆明雪摇了摇头,佯怒, “怎么就你多嘴,女儿家家的,快回屋睡觉去。” 夜风习习,吹散了燥热,也将陶芙的衣服吹得半干,眼见话题扯远,陆明风神情松懈,陶芙抽了抽鼻子,眼眶迅速挤出几滴泪水,盈盈打转,跪爬到陆夫人面前, “夫人,松枝前面说得言之凿凿,又这么快改口,必有蹊跷。还望相爷夫人明察,二郎身边不可留心术不正之人。” 夜里,陆伯韬身边可不止丫鬟在房中值守,还有一双黑暗中的眼睛。 陆夫人听了这么多下来,脸上的怒气隐去了大半,理智回笼,她喊了一声, “萧赫,出来。” 一道轻燕般,与黑夜融于一体的身影从天而降。 众人怔愣的看着这个身形高大挺拔的蒙面少年,陆明风脚下不稳,面色惊慌的后退了一步。 陶芙嘴角荡开一抹讽刺的笑。 萧赫颔首抱拳, “相爷,夫人,卑职看得清楚,公子梦中惊醒,并无异常。” 陆夫人舒了口气。 萧赫,是府卫里一等一的武功高手,众人只知陆伯韬院子里的护卫,却不知还安排了暗卫。 若不是二郎病着,怕会以为是监视。 陶芙前世直到二郎恢复后,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唯一一次听他开口说话,还是陆伯韬和他射箭时,拿她当靶子。 陆伯韬拉满弓弦,眼底盛着狡黠,似在问她怕不怕。 她怎么不怕,白着脸几乎要哭出来。 萧赫站在她身后,轻声安慰, “别怕。” 饶是如此,箭头“咻”地一声破空飞来的瞬间,她还是闭紧了眼睛。 耳边几根青丝被风带起,那只箭擦着她的脸庞而过,稳稳地攥在萧赫手中。 陆伯韬走近,仿佛被愉悦了似的,捏了捏她的下巴, “瞧,你这胆小的。我怎么会伤到你。” 那时的她,天真可怜,把戏弄当成了情话。 陆丞相对萧赫的话深信不疑,挥手下令, “来人,将这个满口胡话的丫鬟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便是男子也得半月下不来床,一个小丫鬟如何受得住,松枝立马扑到陆夫人面前, “丞相,不是我,是大小姐。” 众人又是一惊,纷纷看去。 只见陆明风脸色如常,她眼里堆起困惑与无奈, “松枝,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诬蔑我。难道不是你自己嫉妒陶小娘侍奉公子,才故意捏造事实,想要取而代之?” 松枝被说中心事,面上浮起一丝心虚,随即意识到,自己被陆明风利用了,大喊冤枉。 奈何主子们站了半天,耐心全无。 等陆丞相一扬手, “何总管。” 众人索然无味的四散开来,踩着乏累的步子回房睡觉。 松枝被两个小厮架住胳膊,痛哭哀嚎,直接被拖去了后院。 陶芙撑着两条麻木的腿,站起身来,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树叶在耳边哗哗作响,她望着陆明风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狐狸尾巴已经迫不及待的露出来了,陆明风的死期也不远了! 换洗后回房,黄桃点了特制的安神香,矮几上的掐丝珐琅八宝纹长方熏炉中青烟袅袅升腾,卷起困意。 翌日一醒,黄桃和一名眼生的丫鬟进来服侍。 陶芙一眼看出黄桃心不在焉。她一向做事沉稳可靠,又不多话,喜怒不形于色,前世她还颇有些惧怕这个人。 瞥见她嘴角下沉,给陆伯韬系衣服的动作反复,再细看她指尖微颤,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松枝可回来了?” 黄桃动作一顿,迅速恢复,面无表情的回, “死了。” 二十大板,顶多就是个把月下不来床,何况松枝身子结实,年纪轻,断然不会致死,陶芙不禁惊讶, “怎么可能?” 黄桃眼神讥诮,看着她若有所指道, “当然不可能,除非有人想要她死。” 陶芙略一沉思,猜测陆明风怕松枝报复,趁机了结了她,没留意身后黄桃仇恨的眼神。 昨天黄桃感了风寒,夜里换了松枝值守,她睡得很沉。临睡前在碧纱橱中他们还聊了天。 黄桃担心松枝熬不住,开口有浓重的鼻音, “要实在太困,就叫醒我。” “知道啦,表姐,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总爱操心。” 黄桃手指戳了下松枝脑门, “可不是吗?要你老实在村里找个能干的相公,当家作主,你偏不干,非要我带你进府,你只看见这相府的荣华富贵,看不到这里的危险。我若不操心你,出了事,怎么向姨妈交代。” 松枝敷衍的点头,托住黄桃的胳膊, “行了,你不是头晕吗,快点睡吧。” 黄桃实在撑不住,沉沉入睡。她做梦都想不到,一语成谶,松枝一个晚上就没了。 若不是陶小娘揪住松枝不放,她根本不会受罚! 且区区二十板子,怎么也要不了人性命,松枝虽然爱慕虚荣,但在相府里,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只除了陶小娘。 虽然眼下没有证据,但松枝的死,陶小娘定然脱不了干系。 第5章 梦想 那名眼生的丫鬟,唤凤仙,模样青涩,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大眼大嘴,很是开朗直爽,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奴婢听说,陆夫人打发了松枝家人三十两银子。松枝父兄不依,在门口闹了一阵,被府兵打了一顿才走,他们也未免太贪心,分明是松枝犯了错,又禁不住罚,还想借机讹钱。” 黄桃默不作声,将陆伯韬收拾妥当,端着漱盂往外走去。 陆伯韬今日有些安静,两眼呆愣盯着虚空。 陶芙昨夜头皮被扯伤了,凤仙一时没注意,梳发时拉扯到痛处,她疼得“嘶”了一声。 凤仙不知所措的跪下道歉, “小娘子,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陶芙无奈一笑, “没事。” 凤仙感激的回笑,起身时,惊讶的看到公子竟弯腰俯身,像小孩学着大人一样,笨拙温柔的吹着陶小娘的头。 她呆住,陶芙亦片刻僵硬。 如云朵般轻盈柔暖的气息透过头皮,密密麻麻渗入心里,她不免想起前世情到浓处时,他也会替自己梳发,夜里更是亲手将她满头青丝散落一床,将她亲密的抵在床角。 她将心里微微荡起的涟漪抚平,再抬头时,已是一片冷色与清醒。 男女之情,如昙花一现,终究比不得银钱握在手里的安稳。 从小在市场卖各种野菜,她知道怎样把挖到的野菜卖最多的钱,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像西街巷口豆腐铺的王二娘一样拥有自己的一间店铺,每日坐在店铺不用风吹热晒就可以做生意。 命运弄人,她还未来得及攒够开店铺的钱,整日酒醉不醒的老爹翻遍家里,找不出买酒钱就将她以十两银子卖给了一个富商,被带到京城给人做了侍妾。 这辈子除了报复,她还要实现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铺。 陆夫人背景雄厚,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力和财富,陶芙想在外面开铺面,必须得到陆夫人的支持。 思虑间,黄桃进来传话, “方嚒嚒说小娘今日不必过去请安了。” 陶芙心里的盘算稍稍落空,却见凤仙熟练挽了一个云鬟髻,两旁各别了两支素色珍珠银簪,又戴了一朵粉色绒花,凤仙看呆了眼, “小娘子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陶芙抿唇一笑,她不用去向陆夫人请安,但黄桃可是要一日一报的。 她转身拉起陆伯韬的手,声音柔婉, “公子,气候舒爽,今日就在院子里读书吧。” 前世直到第二年开春,陆伯韬才完全恢复,她现在不仅拥有照顾陆伯韬的经验,对陆伯韬也足够了解,只要他尽快恢复,她就能得到陆夫人的青睐,实现在外面开铺面的梦想。 一个读书人,怀珠抱玉的才子,也只有书是他熟稔于心的。 陆伯韬木然,没有回应。 陶芙转身对黄桃客气的询问, “黄桃姐姐,可否拿几本公子爱看的书来。” 黄桃沉默退下。 没多久,抱来一堆书,吃力的往院中的石桌上一放,激起滚滚飞尘。 陆伯韬的书房常有人打扫,而摆放在架子上的书却鲜少有人翻动,一年下来,也积攒了灰尘。 凤仙忙进屋,拿了鸡毛掸子过来掸灰,又利索的用抹布擦净。 陶芙看着最上面的那本《夜航记》,不知为何想起前世和陆伯韬前世读书时的趣事。 他初教会了她一些字,便是读这本书,她指他读。 只因前夜陶芙梦到两只香喷喷,垂涎欲滴的叫花鸡,梦中她开心的叫陆伯韬来吃,回头却见那两只金黄流油光秃秃的叫花鸡扑腾几下翅膀,飞走了,醒来后仍念念不忘。 她随手一翻看到一个鸡字,指了个新剥鸡头肉。 陆伯韬肃然看过去,眼里升起不怀好意的笑,反问, “确定要听?” 陶芙满脑子都是叫花鸡,撑着下巴点头,慵懒惬意的指挥, “念吧。” 陆伯韬清了下嗓子,清朗正经的嗓音,莫名带了些暧昧, “杨贵妃浴罢,对镜匀面,裙腰褪露一乳,明皇扪弄曰:‘软温新剥鸡头肉。安禄山在旁曰:‘润滑犹如塞上酥。’” 尾音拖长,连同陆伯韬满眼的热意,将陶芙蕴得如同煮熟的虾米,她羞道, “书中确有此说,还是二郎故意逗我?” 陆伯韬眼神似笑非笑,将她拉到他身前,一旁黄桃低头。 “明明是芙儿自己偏要听这个,却反过来怪我,不信你拿给萧赫瞧瞧?” 陶芙听了脸色更红了,立马起身, “不理你了。” 陆伯韬却是死皮赖脸的贴上来,右手从身后穿过,直接探入衣襟,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后, “确是软温润滑,一丝不差。” 缠绵往事爬上记忆,然物是人非,陶芙心中已无半片涟漪,她把《了凡四训》抽了出来,伸长胳膊拍了拍灰。 陆伯韬静坐,如同稚儿,一脸茫然的专注。 陶芙捧起书念。 她的声音不大,清亮缓慢,入耳十分舒适。 阳光和煦,给周围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陶芙低头时,露出修长凝脂的脖颈,一张杏脸粉腮,连身后的春光都暗淡了。 相府的另一端,陆明风鲜少的睡了个懒觉,刚刚起身。 丞相府占地宏阔,前进住着陆丞相夫妻,西院住着陆伯韬,东院原先住的是嫡长子陆伯彦,自他十二岁那年染了瘟疫,病逝后就空了下来。 后进分东西北三院,分别住着三位姨娘。 姚姨娘和陆明风住在偏安一隅的西院,院中立着一棵苍劲槐树,繁茂的枝叶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姚姨娘专注的飞针走线,绣着手中的靛蓝袍衫。 陆明风在丫鬟彩屏伺候了洗漱装扮后,脸色掩饰不住的疲倦。 昨夜她与彩屏躲在后院墙角,亲眼看着松枝挨了二十大板,嘴角挂血,脸色在月下惨白瘆人,布裙染血鲜红,奄奄一息,等到小厮们打完骂咧咧的回屋睡觉去了,彩屏站在院门处放哨,陆明风左顾右盼,神色躲闪的靠近,抖着手掐起昏迷中的松枝的嘴,从一个小巧瓷瓶中倒入几滴药水,眼神蓦地转狠, “不要怪我,下辈子去投个好胎吧。” 松枝模糊看她一眼,仇恨,不甘,痛苦混杂,随着药水渗透五脏血液,呼吸渐缓,眼睛圆瞪直到一动不动。 下半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松枝双目血红,伸着尖利的指甲掐住她的脖子,凄厉的质问, “为什么要杀我?是你害了我,我要拉你下地狱!” 梦魇不断,陆明风一脸的阴霾。 姚姨娘抬头望了望,眼里分明有话,陆明风见她欲言又止,心中腾起一股火。 第6章 挑拨 给不了任何支撑也就算了,她在外面辛苦逢迎,拼命争取,她倒总是责备。 “少拿这副表情看我。松枝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我不过说了句,陶小娘这样的都能伺候二哥,她松枝也同样可以,她便一口攀咬了陶小娘。要怪,只能怪她贪心。” 姚姨娘眉心一跳,愕道, “你怎么知道松枝死了?” 陆明风自知失言,一旁的彩屏机敏的接过话, “是我告诉大小姐的。” 姚姨娘为自己刚才的揣测羞愧,忍不住苦口婆心劝, “风儿,我知道你很聪明,可你要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想争就能得到的。” 姚姨娘放下手中绣活,担忧又谨慎, “我过了十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人要认命啊!你可千万不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陆明风俏眉一蹙,怒极反笑, “论容貌你比不上月姨娘,论财力不及芸姨娘,自然没办法争。少拿那些臭酸道理来恶心我,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人,陶小娘那样的泥胚子都能攀上枝头,我身为相府的大小姐,怎么不能争一争!” 姚姨娘心脏一阵攥痛,眼角的细纹盛满了心事,她咽了下涩痛的嗓子,起身抖了抖手中的袍衫, “二郎的衣衫做好了,日后要做什么就跟我说,别晚上熬坏了眼睛。” 自上次陆夫人发怒后,陆明风便拿了积攒的月例银子,托人买了上好时兴的料子来,打算亲自给二哥做套袍衫,好与陆夫人冰释。 这几天为了赶制,陆明风常点灯做到半夜,姚姨娘心疼她熬夜便取了过来。 她年轻时是邳州当地有名的绣娘,不出两日就把衣袍赶了出来。 陆明风柳眉一横,并不领情, “谁让你碰的,绣坏了怎么办,你知道这布料多贵多难买吗?” 姚姨娘身后的丫鬟百灵实在看不过,打断她, “姨娘的手艺不比您差,她的绣品在百衣阁要花高价才能买到的。” 府里的月例银子只够日常用度,若要添些多余的头面衣饰,只能自己想办法,姚姨娘不在乎自己的体面,却不想明风比明雪落后太多,于是空闲下来就做了绣品送到百衣阁卖。 陆明风半分不体会她的用心良苦,依旧嚣张, “别乱碰我房里的东西!” 说罢,让彩屏将衣袍整齐叠好,置于梨木托盘中,昂首挺胸,直奔西院。 陆明风长了一张厚唇,给整张脸增添了几分善良的宽厚,又因气色憔悴,让人无端生出怜悯。 当陆夫人看到她高兴的喊着,“母亲”,心便软了几分。 明风一向嘴甜会哄人,不像明雪傲慢,不与她亲近。从五岁起,就常黏在她身边,有时烦了,也会笑骂她, “贱胚子” 可陆明风还是巴巴的赶上来。 二郎十二岁那年,一家大小都去了百里外的庄户上消暑,大人都在午睡,他和两个小妹贪玩去了后山。 雨后的山土湿滑蓬松,二郎失手滑倒摔下了山坡,瞬间昏倒在地,一条腿扭曲无法动弹。 陆明雪生怕挨罚,吓得跑了回去,而九岁的陆明风则飞快的背起了二郎,直奔镇上的医馆。 等他们赶到时,医馆的大夫说幸好送得快,否则生命堪忧。也就是那时,她才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正眼相待和真心。 陆明风同往常一样,亲近自然,还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您怎么也来看望二哥了?” 陆夫人淡漠的抿了口茶,侧身看向一旁坐着发愣的二郎,并不搭理。 方嚒嚒知道陆夫人的性子,替她回道, “昨夜松枝受不住罚没了,早上她家人又来闹过,夫人心情烦闷,所以出来走走。” 陆明风神情一窒,迅速恢复,上前软语宽解, “相府规矩森严,松枝说谎,包藏祸心,若不加以惩戒,难免乱了规矩。只怪她身子薄弱,连二十板子都挺不过,怨不得旁人。” 方嚒嚒点头, “二十大板,算不得严厉。” 陆夫人自从礼佛,就见不得血腥,也不喜别人在背后说她狠辣无情,听见这话,心里略微舒坦,脸色好转。 陆明风松了一口气,转身对二哥行礼,又对他身后的陶小娘笑, “二哥一天比一天好了,都是陶小娘的功劳。” 陶芙警惕的打量一眼,弯腰福了福, “奴婢不敢当,是夫人日日祷告,感怀上苍庇佑了二郎。” 陆明风大方调侃道, “二哥最是聪明孝顺,若日后知道母亲这番苦心,该懊悔心疼了。” 陆夫人嘴边泛起苦笑,嗤道, “瞎说什么。” 陆明风见夫人态度转圜,转身从托盘中取下衣袍,喜盈盈道, “现在天气渐暖了,我给二哥做了一件衣裳,快试试看,不合适我再改改。” 陆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花了心思,这种新兴布料刚上市,质地柔暖轻薄,很适合初春,供不应求,最是抢手。 陶芙低头轻道, “二郎,来试试。” 陆伯韬目光怔怔地从书上移开,茫然的站立,任由陶芙纤细的手指将他衣服解开,换上。 众人眼前一亮,只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明朗大气的五官,挺拔健壮的身形,靛蓝的衣袍每处都是恰到好处,衬得越发挺括清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了心神。 “你绣工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比府里的绣娘做得还精细几分。” 陆夫人不觉赞道。 陆明风谦逊的弯唇一笑, “明风愚笨,无非是愿意肯下苦功夫罢了。” 陶芙一眼便看出这件衣服的针脚,时密时疏,出自两个人之手,稍加猜测,便知是姚姨娘帮了忙。她状似无意的提道, “大小姐谦虚了,奴婢听府里的丫鬟说姚姨娘苏绣的手艺一绝,想必您自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陆明风眼神闪烁了一下,姚姨娘有心教,但她不想学。 她自恃大小姐的身份,不愿学这种下人做的活,更看不上姚姨娘的那点本事,一向只肯将心思花在琴棋书画和攀龙附凤上。因而她学的并不是苏绣。 在场的人经陶芙一提醒,一眼看出衣袍上苏绣的针法,俱神色复杂起来。 尤其陆夫人,刚刚才缓和的脸瞬间又板得生硬,哼道, “既是姚姨娘绣的,何必拿来蒙骗我这个老婆子,这些年你是不是挺得意,将我耍得团团转。” 陆明风手心冒汗,扑通跪爬过去,抓着陆夫人的裙角面泛委屈, “母亲,我不是有意骗您,衣袍确是我亲手做的,只是姚姨娘擅自主张拿了绣了两日。” 陆夫人不傻,她一直知道陆明风这丫头的善解人意多少掺杂了自己的私心,她不戳破,是因为享受陆明风的追捧和陪伴。 二郎孝顺,但终究长大了,志不在后宅,比不得女儿家在身边温言软语的陪伴,因此对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了,但见陆明风屡次糊弄,触犯到了她的逆鳞,怒不可遏的一脚踢开了陆明风, “贱人!我白白教养了你,没想到你片口张舌,谎话连篇。” 陆明风瘫倒在地上,欲哭无泪,不管怎么解释,陆夫人却是一字不听,拂袖而去。 陆夫人走后,陆明风眼睫上的泪珠还未落,站起身来“唰”地就是一巴掌朝陶芙打来。 第7章 恶心 陶芙没有躲开,捂着火辣辣的脸,看似委屈,语气却是火上浇油, “大小姐,您惹了夫人生气,为何要迁怒于我?” 陆明风不仅挨了一脚,更失去了陆夫人的信任,心里正憋着火,眼神狠厉的看着陶芙, “你只不过是二哥的一个侍妾玩意,用完就扔的破烂,打你一下怎么了?我好心教你相府的规矩,主子说话的时候,轮不到一个下人插嘴!” 陶芙面色一冷,轻声提醒, “大小姐教训奴婢事小,若是传出去苛待侍妾,辱没了名声事大,还请三思。” 彩屏狠狠地瞪了陶芙一眼,权衡利弊,上前委婉劝道, “大小姐,您衣裙脏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陆明风咬牙切齿的用手指着陶芙,挤出一句, “你等着吧,我不会让你好过。” 凤仙不禁为陶芙捏了一把汗,见两人走后,忍不住埋怨, “小娘子,你也是的,为何要多嘴呢,得罪了大小姐,她肯定会再来寻你麻烦的。” 陶芙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盘算,再过几日就是陆夫人每年都会举办的赏花会,到时各府的主母小姐打着赏花的名义相看对象,虽然陆伯韬此番无法说亲,但陆家两姐妹却是未雨绸缪,等着一展风采的。 “怕什么?大小姐有错在先,陶小娘不过就是说了实话而已。” 身后,黄桃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如今,陶小娘在陆夫人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日后若是公子康复,身份更上一层,自有人庇护。” 凤仙原来是个粗使丫头,只觉得黄桃说得十分在理,因而将心放回了肚子, “黄桃姐姐说的对,咱们有公子和陆夫人撑腰,没什么好怕的。” 陶芙总觉得黄桃有说不上来的奇怪。 前世,黄桃一直在陆伯韬身边近身伺候,不管是她刚入府还是后来备受宠爱,黄桃对她始终不远不近,更不会维护她。 没等她细想,刚还晴空一碧的天色突然暗沉下来,墨云翻涌,一阵风吹来将书页吹得“哧哧”作响。 大家一顿手忙脚乱将书搬回了屋子。 刚巧丫鬟取了饭菜过来,陶芙自顾吃着,黄桃在一旁拿着筷子喂陆伯韬。 陆伯韬一如既往的不配合,将饭菜弄了一身,陶芙只得放下筷子,也不说话就静静看他抓起碗中饭菜扔了满地。 无声的僵持,以陶芙的妥协告终。 她拿过浸湿的绢布,蹲下身子,细心的擦拭陆伯韬的双手。 他的手瘦长白皙,筋骨分明,分明是一只握笔的手,此刻却沾满油污,仿佛染尘的明珠,充满了讽刺。 擦净了手,陶芙小心的挑开鱼肉,夹了一块递到他嘴边,半哄半劝, “二郎,你尝尝。” 陆伯韬仿佛就等她这句话一样,乖乖的张嘴。 陶芙喂他吃了一碗饭,等她再吃时,已是残羹冷炙。她有时在想,是不是他故意捉弄,转眼见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便觉和疯子待久了,自己都不正常了。 囫囵几口,便拿过黄桃准备的衣衫给陆伯韬换上。 她走到门槛处,望了望蓄势的天空,狂风吹乱乌云,间或银龙蹿过,热闹半天滴雨也无。 回屋,将陆伯韬哄上床,陶芙警告似的眼神盯着他, “睡吧。” 转身欲走,手上一紧,她回头看到陆伯韬劲瘦的指节掐着她的手腕,心里不觉生出一丝厌烦,语气淡淡, “二郎莫怕,黄桃就在屋里。” 陆伯韬的手越拧越紧,痛得陶芙想立刻甩开,她刚一用手去掰他的手指,陆伯韬便大怒,将她甩到了床上,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陶芙毫不怀疑,这只手几秒就能拧断她的脖子,下人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陶芙脸庞紫涨,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了时,陆伯韬却突然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灌入喉咙,刺激得她一阵干咳,眼尾一滴泪珠滑落。 前世她可以无怨无悔的任他玩弄或折磨,甚至享受被他需要,可现在她只觉面前的人无比恶心。 她无法控制的干呕,陆伯韬不解的抬头,死死盯着她的脸,眸色沉沉,大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发出断裂的布帛声。 下人们纷纷退出,凤仙想留下,被黄桃制止了,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 一场酝酿已久,姗姗来迟的大雨,终于来到。 屋外大雨倾泻,溅起一地水花,树枝在风雨中簌簌发抖,屋内遍地狼藉。 陶芙脸颊红通通,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床幔,转了转眼睛,豆大的泪花便落了下来。 陆伯韬疯狂的拳头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砸晕,她拼着一丝力气,爬到香炉旁,点了安眠香。 陆伯韬才渐渐平静,昏然入睡。 外头丫鬟们的脚步声渐近,黄桃推开门看一眼地上瘫软的陶小娘,异常冷静的吩咐, “赶快收拾一下。” 凤仙原是后厨的粗使丫头,一直向往贴身伺候主子,倍有气势和体面,然而看到陶小娘衣衫凌乱,面容青紫的瘫坐地上,心凉了一半。 她上前扶起,搀扶着去浴房,轻解开衣裳,凤仙忍不住抽了口气,惊道, “小娘子,你……” 陶芙咬牙忍住身上的闷痛,不以为意道, “没事。” 脖子上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身上泛青的痕迹,凤仙看得湿了眼眶,不禁凝噎, “公子下手太重了。” 陶芙眨了眨眼睛,身体上的痛,她已经变得麻木,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微如蝼蚁的命被掌握在别人手中。 沐浴后,凤仙指尖轻点药膏,在她脸和脖子处细细涂抹,生怕漏了一个地方,更怕弄疼了她。 陶芙眼眶一热,前世,从没有谁在意过她,松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人前人后两副模样,她总默忍下来。 第一次被人认真的对待,她有些手足无措,尴尬的杵着任由凤仙处置。 “好了。” 凤仙长呼一口气,眉头仍旧没有舒展。 雨淅淅沥沥的下,没有暂停的迹象,陆伯韬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陶芙坐在桌前认真做着刺绣。 天色渐暗,陶芙放下手中的绣活,余光中陆伯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出神的看着她,隐约带着一丝怜惜。 她若无其事的上前, “二郎,怎么醒了不喊我。” 陆伯韬抬手,修长强劲的手指抚过她的脸,一脸无辜问, “疼吗?” 陶芙忍住心中强烈的反感,反握着他手,不以为意的笑, “不疼。你睡了好久,雨停了,到院子里透透气吧。” 陆伯韬沉默,顺从的站起身来,由着她伺候穿衣,他高出她许多,目光微垂便看到她雪白的脖子上一圈触目惊心的掐痕,浓密的睫毛覆下来,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第8章 贺礼 院里积水已经排出,两名丫鬟正在院中打扫残枝断叶,他们牵着手,在院子里一起感受风雨洗礼后的宁静。 陆伯韬伸手轻轻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陶芙忍住心里的不适,回以微笑。 夜色渐浓,晚饭后,黄桃用灯簪拨了拨灯芯,状似随意提了一句, “明日是芸姨娘的生辰,小娘子可备了贺礼?” 正在替陆伯韬修剪指甲的陶芙,神情一顿。 芸姨娘的每次生辰都办得极为隆重,摆酒设宴三天,美酒佳肴,名伶唱曲,奢侈程度比陆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叫她有一个富甲一方的母家。 前世,她把自己身边最贵重的一只金镯当作生辰礼送给芸姨娘,被陆明雪讽刺沾了穷酸味,当场拒收,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宾客们面前出尽了洋相。 这回,她可不会自取其辱,但她不仅要去还要送一份不会被拒绝的贺礼,稍加思索,很快有了主意。 黄桃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发愁,便假意宽慰, “您若是拿陆夫人的赏赐作贺礼,芸姨娘倒不会同你计较,只是二小姐那,怕少不了为难。” 陶芙眼尾觑她,心生怪异。 平日黄桃可没这么好心,跟她说这些话,要不然她前世也不会从陆夫人的赏赐里面挑出了最贵重的送出去。 自从松枝死后,黄桃背后看她的眼神总带着敌意,陶芙心生防备,但并不知道黄桃到底打什么主意。 直到第二日,黄桃不知从哪拿出一套流潋紫流光纱裙进来,凤仙瞥见两眼放光,对陶芙喊道, “小娘子,快来看,这也太美了吧。” 说完,转头笑盈盈的夸赞, “还是黄桃姐姐厉害,小娘子翻来覆去就那几身,日常走动还好,到了正式场合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黄桃弯了下唇,对陶芙解释, “这布料还是去年陆夫人给的赏赐,我亲手缝制的,因太过隆重,从没穿过,小娘子若不介意,就试试看。” 陶芙一看到这抹艳丽的紫色,眼睫微颤,却见黄桃脸色如常,眼神带着期盼,看不出异常,她淡淡笑道, “这么贵重的颜色,不合我的身份。凤仙,你就给我拿那套薄荷绿衫裙吧。” 凤仙不满的嘟囔, “那也太素淡了吧,连下人们都会盛装出席,别到时叫人笑话。” 再看陶芙不留余地的神情,只得无奈去取。 黄桃无甚尴尬,自嘲了一句, “小娘子自有主意,原是我多管闲事了。” “黄桃姐姐,别误会。我出身卑微,地位低下,实在不宜穿得太过招摇,况且这又是你的心爱之物,我怎可夺人所好。” 陶芙轻声解释。 黄桃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话,拿着衣服转身离开。 陶芙梳妆完毕,陆伯韬也收拾齐整出来,却没有穿昨日陆明风做的新衣,而是一件霁色的长衫,腰间束着饰玉的锦缎,长身而立,气质浑然天成。 凤仙在她身后嘀咕, “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死活不穿那件新的,你们二人真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时候不早了,走吧。” 黄桃提着为公子准备的贺礼,神色冷淡站在门口催促。 “小娘子,你准备的贺礼呢?” 陶芙不慌不忙,拿出一个锦盒。 丫鬟二人目光紧随,十分好奇。凤仙忍不住道, “是什么好物?” 陶芙隐秘一笑,嗤道, “就你话多,什么都要问。” 一行人齐整有序的朝后院东边走去,陶芙只怕他在宴会上闹,因此一刻不敢松手。 在距离东院不远处,就已听到热闹的笑声。 今日芸姨娘的生辰,来了不少她江南的亲朋,还有京中交好的贵妇,场面盛大繁华。 进了院门,各处都坐了客人,谈天说地,厅中则坐着陆丞相与陆夫人以及几位重要客人。 芸姨娘一身艳紫锦衣雍容富贵的坐在花厅侧房,与一众贵妇,笑得花枝乱颤。 陆明风和陆明雪也在一旁听趣。 凤仙惊的眉毛跳了跳,看了一眼黄桃,心道, “还好小娘子没穿那件衣裳,要真穿了,与主人撞衫,岂不是自找难堪。” 陶芙几人上前去,芸姨娘给了她一个眼角,对陆伯韬倒是满脸堆笑,对着众人介绍, “这位就是我们的二公子,仪表堂堂,智慧超群。当初,想跟我们相府攀亲戚的,数都数不过来。” 话风一收,面带惋惜。 众人听出了言外之意,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 陶芙感到陆伯韬脸上渐渐有了怒气,她安抚的摩挲他的手背,他才慢慢放松。 黄桃将一个黑楠木的小匣子打开双手递上, “芸姨娘,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 小匣子内一层碧绿光华的锦缎上,摆着一颗圆大晶润的夜明珠,周围罩着一层柔和耀眼的光辉,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陆夫人专门为公子准备的,为的就是不让一帮商人末流小看了他。 芸姨娘嘴角高高翘起, “二郎有心了,画眉快收下。” 轮到陶芙时,芸姨娘转过了脸,笑意荡然无存。 其他人俱是一脸看戏的神情,陆明风今日温柔浅笑,看不出刻薄的样子,只有陆明雪一向直来直去惯了,不顾外人在场,笑容嘲讽, “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手的人,还学什么人送礼,简直是自取其辱。” 凤仙气得胸脯起伏,不敢言语,黄桃眼神嘲弄,一声不吭。 陶芙不慌不忙,打开锦盒递上, “奴婢自知送什么都入不了芸姨娘的眼,这是奴婢亲手为您画的画像,技艺不精,还请见谅。” 芸姨娘转过去的脸,陡然来了一丝兴趣,她随意一撇。 画上的人高贵明媚,眼神似喜似嗔,举止神态跃然纸上,芸姨娘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眼神中闪过震撼。 其中芸姨娘江南的妹妹接过画像,发出感叹, “我都要忘了阿姐年轻时的模样,画得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芸姨娘心绪复杂,记忆回到了还未出嫁时的自己,好久才回神, “是不错,多谢陶小娘的心意了。” 陆明雪没想到芸姨娘这么干脆收下了礼物,不悦的瞪了陶芙一眼。 陶芙视若无睹,携着陆伯韬出了房,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呆着。 凤仙端了茶水来,陆伯韬一饮而尽,嘴边沾了水迹,陶芙拿手帕轻拭。 “小娘子,你怎么还会画画。他们都说你……” 凤仙话说一半,自知失言。 陶芙不在意的接过话, “说我是乡下泥腿子,大字不识?” 黄桃心中心绪难平。 第9章 人偶 前面陶芙念书已经让她大吃一惊,昨日她去了府里的绣房,提前知道芸姨娘今日穿的是紫色,因此早上故意送了自己那身压箱底的衣裳,想让她当众难堪,可偏偏被拒绝了。 给芸姨娘送礼时,她做好了看她被羞辱的准备,不想,她却拿出了一副画,让芸姨娘心甘情愿的收下。 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凤仙一脸憨笑, “奴婢也是乡下出来的,不认字,更不会画画,奴婢只是好奇罢了。” 她没进过一天的书堂,自然也不会这些。只不过,前世陆伯韬见她总是被陆家姐妹难堪,这才教她写字,画画。 说起来,陆伯韬的字画堪称一绝,他修长的指尖既写得出龙腾蛇跃的大字,亦写得出柔情婉转的小字。画画更是惟妙惟肖,连头发丝都根根清楚,陶芙画艺比不上陆伯韬的技艺,但胜在融入了情感。 陶芙没有回答,却是饶有趣味的看向黄桃, “其实,我更好奇黄桃姐姐为什么方才要送我那套衣裳。” 黄桃早就准备了说辞,面色不改,回答十分自然, “奴婢刚才瞧着芸姨娘那身打扮,吓了大跳,庆幸小娘子有先见之明,虽说材质款式与芸姨娘的没法比,但和主人撞衫总会多些麻烦。” 陶芙对她的话十分存疑,并没有接话。 细碎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下,陶芙侧头打量着院中的宾客。 另一墙角边站着一对母子,正在看角落的一缸金鱼。 陆伯旸伸手探进去,想要摸一摸,被月姨娘轻拍了一下,他收回,趁不注意的时候又伸了进去。 被打,缩回。再伸,再打。 陆伯旸很快便对金鱼失去了兴趣,四下跑了起来,月姨娘生怕冲撞了客人,神色匆匆的紧跟。 没多久,孩子跑到了陶芙他们跟前。 他额角微汗,亮晶晶的眉眼,对陆伯韬说, “二哥,你和我玩吧。” 陆伯韬表情痴愣。 月姨娘跟上来,面上带着歉意的笑, “打扰了,旸儿顽皮,不要理他。” 陆伯旸却是不依,小嘴一撅, “姨娘平日总让我在家勤学苦练,今日好不容易休息一会,也要处处管制我。” 月姨娘看了一眼陆伯韬,神色有些尴尬, “二哥没心情,改日吧。” 陆伯旸垂着手臂,神情沮丧,家里兄弟姐妹本就不多,姐姐们与他玩不到一起,唯一的哥哥又不搭理他。 陶芙发笑,伸出双手一只手比了一个二,另一只手横在后面,四个指头弯曲比了个半圆,调整了下角度,地面上赫然出现一只狼的形状。 陆伯旸瞬间开心大笑, “狼,这是狼。” 月姨娘感激的看了陶芙一眼。 后面陶芙又教了他几种手影的动作,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月姨娘眉眼干净,鲜少与人走动,难得见陆伯旸玩得这么开心,柔柔的说道, “你倒是与我听到的不同。” 陶芙眉梢一抬,有几分好奇, “哦,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月姨娘看了陆伯韬一眼,低声说道, “下人们都在传,你妖冶惑人,二郎和陆夫人都被你迷惑了。” 陶芙哑然一笑,扯开衣领露出一圈青紫,脸上倒是擦了厚重的粉看不出来, “你觉得这是我迷惑二郎打的吗?” 月姨娘抬手止住溢出的惊呼,目露怜悯,想了想道, “我那有宫里御用的创伤膏,旸儿经常摔伤,丞相特意找了御医多配了几瓶,等会给你送过去。” 陶芙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月姨娘的父亲是京城有名的聚德茶馆掌柜。 若是将来做生意,少不得打探点消息,于是便应下,邀请月姨娘带着旸儿经常走动。 几句话下来,两人越聊越投机,酒宴开始,月姨娘拉着舍不得动的陆伯旸走开。 饭后,众宾客们移步前院看戏,陶芙遵从陆夫人的指示,与陆伯韬回去休息。 院中搭建了戏台,红绸与华丽金色锦缎装饰,乐器一响,欢腾喜庆,气势非凡。 戏台上好戏不断,而那西院却是悄然一片。 待陆伯韬歇下,丫鬟们迫不及待跑出去看戏,就连黄桃破天荒的也跟了去。 陶芙一人独坐院中,低头绣着手中荷包。 不知不觉,太阳西沉,天边染上了一层橘色的光辉。 丫鬟们意犹未尽的陆续回来,叽叽喳喳讨论台上俊俏的戏子,凤仙喝了一大口水,绕在陶芙身边说的绘声绘色。 黄桃竟是最后一个回来,一声不吭直奔陆伯韬房中。 陶芙没作多想,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刺耳尖叫。 几人匆忙跑进屋,只见黄桃手中竟拿着一个沾血的人偶,面色惊恐的看着陶芙。 其他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这里只有陶芙和陆伯韬,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偶是谁放的,一目了然。 陶芙马上反应过来,黄桃为何今日会出去看戏,面色匆匆的进屋,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她不懂自己做了什么,黄桃要屡次害她,但她难道忘了,这里并不只有她和二郎? 陶芙迅速镇定下来,冷声回答, “这不是我放的。你为何要陷害我?” 黄桃用骇人的眼神看着她, “你还在装!我刚进来给公子盖被,弯腰时荷包掉了,低头就看到床底下的这个人偶!不是你还能是谁?” 陶芙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嘲讽道, “哦?这间屋子除了我和二郎,不是还有护卫,又或者是你自己放的,想要嫁祸于我!” 黄桃嘴角有得逞的笑容,语气咄咄逼人, “今日萧护卫没有当值,定是你被公子殴打记恨,才放了人偶诅咒他!” “我没有。” 陶芙心下一沉,面色慌张起来。 “陶小娘,你何必明知故问。今日相府人多混杂,为了宾客安全,陆夫人让萧护卫去了前院。” “此等巫蛊之事,非同小可,我现在就去报告陆夫人。” 说完,黄桃拿着赃物,正气凛然的往外走。 凤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睛来回看着陶芙和那个布偶,忍不住开口向黄桃求情, “黄桃姐姐,这一定是个误会,陶小娘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但她能感觉得出来,陶小娘不是恶人,况且她没有任何理由要害公子。 黄桃脚下不停,铁了心要去找方嚒嚒。 说话间,床上的陆伯韬转醒,脸色黑沉的看着房中几人,凤仙吓得立马噤了声。 陶芙在脑中快速检索了一遍可疑的迹象,既然黄桃能将人偶放在房中,那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为了不打草惊蛇,她镇定的上前伺候陆伯韬起床。 然而陆伯韬长腿一伸,将她踢倒在地上,眼中凝着墨色的冰霜。 第10章 撇清 陶芙瞥到黄桃转过门槛扬起的衣角,顾不得疼痛,爬向陆伯韬的脚边, 小心翼翼的拉起他的手,眼眶发红委屈, “二郎,我没有。” 陆伯韬定定的看着她,眼神空洞幽静,可陶芙却感觉到了透骨的寒冷,她迅速垂下眼睛,视线落在床榻边。 地面上一滴已经凝固的血引起了她的注意。 陶芙弯腰伏下身子,为了看清楚,整个身子趴得极低,露出一段细小的腰身,她看得入神,拧眉思索,不确定的问凤仙, “晌午,黄桃是不是去了后院厨房?” 凤仙在门口东张西望,神色慌乱,头也不回说道, “小娘子,你还问那些作什么,赶紧想想陆夫人来了怎么办?” “你先回答我!” 陶芙急道。 凤仙这才回头看向她,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说过,要去厨房拿公子最爱吃的梨花酥。” 陶芙抬起头,猝不及防的看到陆伯韬停留在她腰上来不及抽回的视线。 她来不及多想,黄桃和几名精干的婆子拥着陆夫人出现。 陆夫人怒气沉沉,将手中人偶扔到她面前,厉声喝问,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我儿!” 话落,两名婆子上前押着她的两条胳膊跪下。 黄桃在陆夫人身后露出得逞的表情。 凤仙一见这情形,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鼓起勇气维护, “陆夫人,这,这,这不是陶小娘放的,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凤仙的声音在陆夫人压迫的注视下越来越小,到底是谁栽赃,她也搞不明白,但她选择相信陶小娘。 黄桃上前两步跪下, “夫人,给公子近身伺候的就只有我和陶小娘,我伺候公子多年,绝不可能诅咒公子,更不可能去诬陷陶小娘,还请夫人明察,还奴婢清白。” 一番说辞将自己洗脱得干干净净,将怀疑锁定在陶芙身上。 陆夫人言之凿凿,几乎断定就是陶芙, “先前你多次受二郎的屈打,怀恨在心,因而诅咒二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陶芙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的人偶,心念电转间对黄桃发出疑问, “你和松枝是什么关系?” 黄桃眉心一跳,避而不答,试图马上给她定罪, “陶小娘无话可说,就是承认人偶是你放的。” 陶芙眼神紧紧的盯着她, “你把松枝的死怪罪于我,所以屡次加害我,想替她报仇。” 陆夫人见又扯到了松枝的死,眉头拧得更紧了,不悦的看向黄桃。 “夫人,奴婢与松枝并无关系,只是住了几日,相熟而已。” 黄桃低头,眼神躲闪。 外头小步子跑来一名丫鬟,走到陆夫人身边催促, “夫人,丞相让您过去陪客。” 今日,几位和丞相交好的大臣家眷都在,不宜离开太久,事情又未明朗,陆夫人神色果断的安排, “先押到后院柴房,三日后再审问。” 陶芙心口一跳,前世被老鼠啃咬的恐惧爬上来,她不安地看向陆伯韬,尽管知道是徒劳。 婆子架起她的胳膊往外走,凤仙着急无助,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 突然,陶芙感觉手腕一紧。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只见陆伯韬怔怔地拉住陶芙。 陆夫人走上前,满是疼惜宠溺的语气, “二郎,母亲日后为你挑个更好的来陪你。” 说完,去拉陆伯韬的手,却发现他握的更紧,不管怎么用力都拉不开。 陆夫人怕惹了他发作,只得放弃,沉吟片刻, “先让她呆在屋里,柳嚒嚒留下来看守。” 被叫的柳嚒嚒应声留下。 陆夫人等人匆匆离开,陶芙伸手覆在紧攥她手腕的手上,眼神纠杂。 没了陆夫人的压力,凤仙瞬间豁然开朗,质问的看向黄桃, “黄桃姐,你今日又是送衣裳,又是人偶,如此巧合,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陶芙其实已经想明白黄桃为什么要害她了,她微抬着下巴,眼神倔强, “松枝的死和我没关系,你找错人了。” 黄桃即使被拆穿,依旧面色不改,一副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凤仙越想越气,她一直很敬佩黄桃姐姐细心周到,低调沉稳,将她视为自己学习的榜样,却不知她如此糊涂,于是拉住黄桃胳膊, “你说啊!到底为什么要害陶小娘,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就没人发现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黄桃眼神一颤,仍故作强硬道, “不是我做的,我能有什么后果。” “是吗?” 不知什么时候,陆伯韬的手松开了,陶芙走到黄桃面前,贴近她的耳畔, “人偶上的血是哪来的?若是厨房中取的,一定有人看到吧? “还有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杀松枝的人,是陆家大小姐,不是我。” 黄桃面色一震,陡然失色,喃喃道, “怎么可能?” “你仔细想想,那天晚上,大小姐是不是与松枝说过话?” 那天晚上黄桃感染了风寒,身子发沉,出来得稍晚些,确实瞧见了陆明风与松枝在假山丛竹后密语,当时她并未多想。 “撺掇松枝说谎的是她,疑心后患杀死松枝的也是她!” 陶芙拉开身子,冷静犀利,不带一丝怜悯的看着她, “你还是想想人偶的事该怎么解决吧。” 同为卑微之躯,她可以给她留一线转圜的机会,但绝不会帮助伤害过她的人。 黄桃听完,身子发软,要不是凤仙在一旁及时扶住,差点倒在地上。 凤仙没经历过人心险恶,轻声劝慰, “你跟陆夫人道明实情,认个错,兴许看在你多年照顾公子的份上,从宽处理了。” 陶芙转身,却落入了一双探究的深眸中。 她忽略一瞬间心头的怪异,见他只穿着薄薄的中衣,忙拿过了一旁的玉白长袍,软声哄道, “二郎,快穿上,待会着凉了。” 陆伯韬一脸呆滞,任由她侍弄。 黄桃神情惨淡,仿佛被抽干了气力,拖着颓然的身子走了出去。 凤仙担忧的追了几步,目露不忍,终是对陶芙开口, “小娘子,你就不能帮帮黄桃姐吗?” 陶芙给陆伯韬系带子的手顿住。 前世,她遍尝相府的无情与凶险,无尽的绝望中,她渴求怜悯与帮助,可是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那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她的躯壳,连同她骨子里的天真善良。 凤仙泄气的垂着双臂,重重叹气, “但愿夫人能轻饶了黄桃姐。” 第11章 讨好 那晚,黄桃没再回来。 隔天一早,方嚒嚒来到西院郑重的警告, “黄桃因私人恩怨,滥用巫术嫁祸,陆夫人念她多年功劳,主动招认,将她罚作洗衣奴。你们日后若谁敢效仿,惹是生非者,决不轻饶!” 众人跪地齐喊, “奴婢不敢。” 方嚒嚒举步走到陶芙面前,慈中带厉道, “陆夫人特意让老身嘱咐陶小娘一句,公子性情不定,多有粗暴,切记小意顺从,不可生报复之心。” 陶芙眼尾一垂,低声道, “奴婢不敢。” 方嚒嚒满意点头, “从今天起,就由你来伺候公子起居,衣食住行,都要小心谨慎。” 目送方嚒嚒离开,凤仙立马跑到陶芙面前,掩饰不住的高兴, “幸好只是将黄桃姐罚作洗衣婢,我还担心她和松枝一样被杖责呢。” 陶芙不用想也知道,在经过松枝的死后,陆夫人暂时不会也不敢对下人再动刑,况且这几日又有官员贵妇在府上走动,想必黄桃也明白其中利害,才会主动招认。 凤仙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你说黄桃姐和松枝到底是什么关系,才让她冒险为松枝报仇?” 这一点,陶芙也不明白。 前世,黄桃疏离冷淡,松枝鲜少与她交流,而她满心都是陆伯韬,对她们知之甚少。 想来也只有血缘关系才会对松枝的死耿耿于怀。 没了黄桃,伺候陆伯韬,事事都要陶芙亲力亲为。 陆伯韬有早起的习惯,五更天未亮就起身,陶芙伺候了他盥漱,就陪他在相府里散步。 天空是隐秘的黑蓝色,缀着万千璀璨的星子,陶芙挑着灯,在陆伯韬身畔迷迷糊糊走着。 不知不觉登上了揽月阁,站在高楼上,星月掩映云曈昽,陆伯韬就那么直直站着,孤高的背影俯瞰着匍匐的相府。 清冷晨风吹在脸上,陶芙总算清醒几分,抬头望见他深邃落寞的侧脸,一股异样的陌生不知不觉爬上心头。 就这么站了一个时辰,陶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伯韬侧头看一眼她发红的鼻尖,总算没在继续站下去,而是转身下了楼。 此刻天际泛起鱼肚白,视线仍有些模糊,陶芙忙快步跟上去,没留神撞上突然停下脚步的陆伯韬。 他转过身,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灯笼,另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指尖。 陶芙有一瞬间的僵硬,任由他牵下了楼。 回到西院,下人都在各处忙碌着,凤仙等候多时,接过灯笼好奇道, “一大早去了哪里?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你们。” 陶芙站在陆伯韬身前,解开披风递给凤仙, “就在相府里走走,早膳准备好了吗?” 凤仙忙不迭道, “刚还去了一趟,怕等你们回来饭菜凉了,我这就去取。” 早膳时,陆伯韬竟自己拿起了筷子,安静的吃着。 陶芙松了口气,眼底泛起喜色,心里盘算着该去陆夫人面前表现表现,日后开铺子的事才能水到渠成。 吃完饭,陶芙寻了间隙去府医那拿了迷迭香、丁香、苍术,龙脑香,碾成粉状倒入早做好的荷包中抽绳一拉,一个小巧精致的提神醒脑的香囊便制成了。 芸姨娘的生辰宴照例摆了三天,但后面两天几乎都是芸姨娘老家远道而来的江南亲朋。 陆夫人一如既往从容礼佛,一边拨着佛珠,一边念着心咒,陶芙与陆伯韬在旁等候,直到陆夫人敦敬起身,她双手合十也鞠了一躬。 陆夫人在方嚒嚒的搀扶下落座,抿上一口热茶,抬眸用锐利的目光看过来。 陶芙上前行礼,声音谦恭, “夫人,奴婢向你请安。” 陆夫人放在膝上的手微抬,一旁方嚒嚒替道, “陶小娘,起来入座吧。” 陶芙扶陆伯韬坐下,自己从腰间掏出新做的香囊,双手递上, “夫人,府内事务繁多,迎来送往,想必精神疲劳,奴婢以前上山采野菜药草卖,略懂一些药理,特意给您做了这个香囊提神。” 陆夫人静默一瞬,接过香囊凑近一闻,一股淡淡的药草混杂着花香从五孔侵入,紧绷的太阳穴被丝丝安抚着,她深吸一口,点头, “不错,你有心了。” 说完将香囊往桌边一放。 陶芙目光移到陆伯韬身上,眼角带笑, “今日二郎是自己用的早膳,不吵不闹,倒是又见好转了。” 陆夫人眸色担忧的看了他一眼, “如今老爷年岁已高,朝局波谲,身旁无一人可分担,只盼二郎早日康复,相府也不至于全在老爷一个肩上。” 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昨日,兵部侍郎王野之透露,七皇子那边蠢蠢欲动,与几位老臣之间来往密切。 太子庸浅,尽管背后有皇后,然七皇子善武,在军民心中的威信甚高,若真筹谋起来,总少不了明争暗斗,昨夜丞相待在书房半宿未睡。 陶芙不懂时局,只知前世陆伯韬20岁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后,便一路晋升,仕途顺畅。 这些都不是她该关心的,她只能讨好似的宽慰, “奴婢一定会尽心伺候公子,让他早日痊愈,为丞相解忧。” 陆夫人黯然发愁。 陶芙正欲起身告辞,凤仙进来传话, “小娘子,二小姐派人来叫你过去。” 陶芙不觉惊讶, “叫我?” “对,芸姨娘的妹妹陈夫人说要你给她也画一副画。” 陆夫人一听画画,倒是来了几分精神, “听说你昨日送了芸姨娘一副自画像,惟妙惟肖。想不到你竟还有这个本事,闲来无事,我也过去瞧瞧。” 这下陶芙想拒绝都没办法,只能跟在陆夫人身后,一齐往后进东院走去。 芸姨娘一见陆夫人,只得放下手中瓜子,上前施施然行礼, “夫人。” 陆夫人也不理会她的傲慢,抬手招呼起身迎接的众人,坐在主位上,笑容可掬, “偌大的相府就属芸姨娘这里最热闹,老身前来凑凑热闹,不会搅了你们的雅兴吧?” 众人齐声表示欢迎。 芸姨娘抬手抚了抚头上的发髻,瞥向门口站着的陶芙和公子,语气淡淡,吩咐身后的丫鬟画眉, “去,快给二郎上座。” 满堂宾客,只陶芙一人站着,十几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陶芙神态自若,垂首弯腰福了福, “奴婢见过芸姨娘。” 芸姨娘继续嗑起了瓜子,仿若未闻,招呼众人喝茶吃点心,晾了一会才转头道, “陶小娘,无需多礼,今日叫你来是想请你替我妹妹画一副画像如何?” 第12章 比艺 话虽客气,然而却是居高临下的语气。 陶芙站直身子,莞尔一笑, “给陈夫人画像是奴婢的荣幸,只是奴婢愚钝,怕画不出贵人神韵。” 陆明雪带着两名托着笔墨纸砚的丫鬟出现,走到陆夫人面前屈膝道好, “母亲。” 便走到芸姨娘身后站定。 陆明风站在侧尾看到陆夫人眼睛里的冷意,眼睛一转,走出来以牙还牙道, “陶小娘,昨日大家都见识过你的画艺,此番却总是托辞,莫不是找别人画的?” 陶芙浅笑, “大小姐何必着急,奴婢与陈夫人初次见面,需要多些观察揣摩。倒是大小姐善琴棋书画,想必妙笔生花,不如您也试试。” 陆明风早就跃跃欲试,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于是自告奋勇, “那我来画母亲,你来画陈夫人。” 陆夫人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如此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 丫鬟们在堂前左右摆放了两张桌子,摊开白纸,置上笔墨,一切井然就绪。 众人丝毫不受影响,笑谈江南风俗,陶芙和陆明风静观落笔,互不打扰。 期间,瓜果点心,谈笑风生。 一个时辰过去,陶芙见陆伯韬两眼放空,薄唇紧抿,不由得起身走到他面前端起一旁的茶, “二郎,喝点茶吧,马上就好。” 陆伯韬眼神意味的看她一眼,接过了茶。 陶芙回到画桌旁,抬头又望了望喜笑颜开的陈夫人。 她凝眸对比了画像和真人,总觉得哪里不对,犹疑间,陆明风轻盈优雅的搁下画笔,两名丫鬟上前小心翼翼取下画像,呈在众人面前。 只见陆夫人威严仁慈的面容跃然纸上,就连眼尾不经意间扬起的皱纹都浅浅的荡开在纸上。 众人一片惊呼赞叹, “妙哉!陆家大小姐才情名不虚传。” 陆夫人也颇为满意,画像将自己仁爱的一面表现了出来。 陆明风跟随陆夫人多年,十分了解她最忌讳别人说她冷血狠辣,因而特意在眼睛上花了点功夫,她心底暗喜不已,面上洋洋得意。 大家坐得太久,翘首以盼等着陶芙的画。 陆明雪见她凝眉思索,不耐烦催促道, “左右画不过大姐,装什么高深!别耽误大家时间,待会小姨们还要去听戏。” 陶芙突然间顿悟,为什么总觉得画像上不对,因为陈夫人即使笑着,脸颊却是僵硬不动的,面对面无人注意这个细节,一旦画出来,一目了然,定会惹人闲话,想了想,她抬笔在额上添了几缕飘逸散落的发丝,瞬间多了几分灵动娇俏像,掩盖住那不协调的表情。 马上拾起青玉镇纸,双手捧着画像走到众人面前,对陈夫人道, “陈夫人,画好了,您瞧瞧。” 众人看过去,连连点头, “也很不错。” 画像嘛,总归是要画出最美丽的模样,太过逼真就会扫兴了。 这一点她和陆伯韬不同,他总会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认为最有价值的反而是这些瑕疵之处。 陈夫人看着画像中的自己,眼波氤氲,嘴角几不可查的颤动几许, “有劳陶小娘了。” 谁也不知道她那瞬间想了什么,但总归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陆夫人抚平衣裳,站起来, “芸姨娘,你陪众客去看戏,老身就不作陪了。” 芸姨娘起身恭送。 陆明风将画像收起来,抬脚跟了上去。她可不会放过这个亲近陆夫人的机会。 陈夫人身后的丫鬟接过了陶芙手中的画像,又让人取了几锭金元宝来, “还请陶小娘收下。” 陶芙毫不扭捏,大方让凤仙接下, “多谢陈夫人。” 芸姨娘与陈夫人以及几位夫人小姐相伴离开,前往看戏。 陶芙走在最后,跨过门槛时,陆明雪抢先一步,抬起胳膊挤开陶芙。 她站立不稳,摔向一侧,胳膊肘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瞬间疼得脸皱成一团。 凤仙赶忙放下手中的元宝,上前扶起她。 陆明雪斜睨一眼,扬长而去。 “这二小姐怎么能这样,芸姨娘也不管管。” 凤仙小声嘟囔。 她虽不认字,但自小父母长辈教的都是为人谦逊有礼,而身为名门贵女的陆明雪却是这般跋扈刁蛮,实在出乎人预料。 陶芙深吸口气,皱眉忽略尖锐的疼痛, “没事的。” 凤仙还想再说什么,却只无奈的叹了口气。 人微言轻,说了又有何用! 陶芙忍痛拍了拍衣袂上的灰,跟上陆伯韬的脚步。 一进屋,凤仙从木匣子里翻出月姨娘差人送过来的药膏,一面卷起陶芙的衣袖,一面气呼呼道, “二小姐这样的嫁出去,要多受些婆母的磋磨才好。” 陶芙见凤仙老气横秋的模样,既感动又好笑,不由得逗弄起她来, “哟,知道得不少嘛,是不是盼着嫁人呢?” 凤仙脸蛋腾地红了,大眼睛一瞪, “哪有?以前后院厨房的婆子们说得多了,就听了一耳朵。” 陶芙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余光看到陆伯韬正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马上正了脸色,吩咐凤仙, “去取些书过来,给公子打发时间。” 凤仙刚起身,忽听陆伯韬开口,音色清冷,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拿纸墨笔砚来。” 陶芙不禁愣住,从前世最后一次他看望她,几乎再没听过他这样命令的语气。 她瞬间欣喜,若他恢复,她再向陆夫人提出开铺面的请求就可以得到应允了。 她催促同样愣住的凤仙, “还不快去取。” 第13章 先发制人 凤仙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哎,我这就去。” 说完一阵风似的出门去。 陶芙将桌面收拾干净,等凤仙过来,展开白纸,紫檀灵芝纹镇纸放在白纸上方,陶芙上前研磨。 陆伯韬眼神示意她坐下,陶芙这才明白他是想画自己。 “小娘子,你快坐下,我来研磨。” 陶芙坐下,浑身不自在,生怕自己流露出虚假的痕迹,竭力装作单纯热忱的模样。 他画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一张清浅温柔的小像便活灵活现的出来了。 陶芙忐忑的看了一眼,只见陆伯韬笔下的自己容貌美丽,但她还是一眼看到了笼在眉宇间若有若无的一丝愁怨。 真不愧是他,即使病着,也仍旧秉持真实还原的宗旨画画。 她想再看,却见陆伯韬突然发狠,将画像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抬脚重重的碾压着,眼底露出倏然的狠意。 陶芙和凤仙吓了一跳,赶紧将东西收拾干净。 而陆伯韬已然大发雷霆,将桌椅踢开,两手抱着脑袋,眼眶圆睁,看着让人生出几分怯意。 陶芙想上前,脚边突然砸下一个花瓶,眼见他痛苦的抱头呻吟,生怕他倒下去摔到碎片上,她小心踩着碎片过去试图抱住他,被他突然挣开,眼见正要摔在地上,被赶来的萧赫伸手接住。 她刚站稳,只见萧赫上前一步,劈中他的后颈,陆伯韬这才安静的倒下去。 也是凑巧,萧赫刚从前院撤回来,进门就听到里面嘈乱的声音。 他回头看一眼惊魂未定的陶芙二人,又瞥见地上的纸团,提醒他们, “公子就是在书房中画画,突然发病。” 陶芙看着地上的画纸,脸色狐疑,前世陆伯韬病愈后,是极爱给她画画的。 彼时,他在书房秉烛夜读,陶芙无趣,便在书架上找书来看,回头在角落书篓里找到一摞废旧纸张,她好奇摊开一看,竟是各种神态的自己。 当时的她感动不已,之后便全然一片心托付了出去。 此乃闲话,揭过不提。 若是画画使得他发病,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便只有让他继续画,才能克服自己的心魔。 萧赫留下话便离开,在步庑中侍立,挺拔若松,目不斜视。 陆夫人如今放下防备,且缺了黄桃这个得力助手,便安排了萧赫在院中当值。 凤仙带着几个丫鬟将一地碎屑收拾干净,陶芙坐在桌旁看着床上昏睡的陆伯韬,心中已有主意。 那厢,正慈院中。 陆明风将画像放下,见陆夫人坐下后神色疲惫,谄媚的蹲下身子,伸出两只纤长玉润的手柔柔按压起来。 陆夫人掀开薄透的眼皮,说不受用是假的,冷淡的开口, “整个府里,也就你最合我心意。你安的那些心思我也知晓,吃了教训,以后莫再耍弄聪明,欺骗我这个老婆子。” 陆明风一听,这是愿意原谅自己先前的过错了,内心大喜,面上却是沉心悔过的决心, “明风明白母亲的一番苦心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惹母亲生气。” 说完,手下按捏的更用心了。 直到陆夫人困意绵绵,挥手停下。 陆明风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扶着陆夫人上床,伺候她安歇。 陆夫人闭着眼唤方嚒嚒, “把陶小娘送来的香囊给我拿进来。” 方嚒嚒取了香囊进来放在陆夫人的枕边,陆夫人闻着缥缈的药草香渐入梦乡。 陆明风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状似随意向方嚒嚒打听, “嚒嚒,今天陶小娘来过了吗?” 方嚒嚒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工于人心,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大小姐,但老夫人看重,因而客气的笑了笑, “回大小姐的话,陶小娘敬重老夫人,一早就来请安,还贴心地送了亲手制的安神香囊。” 陆明风不动声色地谢过了方嚒嚒离开。 一出院门,彩屏在她身后条条分析, “这个陶小娘不仅会识字画画,还会调制香囊,讨好陆夫人,完全不像出身乡野之人。” 陆明风也暗暗惊奇,这一连串事情下来,总觉得陶小娘身上透着诡异。特别是对她,仿佛对她的意图了如指掌,总能先发制人,而自己总是处于被动。 她低头思忖一瞬,转头嘱咐, “你得空去和二哥院子里的丫头打点打点。” 彩屏马上会意,于是趁着晌午丫鬟们都去厨房给主子拿饭食,故意磨蹭等到陆伯韬院子的人到了,才进去。 今日西院去取饭的是一个洒扫丫头,一瞧见珍品菜肴,眼睛冒光,挑了几样主子特意叮嘱的,便选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将食盒装得满满当当。 反正主子不吃的,她们收拾收拾,也会拿来自己吃。 彩屏挑好了饭菜,故意伸手和她拿同一碗珍珠糯米丸子,她尴尬地收回手,跟她搭讪, “你是二公子院里的丫头吧?” 玉芬也缩回了手,不好意思的抬头, “嗯。” 彩屏笑笑,将菜碟端起放进玉芬的食盒里,亲切又自来熟地道, “我是大小姐院子的丫头,叫彩屏,你呢?” 玉芬见她和气,便放松下来, “我叫玉芬。” 彩屏看了看她的食盒,热情的提议, “装好了吗?一起走吧。” 玉芬看彩屏一身不俗的衣饰,定是在小姐跟前得力的丫鬟,有心讨教,于是马上应下来。 彩屏几句话就摸清了玉芬的性子,临走前偷偷摸摸对她说, “我见你投缘,我那还有一些大小姐赏的好料子,晚上你到假山来。” 玉芬脸一红,小声道, “那怎么好意思。” 彩屏抬手勾着她的手臂, “这有什么?交个朋友,以后咱们互相有个照应。” 玉芬拒绝不了送上门的好处,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天光微弱,陶芙点灯,拿着灯簪挑起灯蕊,室内烛火跳跃,陆伯韬修长的身影斜映在门框上。 下午昏迷中醒来,他的精神十分萎靡,不管陶芙说什么,都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窍。 相反,陶芙将桌上绣好的一堆荷包一个个整理好,表情满足而期待。 待收好,回过身来,见陆伯韬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陶芙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走过去体贴地问, “二郎,头还疼吗?” 萧赫那一记手刀力道不小,陶芙特意翻开他的衣领检查了一番。 “谁教的你画画?” 陆伯韬突然开口,表情木然,声音也是冷冰冰。 陶芙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一瞬,马上抿唇笑道, “小时候村里的落魄书生闲来无事教着玩,登不得大雅之堂。” 陆伯韬眼里闪过一丝怀疑,站起身朝她走来,身高和与生俱来的气势带来的压迫感让陶芙倒退两步。 陆伯韬伸手扣住她的腰向上一提, “是吗?为何我觉得你画画的手法与我的十分相似?” 第14章 思念 陶芙心里一片兵荒马乱,比起发疯动拳的他,多智近妖的他更令人无法招架。 她从未想过他会突然清醒,更不知他的画法与他人有何不同,面上强作冷静,挤出一丝笑, “二郎,奴婢没有骗你,画画的手法大多一样,只是碰巧相似而已。” 陆伯韬冰冷的眸子望进她的眼底,似要将她看透,突然间松手。 陶芙失去支撑,摔倒在地上。 她轻吐了一口气,状若无事站起来。 不过画了一幅画,陆伯韬就清醒过来,这更加坚定了她要帮助陆伯韬克服心魔,早日痊愈的决心,她大着胆子柔声道, “二郎,今日画画为何突然躁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陆伯韬眼神倏然锋利,朝她又走近两步,不答反问道, “你是江南的?” 陶芙愕然,点头, “奴婢是扬州人。” 陆伯韬伸手,指尖挑起陶芙的下巴,眼眸中倒映一张明丽慌张的面孔,突然冷笑一声, “你讨好我母亲是何居心?” 陶芙琉璃似的眼珠乱转,避无可避,只得迎上他的目光, “奴婢只是尽自己的本分。” 他拇指用力揩过她的嘴角,桃粉色的下唇愈加浓艳,他视线停留了一瞬,突然松手,坐回桌旁,兀自倒了杯水仰头喝下。 陶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陆伯韬,一时不敢再多事,沉默转身铺开了被褥。 弦月高悬,在花园中投下一层透明的薄纱。 玉芬在假山下左右张望,直到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从远处走来。 彩屏挎着个布包走到跟前,不放心道, “你没跟人说是来见我吧?” 玉芬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只说掉了支发钗,出来寻找。” 彩屏松口气,还算机灵,拉着她猫在石头后,压低声音道, “你家小娘子平日待公子如何?又都做些什么?我家大小姐一向敬爱公子,甚是担心他受了委屈。” 玉芬想也不想,如实回答, “奴婢只负责洒扫,但见公子每次发作,小娘子含辛忍苦,衣食细心周到。” 彩屏并不想听这些,只得打开窗子说亮话,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连同布包塞到玉芬手上, “我见你投缘可靠,日后陶小娘的一举一动,但凡相告必少不了你的好处,或时机一到,让我家主子讨了你来,将你抬了一等丫鬟,再不做那粗活。” 玉芬手中沉甸甸,财迷了心窍,马上应道, “彩屏姐,这事包我身上了,我一定将陶小娘看严实。” 彩屏见她憨直,再次提醒, “切记不要叫人发现。” 玉芬拍拍胸脯,胸有成竹, “彩屏姐,你放心。” 彩屏长呼一口气,左右看了看, “我先走,你等会再出来。” 一片乌云掠过月亮,夜色中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先后走向不同的方向。 陆伯韬躺在里间,呼吸清浅。 陶芙确定他睡熟了,小心提了提被子,翻身背对他,想起这一天中发生的事,心绪难平。 在她的记忆中,陆伯韬处于两个极端,发病时狂躁暴戾,病好了俊雅从容,从未像现在一般疑神疑鬼,变化无常。 他为什么要问她是不是江南的? 陶芙闭上眼,脑袋里面模糊出现一个信息,聚精会神在回忆里检索。 却不知身后一道复杂的视线落在她如瀑的青丝上。 对了,芸姨娘老家便是江南的。 说起来带她来的官员应该和陆丞相有些渊源。入府那天,陆丞相与那人好似久别重逢,颇为感慨,交代陆夫人两句,便一同去了书房。 可这与陆伯韬又有什么关系呢? 陶芙不得其解,思绪渐渐飘远,突然想起了扬州城郊桥南小巷中破旧却为她遮风挡雨十五年的家。 自幼丧母,父亲离不开酒,很小的时候她便学着照顾他,不论他何时回来,她总会烧上一锅子热水,将父亲收拾干净。 那天斜阳近晚,她背着一篓子野菜到家。父亲少见地站在门口等候,柴房里冒着袅袅热气,肉香扑鼻,她敏感地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 她放下菜篓子,进门便看到里屋坐着一位穿戴尊贵的客人。 父亲看着她的眼神有不舍和愧疚,陶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希望他告诉自己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父亲难堪地撇过头去。 自小相依为命的父亲,以十两银子给她签了死契。 思及此,陶芙闭着双眼,泪水止不住地流,间或发出微弱的抽泣声。 陆伯韬侧头看半边身子贴着床边,肩膀一抽一抽的人儿,心底无端烦躁。 陶芙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动静有些大,渐渐止住哭泣,不觉进入了梦乡。 翌日起床,陶芙眼皮略微有些浮肿,陆伯韬淡淡地垂眸,看着她为他更衣。 一番洗漱完毕,凤仙出去倒水,玉芬提着早膳进屋,她低着头,余光扫视周围的动静。 摆置好饭菜,她极快地抬头看了二人一眼,迅速退出房间。 陶芙轻声询问, “二郎,如今你已恢复,我们去禀告了丞相和夫人,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如何?” 却见陆伯韬充耳不闻,身旁的一碗小粥一口未动。 陶芙又喊了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珠子一错不错,又陷入了茫然。 一旁侍立的凤仙低声道, “公子大概一时清醒罢了,我听年纪大的婆婆说,这病时好时坏,难以彻底痊愈。” 前世,他也是这样半清醒的状态持续了数月,陶芙叹气,端起粥碗,舀了一口递到陆伯韬嘴边。 等从陆夫人那请安回来,日头已经大亮。 今日陆明风也在,不仅没有为难,还夸她香囊做得好,顺便也向她讨要一个。 陶芙从不信一个人会突然变好,但是,该给的面子她得给。 于是花了些银子,在府医里那又买了些灵芝和石菖蒲,远志,金盏菊来研磨成粉,分别装入两个荷包中。 府医陈大夫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医者,听她说拿这些药材配香囊,大为鼓励,另热心指导了她一番,并给了她几本医书供她钻研。 陶芙想着往后的生计,抬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只庭中央立着一棵桂花树,四处角落种着四棵海棠,倒是不少空余地方可以种些花草。 第15章 说教 说干就干,陶芙吩咐凤仙去花匠那讨些百合,丁香花,辛夷,连翘的花种。 两人埋土播种,半天的功夫,七八个花盆整齐排放在庭院角落。 春光和煦,来来来回出了不少汗,凤仙取了帕子给她擦拭,催促, “小娘子,我来打扫,你进屋吧。” 陶芙转头吩咐院子里的丫头去备水,接过帕子一边擦拭额角的汗珠,一边进屋,只见陆伯韬斜倚在窗边软榻上,修长指节握着一本书,姿势慵懒,却处处透着矜贵。 只一瞬,陶芙就转过眼去,直往屏风后面的浴室走去。 这相府里的人都属狗鼻子,没味也能闻出味儿来,陶芙不敢偷懒。 不多时,屏风后传来细微且清晰的水声,慢慢腾腾,一淌一落,每个声音像长了翅膀一样钻入陆伯韬的耳中,他没来由地感觉到燥热。 下了床榻,出门就看到檐阶下几个规规矩矩的碍眼的花盆,双手负立地上前,伸出脚尖挨个踢倒。 凤仙走近两步,敢怒不敢言,弱弱的道, “公子,这些都是小娘子要来的花种,等一入夏就会开花的。” 陆伯韬也不说话,直到将全部花盆弄倒,土撒了一地,陶芙穿戴妥当,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她又气又急跑过去,看了看地上,又不解地瞪着陆伯韬,见他眉间郁闷,只能软声解释, “二郎,是嫌花盆摆在这处碍眼吗?待会我和凤仙挪到不显眼的地方去,可好?” 陆伯韬眉头略松,脸色舒坦了几分,虽没有言语,那也是应允的意思了。 陶芙生怕慢了一步,他又变了主意,让凤仙赶紧搬到后面去,自己则陪陆伯韬进屋。 待他坐下,她将自己刚做好的香囊俯身系在他的腰间。 她刚沐浴过,身上有一股清爽独特的气味,不像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香,陆伯韬低头深吸一口——像山林中夹杂花草和阳光的气息。 陶芙起身,刚好撞上他的下巴。 陆伯韬捂住下巴,目露不悦,陶芙顶着生疼的头顶,只能心中埋怨, “分明是他突然低头的。” 嘴上却是十分关切, “怎么样?要不要紧?” 陆伯韬别过身子,矜贵地懒与她说一个字。 陶芙也没太将他放在心上,坐下便拿了陈大夫送的医书来读。 奈何医书上有不少生僻字,她看得艰难,得不到精髓,无奈抬头打量陆伯韬一眼,犹豫是否要问一问。 为了日后自己的出路,陶芙鼓足勇气,摆出虚心请教的谄媚笑脸, “二郎,奴婢没有学问,好些字不认识,可否说教。”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他却突然伸手拿过去医书,看了两眼,慢悠悠吐出一个字, “笔。” 陶芙面上一喜,忙去取了笔墨来。 她在一旁磨墨,陆伯韬提了笔在医书上注释。 他翻书很快,写的速度也很快,陶芙目光钦佩,抛开前世恩怨,她是仰慕他的才华的。 不多时,已到晌午。 玉芬去厨房取饭菜,路上无人时,与彩屏一阵交头接耳。 彩屏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再次确认, “就没点不寻常的事?” 玉芬平时进屋的机会不多,咬着嘴唇想了想, “要说不寻常,公子好像不喜陶小娘。” 彩屏一下来了兴趣。 于是玉芬将陆伯韬在院子里踢翻陶小娘的花盆,添油加醋说了一遍,顺带将丫鬟们私底下的讨论也说了出来, “他们极少同房。” 院子里的粗使丫头素爱聚在一块谈论是非,私底下也会感慨,公子不能同房,那便半个男人都不算了,可惜了那副皮囊。 彩屏总算露出些笑意,拍了拍玉芬的肩膀, “继续看着,少不了的你好处。” 吃过午饭,陶芙和陆伯韬仍在做上午批注的事。 郁郁葱葱的槐树底下,陆明风正摊开十指在石桌上,丫鬟跪在地上给她染蔻丹。 彩屏将从玉芬那打听的事捡了重要的说。 陆明风听到二哥踢了陶小娘的花盆,眉尾一扬,嘲弄的笑了, “我就说嘛,二哥看不上她那种货色。等二哥一好,娶的是高门贵女,哪还有她说话的份儿。” 彩屏见主子高兴,又覆到陆明风耳边挤眉弄眼。 陆明风扑哧一笑,掩住嘴唇, “若真是如此,倒难为了陶小娘,小小年纪就要守了活寡。” 笑罢,陆明风让丫鬟快点弄干手上的蔻丹,丫鬟鼓着腮帮子猛吹数十下。 随后又去了正慈院。 陆夫人面前的案几上堆了几本厚厚的账簿,手上拨着算盘,何总管无声肃立一旁。 这府里每个月的用度大小账目无数,陆夫人再精明厉害,也不可能事事过问,只总账须得过了陆夫人的眼。 可这样一来,下头别有心思的人就会蒙混牟取私利,陆夫人也很是头疼。 一见陆明风,便揉着眉心道, “明风,来得正好,快来替母亲合计合计。” 以前有二郎帮忙,这些账目交给他不出半日就清清楚楚,还能问出个子丑寅卯,震慑震慑这些偷奸耍滑的下人。 如今,也就陆明风还能稍微分担一二。 陆明风忙上前接过了陆夫人手中的算盘,她自小就学习账目管理,想着日后嫁入高门执掌中馈,因而还算熟练。 细细核算一遍,天色也暗了下来。 何总管抱了账本如释重负,躬身退出,陆夫人一手按着太阳穴神色疲倦。 陆明风起身抻了抻腰,走到陆夫人身上,体贴地按压起来。 陆夫人拍了拍陆明风的手,以示感激, “还好有你。” 陆明风嘴角弯起,疲惫一扫而空,时机合适,便在陆夫人耳边娓娓说道, “母亲,我最近听到二哥院子里传出一些闲话。” 陆夫人掀开眼皮,眼眸锋利, “说来听听。” 陆明风便将玉芬的话转述给了陆夫人。 听完,陆夫人面色骤冷。 二郎平日不近女色,如今又在病中,怎容得别人在背后嚼他舌根。纵是二郎的问题,那也是陶小娘不够尽心。 “二哥体格丰伟,毫无疑问。莫非是陶小娘心里有隔阂,不愿伺候二哥?” 陆明风细细揣摩了说道。 第16章 流言 陆夫人脸上阴晴不定,方嚒嚒和一名丫鬟提着食盒进来, “时候不早了,大小姐留下来,陪夫人一同用膳吧。” 陆明风从善如流,一起坐了下来。 直到她离开,陆夫人的脸色都没缓过来。 好好的一个天之骄子,如今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连房事都被拿来嚼舌根,陆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陆明风回来,看见姚姨娘正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好心情一扫而空,厌烦道, “不是让彩屏回来告诉你不用等吗!” 姚姨娘一脸讨好,语气却是怜惜, “彩屏说你替陆夫人算了一下午的账目,累着了吧?我给你做了银耳莲子粥,喝了再睡。” 陆明风烦躁地扭开身子,不顾姚姨娘的喋喋不休,直往屋里走。 百灵将盛好的粥碗捧到陆明风面前, “大小姐,现在喝刚刚好,姨娘熬了一个下午呢。” 陆明风瞟了一眼,不屑地冷嗤, “我刚在母亲那喝了牛乳燕窝,还吃得下这种东西吗?” 姚姨娘神情一噎,嘴边泛起苦涩的笑容, “吃了便好。百灵,收了吧。” 然后便识趣地回了房。 女儿不喜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概六七岁时,陆明风比陆明雪晚几天生日。陆明雪生日那天,芸姨娘请了八宝斋的大厨来,做了各色美食,丞相那天也到场,将衣饰崭新,玉雪可爱的陆明雪抱在膝上。 陆明风满心以为自己的生日也会这样丰盛隆重,可到了自己生日那天,只有姚姨娘在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条,还有一身料子花样都不如陆明雪的衣裳。 她顿时委屈得哇哇大哭。 再后来,她就不再与自己亲近,宁愿跟在嫌弃她的陆夫人后头。 这么多年,她宁愿在陆夫人面前伏低做小,谄媚讨好,也不愿看自己一眼。但她又哪里知道精明势力的丞相夫妇又怎会在意她,遑论改变她的命运。 只有自己撞了南墙才明白。 姚姨娘叹了口气,背影落寞。 陶芙一早起来,眼皮跳个不停,总觉有事发生,故而事事留神,不敢大意。 可再小心,事情还是自己找上门了。 正在看医书时,陆夫人连同陆明风一起气势汹汹的杀到。 陶芙愣了愣,马上屏气凝神迎接。 陆夫人对陶芙的问候行礼视而不见,在屋里看了一圈,不悦地盯在陶芙脸上。 陶芙走近两步,陪着小心, “夫人,可是奴婢哪里做错了,还请您明示。” 陆明风端着假模假样的笑,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左右看了看, “屋里怎么就陶小娘一人伺候,这若是二哥受了委屈,都没人知道。” 眼见陆夫人眉毛又拧了几分,陶芙忙挽上陆伯韬的手,软语道, “夫人,本想请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日二郎突然好转,一个下午都在给我批注医书。” 说完,仰头看着陆伯韬,语气稍显遗憾, “只不过,早上醒来,还是恍惚中。” 陆夫人听了,满眼的不可置信,声音都激动起来, “当真?” 陶芙点头,一旁的凤仙上前行礼说道, “夫人,公子确实昨日和常人一般。这些日子,小娘子尽心伺候,公子的病有望痊愈呢。” 陶芙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重生以来,她不对寄希望于任何人的帮助,每每遇到难处,都是凭着大不了再死一次的决心豁出去。可听到同样身微的凤仙出口维护,心中感动不已。 陆明风一看形势逆转,直指矛头问道, “若是陶小娘如此尽心,为何院子里还会有二哥的闲言碎语流出。” 陶芙也不马虎, “到底是何流言?这里没有外人,大小姐直说无妨。” 陆明风上前一步,眸色严厉, “下人们都在议论二哥身体有损,不能人道,这要是以后传出去,二哥如何做人?如何议亲?” 陶芙脸颊腾起一片红晕,忽又变为愤怒, “到底是哪个碎嘴子在编谎,奴婢一定找出来交由夫人处置。” 一旁的陆伯韬眼角抽了抽,突地转过头喊了一声“母亲。” 陆夫人呆愣住,反应过来喜不自胜,上前趴到陆伯韬身上,一边哭一边砸着拳头, “儿啊,你总算认得母亲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怎么熬过来的啊!” 从他还是一个襁褓里的娃娃起,陆夫人就将满腔的爱意投注在他的身上,眼看他日就月将,前途光明,忽而跌入深渊,沦为京城中人人皆知的笑话,她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因为他的病而难以入眠。 相比陆夫人的激动,陆伯韬略显僵硬,他伸出手在半空举了数秒,才落在陆夫人的肩上,平静地说道, “母亲,是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陆夫人揩了眼泪,哭着笑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你父亲知道了,很高兴的。” 说完亲自上前拉着陶芙的手,语气真切地叮嘱, “虽说下人们嚼舌根不对,可毕竟堵不住别人的嘴,为了二郎的名声,陶小娘多顾念二郎些,等二郎彻底痊愈了,再将你抬为良妾。” 陆明风一听,气得牙痒痒,手中的帕子都捏皱了。 陶芙再不情愿,也不敢接着这个话题,只含糊道, “奴婢知道。” 送走陆夫人,陶芙瞬间冷了脸色,环视院中低头干活的丫鬟,连侍立着,不动若松的萧赫都让她瞪了一眼。 一定是其中的谁,透露了出去。 可她又不能明着一一审问,免得传出去,又让有心之人搬弄是非。 回屋,发现陆伯韬正端坐在桌旁,闲云野鹤般品着茶,看向她的眼神颇为幸灾乐祸。 凤仙看一眼二人,又想着夫人刚刚的嘱咐,特别识相地退出,还给悄悄带上了门。 隔绝了外边瞧热闹的目光,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清亮的茶水从陆伯韬的喉头滚落,发出“咕”的声音,陶芙突然紧张起来,随后故作轻松道, “二郎,我那还有一本医书。” 话未说完,陆伯韬突然打断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给你干活,我有什么好处。” 陶芙愣住,把自己那点东西想了个遍,只怕他都看不上,于是只好作罢, “二郎说笑了,奴婢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那就不勉强了吧。” 说完转身打开门,走了。 一向运筹帷幄的陆伯韬放下杯子的手顿在空中,一脸匪夷所思。 她是没听懂母亲的话,还是不屑伺候他。 前者可能性极低,后者,陆伯韬用力攥紧了茶杯,眉毛深拧。 第17章 探望 陶芙一出门,凤仙着急追上道, “小娘子,你不在里头伺候公子,出来做什么?” 院中丫头虽做着手下的活,却都凝神听着这处。陶芙看一眼院中众人,神色冷淡道, “大小姐要的荷包,刚才忘记给了,你替我送过去吧。” 凤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是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目送凤仙伶俐的脚步消失在月洞门外,陶芙收回视线,瞥见廊下双臂抱胸的萧赫,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抬步,轻巧地站在萧赫面前,洞悉的目光仰头看着少年严肃的脸庞。 萧赫一头雾水,放下手,稚嫩的面孔突然浮起来尴尬, “小娘子何事?” 陶芙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 “萧护卫替夫人日日勤守,生活枯燥,想必很是辛苦吧?” 萧赫从未与女儿家打过交道,还是如此俏生生的美人,他顿时有些语无伦次, “不辛苦,不枯燥,小得不敢。” 说着低下了头。 陶芙见他年纪比自己小,高大健壮的个子,却像个小姑娘一样容易脸红,一时兴起,质问变成了逗趣, “想不到气质不凡的萧护卫,竟也会拿别人的隐私邀功请赏。” 萧赫本就红的脸一下胀成了紫色,急忙低头撇清, “不知娘子说的何事,我只负责公子安危,不曾到夫人面前搬弄是非。” 因他的表情过于凝重,陶芙心里确定不是他,于是笑道, “和萧护卫开个玩笑呢,你看你这一头汗。” 萧赫神情面色缓和,突见陶芙身后一只蜜蜂正在嗡嗡嗡地靠近,忙道, “小心。” 陶芙吓得往前一靠,恰碰上萧赫上前来,一记掌风劈晕蜜蜂,两人倚靠在了一块儿,两人神情俱是一愣,赶紧退开。 陶芙回头往院中看了看,索性下人们都不在,回过头却见陆伯韬站在门口,脸色阴沉,不知看了多久。 萧赫反应过来,赶紧屈膝行礼。 陶芙忙端起笑脸走过去, “二郎,萧护卫好身手,刚才徒手打死了一只蜜蜂。” 却看陆伯韬的脸越来越臭,忙转口道, “二郎是要出去转转吗?奴婢陪您。” 陆伯韬面无表情,甩了袖子直往外面走,陶芙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一路跟过去,才知他是往丞相办公的政事堂去。 到了门口,她识趣地停下了脚步,低声道, “二郎,奴婢在这儿等您。” 陆伯韬仿若未闻,一脚踏进屋里。 陶芙在外头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丞相与陆伯韬一前一后出来,丞相眼眶微湿,拧紧的眉头终于松懈了一分,他拍着陆伯韬的肩,叹道, “来日方长,你先养好身体,父亲还挺得住。” 陆伯韬低头,看不清神色。 回去路上,日头高悬,陆伯韬脚步放慢,陷入沉思,陶芙走在他身后,抬袖擦了把汗。 算着时辰,玉芬头上戴着一支宝蓝点翠珠钗,提着食盒雀跃地往后院厨房走。 厨房里头没看到彩屏,便又站在红柱后等。 看到彩屏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玉芬将她拉到转角的地方,小声道, “彩屏姐,我昨天那事办得怎么样?” 彩屏双眉倏立,没好气道, “你还好意思说,连公子好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挨了大小姐一顿骂。” 玉芬被喷了一脸子,顿时收回露出的大牙,嗫嚅道, “奴婢只在外间干粗活,如何知道里头的事。” 彩屏见她还委屈起来,只得压住脾气,耐心地教, “只要你想,肯定有办法的。” 说完,覆过去一阵耳语。 眼见玉芬面露难堪,彩屏咬咬牙,从荷包里又掏出几颗碎银, “大小姐深得夫人器重,连账房这么重要的活都交给我家小姐来做,陶小娘不过是个婢妾,你跟着她,能有什么前途,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玉芬不懂那些长远的东西,只看中眼前的碎银,两眼冒光将银子收进袖子里, “奴婢知道了,这次一定办好。” 彩屏看着玉芬迈着得意的小碎步远去,心里顿时忐忑不安。 其实她也不懂自家大小姐为何非要和陶小娘过不去,纵使夫人对陶小娘稍微看重了些,但总不至于越过了她去。 但又一想小姐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便也说得通了。 小姐忍气吞声多年才得了夫人的重视,陶小娘不过个来月的功夫就笼络住了夫人,换谁都忍不了。何况陶小娘看着生嫩,却是一肚子主意,保不准在夫人面前说小姐坏话,误了她的好事。 想想都为小姐揪心,彩屏心事重重地提着食盒往回走。 进屋看到陆明风手上拿着一个荷包端详,小心翼翼地安慰, “大小姐,玉芬年纪小,不懂变通,我刚刚提醒过她了。” 陆明风将荷包扔到桌上,尤不解气, “你眼睛怎么长的,也不挑个活泛的人,眼盲心瞎,做什么都要人教。” 彩屏大气不敢出,只得低头应是。 陆伯韬好了的消息传到了东院,芸姨娘送走了亲朋,歇了几日功夫,又每天燕窝补品养着,恢复了往日精神,站在堂内吩咐她的贴身丫鬟, “庆珠,快准备些贵重的物品,明雪你和我一道去探望一下你二哥。” 庆珠进到里屋,从芸姨娘的私库里挑了几样适合且贵重的物件,放在朱漆案上端了出去。 芸姨娘抬眼一瞧,一方蕉叶白端砚,一尊南阳翠玉雕,还有一柄玉骨折扇,满意点头,朝惫懒躺在软榻上的催促, “明雪,你快去准备准备。” 被扰好眠的陆明雪不得不起身。 二哥和她年纪差了四五岁,平日不是在学堂念书,就是在书房呆着,即便有时间,也是与几个要好的官家子弟一同游玩,哪里有功夫搭理她,因此她对二哥,其实是陌生的,去看望,也只是碍于礼数。 芸姨娘和陆明雪到的时候,一身的光芒和气场让人无法忽视,陶芙从一堆药物名称中回过神,被两人头上的珠钗金饰闪得眯了眯眼。 略显迟钝地等她们走到门前才迎上去。 “姨娘,快请坐。” 芸姨娘往里间瞧了瞧,看都没看她,问, “二郎呢?” 第18章 嫌弃 陶芙面上不喜不怒, “他去了书房,姨娘和二小姐先坐,奴婢这就去通禀。” 芸姨娘和陆明雪丝毫不见外,坐下左右看了看。 不愧是陆夫人的心尖肉,屋里的玉石摆设,紫檀木桌椅,翡翠松柏常青茶具,处处彰显了主人的品味。 陆明雪无聊翻开桌上的医书,突听见一阵沉缓有力的脚步停在门口,她抬头一看。 逆光看去,只见二哥明明温和,却无端让人畏惧的脸,马上放下手中杯子,规规矩矩坐好,喊了一声, “二哥。” 芸姨娘正四处打量着,回头看见二郎,方才还镇定自若瞬间切换成感慨落泪的样子, “二郎,总算你病愈了,我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陆伯韬一双墨似的眼眸笑着,泛着冷光, “多谢姨娘和妹妹记挂。” 芸姨娘用手绢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笑着上前,朝庆珠端着的朱漆案一挥, “这些是我特意挑来送你的,虽是些你瞧不上的小玩意儿,可也是姨娘的一片心意。” 陆伯韬颔首一笑, “姨娘言重了,子承愧不敢当。” 子承是陆伯韬的字。 芸姨娘其实并不擅长与深藏若虚的陆伯韬打交道,东拉西扯勉强聊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陶芙将她们一直送到院门口,站了会,才回身往屋里走。 不料,陆伯韬还在正堂坐着,长指翻开她的书,三分好奇,七分轻蔑, “你对医术感兴趣?” 大概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出身低的人,只配伺候人。 陶芙心里冷笑,面上不卑不亢, “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她捡起桌上的书,往内室里走,把书塞入黄梨木柜中的包袱中。 陆伯韬突然心生烦躁,不过一句调侃,她摆副脸孔给谁看,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难不成她真嫌弃他不成? 一想到这点,他心里蹿起一股火,站起身几步走过去,长腿岔开,将内室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眼底盛着怒气, “你平日二郎,二郎喊得亲热,如今又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糊弄谁呢?” 陶芙表情凝固一瞬,马上又换做乖巧柔顺的模样, “奴婢不敢。” 陆伯韬往前一步,逼得陶芙后退几步,看她眼底开始出现慌乱,他那颗躁动的心仿佛得到了安慰,于是他变本加厉地将她抵在角落,俯身在她耳边深情的说着最无情的话语, “你以为我会碰你吗?不,你不配。” 陶芙胸膛中活蹦乱跳的一颗心突然静止,随之愤怒地跳动,她仰头目光在他薄凉的嘴唇上流连,笑得没心没肺, “正好,奴婢也无此意。” 说完,陶芙再也忍受不住,侧身绕过他走出屋子。 走到转角的抄手游廊,陶芙生生逼退愤怒委屈的泪水,捏紧了拳头,任尖锐的指甲刺痛掌心,让自己清醒。 这些日子,她太得意了,几乎忘了前世的伤痛,她不该让自己再次走上那条不归路。 如今陆伯韬好转,她再住在主间也不合适。她该去老夫人面前去禀告一声,尽早搬去次间住,一心着手自己的香料铺子,任他东南西北风。 凤仙正弯腰给影壁下的花盆浇水,看到她,兴奋地喊, “小娘子,快看,长出嫩芽了。” 陶芙远远地望过去,心底升起一丝慰藉,至少,她还有凤仙。 她微微平复了心情,没有过去,而是转身去了屋内。 陆伯韬不在,她去到内室,打开自己的包袱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裳和一些小物件,做好了去次间住的准备。 南边的书房中,陆伯韬一丝不苟坐在书案前,目不转睛,认真且专注。然而凑近看,便会发现他的视线半天未移动一分。 陶芙潇洒的甩下话后走开,他当场气懵。 原来温顺的小猫,也会亮出自己的利爪,彻底打翻她在他心目中卑顺体贴的印象。 一个粗鄙卑微的小妾,他可以慈悲的施舍予她一点宠爱,可是却无法接受她看不起自己。 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陶芙温柔表面下的不屑让他意外,也让他心里如被蚁食。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陶芙站在门口,声音柔婉, “二郎,午膳好了。” 陆伯韬眼皮一抬,随后如若未闻,直至外面的她喊了四五声,他才起身打开了门,表情冷若冰霜。 吃饭时无人开口,陶芙规矩地站在他身后,伺候他漱口净手,院子里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月姨娘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手牵着三公子陆伯旸,走到门口。 陶芙行了一礼,陆伯旸松开月姨娘的手,三两步走到陶芙面前,仰起稚气的脸庞,满眼的欢喜, “陶小娘,我们又见面了。” 陶芙被小孩无忧无虑的眼神感染,莞尔一笑, “三公子,好久不见。” “我想过来找你玩,可姨娘不准,说不能打扰二哥。” 月姨娘来不及阻止他,将食盒摆在桌上,看着陆伯韬不好意思道, “二郎,听说你病愈,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亲自在厨房给你做了些我们老家的糕点,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月姨娘其实也只比陆伯韬大了七八岁,她出身乡绅,没有背景,生性恬淡容易满足,在府里虽没有地位,好在生了陆伯旸,也算有了依靠。 陆伯韬拿着手帕擦干了手,冷淡地瞥一眼陶芙碍眼的笑容,语气疏离客气, “有劳姨娘了。” 说话的间隙,丫鬟进来收拾了桌子,凤仙上了茶,静默地退到一旁。 陆伯旸抬头看着二哥,一时想亲近又害怕,陶芙蹲下身子哄他, “三公子,这段时间功课学得怎么样?” 陆伯旸鼻子一皱,露出烦恼的样子, “昨日背错了几篇,被夫子打了手心。” 陆伯韬神情不屑,话语却是一番指导, “定是你囫囵吞枣,不看释义才背错。” 陆伯旸低下头,一看就是被说中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不贪玩,只想敷衍了功课,早些去玩。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回去又要被姨娘数落,于是转移开话题, “二哥,我可以常来找陶小娘玩吗?” 陆伯韬冷笑一声, “不如你去我书房?我给你加些功课。” 陆伯旸立马站在月姨娘身后,不说话了。 第19章 划伤 月姨娘无奈地笑, “三郎怕不是学习的料,整日只顾着玩。” 当他们走时,陶芙轻轻地对陆伯旸说, “明日,我过去看你可好?” 陆伯旸眼眸一亮,立马伸出小小的尾指, “拉钩,不许骗我!” 陶芙笑着依他,又与月姨娘站在庭院中闲聊了几句,转身对上陆伯韬讥诮的眼神。 她只当没看见,进屋拿出绣筐里的荷包低头绣着。 陆伯韬站了片刻,便走开了。 太阳缓缓西沉,当最后的余晖抽离人间,整个院子陷入一片阴影。 陆伯韬回到房中,眼中略染倦色,陶芙依旧不声不响地伺候他更衣洗漱。 当两人并排躺下时,陶芙闭上眼,让自己不去想身旁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好在没多久,陆伯韬翻过身去。 陶芙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又梦见了前世,陆明风将在萧赫房中搜到的肚兜扔到陆伯韬面前,陶芙跪爬在他脚边,痛哭否认, “二郎,我没有。” 又梦见自己置身于熊熊火焰中,火舌爬上她的衣裳,头发,她发出微弱痛苦的喊声, “二郎…..” 陆伯韬拧眉看着一旁鬓发汗湿,脸色苍白不断梦呓的陶芙,好奇地凑过去听,喊的竟是自己。 他一愣,随之而来的是暗喜,于是好心推醒了她。 陶芙睁开幽幽的眸子,眼角流下泪水,朦胧的眼前出现陆伯韬担忧的脸,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双手用力地拍打着他。 陆伯韬脸上身上挨了几下,气性上来,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挥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耳光。 陶芙瞬间被打醒,看到陆伯韬嘴角一道长长的指甲印和愤怒的眼神,不由得一阵心虚,她怔怔地道, “二郎。” 陆伯韬松手,怒瞪她一眼,摸一把划痛的嘴角。 陶芙赶紧下床,点了灯翻出药膏,替他抹上,一想到明日请安怎么跟陆夫人交待,柳眉担忧地皱起。 陆伯韬以为她担心自己,十分大度地在心里原谅了她,嘴巴却仍是不饶人, “你想谋害本公子吗?信不信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陶芙相信他做得出来,前世他为了她,连自己的妹妹都能狠下心去惩罚,立马跪下身子,姿态卑微, “都是奴婢的错,请二郎责罚。” 陆伯韬并没觉得舒坦,反而心口越发堵起来,将药膏往地上一扔,像看榆木疙瘩似的眼神看她,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猫在屏风衣架后的玉芬本来昏昏欲睡,被吵醒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阵窃喜,趁两人交谈之际,偷偷从耳房中溜出去。 翌日,凤仙惊愕地看着公子脸上的指痕,她一向觉沉,雷都打不醒,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小娘子,公子的脸?” 陆伯韬脸色淡淡。 陶芙不敢去看他的脸,低头替他穿好鞋履。 凤仙看小娘子愧疚的神情,便知是她的杰作了,识相地住了嘴。 去向夫人请安时,陶芙一路忐忑地在想措辞。 到了正慈院,陆伯韬不悦地瞥她一眼,自顾走了进去。 陶芙自知躲不过,便迎头跟上。 如同往常一样,待陆夫人礼佛结束,她一回头看见二郎,先是惊喜而后惊诧, “二郎,你的脸怎么了?” 陶芙上前一步,正欲开口,被陆伯韬打断。 他淡笑地搀了陆夫人的手臂,往正堂走去, “无碍,被树枝刮了一下。” 陆夫人见他好好的一张俊脸,从小到大都没留下过一个疤痕,如今添了一道这么长的口子,皱眉道, “怎么这么大人还不省心。”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转头吩咐方嚒嚒, “快去给我拿皇后娘娘赏的舒痕膏来,可别留了疤。” 陆伯韬知道拗不过,便任由陆夫人安排去。 陆夫人看了看在一旁立着的陶芙,语气警醒, “二郎如今刚刚恢复,你要小心照看,切不可大意。” 陶芙忙低头应是。 母子二人寒暄结束,陶芙见陆夫人还算高兴,揣着小心道, “夫人,如今公子身子见好,奴婢身份低微,再住主屋也不合适,况且二郎睡不习惯…..” 陆伯韬一听,脸色瞬间一暗,嘴唇紧抿。 陆夫人想了想,便转头问陆伯韬, “二郎,陶小娘此话当真?” 陆伯韬冷笑一声,声音带着冰碴, “孩儿确实不习惯和一字不通之人同床共枕。” “如此,那陶小娘就搬去西次间住。二郎房中不可缺人,我让方嚒嚒再寻个靠谱的丫头过去。” 陆伯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眼眸暗沉, “不用这么麻烦,有萧赫就够了。” 得了夫人的应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正慈院。 陆伯韬个高,步子迈得大,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把她甩得远远地,陶芙小碎步跟着,微微喘着气。 从这天起,陆伯韬就极少再与她说话。 陶芙乐得清净,等陆伯韬去了书房,萧赫在外面看守,她便去了月姨娘的院子。 陆伯旸去了书堂,院子里异常安静,隐约听见几声蝉鸣,月姨娘一人捧着团扇在绣,抬头看见陶芙,面色欣喜, “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呢,旸儿今早还在念叨,他马上要下课回来了。” 陶芙一想到陆伯旸,心情也轻松起来, “既说了就不会食言,奴婢怎敢伤了三公子的心。” 二人一想到陆伯旸撒泼吵闹的样子,俱是扑哧一笑。 陶芙看一眼桌上团扇上的图案,是一只神气活现的白鹤,不由赞道, “上次见识过姚姨娘的苏绣已经让我大开眼界,没想到月姨娘您的绣红也不差。” 月姨娘谦虚地笑, “都是无聊打发时间磨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陶芙拿出一个荷包,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给三公子做的香囊,安神醒脑,就是绣工比不上您的。” 月姨娘好奇地拿过去一看,放在鼻端闻了闻,眼眸一亮, “真好闻,旸儿一定会喜欢的。” 陶芙见她没有一丝嫌弃,试着打开话题, “这府里的日子说快则快,说慢则慢,日头一升一落便是一天,若不找点事做,实在太荒废光阴了。” 月姨娘深感赞同,她看了看院门,眼神落寞, “每日送旸儿出门,又盼着他回来,不敢想象他有一日独立,我又该如何自处。” 说完又觉自己太过伤感,伸手覆到陶芙手上, “你若是得空,就常来走动。” 陶芙脸上一喜,她对京城人生地不熟,与月姨娘交好,日后开铺子自然多些方便。同时心里不免因为利用了单纯的月姨娘而歉疚,因此在陆伯旸回来后,更加耐心地与他逗玩。 而后院厨房附近的一处角落,玉芬一脸兴奋地趴在彩屏耳边,彩屏嘴角不觉弯了上去。 第20章 礼仪教导 三日后,便是赏花宴,陆明风正在试穿姚姨娘为她精心缝制的松石绿浮光锦衫裙。 姚姨娘看着在她面前大放异彩的女儿,沧桑的眼角溢出欣慰,同时又喋喋不休起来: “赏花大会来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说不定,连皇后娘娘都可能出现,风儿到时可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陆明风翻起眼皮,不屑地嗤她一眼: “明年我就到议亲的年纪了,不抓紧这次机会表现,你以为我像你那么蠢笨吗?” 姚姨娘已经习惯女儿凡事爱怼她的性子,并没往心里去: “你知道就好,凡事忍耐着点。” 彩屏一进屋,先是赞叹地捧了几句,等姚姨娘走了,才到陆明风跟前将打听来的事告知。 陆明风抓住重点,再次确认: “陶小娘噩梦中抓伤了二哥,被他扇了一巴掌?” 彩屏点头: “玉芬这次看得清楚,他们二人同床,一晚上连一句话都没说。” 陆明风了然的一笑: “我就知道二哥不会喜欢她。” 又一想连平日不常出门的月姨娘都去看望了二哥,心里多了几分焦灼。 一上午,她们母女二人就忙着赶制衣裳了。 于是吩咐彩屏让姚姨娘去准备,自己忙卸下一身繁丽的装扮。 不多时,姚姨娘便收拾了与陆明风前去探望。 陶芙刚巧回了院子,只得让凤仙去通禀了陆伯韬,自己留下来招待。 姚姨娘不多话,但温厚容易亲近,而陆明风一脸的如沐春风,却让人退避三舍。 “陶小娘,昨日你差人送来的荷包我收到了,有没有功效不说,样式倒是小巧精致。” 陶芙淡笑不语,陆明风见她不上道,想起昨晚她被二哥甩了一巴掌,暗藏机锋地问道: “二哥学富五车,恃才傲物,没难为了你吧?” 陶芙瞳孔骤缩,狐疑地看过去。 陆明风分明是运筹帷幄的端方姿态,眼角余光闪着得意,佯作关心的样子: “能伺候二哥是你的福分,二哥病前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暗暗仰慕,如今既已康复,陶小娘今后只怕要独守空房了。” 陶芙不动声色,仿佛她说的是旁人,陆伯韬站在门口,存心看她反应,却只看到了一张毫不在意的脸,他沉了脸色,与姚姨娘见了礼,转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陆明风。 他若看不懂陆明风的小把戏,便白读了十几年的经史,陶芙是他房中的人,她伸手到自己房中来,便是没将他放在眼里,他扯一下嘴角: “大妹尚未出阁,对男女之事如此了解,不怕让人非议吗?” 陆明风见到他还未得及表露激动,便被他一句话噎住,不敢回嘴,语气僵硬但恭敬: “二哥教训的是。” 陆伯韬点到为止,没为难她。 当年他能救治及时,全靠了她一腔孤勇将他背去了医馆,他心存感激,竭力照顾她,只不过时日一长,看穿她的品性,也就敬而远之了。 姚姨娘见兄妹二人一见面便闹了不快,坐了片刻就离开。 陆伯韬站在屋中,将门外的光影挡了大半,陶芙低头收拾茶杯。 “你哑了吗?” 他的声音冷淡却隐隐烦躁。 然而陶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起伏的情绪,她平静地道: “奴婢只是觉得没必要与她争论。” 她顿了顿,眼神冷漠: “况且,大小姐并没有说错。” 陆伯韬握起的拳头松了松,眼神不解,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倔强地转身走了。 他不光要娶妻,还可能会三妻四妾,然而她不会争一争,哄一哄吗? 怎么可能会余生独守空房。 算了,他摇头。 明年的殿试在即,他再不能浪费一点时间,抛开杂念,一头钻进了书海中。 陆夫人原本愁于赏花宴上,又会被人问起二郎的病情,现在没了顾虑,故而筹办得十分用心。 丞相府后院中设有一处花园,种了各种各样的花,雇了专门的花匠打理,正是百花绽放的时节,远远一看摇曳生香。 然而,若不弄出点新意,赏花便也没什么趣味。 陆夫人穿着一身藏青色宽袖长袍,正站在园中与花匠,何管事商议,将园子里的一处亭台以花为屏障,同时周围梁栋柱拱,悉以竹筒贮水,簪花钉挂,营造举目皆花之效果。 另外,又就当天的宴席几番讨论敲定了菜谱。 到了晚间,陆齐忠进屋歇息,看见陆夫人正在灯下检查拜帖,撩开衣袍坐下,眉间蹙着两道深纹。 “今年开春以来南方洪灾不断,赋税任务繁重,又加上七皇子在边疆御敌,耗费大量军费,朝廷收支失衡,皇上下令一众官员缩减用度。这个当口,赏花宴不宜太过奢侈,以免受人争议。” 陆夫人放下拜帖,脸色暗了下来,沉思一番: “那明日我再删减了不必要的流程,但宴席不能再简陋了,皇后娘娘可能会大驾光临,此外就当庆贺二郎病愈。” 陆齐忠抬头看过去,眼神耐人寻味。 “你对子承倒是视如己出,无话可说。” 陆夫人闻言,顿时脸色僵硬,似是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放下拜帖,默默入了内室。 陆齐忠自知失言,转身自行更衣去了。 阖府的人都在为后日的赏花会准备,小到茶杯,大到流程,陆夫人一一亲自过目,并再次强调了丫鬟小厮的分工配合。 最后轮到各院主子们的礼仪教导。 陆明风的教养受过皇后娘娘的认可和赞许,陆夫人分身乏术,就将此事分配给了她。 几位经历过大场面的姨娘不必多说,过一遍流程就是。 陆明雪骄纵不受约束,陆明风虽然对她嗤之以鼻,面上却是极力赞美和引导,直到陆明雪言谈举止间再挑不出错处。 最后只剩下陶芙。 彩屏腰背挺直,端着几分主子的神气,对着陶芙粗行了一礼: “小娘子,大小姐受陆夫人的吩咐教导礼仪,还请您过去一趟。” 陶芙放下手中的医书,她上午才去过月姨娘那,其他院子都是陆明风亲自过去,态度谦和地提醒一番就过了,到她这里,就煞有介事地要她过去,摆明了不让她好过。 第21章 处置 她抚平身上的褶皱,泰然笑道: “走吧。” 凤仙见状跟上去,却被彩屏手一横挡住。 “大小姐只叫小娘子过去。” 面对凤仙担忧的神情,陶芙回以安慰的一笑。 前世历经种种痛苦,早以让她对一切恐惧免疫,她陆明风再胆大,无非就是羞辱那一套。 所以,当她一站在陆明风的寝室外,彩屏手快地关上了门,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明风慵懒地掀开门帘出来,她轻视带着敌意的目光在陶芙身上转了一圈。 随后哼道: “后日便是赏花会,届时府上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你虽然只是二哥的一个婢妾,可规矩也是要学的。” 陶芙低头道: “请大小姐赐教。” 陆明风嘴边荡开一抹狞笑,接过彩屏手中的戒尺,神色突然严厉: “那便站直了说话。” 陶芙抬眸看她一眼,遂将站直的身子再往前挺了几分。 陆明风仍不满意,扬起戒尺,敲在她的小腹上,状似好心提点。 “母亲谅你出身低,又是二哥逢难之时,因而没有严加管束你的言行。可往后要是二哥娶了妻,到时再去学规矩就要受苦了。” 陶芙衣裳轻薄,那一板打得她身子颤了颤,见陆明风一副假仁假义的面孔,轻蔑地瞥她一眼。 陆明风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连样子都懒得装了,眼神突变得狠厉,她挥起戒尺又在陶芙的胳膊上抽了一下。 陶芙猝不及防又挨了一下,等陆明风再次抽过来的时候,她一把抓住陆明风的手将她往后一推。 陆明风始料不及,倒退撞到身后的桌子,手碰落了桌上的茶杯,彩屏忙上前搀扶,被陆明风一把推开。 陶芙丝毫不惧,冷着脸道: “大小姐教导就是,何必一再动手。” 陆明风气的指尖掐紧了桌子边缘,面色阴狠,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本小姐不光要教训你,还要教会你规矩。彩屏,去拿绳子来!” 彩屏愣住,一时害怕事情闹大,上前劝道: “大小姐,小娘子毕竟是公子房里的人…..” 话未说完,被陆明风阴恻恻的眼神惊得立刻住嘴,转身去找绳子。 陶芙像看小丑似的看她,不打算继续受辱。 “既然大小姐不是有意教导,奴婢还有事要忙,恕奴婢不能奉陪。” 说着转身就要走。 陆明风气得全身发抖,她最无法忍受别人轻视自己,何况那人还只是一个村妇,纵使自己只是个庶女,那也是府里的大小姐,断然容不得人羞辱。 她一瞬间被怒气控制,抓住陶芙的头发,接连打了几个巴掌。 不及陶芙反抗,匆匆赶来的彩屏忙将她一圈又一圈地捆住,担心她乱叫,又往她嘴巴里塞了棉布。 陶芙睁大眼睛挣扎,不敢相信陆明风如此疯狂。 陆明风上前,往她身上踢了一脚又一脚,直到踢不动了,坐下来缓了片刻。 她得意地看着地上蜷缩神色痛苦的陶芙,惬意地喝了口茶。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大姐,在吗?” 陆明风和彩屏惊慌地对视不语,想等陆明雪离开,没注意到陶芙悄悄挪开去,一脚蹬翻了花瓶。 屋内的声音引起了陆明雪的注意,她又敲了敲门。 “大姐,我来给你送些胭脂。” 陆明风定了定神,看着陶芙充满恨意的眼神,突然心生一计,于是让彩屏松开了陶芙的绳子,又发狠往自己手上挠了一道手印。 彩屏开门,对陆明雪见了礼。 陆明雪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匣子,进门看到堂中央坐着一脸愤恨委屈的大姐,又见陶小娘身形佝偻站在一旁,纳闷道: “大姐,这是怎么了?” 陆明风叹了口气,将受伤的手抬起来抚着额角, “陶小娘性子太烈,不服管教。我还是禀告了母亲,让她亲自调教吧。” 陶芙垂目,心知陆明雪惩罚下人的手段毫不逊色,因而知道没有辩解的必要。 陆明雪看到那道猩红的印子,想当然地认为端庄娴静的大姐受了委屈,放下手中匣子,眸色转狠。 “这等小事何须母亲亲自动手,大姐你心软,就交予我来处置吧,我定叫她知道什么是尊卑!” 陆明风心中暗喜,面上却装模作样地叹道: “二妹别冲动,她是二哥的人,我就忍了这口气罢。” 陶芙知道自己再不走,很大可能会被视人命为草芥的陆明雪弄死,于是趁她们说话,转身疾步往外边走边喊。 只要穿过一道门廊,姚姨娘便能阻止她们。 可彩屏腿脚比她更快,将走到门口的她拽了回去,狠狠推到陆明雪的面前。 陆明雪身后的丫鬟巧荷,驾轻就熟地上前就是几个巴掌。 陶芙眼前一阵恍惚,视线朦胧地看着陆明雪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条皮鞭,她扬起手一鞭一鞭地抽打,陶芙痛得唔唔乱叫。 直到她叫声微弱,陆明风一阵心惊,害怕二哥动怒,忙劝住了陆明雪。 陆明雪仍旧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口气: “大姐,你怎么这么胆小怕事,她一个奴籍,就是弄死了也无妨。况且,是她对你不敬在先。” 陆明风冷静下来,莫名一阵后怕,又一想有明雪在,心里稍稍安定些,忙指挥彩屏将陶小娘送回去。 陆伯韬正独自用晚膳,堂前只凤仙一人候着,不见陶芙身影,默默吃了几口,索然无味地放了筷子,沉声问: “陶小娘呢?” 凤仙伸长脖子往黑沉沉的院子里看了看,面色担忧: “下午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把小娘子叫过去教导礼仪,现在还不曾回来。” 陆伯韬不作他想,又拿起了筷子,阴沉沉地道: “是该好好教教她规矩。” 随后他便又去了书房。 彩屏和巧荷趁着夜色,一人抬起陶芙一条胳膊,把人半拖半抱地送回院子里。 收拾了屋子的凤仙一出来就看到陶芙浑身血淋淋地躺在地,惊地大叫一声: “小娘子。” 她蹲下身子伸出双手,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下人们闻声都凑了过来。 凤仙泪眼模糊,忙推开了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去书房。 第22章 怒火 凤仙心急之下,不顾规矩,直接去推陆伯韬书房的门。 萧赫矫健地伸手阻拦。 凤仙哭得声泪俱下,扬着声大喊: “公子,快救救小娘子。” 萧赫拧眉问: “小娘子怎么了?” 凤仙抽噎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回: “我也不知她怎么了,她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萧赫神色肃然,忙转身敲门。 陆伯韬纵使心烦,也只得放下手中的书,不悦地打开了门。 凤仙“扑通”一声跪下去,不管不顾道, “公子,小娘子要死了。” 陆伯韬心猛地一提,上前一步,厉喝: “胡说什么!” 见凤仙抽抽搭搭,半天说不出话,萧赫镇定地提醒: “公子,还是先去看看吧。” 陆伯韬神色匆匆往正堂方向赶,凤仙撑着发软的腿尽力跟上。 他远远看见几个下人抬着陶芙往屋里走,太阳穴突突地猛跳,等到了跟前,下人们让出了道。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软榻上脸色苍白若纸,满身血迹的陶芙,恍惚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感觉到温热,他心陡地一放松,恼怒随之而来: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府医来!” 凤仙这会冷静下来,打了水来,闲杂人都退了出去。 陆伯韬亲眼看着陶芙玉雪似的皮肤上一道又一道斑驳的鞭痕和青紫,眼神沉得滴水,他捏紧了拳出去。 既是去了大妹那里,这一身的伤从何而来,他心里也有了数。 待诊治过,陈大夫满目怜惜地退出来。 陆伯韬神色紧张地问: “陈大夫,她有无大碍?” 陈大夫叹口气,坐下来一边写药方一边回: “小娘子内伤严重,不知是否伤及内脏,老夫只能尽人事,看天命了。” 陆伯韬一愣,随后急道: “请只管开最好的药。” 陈大夫抬眸看他一眼,随后执笔写下了药方。陆伯韬一刻不敢耽误,让萧赫跟随陈大夫去取药。 忙活到半夜,陆伯韬亲自喂陶芙喝下浓黑的药汁,看着她桃粉色的唇没了生气,一双水润的眸子也紧紧闭着,他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空荡又沉闷。 第二日一早,陶芙还是没有醒,陈大夫来看了一次,摇摇头就走了。 陆伯韬呆坐在厅中半天,心中怒火燃烧,费力隐了一身怒气,直往陆明风的院子走。 陆明风似乎料到他会找上门来,故而去了二妹明雪那里呆了一整天,等到夜色降临,才心存侥幸地回去。 然而一踏进堂屋,却见陆伯韬闲散地坐在上座,轻摇纸扇,表情邪逆。 一旁的姚姨娘也不知哪里招惹了二郎,面色尴尬,看到陆明风出现,忙救命稻草似的上前拉她过去。 “明风,你二哥说有事找你,我让百灵去找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明风埋怨地瞪了姚姨娘一眼,见陆伯韬还算冷静,讪笑一声: “二哥,可是为陶小娘而来?” 陆伯韬盯着她眼眸沉沉,忽地轻笑一声。 “大妹使得好手段,连我一个男子都自愧不如。” 陆明风一时摸不准他的真实想法,心里突突直跳,只得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我原是奉母亲之命教导礼仪规矩,可陶小娘态度悖逆,不服从管教,还将我抓伤,我只不过用戒尺敲打了她几下。” 姚姨娘听得一头雾水,她愣怔地问: “陶小娘子到底怎样了?” 陆伯韬脸上的笑意加深,忽地收了扇子站起身来,语气转狠,一字一句地上前逼问: “那为何她满身鞭痕与青紫,陈大夫说她有严重的内伤,性命堪忧。” 陆明风吓得退了一步,很快又稳住心神,左右陆明雪打得最狠,况且她料定在二哥心中自己比一个婢妾重要,于是眼眶挤出几滴泪水。 “是陶小娘伤我在先,我是教训了她几下,可后来…..后来二妹来了,忍不过又收拾了她一顿,这才将陶小娘打伤了。” 姚姨娘听得眼角一跳一跳,跺起脚来。 “你怎么能这么糊涂,由着二小姐打呢!你们两个,真是….哎!” 陆明风垂着泪眼,小心打量二哥的神色,却见他黑沉的目光看着自己,慌忙低下头去。 不出她所料,二哥只是静默地瞪了她片刻,嘱咐一句: “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以后这种狠毒的事少做,免得日后遭了报应。” 陆明风没听出来他话里的警示,只为二哥的偏袒而窃喜。 第二日,相府张灯结彩,贵客接踵而至。 皇后的仪仗缓缓停在相府门口,一众官员贵妇以陆齐忠夫妇为首整齐排开下跪行礼。 轿辇边,在两位气度非凡的侍女搀扶下,走下来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 皇后款步走到陆齐忠夫妇面前,威严的气势稍减,看着陆夫人眼角带笑: “彩凤,咱们又见面了。” 陆夫人神色微微有些激动: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是我们相府的荣幸。” 皇后娘娘看一眼地上跪着的臣民,手轻轻一抬,带着恩赐的语气道: “都跪着做什么?今日本宫是来赏花的,无须拘束。” 陆齐忠作了一揖, “多谢皇后娘娘。” 其他人也都效仿,声音此起彼伏。 随后陆夫人陪在皇后娘娘左侧,众人跟随移步前往相府后花园。 沿路假山流水,鲜花掩映,别有一番意境。 陆家姐妹瞻仰了皇后娘娘的威仪,走在最后,随后将注意力放在各府贵人中。 陆明雪抬起胳膊碰了碰陆明风,示意她往右侧方看。 “那穿绛紫服的好像是衡国公府沈夫人。” 陆明风挺直脖子,站得板板正正,视线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衡国公是随先帝征战四方,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辅佐了两代君王,地位显赫,是连当今皇上都要看他几分颜色的人。沈夫人作为衡国公府的大房育有两儿两女,女儿都嫁入高门,大儿子沈钰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已婚配,而二儿子沈嘉年二十三,随七皇子一同在边疆御敌,至今还不曾娶妻。 陆明风作为同龄人,怎会看不懂二妹眼里的希冀,这样荣耀的门庭,不是她可以觊觎的,可陆明雪就不同了。她有父亲的宠爱,更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并非一点可能也没有。 第23章 醒来 她心中嫉妒万分,捏紧了指尖,明知故问道: “二妹可是听说了衡国公府的二公子骁勇善战,英姿不凡?” 陆明雪张扬的脸上飘起两朵红晕,眼含羞怯。 “京城中论武谁不知道七皇子和沈公子。” 陆明风缓缓吐出一口气,装作不在意似的调笑: “妹妹容貌昳丽,郎才女貌,甚是相配,今日你可得好好表现了。” 陆明雪羞愤地瞪她一眼,又凑近好奇问: “大姐,你就没有看中的人家吗?” 陆明风倒没有眼高于顶到不切实际,她平日也算跟着陆夫人见识了一些贵妇,早已洞悉她们的势利,既与谁都是妾,不如嫁给太子。等太子登基为帝,那她便也鸡犬升天了。 所以,不管陆夫人怎么待她,陆明风都铁了心要巴住太子这条船。 这些她自然不会与陆明雪说,于是淡笑道: “明风听从母亲的安排。” 陆明雪看出她不想说,便识趣地不再与她搭话。 等走到后花园中的亭台,两名宫女立即上前用锦帕给座位擦了擦,皇后娘娘坐下,又挥手让大家就座。 大家就繁花似锦的花园,给予赞叹,随后目光又放在陆府的几个儿女身上。 陆伯韬温雅随和,不多话也不会显得木讷,皇后看着他眼中带着期许: “二郎,听见你好了,我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明年的殿试可要着力准备。” 陆伯韬上前弯腰作揖,面容沉静。 “承蒙皇后娘娘的关心,子承定当全力以赴。” 皇后娘娘心中满意溢于言表,随后又看向站在边缘处的陆家姐妹,朝陆夫人问道: “那是明风和明雪吧?” 陆夫人招手,明风心跳如鼓,竭力保持端庄的礼仪,与明雪上前见礼。 皇后娘娘看了看陆明风挺拔大方的姿态,又看向娇艳欲滴的明雪,不觉点头道: “他们姐妹二人各有春秋,俱都不俗,彩凤,你教养得很好。” 陆夫人替皇后娘娘斟了一杯茶,自谦道: “皇后娘娘谬赞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女郎。” 说完瞥了一眼陆明风,又道: “不过,别的不说,明风这丫头倒是孝顺贴心,我没白教养了她。” 皇后娘娘听了,又看了陆明风一眼。见她微垂着眼眸,还算沉稳大气,点了点头。 陆明风心跳像马蹄似的,交握在身前的指尖微微颤抖。 接着陆夫人不偏不倚又夸了陆明雪。 随后,就着话题,众夫人又相互打听各家儿女,奉承一番。 稍坐片刻,吃了瓜果点心,一行人在花园里逛了起来,枝头鲜花繁盛,园中人声热闹。 而躺在西次间的陶芙意识浮浮沉沉,凤仙放下药碗,一手扶起她靠在自己肩上,一手舀了药汤压着她的舌根灌了下去,喂了大半碗黑糊糊的药水,又将她放平身子,再拿准备好的帕子擦拭她的嘴角。 做完这些,凤仙眼里控制不住又淌出来泪水,她骂了大小姐,又骂老天爷,连公子都骂上了。 陶小娘没招谁惹谁,他们凭什么这么作践人! 骂完抹了眼泪,凤仙端碗出去,一出门就见萧赫一身黑衣,门神一样守在门口,没好气道: “让开!” 今日来府里的大多是女眷,官员都随丞相去了政事厅,陆伯韬便允了他不予跟从,萧赫从两扇门缝中看去,神色担忧: “小娘子,可有反应?” 凤仙关上门,抽搭一下鼻子,失望地道: “没有,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曾动。” 她一想到好好的陶小娘再也醒不过来,蹲在地上一阵痛哭。 萧赫想起自己以前练功打斗,伤痛不断,胳膊断了,自己忍痛拧一拧就好了,受了内伤,躺上半月,生死有命,毫无牵挂。可看着陶小娘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第一次在心里祈祷,希望她能挺过去。 陆伯韬下了宴席,匆匆到西次间看了陶芙,战战兢兢地探了探鼻息,又小心撩开她的衣裳检查伤口,随后命令凤仙: “药不能停,身上抹的药也给我一日三遍地擦,不能留下疤痕。” 凤仙在心里嘀咕: “以前你也没少打,养好了让你们兄妹继续打吗?” 然而一看到公子阴郁的面孔,又不得不顺从: “奴婢遵命。” 陆伯韬坐在床边,抬手抚过陶芙的眉眼,眼中满是遗憾与不解。 明知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妾,可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无比契合与忍耐,让他有一种错觉,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很久很久。 她熟知自己的每一个喜好,每一个习惯,连画画的手法都与他如出一辙,好像她是为他而生。 因此即便怀疑她是母亲派来监视他的,他都忍不下心对付她。 当她亲口提出搬出去住,不可否认他有意外的惊喜,也有隐隐的恼怒。 惊喜的是她不是来监视他的,恼怒的是她不屑伺候他。 然而他有太多事要做,太多的顾虑,他不能在自己羽翼未丰时,为了一个女人处置自己的两个妹妹,父亲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当然,这笔账他会记在心里。 陆伯韬握起纤细无力的手指,用力紧了紧,坐了片刻,抬脚去了书房。 不知是老天的怜悯,还是关心她的人的祈祷,在陶芙昏迷的第三日,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赏花宴的次日,陆伯韬向母亲禀告了两位妹妹的恶行,陆齐忠大怒,罚她们二人闭门思过半个月。 相比在阎王殿前徘徊的陶芙来说,这个惩罚属实讽刺。 然而这个结果,陆明风庆幸,陆明雪不知悔改,反怪父亲小题大做。 月姨娘听说此事,拿上了所有用得上的药来探望,只匆匆几眼,便十分不忍地退了出来,反复叮嘱凤仙: “仔细照顾。” 凤仙日夜不离地照看,正趴在床边打盹,一丝晶亮的口水沿着嘴角浸入衣袖的纹理中。 陶芙虽然昏迷,但意识间或清醒,知道凤仙一直在照顾她,看着她明显憔悴的面容,不忍心扰醒,于是尝试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被车轮碾过一般,从里到外的疼,她咬了咬牙,抬起半个身子。 陆伯韬进来看到这一幕,一脸乍喜,几个大步走到面前伸脚踢了踢凤仙。 凤仙一个激灵醒来,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24章 出手 陆伯韬扯开她,坐到床边,握起陶芙的手,语气轻柔: “芙儿,你总算醒了。” 陶芙看着面前的人眉宇紧蹙,脸颊消瘦,越显凌厉的面孔,又闯了一遍死门关,心底有种难言的触动,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二郎。” 陆伯韬喜出望外,抬手将她揽在怀里,声音难掩激动: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陶芙靠在他的肩头,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视线落在他腰间系着的香囊上。 他竟然还在戴着。 陆伯韬疼惜地抱着她,转头对愣在一旁的凤仙急呼: “木头桩子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府医来看!” 凤仙被他吼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忙晕头转向去请陈大夫。 他那看庸才似的目光,把陶芙惹笑了。 “凤仙还算机灵了,别吓她。” 陆伯韬见她笑了,脸色瞬间变成艳阳天,向来冷漠的眼中染上笑意: “榆木疙瘩一个,对你,倒还算尽心。” 陶芙点头,将这份感动默藏在心底。 陈大夫背着药箱,一路不带喘气地走了进来,陆伯韬忙起身让出了地方。 随着诊脉,陈大夫的脸色渐渐舒缓,收回手,这才慢腾腾向陆伯韬施了一礼。 “陶小娘脉象细弱略沉,内伤有所控制,但气血亏虚,我再开个补方,休养调理一段时间即可。” 陆伯韬彻底放下心来,送陈大夫出门,安排萧赫随同陈大夫去取药,随后又进去呆了片刻才去书房。 陶芙睡了三天三夜,一时半会没了睡意,凤仙将她移到枕头上靠躺着,一边伺候她洗漱,擦洗了身子,一边喋喋不休: “你明知大小姐爱找你麻烦,还不让我跟了去,要是我在,多少有个人替你分担,算你命大,若是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主子不拿咱们当回事,你被打得半死,丞相也就罚了她们姐妹闭门思过半个月!更气人的是,公子怒气冲冲去找大小姐,我以为会替你出气,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前世陆伯韬可以在情深时抛开兄妹情谊为她出头,而现在她没有重要到值得他冒着触犯家人的风险去维护她。 说到底,这份在乎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骗人骗己而已。 “不过,公子倒是寻了不少名贵山参让你服下,否则你也不会醒得那么快。” 陶芙垂下眼帘,氤氲的情愫还未蔓延就已消散,她伸手握住凤仙忙碌的手。 “怎么不说你这几日照顾我多么辛苦?” 凤仙反握住她,又哭又笑: “辛苦倒不辛苦,只是太害怕了。你是我第一个跟的主子,我希望你好好的,长命百岁。” 陶芙替她抹了眼泪,看她稚嫩真挚的模样,心中惆怅一扫而光。 等萧赫拿回药,凤仙将陶芙安顿好,立马去了厨房熬药。 还是年纪小,将养几日,陶芙便能下床走动了,身上的淤青也淡了下去。 今日休沐,陆伯旸没有去学堂,央着月姨娘来看望。 一到院门口,他一看陶小娘在院中走动,便松开抓着姨娘的手,跑了过去。 陶芙手中突然多了一只软软嫩嫩的小手,回头一看,就见陆伯旸仰着头满眼欢喜。 “陶小娘,你病好了吗?” 陶芙眉眼弯弯拍拍陆伯旸的头顶,又对月姨娘福身行礼,月姨娘加快步子上前握住她的胳膊,眼含关切: “你刚病好,不必多礼,可还有不舒服?” 时近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陶芙伸手遮在陆伯旸的额前,挡住毒辣的阳光,笑道: “多谢月姨娘挂念,凤仙说您送了许多药品,奴婢真不知何以报答。” 说完,牵着陆伯旸的手,往西次间走。 待坐下,凤仙上了茶退到一边,月姨娘这才语带愤怒地说道: “以往陆家姐妹倒是有虐待婢女的先例,可每每在相爷夫人面前,都以种种理由躲过惩罚,没想到这次对你做得这样过分,也只是轻罚了事。” 一边是未出阁的名门闺秀,一边是冲喜的婢妾,不用想也知道。 既然明面上处置不了她们,那就只能让她们有苦说不出。 原本计划在赏花宴上让她们姐妹难堪,不想失算,差点丧在她们手里,这个仇她自然要报。 陶芙面上不敢表露,只能无奈苦笑: “奴婢身份卑微,即便打死了,也是小姐们的名誉要紧。” 月姨娘从前也是父亲手中的掌上明珠,然而嫁入相府近十年,深深体会到低人一等的无奈,只得叹气: “争不过就离他们远远的,少去招惹她们,再忍一两年她们总要出嫁。” 两人互相宽慰一番,陆伯旸倒是很听话地坐在一旁。 临走前,陶芙弯着身子与陆伯旸逗笑,陆伯旸开心地咧着大嘴。 陆伯韬从书房出来,在回廊下看到这一幕,信步走过去。陆伯旸一见他忙收了牙,一副畏惧的可怜模样。 “学堂休沐,也可在家温习,你都已经七岁了,怎还这么闲散?” 陆伯韬小小的脚立马后退一步,弱弱地回: “三弟知道了,这就回去做功课。” 说完不顾月姨娘的呼喊,小跑了出去。 陶芙看着他肃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凶一个小孩,不由得一阵无语,转头便不想搭理。 陆伯韬见她态度冷淡,忙跟了上去,拉住她。 “怎么见了我既不行礼,也不笑了。” 陶芙听了屈膝就跪,被陆伯韬一把扶住,神色微恼。 “才刚好,让你跪你就跪,看来你这顿打白挨了。” 陶芙冷淡瞥他一眼,自嘲笑道: “奴婢命贱,若是对主子不敬,十条命也不够活的。” 陆伯韬一时哑了口,再看她眉眼之间的哀怨,知道她在怪自己,便放软了声音道: “芙儿,我知你委屈,这事我自有分寸。” 陶芙好奇地抬眼看去,见他眼中似有谋略,犹疑地问: “什么分寸?别是说得好听,糊弄我。” 陆伯韬一边揽住她腰进屋,一边冠冕堂皇道: “大妹,二妹这般心性,父亲母亲顾及他们的颜面不会严惩,落人口舌。可若要出嫁,迟早惹出祸害,我这个当兄长的,给她们提前教上一课,也是为她们好。” 陶芙本来还心存疑惑,再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他不是说笑。他愿意出手自然最好,陶芙重重地摁了一下自己腰上的伤口,瞬间泪眼朦胧,柔弱可怜的模样,倚在陆伯韬的身上,低低啜泣: “二郎,你对我真好。” 陆伯韬明朗坚硬的脸庞瞬间因这一声,温柔得不成样子,将她轻轻环抱住。 “芙儿。” 第25章 好学 凤仙刚进门就马上又退出去,心里不禁替陶小娘欢喜,至少有公子护着,陆家姐妹多少会忌惮。 陆明风前些日子在皇后娘娘面前得了脸,心里高兴,3被罚闭门思过,脸上也不见忧愁,只是得知陶小娘没死,隐隐觉得不安。 然而另一个始作俑者,陆明风,一连几天被关在屋里,心里如猫抓似的难受,她扬手扫落一桌杯盏,脸色盛怒: “都是那个贱人,早知便该直接将她打死!” 站在不远处的丫鬟巧荷拧着两道粗眉,眸色狠厉,上前几步低声道: “小姐息怒,陶小娘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婢妾,不值得您亲自动手,让奴婢去收拾了她!” 二小姐待她不薄,见主子如此痛苦,便恨不得立刻将陶小娘碎尸万段。 门突然被推开,芸姨娘一脸怒色,瞪了巧荷一眼: “大胆!你不劝慰她,反而还在煽风点火,小姐就是让你教坏了! “画眉,给我掌嘴二十!” 陆明雪柳眉一蹙,仍不服气地嗔怪: “姨娘,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画眉得了芸姨娘的吩咐,走到巧荷面前站定,两腿站开,一点不带马虎地扇了起来。 芸姨娘缓缓走到陆明雪跟前,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她。 “陶小娘不过就是你二哥跟前的一个婢子,你为何总跟她过不去!你打伤了她,你二哥不跟你计较,已是宽容,你还念着要弄死她,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就不怕惹恼了你二哥!” 陆明雪甩袖坐在桌前,嚷道: “你也知道她就是一个婢子,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我就是见不到她不把我和大姐放在眼里,她算个什么东西!” 芸姨娘见她还不悔改,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地劝: “将来等你二哥娶了妻妾,自然会将她冷落,她那条小命还不是任人拿捏,到时再收拾她也不急。倒是你,今年十五了,到了议亲的时候,这等丑事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你还怎么嫁出去?” 陆明雪一怔,这才后知后觉。 芸姨娘见她终于听进去话,马上又道: “我与你父亲多次提过将你配给衡国公府大房的次子沈嘉,他已经答应托人去试探那边的口风。衡国公府家规森严,那沈嘉又是一身正骨的武将,要是知晓你品性恶劣,如何看得上你!” 陆明雪霎时想起去年在护国寺祈福,擦肩而过的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身影,面色染红,低声道: “明雪知道了。” 芸姨娘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欣赏宽慰。 “知道就好,你这般美貌,沈嘉定会中意你的。千万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坏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画眉打完二十个巴掌,放下发麻的手,回禀芸姨娘: “姨娘,已经打完了。” 陆明雪侧头看去,只见巧荷整张脸通红,眼睛闪着不屈的恨意,听了姨娘的一番劝诫,于是便没有安慰,只冷声吩咐: “去取我的琴来,我要练琴。” 芸姨娘眼神快慰,明雪从小便不爱钻研,耐不住寂寞,琴棋书画样样疏浅,知道要练琴了,也算长进了。 巧荷黯然垂首出去。 陶芙得了陆夫人的恩准,暂时不用过去请安,还着方嚒嚒送了不少布匹和首饰以示关怀。 凤仙将东西收进衣柜,喜滋滋道: “夫人慈善,还是记了小娘子的功劳的。” 陶芙今日穿了一身杏黄轻薄衫裙,接连数日的补汤吃了,气色白里透红,美不自知而醉人,她放下手中墨笔,心中感念并暗暗决定等过些时日,再好好孝敬她。 这些日子她也没闲着,将陈大夫借的医书,来回看了数遍,便将重要的地方提笔记了下来,借了一些时日,总要还的。 她回头对埋头整理的凤仙吩咐: “陆夫人送的布料我用不了这么多,你自个拿一匹,另外再拿一匹拿布包好,待会我去陈大夫那还书。” 凤仙应了声。 随后将布包放在桌上,陶芙拿起两本书,两人一起去府医处。 陈大夫正和一个伙计一进一出,忙忙碌碌将屋子里的贵重药材搬出来放在太阳底下的簸箕上晒,见到陶芙,放下手中的活,邀请她们进去坐。 伙计倒上茶,就又去晒药材了。 陶芙双手将书递上,又让凤仙把布包放在桌上,语含感激。 “陈大夫,多谢您救了我一命,这些书借了好些日子,特意还与您。” 陈大夫接下医书,两眼笑眯眯道: “老夫应尽职责,你能活也是天意,非我之功劳。怎么样,小娘子,医书晦涩,常人很难看得进去。” 陶芙打量周围的摆设,温声笑道: “奴婢不觉得难看,只是有不少疑惑,无法看得深入。” 陈大夫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突然来了兴致。 “哦?既如此,我来考考你。 “夫肝之病,该如何调理?” 陶芙神色松弛,不急不缓道: “宜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酸入肝,焦苦入心,甘入脾。脾能伤肾,肾气微弱,则水不行,水不行,则心火气盛,则伤肺。肺被伤,则金气不行,金气不行,则肝气盛。故实脾,则肝自愈。” 陈大夫捋胡须的手动作渐渐暂停,一般正色的赞赏: “不错,看来小娘子确实花了功夫。既然你有心,老夫就再给你几本医书,若有不懂,可随时来问,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陶芙一脸受宠若惊,忙道: “奴婢何德何能,怎敢劳烦您?” 陈大夫挥手,起身撩开门帘去拿医书,随后走出来道: “你和老夫小女差不多大,可比她好学多了,学问要靠自己积累钻研,老夫不过是引你入门而已。” 说着把几本蓝底白字的医书摆在她面前: “不用着急还,慢慢看。” 陶芙伸手摸着厚厚的一沓医书,满目惊喜,马上站起身屈膝拜了一拜。 “奴婢谢过陈大夫。” 两人千恩万谢,捧着书告辞。路上,凤仙一脸的纳闷: “小娘子,你又不当大夫,看这么多医书做什么?” 第26章 动情 陶芙如获至宝地将书捧在怀里,这些日子她早就将凤仙当成了家人,于是如实说道: “我没别的本事,以色侍人终不长久,多门长处,日后也多条生路。 “我现在积攒了银子,等时机成熟,便可去外头寻间铺子做香囊的买卖,赚了银子,日子方能安稳。” 凤仙仔细咂摸了一会,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附和: “这主意不错,公子尚未娶妻,愿意对小娘子花点心思,可这以后,有了妻妾和功名,难保就会将人冷落一旁,到时这日子就难捱了。” 陶芙见凤仙一下便领会了她的用意,眼底漾着笑意道: “你觉得我做的香囊怎么样?” 凤仙认真地想了一大会,快走到院子时,才回: “这京城市集上已有不少卖香囊的,小娘子你的香囊样式中规中矩,没有特色,里头的药粉也多普通,这要开铺子,如何比得过那些名声响亮的?” 陶芙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她自知自己的荷包毫无特色,都没指望她回了,没想到她竟想得这么深入,十分讶异又感动。 “我就说你机灵,连这个都想到了。我这想法还只是个雏形,要正经拿去卖,肯定还差得远,所以需好好学一学医理,在香粉上做功夫。” 凤仙一想觉得在理。 两人进入屋里,放下书,凤仙转身准备去熬药。 陶芙叫住她,不忘叮嘱: “不要和任何人说,包括公子。” 凤仙朝她眨了眨眼睛。 “放心吧,我嘴很严的,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完乐悠悠地走了。 陶芙心情很好地将书摊开来,取了一本最基本的《金匮要略》,轻轻翻开一页,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可惜没看两页,陆伯韬满脸倦容地进来,看一眼又是医书,神色狐疑: “你能看懂吗?这一本接一本的。” 陶芙放下书,老实地巴望他: “除了好些字认不出来,没什么难懂的。” 陆伯韬脸色顿住,随后一口回绝: “你看我像闲的样子吗?我可没功夫陪你瞎闹。” 说完,见陶芙被拒绝后的落寞,有些不忍,又道: “每日睡前半个时辰,你拿书来,我给你批注。” 陶芙这才展颜一笑,又是斟茶,又是站起来替他揉捏肩颈。 在书房坐了一日,陆伯韬浑身筋骨僵硬,被这么力道适中的捏一捏,顿时眉头舒展。 捏了好一会,陶芙见他一动不动,探过头去看。 陆伯韬刚好睁开眼,两人的视线只隔了一寸,幽深明亮的眼睛互相照见彼此,一瞬间暧昧的气息纠缠在视线里。 陆伯韬没有一丝犹豫,伸手捞住陶芙的细腰,将她整个人揽坐在身上。 这是自他恢复以来,第一次这么亲密,陶芙一时很不习惯,试图站起来,可陆伯韬纹丝不动,一本正经地威胁: “芙儿,你不想要我批注了吗?” 陶芙愣住琢磨了一下,月姨娘倒是认字,可总去麻烦她似乎也不太好。 趁她犹豫的功夫,陆伯韬已将她打横抱起,直往床上去。 陶芙望着他动情欢喜的脸孔,内心平静无波。而陆伯韬太过兴奋,并未注意到她的冷淡,安抚一番便匆匆去了书房,一开门正好碰上来送汤药的凤仙,他停下脚步,侧身嘱咐: “去给小娘子准备一碗避子汤。” 凤仙低头应下,等公子走远了才快步进去,放下汤碗,去整理凌乱的床榻。 陶芙端起药碗将药喝下,重新拾起书来读。 凤仙见她眉目冷清,以为她不想喝避子汤,轻声安慰: “小娘子,你年龄还小,我听婆子们说过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公子也是为你好。” 陶芙茫然抬头,瞥见凤仙一脸憋屈的神情,这才后知后觉地笑道: “想什么呢?我还不至于这么矫情,快去熬药吧。” 凤仙认真地在陶芙脸上确认了她是真的不在意,这才轻快地离开。 这样充实的日子溜得飞快,一眨眼就过了半月。 一早,陶芙和陆伯韬一道去向陆夫人请安,得知陆明雪舅舅在京城里开的钱庄今日开业,想必是去捧场去了,快要走的时候,陆明风身姿飘逸地出现。 陆明风向陆夫人请了安,神色感慨看了陶芙一眼。 “陶小娘,那日虽是你不敬在先,我动手教训你确是欠妥,我向你和二哥道个不是了。” 陶芙实在佩服陆明风堪称变脸大师的演技,但她知道丞相和夫人已经惩处过,她再揪着不放便是不识抬举了,只得上前一步屈膝致歉: “大小姐怎么教训奴婢都是应该的。” 陆夫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出了慈善堂,陶芙沉默不语,前面的陆伯韬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用扇子一端挑起她的下巴,轻笑着打量她的神色。 “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陶芙撇开脸,低头道: “不敢。” 说着自顾往前走,陆伯韬配合着她的步伐,两人并肩走着,他目视前方,突然说道: “我曾经有一个大哥,他大我十二岁,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病逝。东院就是他曾住过的地方,幼时我贪玩溜进去,不小心碰翻了书案上的砚屏,母亲发现了将我一把拎出去,用力挥了我两个巴掌,又罚我晚上不准吃饭。 “那时我特别委屈,哭着去抓母亲的手,可母亲怒气上涌,用了推开了我,我额头撞在石级上。” 陶芙的脚步越来越慢,她从来不曾听过他小时候的事,陆伯韬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额角上。 “你看这里留下了一个疤。” 他皮肤白皙,不仔细看并不明显,陶芙早就知道那个疤,前世问起,他也只是模糊带过。 陆伯韬放下她的手,却并没有松开,眼眸温柔道: “明风的为人我比你清楚,相信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陶芙直直地看着他快要溢出眼眶的温柔,淡然一笑: “二郎,我相信你。” 陆伯韬近日与友人恢复了联系,从正慈院回来收拾一番就出门会友去了。 第27章 失贞 陶芙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看书刺绣,一天即将平静的过去。 申时,凤仙从后院一阵风似的跑回来,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陶芙赶紧递上一杯水,凤仙仰头喝下,喘了口粗气道: “出大事了!” 陶芙一副大惊小怪的神情看她: “又怎么啦?” 凤仙没事就喜欢往后院钻,听婆子们嚼舌根,讲故事,每每回来不管她爱不爱听,都得讲。 凤仙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陶芙听得一阵心惊,瞬间想到陆伯韬今日也出去了,不免猜测起来。 “芸姨娘哭得天翻地覆,丞相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声张,如有泄露,一概杖杀!” 陶芙竭力保持平静,小声道: “你可别再说了,我去看看公子。” 她快步绕过弯曲的回廊,看到萧赫站在书房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走近了问: “萧护卫,公子在里面吗?” 萧赫明肃的脸庞稍稍软化,低头道: “正是。” 陶芙没作多想,转身离开。 后进东院,奢丽堂皇,如今乱成了一团。 芸姨娘趴在床前与陆明雪抱头号啕,丞相一脸怒容,指着芸姨娘大骂: “都怪你这个没脑子的,怎能让她离开你,独自去那偏僻暗巷!” 芸姨娘抽抽搭搭地顿住,又悔不当初地痛哭。 陆明雪两眼发直,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眼泪断线似的落个不停。 她今日一心想着去舅舅新开的钱庄看看热闹,姨娘入了股,一到店里就与舅舅商议不停,她觉得无聊便想出去转转。芸姨娘顾不上她,就让巧荷陪她去了。 两人正在一个摊贩处看泥偶,余光中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去了拐角的暗巷中。那背影像极了陆明雪心心念念的沈嘉,她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过去,等巧荷反应过来,她已不见了踪影。 巧荷着急地四处寻找,终于在巷口看见一名高大粗壮的男子正压在小姐身上,欲行不轨。正当巧荷想要大声呼救时,见那男子起身,仿佛也只是想吓吓小姐, 她突然有些失望。 趁陆明雪慌乱的整理衣服时,巧荷躲在暗巷隐蔽处挡住那个男子,将整个荷包递出去,朝二小姐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那人马上会意,将荷包塞进衣服,转身又回了巷子。 外头热闹的叫卖声盖过了陆明雪惊慌害怕的惨叫,巧荷直到男子离开,才气喘吁吁地跑到陆明雪面前,怜惜地抱住她,替她整理好衣裳。 不远处的茶楼上,玉白色的修长身影朝这边看了一眼,喝完茶,便起身离开。 陆丞相顾及相府的颜面,派了两名府卫前去偷偷捉拿侵犯陆明雪的男子,然而那名男子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又蒙了脸,要找出来难于登天。 尽管瞒得再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相府里的人心知肚明。 陆伯韬乍一听到陆明雪被侵犯的消息,震惊得不敢相信。 陶芙看着他,十分平静地问: “是你的安排吗?” 陆伯韬沉默一瞬,仰头将茶喝下,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如实说道: “我只是让人吓一吓她。” 陶芙信他,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或许是那人贪图陆明雪的美色。然而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看到陆伯韬隐隐愤怒歉疚的面孔,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神色担忧: “听说丞相已派人到处追查,若是被人抓住了,指认你怎么办?” 陆伯韬已经极快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反握住她的手,语气平稳: “放心,他认不出我。” 虽然只是想杀一杀陆明雪的威风,可陆伯韬还是做了周全的打算,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即便捉住了人,也不可能指认他出来。更何况当今圣上鼓励异地贸易,城门大开,人多繁杂,要找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陶芙这才放下心来,要说对陆明雪的同情,恐怕是没有的。她无比清楚,陆明雪的痛苦不及她加在别人身上的十一,不信,等她缓过气来,她身边的婢女恐怕就要遭殃了。 陶芙怎么也没不会料到,她才是不久之后波及最严重的。 经过数日的以泪洗面,也只得面对接受这个事实。即便陆明雪失了贞,芸姨娘还不死心,柔弱委屈地在陆齐忠面前诉苦,心里还打着沈家二郎的主意,陆齐忠扬袖一把推开,怒道: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沈家三代功勋,凭什么要一个品行恶劣还失贞的女子!” 芸姨娘战战兢兢直起身子,抹了把泪,小心翼翼道: “我可以给明雪准备二十万两陪嫁,就是做妾也不能吗?” 且不说陆明雪心仪沈嘉,单是沈家的背景能保她们家族生意长盛不衰,这也是明雪外祖父的主意。 陆齐忠拧眉思考,陆家姐妹的亲事,他早已暗暗考量过,陆明风温柔沉稳,皇后娘娘上次赏花宴席上,对她多有赞赏,似有将她纳入东宫的意思,再加上一层利益捆绑,自然再好不过。而陆明雪虽性情跋扈狠辣,但容貌艳丽,若是与沈家联姻,无疑是锦上添花。 上次陆夫人转弯抹角地探了沈家大房沈夫人的口风,那时她尚且避而不谈,推脱儿大不由人,做不了主,如今又怎会同意,况且,他也舍不下那个老脸再去提。 陆齐忠叹了口气起身,斜睨着地上期盼状的芸姨娘,道: “事已至此,你还是替明雪再做打算吧。” 芸姨娘一听,像抽了骨头一样顿时瘫在地上,捧着脸大哭。 陆齐忠无奈地转身离开。 往日光鲜亮丽,趾高气昂的芸姨娘母女,接连几日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陆明雪一度难过到绝食,还是芸姨娘以死相逼,才将陆明雪从深渊中拖了出来。 再加上陆明风常来陪伴劝解,陆明雪渐渐恢复了精神。 这日陆明风来看望她,一个不长眼的丫鬟上茶时,不小心洒了几滴水贱在陆明雪的手臂上,陆明雪惊呼一声,随后拎起茶盏往那丫鬟头上兜头浇去,丫鬟被烫得大叫,抱头在地上打滚。 陆明雪连日来压抑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出口,抬脚踩在丫鬟的脸上,没多久,那丫鬟挣扎了一会,躺在地上晕死过去。 第28章 怂恿 陆明风抬手捂住嘴角,惊魂甫定,上前劝道: “二妹,快别动气了。” 又给一旁巧荷使了一个眼色: “还不快把人抬出去。 陆明风看着二妹明艳狠厉的面孔,生怕触了她的霉头,安慰两句就匆匆 撤离。 巧荷将人拖去了下人房,勒令下人不许声张,任由其自生自灭,随后回 到陆明雪身边,见她神情阴郁,眼珠子一转,怂恿道: “小姐,您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整个相府最得意的莫过陶小娘了。奴婢这两日听玉芬讲,她每日笑盈盈,过得畅快极了。” 陆明雪眼中的狠厉又深了几许,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恨声道: “待我去看看她如何个得意法!” 说完衣角带风,脸色盛怒地走了出去。 陶芙上午去了月姨娘那请教刺绣,下午回来便沉心看医书,每日还着重背记要义,看累了便在院子里看看花草,前些日子才冒出小嫩苗的花种, 已经长出来幼嫩的枝干和绿叶,陶芙已经忍不住想象它们仲夏绽放的场面,故而嘴边带了一抹浅笑。 陆明雪进门,就看见这刺目的笑容,顿时怒火中烧,几步走到陶芙身后,掰过她的身子,怒盯着她道: “陶小娘,何事笑得这样欢?” 凤仙生怕陶芙又惹怒二小姐,忙上前解释: “二小姐,小娘子见花苗长势不错,因而高兴,没有别的意思。” 陆明雪狠狠地瞪过去。 “陶小娘是哑巴了吧,还是说根本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 陶芙看着浑身戾气的陆明雪,知道是拿自己发泄来了,朝她屈膝行了一礼道: “回二小姐,奴婢看花草高兴,并无不恭敬的意思。” 陆明雪将她从头看到脚,哼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应该感激我手下留情。” 陶芙胸膛起伏,陆伯韬今日去了国子监报道,要十日后才回。陆明雪若是真要置于她死地,她很难逃脱,于是只能忍气道: “多谢二小姐不杀之恩。” 陆明雪见她顺从卑微,不仅不觉得畅快,反而有种一拳挥在棉花上的挫败,遂给巧荷朝花盆使了个眼色。 巧荷得了指示,上前雷厉风行地将花盆中的小苗全都拔了出来,一把扔在陶芙面前。 凤仙满眼心疼地看着地上惨遭毒手的幼苗,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陶小娘的脸色,见她还算沉得住气,便低头忍了下来。 陆明雪紧紧盯着陶芙,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个表情,继续羞辱: “本小姐看这些杂草碍眼,拔了它们,陶小娘不会生气吧?” 陶芙随意看一眼地上,道: “不过是些消遣玩意儿,任由二小姐处置。” 陆明雪闻言,哼笑两声: “哦?那请问陶小娘,你又算什么呢?” 陶芙静了一瞬,低头跪下: “奴婢也不过是一个消遣玩意儿,不值得二小姐动怒。” 陆明雪这次已是惹恼了父亲,本也无意闹出大的动静,见她还算识相,怒气稍作平息,但也不打算让她好过,于是慢悠悠说道: “但我心情不好,你跪着我就舒服多了,要不你先跪上两个时辰吧。巧荷,你给我守着。” 说完抬头挺胸走了。 巧荷叉着腰站在陶芙面前,眼神毒辣,阴阳怪气道: “陶小娘这不是在床上,二公子不在,你不用摆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样 子来,腰杆挺直起来。” 凤仙忍不住了,涨红脸道: “这烈日底下的,中暑了怎么办?” 巧荷“扑哧”一声乐了: “陶小娘不就是个泥腿子出身,哪那么娇气,真以为伺候了二公子就成了贵人了呢!” 凤仙气得脸颊鼓鼓,双手握着拳,上前想跟她理论,被陶芙摇头制止。 巧荷看在眼里,愈加得意起来,施恩似的道: “行了,给我搬凳子倒茶来,跪够两个时辰,我也不为难你们,回去好跟小姐交差。” 凤仙抿着嘴,不仅搬来了凳子,还摆出瓜果点心,拿了扇子站在一旁替小娘子遮住太阳。 巧荷坐在树荫底下,惬意地吃吃喝喝,一看到陶芙身子软下去,就大喝一声: “没吃饭是不是!” 陶芙跪了半天,两个膝盖仿佛被针扎一样的疼,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抬头与凤仙对视一眼,凤仙立马会意,转身进屋拿来一个小布包,躲躲藏藏塞到巧荷手中,语气谄媚: “巧荷姐姐,这里有几两碎银,两个时辰也差不了多少,您就行个好。” 巧荷掂量下手感,估摸着有七八两银子,心头一喜,忙将布包揣进兜里,拍了拍身上的瓜壳,站起来道: “陶小娘,你别怪我严苛,你也知道二小姐的脾气,我们做下人的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否则受罚的就是自己。 “时间也差不多了,起来吧。” 陶芙双腿僵硬,在凤仙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朝巧荷挤出一丝笑容。 “辛苦巧荷姑娘了。” 目送巧荷窃喜的背影,陶芙眼神瞬间转冷,陆明雪肯定不会就此打住,她要再不做些什么,就枉活了一世。 凤仙扶她进房,一路念念叨叨,既心疼小娘子受了苦,又心疼给出去的银子。 “二小姐这般不讲理,原先我还同情她的遭遇,如今看来就是因果报应活该! “那巧荷也是狐假虎威,在我们面前耍什么威风,还不是二小姐的一条狗,让东不敢朝西。” 一通发泄完,见小娘子脸颊晒得通红,忙不迭端了盆凉水,将洗脸的巾子打湿敷在她的脸上。 陶芙自己压了一会儿,打湿又敷在另外一边,如此数回,皮肤才略觉没那么灼痛了。 凤仙撩起她的裙角,见她两条细嫩莹白的腿上膝盖处一片紫红泛青,自从见过陶芙上次的惨状,早已见怪不怪,熟门熟路地取了药膏来涂,待做完这些,凤仙忍不住抱怨: “若是二小姐再来寻麻烦,如何是好?” 陶芙视线落在桌上的医书上,忽地信誓旦旦的冷笑: “那便让她来不了。” 第29章 怀孕 凤仙没听出言外之意,神情沮丧。 “二小姐岂是你不让她来便不来的,只怕到时后果更严重。” 陶芙也不说明,吩咐凤仙: “你去打听下陆明雪每日多吃的食物是什么?” 凤仙虽好奇,但见小娘子从容冷静的样子,知道定是有了对付二小姐的主意,于是没多问就应了下来。 她和后院做粗活的婆子们相熟,平日帮着干些零碎活,想方设法的把话题往二小姐的饮食上引,不多时便套出了话。 “二小姐每日饮食必不可少金丝燕窝粥,主食尤喜牛乳蒸蛤蜊,兔肉。 “其他主子的膳食都是寻常的荤素搭配,就连夫人也只是偶尔喝那燕窝粥,听孙婆婆说那做燕窝的米粒香滑异常,传闻来自四川,是将稻谷种在鹧鸪鸟的尾巴上,一根尾羽所产之米,一年只取两粒食用,其余则舍弃不用,简直是奢侈至极。” 陶芙放下手中的绣活,细细听着,抬头确认道: “兔肉?” 凤仙点头。 “孙婆婆说二小姐尤其爱吃兔肉,煎烤蒸煮,百吃不厌。” 陶芙沉思片刻,凑到凤仙耳边嘱咐一番,随后握住她手,目光真诚: “你若是害怕,便可不做,我不会怪你的。” 凤仙平日耍嘴皮厉害,但骨子里是良善忠诚的,从未做过任何逾越或害人的事,何况对象还是威风跋扈的二小姐,光是想想,手便有些控制不住发抖。 陶芙知她胆小,不忍地拍了拍她手安慰: “我去便好。” “你与她们不熟,我去。” 凤仙挣扎良久,捏紧了拳,语气坚决道。 陶芙不愿强人所难,抿笑道: “不必着急,我再想法子。” 凤仙好似做错了事一般,神色羞赧,急道: “我只是…...只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并非不愿。 “小娘子,相信我,我做比你合适,且绝对不会留下痕迹。” 陶芙还想再劝她,报复陆明雪的法子不只有这一个,可凤仙不管不顾已经走出了屋子。 此后,凤仙再去后院一边主动帮忙择菜一边听婆子们说笑。 话说府里何管事的儿子喜爱寻花问柳,近日迷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二人趁那妇人相公出去做工,在床榻上行完不轨之事,不着片缕,抱头大睡,恰碰上那女子丈夫临时回家当场捉获,一怒之下将何管事儿子的衣服扔进了炉灶,把他赶了出去,一路遮遮掩掩的奔回了家。大街上老少男女皆看得啼笑皆非。 婆子们说完哈哈大笑,孙婆婆笑出泪花来,见凤仙择了一篮子的水芹,忙出言止住: “凤丫头,够了够了。” 接连数日,凤仙眼见没有一点动静,不觉怀疑起来。 “小娘子,我每日亲眼看着巧荷装的菜食里面有水芹,有兔肉,这么多天,怎么也没见二小姐有何不适。” 陶芙心里突然也没底了,想了想道: “医书上确是这样说的:兔肉性寒,水芹性凉,二者同食则会气血运行不畅,乏力,面色苍白,乃至脱发。 “许是她没怎么食用吧。” 这边二人暗暗揣测不得其解,却不知东院已闹得人仰马翻。 巧荷一脸心惊地看着陆明雪头顶隐隐露出的头皮,她已极力放轻放慢梳头的动作,还是有一把断发随着梳子掉下来,趁陆明雪敷面膏时,偷偷将落发塞进衣袖里。 然而纸终包不住火,陆明雪开始变得浑身乏力,头重脚轻,接连几日也不怎么出门了。 芸姨娘瞧出了她气色不好,特意吩咐厨房熬了补汤来,推门而入,走到梳妆镜前,一看吓了一跳,面色惊恐: “明雪,你可是病了?” 她那明艳朝气的女儿,怎么成了这副面色青白的萎靡模样,一瞥到她的头顶,差点站立不稳。 陆明雪还当是姨娘大惊小怪,恹恹地道: “许是天气原因,这几日总觉得乏累。” 芸姨娘电光火石间,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捂嘴道: “不会….是有孕了吧?你这个月可来了月事?” 陆明雪愣住,这才发觉早过了来月事的时间。 虽说那日被糟蹋回府后,陆夫人命人端来了避子汤,可芸姨娘担心药性凶猛,伤了明雪身体,心存侥幸便没让她服下。 陆明雪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白得吓人,她一把将面膏摔到地上,惨叫一声: “不!我没有怀孕。” 巧荷默默拾起地上的面膏,放回原处,想着安慰一番,不想衣袖里掉落一团发丝。 芸姨娘惊诧地看着发丝落下,随后拿在手上举到巧荷面前,尖声质问: “贱婢,明雪的头发怎么了?” 巧荷害怕地后退一步,看了明雪一眼,跪下颤声道: “奴婢每日给小姐梳发,总会掉落一把。奴婢已经非常小心了,不知怎么回事?” 陆明雪忙对镜察看,发现她原本一头黑亮如瀑的头发暗淡稀疏,头顶上清晰可见的头皮,瞬间失控大叫,将梳妆台上的东西一把扫落,更是抄起桌上的青花梅瓶往巧荷头上砸去。 巧荷来不及叫,头顶上汩汩鲜血流了下来,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芸姨娘越过地上的巧荷,上前揽住明雪,神色恼怒又怜惜。 “这贱婢死不足惜,明雪你犯不着气了自己,我自会收拾。 “你先好生休息,明日我偷偷去外面请个郎中来瞧,若是真的有了,恐怕还得受些苦。” 陆明雪委屈地趴在芸姨娘怀里伤心大哭。 画眉悄无声息地出去,喊来一名粗壮婆子将巧荷拿床单包裹了背出去,一路躲躲藏藏来到后院花园里。 初夏的月色清寥鉴人,无声地目睹。 幽白的光影里两团模糊的人影奋力挖出一个土坑,随后又匆匆填平,用力将松土踩严实。 再回去时,芸姨娘已将陆明雪安抚入睡,取了几锭金子打发了粗使婆子。 第二日一早,凤仙替孙婆婆去给后院门房的孙大爷送吃的,眼尖地瞧见了画眉行色匆匆独自出了府,心中好奇,便留下陪孙大爷在耳房中聊了起来。 不多时,透过窗缝,她看见画眉领了一个老郎中进来,眼眸瞬间亮起,告别了孙大爷,迫不及待去告诉小娘子。 第30章 畅快 凤仙在回院子的岔路口转念一想,稳妥起见,又悄悄跟在画眉他们后面。 蹲在门外边的草丛中守了半个时辰,才见画眉脚步轻快,隐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将郎中送到院门口。 待画眉走远,凤仙急忙跟上郎中,佯装是芸姨娘派来的,低喊一声: “大夫,止步。” 郎中顿住脚步,回头。 “我家主子不放心,特意叫我再来确认,有哪些需要忌口的?” 郎中年逾六十,微驼着背,笑了笑说道: “刚才老夫说得急,贵人没记清,那你便仔细听着。 “蛤蜊、兔肉、芹菜、螃蟹等性寒之物,长期过量服用,容易致女子经血阻碍,另小姐尚不足年龄,应注意房事,这次没有身孕不代表下次不会。” 凤仙努力记下,心里暗暗高兴。 谢过了郎中,便直奔西次间,见小娘子坐在窗户下的软榻上看医书,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冷不丁大叫一声。 “吼!” 陶芙吓得身子一跳,回头看是凤仙,伸手作势掐她脸蛋。 凤仙也不躲,眉眼亮亮地看着她,透着古怪。 陶芙瞪她: “又听了什么奇谈怪闻了?” 凤仙搓着手,故意卖关子: “你猜我早上看到什么了?” 陶芙早已对那些男男女女婆媳大战的八卦免疫,只为了不败凤仙的兴头,十分给面子问: “看到什么了?” 凤仙就等她这一句,眉飞色舞地说起来,且声音渐高,最后笑道: “芸姨娘还以为二小姐有了身孕了呢,把他们吓得够呛。也不知二小姐头发掉了多少,不会成了瓜皮吧?” 陶芙神色由起初的不相信,渐渐转为畅快。 第一次尝到了报复的快感,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眸带笑,朝凤仙夸道: “多亏你机灵,做得滴水不漏,谁都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 凤仙挺直腰,拍了拍自己胸膛道: “那是!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天赋。”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与小娘子抱笑在一块,两人分外欣喜忘我,不知门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站了许久。 厨房不远处的廊角下,彩屏一脸震惊地听完,顿了一下,惊讶的重复: “你是说陶小娘让凤仙给二小姐的菜里做了手脚,二小姐经期延迟,头发脱落,被芸姨娘误以为是怀孕?” 玉芬重重点头,期盼地看着彩屏。 彩屏马上会意,压下心头激动,只身上并未带多少银子,干脆解下整个荷包倒在玉芬手上,拍上她的肩膀郑重道: “你放心,这个消息要是大小姐知道,定会重赏你。” 玉芬脸上有些失望,拨了拨手中可怜兮兮的几个铜板,撇嘴道: “若是骗我,下次再有什么消息我就不说了啊。” 彩屏再三许诺,把玉芬哄高兴了,提着食盒一步并三步走了回去。 陆明风坐在东面一架饰以犀玉金彩的瑶琴面前,展动纤长的十指,叮叮咚咚弹奏入迷,琴声自指尖倾泻,初时细缓渐次响亮,如日照长河,雨击回廊。 乍眼看去,身姿磅礴大气。 彩屏放下食盒,静默立在她的身后,并未急着打断小姐的雅兴。 曲毕,陆明风以极其优美轻盈的手势给最后一个音符定格,随后起身坐在桌前。 彩屏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置,见小姐嘴角不自觉翘起,许是心情不错,便问道: “大小姐,今日可有什么喜事?” 陆明风轻摇团扇,嘴角压不住的高兴。 “今日去向母亲请安,她说皇后娘娘邀我们三日后入宫赏舞。” 太子殿下出了名的孝顺,到时肯定少不了出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得了太子的青眼,便可一步登高。 彩屏听了也暗暗高兴。 做婢女的,反正是要陪嫁出去,主子地位高,那她日后出头的机会也大。待激荡的心稍稍平定,彩屏一边替大小姐打扇,一边眼角含笑道: “奴婢这也有一个好消息,大小姐想不想听?” 陆明风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好奇地看过去: “说来让我听听。” 彩屏一边瞅着大小姐的神色,一边将玉芬的话添油加醋复述一遍,仿佛自己亲眼看到一般。 陆明风听得一惊一乍,抬手掩住嘴道: “此话当真?” 彩屏一脸肯定地点头。 “玉芬亲耳听见陶小娘和她身边的丫鬟凤仙说的,不可能作假。” 惊讶片刻,突然掩嘴大笑,好半晌才直起身子,眼中浮起酣畅的快意,嘲弄地道: “二妹自恃美貌,这会怕是不敢出门了吧!” 又一想,眸色变得凶狠: “陶小娘表面温顺柔弱,没想到竟是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你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别着了她的道。” 彩屏暗暗记下,想起给玉芬的许诺,吞吐道: “玉芬那丫头贪心得很,奴婢给了她几文钱尚不满足,没办法只好答应她向小姐讨赏,您看?” 陆明风略一思考,很是慷慨: “这次办得不错,去我的百宝匣里拿两支金翠步摇赏她吧。 “你也挑两样自己喜欢的。” 只要攀上太子这棵大树,便能一步登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想到这,陆明风突然觉得面前的菜色都难以下咽了,吃了两口,嫌恶地放下筷子。 “这厨房怎么也不换换花样,日日都是这些菜,教人怎么吃得下口。” 彩屏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府中菜制是丞相亲自定下的,如有额外需求,只能自掏腰包,让厨房单做,那芸姨娘每年光是花在吃上的银子数以万计,可大小姐每个月的月例才二两银子,如何能比。 饭罢,陆明风在梳妆镜前特意摆弄了一番发髻,对镜描眉涂脂后,起身别有用心地去探望二妹。 大白日,芸姨娘的院门紧闭,彩屏上前轻叩门环。 一个小丫头将门打开少许,探头道: “姨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大小姐请回吧。” 陆明风走上前,婉约的笑: “你去禀告芸姨娘,二妹的病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丫头将信将疑把门关上,没多久就把门打开,客气道: “大小姐,请进。” 陆明风迈进去,步伐从容安稳,由小丫头领去陆明雪的寝室,未进门便听芸姨娘在训诫。 第31章 收拾 “若不是你平日荤腥不忌,贪口欲之快,又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没听那大夫说,近一月都只能吃这些温补之物。” 陆明雪嚎着嗓子叫: “难吃死了!” 芸姨娘气急,上前作势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 “真是要气死我了,就该让你头发掉光,看你怎么办!” “姨娘,此事并非二妹之过。” 陆明风及时出现,神色关切,走到她们二人面前。 芸姨娘收回了手,端坐回去,表情警惕又带着疑惑: “明风,此话怎讲?” 陆明风不放心地看一眼周围侍立的丫鬟。 “但说无妨。” 芸姨娘似乎一眼将她看穿,表情轻蔑,眼底升起不耐。 陆明风隐忍道: “二妹的病恐怕是陶小娘搞的鬼。” 陆明雪一听,蓦地坐起,手下抓着玉席,骨节发白。 “可大夫说是我平日吃太多性凉之物所致。” 陆明风摇头,上前一步道: “你近日是否常兔肉与芹菜相食?” 陆明雪一想,确是如此,仍十分疑惑: “这又与陶小娘有什么关系?” “她身边的丫鬟常去厨房走动,想方设法给你的食物中添加这两样寒凉之物,你才会乏力脱发,气血受阻,明白了吗?” 陆明雪瞬间怒火冲起,下床就要去找陶芙算账,被芸姨娘拦下。 毕竟多走了十几年的路,芸姨娘深谙人性,担心明雪性子冲动,被人当枪使唤,反问道: “那有何证据?” 陆明风垂眸思考。 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陶小娘心思狡诈,若是抵死不认,就是闹到母亲面前,恐怕也和前几次一样,让她侥幸逃脱。 倒是自己很可能遭到牵连,再过几日,便要入宫了,这个节骨眼儿,千万不能出了乱子。 于是笑了笑道: “奴婢也只是听丫鬟之间的闲话,自然无法保证是否属实,只是来提醒二妹一句,恕我多事了。” 陆明雪越想越觉得不对,拉住芸姨娘的衣袖,委屈地喊: “我以往都这样吃,一点事都没有,为何偏偏这几日就有问题了,定是那个贱人暗中要害我!” 陆明风余光注意到芸姨娘神色恼怒,便知她们已经相信了,为免惹祸上身,她忙起身告退,准备隔岸观火。 陆明风前脚刚走,陆明雪便气冲冲要去找陶芙,芸姨娘叹气,将她拉回床上,怒其不争地道: “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什么时候改改,哪有人家明风半分深沉缜密!” 陆明雪坐下,一拍桌子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难道我就白白受这罪了吗?” 芸姨娘冷哼一声,眸光狠厉: “收拾人的法子可不止明着干这一条,既然她敢毒害你,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明雪愣住,等反应过来,语气阴沉道: “定下那穿肠烂肚的药,让她生不如死!” 芸姨娘没有理会,心中暗暗揣度。 二郎十日才休沐一次,且志在高堂,即便那贱人横死,大概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只要瞒过了相爷夫人,趁二郎不在时,将人早早掩埋了就万事大吉。 只是这药需得不着痕迹,让人查不出来才好。 明日恰巧二郎回府,先去找郎中打听买了药,等二郎离府便可下手。 思罢,芸姨娘沉下心道: “这事不急在一时,我自有安排。” 又按捺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陆明雪斥责: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出去也嫌丢人!这几日你哪里都不许去,先好好养好身体。” 陆明雪顶着稀稀拉拉的头发,确实有碍观瞻,咬牙恨道: “姨娘,你一定要收拾了那贱人,我不想再看到她!” 一番话说下来,芸姨娘也觉身子乏累了,叮嘱了一句,便回房休息去了。 夏日炎炎,耀眼的阳光将窗户照得发白,陶芙手中扇子不停,仍觉燥热,惫懒地坐靠在软榻上,随手翻出一本书——《陈氏香谱》 瞬间眼前一亮,她认真看了起来。 书中竟记载了大量的香谱资料,包括香料的采集、提炼、调配及保存方法,并探讨了香料的功效与用途。 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西沉,金色的余晖透过窗纸映在陶芙秀美的脸庞上,娇艳异常又多了一分纤尘不染的缥缈之美。 陆伯韬背着斜阳进屋,就见这一幕,他情不自禁放轻放慢了脚步,走到陶芙身侧站了片刻,直到他抽走了她手中的书,陶芙视线追随着书才看到他。 陆伯韬灼热的眼神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他看一眼书名,笑道: “亏我今日修完功课,就赶了回来,你倒好生自在。” 陶芙目光不舍地从书移到他的脸上,起身行了一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二郎,多日不见清瘦了。” 陆伯韬今日穿的是银灰长袍,腰间饰玉,风流倜傥之余有几分才子独有的高傲,他撩开衣摆,坐在刚才陶芙的位置,目光滚烫。 陶芙也不知他什么意思,便关切地问: “二郎赶路辛苦,可要吃什么东西,奴婢这就去做。” 陆伯韬眼眸深邃,嘴角轻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陶芙拉到两腿之间,长指捏住她的下巴,言语暧昧道: “无需你做,你只要乖乖躺着就好。” 陶芙一听粉脸炸红,羞愤地推他,急道: “公子,这些日子夫人常念着你,你还是先去见过夫人吧。” 陆伯韬其实也想没怎么样,只是见她娇娇软软,就忍不住逗弄欺负她。过了嘴瘾,便松开了陶芙,问起有没有人欺负她,陶芙也一笔带过,不愿多提。 坐了片刻,他就起身去了正慈院见陆夫人,吃过了晚饭才回来。 晚间,陶芙伺候他在浴室沐浴。 陆伯韬见她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地擦洗按摩,逗弄她的心思又蠢蠢欲动,他将木瓢中的水泼到陶芙脸上。 水顺着脸淌下衣襟中,本就轻薄的衣衫瞬间湿透,将温柔起伏的曲线朦胧显现,陆伯韬呼吸骤然粗重。 陶芙惊呼含在口中,便被陆伯韬扯进了浴桶中。 第32章 殃及池鱼 凤仙在屏风外听见动静,忙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翌日,陆伯韬大半日留在书房,临走前替陶芙批了书注,便匆匆去了国子监。 陶芙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继续品读,凤仙闲来无事便晃去了后院厨房,经过拐角时,瞥见画眉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盅药汤,擦身而过时,嘴角几不可察浮起一丝冷笑。 凤仙注意力都在那盅药汤上面,脑子里自动想象出陆明雪顶着一头快掉光的头发,捏着鼻子喝下苦药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走远的画眉听见了,回头狠瞪了她一眼。 凤仙立马装没看到,扭头就走。 进厨房第一件事就是打量今日的菜色,发现没有小娘子爱吃的,就把食盒搁在一旁,与烧火的婆子说笑去了。 到了晌午,凤仙提着厨房婆子替她装好的食盒,一路哼歌往回走,踏进院里。 不远处,躲在杨树背后的芸姨娘和画眉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凤仙将饭菜拿出摆上,朝软榻上的陶芙喊: “小娘子快趁热吃吧。” 陶芙把书搁在一边的矮桌上,低头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桌旁拿起筷子,满脑子都是制香的过程。 夹了几筷子素菜,又喝了一口羊肉汤,虽然汤味浓稠,但却有丝泛苦,于是没吃第二口,就让凤仙撤了。 凤仙收拾好残羹剩饭,经过庭院时,突然肚子一阵痉挛,遂匆匆将食盒放下,奔向茅房。 在回廊下擦拭窗户灰尘的丫头伸长脖子看着凤仙走远,好奇地走到食盒边。 打开食盒见一碗白澄澄的羊肉汤上面浮着几片羊肉,馋得吞咽了下口水,四顾无人便悄悄端起来,找了个无人注意的地方将一碗羊肉汤吃得一滴汤汁不剩,再把碗放回食盒,一边回味,一边继续在廊下擦拭。 排山倒海的一顿倾泻,凤仙一脸畅快地回来,提起食盒就走。 画眉紧随其后,跟到后厨趁人离开时,打开食盒检查,见装羊肉汤的碗干干净净,便放下心来和芸姨娘交代。 “御星街的郎中说此物仅三分便能要人性命,不出半个时辰即会发作。 “据说毒性凶猛,全身抽搐,最后头部与足部佝偻相接而死,死状极惨。” 画眉一边替芸姨娘轻锤颈侧,一边狠笑着解释。 芸姨娘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一旁斜躺着的陆明雪道: “这下你该解气了吧。” 陆明雪气色见好,但头发却不是一天两天能长出来,眼神透着疯狂的恨意。 “她死十遍都不足以泄我恨。” 芸姨娘淡定地喝了一口参茶,觑她一眼,叹道: “跟你说的利害,你是半点没听进去,什么心思都往脸上放。” 陆明雪从小到大从未吃过亏,受过最大的委屈就是让人夺了处子之身这事,有苦说不出,因而将心中难言的愤恨转移到了陶芙身上,半点都不想遮掩,破罐破摔道: “反正我都是个失贞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左右等着被父亲随意许了人作妾,我还在乎什么!” 芸姨娘听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半啜泣的声音,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憋屈难受,将她揽在怀里,强自忍耐地安慰: “说什么浑话,即便不能嫁入沈家,那也不会轻易将你许了人做妾,最起码也要做人正妻,咱们有的是本钱,不愁没好姻缘。” 陆明雪听了趴在芸姨娘身上哭的梨花带雨,令人心碎,发泄了一通,才稍觉安慰。 掐着时间,芸姨娘遣了画眉去看看二郎院子里的动静。 陶芙拿着香谱琢磨了几日,得了理论,便想实践,于是走去陈大夫那打听。 “陈伯,这蒸馏之物市集上可有卖?” 陶芙翻开《陈氏香谱》,递到陈大夫面前。 陈大夫接过书一看,又看了看书名,神情疑惑,想了片刻便明白定是家中那个无所事事的儿子买来的杂书与他的混一起了,他笑了笑将书拿开: “这个小娘子问错人了,老夫对这个一窍不通。” 陶芙本也觉得奇怪,只是心存侥幸来问一问,见陈大夫果真不懂,充满希冀的眼眸瞬间熄灭,没多久就提起精神道: “那奴婢再找人问问。” 她将书捧在心口,灰心告辞。 陈大夫恍惚想起自己儿子在家中喜爱捣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想必知道些什么,便喊住陶芙走过去道: “下次回去探亲时,容老夫回去问问,兴许犬子懂这些。” 陶芙一听感激不尽地弯腰行了谢礼,喜道: “那便有劳陈大夫了。” 陈大夫家中一子一女,女儿与陶芙差不多年纪,儿子略大了几岁,却都对从医不感兴趣,因此见陶芙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便多了几分好感。 他摆摆手,笑道: “我那犬子平日不学无术,就爱钻研器械之类,至于有没有见过这个,老夫也要问了才知。” 陶芙对陈大夫再三谢过,才慢悠悠地回了院里。 却见院门口挤了不少丫鬟奴仆,挤过人群走近一看,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丫鬟口鼻冒血,整个头部极力向后仰着,身子不停抽搐,凤仙和其他丫鬟吓傻了,惊慌无措地站在一旁,一见陶芙才缓过气来,抖着声道: “小娘子,杜鹃在廊下擦拭窗子,不知为何,突然就倒在地上。” 陶芙看了这么久的医书,再不济也知道这是中毒的症状,忙朝一旁的人呵斥: “人命关天,还不请大夫!” 人群中有心善,腿脚快的小厮忙奔了出去,然而药性凶猛,待陈大夫提着药箱气喘吁吁赶到,杜鹃已咽了气。 陈大夫瞧见这死状,神色大惊道: “这是食用了牵机药。” 陶芙愣住,回想起看过的医书中确有对此描述,死状对应得上,她脸色一白,到底何人这么狠心,置人于死地。 没等她细想,陆夫人与何总管等主仆浩浩荡荡地来了。 丫鬟小厮们忙不言不语地让出了一条路。 陆夫人沉敛的目光巡视了周围,落在地上的杜鹃身上,随后又看向陶芙,目光威厉: “好端端,怎会出了人命?” 第33章 侥幸逃脱 陶芙镇定地向陆夫人行礼,面容严肃道: “回夫人的话,奴婢吃过午饭便去了府医处,回来就见杜鹃在地上挣扎流血。 “经陈大夫确认,杜鹃是中了牵机药的毒,药性凶猛,无力回天,不知何人如此大胆,敢在二郎院中下毒!” 陈大夫适时上前,抱拳道: “夫人,小娘子所说属实。这牵机药饮食过量便是这般情形,想必下毒之人是要置人于死地。” 陆夫人一听跟二郎有关,立马神色凝重起来,她侧头对身后的何总管下令: “去把二郎院子里的人都喊出来,一一搜房,不许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何总管得令朝后挥手,瞬时涌进来十来个护卫。 下人们大气不敢出站成一排,玉芬弯腰头埋得低低的,眼睛害怕地左右滑动。 护卫们搜了一圈,陆续空手而出,只到了丫鬟房里,搜出了几支头钗和不少银子,护卫将包袱拿到陆夫人面前,低头道: “夫人,在一个丫鬟的包袱中搜到这些。” 陆夫人眼神尖利,一眼看到了曾经送给陆明风的金翠步摇,她上前捏在指尖,朝那丫鬟中一瞪,沉声道: “这是谁的包袱!” 丫鬟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玉芬两腿不禁抖起来。 陆夫人将步摇往地上一扔,喝道: “要上刑才肯招吗?” 丫鬟中有胆小的哭出声来,抬头看了看,指着玉芬: “这好像是玉芬的。” 其他丫鬟都看出来了,指认玉芬,玉芬惊地一跳,忙跪趴在地上道: “夫人,我知错了,这些是大小姐赏我的,我没有下毒。” 何总管瞥见陆夫人沉怒的面孔,上前一步道: “大小姐为何要赏你?从实招来。” 玉芬再不敢隐瞒,将来往经过都说了一遍。说到凤仙和陶芙下药陷害二小姐,两人对望一眼,俱都捏了一把汗,陶芙垂眼,一动不动,脑子里却在慌乱地思索对策。 陆夫人听完前因后果,这毒是谁下的,心里已有了主意,她冷冷地看向陶芙道: “她所说是否属实?” 陶芙只瞥了一眼,便看出了陆夫人眼中的杀意。她定了定心,豁出去跪在地上目光诚恳,眼中含泪道: “夫人,奴婢本是粗鄙之身,因夫人心慈仁爱,才得以侍奉二郎,有了如今安稳的日子,奴婢感怀您的恩情,倍感珍惜。 “玉芬贪财,为了一己之私便在其中捏造事实,挑拨离间,惹下这人命,奴婢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望夫人明察。” 说完不断磕拜,一声一声砸在地上,没多久地上便出现了丝丝血迹。 陆夫人眼中怒火渐渐消散,良久,声音缓和了道: “行了,谅你也不敢。” 随后对玉芬冷声下令: “二郎的院里断断容不了这等心怀不轨之人。 “何总管,将她卖去青楼。” 陶芙前头还道她心慈仁爱,在众多下人面前,陆夫人当然不会打了自己脸,只将玉芬发卖了事。 至于对陆家姐妹,却是一字未提,冷淡转身。 何总管喝退了下人,命人将死了的杜鹃抬出去,玉芬也在两个护卫的押送下被送去了城郊的青楼。 下人们把院中的血迹清扫干净,陶芙和凤仙相互搀扶着坐下,六月的天,她们的指尖却一片冰凉。 凤仙劫后余生的捂在胸口,轻声道: “刚才要不是小娘子灵机一动,让陆夫人信服了你,只怕我们……” 陶芙看向院子里的下人,幽幽地道: “没想到陆明风竟早早安插了眼睛在我们身边,我竟然毫不知情。” 若不是今日搜出了赃物,只怕会被一直埋在鼓里。 凤仙也是一脸的后怕,转念一想,握住陶芙的手道: “小娘子,你说夫人会不会惩治大小姐和二小姐。” 陶芙自心惊中缓过神来,站在陆夫人的角度思考,缓慢地摇头: “夫人顶多敲打她们几句,并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凤仙惋惜之余不觉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惊道: “过后她们又来报复怎么办?” 陶芙静了一瞬,见凤仙脸色发白,只得嘴角带笑安慰: “放心吧,只要我们小心谨慎,不给她们钻空子的机会,便害不到我们。 “况且,陆夫人才敲打过,她们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弄出什么动静,闹到丞相面前去,难看的只会是她们。” 这么一说,凤仙才稍稍心定下。 却说画眉得了信,混在人群中目睹了陆夫人处置玉芬的过程,连同陶芙的一举一动都一股脑儿禀告了芸姨娘。 芸姨娘一听死的是一个丫鬟,将手中的参茶重重地一顿,金色澄亮的茶水晃了几下洒在桌上,随后听到牵连出大小姐安排的眼线,将来龙去脉都道给了陆夫人,不由得提了一口气。 “你是说玉芬把陶小娘怎么害明雪的事都说出来了?” 画眉点头,神色阴狠,道: “可陶小娘那个贱人巧舌如簧,全推给了玉芬,玉芬那婢子也是个蠢笨胆小的,交代得一干二净不说,半句反驳的话都不会,才会让那贱人侥幸逃脱。” 一旁的陆明雪听得咬牙切齿,冲芸姨娘道: “我跟你说吧,那贱人诡计多端,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芸姨娘皱眉,怒瞪她一眼: “你懂什么!玉芬那一说,给二郎院子里下毒的人,只怕夫人已经怀疑到我们头上了。 随后又一沉思,道: “若夫人责问,我们也要死守秘密,万不可承认,那样夫人即便怀疑,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就这么商定,陆夫人身边的方嚒嚒站在门外扬声喊: “芸姨娘,二小姐,夫人有请。” 芸姨娘差画眉出去接应,自己掀开珠帘,入内室拿了一箱子宝贝出来。母女二人互相安慰地看了一眼,镇定自若走了出去,随方嚒嚒去了正慈院。 肃穆清雅的正堂中,陆明风正跪在地上。 芸姨娘上前对堂中央上座的陆夫人板板正正行了一礼,将宝箱放在陆夫人身旁的桌上,陪着笑脸道: “夫人,这些日子我那小弟从异域得来一些珠宝,都是些罕见的物件,您看看喜不喜欢。” 第34章 意外发现 说着打开了匣子,一条硕大的宝石项链闪着流光溢彩,耀眼夺目,陆夫人光是一瞥就已觉动人心魄,暗道: “芸姨娘娘家的财富竟至此奢豪!” 不过她好歹也跟着皇后娘娘见过不少世面,并未表现出多么心动的样子,正色道: “今日叫你们过来,想必你们心里清楚。 “二郎院子里有人投毒,至于为什么投毒,投给谁,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明风过了生日,便可议亲,明雪最迟明年,我作为你们的母亲,自然要为你们的婚姻大事做主,也要为相府前程考虑,虽暂不追究,但若你们再任性妄为,我也只能忍痛割爱,大义灭亲。” 陆明风一听彷徨惊恐的心终于静定,弯曲的腰背微微直起,向前跪行到陆夫人的膝前,泪光闪烁道: “母亲,明风总觉陶小娘这个人不简单,心系二哥,因而才买通了二哥院子里的丫头,绝无半分害人性命的心思。” 陆夫人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了然挥手: “行了,我还没到眼瞎心盲的地步。” 陆明风只得作罢,低头掩面,又怕惹了母亲心烦,拼命忍住。 芸姨娘不屑地打量她一眼,微微欠身吹捧道: “夫人英明,心胸格局都在我们之上,想必明风明雪也学了一课,受益匪浅。” 陆夫人脸色舒缓,朝她们道: “知道就好,你们先回吧。” 芸姨娘带着陆明雪欣喜退下,陆明风站起来,并不急着走,想替陆夫人按摩按摩,不想刚一靠近,陆夫人就起身了。 陆明风跟了两步,期期艾艾地问: “母亲,后日您还会带明风去宫里吗?” 陆夫人脚步没有停留,快入内室时才抛下一句: “金玉坊专门为你打造的头面明日会送上门来,衣裳绣房应也准备妥当,你好生收拾准备。” 陆明风本来面容苦涩,忽而舒心一笑,应道: “多谢母亲。” 随后一扫心中阴霾,欢欣雀跃,走出了正慈院。 夜色沉寂,丝丝凉风从窗台下轻轻吹过,笔直的烛火像被惊扰了似的晃动,陶芙从漫天思绪中回过神来。 今日杜鹃的死,让她再次坚信,要在相府活下去,必须要有存在的价值。 芸姨娘的财富,月姨娘的孩子,陆家姐妹的亲事是她们的倚靠,不管犯下多大的错,陆夫人始终会站在她们那边。 经此一事,她们姐妹二人一定不会放过了她,她也不可能一直幸运躲得过去,陶芙摩挲着手中的荷包,发觉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次日清晨。 陶芙叫醒凤仙,她想了一个晚上,决定亲自尝试。 二人摘满整整两篮郁金香,芍药,海棠,等数十种新鲜花朵。往回走时,陶芙将花篮换了一只手,不小心把身上的玉环碰落,她放下篮子去捡,拾起玉环的同时看到了脚下的土有翻动过的迹象,她好奇多看了两眼,发现地上露出一片白灰色的衣角。 她伸手扯了扯,凤仙看过来也放下篮子,两人一齐双手并用将尚松的土拨弄开,片刻后,一具已近腐烂的尸体出现了她们面前。 凤仙吓得后退摔倒在地,陶芙仔细瞧了一眼,认出是陆明雪身边的丫鬟巧荷,她忍着恶心,确认四周无人,快速将土推了回去。 一顿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离开了后花园。 幸天色尚早,只有零星几个奴仆下人在院中忙活,没人注意到她们的反常。 待沐浴浣洗后,才稍稍缓过气来,凤仙看着桌上的酥饼,想起刚才的一幕,忍不住一阵作呕,好一阵才平复,却见陶芙一脸淡定冷静,丝毫不受影响,不由得眼神钦佩: “小娘子,你不害怕吗?” 陶芙摇了摇头,望着凤仙,表情慎重: “今日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 凤仙起初诧异不解,很快便想明白了,连陆明雪众目睽睽之下下毒害死杜鹃,陆夫人都没再追究,死一个巧荷又算什么。 “二小姐对待近身的丫鬟都如此下得了狠手,小娘子,你可要当心哪!” 陶芙淡定地笑笑,心中已有了对付她们姐妹的主意,只是当务之急,还是研制出香料要紧。 她和凤仙将花瓣上的残叶花梗剔除,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日头毒烈,不出两日就可蒸发出水分。 今日,府上要说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陆明风了。 用早膳时,便有下人带着金玉坊的掌柜进来送头面,四个大小不一的乌漆木雕花匣子整齐摆在陆明风的面前,掌柜弯腰伸手打开,谄笑着一一介绍: “大小姐,这是依陆夫人的要求,给您专门打造的一整套鎏金累丝点翠头面,共十九件。 “大发簪八支,小簪花两支,其余项链手钏耳饰等,皆以花卉蝴蝶纹饰,寓意花开富贵之意,您看看是否满意?” 陆明风微微抬了抬身子,探头看过去,目光颤动,点头道: “金玉坊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首饰工坊,自是无话可说,劳烦您亲自走一趟了,快请坐喝杯茶吧。” 掌柜连连挥手: “奴才还要去给其他贵人送呢,就不耽误大小姐了。这是票据请妥善保存,若有问题可拿来金玉坊找我。” 陆明风收下票据,彩屏入内室拿了一小包银子出来,递到掌柜面前: “这是我家大小姐给的茶水钱,还请掌柜收下。” 掌柜打着哈哈接过银子,朝大小姐作揖道: “那便谢过大小姐。” 话罢,随下人离开。 陆明风见人一走,立马拿起镶玉金钏戴在手上,又取了一根发簪插在头上兴奋地朝彩屏喊: “快拿镜子来。” 彩屏拿出一面镜子,又替大小姐戴上其余发饰。 陆明风左右端详,鬓发如云的头上珠翠耀眼,摇曳生辉,衬得她略显普通的脸灵气不少。 彩屏不由赞道: “大小姐,夫人的眼光果真不错,要是换上新制的衣裳,恐怕连二小姐看了也要艳羡呢。” 陆明风脸上的笑意加深,对彩屏吩咐道: “你去绣房看看,我那身衣裳怎么还没送来。” 彩屏忙应声去了绣房,直到晌午时才将衣裳拿了回来,又一番喜滋滋地试穿。 第35章 走大运 为了赶早且有个好气色,陆明风早早便睡下。 约莫辰时,陆明风随陆夫人坐上一顶轿子,四名护卫分列前后左右,另有方嚒嚒与彩屏随同。 一行人有条不紊出发。 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前,沿途森严的侍卫看过了皇后娘娘的亲笔拜帖一路放行,但护卫不得入内,于是只有方嚒嚒和彩屏同行。 四人到了皇后的承恩宫,早有嚒嚒等在门口接应。 这是陆明风第一次入宫,宫门宏阔,越发衬得人渺小,让人不寒而栗,她再沉稳也不免脚步有些漂浮,抬头一见烫金恢宏的匾额,心里激起层层浪花,陆夫人回头看她,轻声嘱咐: “皇后面前不可露怯,千万要沉住气。” 陆明风心里明白,这是自己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不能出一点岔子,暗暗给自己打气振作一番,挺直了脊背。 皇后娘娘一身华服端坐在镶金宝座上,陆明风跟在陆夫人身侧一同下跪恭祝: “皇后娘娘万安。” 座上皇后娘娘亲切地抬手: “彩凤,快起吧,你我之间不必这些虚礼。” 陆明风微微欠身先扶起陆夫人,再跟着起身,皇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带了满意的笑容。 陆夫人由侍女引着刚坐下,还未开口,各府夫人便陆续到了,各自说了一番敬词,等人到齐后,陆明风不经意间抬眼,见也有几位和她一样陪着入宫的,可见皇后娘娘打着赏舞的名义,其实是在为太子殿下物色妻妾。 太子年方二十,已有两名侍妾,正妻之位空悬,陆明风再贪心也不敢肖想这个位置,因而举止放松低调,相比其他在皇后娘娘面前竞相表现的女子,显得格外端庄淡雅。 十几名舞姬着薄纱赤足有序涌入,随后跟进来一位身姿显贵,面容英气的少年,走到皇后面前,屈膝行礼: “母后,万安。” 一瞬间小姐们的眼睛都聚在太子身上,目光中隐约透着渴盼与娇羞,陆明风只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看向皇后,却不知刚好对上皇后的视线,于是微微一笑,随后移开目光。 美酒歌舞间,太子间或对席间的女子投去欣赏的目光,其中就包括了陆明风。 陆明风明明心神荡漾,面上不为所动,专注地欣赏歌舞,或替陆夫人夹菜,引得太子目光时不时飘过去。 临走前,皇后娘娘赏了她不少首饰布料,又与陆夫人单独密谈良久。 等坐在轿子里时,陆明风见陆夫人闭目不语,一时担心自己太过冷淡引起太子反感,便沉不住气道: “母亲,可是明风哪里没有做好?” 陆夫人掀开眼帘,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忽然笑了: “明风,你可是走了大运了。 “皇后娘娘对你赞赏有加,有意待你及笄后许配给太子。” 陆明风心一惊,马上反应过来,跪下去,眼中隐隐带着泪花: “并非明风走运,是母亲不吝栽培,多年的心血才有明风今日。” 陆夫人伸出手扶起她,感慨地一叹: “你知道就好,日后嫁入东宫,可不要忘了相府的恩情。” 陆明风连连摇头,抱着陆夫人,感激涕零道: “明风都懂。” 回到相府半日,陆明风都如飘在云端,不时向彩屏确认: “你可听到母亲说了,皇后要将我许配给太子。” 彩屏也觉得分外激动,耐心道: “大小姐你没听错,这么多年的隐忍终于要熬出头了。” 陆明风想起一路以来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在这一刻忽然觉得都值了,只觉自己前途坦荡光芒万丈。 然而她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得之不易的美梦不久后会因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破灭。 陶芙与凤仙在后厨一个闲置的柴灶前忙碌了半日,将晒干的花和沉香依次蒸了四遍,花香浓郁,沾了沉香粉的花朵也香甜好闻,最后将蒸好的花朵分开阴干。 到了夜间,两人将干花碾碎,又与几味药粉和在一起,分装入荷包之中。 很快便做了二十多个香囊。 凤仙累得趴在桌上,看着面前整齐摆放的香囊好奇地问: “小娘子,你说这些真的卖得出去吗?” 陶芙拿出特意让凤仙去集市上买的串珠来,在灯下穿线引珠,不同颜色种类的珠子串在一起,或活泼,或淡雅,或沉稳,各有不同,俱都赏心悦目,看得凤仙一愣一愣,她拿着吊着串珠的香囊道: “好漂亮啊。” 陶芙抬头笑笑: “兼具实用与美观,这样便与其他香囊有了不同。” 凤仙一下也来了劲头,跟着一起做起串珠来。 翌日,陆明风即将嫁给太子的消息传遍整个相府,连一向冷肃的陆齐忠都特意去了姚姨娘的院子看望,又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陆明风在府里一时横着走,这让陆明雪心里老大不舒服,将芸姨娘递到嘴边的汤药打落,嚷道: “还吃这些做什么,让我死了算了!” 芸姨娘衣裳上沾了药汤也不顾,低声数落道: “你以为进宫是好事呀!伴君如伴虎,伴太子与皇后亦是如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知哪日便上了黄泉。 “姨娘不指望你为相府带来荣耀,只希望你平安一生,儿孙满堂。你把身子好生养好,我去丞相那哭一哭,若能嫁入沈府再好不过,即便不成,也非正妻不嫁。” 陆明雪听完,拧紧的眉头骤松,细想若是自己真的入宫,恐怕还真的无法忍受处处小心谨慎的日子,这才释怀,见芸姨娘一心为自己打算,忽然鼻子酸酸的,伸手摸上芸姨娘衣裳上的药渍,闷声道: “您不怕父亲骂吗?” 芸姨娘理顺明雪头上新长出来的短发,目光怜爱。 “骂几句怕什么!为了你的终生幸福,就是挨一顿打也值。” 整个相府,听到这个消息最冷静的只有两个人。 陶芙带着昨夜赶制的香囊去找月姨娘,恰好碰上从西南角拐过来的陆明风。 陆明风站在廊中央,用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陶芙。 第36章 像一条狗 陶芙屈膝行礼,退让到一旁,然而陆明风既不走也不让,嘴角挂着丝不屑的耻笑。 “二哥去了国子监,陶小娘想来无事可做,相府不养闲人,我那有些脏衣裳,你便随我去洗了吧。” 陶芙抬头看她。 彩屏几步走到她面前,抡起胳膊甩了一个巴掌: “大胆贱婢!竟敢对大小姐不敬。” 陶芙忍了忍,将布包递给凤仙,转身换上温顺的笑脸: “奴婢听闻大小姐很快就要嫁入东宫,可喜可贺。不过就是洗几件衣裳,奴婢去就是了,彩屏姑娘息怒。” 陆明风这才满意走开,陶芙拍了拍凤仙的手道: “你替我拿给月姨娘,我已与她说好了,请他父亲放在茶馆代为寄卖。” 说罢,忙跟上彩屏。 凤仙心知陆明风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不同往日,没有办法,只能担忧地看着她们远去。 好在月姨娘热心地应下,写了封信连同香囊托院子里的小厮捎去父亲的茶馆。 陶芙进了姚姨娘的院子,彩屏抱了一堆衣服被褥扔到她面前。 “大小姐的衣裳都是绫罗绸缎,非常贵重,要轻揉慢搓,弄坏了收拾你!” 陶芙将地上的衣物抱在胸前,瞥见姚姨娘的房门打开,故意慢吞吞地在她门前经过,掉了一件,弯腰捡起。 姚姨娘自然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她一脸纳闷,走了过来: “你不是二郎院子里的丫头吗,怎么来这里了?” 陶芙抱着衣物不好行礼,微微侧头露出半边被打红的脸道: “大小姐要奴婢过来帮她洗几件衣裳。” 姚姨娘还不清楚自己女儿那点德行,人前耍威风来了,但念着她不久就将嫁入宫里,以后很难见上一面,不想再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破坏母女感情,因而神色转淡,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道: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不过是洗几件衣裳,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事,就由她去吧。 陶芙低头走过,她故意在姚姨娘面前露脸也没指望她帮自己说话,只不过是防备陆明风再生出害她性命的心思,有人拦阻。 把衣裳放在天井旁,打了水来回搓洗,差不多洗完以为可以歇口气时,彩屏又拿来了一堆,陶芙僵硬的背差点直不起来。 直到太阳的余晖退去,屋里开始点起了灯火,陆明风都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陶芙的手指不听使唤似的,再也不似一开始的有力快速。 皓月当空,只剩下几声窸窣蝉鸣。 厢房里的灯火都已熄灭,地上的月影更显孤寂无力。 凤仙提着食盒东躲西藏地溜进来,藏在柱子后面朝她低喊: “小娘子,先吃点东西吧。” 陶芙抬头,平静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她擦了擦手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凤仙向她身后院中堆的高高的衣物看去,表情憋闷。 “大小姐这是准备让人觉都不用睡吗?” 陶芙吃了几口饭菜,待咽下,才道: “放心,我应付得来。” 凤仙看一眼她发白的手指,拿副筷子都不灵活,撸起衣袖道: “我来洗,你先到一边休息。” 陶芙吃了饭,靠在墙边打了会盹。 等缓过了劲儿,两个人洗便快了许多,但也直到天色大亮时,院中那堆衣物才都整整齐齐地晾晒在竿子上。 陆明风一身彩衣环佩,容光焕发地站在门廊下,戏谑地伸出手指,朝陶芙勾了勾。 陶芙低头走过去,却被喝止。 “不,我要你像条狗一样爬过来。” 院子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丫鬟小厮,眼见陶芙身躯一动不动,陆明风眼里多了丝恼怒。 “难道要我动手吗?” 陶芙深吸了一口气,屈膝跪下,双手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挪过去。 陆明风看了满意的仰头大笑,又与彩屏谈论陶芙的姿势像不像一条狗。 “你在做什么!” 一道冷肃的声音如冷箭突然震慑住当场的人。 陆明风来不及掩藏笑意的眼睛在看到陆伯韬那张阴沉的脸时,心里咯噔一下,转瞬想到自己身份即将不同,于是迅速淡定下来,甚至眸间闪着得意。 “二哥,你今日没有休沐,怎么回来了?” 陆伯韬身子未动半分,冷冷地瞥向地上的人,语气发寒: “还不起来,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陶芙也不知他怎么会突然回来,料想若是凤仙特意请回来的,少不得还要受陆夫人指摘,小题大做误了他的学业,她垂头走到他面前。 陆伯韬环视一圈,天井挂满了不分四季的衣物,伸手拉起她的手举起来,目光怜惜,转而对陆明风不可置信道: “大妹,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蠢到以为没人敢动你!” 陆明风一听,脸色薄怒,却不敢说话,彩屏忙上前解释: “公子,陶小娘昨日对大小姐态度不敬,看她闲着无事,这才让她过来帮忙浣洗。” 大概是太过恼怒,陆伯韬甚至笑了: “听说大妹已经过了皇后娘娘的眼,待过完生日就要被太子迎娶进门,这可是相府天大的荣耀啊! “合着整个相府的人都该围着你转了是不是?” 陆明风脸色白了又红,最后挺直脊背,细长眼眸中多了些以往藏匿的锋芒。 “二哥言重了,若你科考有望,母亲也不会着急带我入宫,明风只是为父亲分担肩上的重任罢了。” 说罢,蔑视的看向陶芙: “真是想不到,二哥竟还有闲情在这种货色上面,当真叫人失望。” 陆伯韬当场愣住,一双沉目凌厉地扫向她,忽而笑道: “那今后相府命运就倚赖妹妹你了,不过,我听说太子男女通吃,男宠美妾不少,就是不知妹妹你这个姿色能得太子几日恩宠了。” 说完,也懒得跟她浪费唇舌,一手搭在陶芙腰间往外走,黑着脸冲萧赫道: “给我把这晒衣竿上的衣物全扯下来扔地上!” 萧赫愣了愣,低头领命。 气得浑身发抖的陆明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物都被摔在地上,不敢作声。 姚姨娘听到动静,姗姗来迟,凑到明风面前问: “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 彩屏小声回: “是公子。” 姚姨娘神色讷讷半晌,见周围丫鬟都杵着看热闹,呵斥: “都看什么呢,还不赶紧收拾。” 第37章 不倚赖你倚赖谁 出了姚姨娘的院子,搭在陶芙腰间的手就负气地收了回去,耳边是他恼恨的声音: “我昨夜在书院听到消息,知道她定会寻你麻烦,所以特意告假赶回来。上次她们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不躲还送上门去,没见过你这么笨脑子的!” 卫国公的三公子与他同一间寝房,昨天他祖母身子不适,赶回去守到晚上才回,临上床前才与他说笑。 “我母亲带着妹妹今天入宫参加赏舞宴了,听说你母亲也带了你其中一个妹妹,皇后娘娘和太子对她相当看重。 “这皇亲国戚说的就是以后你们陆家了。” 陆伯韬知道陆明雪一向与母亲不太亲近,这个妹妹定然说的就是陆明风了。 脑子里瞬间闪过不好的念头,于是天未亮就着急赶了回来。 陶芙除却一身疲惫,脑子却异常清醒,她自认自己没这么大魅力,让陆伯韬时刻惦记。 前世,他病愈后对她心存感激,因而十分宠溺,陶芙也全心全意地爱他,两人如胶似漆,他为她报仇尚能理解。但重生后自陆伯韬好转,陶芙并未对他表现出什么情意,甚至可以说冷淡,然而他还是这么维护她,就有些奇怪了。 她悄悄打量他清俊的侧脸,坦坦荡荡看不出任何恼怒以外的情绪。 “二郎,你学业要紧,要让夫人知道你为了我连书都放下了,我岂敢担负这个罪名。” 陶芙细细劝说。 “我应付得了,你还是赶快回书院吧。” 陆伯韬睨了她一眼,不放心道: “若是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又来欺负你怎办? “打算继续忍着?” 陶芙垂着眸子,不作声。 她自然不会继续忍下去,顺从她不过是要将她捧到高处,这样摔下来的时候才最痛苦。 等着看陆明风笑话的人,不止她一个。 陆伯韬看她久久不语,轻笑出声,温润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你说你没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前世她不知反抗,不知自强,所以才会死在他的绝情里,死在漫天的火海里。 她不再是前世那个软弱善良,等着他的怜爱,求他解救的人。只会不择手段的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尽最大的努力安稳一生。 陶芙羞涩地觑他一眼,别过头去。 “奴婢是二郎的人,不倚赖你倚赖谁。” 陆伯韬目光不舍地从她脸上移开,指尖仍有残留的莹润,他笑道: “那便休要说什么要我走的话,母亲那我自有交代。 回到院里,陆伯韬换了身衣裳脚下不停,去了正慈院。 陆夫人正坐在堂前喝参茶,看见他进来还以为自己花眼了,直到陆伯韬走到面前,俊眉笑眼结结实实行了一礼,才反应过来,高兴地拉着他的手。 “怎么又瘦了,这国子监的伙夫是不是克扣了粮钱,这样如何得了。” 陆伯韬抽回了手,坐在陆夫人身旁。 “母亲,那伙夫若是敢克扣各个府的公子的口粮,卫宣第一个不答应。” 说到卫宣,陆夫人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体重,他是卫国公府的三公子,没别的爱好,就好吃,因而体型庞大,她笑骂了陆伯韬一句: “既然伙食没问题,你怎地每回都要瘦了。” 说着掐着指头算了下,又道: “你上次休沐去了才不过三日,怎又回来了?” 陆伯韬抬手捏了捏印堂,一脸愁容道: “母亲,你有所不知。 “我和卫宣睡一间房,他好吃懒做,睡觉时不仅打呼噜,还爱放屁,实在影响睡眠。” 陆夫人听了讶住,随后捧腹大笑,连方嚒嚒都笑得抹起了眼泪,断断续续道: “这人吃五谷杂粮,放屁也正常。 “不过卫公子吃得那么多,想必屁也比常人要多了。” 陆夫人笑了一阵,等顺了气才道: “那你这来回奔走也不是个事,要不给你在国子监附近寻个院子住着吧。 “萧护卫是个武夫,哪知道照顾人,顺便带几个丫鬟过去。” 陆伯韬沉思片刻,道: “暂时只有这样了。” 他端起茶喝下,又似随意问起: “母亲,明风与太子的事已经定下了吗?” 陆夫人摇头。 “现在还只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同意,只有皇上同意赐婚了才算数。 “圣心难测,你父亲支持太子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若是联姻被有心之人拿出来作文章,说得好叫稳固江山社稷,说得不好就是企图篡权夺位。对这桩婚事,我和你父亲并未太过看重。” 上有天子隆威,下有七皇子争夺,朝中局势多变,如履薄冰,只能顺其自然了。 陆伯韬脸上露出一丝忧色: “可恨儿子不能为父亲解忧。” 陆夫人叹了口气,道: “你有这份孝心,就用心考取功名,尽早入仕,继续光耀陆家门楣。” 眼见话题沉重,陆伯韬安抚了一番,又将早上所见所听告诉了母亲。 “明风平日知书达理,颇有分寸,私下却这般心思狭隘狠辣,实在让人意外,这种性格在宫里恐怕……” 陆夫人一听眉头越来越皱,若是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便是入了宫,也只会给相府惹了祸害,心里的顾虑越来越深。 “或许等她日后入了宫,闯出了祸才会知道收敛吧,我受她一两句折辱没什么要紧。” 陆伯韬一笑而过,一副大度不与她计较的宽容。 然而陆夫人却沉了脸,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斥道: “胡说!你是我们陆府的嫡次子,她不过是个庶女,竟敢骑到你头上出言侮辱,让你在下人们面前出丑,这是打我的脸! “方嚒嚒,去叫她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把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你也别走,让她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方嚒嚒速速离开,没多久领着大小姐过来。 陆明风满心欢喜的进来,看见一旁气定神闲的二哥,还有脸色黑沉的陆夫人,忙小心跪下低声道: “母亲,二哥。” 陆伯韬扯了下嘴角,眼神嘲弄。 “未来的太子妃,我这个不中用的二哥当不起。” 第38章 因祸得福 “太子妃?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倒先得意上了!连你二哥都敢侮辱,是不是以为皇后和太子看上了你,就忘记自己的斤两了? “我今日就明白告诉你,这事成不成还在皇上,也在你父亲一念之间。你一日未嫁入东宫,便只是我陆府的一个庶女,还轮不到你来兴风作浪!” 陆夫人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 陆明风伏在地上,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她颤着声道: “母亲,二哥,明风知错了。” 陆伯韬把玩着手中的斗彩青花瓷杯,语气散漫: “大妹,母亲从来不是普通妇人的眼界心胸,但你若将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当成是你放肆的资本,那未免也太高看了你自己,咱们陆家从来不需要靠一个庶女来维持荣耀。” 陆夫人闻言脸色又冷漠了几分。 陆明风连磕了几个响头,“咚咚”砸在地上,口中不停喊着: “明风知错了,求母亲原谅。” 陆夫人侧过身子,挥手,没有任何余地: “你回吧,我当是白教养了你一场,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插手半分。” 陆明风僵住,眼里的希望尽数熄灭。 她不懂,自己不过是对一个贱妾略施惩戒而已,怎么会变得如此局面,她不死心地跪上前,抱着陆夫人的腿委屈落泪: “母亲,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过残忍了吗? “陶小娘不过是一个贱妾,二哥不在,她无所事事,我使唤她为我做点事情而已,怎么就让您对我这样狠心了?难道在您的眼里,我还不如一个贱妾吗?” 陆伯韬抬了下眉,实在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起身对陆夫人躬身道: “母亲,孩儿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陆夫人转头对方嚒嚒安排: “让何总管替二郎在国子监附近寻处安静舒适的院子,改日再派陶小娘和几个丫头过去。” 方嚒嚒应声,正要随陆伯韬离开。 然而陆明风在听到陆伯韬即将带着那个贱人出去住,怒火控制不住的燃烧,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站起来,整张脸扭曲愤怒,恶毒的眼神看到陆伯韬道: “二哥,你口口声声说我高看自己,难道你不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吗? “你病了一年,让相府成了京城街头巷尾的笑话,至今也未给陆府带来荣耀,你又有什么脸面站在母亲面前信口雌黄!我陪在母亲身边多年,当年要不是我救了你,你也许现在就是个瘸子,今日,你却为了一个贱人,这样狠心对我,你也只是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 一股脑将心中的恶气吐出,陆明风如愿在他们脸上看到了难堪,她仰头笑中带泪,身子摇摇欲坠地后退了两步。 “你们不帮我不要紧,竟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贱人欺负我,我这么多年在母亲身边侍奉隐忍,你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 “我作为陆家的大小姐,就是弄死个婢女怎么了,这种事二妹做得还少吗?你们可有一次难为过她,没有!因为她们家每年送给父亲大量钱财。而我什么都没有。” 她狠狠地抹了一把泪,似是终于看透了他们的嘴脸。 陆夫人一直沉默,等她宣泄完,眼里只剩下一片冰冷,而陆伯韬看她亦没有一丝同情,他脸色阴沉地走到她面前,忽然用力甩去一个巴掌。 陆明风被这股力带得摔倒在地,她捂着脸,双目通红透着浓浓的恨意。 “你怎么说我都不要紧,怎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母亲说话!” 陆明风被他震怒的声音惊醒,慌乱地看向陆夫人,一股冰冷的绝望迅速蔓延至脚底,这才惊悟: “完了,都完了。” 陆夫人只觉多看一眼都嫌眼脏,起身进屋,方嚒嚒忙跟上去。 陆伯韬也摇着头甩袖而去。 十几年的努力在这一场发泄中付之一炬,陆明风瞬间面如死灰般呆坐在地上。 而在另一方院墙中,陶芙身着单薄纱衣,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衣料,隐约可见她肩头白皙的肌肤和内里的肚兜轮廓,身姿曼妙侧躺在软榻上补眠。 陆伯韬挟着热浪掀开门帘入室,本只想告诉她一声收拾东西随他去外面住,可看到她在安睡,明明该走开的,双腿却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一样,走到了她面前,他伸手按住小巧圆润的肩头,陶芙惊醒,一双美丽懵懂,不设防的眼睛让陆伯韬心神颤了颤。 “二郎,你回来了。” 陶芙说话的声音有着初醒的嘶哑和缱绻。 陆伯韬嘴角噙着笑,柔声道: “吵醒你了,母亲给我在外面安排了一处院子,你这几日收拾收拾准备搬过去。” 陶芙混沌的脑子一下清醒,迅速坐了起来。 若能搬出去,她的活动范围便不会受到限制,可以更好地做自己的事情,不会束手束脚。 陶芙睁着黑亮的眸子,语气不敢置信: “我真的可以出去吗?” 在得到陆伯韬确定的回复时,陶芙眼睛溢出了喜悦,她忍不住握着陆伯韬的手: “二郎,太好了。” 陆伯韬反过来将她柔弱无骨的手攥进手心,好笑地看着她: “就这么想跟我在一起?我可没有太多时间陪你,只有等戌时后才能回家。” 陶芙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尴尬地转移话题: “大小姐毕竟是您的妹妹,又马上要嫁给太子了,她怎么使唤我也是应该的,待熬到了她出嫁就好,二郎不必因为我得罪了她,更让夫人难做。” 陆伯韬眼底闪过一丝漠然,冷嗤一声: “母亲已经断了对她的念想,她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陶芙惊骇: “可,皇后娘娘和太子既已看中了她,又怎会突然变卦?” “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 陆伯韬放开她的手,语气骤然变沉,仅坐了片刻便去了学院。 何总管办事速度极快,隔天就找了一处距离近,环境清幽的院子,又安排陶芙和凤仙收拾了东西,随他搬去梧桐院。 陶芙收拾妥当,匆匆去和月姨娘还有陈大夫告别。 第39章 向往 月姨娘拉着她手依依惜别,最后不忘把自己父亲茶馆的位置告诉了她。 “昨日那些香囊我托人送去了父亲的茶馆,你或取回去自己拿去小摊上卖。若是日后,需要租店面,我父亲会帮助你的。” 陶芙再三谢过,又与月姨娘说了会贴己话才离开。 自重生以来,陶芙第一次踏出相府,站在相府偏门面前看着来往的马车,忙碌的人流,她第一次对生活有了真正的向往。 车夫坐在马车前面,陶芙和凤仙互相搀扶着坐上了马车,赶在落日余晖之前到达了梧桐院。 两人拎着布包站在门前,青瓦白墙的围墙,黑漆木门,质朴而厚重,马夫扬着鞭子驾着马车离去。 凤仙拉起门环叩了三下,一个粗壮的老妇人来开门,面容温和带笑: “你们就是相府来的两位姑娘吧?” 两人点点头。 老妇人打开了门,把她们迎进去,一边走一边熟络地介绍: “我和方嚒嚒相熟,老夫人担心你们两个年轻姑娘伺候不周全,要我来帮衬一把。 “公子的东西萧护卫已都拿过来了,放在北面的主屋,我住在南面的次间,另外一间则是萧护卫住。只剩下西面的两间房了,你们自个安排吧。” 说着她们来到西面的两间房前,陶芙低头从荷包里拿出几两碎银塞到老妇人手里。 “多谢婶子,若是日后我们哪里做得不好,还请您多多指教。” 老妇人不动声色地将钱收下,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 “叫我翠婶就行,我以前在酒楼做厨师的下手,厨房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只管伺候好公子的起居生活。” 陶芙介绍了自己和凤仙的名字,互相打听了一番老家的情况,便开始各自忙活去了。 虽然屋子已经收拾过,但陶芙和凤仙还是将屋子里里外外重新擦洗了一遍,连萧护卫的房间都打理得整齐干净。 戌时,两个高大劲瘦的人影伴着斜阳归来,一进院子就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院中竹竿上晒着两人之前的脏衣裳,陆伯韬心头微热,加快了脚步往正堂走去。 屋中的圆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陶芙摆好净手的帕子,一出来就撞上陆伯韬,幸好他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陶芙瞧见身后萧护卫不自然的神色,忙拉开身子道: “二郎,饭菜都摆好了,可以净手吃饭了。” 陆伯韬饶有趣味地盯了她一眼,才大步入座。陶芙看向萧赫,语气显得自然许多: “萧护卫,你的饭菜也放置在你的住房了。” 陆伯韬在里面扬声道: “以后不必那么麻烦,就让萧护卫与我同吃。” 陶芙纳闷了一会,想到这不是相府,自然没有那么多约束,因而轻松道: “一个人吃是没什么趣味,萧护卫你先坐,我去把饭取过来。” 待饭菜取过来,陶芙便回了自己房间。 陆伯韬一向不贪食,吃了一碗便放下筷子,拿帕子擦过嘴,看着风卷残云般的萧赫,眉眼带笑。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萧赫看他一眼,囫囵几口将饭吞下,又喝了杯茶漱口才道: “你们是显贵,雅人,吃饭讲究吃相气度,可我讲究那些做什么。” 两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很是熟稔。 原来国子监这种读书的地方也分成了几派,陆伯韬因之前的病受到一些喜欢挑事的人的耻笑和捉弄。 陆伯韬这个人其实挺爱记仇。 御史大人的孙子陈莱在一次放堂时,曾当着几十个官宦子弟的面大声问陆伯韬: “陆公子,听说你的癔症是娶了一个小娘子冲喜治好的,敢问你们是如何洞房的啊….哈哈。” 众人哄笑一堂,几十双眼睛恶趣味地看着陆伯韬。 陆伯韬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他面前,身高比陈莱高出一截,轻蔑地上下打量他: “陈公子,你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先治一治你这一脸的癞子吧,这让人姑娘怎么下得嘴。”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陈莱憋红了脸,气得一脚踢上陆伯韬的桌子,气急败坏地笑道: “本公子再怎么样也比你这种疯子强!” 陆伯韬眼神看似淡定,转身,甚至脸上带着笑,可却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 “陈公子,你的确比我更疯!陈大人有你这样的孙儿真是家门不幸,有辱门楣。” 陈莱捏着拳头,一副准备动手的架势,众人怕先生惩罚,忙将他拉开。学院里不缺趋炎附势之辈,附在陈莱耳边出主意。 陆伯韬平日也只和卫宣比较亲近,然卫宣体型庞大,却是胆小的,只一味劝他忍让。 可对付陈莱这种爱挑事的人,忍让从来不是办法。 一次休沐回家的路上,陈莱和几个公子带了几个武夫埋伏在一处偏僻的路段,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公子,咱们的账该算算了。” 陈莱面色阴险地大喝一声: “上!” 四五个武夫拿着棍棒冲过来,萧赫上前一记轻盈的扫腿,撂下一个,又挥拳夺走另一个的棍棒,没几下功夫就将人全打趴下。 陈莱气的瞪眼,上前冲地上鼻青脸肿的武夫踢了几脚,吼叫: “饭桶,都是饭桶!” 陆伯韬衣角片灰不沾,身姿朗逸,摇了摇折扇道: “陈公子,我劝你还是省省吧,给自己留点面子。” 说完嗤笑一声悠哉离去。 可这陈莱性子是个倔的,次日他又带人在这拦截了陆伯韬,这次的人举着刀,一看就是练家子,萧赫不敢大意,拔出青龙剑,以一当十,还要时刻注意陆伯韬的安危。 萧赫摸清了他们的路数,拼力解围,一个回头间,见远处一个蒙面的人搭箭对准了陆伯韬,他一个纵身飞跃将陆伯韬推开,然而一簇箭矢迎面钉入自己的肩膀,他皱眉折断箭杆,拿起青龙剑毫无保留地厮杀。 顷刻间,地上躺下了一半,另一半人见萧赫这股狠劲,吓得不住倒退,随后跑了个干净,陈莱抖着腿,慌不择路地跑开。 萧赫这才松懈下来,欲一手拔出箭矢,被陆伯韬制止。 “快随我去医馆诊治。” 这点伤对于萧赫来说,并不算什么,然而陆伯韬坚持将他带去医馆,将箭矢拔出,敷药缠上了绷带,穿上衣裳,便什么也看不出。 第40章 不是让你来享福的 此后,陈莱再看到陆伯韬就躲得远远的,而陆伯韬却因此与萧赫走得更近,也因此将萧赫的身世摸透。 萧赫自小体弱,拜在少林寺高僧名下学习武艺,十四岁归家,父亲已逝多年,母亲重病在床,不久也撒手人寰,于是一个人一把剑开始四处闯荡。 身世干净,为人磊落,武功高强,最重要的是并非母亲派来监视他的,陆伯韬很快便与之称兄道弟,同吃同睡,没有主仆之分。 院中一轮金色的圆月高挂,将院中的梧桐树影照在屋内的地上。 陶芙躺在床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直到三更才入睡,导致陆伯韬五更起床时,她还在床上好眠。 陆伯韬看着凤仙进来的身影,脸色登时有些不悦。 “她呢?” 凤仙出来前特意瞧了一眼,发现陶小娘还睡着,见公子的脸色不太好,心里有些发怵,犹豫了一下道: “陶小娘还未起呢,要不奴婢去叫醒她。” 陆伯韬没说话,更衣完毕洗漱后,出门径直往陶芙的房间走,推开了门,见那人似被吵到,皱了下眉头,翻过身子继续睡了。 他一时气笑了,走到床边,伸出修长的指头轻捏住她秀气的鼻子,陶芙呼吸不畅猛吸了两下这才醒来,她双眼迷蒙,樱桃小口微张,像极了清晨的小鹿无辜地张望,陆伯韬佯装恼怒道: “母亲安排你来伺候我,不是让你来享福的,你倒好,睡得比我早,起得比我晚,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陶芙立马坐起身来,由于天热,不知什么时候身前的衣襟大开,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和香气,陆伯韬看得眼底一沉,伸手将衣襟扯得更低,俯身覆了上去。 待陆伯韬吃干抹净,神清气爽地走了,陶芙才揉了揉被掐痛的腰起床,等忙完了,才和凤仙走到后院。 “翠婶,要我们帮忙吗?” 厨房的柴灶里烧着大火,翠婶从一团烟雾中抬起一张泛红的笑脸道: “用不着,你们有空可以出去转转,对面巷子右拐就有个集市,需要什么可以自己采买。” 果然还得是有银子,翠婶对她们格外好说话。 陶芙见实在帮不上忙,只好道: “那我们出去逛逛,赶在午饭前回来。” 翠婶把手放在腰间系的围布上擦了擦,憨笑: “去吧,这里有我。” 想着她是方嚒嚒请来的人,陶芙没多犹豫,便与凤仙一同出门了。 按照月姨娘之前告诉她的地址,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坐了半个时辰到了聚德茶馆。 茶馆两旁的漆红大柱上是丞相亲笔提的对联: 上联:赏九州翰墨华章,品茶添雅兴 下联:食四海珍馐美味,煮酒论英雄 茶馆内客流繁忙,进进出出的达官乡绅,文人雅客。陶芙和凤仙小心避让着客人,来到柜台面前,看到一个长脸长八字胡的老者,想来应该就是月姨娘的父亲了。 陶芙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杜掌柜?” 老者闻言从账本中抬头向她看过来,眼神疑惑道: “两位小娘子,有何贵干?” “我是丞相府的陶小娘,此前托月姨娘帮忙送了些香囊过来寄卖。” 杜掌柜一听是丞相府的人,又与女儿相熟,马上热情起来: “哦……月容跟我提过,前几日是有个伙计拿了些香囊挂在柜台后面,不知卖得如何。” 说着,往后面看了一眼,见空空如也,忙出来招呼道: “你们先找个地方坐,小孙去了楼上招待客人,待会下来问了他才知道。” 陶芙谢过,找了处偏僻的角落与凤仙坐下。 小儿提着丈把长的茶壶给她们上了一杯茶,凤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不免羡慕道: “以往都被拘在院子里,要么干活要么发呆,竟不知这外头的生活如此丰富,畅快。” 陶芙虽然控制自己没有四处乱瞟,可心中也是一样的感慨,越发坚定了自己想要干出一番大事的决心。 喝了两口茶,就见一个年轻的伙计,肩头搭一块白布,脚步生风下了楼, 与杜掌柜说了几句,便亲切地走到她们这桌来。 “你就是陶小娘吧?那些香囊前日送来,我就挂在柜台后面,不出一天就卖完了。” 说着他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这行当怎么卖,一个卖了五两银子,二十五个香囊总共卖了一百二十五两,请随我过去,这就把银子交给你。” 陶芙在听到仅一日就卖完了,心里已经高兴不已,再听到一个卖了五两,与凤仙对视一眼,张大了嘴巴,她咽了咽口水,道: “多谢师傅帮忙了,可否问下客人反馈如何?” 伙计咧嘴笑了。 “购买者年龄在十几到五十几之间,一眼看中了香囊的外观,不肖我解释功效便掏钱买了,这两日还有不少顾客来问。 “不过小娘子还是去打听打听外面的价钱,以免生意亏损。” 一个香囊的本钱大约在一两银子左右,卖五两银子的确不算多。陶芙谢过了伙计,随他取了银子,给伙计分了十两银子,剩下足足一大包银子捧在手里,两人走路都怕摔了。 “小娘子,没想到第一次卖就赚了这么多银子,看来你还挺有经商的头脑。” 凤仙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赞道。 陶芙虽然也为自己自豪,但她明白这些钱不是光凭她自己赚来的。 “这些钱是我们一起挣的,还有要不是月姨娘帮忙,也不会这么顺利,说不定人家就冲聚德茶馆的名气来的。 “不过,总归是个好的开始。明日我们再去采花采购药材布匹珠串回来,这一次绣的花样,颜色搭配尽量再丰富些。” 两人细细商量了几句,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坐上马车匆匆回了梧桐院。 她们前脚回家,陆伯韬后脚就进了院子。 由于数银子太过投入,陆伯韬进屋看到桌上小小一堆银子,想来心情不错,笑道: “怎么,不会趁我不在去打劫了吧?” 陶芙还记着他一早折磨自己的仇,别过身子,不想搭理他。 陆伯韬只当她耍小脾气,捏住垫在银子下面的布拖了过去,陶芙这才不得不看了过去,意识到他在逗弄她,欲起身将银子夺回去。 却见陆伯韬脸色没有了刚才的轻佻,眼底似有薄怒,一触即发。 陶芙坐着动了动,脸上挤出丝笑: “二郎,这是我和凤仙做了香囊卖的钱,你不会惦记这点小钱吧?” 陆伯韬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才这么蹬鼻子上脸的,给我脸色看!” 第41章 小妾而已,有何不可 “莫说你这点小钱,就是你这条命都是我说了算!” 陆伯韬的话犹如一支冷箭,让陶芙从美梦中惊醒。 他的耐心从来不多。 前世她因他娶了孙千兰,郁郁寡欢,他耐着性子哄了一阵没得到她的服软,便把她一脚蹬开,不再管她的死活。 陶芙知道他素来爱记仇,知道现在该去讨好他,刚想开口,却见陆伯韬起身大步离去。 接连几日只在吃饭时才碰到的他,陶芙尝试主动和他说话,可陆伯韬根本不想搭理她,于是陶芙便把精力放在了香囊上,一连做了四十个,让凤仙送去了聚德茶馆。 这日陆伯韬休沐在家,几个公子哥路过约他去城郊打猎。 其中就有卫宣,他挺着肚子进门,狗鼻子似的到处闻: “子承,你这里怎么这么香?” 看见陶芙端着一盘鸭酥肉出来,差点哈喇子都要掉下来,几步上前抢过了盘子: “子承你太不厚道了,我但凡有什么好处都想着你,你倒好,不仅藏了美人还有这等美食,也不叫我来吃。” 另外几个公子也跟着数落陆伯韬,纷纷与卫宣抢着吃。 陆伯韬看着眨眼一扫而空的盘子,失笑道: “还去不去打猎了?” 卫宣捧着肚子,砸吧了一下嘴巴: “当然要去,把这个小娘子也带上吧,打了猎物总要有人来做。” 陆伯韬瞥一眼她风吹要倒的样子,正欲拒绝,却见人群中那个极低调的人也在暗自打量她。 他瞬间改了主意,冲陶芙道: “还不快去准备,随我们一同出去。” 陶芙一看一群贵公子,未免有些局促,只能不情愿地进屋重新梳妆了一番,随他们驾马离开。 她坐在陆伯韬的胸前,两人身体相依,却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一路几乎没有说话。 到了城郊,马路越来越宽阔,他们在无人的野道上狂奔。 陆伯韬也扬鞭追了上去,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荒野之中挥洒汗水留下自己青春的足迹。 一处荒亭中,几位公子把打来的猎物往地上一放,卫宣朝陶芙道: “小娘子,有劳你引火烹煮下。” 陶芙看着一堆涌着血沫尚有呼吸的猎物,只得勉强应下。幸好这些公子哥带了随从,萧赫也在,几人将猎物拖去河边清洗,陶芙握刀的手在对着一头幼鹿眼睛时隐隐发抖,半天没有动。 萧赫在她面前伸出手,陶芙这才如释重负地把刀子递给他。 看着他手起刀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很快便将鹿分解完,陶芙赞叹地道了声谢。 另外几个随从已经生起火,架起了炉子。 接下来的事,陶芙游刃有余,没进相府前,她便能做一手好菜,即便是最普通的野菜也能炒得鲜嫩爽口。 公子哥在亭子里围坐饮酒谈笑风生,陆伯韬一手端着酒,不时看向河边那个忙碌的身影。 人群中那个低调,不怎么说话的人放下酒杯笑: “陆兄,这可就是给你治病冲喜的那位?” 陆伯韬回神,脸上带着惶恐: “回七皇子,正是此人,名叫陶芙。” 当今皇上有七位皇子,太子排行老四,可这么多皇子中真正能与太子势均力敌的便只有这个最小的皇子,他的舅舅是裴国的镇国将军,而七皇子母亲早逝,自小便受舅舅亲手教导,十二岁踏上战场至今无败仗。 前一阵击退了边境的骚乱,才刚回京不久。 七皇子摆手: “都说了,在外面叫我裴元。” 陆伯韬端起酒杯,向七皇子敬道: “裴兄,陆某自罚一杯。” 其他公子也都举起酒杯一同向七皇子敬酒。 一口饮下,卫宣见天色正好,拍着肚皮提议: “刚才虽然裴兄猎物最多,跟他骑马快有很大关系,咱们再来比试比试,看谁的弓箭最好。 “沈兄,你刚刚肯定有意放水,这回你便做个公证人算了。” 沈嘉,正是芸姨娘和陆明雪一心看中的乘龙快婿,眉目清秀刚正,没有异议,只问道: “你们准备拿什么当目标?” 卫宣一时想不出好主意,这时七皇子突然开口: “就以那位小娘子为靶子,射中而不射伤,便是最佳。 “不知陆兄可舍得?” 陆伯韬惊愣住,看向七皇子试探的目光,将嗓子里的疑问吞回肚子,状若轻松笑道: “一个小妾而已,有何不可。” 锅炉中咕咚冒着泡,陶芙静静地蹲坐在一旁烧着柴火,只见他们一行人冲她喊: 小娘子,快过来。 陶芙不知所谓,忙一路小跑过去,按照卫宣指的站在那里,直到看到一个公子哥在二十米处搭起弓箭,对准自己。 她这才明白,这些人是要拿自己当靶子,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地看向陆伯韬。 却见他淡笑地看着远处射箭的人,对她的害怕视而不见。 陶芙心脏突突直跳,忍不住跪下来冲几位公子哀求: “奴婢实在害怕,还请各位公子高抬贵手。” 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被搅了兴趣,一脸埋怨,七皇子却是难得的好说话,对陆伯韬道: “既然小娘子胆小,不如就让你那个护卫在旁替她接箭。” 陆伯韬想着以萧赫的身手,陶芙自然性命无虞,便让萧赫站在陶芙一侧。 那头的公子等不及匆匆发来一箭,直冲陶芙脑门。 陶芙认命地闭上眼睛,箭却落在离她一米远的地上,众人嬉笑,换了一人上场。 也不知是他们故意谦让还是真就水平如此,没有一箭落在陶芙身上,轮到陆伯韬上场时,陶芙睁开了眼睛。 并不是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而是想看清他。 陆伯韬不像其他显贵,只求中庸安稳,他能感受到七皇子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一刻他势必要让他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陶芙成了他显露野心的工具。 在看清陆伯韬眼里只有要射中她的意图时,陶芙竟没有那么怕了,倒是萧赫在她身后悄悄说了声: “别怕。” 一如前世一样。 第42章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黑漆漆的箭头破空飞到陶芙额前,额发飘起,在距离仅一寸的地方被斜伸出来铮铮发白的拳头攥住,几滴凝结的血珠快速落下。 陶芙猛吸一口气,后背一片潮湿。 七皇子带头拍手叫好,等陆伯韬走近,神色赞赏,伸手搭在陆伯韬的肩上。 “陆兄,真是深藏不露啊,是个干大事的人。” 裴元重重拍了几下陆伯韬的肩膀。 一旁沈嘉好奇的目光从萧赫身上撤回,七皇子已经拿起弓箭朝另一头走去。 陶芙看到萧赫垂下来的手掌还在滴血,快速在自己裙摆上撕下一条布来,“先包扎下吧。” 萧赫抬手看了下,掌心被锋利的箭矢刺破,血肉模糊,他却浑不在意: “无碍。” 他不在乎自己的伤,可陶芙担心自己的命啊,于是不顾男女大防,匆匆两下将他的手掌缠绕打了个结。 七皇子已经就位,两人来不及说话严阵以待。 七皇子常年习武,又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每一个动作带了一股慑人夺魄的气势。 几位公子不免有些担忧地看向陶芙,陆伯韬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捏成了拳头。 七皇子的箭矢不同于前面几位公子瞄准陶芙的头,箭矢从斜上方射出,带起一阵森冷的风声,钻入陶芙的耳膜。 她强撑着身体一动不动,僵住片刻,听到众人抚掌兴奋的叫喊声才感到一丝冰凉的疼痛。 萧赫在陶芙耳后攥住了那支箭,而陶芙的耳朵堪堪擦破了一点皮。 站在亭子中的陆伯韬提着的心放下,神色淡定地迎上七皇子,与众人慷慨称赞。 卫宣瞧够了热闹,见远处的锅炉飘来鹿肉的香气,大咧咧地催促: “沈公子,你快点给裁判了,谁最厉害。” 几位自愧不如的公子退散开来,嚷道: “还用得着说吗,来,大家敬裴公子一杯。” 说罢,倒满了酒杯,七八个青年几杯酒下肚,开始七嘴八舌胡咧咧: “陆兄,你可真下得去手啊,那位小娘子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就不怕伤了美人的心。” “他那护卫身手了得,不然陆兄哪里舍得。” 几双眼睛往河岸边的方向飘去。 不远一处宽阔空旷的河边空地,伞状的树荫下,一个纤细的身子微微躬着腰,将菜盛放在菜盘中,而萧赫气定神宁,抱剑立在树下。 “确是高手,恐怕可与我麾下的雷武将军一较高下,陆兄也是因祸得福,不光得了一位美人,还得一厉害的高手。” 七皇子素来爱才,不吝赞美。 陆伯韬第一次与七皇子近距离接触,此次也是卫宣临时叫上了他,心里正犹豫是否该顺着七皇子的话,把他们拱手让人,可却难于出口。 正好随从们将菜抬了过来,这才打断了话题。 野生的鹿肉嫩滑鲜美,众人就着酒大快朵颐,吃了个痛快。 陶芙盛了一碗肉朝树下走过去,双手递上: “趁热吃吧。” 萧赫愣了一瞬,迅速接过。 “多谢小娘子。” 风来,将繁盛翠绿的树叶和草丛吹向一边,河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陶芙拨了拨吹乱的额发,在一旁蹲下身子,看他利落豪爽的吃相,吃吃笑了: “手还疼吗?” 萧赫这才想起手掌上包着的是从她裙子上扯下的布料,耳尖一热。 “不疼。” 说罢似想起什么,又道: “公子并非不在意小娘子,他有他的苦衷。” 天大的苦衷也和她没有关系,陶芙脸上的笑容迅速转冷。 “萧护卫,你慢慢吃。” 陶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那边也吃得差不多了,几位公子陆续骑上马准备回城。 陆伯韬坐在马上,从上往下俯视略显狼狈的陶芙,朝她伸出手来。 陶芙没敢摆谱,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借力坐了上去。 回到梧桐院,陆伯韬似乎有意讨好,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她。 “既然你喜欢做买卖,就去租间铺子,雇个掌柜看管,这样就不用来回奔走了。” 陶芙停下手中的绣工,朝那张银票看了看,在鄙夷与诱惑之间,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 她将银票收下,笑容同往常一样甜美,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多了算计,略带惋惜道: “二郎,奴婢签了死契的人,如何能租铺子?” 陆伯韬见她收下了银票,心中的愧疚不安得以释放,因而笑道: “这有何难,我去母亲那拿回你的身契销毁了,找户部李公子给你重新办一张户籍就是。” 陶芙一听顿时心跳加速,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恢复自由身,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陆伯韬: “二郎,你说的可是真的,不会骗我?” 陆伯韬心底发软,似是为了弥补她今日的担惊受怕,温柔许诺道: “自然不会,下次休沐我便回去办了,你且等着。” 另一边,相府。 陆明风自从在陆夫人面前发了一通疯后,再去请安,都被方嚒嚒拦在外间。 她失魂落魄往回走,恰巧碰上了陆明雪。 精心调养了半月,她脸上恢复容光,自从得知陆明风如意算盘落空,颇有些幸灾乐祸道: “大姐,怎的母亲还是不愿见你?” 陆明风这几日浑浑噩噩,无力与她周旋,绕过走开,被陆明雪抢在前头,咬牙道: “大姐,你打算就这么自暴自弃了吗?你忘了是谁让你我变成现在这样,现在那个贱人如鱼得水,过得比我们都要舒心哪! “是她害你嫁不了太子,这个仇不能不报!” 陆明风如死水般的脸开始浮起愤怒。 对啊,要不是因为她,二哥不会跟她翻脸,更不会在母亲面前诋毁她,母亲也不会对她彻底失望。 都是那个贱人! 她转了转眼珠子,眼底蓦然转狠: “多谢二妹提醒。” “我已经打听到二哥住的宅子,派了丫鬟跟踪她,这几日她在月姨娘父亲的茶馆卖香囊,赚了不少银子。” 陆明风嘴角噙着阴冷的笑: “是吗?那我们该去会会她了。” 梧桐院中。 距离上次寄放在聚德茶馆的香囊已经过了三四日,凤仙一早迫不及待去询问情况。 陶芙将在附近的花园里采摘的鲜花清洗铺晒在地上,多余的拿去后厨与翠婶一起做了糕点,提了糕点盒准备给隔壁邻居送去。 隔壁是一位孀居的老妇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不经常出门,只有等在私塾教书的儿子放堂回来才有人照顾。 陶芙与那位儒雅温和的先生打过几次照面,偶尔互相帮点小忙,倒个垃圾,看个门之类,因而熟悉起来。 送了糕点回来,院中忽然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第43章 鱼死网破 翠婶一脸热情的笑容,冲僵在门口的陶芙喊: “小娘子,快进来,相府的两位小姐找你。” 陆明风转过身来,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 “陶小娘,怎么不进来,不会出来几日,就不认得我们了吧?” 陆明雪直接走到陶芙面前,眼神像钻头一样恨不得把她钻出几个窟窿, “看来二哥待你不错啊,比在相府时丰腴不少。” 一旁的翠婶没听出她们话里有话,爽朗地上前搭话: “公子对小娘子那可是百依百顺啊,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是咱们寻常人家都没见过几个相公对娘子这么好的。” 陶芙眉心跳了跳,也不知翠婶哪里看出他对自己百依百顺了,担忧地看向对面两人。 不出她所料,陆家姐妹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连样子都懒得装了,陆明风给彩屏使了个眼色。 彩屏与陆明雪身边另一个丫头珊瑚将一脸懵的翠婶请了出去,掏出些银两, “我家小姐喜爱吃御星街做的药膳,还请婶子辛苦走一趟,帮忙去买来如何?” 见翠婶脸色有些迟疑,彩屏忙端了一副和气的笑脸: “咱们小姐与陶小娘素来交好,特意来叙叙旧,没别的意思。” 翠婶这才放下疑心,擦了擦手,接过银子。 “那御星街有点远,两位贵人可要久等了。” “不着急,婶子路上小心些。” 彩屏挥手,贴心嘱咐。 等翠婶一走远,立马转头冲躲在巷子里的两名大汉小声喊: “出来吧。” 那两名大汉,身形邋遢,中年面孔迅速溜进院子里。 陶芙听见声响回头看去,口鼻忽然被一块沾了药的手帕捂住,她迅速意识到是迷药,手脚并用剧烈挣扎,却被陆明风和陆明雪用身子压着死死摁住。 动弹了几下,药效发挥作用,便全身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她看到陆明风将两名大汉喊上前来,伸出递出一包银子: “去吧,记住不要弄出人命。” 她还要等着看她被二哥抛弃,余生在痛不欲生中度过。 陆明雪恨恨地踢了陶芙一脚,毫不留情道: “这人是个贱胚子,你们可劲折腾,办好了我再给你们银子。” 两名汉子头回碰见这么好的事,色眯眯地瞥了眼地上秀色可餐的人,喉结滑动,咽了下口水道: “两位小姐,尽管放心。” 说完,两人抬起人往房间里走。 陶芙脑子里疯狂挣扎,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眼角流下了害怕无助的泪水。 陆明风和陆明雪见了,嘴角高高翘起。 内室中,两名大汉头回见这么漂亮干净的小娘子,激动异常,一顿手忙脚乱解开了自己衣裳,再抬头时陶芙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他们。 大汉瞬时心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立马又硬了心肠。 陶芙拼着一丝气力,将舌头重重咬下,嘴角马上溢出来鲜血。 大汉见状以为她想要咬舌自尽,忙从她身上起开,好生劝道: “你可别想不开啊!” 陶芙又一狠心咬住舌头。 两名大汉立马软了腿,生怕弄出来人命,捡了衣裳匆匆套上,屁滚尿流地逃出去。 外间陆明风见两人这么快出来,迅速站起来,不悦道: “怎么这么快?” 两名大汉手指着里面,吞吞吐吐: “她……她要自尽。” 陆明雪也站起来,两人掀开门帘往里面一瞧,见陶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角淌着血,神色大惊。 “她不会已经死了吧?” 陆明雪掩住嘴角。 陆明风比她胆大,直接走了进去,见陶芙眼珠滑动了,冷笑道: “装死?” 冷静地朝陆明雪喊道: “拿手帕来。” 陶芙瞳孔放大,身子挣动了几分,被陆明风强行往嘴巴里塞了条手帕。 随后又叫那两名汉子进去。 这回,两名汉子不敢再耽误,脱下裤子就准备直捣黄龙。 陶芙却忽然坐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刀抵在其中一名大汉的脖子。 她咬舌不是想要自尽,更不是装死,而是想让迷药失效。 在危机来临时,她瞬间爆发了勇气。连宰杀死鹿都发抖的手,此刻紧贴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喉头,接连处已现血痕。 大汉被忽然而来的变故吓得立刻萎缩,另一名大汉见陶芙一副鱼死网破的神情,只得连忙摆手。 “小娘子,这生意咱们不做了,你放下刀子。” 陶芙眼睛圆瞪,冲那人吼道: “出去。” 本国法律对待杀人者实施裂刑,大汉只牟钱财,不敢枉顾性命,于是二话不说,拎起衣裳夺门而逃。 在堂中气定神闲的陆家姐妹眼见又生变故,来不及喊住那人,忙转身进了内室。 陶芙押着那名大汉的脖子,死死用刀抵着往外走。 即便大汉身强力壮也怕她一时失手,小命呜呼,只得小心地佝偻着身子。 “贱人,你竟敢杀人,不怕我们现在去报官府把你抓起来?” 陆明风伸手拦住她。 陶芙眼底毫无畏惧,目光狠厉地看着眼前恨之入骨的两人,嘴边挂着讽刺的笑: “是吗?难道你们就不怕自己做的龌龊事公之于众?” 眼见两人畏缩地后退一步,陶芙押着那人迅速离开内室。 正在此时,院门外传来开门的动静。 几人都惊恐地往门口看去。 陆伯韬率先进来,便看到陶芙拿刀挟持一名男子,一阵急跑进去,见到陆家姐妹,脸色阴沉似酝酿了一场风暴。 萧赫后一步进来,见陶芙唇角带血,而那男子衣裳不整,便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脚将那男子的腿踢趴下。 陶芙这才软了身子,扑到陆伯韬怀里,低低泣诉: “二郎,你可回来了,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伯韬一把将她揽住,见她破碎可怜,硬生生忍住满腔怒火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的是陶芙,眼神却看向堂中站着的那两姐妹。 陆明雪一向畏惧陆伯韬,不敢接话,但陆明风自从上次与二哥彻底闹翻后,便毫无顾忌,她神色淡定,看他的眼神带着同情: “二哥,这你可要问陶小娘了,我和二妹过来看望她,却撞见她正与这名汉子抱在一起卿卿我我。” 陆伯韬自然不信她的鬼话,但免不得心里膈应难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僵硬地问陶芙: “大妹说的可是真的?” 第44章 未雨绸缪 “大小姐冤枉我,她们将我迷晕,又找了两名汉子来侮辱我,我誓死不从,咬破舌头这才要挟了这名男子。” 陶芙一反刚才不要命的狠劲,眸子里满是惊惧不安,紧紧抓着陆伯韬身前的衣襟,往他怀里缩。 跪在地上的汉子是个机灵的,眼睛看着地上骨碌碌地转,额间流下大汗,抬起头委屈道: “小娘子,明明是你趁人都不在,约我前来相会的,怎么变成我强迫你了,这不要害死我嘛!” “二哥,你别被这狐媚子迷惑了,她趁你不在家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我和大姐撞破了她的好事,她故意做了这一出戏来嫁祸我和大姐。” 陆明雪见形势有所逆转,立马添柴加火。 在场的四个人,有三个咬死了陶芙与人鬼混,陶芙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脸,小心看陆伯韬的脸色。 他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心下大概明白,可自己刚得七皇子的赏识,真要闹出去,丢面子的是他。 陶芙看出他的心思,心中冷哼一声,他的面子重要,她的名声就不重要了吗?冲那地上的人不依不饶道: “你既说我与你相约,那你身上的银子从何而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你们青口白舌侮辱了我的清白。” 萧赫将他身上搜出一包银子丢在地上,拿剑柄压着他的脖子恐吓: “快说,再敢饶舌,把你丢去官府查办。” 想来那人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一听官府,吓得举手求饶: “小兄弟饶命,我都招了,是这两个小姐请我来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啊,这小娘子烈得很,我一个指头都没碰到。求求你们放了我吧,钱我不要了。” 说完又是几个响头。 翠婶提着两个食盒,兴冲冲地回来,冲站在门槛边的两位小姐喊: “两位贵人,等久了吧,你们要的药膳我买回来了。” 陆明风脸色一白,小声道: “给陶小娘吃吧,我们要回府了。” 说完转身就想溜,却被陆伯韬伸出的折扇拦住,面如冠玉的脸带着一丝阴沉的笑意: “两位妹妹既然来了,何不帮二哥做点事再走。 陆明风笑容尴尬, “二哥尽管吩咐。” “那后院的恭桶有些时日没有清洗了,你们就去洗了罢。” 什么?堂堂丞相府的千金怎么能做那种粗活! 见二人一脸气愤不平,陆伯韬笑着反问: “怎么?不愿意?” 今日若不做,他日二哥便会在母亲面前又说她们的不是,两人只得忍了气,勉强笑道: “怎么会?我们这就去。” 翠婶目瞪口呆,揉了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公子竟然让自己的两个妹妹去刷洗恭桶。 再看陶芙脖子脸上的血迹,惊愣道: “刚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亲眼看着陆明风与陆明雪老实去了后院,陶芙这才舒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虚弱地笑了笑: “没什么,婶子你先去忙吧。” “去盯着她们,洗不干净就不准走。” 陆伯韬沉声吩咐。 后院中,陆明雪站在一排恭桶面前,不住地掩嘴作呕。 “大姐,我们真的要洗吗?” 陆明风脸色十分平静,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污秽, “难道你想让二哥回去在母亲面前告状吗?” “可…….二哥也太难为人了,竟为了一个婢子这样惩罚我们。”、 也是那贱人运气好,恰好赶上他们回来的早,不然事早就办完了。陆明风挽起袖子,皱眉道: “快点洗吧。” 陆明雪看了眼一旁的翠婶,只得低头拿起刷子。 刷了一个下午,两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浑身恶臭,一脸疲惫地回了府。 街口另一头,凤仙双手把一个布包紧紧抱在胸口,脚步匆匆往梧桐院赶。 进屋时,陶芙已经换了衣衫,舌头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凤仙欣喜地跑进屋,将布包放在陶芙面前: “小娘子,咱们的那些香囊又卖完了,一共卖了二百两银子,给了二十两给杜掌柜,这里是一百八十两。” “几天卖完的?客人可有反馈?” 比起赚多少,陶芙更注重卖完后的反馈。 凤仙跟了小娘子这么久,知道她肯定要问这个,于是一一回复。 “两天左右卖完了,其中有一些老客户,还有客人询问能不能定做。 “我还去了其他香囊店铺看了看,发现已经有人学了我们的样子在卖了。” 这么说来,只要各大店铺都开始仿制,那她们做的香囊便没了优势。还得是独一家的东西才能长久地站稳脚跟。 陶芙暗暗琢磨,忽然又想起了陈氏香谱那本书上记录的蒸馏法。若是能将各种香料提炼出来,加以调配,调出独一无二的气味,就不愁被人仿制了。 次日,陶芙与凤仙找去了陈大夫家。 四面矮墙围成的院子里一个打扮素净的妇人正在喂鸡,陶芙上前询问: “请问是陈大夫家吗?” 妇人撒了把小米,上下打量她们: “正是,你们是何人?” 陶芙忙报上名字,妇人一听了然,将她们迎进屋道: “哦,是相府的贵人,快进屋坐。 “老头子跟我说起过你,夸你聪明勤奋,不像我们家那两个不着调的混子。” 说着叹了口气。 一旁侧房中传来一声脆生生的轻嗤,随着掀开门帘,走出来一道靓丽轻快的身影,几人眼前俱是一亮。 “母亲,我和哥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哪里叫混了。” 陈夫人也只是嘴上数落,看向女儿的眼神只有疼爱和欣赏,她轻拍了下女儿: “叫你去书堂学习功课,你不学,早点嫁出去了才省心。” 陶芙温笑地看着她们母女斗嘴,心中升起一丝羡慕,她从未体会过被母亲宠爱的感觉。 陈夫人将女儿拉到面前,介绍: “这是我女儿,杏芳。快去叫你哥哥出来,这位小娘子有事要问。” 杏芳冲陶芙回了一个调皮的笑,爽快地去了后院。 不多时,她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精干,面庞黝黑的男子来到堂前。 陶芙与他客套两句,便直入主题,将包袱中的书拿出来,翻开道: “大哥,你看可曾见过这器械?” 杏芳的哥哥素来与各种木头材料打交道,不拘小节,接过了本子看了两眼。 “这不就是普通的蒸馏器吗?外面有卖的。” 陶芙兴奋地与凤仙对视一眼,想着他懂这类物件,便多提了一句: “我们想用来提炼香油,不知是否可行?” 说道这个,他瞬间来了兴趣,自告奋勇要亲手给制造一台出来。 陶芙架不住陈夫人一家人的好意,临走前硬是给他们塞了不少银子作为定金。 第45章 添新欢 算算日子,又到了陆伯韬休沐的日子。 陶芙一早伺候了陆伯韬穿戴妥当,眼见他玉树临风地站在面前,抚平了身上每一个褶皱,生怕他忘了替她要回身契,给她重新办户籍的事,小心翼翼提起: “二郎,你可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他从小过目不忘,连三岁孩提时的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怎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难得见她希冀讨好的样子,存心逗弄她,面上却装作一头雾水道: “什么?” 如愿看到陶芙迅速暗下去的眼神,忍住嘴角的笑意。 “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陶芙抬头,见他促狭的眼神,立刻明白他在逗弄自己,佯怒地在他胸前捶了几下,硬邦邦的胸膛反倒把自己给弄疼了,陶芙扭过身子。 陆伯韬俯身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上她的耳垂,热气喷洒在耳后,灼烫万分,陶芙细若柔柳的腰肢挣扎,几下便察觉到他身下的异样,一时不敢再动弹。 好在他并未纠缠太久,从她胸前抬起头来,眼底有浓浓的欲色,声音低哑: “等我回来。” 陶芙心头跳热,垂着头将衣衫披上,不敢去看他的脸。 这一天,直到临近夜晚时,陆伯韬才回到梧桐院,陶芙早已等候多时,迎上去。 “二郎。” 却见陆伯韬身上携着一股戾气,大步踏入屋内,身后还跟着一名浓艳妙龄女子。 陶芙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提自己身契的事,只默默跟进去,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突然陆伯韬一掌拍在桌上,脸色沉怒: “她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父亲面前告我的状。” 她们? 陶芙手下的动作一顿,定是陆明风她们回去后不甘心,在丞相面前控诉他的不是。 “二郎,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是父亲太容易轻信于人。” 今日回去请安,他还未开口,母亲却先责备了他: “二郎,你前些日,让明风她们给你刷恭桶,太过分了些。你再公平正义,也不能把自家妹妹的面子踩在地上。陶小娘虽然于你有恩,但总不能为了她,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恰好丞相这日无事在家休息,听闻他回来了,便从政事堂回来,见陆夫人数落,想起芸姨娘在他耳旁吹的枕边风,一时不悦道: “此事,确实是你太过分了,为了一个小妾,让自己的妹妹清洗恭桶,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嘛!” 陆齐忠轻易不会训他,一是陆伯韬从小聪明懂事,为人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错处,二是他忙于政务,无暇关心他的成长,因此父子间并不十分亲近。 自从国子监的先生跟他说陆伯韬学业优异,明年的殿试有望,这才殷殷赶来想嘱咐几句。 “你现在当以学业为重,怎能被区区一个小妾影响。你别以为住在外面就没人管得了你!” 陆夫人沉思一番,朝方嚒嚒道: “去把佩兰叫来。” 佩兰是陆夫人养在身边的一个已故朋友的女儿,前段时间回老家修坟,住了半年,这两日才回府。 随后,一个身材丰满,面容姣好的女子罗裙莲步走了进来,声音如淬了蜂蜜似的甜。 “姨妈。” 陆夫人伸手拉住她到面前,语气柔和: “佩兰,我让你服侍二郎,你可愿意。” 自小被养在陆夫人身边,佩兰知道自己的归宿,因而早在不知不觉中芳心暗许。 她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羞红了脸,忙又低下头去, “佩兰自然愿意。” 佩兰站在堂中,环视了一遍四周,冲陶芙点头笑: “小娘子,我叫佩兰,夫人特意让我过来服侍公子的。” 前世陆伯韬大婚前,陆夫人都不曾给他安排其他服侍的女子,怎的这回突然安排了人过来。 陶芙倒是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弯腰福了福: “佩兰妹妹,这院中没有空余的房间了,要不我搬出来,让给你住?” 本想说她可以和凤仙挤一间房睡的,佩兰倒是回得快。 “不必劳烦姐姐,夫人让我与公子共睡一间房。” 这是夫人的意思,给二郎添了新欢,把她这个旧爱踢到一边,看来自己身契的事暂时无望了,也许只有赚够多的银子,孝敬给陆夫人,才能挽回些希望。 陶芙脑中一片清醒,她故意在陆伯韬担忧地看过来时,晃了晃身子,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强撑笑容道: “那就辛苦妹妹了。” 这点小心思自然没逃过同为女人的佩兰的眼睛,她挺直身子,走到陆伯韬面前,用傲人的曲线遮挡他的视线。 “妹妹亦是为夫人分忧。” 这一提醒,陆伯韬不得不将让陶芙住自己房中的心思收回。 次日,陆伯韬出门。 佩兰掐着腰扭扭捏捏走到陶芙面前,看似抱怨,实则炫耀。 “姐姐,昨夜侍奉公子太过用力,我这腰酸疼得厉害,可否给我捏捏。” 陶芙虽然经人事已久,但在房事上,认知有限多是被动,很不理解佩兰为何需要用力。 考虑到她是陆夫人身边的人,还是耐起性子,替她揉捏。 佩兰的身材连她一个女人看了都不好意思,那么细的腰,两只手都能掐过来,却仍旧那么丰满。 是个男子都会更喜欢佩兰吧,陶芙不免暗想,幸好她不那么在乎他了,不然又像前世一样想不开,遭人厌弃。 可凤仙却不这么想了,她趁佩兰走开时,小声嘀咕: “陶小娘,你不难过吗?这个佩兰长得这么清纯妖艳,若公子移心了,你可怎么办?” 自然不能凉办,前世她钻了死脑筋,才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一次,她怎么样也要争一争,至少在自己有新的出路前,她要勾住陆伯韬的心。 “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凤仙皱着眉听完陶芙的主意,这才露出了笑脸。 另一边陆伯韬在课堂上第一次走神,似想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突然摇了摇头。 他不习惯与陌生人同睡,昨夜和衣而眠,什么也没做。 不想佩兰看表面内敛胆小,私下却颇为狂狼,将身上的衣裳解得一件不剩,魅惑地咬着手指爬过来,直接把他吓得脸色一白,差点吐出来。 可佩兰却犹自低吟着,将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放。 陆伯韬被那柔腻汹涌的触感惊地一把甩开,神色尴尬地道: “我肚子疼,你先睡吧。” 这一躲就直接去了萧赫的房间,直到天亮才回去。 一想到每晚都要受这样的折磨,陆伯韬忍不住皱了眉头,这时陈莱却凑了过来。 第46章 滋味无穷 对,就是被陆伯韬曾羞辱过长了一脸癞子的人。 也许是慕强心理,陈莱躲了他一阵,见他前几次小考中名列前茅,身边那些看他笑话的贵族子弟开始仰慕亲近他,一时忍不住寂寞巴结上去: “子承,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去打猎了怎么也不叫上我?” 陆伯韬惦记上次那一箭之仇,冷着脸转过身去。 陈莱自知理亏,只得跟着转过去陪着笑脸,作揖道。 “子承,前面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给你陪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咱们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吧。” 若非御史大夫孙子的名头,陈莱就是一个斗鸡走狗,欺软怕硬之人,更何况两人之间曾有过节,陆伯韬哪能轻易改脸。 见他不为所动,陈莱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 “我爷爷那有不少珍藏古籍,子承若是感兴趣,我便借来给你看看。” 他心知陆伯韬求学若渴,于是以利诱之。 果不其然,陆伯韬脸上的神情有所松动。 陈莱继续加大筹码,腆着笑: “听说你在附近置了宅子,咱们陈府离得也不远,只要你一声招呼,我就立马送上门来。” 话说到这份上,陈莱举着梯子,他怎么也得顺势下来了。 “陈公子说笑了,那次打猎,我是被临时叫上的,下次我必定叫你。” 陈莱一听,这是愿意带他玩的意思了,顿时心欢怒放。 “那可说好了,我今日放堂过去寻你。” 那厢,梧桐院。 料理完事情,陶芙与凤仙呆在房中做香囊,佩兰算着时间,走到院门口一边摇扇一边伸长脖子张望。 陆伯韬从巷口拐进来,看到院门口站的人,愣了一下,几不可查的叹气。 还未进门,佩兰便挺着胸脯,有意无意擦着他的手臂,替他拭汗: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陆伯韬不露痕迹的侧开身子,直往屋里走,几步就将佩兰甩在身后。 佩兰顿在原地,脸上浮起一丝恼怒。 临走前,陆夫人再三嘱咐她,不要让陶小娘一人霸占公子。 昨夜他推说肚子疼,结果彻夜未归,但他总不能夜夜避开她吧,那个陶小娘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也就长了张狐媚脸,哪比得过她。 只要公子沾了她的身子,食髓知味,心自然就从陶小娘那边过来了。 可,公子似乎并不喜欢她近身。 眼见陶芙端了菜进屋,佩兰快步上前抢过, “陶小娘,你先去歇着吧,公子有我伺候就够了。” 说完就往屋里去了,压根没注意陶芙今日的打扮有所不同。一身桃粉色的轻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精致小巧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小沟,欲遮还羞,别有一番风情。 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陶芙淡定地笑着,纤细透明的手指撩起如云朵飘逸的长裙,跨过门槛,绕到陆伯韬身前拿起公筷替他布菜。 陆伯韬皱眉看过去,只一眼就浑身发紧,忙端起酒杯掩饰。再看佩兰扭着腰肢挤开了陶芙,她只得一步三回头,水汪汪的眼睛仿佛带了钩子,他差点忍不住跟了上去。 出了屋子,陶芙立马恢复常色。 院门外传来动静。 “子承,我把书给你送来了。” 陈莱大步进来,身后跟了一个小厮抱着一摞书。 陆伯韬起身出来迎接,抬手作揖道。 “陈公子,我这才刚进屋你就来了,想必还未吃饭吧,要不坐下来喝两杯?” 陈莱本就是来套近乎的,连客套都没有,直接入座。 佩兰给客人添了一副碗筷,便站在陆伯韬身边,时不时弯下身子给他们布菜。 起初陈莱注意力还在和陆伯韬的交谈上,话题结束,便开始转移到一旁的佩兰身上了。 这一看心里发痒,立马心猿意马起来,粘稠的眼神总是往她身上滑来滑去。 佩兰好歹是个黄花闺女,被陌生男子这么盯着,浑身不自在,陆伯韬看出她的尴尬,面色清朗道: “这没你的事了,去吧。” 佩兰如释重负退了出去,为公子的细心和对她的保护沾沾自喜,不觉爱意加深。 “你这院里的姑娘都是哪里找的,怎一个赛一个的美?” 对比自己屋里头那些货色,陈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仰头灌下一杯酒。 陆伯韬打开折扇,眼神中少见的露出几分风流神秘。 “陈公子,说到美人,你算是问对人了,城东新开了一处馨妍画舫,那里的女子各个精妙绝伦,专门为富绅、商贾和文人墨客量身定做的,你去了定不会失望。” 陈莱一拍大腿,知道自己跟对人了,色眯眯的笑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本只是想打发陈莱,转念一想今晚又要被佩兰缠着,忍不住头皮发麻,于是道: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 陈莱一身火气等着发泄,站起来火急火燎道: “外面就有轿子,咱们走吧。” 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可怜佩兰一身清凉露骨的打扮,等到月上中天都没等到公子回来,打了个哈欠趴在床上睡了。 陆伯韬回来到自己房中看了一眼,无奈的扯过被角遮在佩兰身上,随后去了陶芙房里。 床上的人似乎并未睡熟,他一进屋,纤细白嫩的肩背在月光下颤动了几分,越发惹人爱怜。 清淡的皂角香伴着他独有的气势越来越逼近,陶芙回身,迷蒙的抬起身子。 “二郎,可要备水沐浴?” 陆伯韬坐在床边,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或许是黑夜里的错觉,他是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在外面洗过了。” 嗓音沙哑,像带着某种诱惑般,在她耳边勾起一阵战栗,陶芙忍不住退开些。 却被陆伯韬一手搂住腰带入怀里,他低头埋在她颈下深吸一口。 他并不是重色的人,不管是画舫里的新奇美艳的女子,还是佩兰,都激不起他任何情欲。 午夜,岸上的房屋草木陷入黑暗的沉睡中,而河面上一艘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画舫灯火通明,上百人在里面纵情狂欢。 他对此嗤之以鼻,只有迫不得已和一些世家子弟交际才会偶尔去一趟,去了也只是饮酒旁观。 可陶芙总能轻易勾起他动情。 陆伯韬轻咬上那对让他沉迷的玲珑锁骨,一路往下,没有喷涌的曲线,只有恰当好处的贴合,柔弱蒲柳的身躯亦是滋味无穷。 陶芙仿佛一条摇摆的小船,被风浪无情强势的拍打,喉咙含着破碎的呻吟,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晕了过去。 第47章 成功了一半 次日,陆伯韬特意早一步出门,避开佩兰。 佩兰脸上略显失落,在看到陶芙娇艳欲滴的脸颊和锁骨处的咬痕时,惊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陶小娘,你是不是勾搭了野男人?” 陶芙脸一红,急忙反驳: “佩兰妹妹,你怎冤枉我,昨夜二郎回来宿在我房中,不信你去问翠婶。” 昨夜翠婶半夜被叫醒烧的水。 公子回来了,还去了这个狐媚子的房,佩兰一惊,心口坠坠地发疼。 转念一想,公子昨日还贴心地在客人面前维护她,定是看她年纪小,不忍心碰她。 这样一想,佩兰心里舒坦了些。 可总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先把生米煮成了白饭,才好跟老夫人交代,自己也算是名正言顺,成了公子的人。 这天吃过饭后,佩兰独自出门,回来时袖间遮遮掩掩,似藏着什么东西。 凤仙一边翻动院中晒着的花,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佩兰。 佩兰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进屋后再没有出来。 子时,陆伯韬进屋休息,见佩兰不在,刚松一口气,准备歇下时,佩兰冷不丁出现,手里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腰肢款摆走过来,冲他莞尔一笑。 “公子,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清凉解暑,快尝尝。” 说着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陆伯韬为了堵住她的口,以免在母亲面前说些伤母子情分的话,无奈接过碗,在佩兰期待兴奋的注视下全部喝下了。 佩兰高兴地接过碗,伺候了他漱口净手,随后掀开灯罩,吹灭了灯火,躺在床上静静等待。 陆伯韬刚有些睡意时,忽觉全身燥热异常,一股没来由的火直往下堵塞在一处,他难耐地转过身去,尝试让自己静下心来。 突然一具丰腴的身体贴了上来,如蜜糖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公子,你很难受吗,要不要我帮忙?” 陆伯韬这才明白,自己被下药了,恼怒地掐住她的手。 佩兰忍着疼,扑上去抱住他,委屈可怜道: “夫人要我来伺候你,就是不想让你只惦记陶小娘一人,若夫人问起,我没法交代,公子,你就要了我吧。” 陆伯韬明白母亲的意思,可他还是有种被安排的耻辱,他丢开了佩兰的手,一把推开她下床,冷声道: “母亲那我来交代。” 说完打开房门,走到陶芙门前踟蹰一瞬。 昨夜已让她受了苦,不忍再让她难受,于是转身去后院洗了半个时辰的冷水澡,才去了萧赫的房间。 次日,佩兰肿着两只眼睛出现,陶芙好心问她: “佩兰妹妹,你怎么了?” 她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公子即使被下了药都不肯碰她,岂不是让人笑话,佩兰抽了抽鼻子,脸上荡起一抹娇羞的笑: “还不是公子年轻不知节制,把我折腾狠了。” 原来如此,难怪昨夜后院好一阵声响,陶芙顿时心口涩然,很快便消散,她笑了笑转身走开。 距离上次去陈大夫家已有四五日,该去看看进展怎么样了。 陶芙与凤仙出门前告诉了翠婶迟些回来,随后两人坐了一辆马车出去,晃晃悠悠到了上次的白墙矮院前。 陈夫人在门口看到她们放下手中绣筐,亲切地招呼她们到后院。 “这些天,东哥儿其他活都丢下不管,昨天晚上刚做出来,正等着你们来试。” 进了后院,只见遍地都是各种形状的木头制品和铁制工具,几乎挪不开脚,陈夫人搬开一个木架清出了一条狭窄的过道来,朝里喊: “东哥儿,小娘子她们来了。” 陶芙一眼看到在院子中央摆放了一个由一甑一釜组合而成的蒸馏器,正细心观察着,东哥儿套了件短衫匆匆出来,指着地上的东西一脸的神采飞扬: “这甑上有聚集蒸馏液的排流管,釜上有加注蒸馏液料的小管,下面的釜经过加热后,蒸发的气体通过箅孔遇甑壁冷凝,从而流向槽道聚集起来,通过流孔便可流出甑外。” 和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陶芙伸出摸上去,越看越迫不及待回家试试。 “辛苦东哥了,你看我还要付你多少银子?” 东哥儿连忙摆手: “上次你给的银子就足够了。” 好说歹说,陶芙硬塞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以后少不得有问题还得来麻烦人家。 几番推辞,陈夫人只得收下,催促东哥儿帮忙把东西抬到马车上去。 等回了院子,翠婶正拾掇柴火,见她们抬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铜器放在旁边一处空闲的灶上,纳闷道: “这是何物?” 陶芙一脸神秘的笑, “等会你就知道了。” 正好凤仙取来了前日剩的花放在蒸馏器中,随着引燃柴火,陶芙期待地听着里面细微的声响,随后拿了一个小碗对着甑孔。 不久,流出来一滴晶莹的液体,两滴,三滴,越聚越多。 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一股浓郁的花香充斥整个脑门,让人精神一振,凤仙凑过去一闻,仿佛闻见了几种清冽的花香,比干花的香气更醇厚持久。 “小娘子,我们是不是要发财了?” 凤仙眼前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翠婶也凑过来一闻,眼睛一亮,惊道: “好香啊。” 陶芙笑的眉眼弯弯,这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将各种香料混合提炼出适合不同人喜好的香水来。 忙活大半天,陶芙看看日头道: “二郎没回来吃饭,翠婶就别忙活了,我做东,咱们也去外面酒楼吃一回。” 这两天陆伯韬嫌天气太热,因而中午没有回来。 不用烧火做饭,翠婶乐得立马扯下身上的围裙,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附近不远处的八宝斋。 听说这八宝斋的厨师师从宫中御厨,不少乡绅富豪,文士名流常在此出没。 陶芙挑了此处,并非纯粹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观察这些人群的品味喜好,因此她挑了二楼一处靠边的位置,刚好可以俯瞰整个一楼。 小二利索地跑过来,见几人穿戴都很平常,因而语气散漫,带了几分看不起的神色: “几位要点什么,这里一道素菜都要二两银子哦?” 凤仙见他一副鼻孔看人的态度,不客气地反问: “怎的,你是觉得我们连一道素菜都吃不起了吗?” 小二抬了下眉毛,没说话,可那神情分明就是料准了他们吃不起,眼见周围客人纷纷看过来发出阵阵嘲笑,陶芙心里也隐隐动了气,难得沉了脸色, “你把食谱拿来,我们要点菜。” 小二嗤笑地将食谱扔到陶芙面前,陶芙抿着嘴角一动不动。 这下凤仙再坐不住,拿起桌上的茶水泼了他一脸,小二也来了气,想上前动手。 陶芙站起来挡在凤仙前面,正当小二的拳头快砸到陶芙身上时,小二忽然被人从后一把拎起。 陶芙惊愕地看过去,却见是那日打猎时提议拿她当靶子的人。 小二回头见到那人,立马白着脸求饶: “裴爷饶命,小的知错了。” 裴元身材魁梧,身上带着杀伐果断的气势,全身肌肉喷张,手臂上的布料撑得满满的,轻轻松松将人往旁边一扔,凤眸若有所思地打量陶芙的脸: “你是陆兄身边的人?” 第48章 突生误会 小二跪地连声道歉。 裴元虽是平常打扮,可一言一行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陶芙立刻垂下脸,弯腰福了福身子。 “多谢贵人出手相助,奴婢正是二郎身边的人。” 裴元看了她们几人一眼,冲地上面如土灰的小二道: “去,把贵店的招牌菜都上了,记在我的账上。” 小二如闻大赦般,爬起来拿抹布擦了把桌凳,小心翼翼陪着客气: “小的这就去。小娘子先坐下喝茶,菜马上就好。” 说罢飞快地下了楼。 其实发生这样的事,早已没了吃饭的心情,陶芙本想拒绝,可对上裴元坚毅凌厉的面孔,却无法说出口,只好嘴边带了一抹浅笑,解释: “奴婢身上带着银子,只是小二或许见惯了贵人,见我们几个婢女婆子便轻慢了几分,让贵人笑话了。” “叫我裴公子,贵人,听起来生分。” 七皇子走近了一步。 陶芙垂着眼,满目云锦纹织金缎滚边的袍衫,恭顺地叫了声: “裴公子。” 裴元点点头,见她们拘谨,没有多话,转身去了里面的厢房。 翠婶连吸了几口气,坐下忙倒了杯茶喝下,惊奇道: “这裴公子是个什么人物,吓得我大气不敢出?” 凤仙安抚地拍了拍胸脯,低声道: “以前我见了公子害怕,可公子和这个裴公子比还算温和的了。” 其实裴元面上是和气的,连声音都特意放轻了几分,只是在她们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眼里还是让人畏惧。 陶芙没有因为这个插曲忘了自己的目的,她微微别过头看向一楼的食客,等小二上齐了菜,三人前往柜台结账,却被告知有人已经付了。 一出门,就见裴元站在马车边,陶芙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裴公子,怎好让你帮我们结账。” 虽说这裴公子不像是差钱的样子,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三十两银子,几乎是她在丞相府两年的月钱了,怎能平白欠人这么大的恩情。 说着陶芙掏出荷包要还他,幸好自己带了银票。 裴元盯着伸到面前来的纤细精巧的双手,带来一股若有似无淡雅的幽香,他定了定神道: “无须在意,我与子承也算志同道合,若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陶芙无奈放下。 摄人心魄的幽香瞬间消散,裴元转身坐上马车,忽回头道: “马车顺路,上车吧。” 本就没多远,陶芙这次不敢再承恩情了,连连摆手: “不用了,几步路就到了。” 话说一半,看到裴元蓦然发沉的眼神,马上收口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翠婶和凤仙小心爬上马车坐在车辕上,陶芙刚想挨着凤仙坐下。 “小娘子不妨进来坐,几步路的功夫而已。” 裴元肩宽背阔大马金刀地一坐,只剩身边一小块位置。 是啊,几步路坐哪里不是坐,可贵人说话,她怎敢反驳。 陶芙闷头靠边坐着,尽量不碰着了贵人。 可马车晃晃悠悠,不管怎么避还是免不了手臂擦着手臂,腿挨上了腿,一路煎熬到了梧桐院。 马车停在院门口,翠婶下车后去了后院,凤仙站在马车边等着。 陶芙转头谢过裴公子,起身下车。 不知是坐久了还是紧张,忽然双腿发软,下车时身体失衡往一边倒去。 凤仙来不及反应,眼见她就要摔在地上,忽然一个健壮的长臂一捞,陶芙稳稳地站在地上,她惊魂未定,忙退开来,暗道今日真是不宜出门。 “多谢裴公子。” 陆伯韬从书院回来,看到陶芙和一个陌生的背影勾肩搭背站在一起,眸色沉沉,走到他们面前。 看见来人,神情为之一震,躬身作揖, “裴公子。” 陶芙见到他回来,几不可查松了口气,不然真不知怎么招待此人为好, 她欠身回了院子。 两人在院门口寒暄两句,总算送走了裴公子。 陶芙等不及将今日裴公子替她们结账的事告诉他,见陆伯韬眼底的暗沉之色,小心上前为他递上茶道: “二郎,今日我与凤仙翠婶一同去了八宝斋….” 手中的茶杯被陆伯韬拂落,茶水倒了陶芙一身,对上他凌厉的眼神,她立刻噤声。 “怎么不继续说了? “跟着我,可委屈你了?” 句句森寒,字字带刃,陶芙知道他定是误解了,低头解释: “我去八宝斋是想了解贵族人家的喜好,好做出更好的香囊来,并非有其他心思。” “是吗?那为何裴公子会那样看你。” 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每每馨妍画舫的舞姬出现,赏舞的人就是这样的眼神。 陆伯韬嘴角扬起一丝嘲讽了然的笑,似是断定了她想攀高枝。 不怪陆伯韬生气,裴元伸手捞住陶芙轻盈的腰身时,自己都有些意外,奈何陶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马上退开,他忽然空下来的手臂僵住一瞬,失落地垂下,指尖残存纤细温软的触感。 静嗅马车内幽淡的香气,他无意识地摩挲指尖,似在回味。 她不过才见了那人两面,如何知道别人的心思,无缘无故被人扣上一顶帽子,心中很是委屈,但念着自己新户籍的事,陶芙拉着他的手,语气低柔道: “二郎,不是你想的那样,奴婢从未动过什么非分之想。” 陆伯韬冰凉的眼神盯了她半晌,随后从她清澈的眉眼上移开, “以后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去做,你少出门。” 刚有了点自由,又要被剥夺,陶芙再不愿意眼下也只能顺从。可即便如此,陆伯韬还是有意疏远了她。 他不再排斥和佩兰同床,佩兰喜不自胜。 从陆伯韬进门到躺下,她比第一晚还要紧张,捂着胸口,侧头打量着公子俊挺的侧脸,脸上满是少女的娇羞,一点一点靠过去。 陆伯韬佯装熟睡,闭上了眼。 次日,陶芙端水来伺候他洗漱,佩兰刚要起床给他穿戴,陆伯韬伸手制止,语气轻柔: “还早,你继续睡。” 佩兰荡起一脸幸福的笑,又躺了回去。 陶芙安安静静地给他套上皂靴,整理穿戴,动作有条不紊,一如往常细心周到。 然而陆伯韬始终没有说话,目视前方,连一片余光都懒得分她,用完早膳,一言不发去了书院。 第49章 强人所难 一连数日,都是这般情形,连翠婶都看出来了不对劲。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看出来陶芙品性温良但就是有些犯倔,不忍看她受了冷落,因而把陶芙拉到一边劝道: “小娘子,这几日公子都和佩兰宿在一起,这样下去怎么行? “做女人的,得小意顺从,才得男人疼爱。这男女之间分开久了感情也就淡了,你学学人家佩兰,主动点。” 陶芙神色淡淡,自己本就没做什么亏心事,他非要无中生有,把错怪到她身上,他爱睡哪就睡,与她何干。 “婶子,没事的,你别担心。” 陶芙安抚地回以翠婶一笑,只是自己不能外出,只能辛苦凤仙了。 这几日她也没空闲,根据自己那日在八宝斋的观察,根据不同的气质风格,调制了数种香油,分装在集市上买来的精美瓷瓶中,让凤仙拿去聚德茶馆。 若是有了销路,便可在附近租下铺子,不用再跑那么远的路了。 陆伯韬本以为冷落她几日,气消了,她服个软这事就算翻篇了,可等了几日,她表面上柔柔顺顺,可就是不主动,他握着手中的书,眉头无意识地拧起。 即便她不是有意勾引七皇子,可让其他男子对她动心就是她的不对。母亲说得对,不能让她太过得意了,该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晚,陆伯韬一反往常沾床就睡的习惯,伸手揽住了佩兰,佩兰顿时受宠若惊,趴在陆伯韬怀里,素手纤纤向下。 陆伯韬没有阻拦,之后的一切发生的仓促而潦草,仿佛是完成一堂必须完成的课业。 佩兰撑着发软的身子披了件薄衫起身,甜得发腻的声音冲外面叫水,并指名要陶芙伺候。 陶芙从后院打了水进浴室,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替陆伯韬擦拭身子时,因刚才佩兰身上太过浓艳的香气熏得双眼湿润,看在陆伯韬的眼里,像极了受了委屈的样子,他掐着陶芙的下巴微微仰起,疑惑地打量: “哭了?” 陶芙眨了眨眼睛,别过脸去。 他本就不会只宠幸她一人,以后甚至妻妾成群,她怎么可能会为此流泪,但她不想解释。 然而陆伯韬见她不说话,眸色闪过纠结,喉头滚了滚,想安抚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又过了几天,陆伯韬终于觉得冷落她够久了,男子汉大丈夫,主动一回也无妨,这天他早早回到院里。 净手准备吃饭时,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卫宣提着一只鹿腿兴冲冲进来,陈莱,沈嘉,七皇子也紧随其后。 “子承,快拿去厨房做了。” 陆伯韬眼神暗了暗,忙起身相迎,将鹿腿递给身后的陶芙,转身道: “诸位兄弟,快请坐。” 双手抱着鹿腿,陶芙朝裴公子等人点了点头,低头往后院走,素白裙摆轻荡,裴元走在最后,视线若有似无地飘了过去。 佩兰对几位贵人福了福,连忙摆好酒杯,满上酒,退出了屋子。 几位一同举杯饮尽,陆伯韬放下酒杯,似是玩笑道: “裴兄,这些日似乎很闲哪?” 卫宣好奇地看过来,一连几日他连裴元的影子都看不到,讶道: “此话怎讲?” 陆伯韬这才转头跟其他三人解释: “前几日,裴兄与我那小妾在八宝斋相遇,顺道将她送了回来。” 大家的表情了然中带了点遐想,偏陈莱是个不识趣的,非要点明: “哪位小妾这么大的脸,让堂堂七…..裴公子亲自送回来?” 沈嘉立时想到进门那张纤柔玉质的面孔,他拿起酒壶重又满上,打消众人疑虑: “别想歪了,裴兄岂是那种见色忘义之辈,定是看在陆兄的面子上才优待了她。” 却见裴元眸色复杂地饮下酒,对陆伯韬笑道: “陆兄想必是误会了,裴某钦佩你的学识,有意交好,并无他意。” 若真是这样,那他支走陶芙,追随过去的眼神算什么。话已至此,陆伯韬也不是那冥顽不灵的人,豪爽道: “裴兄,这么说就是见外了,若是你喜欢,送你就是。” 此时陶芙与凤仙端了菜进来,四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陶芙将菜摆置好,忽然被陆伯韬扣住手,陶芙惊愕地看向他,陆伯韬将她往裴兄身边轻轻一带,语气十分平静。 “芙儿,你就在裴公子身边伺候。” 豪门贵族里不乏送妾的习俗,与一人为妾,本就让人看不起,若是再被送来送去,那就与青楼女子无二了,陶芙脸色一白,立马跪下身子道: “二郎,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裴元见她比在林中看到的小兔子还要胆小柔弱的样子,难得生出怜悯的心思,劝道: “陆兄,不要强人所难了,快趁热吃吧。” 这时其他人也意识到氛围不对,赶忙举起酒杯转移了话题。 陶芙脚步虚浮,立刻退出屋外,凤仙上前搀住她,小声道: “上次我就看出来了,那位裴公子对你好像很不一般,公子这几日对你冷淡,不会真打算把你送人了吧?” 凤仙这么一说,陶芙心里突然慌了,她只想拿到新的户籍,赚够了银子,然后离开京城,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亥时,客人离开,屋内杯盘狼藉。 陶芙与凤仙在屋内收拾,佩兰站在陆伯韬身边小心搀扶他摇晃地走来,在门外朝她看了一眼,神色比往常多了几分冷漠。 陶芙上前想关切一句,他却立刻抬脚走了。 次日,借着晨起伺候盥洗时,陶芙有意拉近关系,抬起头问道: “二郎,头还晕吗?” 陆伯韬似乎并不想与她说话,将帕子丢入水中就走了。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分明试探了她没有异心,动心的人是七皇子,可一看到她冷静自持,就连讨好他都那么刻意,心里总觉得不满意。 既不情愿,那就不要勉强。 次日休沐,陆伯韬与佩兰回了府。凤仙见佩兰与公子亲密同行的画面,忍不住担忧道, “小娘子,要是公子不要你呆在这里了怎么办?” 第50章 拿捏 陶芙充耳未闻,将桌上装了香油的瓷瓶整齐装入包袱中,打了结,递到凤仙手中, “这些是要送去聚德茶馆的,回来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合适的铺子。” 见凤仙还想说些什么,陶芙打断, “放心吧。” 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 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虽相府荣极一时,可府中上百人每年的开销也是惊人的,纵有金山银山也有入不敷出的时候。 凤仙见她神色从容,想必已有主意,于是稍稍定心,小心抱着包袱坐上等在门口的马车。 相府,正慈院。 陆夫人在躺椅上歇息,见到陆伯韬越发高大沉稳地走进来,神情为之一动,伸长手臂道: “总算舍得回来了,我以为你生母亲的气,不想再来看我。” 人老了,除了料理府中事项,大半时间都在数着过,因此格外盼着亲人的陪伴。 明风倒是时常过来瞧她,可终归心里有了隔阂,再怎么亲近也不似以前了。 陆伯韬走快几步,握住她的手坐在旁边的绣墩上, “母亲,上次休沐没回来,是被卫宣临时叫去打猎。父母责备孩子,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岂会小肚鸡肠,记在心上。” 书院里也有人情世故,多结交些志朋,当然是好。 陆夫人欣慰地点头,看向身后的佩兰。 佩兰眉眼妩媚,明显与二郎成了事,她走到陆夫人身后捏拳轻捶,声音乖巧, “夫人,公子说得没错,他平时忙于功课,都是别人找他来了。” “既如此,二郎去找何总管多要几十两银子,人情来往总不能太寒酸,让别人笑话。” 陆伯韬摆手,沉色道: “母亲,我回来还有另一件事相求,不知可否答应?” 说起来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开口求人,陆夫人坐起身子,认真地问, “何事,二郎只管说便是。” “陶小娘的父亲给签的卖身契,还在吗?” 陆夫人眉头一抬,神色疑惑,却仔细想了想道: “我记得是一张死契,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既已是我的人,那母亲可否把这张身契给了我?” 陆夫人稍加思索,转头吩咐方嚒嚒, “去我柜子里找来给公子。 “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你第一回开口求人,竟是为了陶小娘,难不成你真的对她不一样?” 佩兰眼神颤颤地看过去,陆伯韬唇色极淡地扯了一个笑, “母亲多虑了,我拿着身契,才好控制。” 陆夫人满意地点头, “现在京城皆知她给你冲喜,治好了你的病,咱们相府向来仁义忠信,自然不能苛待了她,但也不能让她太过猖狂,忘了尊卑本分。” 方嚒嚒这就从里屋拿来了一张有些发皱的身契交给陆伯韬。 他捏着手中薄薄的纸,久久地看了一眼,翻折两下塞入袖中,转而问起父亲身体状况。 坐了一会,便去政事堂见丞相了,留下佩兰与陆夫人一起。 “你在那边可还习惯,二郎待你如何?” 陆夫人又躺下身子,闲闲地问起。 佩兰坐在绣墩上轻轻地捶打在夫人的颈背上,想起他晨起都不让她起,让她继续睡,眼底漾起一丝娇羞, “夫人,二郎每日与我同宿,待我极好。想必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善待于我。” 那倒是,他自小顺从,虽从不宣之于口,但总在一些细微处给她留着面子,陆夫人想着他的这些举动,心里溢出丝丝暖意。 纵然他不是自己所生,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也让他们成了亲生母子一般。 “既如此,你要好生侍奉,二郎正是气盛的年纪,你要少缠着他,免得纵欲伤身,避子汤要按时喝。” 若是生下了一男半女,京城中的名门贵女就会有所顾虑,所以即便她们偷偷怀了孽种,陆夫人也绝不可能让她们生下来。 佩兰沮丧地垂头,低低应下。 “还有那个陶小娘可欺负你,每日都做些什么?” 念着她是儿时朋友的孩子,父母都已不在,陆夫人动了恻隐之心。 梧桐院的事其实并不多,无非就是每日浣洗衣物,打扫院子,大把空闲时间,陶小娘干活从不挑剔,更谈不上欺负了,佩兰摇摇头, “陶小娘每日干了活,就做香囊,只是…..” “只是什么?” “前几日公子的一些朋友来院子里吃饭,其中一位贵人似乎对她有意,公子想将她送给那人,但她不从。” 佩兰想着当日的情形,一口气说完。 陆夫人想起刚才二郎向她讨要陶小娘身契,到底是打算将人转手还是想以此拿捏陶小娘? 不管是哪种,都没什么要紧,她拍着佩兰的手道: “你放心跟着二郎,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佩兰想起陈莱浑浊的眼神,能跟在公子身边,就是不碰她,也好过送给那样的人。 梧桐院。 凤仙捧着一个小包袱,脸儿通红,额上挂着几行汗水,过门槛时因心急差点绊了一跤,进门就喊: “小娘子。” 陶芙在屋里听见声儿,放下手中的绣活,刚到门口就见气喘吁吁的凤仙到了跟前。 她被汗水浸湿的睫毛扑闪,黑黝黝的眼睛发着亮光道: “咱们做的香油都卖完了,有客人付了一百两定金要做五十瓶。 说着把沉甸甸的布包放在陶芙手上, “你点点数。” 陶芙激动之余,嗤她一眼, “我还信不过你吗,你赶紧去收拾下,我们这就去看看铺子。” 凤仙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 “可,咱们不是平民身份,谁会租给我们?” “先看好了,回来再想办法。” 实在不行,找翠婶出面去租下来。 两人急忙收拾好银子,给了翠婶一份,打过招呼一道出了门。 国子监周边交通便利,人流繁多,街边的商贩五花八门,是个很好开店的位置,陶芙却避开了中心位置,选了闹中取静的一处小巷的铺子。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反而闹市中香油的气味会被食物以及其他饰品的吸引干扰。 两人脸上都挂了开心的笑容回到梧桐院,转身却见陆伯韬凛肃地站在廊下。 第51章 需要依靠 佩兰脸色不悦地走上前来, “你们这是去了哪里,公子赶路回来,竟没有一个人来伺候。” 她好端端就在跟前,况且陆伯韬平日呆在书房,不许旁人打扰,何尝需要人伺候。 陆伯韬清冷地站在门口,看着陶芙收回去的嘴角,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陶芙忽然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她按下心中的厌烦,上前弯了弯嘴角, “二郎,怎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你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公子不应该现在回来?” 佩兰实在看不过去了,她难道看不出来公子心情不畅快,上次才叫她不要出去,她不仅出去了还看上去挺高兴。 “佩兰妹妹,是我的错,先进屋去吧。” 陶芙忍了气,走到陆伯韬身边, “二郎,你先进屋坐,我做了冰镇的银耳莲藕枸杞汤,这就去端来。” 说着抬手欲给他擦额角的汗,不料陆伯韬头一偏,她的手落空,尴尬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转身去了厨房。 陆伯韬亦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凤仙站在原地,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不知如何是好。 等陶芙端了冰镇汤过去时,佩兰一把抢过,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把陶芙看得一脸郁闷,撒手随她去了。 “咚咚咚” 陆伯韬拿笔的手顿了一下。 萧赫看了两眼,见他没有要开门的意思,也就站着没动。 “咚咚咚” 写字的速度明显放缓,在越来越迟疑的敲门声中,终于放下了笔,眉头舒展地起身,亲自拉开两扇朱红色的格子门。 “公子。” 佩兰眸色一喜,将冰镇汤递过去, “天气这么热,喝点解暑润肺的吧。” 陆伯韬乌黑浓密的眼睫上像覆了一层看不见的霜,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良久才拧着眉道: “不用,我不爱喝这么腻的汤。” 说完没等佩兰回话,转身把门关上了。 萧赫见他眉间的郁色似又深了几分,识趣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直到亥时,他才疲惫地放下手中的书,捏了捏眼角,走出书房,看到走廊下站着的人,他愣了一下,并未在意,径直往前走。 陶芙与后面的萧赫点点头,忙碎步跟了上去,赶在他进入浴室前,伸手拦下他,空灵澄澈的眼睛闪着疑惑,轻柔的声音里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二郎,你别生气了,我今日出去只是去外面看看铺面,很快就回来了。” 铺面,什么时候她这么爱财了? 陆伯韬冷笑一声道: “你这是嫌我们陆府苛待你,给的银子不够?” 陶芙愕然,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反驳,想要开了铺子,少不了要经常出去走动,她只得上前一步伏在他身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第一次袒露心声, “奴婢只是想需要点依靠,好好生活。” 陆伯韬眼底的冷雾忽然吹散,不知不觉中柔了声: “你需要银子和我说就行了,我何尝对你小气过。” 前世他对她从不吝啬,别人有的,他都会想尽办法的买来哄她开心,爱是真的,可后来的不爱也是真的,想起前世的痛,她忽然哽咽, “奴婢知道你待我很好,那就不要再阻拦我。我既已是你的人,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了别人。” 温热的泪珠滚落进他的衣襟中,随着耳边轻柔的话语,冷雪消融,垂在身侧的手终于忍不住抬起来放在她纤薄的背上, “如此,那以后铺面的事就让萧赫去办,你在家里收银子就行。” 这是他的底线。 陶芙总算松了口气,拿着手帕擦泪,抬起头: “今日奴婢已看好一处铺子,只是愁于以谁的身份租用。” 陆伯韬想起今日要回来的身契,替她办新户籍的话到嘴边忽又鬼使神差的咽了下去,他迟疑了一瞬道, “那便以我的名义租,租金你若是不够,我那还有一些。” “够的。” 上次他给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再加上这几次和凤仙分完剩下的,租一个铺面绰绰有余。 次日,陆伯韬便让萧赫与凤仙前去交了佃金,再找人重新修整了门脸,没几日功夫便挂起了招牌。 萧赫专门去牙行找了一位本分老道的掌柜来看守店铺,凤仙在一旁跟马掌柜介绍香油的成分以及如何使用,这时有路过的人循着气味进来打听,开张第一日依照陶芙吩咐的,给人免费试用,于是店里的人进进出出,没有歇过。 马掌柜趁人少的功夫喝了口水,担心地问, “老夫做这一行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小娘子不怕亏本吗?” 凤仙看着带来的香油空了大半,头回做生意,心里也没有底,但能走到现在大都是陶小娘在拿主意,于是语气坚定了几分, “马掌柜,你记着这三日都是给客人免费试用就行。” 主人都这样说了,马掌柜不再犹豫,转身又去与客人周旋了。 三日之后,来店里的人不减反增,陶芙和凤仙,翠婶白日做的香油都不够用了,这店里的银子也滚滚而来。 悄无声息的这个消息传进了相府。 陆明雪的舅舅冯祺是颇有头脑的商人,在京城中盘踞了好几家店铺,常年与各种贵族名流交往,很快便打听到了这里,一问竟是相府公子开的,便与芸姨娘说了。 一个大男人哪会开个香囊铺子,她马上就猜到了是陶小娘以公子的名义开的店铺。 “那香油果真这么神奇?” 芸姨娘也算见过不少稀罕物件的,不敢相信陶小娘一个乡下泥腿子能制出这么轰动的东西来。 “我买了一瓶,你试试就知。” 陆明雪迫不及待接过打开瓶子一闻,一开始,扑鼻而来的是糖水般的梨香,中间麝香和玫瑰的气味让甜度上升,最后梨香逐渐退去,留下的是清甜淡雅的白花香。 她忍不住多闻了几口,冯祺在一旁道: “就这东西,好多小姐公子抢着要呢,铁定是个赚钱的生意,看来这个陶小娘还是挺厉害的。” 陆明雪一听,随手将香油瓶子扔在桌上,想起此前她对自己做的事,眼中妒火燃烧, “这算什么,舅舅你不是有做香料的买卖吗?你给她断了货,看她还怎么做下去!” 第52章 拒绝合作 这京城中他和各大香料铺的老板相熟,只要他开口,他们自然会卖他这个面子。 冯祺摸了摸下巴,并不着急回答。 他一个腰缠万贯的商人,本不屑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可摆在面前是一个日进斗金的机会,怎么可能白白错过。 陆明雪以为他不愿,气得拍桌子道: “往日她在府中就与我姐妹过不去,若让她再赚了银子,那还不得踩在我和大姐的头上,我这就去找人把她铺子砸了。” 芸姨娘一听,马上打断她, “你还敢出去惹事,你不知道现在二郎多维护那个贱人,上次刷恭桶没刷够?” 芸姨娘劝归劝,可自从这陶小娘来了,明雪就没舒坦过,上次侵犯的事至今都没找到那犯事的人,说不定跟她也脱不了关系,上次明雪被二郎要求做那污秽之事,新仇旧恨累积,她不由得咬了咬牙, “这事教给我,即便二郎发现,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冯祺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明雪还小,做事急躁也就算了,你多大年纪了,瞎掺和什么? “这事,我自有分寸,你们等着看好了,我不仅让她做不成香油,还要把她的配方抢过来。” 这不比她们找人吓唬吓唬,说几句无用的狠话来得更实际吗? 有冯祺出马,母女二人会心一笑。 梧桐院门口。 两个伙计送了四袋香料来,萧赫看也没看,给了银子便把香料轻而易举地提在手中,走去后院。 后院中间的空地上分类摆放了各种香料与干花,陶芙将其中残次的挑了出来,按照比例混合搭配放在不同的篮子里。 萧赫把香料袋子松开倒在地上,陶芙不好意思地朝他笑, “让萧护卫做这种事,真是大材小用了。” 二郎上次让他留在院里帮忙,也曾这样说过他,可他并不曾这样想过。 对于他来说,习武跟扫地砍柴一样,都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 他学着陶芙挑了挑残次品,手指拨动两下,眉头忽然皱起, “怎么都是残次品?” 陶芙走过去,一一察看,与前几次进的香料天差地别,鲜有完整的,还散发着霉味,像是积压下来的陈年香料,她一把扔下皱眉道, “这些都不能用。” 萧赫连忙把地上的香料装回袋子里,准备拿过去找香料老板退货,被陶芙拦下了, “这货他送到了,再去退人家肯定不会认了。” 萧赫想到自己忙没帮上,还惹出了麻烦,很是过意不去, “都怪我刚才看也没看,就收下了。” 陶芙很是不解,明明前两日香料铺的吕老板还带话来说要跟她长期合作,怎么才两日就拿这种次品来给她了。 其中定是有什么缘由,她想了想,决定去问个明白,道, “不怪你,要是我也不会每次都验货,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现在凤仙基本上可以独立操作整个过程,陶芙冲她打了招呼,便与萧赫出了门。 那吕老板的香料铺并不远,陶芙和萧赫刚一进门,正在拨算盘核账的吕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又心虚地避开。 陶芙只得走上前, “吕老板,你们店里的伙计早上送来的都是陈年的残次香料,你可知道?” 吕老板目光游离,见有客人进来,忽扯着大嗓门道, “小娘子,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吕记香铺是百年名店,怎会做这自损招牌的事,你别诬赖人。” 那客人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们, “吕掌柜素来诚实守信,小娘子,你想讹人找错地方了。” 陶芙刚想开口,萧赫却忍不住上前一步,手中的剑上抬了几分,凌厉的眼神扫视他们,声音震耳,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今日拿货的人是我,四袋香料都是发霉变质的,绝无半句假话。” 那吕掌柜被他吓得身子后仰了一下,随即怒道: “哪来的野痞,敢再此撒野!光天化日之下,恐吓老百姓,你以为我就怕了你吗?” 说着朝里面的伙计吆喝, “快去给我报官,把他给抓起来。” 陶芙本来就只是想来问个究竟,不是来闹场的,她拉住萧赫,冲吕掌柜道: “掌柜,我是与你打过几回交道,信赖你的人品,这才过来问问缘由,没有要找你麻烦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承认,想必是不愿再与我合作了,我们再找别人就是。” 吕掌柜愣了愣,无奈地转过身去。 陶芙两人走出铺子,萧赫仍是不甘心, “说什么百年名店,怕是自己鼓吹出来的,他报他的官府,我有什么好怕的。” “是,你不怕,可不值得。京城中又不是只有他一家供应,犯不着跟他浪费气力。” 陶芙心不在焉地回。 两人顺着这条香料铺街问了四五家,掌柜的要么说没货,要么不搭理他们,这下她基本可以确定,是有人存心跟她过不去了。 见不得她好的,要么是陆明风和陆明雪,要么就是她们店铺的生意太好引起其他香囊生意的妒忌了。 不管哪一种,没有了香料她们便没有香油可卖。 陶芙一路回去拧着眉,想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前方一匹被路旁的孩童扔石头惊扰的马冲她奔来。 电光火石间,萧赫将她一把拉到身后,踮起脚尖一个飞身拉住辔头翻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拉住缰绳跑了一百米远才将马安抚下来往回走。 不远处,裴元拍起了手掌,眸间俱是赞赏。 萧赫下马,抱拳道: “裴公子,在下失礼了。” “萧护卫身手不凡,只在陆兄身边做个护卫实在太可惜了。” 裴元尚武,因此看见身手好的人格外惺惺相惜,语气中不无惋惜地说道。 萧赫英眉鼻挺,眼神澄澈,作揖, “裴公子,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 裴元往他身后一看,修长婀娜的背影,纤腰不足盈握,肃冷的目色紧了紧,抬步走去。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陶芙低头纠结地绕着手帕,看到路边摊上的丑陋面具,忽然灵机一动,取了一把戴在脸上,然后转过身子与摊贩粗俗地讨价还价。 第53章 生意危机 裴元眉头微皱,脚步止住,转身打马离开。 听得马蹄声远了,陶芙才取下脸上的面具,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赫好笑地摇了摇头。 回去后,凤仙听见没有铺子愿意给她们供应香料,宛如一盆凉水兜头倒下来,嘴角立时撇了下去: “这早上刚出来的香油都被铺子里的伙计拿过去了,现在剩的香料顶多够三五天的量,可这些都用完了拿什么卖。” 开店没几天就要,难不成就要关门了? 几人蔫头耷脑的,一时都没了主意,正在大家愁眉紧锁时,吕老板突然到访。 陶芙连忙迎上去,语气间多有讨好, “吕老板,何事让您亲自上门?” 这吕老板年过五十,眉毛浓长,神色颇有阅历,他上前一步直接开门见山: “小娘子,我知道你是相府二公子的人,这生意嘛都是男子做的,你一个美娇娘何必趟这浑水。 “我这有位贵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你这香油的配方,你看意下如何?” 虽做香料生意,是为了银子,可若真卖出去,就如把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给送出去一般,陶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细细追问, “那定是这位贵人联合你们这些香料商来断我的货了?” 吕老板捋了捋胡须,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陶芙心里有了数,于是她故意讥讽道, “原来这皇城脚下的豪门商贾竟容不下一个女子开门做买卖,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吕老板脸上的风度顿时消散,神色窘迫快道: “并非我们容不下你,必然是你得罪了什么人!怪不了我。” “吕老板,我见你是个爽快守信之人,你不妨直接告诉我,是谁让你改变主意的,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你为难。” 陶芙面色真诚,若是换了别人,吕老板也就懒得废话了,可这小女子,确实有几分干大事的气魄,他沉吟片刻,道: “冯祺,冯老板你可曾与他有过节?” 好熟悉的名字,陶芙细细回忆,总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凤仙站在旁边忽然说道: “我记得芸姨娘生日宴那天,便有一个叫冯祺的人去了。” 这么一说,陶芙立刻想起来了,冯祺就是芸姨娘的哥哥,他在京城中人脉甚广,看来他就是在为陆明雪报复自己。 “小娘子,我劝你一句,这生意不是女儿家做的事,他只要出得起价钱,不比你抛头露面,操心这操心那强吗?” 吕老板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继续充当说客。 她一个婢妾,捅破天也就陆府二公子能撑下腰,可哪个男子又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在外抛头露脸,和男人打交道,想必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 让他意外的是,陶芙直起腰板,仍是轻笑的拒绝, “多谢吕老板如实相告,还请你转告冯老板,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卖。” 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只手遮天,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吕老板这下也没了话,只能失望离去。 马车上,冯祺盘着手中的两颗核桃,聚精会神地听吕老板转告陶芙的话。 “外表细弱无力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狠劲。” 吕老板不觉赞道,瞥到冯祺阴狠的神色,立马改口, “可惜她碰上冯爷您,再厉害也翻不出您的五指山。” 冯祺冷道: “那我倒要看看,她没香料,能坚持住几日。” 那厢,凤仙也在问陶芙同样的话。 “要不然您让公子出面,去和那个冯祺谈谈?” 陶芙没好气地瞪了凤仙一眼,凤仙也发觉自己病急乱投医了,吐了吐舌。 他一来没那闲功夫,二来即使能解决,也只会让她就此收手,呆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她怎敢去找他帮忙? 天边一轮红火的骄阳渐沉,给半边天空染成了金色。 夕阳下,马掌柜脚步匆忙地向梧桐院走来。 一段素白纤细手腕支撑着头,烟眉轻皱,陶芙听见院门口的声响,转头看过去。 见是马掌柜,她忙坐直身子,等他走到跟前道: “马掌柜,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有何要紧事?” 马掌柜嘴皮干白,接过凤仙递上的茶饮下,又抬袖擦了把汗,这才说道: “小娘子,今日有位客人过来寻麻烦,硬说咱们的香油弄虚作假,非要退钱。 “我起先不认,但那人赖着不走,后面又来了几位客人同样的纠缠,我不得已早早关了店门,跑来跟你商量。” 凤仙急得来回地走,叹气道: “这芸姨娘真是要把我们逼到绝路上,让咱们只能把香油配方卖出去。” 不到山穷水尽,她是不会就这么低头的,打定主意,陶芙沉下心,问马掌柜, “马掌柜,你可知这京城附近可有别的商队?” 马掌柜想了想,眼前一亮道, “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他或许会有办法。 “此人性格孤僻,不像其他商队,有一支固定的队伍,他一人在外头拉货,而且只跟相熟的几家铺子合作。” 只要能拉来货,其他问题都可以再想办法,陶芙压住迫不及待的心情, “那可否说服他为我们送货。” 马掌柜两只手撑着腿,面色有些为难。 并非他不愿,而是他与那人曾有过交情,但后面又产生了过节。 想当初他在成衣铺子做掌柜,和独来独往的宋乔打了几回交道,一来二去相熟后,每当店里生意空闲时,拉着他喝几杯酒,偶尔也会请他到自家吃饭。 那天,他见桌上的下酒菜快没了,还没喝尽兴,便让婆娘再去炒几个菜,两人又喝了几杯,宋乔摇摇晃晃地起身,就要去如厕。 他等了许久,见宋乔还未回来,便扶着墙去了后院。 没想到他那婆娘正依在宋乔怀里,两人如胶似漆,似融为一体,他瞬间气血上涌,摸到墙角的锄头就往宋乔头上劈去,不想头晕眼花,砸到了宋乔的腿上,霎时鲜血泉涌。 宋乔大喊一声,惊坐起,抱着腿痛苦地嚎叫。 他的婆娘急得跺脚,一把推开他, “你这天杀的,发什么酒疯,他摔倒了我扶他起来,不小心跌坐在他身上而已。” 可事已发生,再无转圜,宋乔因他的误会而瘸了一条腿,他也因此多年不敢再与他相见。 “马掌柜,你若能帮了这大忙,我愿意让出十一的利润给你。” 第54章 困难重重 以前几日的进账来看,十一的利润,那么他每日至少多出来八两银子,想起家中的妻儿老小,马掌柜踌躇地回, “小娘子,我和他多年未见面,明日我去找他谈谈,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只要他能咱们拉来货,出双倍酬劳都不要紧。” 只要能把香铺安稳地做下去,这独一家的生意必定不缺银子。 天边的彩云渐渐暗了下去,染上了深浓的暮色。 目送马掌柜离开,陶芙站在院门口,垂头看地上的青石阶,发髻右侧银钗上的红色珠串斜向下,在地上勾勒出一抹忧索的倒影。 陆家姐妹定会不择手段来搞破坏,更严重的是陆明雪的舅舅冯祺老谋深算,心狠手辣,他们联手起来,将会防不胜防。 这也提醒了她,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暗沉巷口,一个清隽端秀的身影步履稳健地缓缓走来,在看到陶芙时,眼眸忽亮,加快几步走上前,声音不觉温柔, “芙儿,守在门口做什么?” 陶芙这才缓过神来,桃粉色的双唇绽出一个微笑,上前替他擦汗, “凝香阁的马掌柜过来说点事,想着你应该快到家了,便在等你。” 陆伯韬握住她微凉的手指,用力紧了紧,和她往里走,眉间似有喜色, “今日听书院里的公子议论,京城中突然出了一种香油,持久芬香,连王侯贵族都特意遣了下人来采买。我原以为你开店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弄出这么大动静。” 直到进屋,没听到陶芙回话,他诧异地回身看过去,见她眉头紧锁, “怎么,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陶芙也没有要瞒着他的打算,替他斟上一杯茶,如实说来。 陆伯韬饮了一口茶,神色冷静地听她说完,放下杯子,沉默了片刻,看向她。 “你打算怎么应对?” “若是马掌柜能说服那人替我们送货,其他倒也不难,虽只开了几日,可卖出去了百来瓶香油,只三五个说香油掺假,证明不了什么,只要他敢拿掺假的香油来,我就能跟他辩个明白。 “冯祺打我们的主意,一方面是为二小姐报复我,另一方面是为了利益,我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陶芙表明心迹,并静静打量陆伯韬的表情。 他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忽又笑了,将她揽到腿上抱着,额尖相抵, “芙儿,你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不过有难处也别硬撑,对付冯祺,我有办法让他自顾不暇。” 冯祺仗着相府的关系,在京城如鱼得水,没少算计坑害人,只要放出去消息,自会有人找他清算。 陶芙摇头。 上次陆夫人已经给了警告,若这次再把他牵连进来,后果恐怕就是她的身契再也要不回了。 “二郎,我自己能想办法,你课业繁重,不能再分心了。” 陆伯韬唇角一弯,抬手勾起她的下巴, “行,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门外佩兰兴冲冲地端来饭菜,看见两人亲昵的姿态,笑容僵在脸上,一点点消失,她神色讷讷地道: “公子,你饿了吧,快先用膳。” 陶芙迅速起身,退后一步,伸手想帮忙,被佩兰用身子挡住,她见佩兰眉头微皱,呼了一口气朝陆伯韬行礼退出屋子 当晚,陆伯韬下了书房,就被佩兰堵在门口。 “公子,我已经备好水了,正想叫你。” 本来想去陶芙屋子的陆伯韬,在看到佩兰湿润的眼睛时,脚步又随佩兰回了自己的屋子。 床上。 佩兰伸出白玉藕段似的手臂抚过陆伯韬结实的胸膛,蜿蜒往下,意图四处点火。 她知道公子不重女色,本以为自己安分守己,长久的陪伴总会让他对自己不一样,可今日看到陶小娘那么亲密地坐在公子怀中,心里忽然烧起了嫉妒的火焰,坐立难安,必须要寻求点安慰。 那只作乱的手被轻轻捏住放在一边,耳边是清冷的声音, “别闹了,明日还要小考。” 佩兰眼里快速聚集起了湿气,她轻轻抹掉,转过身去。 晨起,陆伯韬注意到她略显颓废的表情,眉头皱了一下,随手将她捞到怀里,温笑地安慰, “行了,等今日小考了,我带你回府看看母亲。” 想着每次公子都只带她回府,佩兰依偎在他身前,这才露出几分笑颜, “那我等公子回来。” 陆伯韬起身,正了正衣襟,走出房去。 佩兰因着陆伯韬的安慰,心情好了不少,将自己拾掇了一番,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陶芙面前,想起昨日那碍眼的一幕,她炫耀似的问道, “陶小娘,公子说明日带我回府,怎的一次都没带你回去过?” 若是可以,她永远都不想再回去那个牢笼,陶芙垂下眼眸,不在意地道, “二郎看重佩兰妹妹,自然愿意更愿意带你回去了。” 佩兰眼里的得意又明显了几分,她看一眼小几上摆着的各种瓷瓶, “你似乎很在意这些东西,就不怕夫人知道你在外头抛头露面学人家做生意,恼怒你丢了相府体面?” 陶芙手中动作顿了顿,她想了想,立马挑了其中一瓶玫瑰麝香露打开软锦塞倒出几滴,拿过佩兰的手腕轻轻地揉开, “佩兰妹妹,这款香油明媚诱人很适合你,对于男女之间颇有助益。这瓶就送你了,若是觉得好用,我再给你调制。” 佩兰抬手一闻,香气馥郁迷人,甜而不腻,一听能助男女情事,更是心动,于是接过香油,道: “那就谢谢陶小娘的美意了,你放心,我不会和陆夫人说的。” 看着佩兰走开,陶芙将桌上的精油收拾起来,走出来交给萧赫, “快送去凝香阁吧,先前店里的伙计来催过了。” 萧赫接过转头就走。 凤仙从后院出来, “小娘子,香料不多了,也不知马掌柜今日能不能说服那个宋乔给咱们送货。” 若是送不了,可如何是好。 陶芙沉吟道: “若是他不送,我便是雇人专门去拉也要拉来的。” 大不了,把她所有的银子都投进去,也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拱手让人。 凤仙重重地叹了口气,若是公子出面,几句话就能解决,可小娘子非不要公子插手。 煎熬地等了一日,马掌柜赶在太阳下山前,脚步一颠一颠地走来,神色并不松快。 陶芙隐隐觉得不好,果不其然。 “我那朋友因脚疾多年不做跑货的行当了,小娘子,你得想想其他办法。 “今日,仍有故意来找茬的,我按你说的回了,暂时消停了下来。” 第55章 出手相助 “既然如此,我明日让萧赫去牙市雇几个人专门去拉一趟货。这几日,每日的香油限量供应。” 陶芙速作决断。 马掌柜应下,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去。 过了晌午,萧赫便去了牙市,雇下了五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由于第一次跑货,马掌柜亲自随同前往。 隔日,一行人坐着两辆马车出发,凤仙留在梧桐院制香,陶芙因担心客人寻麻烦,伙计无法应付,于是趁陆伯韬携着佩兰回了相府,便亲自到了凝香阁。 伙计正与几人周旋,看到她一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 “你们有什么问题就与这位小娘子说。” 陶芙见那三人衣料昂贵,仪态不凡,应是哪个府上的公子,她抿了笑走上前道: “三位公子,请问因何事争执?” 那为首的公子面相沉稳,眼神透着老练,他上下打量陶芙一眼,怪笑道, “没想到轰动京城的香油店老板竟是一位美人儿!” 其他两名公子也都看过去,互相对视一眼,神色轻佻起来, “有人说你们这店里的香油弄虚作假,甚至掺了有毒的香料,我们要这伙计退银子,他不同意。” 陶芙朝他们伸出手道, “几位公子,香料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你们不妨把买的香油拿来给我看看,到底是掺了何种有毒的香料。” 三人面面相觑,将手中的香油瓶藏在袖中,大言不惭道: “既是有毒的东西,我们还留着做什么,早就扔了。我不管,你要赔偿我们的损失。” 萧赫见这几人衣冠楚楚,却是这般赖皮的语气,上前一步道, “无凭无据,几句话就想要退银子,莫非你们专门靠敲竹杠为生?” 那为首的公子上前一步,收起一脸的调笑,怒道, “这位兄台,你们若是这般态度,我便不再与你好话了,不退的话,你等着瞧好了。” 萧赫被激得血性上来,挺身义正言辞, “公子,你们若是真的有理,不妨拿出证据来。” 那几人也不是个吃素的,立马冲店门外嚷, “这家店售假,香油掺毒,大家都别来买了啊。 虽然铺子位置偏僻,可他们几个一叫喊,把大街上的人都引来了巷子,聚集在店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热闹。 陶芙拉住萧赫,试图与那几人讲理, “你们既拿不出证据说我这东西有毒,纯属污蔑,你们再这样我就要报官了。” 本以为这样吓一吓他们也就怕了,没想到他们更加嚣张了,为首的公子大笑一声道, “你尽管去报,衙门的李大人是我的亲叔公,看他是帮你还是帮我,哈哈.....” 几人哈哈大笑,继续往外吆喝。 陶芙不是没想过报官,可这样一来,就会惊动相府,惹怒丞相和陆夫人。她忍了气,上前劝他们, “你们直说,别人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来砸我生意,我出双倍价钱。” 几人像听了一个笑话似的,又是一阵哄笑,为首的人走近,用猥琐的语气说道, “本公子不缺银子,若是你愿意同我共度良宵,我还能考虑考虑。” 说完眼睛不怀好意地在陶芙身子上转。 萧赫一把推开他,也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那人是个外强中干,一推就退了几米远,摔倒在地上,引起人群嬉笑。 几人恼羞成怒,纷纷顺手拿起东西准备砸店,陶芙连忙制止萧赫, “闹大了,都没好处,忍一忍。” 萧赫手中的拳头捏得嘎嘣响,气得背过身去。 场面乱作一团时,忽然一道凛然压迫的声音喝住那几人, “大胆!” 陶芙往人群中看过去,见裴元与他的侍从沉稳地走进来。 那几人被他身上的威严震慑住,悄悄放下了手中的家伙。 “萧护卫,这是发生何事?” 萧赫连忙上前作揖,如实道来。 裴元听完,视线略过陶芙,落在那几人身上。 许是见过世面,这些人一见到他,愣是动都不敢再动,怔了片刻“扑通” 跪倒在地, “七…” 裴元一个眼色,侍从箭步上前,在几人开口时,一脚把他们踢倒,怒斥, “裴公子岂是你们乱喊的!” 几人噤若寒蝉,爬起来低头道, “小的知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裴元这才朝那纤弱似水做的人看去,神色疏淡道, “陶小娘,你怎么出来做起了买卖?” 陶芙上前弯腰福了福,低垂着眼, “裴公子,二郎忙碌,奴婢寻些事做打发时间。” 裴元点头,没再继续问,看着地上几人道, “你们来闹场,到底所谓何事,如实说来,我便轻饶了你们。” 语气不重,几人却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起来, “是盐商冯老爷吩咐我们来的。” 店外的人群听了纷纷伸出手指骂他们,三人惭愧地低着头,不敢反驳。 “回去跟你们冯老爷说,若再敢来此寻事,他那盐库也该查一查了。” 几人连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离开。 堂里的伙计连忙出来收拾杂乱的店铺,萧赫走到店门口劝退围观群众,一时只剩陶芙和裴元站在堂中。 那冯祺就是相爷都要给他几分颜面,这裴公子一句话便能让那些人俯首帖耳,陶芙压下心头的诧异和震撼,上前道, “多次蒙裴公子出手相助,奴婢不知何以为报,他日必让二郎向你道谢。” 裴元仰头朗笑,露出坚硬清晰的喉结, “子承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连身边的人都如此与众不同,裴某当真羡慕。 “说来多日不曾聚聚了,不必改日,现在就去找他喝两杯。” 陶芙看了看天色,想起陆伯韬上次因她和裴元见面阴阳怪气了好一阵,心中为难,但不好当面回绝,便道, “二郎今日回了相府,这个时候不知是否在家。” 裴元似乎很闲, “无妨,一起走吧。” 陶芙没办法,只得小心与他同行。 梧桐院门外停着一匹马,想是他们已经回来了,陶芙小心地保持距离,将裴公子往里迎。 第56章 动怒 陆伯韬回府向夫人丞相请安,一起用了午膳,又亲自去了一趟姚姨娘的院子。 明日是陆明风及笄的日子,作为兄长,这份及笄礼怎么都不能少的,佩兰手中捧着一只鎏金嵌珍珠绿松石首饰盒。 悠扬清悦的琴声从西次间传来,两人绕过长廊,穿过一条青石板路,就见陆明风正在院中的六角凉亭里弹曲的背影。 陆伯韬脚步放慢,凝神听着曲声走近,陆明风察觉到人,回头看到他,忙警惕地起身问安。 “二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陆伯韬绕到凉亭中的石桌一侧坐下,打开折扇,目光沉敛, “明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及笄礼。” 身后的佩兰将首饰盒递上,神色羡慕, “大小姐,公子提前好几天去找工匠专门为你定做的,你瞧瞧这款式都是最时兴的。” 自她救了陆伯韬那年起,他每年都会雷打不动为她准备一份生辰礼,往常她都是翘首以盼他的礼物,可今年,她看着这份礼只觉得可笑。 陆明风接下,眼里的笑意淡淡, “二哥,你待我真好。” 陆伯韬侧头看向亭子外的一池荷花,唇角扯动了一下, “你相信我,太子不适合你。” 陆明风低着头,语气似是请求, “适不适合我自己知道,还望二哥嘴下留情。” 明日她及笄礼,若是太子到场,母亲不干预,一切便还有希望。 陆伯韬见她一意孤行,知道再说下去浪费唇舌,沉着脸起身离开,佩兰朝陆明风笑了一下,跟上去。 半天功夫,两人就又回了梧桐院。 佩兰见陆伯韬回来后神色不快,去后厨给他做了冰镇的酸梅汤,又因出了一身汗匆匆洗了个澡,梳发时瞥到妆龛上的香油,灵机一动,倒出几滴擦在颈项,耳后和手腕上,换了一身杏色的罩衫下身配绿色的罗裙,比往日淡雅内敛了不少。 她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去书房,敲门道, “公子,快来尝尝我亲手做的冰饮。” 陆伯韬甫一坐定,神色不耐地起身,打开门,忽闻甜腻的香气,眉头又皱了几分,退开一步道, “什么气味?” 佩兰一脸期盼的神情顿住,她抬袖闻了闻,诧异地喃喃, “公子你不喜欢吗?” 陆伯韬见她这副笨头笨脑的样子,叹了口气道, “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转身就关上了门。 “嘭”的一声,门风砸在脸上,佩兰撇了撇嘴。 陶小娘明明说这香油可以助男女情事,为什么公子这么厌恶?难不成是陶小娘骗了她,想要公子对她失去兴趣。 对,一定是这样! 她郁闷地回房再洗了一遍,换了衣裳,忽听到院门口传来动静,从侧门出来就见陶小娘领着一位眼熟的公子往里走,迟疑片刻,她又回屋拿上那瓶香油,匆匆走出去,故意与陶芙撞到了一处。 她借机将香油往陶小娘身上洒了几滴,神不知鬼不觉将香油收进袖中,惊叫着道歉道, “不好意思,我刚才走得快,没注意前面。” 陶芙想着身后的贵客,安慰地笑了笑,将裴元领到正堂坐下,拿过桌上的茶盏倒了杯茶奉上。 “裴公子稍等片刻,萧护卫这就去请二郎了。” 佩兰伶俐地溜到正堂一侧的耳房中,暗暗观察。 裴元接过茶杯,两人的手指无意间碰触,粗粝的指腹像抚过丝滑的绸缎,心底升起怪异的感觉。 他的生母早逝,自小养在舅舅身边,军规管教严格,跟着他学习刀剑骑射,常年奔走于战场,真正在京城里的时间极少,因此鲜少与女子交往,也就是近一两年,舅母送了几个通房丫鬟到他房中,但从未真正对什么女子动心。 可每每靠近陶芙,就让他不能自已地幻想,留恋。 说起来,极为可耻,他有次晚上竟特意选了一个身形跟她极相似的丫鬟,用衣裳遮住她的脸,把她当成了陶芙,短暂的酣畅过后却是更深的渴望。 他眸色暗沉,忽然克制不住地顺着她的手腕向上,陶芙心猛地一跳,像被火烧似的抽离。 陆伯韬踏门而入,将此幕收入眼底,却装作没事一样走过去,神色欣喜地作揖, “裴公子,几日不见,幸会,我正想约你出来喝几杯,你就上门来了。” 裴元收起心中的暗思,笑道, “凑巧,裴某也正有此意。” 陶芙见他一来,松了一口气,见礼后悄悄退出,去后院备了酒菜,与凤仙一同上菜。 一道胡椒醋鲜虾,一道咸鼓芥末羊肚盘,还有一盘羊肉水晶饺子,再加一盘枣泥糕。 裴元目光不由自主地随陶芙的动作移动,陆伯韬不动声色地给两人斟了酒,举起酒杯道, “来,裴公子,我敬您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趁裴元喝酒时,转头示意陶芙退下。 陶芙退出屋子,帮他们把门掩上。 她们前脚一走,佩兰后脚从耳房出来,刚才她分明看到裴公子对陶小娘起了念头的,那就说明陶小娘没有骗她,只是公子不喜这个气味。 这下消除了心里的怀疑,心情松快起来,追上陶芙,把香油拿出来道, “香油还你罢,我不喜欢这个气味的。” 陶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去, “佩兰妹妹不喜欢,便自己去我那挑一个喜欢的,自己人不用客气。” 消除了误会,佩兰也对她多了几分好感道, “那就先谢过陶小娘了。” 两人微微一笑,一同去了西次间。 陶芙中间让凤仙去送过一回酒菜,两人喝到亥时才散,陆伯韬自己犹站不稳,搀扶着裴元左摇右晃地送上马车,裴元坐在车厢内掀开布帘大着舌头喊, “陆兄,咱们下次再喝。” 陆伯韬神色迷蒙地朝他挥手, “对,下次再喝。” 马车在夜色中渐渐消失,陆伯韬往后踉跄了一步,被身后的萧赫扶住往屋里走。 佩兰从屋里出来,搀住陆伯韬的另一只手,示意萧赫退下, “公子,我伺候你沐浴吧。” 陆伯韬定了定神站住,看了她片刻,伸出手指着外面道, “去,让芙儿过来。” 第57章 及笄 佩兰以为他喝醉了,说昏话,没有理会,又上前道, “陶小娘睡下了,我服侍你一样的。” 不想被陆伯韬一挥手推开,撞到门框上胳膊生疼,她跺了一下脚,生气地甩袖离开。 陆伯韬摇摇晃晃地坐下,在桌子上撑着胀疼的脑袋。 没多久陶芙匆匆披了一件衣衫过来,见他眼睛通红,细声道, “二郎,我这去替你做一碗醒酒汤来。” 陆伯韬眼神骤狠,一把掐住她的手腕拖到身前来,声音像被冰淬过, “你铺子遇上了麻烦不愿让我掺手,却愿意让裴公子帮你,这是何意? “你还敢说你没有非分之想!” 陶芙手腕被捏痛,口中溢出呻吟,另一只手推他, “二郎,你弄痛我了,快松手!” 她的挣扎不仅没让陆伯韬松手,反倒激起了他的本能,他眸色一沉,将陶芙打横抱起,放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大手一挥,薄如蝉翼的衣裳洒落一地。 端着醒酒汤来的佩兰在屋里听着屏风后一声一声沉重的喘息,两行眼泪流下。 原来,公子只是不喜欢她。 她轻轻地放下醒酒汤,捂着脸匆匆逃离。 屏风后,陆伯韬手用力地捏住陶芙的脸,陶芙挣不动,便闭上眼睛不想看他。 陆伯韬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借口,将她翻过身,又一次压了上去。 次日,相府。 一早陆明风便穿了素白的交领襦裙,没有束发,未施粉黛,坐在妆龛面前。 姚姨娘感慨地看着她,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我知道你嫌姨娘没本事,想往高处走,但你记住,即便不能嫁给太子,我给你准备的嫁妆也足够你平安无忧地度过下半生。” 陆明风今日心情好,难得不计较姚姨娘说话晦气,抿着笑道, “太子命人送了信,待会及笄礼结束,带我出去游玩。您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外头的丫鬟跑来催促, “大小姐,及笄礼要开始了。” 陆明风缓缓吐出一口气,姚姨娘挽着她的手向祠堂走去。 一早陆丞相与陆夫人站在门口迎接贵客,一座镶金步辇缓缓停在相府门前。 虽早得了宫里的信,太子会过来观礼,陆齐忠心情还是略有起伏,与陆夫人上前屈身行礼, “太子殿下,劳烦您大驾光临,是小女的荣幸。” 太子裴骏上前扶起,看了看陆夫人道, “姨父言重了,明风说起来,算是我的表妹,这么重要的日子,怎可错过。” 陆夫人嘴角的笑意加深, “客人都到齐了,快请吧。” 一行人往祠堂走去,入座后,宗族长辈宣读及笄礼开始。 陆明风手心微汗,步伐依旧优雅的走进去。 即便知道太子坐在右侧,目不斜视地在亲友师长的注视下,顺利完成了受发髻,钗冠的笄礼。 及笄礼结束,一同前往宴客厅,期间太子目光频频扫过去,陆明风却视若不见,侧头温柔专注听长辈说话。 太子喝了几杯闷酒,陆夫人劝道, “殿下,多吃些菜。” 说完似有深意地看了陆明风一眼,别过头去与各夫人说笑。 宴毕,客人陆续离开,陆夫人与丞相前去送客。 陆明风看着太子冷肃的脸色,知道再吊下去,就功亏一篑了,紧了紧手,这才走到太子面前,屈身行礼,含情脉脉, “殿下。” 太子愣住,忽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冷淡, “表妹,恭喜你。” 陆明风低头,露出恰当好处的娇羞,完全不似与平日端庄沉稳的样子。 太子饶有兴趣地放下酒杯,站起身道, “太湖的荷花开得极美,表妹可愿与我同游?” 陆明风抬眼看去,满是欢喜, “能与太子同行,是明风的福气。” 两人一同出去时与送客回来的陆丞相夫妇撞上,陆夫人面色难堪,警告地看了陆明风一眼,慈笑道, “殿下,天气炎热,还是早些回宫,免得皇后娘娘担心。” “凤姨,你放心,我保证让明风毫发无损地回来。” 太子兴致颇好,谢别了丞相夫妇,与陆明风坐上了轿辇。 两人一同泛舟湖上,陆明风仍旧保持端庄沉稳的仪态,偶尔被忽然跃起的鲤鱼吓了一跳,才露出害怕的神色,反差之大,让人忍俊不禁。 太子站在船头,手中的折扇轻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并非情圣,她亦非姝色,此番所为,不过是为了安抚丞相,巩固他们之间的联盟。 七皇子这次回京,虎视眈眈,看似到处游玩,实则在四处招揽人才,朝中不乏他的党羽支持,父皇近来对他多有信任,太子的地位也并非稳如泰山,这个关头,丞相就成了他最有力的臂膀。 午后的阳光毒辣,陆明风热得大汗淋漓,早没了先前的从容优雅,拿着手帕在扇风,又不好提出先回去。 幸好,太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让船夫靠了岸,牵陆明风下船。 两人一同沿着湖岸走去,几个侍从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走到国子监附近,陆明风忽然想起明雪跟她提过,陶小娘在附近开了间香油铺,于是趁着出来,提议和太子去看看。 太子不置可否,与她一道走过去。 在附近稍一打听,便找到了陶小娘的铺子。可惜她不在,转了一圈,太子以为她喜欢,便掏银子给她们买了几瓶。 出门时,恰碰上一阵骤雨,两人只得站在铺子里躲雨。 空气闷热潮湿,屋檐上的雨水哗哗流下,缓解了屋内过分安静的尴尬,陆明风悄悄抬眼看去,忽然想起二哥先前说过的话。 “我听说太子男女通吃,男宠美妾不少,就是不知妹妹你这个姿色能得太子几日恩宠了。” 她看中的从来不是太子的宠爱,而是他的地位,只要能给她带来荣耀与富贵,其他都不重要,可不知为何,真正与太子站在一起,她的心仿佛悬空一般,落不到实处。 慢慢就会适应的,她默默告诉自己。 陶芙今日起得晚,下床时腿都是软的,休息了大半日,这才去了铺子,不想路上碰上大雨,便又折返了回去。 第58章 提心吊胆 傍晚,店铺的伙计来了趟梧桐院。 原来,吕老板突然态度来了一个逆转,又同意给她们送香料了。 “小娘子,要不要人通知马掌柜他们撤回?” 陶芙最近学了珠算,在算盘上埋头拨了一阵,抬起来看着院外道, “既已经去了,先拉回来货再说。” 沉思了又道, “吕老板那也照常订货。” 等马掌柜回来,一算便知,哪种渠道更划算,况且谁知道冯祺会不会又打其他的主意。 凝香阁的生意又恢复到了从前,可她和陆伯韬之间的裂痕却在不断增大。 虽然他这几日多有讨好,下堂回来给她带各种各样的东西,精致的小玩意儿或是吃食,提着进了她的房,见她背着身不说话,放下东西就走。 当陶芙忍不住看过去时,只看到他冷肃的背影。 一连几日这样重复。 这日,在他放下东西,踏出屋子的时候,陶芙终于开口了。 “不要再买了,我不缺这些东西。” 尽管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她还是听到了他无声的讽刺,沉默良久,他抬脚走出了屋子。 佩兰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陆伯韬裹着一身寒气走来,她跟上轻道, “公子,陶小娘太不知好歹了,您何必跟她置气,降低了您的身份。 “她不就是赚了几个银子,就敢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悄悄抬眼看到陆伯韬凌厉的嘴角沉了下去,继续又道, “这女子就应该守在内院相夫教子,天天和外面的三教九流打交道,会越来越野了。” 陆伯韬站住,神色冷淡, “你年纪小小,嚼舌根的毛病,从哪学的?” 佩兰尴尬地闭嘴,委屈道, “我是见不得您在她那受气,要是我说错了,您别在意。” 为什么他宁可日日看陶小娘的冷眼,都不愿多看她一眼,这么一想,忽然哽咽起来。 陆伯韬本来就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按了按额头,勉强安慰她,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刚才是我不对,别乱想。” 佩兰见他语气放软,抽抽搭搭地靠了上去,陆伯韬只得安抚地抱住拍了拍她,随后去了书房。 看着他躲避似的身影,佩兰暗暗咬了咬牙。 相府。 冯祺行色匆匆从侧门进入。 芸姨娘正在花厅一边喝着参茶,一边听请进府的戏子唱戏。咿咿呀呀,抑扬顿挫,芸姨娘忍不住翘着指头唱了起来。 画眉进来弯腰禀了芸姨娘, “冯老爷来了。” 芸姨娘摆手让戏子暂停,随后起身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冯祺手中的两颗核桃顺时针来回转动,看到芸姨娘,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埋怨道,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那丫头还有其他人撑腰呢?” 芸姨娘一脸纳闷, “你是说陶小娘,她一个外地来的,除了认识二郎,还能有谁给她撑腰?” “你们不知道?昨日我请了几个店家过去寻她麻烦,那七皇子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与她有交情,竟为她说话,还警告我再敢寻她麻烦,就要来查我的盐库!” 冯祺一连几日提心吊胆,见她什么都不知道,顿时气就上来了。 芸姨娘抚着胸口,很快冷静下来道, “她怎么可能认识七皇子,你也不用太紧张了,定是偶然相助而已。” 冯祺瞪了她一眼,语气因害怕颤抖, “那可是七皇子,你不知道他为了树立威信,回京做了多少手脚,他要是查我的盐库,那可是抄家产,掉人头的事。” 芸姨娘一个深闺妇女,哪禁得起吓,手指发寒,讷讷地道, “那怎么办?” “我这几日打算转移一部分金银到你名下的庄户上,顺便出去避避风头,你不要找我。” 冯祺沉声嘱咐,随后又走了侧门匆匆离开。 等芸姨娘送了他回来,刚从陆明风那回来的陆明雪四处张望, “画眉不是说舅舅来了,怎么没看到他人呢?” 芸姨娘扶着桌子坐下,声音轻而无力, “你舅舅走了。” “昨日明风去了那贱人的店里,还好端端在做生意呢,舅舅可曾说怎么对付?” 陆明雪坐下迫不及待地问。 芸姨娘一听,怒拍桌子,第一次冲陆明雪发火, “你知不知道这次让你舅舅担了多大的风险,你还有敢来问这些!” 陆明风被她骂得愣住,皱眉道, “姨娘,到底发生了何事?舅舅为何有危险?” 芸姨娘示意让画眉出去,等画眉关上了门,才悄悄道出。 陆明雪听完还是不太相信, “你是说七皇子替那贱人解围,还威胁了舅舅?” “你舅舅出去避避风头,以后你少去寻她的麻烦,别给我们惹祸上身,你舅舅的账是禁不起查的,如今朝廷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保不准就盯上他了。” 芸姨娘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心中念着祖宗保佑。 陆明雪心中愤恨不甘,但也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再去惹事了,她连忙给芸姨娘倒了杯参茶, “我知道的,你先压压惊。” 另一头,陆明风把太子买来送她的香油打开一一闻了闻,短暂的惊喜后又变得复杂。 香气是好闻的,可出自陶小娘的手,她便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了。 她把瓶子推开,对身后的丫鬟道, “这些你们拿去用吧。” 丫鬟们神色一喜,忙上前一人拿了几瓶,瓜分了干净。 这些东西再好,也都是寻常人能用得上的,日后嫁给了太子,要什么没有,想着未来的荣耀尊贵,陆明风嘴边荡起一丝傲然的笑。 接下来的日子,太子时常邀她出府游玩,陆夫人婉劝过几次,见太子面色薄怒,便不再多言,只是心里默默摇头。 以她对明风的了解,若嫁给太子,便是给相府埋了一颗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相府带来滔天大祸,再过几日,皇后就会去找皇上赐婚,必须要尽快让太子自己先放弃了明风。 陆夫人很快便想到了一个人。 第59章 回府 三日后,梧桐院。 马掌柜风尘仆仆,带人拉回了足足两板车的香料,看上去皮肤黑了不少,精神却是高昂的,他掏出货单递过去, “小娘子,你对下数量。” 陶芙推过去,笑道, “马掌柜,我信得过你。” 马掌柜也不推辞,拿过桌上一旁的算盘,低头拨了起来,半晌后抬起头道, “咱们走这一趟,除去来回的时间,算下来成本比吕老板供应的要低了三成。 陶芙在心里合计了一番,想到马掌柜还不知道吕掌柜已经同意再次给他们供货的事,便告诉了他, “您跑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先从吕老板那进货,待铺子稳定了再去考虑自己去拉货的事,有了第一次,后面再有问题也不怕。” 马掌柜点头,神色赞赏, “小娘子精明能干,就依你说的做。” 送走了马掌柜,外头又听见人声,陶芙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看到来人,忙迈碎步走过去迎上去问礼, “方嚒嚒,好久不见。” 方嚒嚒四处打量了下,冲陶芙点了点头道, “陶小娘,在外面住得可还习惯?” “多谢嚒嚒关心,奴婢粗皮糙肉,能跟在二郎身边伺候已是天大的福分。 “外头天热,方嚒嚒快进屋吧,二郎这就快回来了。” 陆夫人身边的人,陶芙不敢怠慢,语气极其客气小心。 方嚒嚒神色满意,挥手道, “我不是来找公子的,夫人让我来通知你,明日你回府一趟。” 陶芙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有些不安,小心道, “敢问夫人传我是何事?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去了便知。” 方嚒嚒并不想多说,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陶芙将这段时间的事细细想了一阵,见陆伯韬下堂回来,疑心是不是他回去说了什么。 为了弄明白夫人叫她回去做什么,她决定是找陆伯韬套话问问情况。 想着多日来的冷淡,陶芙特意端了亲手做的冷饮,走到正堂。 陆伯韬正在喝茶,见她进来,疑惑地放下茶杯。 “二郎,我给你炖的冰糖雪梨,你尝尝。” 陶芙没有避开他赤裸裸的眼神,带着笑意道。 他算看明白了,这人有事就来找他,没事就把他晾到一边,冷瞥了她一眼,哼道, “我道你这么有骨气,怎么,这是为何?” 陶芙是恼怒他那晚毫不讲理的行径,但奈何自己有求于他,她软下声道, “公子不问缘由便那般对我,奴婢虽身份卑微,但也是有尊严的,因而才生了您的气,不当之处,还请二郎责罚。” “我今日还在想,是将你送回相府,还是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你送给裴公子,你如何选?” 陆伯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自然这两个她都不能选,陶芙面色一白,忙跪下来,语气坚决地哀求, “公子,你怎么罚我都行,就是不要把我送走,你在哪我就在哪!” 陆伯韬靠坐在红木圈椅上,打量了她一瞬,拿起一旁的冰糖雪梨喝了一口,不急不缓地喝完,声音里多了丝愉悦, “起来吧。” 陶芙小心地抬头看他的表情,确定他已经没有生气了,才站起来蹲在他脚下替他按摩。 “记着,我的耐性不多,下次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陆伯韬闭上眼,眉头舒展地警告。 陶芙手上更用心地按着,趁他放松时,状似随意地提道, “今日方嚒嚒来过,说夫人让我明日回府一趟。” 陆伯韬睁开眼,静了一瞬,声音清越, “那便回去,不该说的别乱说。” 陶芙一时有些诧异,她在外面做香油的事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那他指的不该说的是何事,她想不出来,便问, “奴婢愚笨,请二郎直言哪些是不该说的,好让奴婢心里有数。” 陆伯韬坐直身子,盯着她道, “母亲担心我在外面交友耽误了学业,若是问起,你可知道如何说?” 陶芙放下心来, “奴婢不会说你与裴公子等人的事,二郎放心。” 裴公子与她之间本就说不清,她怎会把自己扯进来,自然不会提起。陆伯韬的反应说明他并不想要自己回去见夫人,那夫人找她所为何事,她有点茫然了。 也许是看出来她的担忧,陆伯韬出言安慰, “母亲礼佛,性情慈善,你只要进退有礼,便不会为难你。” 陶芙抿唇笑了笑。 次日一早,陶芙将这些日子赚来的银子换来了银票,又带了几瓶用料昂贵的香油回府。 背着包袱从侧门进入,来到正慈院中。 陆明风从廊下另一头走来,看见她,眉头一挑,露出几分讽笑, “陶小娘,你这么久都不曾来看望母亲,莫不是早已把她忘了,只顾自己在外面快活!” 陶芙对陆明风见了礼,淡笑。 “大小姐,奴婢一直记挂夫人,只是自己位卑,不敢到夫人面前碍眼。夫人还在等我,奴婢先走一步。”随后她挺直背,从陆明风身旁走过。 陆明风恨恨地瞪她,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陶芙等在陆夫人房前,由婢女进去通传。 没多久里面传来熟悉的沉敛的声音。 “进来吧。” 陶芙低头走进去,见陆夫人正靠坐在躺椅上,方嚒嚒正在替她捏着双腿,她放下包袱走上前请安, “夫人,万安。” 陆夫人睁开半眯着的眼看了她一眼, “来了,坐吧。” 陶芙却不敢真的坐,上前蹲下来替她捏着另一边腿。 “知道我叫你回来是何事吗?” 陶芙抬眸,摇了摇头。 “明风对你做的那些事,我都清楚,她那性子也就面上好看,心性却还不如你。” 她一个卑妾怎敢与陆府的大小姐相提并论,陶芙连忙跪下身子道, “奴婢出身低贱,大小姐身娇体贵,如云泥之别。” “行了,她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你想办法给她一个教训,最好断了她嫁太子的念想,如何?” 陶芙静静揣摩着陆夫人话里的意思,话既已说得如此直白,那便不可能是为了试探她,而是真的要她来对付陆明风,仅思考了一瞬, “奴婢遵命。” 陆夫人这才露出笑容。 第60章 看望 陶芙低垂着头,双手轻按在陆夫人身下绣祥云纹的锦裙上,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在悄悄思量陆夫人举动背后的真正目的,定然不只是为了替她出一口气,以陆夫人的城府,只能是涉及了相府的利益。 可陆明风嫁给太子,只会给相府更添荣光,不是正符合陆夫人的期望吗? 百思不解,陶芙便将疑惑按在心底,停下手,起身把包袱打开取出银票,又跪在陆夫人身前,神色恭顺地献上。 “夫人,奴婢空闲时做了些香油卖,前阵得二郎帮助,开了一间铺子,生意尚可,这是奴婢孝敬您的心意,还请笑纳。” 陆夫人好奇地看过来,方嚒嚒起身接下,眼里有震惊, “一千两?” 陆夫人坐起身来, “可是京城中新开的那间凝香阁?” 陶芙点头。 陆夫人与方嚒嚒对视一眼,看向陶芙的眼神多了不可置信,很快恢复如常,语气不甚在意, “先前你给我做的香囊就特别好用,没想到你还会做香油,既有这份孝心,我便收下罢。” 随后话锋一转,不忘敲打她, “空闲时你做什么我不干涉,但该伺候二郎时,不可因此分心,或怠慢了他。” 陶芙低头,抿唇道, “奴婢不敢。” 陆夫人见她乖顺,遂又躺回去, “你也别觉着委屈,二郎上次休沐回来,特意要走了你的身契,你既是他的人,就该以他为先,将来等正妻进了门,给你抬了位份,再要个一男半女余生也算圆满了。” 陶芙低头的一瞬间,唇色渐无, “奴婢知道的,多谢夫人宽慰。” 见陆夫人闭上眼无话,陶芙留下了两瓶香油,便退出了屋子。 走出正慈院,八月的骄阳,风吹在脸上都是灼热的,可陶芙却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他早就拿到了自己的身契,可却只字不提,先前的许诺此刻如同一个笑话。 还好,自始至终她都没陷入他甜言蜜语的假象里。 陆夫人要她来拆散陆明风与太子的姻缘,日后定会招来她的报复,只要留在相府,那她的命运就不会发生改变。 陆明风不能嫁给太子,她也不能留在相府。陶芙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 左拐经过一道长廊,穿过一处园子,到了月姨娘的院子。 院子里寂悄悄的,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门外的丫鬟熟识,把她请进屋,随后掀开珠帘去内室通传。 陶芙拿起桌上绣到一半的松鹤图静静欣赏,针脚细密,色彩淡雅,不觉嘴边带了一点笑意。 身后珠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陶芙转过身去。 “芙儿,好久不见。” 月姨娘脸色略显苍白,声音却是很高兴,上前握住陶芙的手,上下打量她, “还是这么瘦,不过精神倒好了许多。” 许久未见,两人感觉竟不曾生疏,陶芙屈身行礼,也笑起来, “月姨娘还说我呢,你看你嘴唇泛白,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月姨娘拉着她坐下,叹了一口气。 丫鬟斟了一杯茶,便听她语气失落道, “丞相说旸儿不能再在相府里受教,把他送去了书院,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他不在,这院子里可不就冷冷清清的,我也没什么胃口了。” 即便生下了儿子,月姨娘也被困在四方墙内,这便是陆夫人说的圆满,陶芙心里更添一层堵,但还是尽力安慰月姨娘, “旸儿孝顺,去了书院,也会日日牵挂你的,你若是身子不好,岂不是更让他放心不下,不能安于学业?” 虽陆伯旸的天赋与他二哥相去甚远,但月姨娘也寄希望于他考取功名,不至于落后二哥太多,这么一听,才打起了精神道, “你提醒的是,我不该拖旸儿的后腿。” 陶芙想着还有其他事要办,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近况告诉了她,并打开包袱,拿出两瓶香油和一个紫檀嵌百宝首饰盒, “先前多亏你的帮助,我才有了今日,虽然赚得不多,但好歹也有了点盼头。” 月姨娘并没有与她客套,神色欣慰, “你有空回来多与我说说话,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说。” 离开了月姨娘的院子,她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去。 浣洗院,四五个仆妇正在埋头擦洗衣物,院中竹竿上挂满了各式衣裳。 陶芙透过晾晒的衣裳细细找寻,一个熟悉的背影,佝偻着腰在池子里洗衣,她走到那人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那人抬起头来,蜡黄干瘦的脸上,一双像蒙了灰的眼睛恍惚了一瞬,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陶小娘,你来做什么?” 陶芙蹲下身来,眼神带着同情, “黄桃,可有空与我说几句话?” 黄桃抬起布满裂痕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站起身来,腰背因长期劳累而微微弯曲。 她走到简陋的下人房里,给床上拍了拍道, “不嫌弃的话,就请坐吧。” 陶芙看了看床上打了补丁的被子,心里涌起一阵心酸,谁能想到半年以前她还是公子身前的一等丫鬟,现在竟落到如此田地。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还有很多衣物要洗。” 现在的她,话里再没了以前的从容大气。 陶芙看她发髻上只插着一根素钗,把自己头上的白玉镶金的荷花簪摘了下来,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床头,低声道, “当初你因为松枝的死而栽赃害我,我说过,害死松枝的不是我,而是大小姐。 “如今大小姐即将嫁给太子,她凭白害了一条人命,不仅没有得到她该有的报应,反而享受荣华富贵,当真造化弄人。” 黄桃如死水的眼睛起了波澜,随后又归于平静,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陶芙盯着她的眼睛道, “再过半月,便是丞相的生辰,只要在宴会上拆穿了大小姐的真面目,名誉扫地,她便再也嫁不了太子。” 黄桃的神情仍旧没有变化,陶芙站起来道, “难道你不想重新回到二郎身边,当你的一等丫鬟吗?只要你办成了这事,我定让你如愿。” 第61章 试探 浣洗院的生活枯燥繁重,每日不到五更就要起床打水,洗成堆的衣物,且月例是最低的,黄桃不是没想过回去,可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面对陶芙给出的这个条件,轻易就心动了,何况还能替松枝报仇,她笑了一下, “你不过就是一个卑妾,又凭什么左右我的去处?” 陶芙早就想到了她会有此一问,神色淡定, “自然是凭银子。二郎身边缺人,只需打点夫人身边的方嚒嚒,何管事,在夫人面前说上几句话,便能将你重新安排到他的身边。” 黄桃目光中仍有质疑,上下打量陶芙。 “我在京城中做了点小生意,每日都有进账,这点银子是拿得出的。” 陶芙看着门外道, “你自己考虑考虑。” 说完也不再等黄桃的答复,抬脚往外走去。 黄桃若是有别的选择,便不会听她说这么多,陶芙确信她会答应,只是碍于面子,没有立即点头。 如她所料,当她走出十来步远,黄桃疾步追上她,灰色的眼睛闪着希冀, “我做。” 陶芙把她拉到无人的角落,两人一阵悄悄的耳语。 走出相府,陶芙坐上停在外面的马车,到了梧桐院附近,又让马夫改道去了凝香阁。 马车停在巷子口,陶芙下车走过去,沿途见不少客人从自家铺子里出来,胸中沉闷一扫而光。 马掌柜正在柜台前与客人结算,伙计在后堂进进出出,给货架上铺上新的香油。 等客人一走,马掌柜便把账簿递来给她, “小娘子,这是这几日的账目,你瞧瞧。” 陶芙接过一页页翻开,数目逐日增长,她交还到马掌柜手里,神色愉悦, “您忙您的,我在旁边看看就好。” 刚好进来四五名女子,穿戴似是哪家府上的丫鬟,马掌柜忙迎上去。 在铺子里观望了一阵,发现了不少问题,如路程远的采买不方便,香油瓶不便携带,瓶子外观没有差异化。 出了铺子,陶芙在巷口街边买了一个饼子就着炙羊肉边吃边走,一面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另一端,陆伯韬与卫宣等几个友人意气风发的走来。 陶芙只注意街边摊上琳琅的物品,转头迎上他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最是耀眼的人,他一身青色绣连云纹的直裰,腰间挂着一块白玉,气质出尘,皮肤白皙泛着冷玉的光泽,他忽然停下脚步。 还未等陶芙咽下口中的炙肉,其中的卫宣指着她喊道, “子承,那不是你的小妾吗?” 说完对她招手。 陶芙囫囵吞下,将饼子收起来,面容淑静的过去,给他行礼, “二郎。” 又对其他公子也福了福。 黑色的皂靴走到她身前,干净修长的手指略带嫌弃的抽走她手中的饼子扔到地上, “你真是什么都敢吃。” 卫宣在一旁怂恿, “我们正好要去八宝斋,小娘子就随我们一块去吧。” 陈莱与其他几人也附和, “走吧,走吧,吃完饭正好和子承一路回去。” 陶芙本想婉拒,陆伯韬似心情很好,眼睛带着笑意, “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要请你。” 这么多公子看着,陶芙只得小心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脚步放慢与她并肩,瞥了她一眼, “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乱逛吗?我说的话你是半句不放在心上。” 陶芙低声解释, “从相府回来,顺道来铺子看看,刚准备回去了。” 竟是一点都没有知错的觉悟,陆伯韬用朽木似的眼光看她,迈步跟上卫宣。 一行人走进八宝斋,风度翩翩,气场与众不同,引起周围的食客的注意,小二小跑过来,腆着笑招呼, “几位公子,楼上请。” 把他们引进一间临窗的厢房,不多时就上了菜,陶芙本就不饿,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在一旁替陆伯韬布菜。 他吃的极慢,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卫宣他们说话。 “昨日皇上震怒,也不知道是谁把太子养了男宠的事捅了出去,就连皇后娘娘都被喊过去训话。” 京城中权臣贵族不乏养男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太子这些年在政治上毫无建树,口碑甚至不及久不在京的七皇子,还传出养男宠的丑闻,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因此才大怒。 要不是丞相与皇后在他身后筹谋周旋,只怕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陈莱对太子的行径早有耳闻,他拿起筷子去夹碗碟里的花生, “太子也是倒霉,碰上个处处比他强的七皇子,陆丞相恐怕得掏空脑子才能把太子扶上位了。” 历来皇位之争,拼的不仅是皇子的本事,更是背后的智囊团。 卫宣看了陆伯韬一眼,淡笑不语。 饭毕,众人散去。 太阳西斜,阳光烘烤的温度减弱,街边河水平静,偶有飞鸟略过,带起一阵涟漪,沿途绿树成荫。 两人一前一后往梧桐院走去,他突然问, “母亲叫你回去是为何事?” 陶芙如实回答,语气自然并带了试探, “二郎,夫人说您拿走了我的身契,你上次说替我办新户籍的事可还作数?” 陆伯韬神色顿了一下,一句带过, “我自然记得,你说母亲让你拆散明风与太子的姻缘?” 陶芙点头,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呼吸困难,而他倒是一脸轻松, “明风的性子太过浅显狭隘,的确不适合入宫,母亲思虑周全,你依她的做准没错。 陶芙语气勉强, “奴婢晓得。” 见她没什么兴趣,陆伯韬也就不再说话。 佩兰早就等在门口,见他们一起回来,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她瞪了陶芙一眼,甜腻地喊, “公子,你回来了,晚膳已经备好了。” “我和几个同窗吃过了, 陆伯韬往前走着,忽回头看了陶芙一眼,冷道, “你去备水吧。” 陶芙见他是对自己吩咐,二话不说从他们身前走过。 佩兰委屈地撅嘴,似乎下一秒眼泪就要出来了,陆伯韬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地安抚, “那些粗活就让她做,你细皮嫩肉的哪来的力气抬水。” 第62章 责罚 一句话让佩兰心花怒放,两人亲昵地挽着进屋。 陶芙提着小桶,进进出出倒满了浴桶,佩兰替陆伯韬解开衣袍,挂在屏风上,对陶芙笑, “这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陶芙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凤仙这些日子,常在后院忙碌,整个人沉稳了不少,听到主屋内的笑声,安慰陶芙, “公子对佩兰只是一时兴起,他对你是不同的。” 前世,她正是相信他对自己不一样,才那么执迷不悟,直到生命尽头,才发现都是她自己的臆想,她和相府里所有的姨娘都一样,不过是被圈养着的宠物。 陶芙笑了笑, “今日我去了铺子里,跟你商量个事。” 从卖香囊开始到现在,凤仙手头也积攒了不少,对陶芙的话唯命是从,上前坐在炕上, “小娘子快说。” “我打算在城西再开一家,另外找窑口专门打造属于凝香阁的独一无二香油瓶。” 凤仙惊呆了,一家铺子每月挣的银子已经够她爹娘一辈子的积蓄了,若是两家铺子,那她岂不是要发财了,她吞了下口水道, “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陶芙点了点头,打算明日再去外面寻个铺子,雇两个丫鬟来,想起诸多事情自己不便外出,遗憾道, “若是我能办到新的户籍就好了。” 凤仙知道她签的是死契,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相府,她握住她的手, “公子对你还是在意的,只要你肯去求公子,或许会帮你也不一定。” 陶芙抱着腿,沉沉地盯着地面。 月上中天,陆伯韬回房前往西次间看了一眼,回到主屋,一躺下,身后温热的身体立刻贴了上来。 他眉心一拧,背过身去,没想到身后的人又挨了上来,若有若无的香气旖旎将他包围,他不耐烦地回身支起身子。 陶芙宛若秋水的黑眸静静地看他,他愣住,鬼使神差地躺了回去,嘴边一抹淡笑, “佩兰去哪了?” 陶芙双目盈盈,泛起一丝委屈,趴在他的胸口,幽怨道, “二郎,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吗?” 胸口传来一阵和悦的振鸣,他弯起了嘴角,温柔抚摸散在他胸口如锦的墨发。 “佩兰温顺专心,不像你对我时远时近,满脑子都是银子。” 陶芙自嘲地笑了笑, “奴婢如今风华正茂,公子还愿多看我一眼,若是年老色衰,你可还想要我陪伴,奴婢不过是寻个寄托罢了。” 陆伯韬沉默一晌,搭在她头上的手放开,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可是为你的身契而来?” 陶芙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下来。 陆伯韬推开她,清冷地扫她一眼, “你的身契在我手上,户籍的事你别想了。” 陶芙身子些许颤动,依着他躺下, “奴婢知道了,明日还要早起,快睡吧。” 次日,佩兰揉着眼从主屋的耳房中出来,她纳闷地想了半晌,明明昨夜好好睡在床上,怎会到了耳房中。 陶芙和萧赫一早去了牙市,挑了几个勤恳老实的丫鬟和一个年轻掌柜。 说来,陆伯韬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伺候更衣时,陶芙与他提了此事,没想到他倒是爽快应下, “这些让萧赫去办就是。” “萧大哥,麻烦你去跟马掌柜说声,让他去城西再寻一间合适的铺子,另外再去一趟窑口,看定制图案什么行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熟络,陶芙直接吩咐。 萧赫没有迟疑,出门去办事。 陶芙坐在临窗户的炕上,矮几上摆着几张白纸,她拧眉画了一张又一张都不满意。 她画画的技艺算不上精湛,一整天都没有画出独特的自己想要的感觉,期间佩兰来过。 她一把扫落陶芙桌上的画纸,将她的手帕扔过去, “昨夜是不是你把我弄去耳房的?” 陶芙搁下毛笔,神色淡淡, “佩兰妹妹你该高兴的,公子只愿让你伺候。” 佩兰眉梢一挑,眼里有了几分惊奇, “难道他没有碰你?” 陶芙点头,用手绢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 得知这个消息,佩兰一腔愤怒渐渐被窃喜填满,但仍旧不想放过陶芙, “下次回府,我定要告诉夫人。” 陶芙在做之前,就想到了她会去夫人面前告状,她反问, “夫人忧心劳碌,妹妹你还拿这种事去烦她吗?” 闹到夫人面前,只怕她也要落个不懂事的名声,佩兰咬了咬牙,恨道, “你等着瞧。” 昨夜那一举,确实是草率了。 与陆伯韬闹了隔阂不说,还得罪了佩兰。 傍晚陆伯韬下堂回来,佩兰在跟前贴心伺候,不忘埋怨, “她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公子你就不管管她吗?” 陆伯韬眉头一拧,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漱口净手,站起身, “你聪慧大度,自然知道在母亲跟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主持中馈已够累了。昨晚的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佩兰心里一喜,忙应下。 陆伯韬走出主屋往西次间走去,佩兰忙跟上,一脸幸灾乐祸。 陶芙晚膳随便吃了几口,便又提笔在纸上画,凤仙在一旁拿起一张神女祥云画, “我怎么看哪幅画都好看。” 陶芙笑着摇头, “要高雅不落俗,但又要接地气,这些都不行,奈何我怎么都画不出自己想要的。” 凤仙被她的话绕晕,一张张将画纸整齐放好,余光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忙下炕屈身行礼, “公子。” 陆伯韬走进来,拿过她手中的画纸,一张一张看过去,抬起眼眸看着陶芙。 “昨夜你暗藏心机,把佩兰弄去耳房,今夜就罚你去书房给我磨墨。” 佩兰上一秒还得意的神情忽变的惊讶,张大嘴巴。 公子的书房她都不曾进过,让她去磨墨,怎么一点不像是惩罚。 她想说什么,在看到他冷厉的侧脸,马上闭了嘴,只能恨恨地看着陶芙跟公子一起去了书房。 第一次进入陆伯韬的书房,陶芙小心地用余光打量。 第63章 户籍 “高雅不落俗,但又要接地气,你能行吗?” 陆伯韬突然问。 陶芙摇头, “奴婢愚笨,想不出贴合的意象。” 陆伯韬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坐下, “你再画一张我看看。” 耳边几乎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陶芙像针扎似的不敢真的坐在他腿上,半站着提笔画了起来。 陆伯韬看着和他如出一辙的执笔姿势,心念一动,握住她的手, “画画讲究一气呵成,畏首畏尾只会让画作显得小家子气。” 在他的掌控下,一朵盛放的荷花,肥硕的莲叶上挂着剔透的露珠,意境优美,正是她想要的感觉。 陶芙不觉赞出口, “还是二郎厉害,奴婢学的都是毛皮,这张画纸可否让我拿去给窑口印在香油瓶上?” 陆伯韬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竹篓, “既是要拿去窑口的,我重新画一张。” 陶芙忙起身站在一旁,诧异地看他一眼。昨夜她那么做,他不仅没有责罚,还主动让萧赫帮忙,给她解决难题,怎么看都不像是责罚,更像是弥补。 他不愿给她新的户籍,她已经想到了另外一个能帮她的人。 前世陆明风嫁给兵部侍郎为妾后不久,就回来寻她报仇,她必须要尽快离开他,离开相府。 过了几日,萧赫领回了四个爽利朴实的丫头和一个掌柜。 陶芙按例给她们重新给了名字,春华,秋月,夏雨,冬雪,让凤仙带去后院帮忙。 掌柜姓罗,精瘦矮小,一眼看去是主意很多的人,可一双眼睛却是坦坦荡荡,陶芙舒了一口气,心道萧赫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萧大哥,你带罗掌柜到马掌柜那先熟悉熟悉,改日城西那边的铺子准备妥当了,再让马掌柜过去。” 新铺子还是让马掌柜统管放心些。 萧赫应下, “画纸和定金已给青柳巷的窑口掌柜了,大概半月后可到京城。” 陶芙点头,定了两千只瓷瓶,按照现在凝香阁每日卖出的数目,不出一个月就可卖完,至少能挣五千两银子。 只要有了新户籍,带着这笔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 等萧赫与罗掌柜离开,陶芙特意确认了佩兰在小睡,独自走出了梧桐院。 想着第一次与裴公子偶遇的地方是在八宝斋,她特意在一楼寻了个偏僻的桌子点了几个陆伯韬爱吃的菜顺便带回去。 宫中最近多生事端,裴元消沉了几日。 先是兵部侍郎王野之在父皇面前弹劾他,居功自傲,陷害手足,后有陆丞相为太子正名,此番落入下风,一时沮丧不已,舅舅劝他沉住气,坐等太子自露马脚。 可太子最近或是得了人指点,在朝堂上提出的应对之策,屡得父皇夸赞,他如何能等。 这日他出宫散心,想着与陆伯韬,沈嘉,卫宣等人一叙,寻找对策,晃来晃去便来了八宝斋。 陶芙等了半日功夫,正想叫小二结账,忽觉门口有异动,看过去,忙坐下来。 等到裴元上了二楼,陶芙掏出银子放在桌上,也上了二楼。 “裴公子。” 陶芙站在楼梯上喊。 裴元回头,眼中的郁色消散了一些,看向她身后, “你是与陆兄来的?” 陶芙走到他面前,笑道, “二郎喜欢吃这儿的烤酥饼,我特意过来买一些。上次你帮了我,还来得及答谢,既然凑巧碰上,不知裴公子可否赏脸,让奴婢请您。” 裴元刚好一个人有些闷,他袖子一挥,为了避嫌直接在厅中坐下道, “小娘子客气了,那便一起吃吧。” 等小二上了菜,陶芙用公筷给他布菜,倒酒,动作优雅,丝毫不拖泥带水,很是得裴元的心,他仰头喝下, “陆兄想必对你很好,寻常内人是不会带出来的,何况还允许你在外面做营生。” 陶芙怔住,她没办法违心说他不好,前世若不是她固执,或许他能给她一男半女,得到像陆夫人所说的圆满,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做他的附属品,更不想为他献祭自己的自由。 这种套着绳索的生活,她已经尝够了滋味,她苦笑,眼眸微闪, “二郎自然极好,只是再怎么样也摆脱不了奴籍。” 裴元放下酒杯, “这有何难,我认识一个户部官员,改日我让他给你重新办一张就是。” 陶芙给他面前的酒杯斟满,似不在意道, “怎么好麻烦您,要是二郎知道了,该怪我多事了。” 裴元又是一口饮下,深眸盯着面前如嫩葱纤细的手指,不知为何躁动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我与陆兄是好友,这点小忙算得了什么,你若担心,我便不说,改日让人把户籍给你送到这八宝斋你来取。” 陶芙马上下跪,声音微微颤抖, “奴婢谢过裴公子,不知何以为报,还请公子明示。” 裴元伸手扶起她,只觉手下手臂纤细柔嫩,不由动作放轻了, “举手之劳而已,小娘子不必挂在心上。” 这顿饭陶芙自然是抢着结账,可裴元却说什么不让,直接让小二记在他账上。 回梧桐院的路上,陶芙两手捏着汗,脚步漂浮,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裴元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 陆伯韬很晚才带了满身酒气回来,院门外是裴元的马车,他透过门帘与陶芙对视一眼,马车很快离开。 佩元想上前搀扶,被陆伯韬甩开,他回身摇晃了一下站住,指着陶芙, “你来。” 陶芙只得顶着佩元怨恨的目光,半扶着他往主屋里走,谁知他脚步一转,去了她的西次间。 城西的铺子如期开张,后院又多了两架蒸馏器,在凤仙的安排下,香油的制作有条不紊,可麻烦还是来了。 一日午后,后院的工作如火如荼,罗掌柜突然差凝香阁的伙计回来报告, “小娘子,不好了。” 伙计喘着气,顾不得擦额头流下来的汗, “刚才好几个客人说咱们用的是假麝香,现在赖在店里不肯走。” 陶芙心一沉,吕掌柜每次送来的货她都亲自查验过,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新鲜原料,怎么可能用假麝香,难道又是冯祺故意找人来闹事? 她迅速站起身,与伙计一同过去瞧个究竟。 第64章 捉贼 此时,凝香阁外聚集了群众,陶芙挤开进入店铺,只见十来个客人站在柜台前吵吵嚷嚷。 罗掌柜一见她,扬声道, “诸位贵客稍安勿躁。 陶芙上前,笑道, “大家放心,这些香油若真的有问题,我定不会让你们白来,还请大家把香油给我看看。” 客人见她一个弱质女子,犹豫地递过去香油,有人带头,很快都伸长了手把香油递出去,其中一人喊道, “你们铺子前阵就传出用次品,这次我可是观望了许久才买了回去,要不是我父亲懂些药材,认出来香油用的不是真麝香,大家都被蒙在鼓里。黑心商贩,给我们退银子。” 其他人一起附和大喊, “退银子。” 有脾气急的甚至直接将香油扔到她头上,陶芙头上被打了好几下,她一面用袖子挡住头。 罗掌柜和伙计上前拉开了客人,好生劝抚。 “大家别动气,先容我们查验,定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 吵闹声渐止,陶芙不顾额头上的伤,捡起地上的香油瓶,一一打开细闻,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果然都是用的假麝香。 香料是她亲自验收的,后院凤仙跟踪整个制作过程,这假麝香到底从何而来?陶芙没有细想,对客人笑道, “刚才我都确认过了,这位客官说得没错,香油里面确实掺了假。但绝非我们故意为之,待我回去查问便知。 “罗掌柜,你按原价把银子退给他们,另外再每人补偿五十文钱,当是茶水钱。”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客人马上和颜悦色,再无轻视, “这样还差不多。” 罗掌柜和伙计回到柜台,招呼客人排队领取,外面瞧热闹的人群散去。陶芙回到梧桐院,立刻去找凤仙。 翠婶正在教新来的两个丫鬟将收集的香油分装入瓶,再饰以金色流苏,摆放在靠墙的木架上,凤仙与另外两个丫鬟在存放香料的库房里清点。 陶芙让丫鬟先出去,关上门,在装香料的箱笼里面翻找,查看。 凤仙好奇地跟在她身后, “小娘子,这是干什么?” 陶芙抬头, “帮我把麝香全部倒出来。” 凤仙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陶芙略读了点医书还是知道分辨麝香的真假,麝香的香气微弱,伴有腥臭,气味刺鼻。 半个时辰过去,地上的麝香分成了两堆,陶芙看着那堆足有十来斤重的麝香, “这些都是假麝香。” 凤仙看来看去,怎么看不出区别,想起上次吕掌柜给她们次品的事,眉头一皱, “吕掌柜果真是奸商,骗了人一次还想骗人第二次,这种人不要再跟他合作了!” 陶芙摇头, “上次吕掌柜得知我们自己雇人拉货,还特意给我们便宜了五文钱一斤,以求长期合作,他倒不像是眼光如此短浅之人。” “那这些假麝香从何而来,库房的钥匙都在我身上,那两个丫鬟也是在我眼皮底下做事……” 说着,像意识到什么,凤仙涨红脸道, “难不成,小娘子你怀疑是我,偷换了麝香?” 陶芙拍了拍身上的粉末,眯起眼眸, “把这些假麝香丢掉,外面的香油全都作废。刚才那两个丫鬟你注意点,麝香昂贵,保不准是她们拿出去卖钱了。” 凤仙见小娘子没有怀疑自己,松了一口气,但想到夏雨和秋月这段时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管什么活都抢着干,倒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她忍不住说, “她们两人虽出身贫寒,我瞧着像是老实沉稳的样子,从今日起我不让她们进来就是。” 吕掌柜再送货来时,陶芙更加细心地查看过才让萧赫送去了库房,每日的香油也都一一确认过才送去铺子上架。 又过了几日,陶芙还是又在库房中发现了假麝香,这下凤仙脸色都吓白了,她挥着双手语无伦次, “小娘子,真不是我,我…..” 陶芙脑中刹那闪过的念头,被迅速掐没,她怀疑谁,都不能怀疑凤仙, 当初举目无望时,是她在旁边默默陪伴她走过了难熬的时光,如今铺子的生意蒸蒸日上,凤仙分了三成,怎么可能惦记这点银子。 “库房的钥匙都在你身上吗?” 凤仙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声音带了哭腔, “我身上有一把,西次间的箱笼里还放了一把备用。” 陶芙安抚她, “别害怕,晚上我们就在库房里等着,看到底是何人在作祟!” 凤仙擦了擦眼角,脸上带着愤怒, “我就是不睡觉,也要把他给揪出来。” 连续三晚,陶芙和凤仙等院子里的灯熄灭,两人悄悄抱了被子躲进库房中,睡意朦胧时,库房的门窸窣响动。 陶芙推了推凤仙,凤仙一个激灵来了精神,两人抱着被子躲在箱笼后面,紧紧盯着库房的门。 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丰盈的身影摸黑到了装麝香的箱笼边,从袖子中抖下不少麝香。 陶芙扔下被子,站起来大喊, “你是谁?” 凤仙对库房十分熟悉,凭感觉冲出去,把门关上,又拿起墙角的火折子一吹,走近。 面前的模糊的人渐渐浮现。 黑暗中,佩兰一张脸白了又红,她低头想跑,被凤仙一把拦腰扯住,摔在地上,她疼出眼泪,气道, “你们干什么!” 凤仙一脸厉色, “你先说说你干了什么?为何要换了我们的麝香?” 佩兰不在意地揉了揉腰,反问,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换麝香了,有何凭据?” 凤仙恨不得上前踢她两脚解恨,被陶芙制止,她上前一步, “佩兰妹妹,你走吧。” 佩兰手掌撑在地上,站起身,得意地瞪了陶芙一眼,大摇大摆地打开门出去。 “小娘子,你怎可这么轻易放了她。” 凤仙尤为不甘。 她害自己差点背了黑锅,造成的损失不说,连累她们多日的功夫全都白费。 陶芙弯腰把假麝香挑出来,慢条斯理道, “你明日去换了锁,备用的钥匙放在我那。” 见凤仙仍是气鼓鼓的,她只得解释, “她是夫人养在身边的人,和咱们不一样,即便闹大了,二郎也只会碍于夫人的面子,言语训斥她两句。只要查出了真相,我们自己提防就行。” 第65章 失礼 换锁之后,凤仙一眼不眨的盯着整个后院,一切恢复了正常。 算算日子,明日就是丞相的四十生辰。 陆伯韬一早吩咐了她们收拾好,准备下堂后一起回相府。 用完早膳,陶芙特意去了八宝斋问,有没有裴公子放的东西,不出所料仍是没有消息,她不免失落,暗道男人的话不值得相信。 陆伯韬一下堂回来,佩兰已经为他收拾了衣物,他换了一身靛蓝常服,简朴大气,手中的乌木折扇吊了一块白玉雕龙纹扇坠,更添贵气优雅。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陶芙坐在陆伯韬右侧,阳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照在发髻上的累丝金钗,流动的金辉和如墨的鬓发竞相闪耀,衬得她皮肤愈加雪白。 陆伯韬坐姿笔挺,神情端方,两手一丝不苟放在膝头,目光掠过陶芙,转向前方。 路程不算太远,赶在傍晚前,马车停在相府门前。 过了垂花门,穿过一条又一条繁复的长廊,回到院子里。 尽管陆伯韬不在,陆夫人还是让丫鬟们每日打扫,因此屋里还是如往常一样,连院中的花草都打理得生机盎然。 放下包袱,陆伯韬稍作停留就去了正慈院,佩兰和陶芙进房各作收拾。 次日,相府前门庭若市,各亲朋官员携家眷一同前来庆贺,陆伯韬随陆齐忠在门口迎客。 太子与皇后娘娘坐着珠帘宝盖轿辇驾临,陆齐忠父子跪身迎接,太子满脸笑容扶起陆丞相,转头对陆伯韬道, “陆兄,早就听国子监的祭酒陈大人说你有天纵之才,明年的会元非你莫属,此乃丞相之福。” 陆伯韬面容沉静,轻笑作揖, “太子殿下谬赞,陆某不才,惟能勤能补拙,以期为父亲分忧。” 陆齐忠眼角带笑,将皇后娘娘与太子迎进去。 越过白玉雕兰屏风,皇后娘娘坐在正上首的左侧,陆丞相坐在右侧,长方形厅房中摆了十几张八方桌椅,座无虚席。 陆夫人与兵部侍郎王野之的夫人坐在一处,寒暄各自的近况,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夫人瞟向远处与贵女招呼的陆明风,神色诧异。 今日来的都是朝中要臣,不管平日在朝堂上关系如何,都前来祝贺,连七皇子也托人送来了贺礼。 工部尚书孙昌年四十又二,老谋深算,明知皇子暗争,两边势力旗鼓相当,不少按捺不住的官员默默选了阵营,而他却始终不偏不倚,不为财色所动,我行我素。 此番携了家眷来,陆齐忠隐隐生出暗喜,仿佛看到希望。 陆明风与陆明雪正端着茶与夫人女儿家打着招呼,到了工部尚书嫡女面前,陆明风眼神一亮。 此人容色娇艳,身形与陶小娘有几分相似,心念一动,她弯唇笑道, “这位妹妹长得好生俏美,真让人羡慕。” 孙千兰站起身,声音柔婉, “姐姐说笑了。” 陆明风又与她聊了各自的爱好,穿戴,倒是十分投缘,两人坐在了一处,隔壁就坐着陆伯韬与太子。 陶芙站在陆伯韬身后,不时弯腰给陆伯韬倒上酒水,耳边细细听着陆明风与孙千兰的对话。 陆明风突然越过孙千兰,神色狡黠, “二哥,我喜欢吃金丝酥,你不喜甜食,把你那边的给我们罢。” 陆伯韬正与太子交谈,闻声侧过身子,目光落在孙千兰脸上,端起桌上装糕点的高盏伸长手臂递过去。 陆明风笑, “孙妹妹,劳烦你替我接下。” 孙千兰看了剑眉星目的陆伯韬一眼,娇羞地垂头,被迫伸手接住高盏。相接的瞬间,陆伯韬清凉有力的手指与她擦过,莫名激起一阵酥麻,她的脸比桌上摆着的寿桃还要红。 陆明风脸上漾起笑容。 陶芙静静地垂目,心如止水。 前世正是这场宴席,陆伯韬认识了孙千兰,此后他情场仕途一帆风顺,而她却一步步走向命运的深渊。 陆明风的举动看在眼里,她才明白,这不是偶然,但她并不打算阻拦,没有孙千兰,也会有其他的女子,这些都不再与她有关,她已经有了赖以生存的本领,也决不会让自己重蹈前世的命运。 宴席摆在两侧,中间三丈宽的空地涌入一群舞姬,着彩色薄纱,披帛飘逸,随乐曲轻舞,以供宾客观赏,间或舞姬停在宾客面前为他们斟酒。 忽然一个舞姬停在陆明风面前,伸出纤长血红的指甲轻轻勾起她的下巴,陆明风笑意凝固,瞳孔放大,大叫一声,往后倒去。 众人看过去,舞姬脚步轻盈地上前,陆明风却面色惊恐地往后退去,指着她喊, “鬼,她是鬼。” 孙千兰吓坏了,碰倒了桌上的酒杯,摔碎,只怕场面尴尬,正当她惊愕害怕之际,陆伯韬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平稳地放在她桌前。 陆明风看着面前朝她伸出的尖利手指,眼前赫然是松枝来向她索命的恐怖幻觉,她挥着手,叫, “松枝,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眼见周围宾客议论纷纷,皇后娘娘和太子脸色骤然暗沉,陆夫人这才命人去拿下舞姬,反应过来的姚姨娘心疼地把陆明风扶起。 奈何,那舞姬灵活的挣脱侍从的束缚,对陆明风凄厉的追问, “大小姐,你陷害了我,为何还要取我的性命?还我命来!” 陆明风躲在姚姨娘身后,浑身发抖,直到侍从将舞姬拖远,她才渐渐恢复平静,可此时宾客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满是厌恶与鄙视,就连孙千兰都离开座位去了母亲身边。 陆齐忠起身举杯向众宾客致歉, “小女素来胆小宴前失礼,还望各位海涵,有劳各位前来为我陆某过寿,招待不周,我自罚一杯,各位随意。” 说完干了一杯,众人举杯同声祝贺, “祝丞相福寿安康,家业兴旺。” 陆夫人眼神示意姚姨娘带陆明风出去,陆明风怔怔的似乎还未从刚才突然的转变中恢复,等走出花厅,抽离了热闹的气氛,才从混沌中清醒,她嘴里喃喃,脸上不见一点血色, “姨娘,我完了。” 姚姨娘用可怜又可恨的眼神看她, “原来松枝真是你杀的,你那时尚未及笄,竟已狠心至此。” 第66章 天造地设 陆明风面目狰狞地推开姚姨娘,似在自语, “明明已经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今日却一败涂地,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刚才那个人不是松枝,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姚姨娘细想那舞姬,红唇金钿,眉眼间有几分松枝的影子,但身形又高大了些,一时想不出何人,她摇头, “不管她是谁,一切都已成定局,你也不要执迷不悟了。” 两人失魂落魄地离去,而那宴席上仍是轻歌曼舞,觥筹交错,丝毫不受影响。 陆伯韬一边喝酒一边赏舞,视线意外地对上对角的孙千兰,见她触电似的低下头,短暂的愕然之后,仰头喝下酒,朝她温厚的微笑。 两人一番眉目传情,自然没逃过陆夫人的眼睛,她来回看着,嘴边溢满笑容。 宴罢,皇后娘娘与太子兴致缺缺告辞,随后不少宾客陆续离去,陆夫人让方嚒嚒把提前装了糕点的食盒给陆伯韬, “公子,夫人特意为孙姑娘准备了糕点,让你送去。” 陆伯韬只犹豫了一瞬,接过糕点,起身往外走去。 “孙大人,请留步。” 佩兰心里像打翻了醋瓶,神色哀怨地凑到陶芙身边, “陶芙姐姐,你说公子是不是对这位孙姑娘有意啊?” 平日看她不爽就叫陶小娘,亲近了就叫陶芙姐姐,还真是小孩子心性,陶芙无奈地笑, “二郎与她也算门当户对,一对金童玉女,有意也是人之常情。” 佩兰本以为陶芙伺候公子的时间比她久,只会比她更难受,倒是没想到她这么看得开,怪道, “你难道就没一点嫉妒吗?” 他从来不属于她,她也没有拥有过,何来的嫉妒,陶芙没有理会她的追问。 没多久陆伯韬回来,他似乎心情很好,玄色绣松枝纹的宽袖一扬, “你们下去吧。” 两人退下,去到专门给下人设的宴席,陶芙吃了几口便独自走了。 后院静悄悄的,陶芙四下张望地到了浣洗院的下人房门前,手指轻叩。 门从里边拉开一丝缝隙,黄桃打开门让四处张望的陶芙进来,门吱呀合上。 “没叫人发现你混入了舞姬中吧?” 陶芙低声问。 “侍从把我拉出去后,我换了自己藏在外面的衣裳,又从侧门进来的,没有人发现。” 陶芙抚着胸口, “那就好,我只担心大小姐发现,会来报复,她现在穷途末路,什么疯狂的事都干得出来,你自己多加小心,明日我去与何总管打点,把你安排到二郎院里来。” 黄桃冷笑一声, “她难不成还想再来害了我不成,我可没松枝那么傻。” 陶芙知道她行事沉稳老练,放下心道, “这几日二郎休沐都在相府,在被调去二郎那边前,切记不要露出破绽,以免突生事端。” 黄桃点头,再看陶芙的眼神已然不同,多了许多信任。 亥时,宾客散去,相府里渐趋安静,陆伯韬回了院子,浴室早已备好了水,佩兰走进来替他更衣。 陆伯韬眉心一皱,没有说话,衣带未系就走出去,来到陶芙的门前,不耐烦地连敲数下。 陶芙匆忙趿拉着锦鞋,一开门,就见他莫名不悦的脸,她体贴地问, “二郎,我给你备了醒酒汤在桌上,可喝下了?” 黑沉的阴云消散,陆伯韬揉了揉太阳穴,走进屋里, “你去端来。” 陶芙看着他躺下,默默去了他房中取来醒酒汤,佩兰闷闷地坐在床头发呆,连话都懒得说了。 待他喝下醒酒汤又躺回去,陶芙见他占了大半个床榻,只得小心从床尾爬到里侧躺下。 闭目之际,劲长的手指拢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他嗓音暗哑, “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对明风十分失望,舞姬可是你的安排?” 陶芙手指虚握, “不瞒二郎,确是奴婢。” “不错,你比我想的更聪明。” 空气静默下来,陆伯韬粗硬的喉结上下滑动,终是闭上嘴。 陶芙又闭上眼,准备入睡,带着凉意的手指挑开她的衣摆握住纤细的腰侧,清瘦结实的身体支在她上方,眼神灼热地看着她,衣裳一点点被褪去,下一秒身躯缠绕,生死相依。 次日,陶芙醒来时,竟已是日上三竿,身旁早已空空,她动了动酸痛的腰,艰难地下床,却见陆伯韬正一身清爽地坐在桌旁看书。 他听见声响,回头眼神带笑, “不着急,母亲那已请过安了,你今日不必去。” 陶芙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泛起了苦涩,她笑了笑, “二郎,你该叫醒我的,起这么晚,成何体统。” 陆伯韬看她,神情有亲密的纵容, “无妨,我在,没人敢说你什么。” 进来了丫鬟,陶芙一边盥洗梳妆一边近似商量道, “二郎可还记得黄桃姐姐?” 陆伯韬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回, “自然记得,她原是母亲身边的得力丫头,后来在我身边伺候了一年多,提她做什么?” 陶芙妆龛里添了不少首饰,她挑了一只碧玉簪戴在头上,又在两鬓各别了一只莲叶纹金饰掩鬓, “上次回府奴婢偶然见她在后院浣洗院神色劳累,她毕竟伺候过二郎,十分不忍,既教训过了,可否把她调回来?” 陆伯韬沉默一瞬,没有拂她的意, “你决定就好,我身边跟了萧赫就够了。” 下午趁他外出,陶芙去了前院找何管事,本来她大可直接去陆夫人面前说,可担心黄桃假扮舞姬的事泄露,给她招来祸患。 说明了来意,陶芙又给何管事递上一锭金子, “还请总管在夫人面前周旋一二。” 何总管接下,点头, “小娘子思虑得是,公子身边确实还缺一个稳重的大丫鬟,我定会挑了时机与夫人说。” “有劳总管了。” 陶芙谢过后,去了月姨娘的院子里小坐。 月姨娘拉着她手道, “今早听丞相与夫人商议,有意让媒人去工部尚书家提亲,二郎去请安时,夫人问了他的意思,他倒是一口应下了。” 虽然都是前世经历过的事,可牵绕了两世的情丝真正面临斩断时,她心口还是忍不住泛疼,她面上淡笑, “二郎公子世无双,与孙姑娘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姨娘这个经历过的人,怎会不知道其中酸楚,叹气道, “你性子通透,能想开最好。” 第67章 惊天大瓜 陶芙并未因此消沉,反倒是总围着陆伯韬转的佩兰不怎么出现了,陆伯韬乐得自在,与陶芙相处的时间也多了。 这日他从外面回来,对香气敏感的陶芙从他身上闻到了女子身上才有的淡淡的茉莉香气,还有他神采奕奕的眼睛,无不在说明他每日出去与谁在一起。 瞥到他腰上系的香囊,是一手漂亮的苏绣,精美婉约,她什么都不问,就连每夜他过度的所求,她也极力顺从。 呆在相府的这几日她也没闲着,陆明风经此一创,很快会怀疑到她头上来,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扰乱她的视线。 佩兰每日去夫人那请安,言语间必然多有怨言,想是遭了夫人斥骂,她这两日也不怎么走动了,圆润的脸庞见了下巴,陶芙给她特意去后厨做了一叠玉露团。 “佩兰妹妹,你这些日子消瘦不少,何不出去走动走动。” 佩兰看着她,颇有种同病相怜, “你说公子娶妻后,少夫人会不会处处管束我们,公子再也不会理我们?” 这就是身为侍妾的悲哀,一生囿于后宅,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凉薄的男子,陶芙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佩兰妹妹何必自寻烦恼。” 佩兰年岁小,似懂非懂地张嘴吃下,曾经最爱吃的糕点此刻都没了滋味,她嘴一扁,眼泪簌簌落下, “十岁那年,陆夫人探亲回乡,见我孤苦无依,把我带回相府,虽是做着丫鬟的活,但夫人待我是不同的,后来长大了周围的丫鬟婆子都说我将来是要配给公子的。 “我盼了六年,才站在公子身边,我真的害怕又回到了原点。” 陶芙不知道怎么劝说,曾经的自己也是这么固执地钻进了死胡同,想到自己的意图,她转移话题, “你总这么呆在屋子里,不与人走动如何是好,大小姐与二小姐与我们年纪相仿,你有空多去走动,夫人知道了也会道你知礼数。” 佩兰擦了眼泪,如今夫人对她多有厌烦,公子又是敷衍冷淡,她总不能把自己困在一处。 “多谢陶芙姐姐提醒。” 佩兰打起了精神,做了糕点送去给大小姐与二小姐。 先去了大小姐的院子,陆明风正在责骂下人,她脚步顿了顿,笑着走进屋,福身道, “大小姐,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生气了?” 陆明风皱眉看她,认出是母亲养在身边的丫头,如今是二哥身边的人,她嗤笑了一声, “难为你这么知礼数,请坐吧。” 佩兰坐下,将食盒打开, “我特意下厨房做的桂花糕和银耳莲子汤,正好大小姐吃了,败败火。” 陆明风对跪地的彩屏不耐道, “还不快滚下去,碍了我的眼。” 彩屏也是倒霉,陆明风自己心里不畅快,没事找事拿院子里的下人撒气,她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只是因为穿了浅紫的衣衫就遭了她的训斥, “你这贱蹄子,穿这么艳,是想着急嫁人吗?要不要我把你许给你马厩的老头!” 看马厩的李怀才是个瘸子,因常年养马,风吹日晒,二十来岁看上去比丞相还要苍老,彩屏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声道歉, “大小姐我错了,我再也不穿这个颜色了,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 陆明风不解气,踢了几脚,才作罢。 折腾了一早,肚子也有些饿了,陆明风拿了一小块吃着,食物的清香让人舒坦不少,吃了几块,佩兰讨好地送上银耳莲子汤,想起陶芙与她说过大小姐与二小姐亲近,要是实在没话题,就聊他们的话题总不会出错,便道, “二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外祖家又这么富有,也不知将会许了什么豪门贵子。” 谁知此言一出,陆明风面色难堪了一瞬,放下手中的糕点,笑道, “妹妹你前阵回了老家,有所不知,二妹遭遇了不测,已非清白之身,说来真是可惜。” 佩兰倒是不曾听说,脸色震惊,如花似玉的人竟被歹人糟蹋了,那岂不是再入不了高门大户的眼,她暗叹一声,对大小姐道, “这么说来,大小姐你还有机会择良婿,二小姐只可惜了这么好的条件。” 陆明风嘴角勾起笑容。 隔日佩兰又一早去了后厨做点心,打算送去二小姐。 说起来,昨日在大小姐那听到那么震惊的消息,自己的那点难过消了不少,人精神了话也多了,与厨房的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二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不知这雪梨山楂糕合不合她胃口。” 厨房的婆子也是个话痨,见是她是前头伺候主子的打开了话匣子道, “那二小姐每日吃的都是特供,叫都叫不出名儿来,咱们这些干活的也算托她的福开了眼。” “再富贵又有什么用,这女人没了名节,还不是一样受人嘲笑。” 话赶话,佩兰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闭了嘴。 那婆子像听到了惊天大瓜一般,凑上前问, “你说二小姐失贞了?难怪我记得有一阵二小姐天天喝药。” 佩兰含糊否认, “婆婆,你年纪大了,听岔了。” 蔡婆子四十有二,年纪是大了点,但耳力可不差,要不然也不会被挑到相府来做工,见佩兰不说,便又坐回去继续烧火。 做好了点心,佩兰提着食盒去拜访二小姐,原担心不知怎么和二小姐亲近,没想到院子里掌事婆子一听她是公子院子里的侍妾,语气生硬, “拿走拿走,我们小姐不是随便什么人做的东西都会吃的。” 若是被二小姐这么样说,也就算了,偏还只是个下人婆子,佩兰气得跺脚, “不吃就不吃,摆什么谱!” 她小声嘟囔地走开。 相府人多嘴杂,特别是后厨,进进出出的人多,好话不出门,坏话传千里。 没几日大街小巷传遍,相府二小姐已非处子之身,甚至编造出各种详尽的情节来,让人好一番唏嘘。 传到芸姨娘耳朵时,她差点晕过去,原还想瞒天过海,现在人尽皆知,明雪还有何脸面,气得醒过来咬牙, “到底哪个天杀的,把这消息传出去,我要她不得好死!” 第68章 审问 芸姨娘身边的画眉疑道, “当日二小姐发生意外,丞相当即下令所有人不得泄露,否则一概杖杀,按说不该有人传出去才对,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背后嚼二小姐的舌根?” 陆明雪听到了风声,把屋子里名贵的花瓶摆件砸了满地,烟霞床幔被划烂,满屋狼藉。 丫鬟战战兢兢地在地上拾掇,不敢发生一点声音。 环顾周围没有可发泄的东西,她便转头阴鸷地瞪着地上唯唯诺诺的人,丫鬟害怕又不敢跑开,只得一个劲儿磕头。 还好芸姨娘来得及时,她心疼地扶女儿坐在床上,红着眼睛道, “明雪,你放心,我一定查出那个透露的人。” 陆明雪悲恸地倒在芸姨娘怀里,哭得不能自抑。 陆齐忠也大步赶来,自陆明雪成年后,他很少再进她的屋子,此番听见外面的谣传,心情既怜悯又愤怒。 他言语安慰了两句,面容冷肃道, “夫人已下令审问每个院子里的人,爹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芸姨娘与女儿抱作一团,痛哭流涕。 这日起,何总管与方嚒嚒挨个审查每个院子里的下人,从前院开始,轮到陆伯韬院子里时,佩兰手抖如筛糠,陶芙看在眼里,面上露出疑惑, “佩兰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佩兰脸色发白,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方嚒嚒带着四个膀粗腰圆的粗使婆子一进院门,大声吆喝, “所有人过来,给我站成一排,我要挨个查问。” 眼看佩兰身形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她忙推了她后腰一下,低声问, “有什么便说什么,方嚒嚒明察秋毫,不会冤枉好人的。”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已经轮到陶芙了。 “这几日,可有与人谈论二小姐?” 陶芙摇头,方嚒嚒见她神情坦荡,便直接问下一个。 佩兰支吾两声,晕倒在地上。 一个粗壮婆子上前用大指掐住她的人中,用力按下去,没一会功夫佩兰醒来。 方嚒嚒兜头一喝, “从实招来,二小姐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佩兰一个翻身跪在地上,哭道, “嚒嚒饶命,二小姐出事时,奴婢去了老家修坟,并不知情。” 佩兰原在夫人跟前伺候,她回老家的事,方嚒嚒自然知道,又对她举止生疑,斥道, “既然如此,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可是知道些什么?” 佩兰摇头, “奴婢刚回府,换了地方晚上睡不踏实,白天精神不济的缘故。” 方嚒嚒见此也没再多问,审问过了,又去了其他院子。 等人走开了,佩兰卸了力气,坐在地上如一滩烂泥。 陶芙搀她起来,送她回房,要走的时候被佩兰拉住,她睁着惊恐的眼睛,低声坦白, “陶芙姐姐,二小姐的事,是大小姐告诉我的,我以为相府的人都知道,一时漏嘴在后院提了一句,定是后院那个烧火的婆子传出去的,你说,不会怪到我头上来吧?” 陶芙沉静地在她身旁坐下,细细分析, “消息两头都不是你泄露出去的,即便查到你,也不能将错全怪到你身上,当初你不在相府,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她这么一说,佩兰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冷静下来。 要说起来,大小姐才是第一个说出来的,传出去的也是那烧火婆子,她顶多就是无心之失。 “多谢陶芙姐姐不计前嫌,还处处为我着想,之前偷换你香料是我的不是,我给你道歉了。” 佩兰起身对她跪下,语气情真意切。 陶芙忙扶起她, “咱们都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有什么道歉不道歉的,况且我也没为你做什么。” 患难见真情,两人也算冰释前嫌。 审问仍在继续,不出所料,后院的婆子被指认了出来,面对粗使婆子拳头大的棍棒,她忙不迭供出了佩兰。 佩兰这次面对气势汹汹的方嚒嚒淡定许多,屈身福礼道, “嚒嚒,奴婢没有说谎,只是在后院厨房为二小姐做点心时,忽然感慨说了一句,被这婆子听了去,并不知她竟与相府外的人说道。” 方嚒嚒与何总管对视一眼,厉声质问, “你又是从何听来的?” 佩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 “我本不知情,是大小姐无意间跟我提起。” 沉吟一瞬,方嚒嚒拿不下主意,吩咐何总管先将佩兰捆绑了与烧火婆子被关在杂房中,匆匆去禀告夫人。 陆夫人听了来龙去脉,刚喝下的参茶一口吐出来, “我就知道是那个妒妇,她自己不得意,便想搅得相府不得安宁。” 方嚒嚒抚着她的背顺气,轻问, “夫人,你看如何处置?” 陆夫人盘着手中的佛串,闭目沉思,缓缓道, “妄论主子是非,为儆效尤,将那婆子与佩兰各打二十大板,再将婆子逐出府去。” “那大小姐……?” “罚她禁足三月,不得外出。” 这处罚算得上轻了,方嚒嚒领命离去。 芸姨娘知道后,暗骂, “夫人果真偏心,这个时候还在护着明风!” “姨娘,父亲说过要为我主持公道的,母亲难道就这么敷衍了事了吗?” 陆明雪带着哭腔,愤恨地说。 “我这就去找你父亲去。” 芸姨娘怒气冲冲,不顾女眷不得进出政事堂的规矩,冲了进去,被侍从挡在门外,她一反往常骄矜,退后一步道, “快去通传,我有急事要找相爷。” 侍从见她态度尚可,便一人前去通传,一会儿,陆齐忠快步走出来。 芸姨娘摆好了姿势,双腿一跪,哭得比窦娥还冤, “相爷,你要为明雪做主呀,她不曾得罪过谁,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默默忍了下来,如今消息传了出去,她脸面无存,那背后嚼舌根的人却安然无恙,你叫我们母女如何能忍啊……” 陆伯韬凛然道, “到底是何情况,你先与我详说。” 芸姨娘义愤填膺地把审问经过一一说来,对陆夫人的处罚表示强烈不满, “妾身知道明风素来陪伴夫人多,有心偏袒,可这何尝不是在打我们娘俩的脸,今后还有哪个下人会把我们放在眼里。我母家每年送了多少金银财宝……” “行了。” 第69章 婚约 陆齐忠急忙打断她,把芸姨娘拉到墙根下, “你也别怪彩凤,明风不久就要嫁入兵部侍郎家。” 芸姨娘一听更加气愤了,抖着手指着他道, “还说你们不偏心,这么一闹,满京城勋贵,明雪是再也不能进门了,她倒好,还能嫁给兵部侍郎的儿子!你们叫我怎么甘心!” “你别这么大声,兵部侍郎的儿子才十四,比明风还小,怎么可能?是要嫁给王野之做小妾。” 陆齐忠说完转头,自己都觉过意不去。那王野之年龄与他差不了多少,王夫人又是个善妒之人,嫁过去也与守活寡无异。 芸姨娘不作声了,她的明雪即便不能嫁给官宦勋贵,大不了回老家,嫁给清白书生或富商也好过嫁给人作小妾,永无出头之日。 这么一想,气也就消了,擦干净涕泪,神情轻松起来。 “既如此,我就不与她计较了罢。” 陆齐忠点点头,又去了政事堂。 陆明雪听芸姨娘一说,忽然觉得自己的事也没那么严重了,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而陆明风自从得知二妹的事传遍京城,暗喜多过担心,只是没料到消息是从自己这出去的,当方嚒嚒来传达夫人的命令时,她还委屈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大小姐,夫人也是看在你多年陪伴的份上,才从轻处罚,你既已及笄,不久就该议亲了,禁足三月也是让您修身养性,大有益处。” 方嚒嚒劝道。 陆明风失去了嫁给太子的机会,仍指望母亲将她许给世家贵族,因而并不敢忤逆,她柔声道, “多谢嚒嚒提醒,麻烦您转告母亲,明风一定安分守己。” 方嚒嚒点头,眼神莫名带了讽笑。 再说,佩兰领了二十大板回来,陆伯韬回来特意进屋看她,眉头微皱, “一回来就闹了这么大乱子,你在府里好歹住了六七年,怎说话这么不知轻重?” 佩兰趴在床上,哑口无言,默默听训。 陆伯韬凳子没坐热,起身出去,迎面撞上来送药的陶芙,看了她一眼,侧身让开,慢道, “明日回梧桐院,你去收拾收拾。” 陶芙点头。 佩兰眼泪刹那落下,低低啜泣, “公子肯定不会带我出去了。” 陶芙端着药送到她嘴边, “你先养伤要紧,以后我再寻机会让二郎带你过去就是。” 梧桐院人手不够,何总管趁机向夫人提出是不是要将黄桃再调回公子身边,又对黄桃在后院中的表现大加夸赞,夫人也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人,便道, “那就先依你之言。” 黄桃光明正大地又回到了院子里,收拾了包袱,次日一起坐上去梧桐院的马车。 待陆伯韬去了书院,陶芙问了铺子近况,便匆匆去了八宝斋。 掌柜起初对她还算客气,现在一见她便不耐烦地挥手, “没有,没有。别耽误我做生意。” 陶芙整个人黯然失色,街巷中一群孩童举着风车在戏耍追逐,撞在她身上,她恍惚地看着五彩的风车迎风转动,像一个美丽而不可触摸的梦。 回到院子里,萧赫递给她一个细腻莹白的玉瓶,瓶身上是陆伯韬亲手绘制的荷花,淡雅小巧。 “新到的香油瓶已放置在后院库房中,数量我清点过了,若是没问题,明日去青柳巷的窑口付清余款。” 陶芙握着手中的玉瓶,点头。 晚上,陶芙在陆伯韬书房中磨墨,间或在一旁给他打着扇。 立秋之后,气温舒爽,屋子里墨香萦绕,方寸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静默的和谐。 围墙外更夫悠长的声音走远,陆伯韬才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忽道, “你难道不好奇我前几日都与谁在一起吗?” 陶芙放下团扇,轻笑道, “二郎无非就是与裴公子,卫公子他们在一起消遣,奴婢关心这些事作什么?” 他转头,眼眸深凝, “裴公子与沈公子十天前就被派去西南剿敌,连佩兰都看出来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难怪八宝斋没有消息,裴公子突然离京,许是没来得及跟她说,等他回京了,到时他还认不认得自己都是两说了。 话说到这份上,陶芙只得接着他话题道, “我听月姨娘说,丞相有意让你娶工部尚书嫡女孙姑娘,难不成,二郎这几日都与她在一块儿?” 陆伯韬靠坐在朱红圈椅上,两手放在扶手,神态放松,看着陶芙, “正是。” “孙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若娶了她,是二郎的福气。” 他眉心蓦地一皱,很快抚平,笑道, “你一点都不难过?” “奴婢低微,怎敢在二郎面前造次。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乱的。” 陶芙对他笑道。 陆伯韬眼神一沉,不复刚才的从容,语气挖苦道, “你倒是作妾的料,这么听话,你说我该奖赏你什么?” 前世她倒是为了他娶妻伤心动容,整日不吃不喝,神思苦闷,不到二十岁就生出了白发,他娇妻爱儿陪伴,哪里还记得她? 就连她被陆明风诬陷,生死之际,去向他哀求,他都能袖手旁观。 想起前尘往事,陶芙心口隐痛,勉强笑道, “时候不早了,二郎早些歇着吧。” 他不再说话,起身走出了书房。 两人躺在床上时,纱帐朦胧,空气涩滞。陆伯韬等了一会儿翻身,皱着眉头入睡。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令人欣慰的是,两间铺子的生意依旧红火,原计划一个月卖完香油就拿着身契远走,如今早已卖完,又定了第二批玉瓶。 十一月,寒冬来临。 整个相府喜气洋洋,随陆伯韬回府时,到处张灯结彩。 这一个月,相府迎来了两件喜事,陆伯韬与尚书千金孙千兰正式确定了婚约,于十二月完婚,陆明风也即将嫁入兵部侍郎府中。 当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陆明风晕在姚姨娘的怀中,等幽幽醒来时,她抓着姚姨娘的手不停地问, “不是真的,对不对?” 姚姨娘含泪把她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