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第二春》 第93章 明心意 上一回听易晏提起祠堂,还是在陈元微遇刺,姜阳去寻程之恒的那日夜里。 那时候,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马车中,说太晚了,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现在想来,或许,他不是关心她,而是在防备她。 防备她和程之恒,误打误撞,真查出些什么来。 ……若如此,那陈元微遭遇的那场刺杀,大概也是他安排的。 他利用那场刺杀,挑起姜阳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再利用姜阳安排进宫中的良家子,挑拨小皇帝和师慎的关系。 他们三方明争暗斗,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难怪姜阳问他,会不会有其他知情人威胁纪永,让纪永顶罪的时候,他不回答。 …… 燕王府的祠堂,外观富丽堂皇,内里一片荒芜。 很久无人清扫,屋子里都结了蛛网,仅有的两个牌位上,也蒙了厚厚的灰尘。阳光照进来的一小方空间里,飞舞着无数的细小尘埃。 开门时,浓重的霉味卷着灰尘扑面而来,姜阳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身旁之人扶着她的肩退出门外,轻抚她的后背问她:“郡主想要什么?我差人去寻就好,不必进去了。” 嗓子里又堵又痒,越想赶紧停下,咳得越厉害。姜阳捂着胸口咳了好半日,咳到反胃,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剑,那把剑。” “好,先这边坐会。” 姜阳摇摇头,扯住他的衣袖,费力开口:“里面看着没被动过,那把剑或许不在这儿……找,分开找。” 师慎应下:“我知道,你先坐。” 二人在祠堂外走廊边的长椅上坐下,师慎使唤手下去搜查王府时,顺带吩咐道:“送些热水来。” “我要冰水。” “好,冰水。” 随从领命离开,周围只留下了师慎和姜阳两个人。 好不容易缓和过来,抹了把眼角因咳嗽太厉害而挤出的泪水,姜阳看向身旁之人,问他:“上一世,易晏的尸体从北迁途中送回玉京时,你去看过吗?” “没有,”师慎也看向她,“那段时间,你在与你母亲争吵,整日都不开心……我顾不得那些。” “那,能确定那具尸体是他吗?” “这种事,怕只有大理寺和刑部清楚。更何况,那时他已经丢了王位,无人在意他是不是本人。” “……” 这倒也是。 见姜阳移开目光,眉间闪过一丝失望,师慎问她:“郡主怀疑他没死?” “嗯,”姜阳垂眸,默默拨弄手上的玉镯,“我怀疑,他假死脱身,谋划了你我新婚夜那场刺杀。” “倒也不无可能……那夜遇见的刺客里,确实有个身量很足的年轻人,可……” 师慎顿了顿,才道:“我记得,他会武功。” “他也会。”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这般慕强之人,会喜欢他。” 姜阳拨弄手镯的动作顿了顿:“我喜欢他……吗?” 师慎闷闷地笑了一声:“嗯,你喜欢他。” “……我宁愿相信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 对方反驳得太果断,姜阳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他:“为何?” “事实而已。” “可我曾愿意为了你,与父母反目……我待你,要比待他费心得多。” “郡主并非为我与父母反目,而是在与他们赌气,”师慎迎着她的目光,似笑非笑,“他们不能给你,但你又实在需要的陪伴和关怀,我能给。所以,你想用偏向我的方式,告诉他们你在意什么,渴望什么……只是他们没能理解罢了。” “我……” 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心思,就这么被轻易看穿,姜阳一时怔忡。她收回目光,低声嚅嗫:“我并非一直如此,有时候……” “有时候,对我还是有些真感情的?” “没有吗?” “没有,”横竖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师慎索性也坦荡起来,苦笑道,“但凡你对我有一点点真心,怀疑我新婚夜算计你时,都该痛苦,失望,甚至恨我……而不是厌恶我。” 姜阳不明白:“恨你和厌恶你……有何区别可言?” “……” 八月,天逐渐转凉,大清早坐在廊下,还有些许阴冷。 师慎沉默片刻,收起脸上勉强的笑意,转头看向对面祠堂窗楹上繁复的花纹,淡淡道:“爱恨皆为欲望,而厌恶,在欲望的反面。” “反面……” “……还是不明白么?”对方无奈叹息,再次开口,“譬如,若你恨我,你会设法报复我,伤害我,惩罚我……无论如何,都是在与我寻找新的交集。可若你厌恶我,你只会排斥我,远离我……现在,明白了吗?” “……” 姜阳似乎有所了悟,也沉默下来,侧过脸去看他。 走廊里的风带着从祠堂中逸散的苦味,轻轻撩动二人的衣衫。师慎低着头,脊背并未像平日一般挺直,稍稍有些佝偻。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般浓重的落寞,几乎顺着他垂落的衣摆流淌满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姜阳不能否认,师慎说得都对。 她确实对他心动过,可那些心动,都建立在他为她付出的前提上。 她喜欢他为她折腰,为她破例,为她对抗旁人,为她短暂抛下他在乎的一切。 但也仅限于此。 而那个人不同。 姜阳明知他心怀不轨,明知他有所图谋,却还是会怜悯他,包容他。 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他归她所有,即便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从没想过,要将他交给别人处置。 他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就算要杀要剐,也该由她亲自动手。 ——是,她喜欢他。 …… 原以为承认喜欢他,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痛苦,更加两难。可不知怎的,姜阳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刚好取水的随从回来,她接过水,含了一口,感受凉意浸透舌头,牙齿,一直钻到头顶。 像是将整个人都疏通了一般,异常舒畅。 扭头看了眼定定瞧她的师慎,姜阳想了想,由衷道:“今日多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明白我的心意。” “所以呢?你又要……” “不,”姜阳知道他想问什么,提前打断了他的话,“我喜欢他,理解他,但他若是真的恶行累累,我不会放过他。” 说着,她站起身:“走吧,我想到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那把剑。”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4章 凤纹剑 从前觉得“月色栖处寒”听着清幽,如今再看,竟有几分煎灼。 也不知道,易晏是如何对着这几个字,默默熬过这么多年的。 若换成姜阳,她怕是只会逃避,会将这些勾起她愁绪的东西拿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翻看。 可若真是那样,仇恨一点点被时间冲淡……复仇这条漫漫长路,就很难坚持下去了。 因此,易晏只能以这样不断刺痛自己的方式,逼自己往前走…… 难怪会有那样重的心病。 姜阳边想,边看向园子里的花草。许是易晏安排了下人打理,它们瞧着依旧繁盛。 上回见这些花草,还是她来给他送婚服的时候。现在…… 明明才两个月,就已经觉得好遥远了。 姜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顺着仅容两人并肩同行的青石小径,往院子深处走去。 和燕王府里的其他院子比起来,这一处是相对较小的。也正因如此,里面的布局要更简单些。 姜阳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书房所在。 门没锁,她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路过来全是林荫道,光线本就不好。此书房位于林木掩映处,又关门闭窗的,里面愈发阴沉。 看了眼山洞一般漆黑的屋子,姜阳犹豫片刻。正想问问师慎有没有灯,一只已经点燃的火折子就送到了面前。 师慎身上的檀香混着火苗燃烧的松香味,在她鼻尖弥漫开,有种熟悉又危险的错觉。 只是,眼下还有要事,她来不及琢磨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姜阳稳住心神,打断自己的联想,伸手接过那只火折子,轻声道谢,抬步入内。 里面还如易晏一贯的作风,简朴干净。因婚后搬去上清苑,这里大部分的书架都空了出来。 到处看了看后,姜阳开始动手翻找——抽屉,书架,笔墨纸砚,所有出现在视线内的东西,她全查了一遍。 失望的是,一无所获。 可那样重要的物件,易晏肯定会放在自己常去,或者极其隐蔽的地方……不是祠堂,也不是书房,难道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寝宫? ……不对,那处寝宫,他根本就不怎么住……一定就在这里。 看着姜阳不断变幻的神色,身旁之人幽幽开口,提醒道:“若明处没有,或许,是在密室或暗格中。” 姜阳的思绪被拉回来,点头认可:“我也是这般猜测,可……入口呢?” 四下里看了一圈,师慎指向书架上的书:“按以往旁观大理寺查案的经验,不如试着翻翻这些。” ……意外又不意外的是,依旧一无所获。 说不气馁是假的,姜阳甚至想直接放弃,回府将易晏绑起来严刑逼供,让他自己交代。 但他要是真背负着那么重的责任,怕是被打到死,也断不会向她屈从的。 姜阳只能重新打起精神,将方才略过的地方再挨个摸索一遍,试图找到些什么。 摸着摸着,还真让她琢磨到一个可能—— “等等,我知道了!” 师慎正重新翻找抽屉,闻言朝她看来。 姜阳顾不得解释,上手去挪方才的书架:“快来,帮帮我!” 可惜,二人一连挪了五个,都没有问题。 以为又是一场空,方才的气馁劲再次涌了上来,姜阳正考虑要不要就此收手,没想到,下一个书架就挪不动了。 她和师慎对视一眼,后者松开书架,嘱咐她:“里面可能有机关,莫要轻举妄动。我去找人,在这等我。” “好。” 师慎不多废话,转身出门,屋里安静下来。 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空荡荡的书桌,姜阳踌躇片刻,默默吹灭手中的火折子,打开窗户,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样的视角,一样的感觉,她想象着那个人孤身于此,看窗外四季变换…… 寂寥,茫然。 …… 师慎回来得很快。他带来的护卫显然是有经验的,没一会儿功夫,就将连着书架的墙推开了。 那几人先进去查探,确认没有危险后,姜阳和师慎才跟着进去。 里面是个大概两丈深两丈宽的密室,干净空旷,最中间的墙上挖了个壁龛,其间有一个长条盒子。 姜阳犹豫了一下,上前,将那个盒子取了出来。 刚准备换个地方打开看看,不曾想,壁龛里面竟还有另一个圆盒子,只比姜阳的手稍微大些。 顺便的,她把它也带了出去。 ——和想象中一样,长盒子里放的,是那把剑柄雕有凤纹的剑。 隔着一世与其相会,当初的恐惧和无助已经消解了很多。姜阳默默抚上剑鞘,取出,拔开。 锋芒毕露。 她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了看,又放下了。 而另一个盒子…… 姜阳原以为,里面会是北燕皇室的什么信物,可一打开,居然是一块银锭。 一块,南嘉的官银。 她开盒盖的动作顿住,迟疑了许久,才将那块银子取出来。 仔细看了一番,确实就是块普通官银,上面錾刻的时间,在武合元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武合元年…… 那是……南嘉吞并北燕的次年。 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很久,姜阳才将其重新放回盒子里。她看向对面一直凝视她的人,平静开口:“走吧。” …… 回去的马车上一直在发呆,师慎也没有打搅她,临下车时,姜阳主动道:“先帮我把此事瞒过去,等我问出我想知道的答案,会亲自将他押送官府。” 师慎颔首:“我明白。” “好。” 正打算离开,姜阳又想到什么,停下动作,补充道:“我今日见到慕容娘子了……你若喜欢她,便好好待她,若不喜欢她,就莫要耽误她。” 对方眸色微沉,言简意赅道:“你回来,我就让她走。” 本想劝他向善,见他不为所动,姜阳也懒得再费口舌:“……随你吧。” 说着,她就要走,可一回头,手腕被攥住了。 师慎的声音沉闷又沙哑:“即便他不在,你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是么?” “嗯,不会。” “可上一世,你明明不喜欢我,却还能与我那般亲密,为何这一世就不可以?是我做得不够多……不够令你满意?” 姜阳摇头:“不是。” “那就是,因为新婚夜里的事,你埋怨我?” “是,但不完全是,”感觉箍在腕上的手在一点点施加压力,姜阳放缓了语气,尽可能地不激怒他,“你要非问我为何,我也说不上来……但无论怎样,都先等我将眼下的事处理完,好么?” “……” 二人维持着这般姿势对峙半晌,到底还是师慎做了让步。他松开她的手,坐回原处,语调温和起来:“好,我等你。”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5章 必输局 一进府门,沈佑就匆匆迎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方才有位自称来自燕王府的侍卫,说师大人以窝藏刺客的名义,带走了府中所有人。他想请郡主帮忙解困。我假意应下,将他打发走了。” 姜阳早就想过会有这种可能,见怪不怪,淡然道:“做得好。顺便带易晏去密室吧,我有事问他。” “是。” “落灯花来过府中吗?” “没有。” “那就好……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公主府,要父亲母亲近来万事小心。” “是。” 上清苑的密室,姜阳只在园子初建成时来过一遭,觉得渗人,就封起来了。 如今再来,还是觉得渗人。 前面有府卫带路,火把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块地方。望着前后都黝黑曲折的甬道,姜阳默默搂紧了怀里的长剑。 ——她怕黑,从小就怕,怕到夜里睡觉都要点着灯,即便身边有人也不行。 好在甬道并不长,没一会儿就到了尽头。府卫推开正对的石门,后退几步,将路让了出来。 为保证足够安全,整间密室皆由青石作壁,沉重阴冷,寒气扑面而来。姜阳在门口停了一下,嘱咐道:“在外面等我。” 府卫应下,待姜阳入内,将石门关了起来。 巨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到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姜阳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才侧头,看向墙边的青年。 他仍穿着那日夜里的墨色长袍,未绾发冠,如瀑长发顺着低垂的头颅倾泻而下,露出后颈一小截雪白的皮肤,隐约可见其下微凸的脊骨。 约莫四指宽的粗重铁镣锁在他细瘦的腕上,将他半吊着跪于地面,宽大的衣袖翻卷滑落,堆叠在肩头,双臂青筋因受力而鼓起,蜿蜒着隐入衣底。 四下里一片昏暗,仅有的光线将他的身形投在墙壁上,描出单薄模糊的剪影。 姜阳在他对面坐下,抱着剑静静看他,直到药效退去,他从昏睡中醒转。 铁链被扯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姜阳收起思绪,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 对面的人身形微晃,双手无助地空握,发现没有依仗后,费力地将头抬起,朝她看来。 二人目光相交,青年苍白面容上对自身处境的茫然一点点褪去,眼神变得空洞而疲惫。 过了好久,那片空洞里,才渐渐生出了释然的笑意。 “……看来,是我赌输了。” 姜阳盯着他的眼睛,舔了舔发干的唇,问他:“……失望吗?” “意料之中。” “所以,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那又为何要以身犯险呢?” 对方轻叹一口气,反问她:“我为何要以身犯险,郡主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我不能说。我说,就是认罪。” “事到如今,你认不认罪,还重要么?” “不重要,但是不能。” “……” 姜阳将怀里的剑平放在腿上,一手压着剑鞘,一手拔开,而后起身,拎着那把剑上前,问他:“听凤箫那位从未露过面的盟主,是不是你?” “不是。” “那这是什么?” “故友遗物。” “……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是不是?” “没有,”对方有气无力地仰着头看她,喘息逐渐粗重,“没有退路,我从来就没想过,还要准备退路。” “那你有想过,一直这般嘴硬,你可能会死吗?” “郡主不必吓我,我知道我一定会死……不只是我,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一定会死。” 姜阳摇头:“可你原本能死得舒服些。你知道的,我不想折磨你,我不忍心看你痛苦。” “当真么?” “当真。” 看她神色认真,青年短促轻笑,眼尾因仰脖太久有些充血,泛起了浅淡的红:“无妨,痛苦于我,不过是常态……郡主不必对我留情,抽筋扒皮,凌迟炮烙,尽管来就是。我会尽力活着的。” “……” 姜阳握紧手中的剑柄,无奈叹息:“……你非要逼我吗?” “不,若是可以,我比谁都想事事随你的意。” “……那便不提听凤箫,我只问你,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 “嗯。” “为何?只要你一日不坦白与听凤箫的关系,我便一日不会杀你……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可以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想听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而不是用这些模棱两可,真假不辨的托辞应付我。” “……” 对方叹气,沉默着低下头去,良久才重新开口,声音闷闷的:“……那我,怕是要让郡主失望了。” “……唉。” 早就想到会是如此境况,姜阳倒也没觉得有多失望。她提着那把剑蹲下,看着他已经惨白的脸,徐徐开口:“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腊月十二夜里,那个人……是你吗?” “……什么腊月十二?” “好,没事了,”姜阳没有解释,站起身来,“你不说自己是谁,也没关系。既然你取代了燕王世子,那燕王府现在那群人,应该也是你的手下。那么多人,我总归能找到一张不严的嘴吧……你说呢?” “……” 青年闻言,颤抖着手反拽住腕上的铁链,借力抬头看向她,痛苦呼吸,神色晦暗。 好半晌,他才突兀地问道:“……郡主知道,今日晨起,姜将军要出城,寻一位即将归乡的故友约酒吗?” “你说什么?” 看姜阳脸色骤变,对方勾唇,喘着粗气意味不明地笑:“郡主……现在过去,兴许还能……救他一命……” 连续昏睡三日,未进一滴水一粒粮,他实在太过虚弱,话都没说完,就重重咳嗽起来,咳到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连带手脚上沉重的铁链,也哐啷作响。 金属相击的声音格外刺耳,听得人心慌。姜阳来不及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转头就走。 可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也顾不得易晏还在,急慌忙乱地跪倒在地,大声道: “公主府急报!将军在城郊遇刺,性命垂危!”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6章 梦中人 姜阳和姜从戎的感情,要比她和陈元微的感情复杂得多。 因为,从姜阳记事起,她就很少能见到姜从戎。 他在姜阳印象里,像天上叫不出名字的星辰。 高高挂在头顶,明亮闪烁,看得见,抓不着。 甚至,还可能会隐于云层中,或被月亮的光芒掩盖,不止抓不着,还看不见。 但……姜从戎从来不是叫不上名字的星辰,他的名字,可太响亮了。 从小到大,姜阳总能在各种地方听见有关姜从戎的传说,听见他英明神武,以一敌百的功绩,听见他为南嘉出生入死,鞠躬尽瘁的忠诚。 ……似乎所有人都在歌颂他,赞美他。 只有姜阳在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想一天,想两天,想一年,想两年,想着想着,就开始麻木。 于是,那个最开始抱着父亲的腿大哭,求他不要走的小姑娘,逐渐长成了可以平静自然地送父亲上战马的大姑娘。 最后,姜阳甚至麻木到,只能在刚刚得知父亲要回来时开心一小会儿,然后就开始发愁,想着父亲真回来后,该与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毕竟,人和人分别太久,有些话就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事也会失去默契。 而当交流成了难题,疏远就成了必然结果。 如此这般,姜从戎这个人,这个本该在姜阳生命里占据半席之地的人,逐渐变成了三个扁平的,亮晶晶的字。 她知道他的辉煌,知道他是怎样雄伟的存在。 但那些,似乎和她没有关系了。 可,若是问起姜阳,有一日姜从戎再也回不来,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流泪的话…… ——不会,她不会。 因为,姜从戎死了。 他死了,死在故友的酒桌上,中毒,再加上一支,横穿他头颅的箭。 ……怕是神仙来了,都救不活他。 更何况,神仙没来。 所以姜阳到时,他已经没了气息。 太医院,大理寺,刑部仵作,御史台,禁军……各式各样的人塞了满满一屋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看得人发晕。 再加上屋里的血腥味,混着药味,熏香味,酒味,汗味,还有饭菜的味道…… 姜阳没哭,她吐了。 她冲出挤满人的屋子,在屋外的大树下,吐得昏天暗地。 吐完一抬头,感觉脑子里有根弦突然绷断了,铮的一声,眼前一片发白,人也往后栽去。 但,意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倒进了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凭着仅存的一丝丝神志,她抓着那人的衣襟,哆嗦着磕磕绊绊地开口:“……走……我不要……不要在这里。” 对方什么也没说,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不断挤进院子的人群,大步离开。 吵嚷声远去,姜阳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 涉及重大案件,刑部的流程更加严苛,所需的查验时间就更长。因此,姜从戎的丧仪,被推迟了半月。 姜阳在上清苑躺了三天,才打起精神回公主府看陈元微。 临走时,她将沈佑召来,嘱咐道:“去问问易晏,听凤箫其余人的下落。他若不答,就给他用刑,用到死为止……尸体处理干净,去官衙报个失踪,然后给师慎说一声,不必来回我。” “……是。” “落灯花不来便罢了,他若来,就把他派去看着师慎,不要让他进上清苑。” “是。” “……去办吧,我最近不会回来了,你和……和上次那位女官照看好这边,有什么事,来公主府寻我。” 沈佑应下:“郡主放心。” 姜阳点点头,上了马车。待马车行至街角,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 上清苑门口已空无一人,下一瞬,大片青苔在眼前蔓延开,隔断了她的视线。 ……物是人非。 丧仪虽然推迟了,但公主府里,已经挂起了白幡。 陈元微独自在后院调香,脸上瞧不出悲喜。见姜阳来,她将手里的研钵端到她面前:“来瞧瞧,如何?” 姜阳凑近嗅了嗅,皱眉:“苦,好苦。” “欸?”她愣了一瞬,自己闻了闻,“……苦么?不苦呐。” “苦,”姜阳在她对面坐下,肯定道,“比褚太医开的药都苦。” “……你这孩子,”陈元微嗔笑着看她,“怎么今日才想起来见我?” “生病了。” “因为你父亲吗?” “嗯,”姜阳点头,转而道,“母亲不难过么?” 陈元微回答得干净利落:“不难过。” “……为何?” “因为他在我心里,已经死过不下几千几万次……早就习惯了。” “……” 姜阳没明白,纠结半天,还是追问道:“母亲……此话何意?” 陈元微看她一眼,边将松木丢进研钵,细细研磨,边开口道:“我与你父亲成婚时,他才十七岁……婚后第二日,他便随你舅舅出征去了。” “你舅舅很喜欢他,两个年轻人,野心勃勃,总是能一拍即合。因此,自那之后,我与你父亲便聚少离多……” 说到这里,她停下动作,将研钵凑近鼻子嗅了嗅,才继续道:“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他每次回来,身上都是新伤叠旧伤。我那时也年轻,沉不住气,总担心他哪日死在战场上,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梦里也全是些血肉模糊的场景……” “一次两次,八次十次,百次千次……他总在我的梦里死去,以各种惨烈的方式。我也总在梦里哭,在梦里替他敛尸,在梦里为他守丧……时间久了,就不害怕了。” 平静地说完这么一大段话后,陈元微看向盯着她瞧的姜阳,微微一笑,再次将手中的研钵递到她面前:“闻闻,这次呢?” 姜阳乖乖凑近,依旧摇头:“苦,还是很苦。” “……欸?真是奇怪……” 陈元微捧着研钵,自己闻了闻,点头:“……是有点苦。” 她将研钵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出去,拿着小刷子刷刷刷,然后放了新的香料进去,慢慢研磨。 看她这般模样,姜阳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便想着问些别的。 可下一瞬,陈元微忽地舒了口气,语调轻快地开口: “……这回好了,这辈子,我再不必担心他会死了。”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7章 告小状 自打陈元微遇刺后,姜阳已经很久没见过程之恒了。 如今再会,他还如从前一般刚毅,站在门外,挺直如松。 姜阳请他坐下,他便坐下,整个人不苟言笑,生硬开口:“郡主节哀。” “多谢。” “郡主客气……我今日来,是告知郡主,给将军下毒之人确认为当日设宴之人,对方与将军一起服了毒,已当场身亡。” 姜阳想了想,问:“可我听闻,他是我父亲的故友。既是故友,又为何要下毒害我父亲……还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那人姓崔名泉。他死后,有人在他房中发现了他亲笔所写的遗书,上面有他的指印。遗书里说,他遭人威胁,不得已而行杀戮之事。” “不得已……他都死了,还说什么不得已?” 程之恒也想了想,道:“或许,对方是以更严重的代价威胁他。” “……” 这么一说,姜阳倒是想起了纪永的事。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大人还记得,我母亲遇刺时,那个出来替罪的商人吗?” “自然记得。” “那位商人的长子,曾在当地青楼自称皇帝,逼伶人给他下跪。虽无明确证据,但我怀疑,是凶手得知此事作为要挟,逼他替罪……那这两次刺杀,会不会是同一人,或者同一批人所为?” “会,”程之恒眉头紧拧,追问,“郡主有怀疑的目标吗?” “听凤箫。” “听凤箫?” 姜阳肯定:“嗯。” 程之恒思索片刻,摇头:“……倒是听说过。但以我对听凤箫的了解来看,此事,怕并非出自其手。” “为何?” “听凤箫行事,向来敢作敢当,不会这般遮遮掩掩。” “……” 这话听着无可辩驳,姜阳却不信,但她又不便多说,只能转而问道:“那封遗书,我可以看看么?” 程之恒一口否决:“不行,涉及刑案罪证,不合规矩,也有违律法。” 知道他惯来如此,姜阳也不为难他,点点头:“……嗯,那便罢了。” 大抵是出于同情,程之恒拒绝完,又话锋一转:“若郡主实在想看,我可以带郡主进去……当场看完再出来,不算违背律法。” “不看了,”姜阳笑笑,“我相信程大人。” “多谢。” “大人客气……那支箭呢?那支箭出自谁手,有眉目么?” “据将军遇刺时身边近侍所言,射箭之人轻功奇高,并非等闲刺客,一时半会,怕是难有定论。” 姜阳清楚程之恒的性子,实事求是,不拐弯抹角,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没多问,点头道:“大人查案时有什么难处,尽管向我开口,即便我做不到,也会设法请人帮忙的。” “不必,”程之恒看向姜阳,眉目依旧硬朗,语气却软了一些,“在下明白郡主心切,但此事凶险,郡主还是莫要掺和,先保重自身为好。” “我知道,自小到大,这种事见多了,我会小心。” “好……那在下便不再多做打搅,告辞。” “嗯,慢走,”姜阳随他一起起身,再次嘱咐道,“大人不必与我客气,若有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开口……我只愿凶手早日落网,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程之恒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拱手弯腰,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瞧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姜阳才收回目光。 她看了眼桌上依旧满杯的茶,叹气:“走吧,去看看母亲。” …… 自打姜从戎过世,陈元微便整日待在府中,哪儿也没去过。 姜阳知道她心里难受,只是习惯了不动声色,不会说出来而已。 因此,出于对陈元微的担忧,姜阳时不时就会去看她一眼。 ……果不其然,到陈元微院子里时,她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也不管陈元微同不同意,姜阳径自在她对面坐下,捏了颗黑子,问她:“母亲宁可同自己下,也不差人来叫我,是嫌我棋艺太差么?” “嗯,”姜阳总这般随性,陈元微已经习惯了。她抬眸看来,眼底泛起笑意,“你的棋艺有多差,自己还没数么?” “还好吧……差是差些,但也能凑合嘛,”姜阳嘀咕一句,观察了半天棋盘,也没看懂当下的局势,索性将手里的棋子随便一放,“我下这里。” 陈元微也不评价她下得对不对,只跟着她落子,问道:“易晏呢?” “燕地政务繁忙,他近来没空管我。” “那就好……之前你二人形影不离,近来却连面都不见,母亲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没有吵架,好着呢,”姜阳面不改色地胡扯,“我想着,等忙完这阵子,带他去燕国看看。” “易晏想回燕地……怕是很难,”陈元微瞥她一眼,“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你要试试么?” “嗯……算了,再说吧。最起码,等父亲的丧事过去……” “嗯,也好。” 怕继续下去说漏嘴,姜阳岔开了话题:“母亲呢?母亲近来,似乎很少处理政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元微认真落子,语调平平:“陛下担心我心绪不佳,影响身体,特意要我暂时休养。” “……休养?” “嗯。” 姜阳捏着棋子的手顿住:“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师慎的意思?” 陈元微轻轻摇头:“阿阳,不可胡说。” “……好。” “不管是谁的主意,话都出自陛下之口,公主府不比上清苑,要谨言慎行,明白么?” 姜阳知道母亲这样说的原因,一边落子,一边应下:“……嗯。” “好孩子。” 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姜阳才再次开口:“那,母亲……我还有一事,有关宋叔,不知……当不当讲?” 陈元微拢了拢颈边垂落下来的发丝,颔首:“说吧。” “宋思隐……他现下,有正经营生做吗?” “听宋成说,是在旁人府上做琴师,怎么?” “那母亲知道,这个旁人,指的是谁么?” “谁?” 姜阳压低声音,小心道:“师慎。” 陈元微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师慎?” “嗯,宋思隐在教习师嫣琴艺,我亲眼所见。” “怎会……” “我不知道,但母亲还是去问问为好……起码告诉他,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免得生事。” “……” 陈元微沉默着轻搓手里的棋子,良久才道:“……此事母亲会设法处理,你不要声张,知道么?” “好。”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收兵权 日子一天天过,不知道是伤心过头,还是压根就不伤心,姜阳在这几日里,不仅没哭过,甚至都没梦到过姜从戎。 就好像,姜从戎只是如以往一般,奉旨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他忙完,就会重新回来。 可姜阳也很清楚,他不会再回来了。 从现在起,到这辈子结束,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无论如何,听起来都是有些悲情的。 可姜阳内心,毫无波澜。 她也不明白为何如此,那不是她父亲吗? 即便他们再疏远,终究是骨肉血亲,自己怎么能……怎么能一点点都不伤心呢?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没人能告诉她。 …… 除去想姜从戎以外,极其偶尔的时间里,姜阳也会想易晏,想他…… 还有没有活着。 他曾那么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会死。 可若真的严刑逼供,血肉之躯,又能耐得住几时呢? …… 脑子里的事情零零散散,日子也过得零零散散。约莫快到月中的时候,天子的圣旨送到了公主府里。 姜阳记不住那些听起来花花绿绿的词,她只记住了一句—— 辅国大将军,明顺节度使姜从戎,追封太保,谥曰忠武,立祠于问云山。其所统兵马即日交付兵部安置,俟授新帅,不得有误。 ……不得有误。 ……好一个不得有误。 姜阳默默看向陈元微,她早有预料一般,平静地交出兵符,俯身叩首:“臣,接旨。” 周围人都跟着拜,姜阳也跟着拜,额头触到冰冷地面的那一瞬,她轻轻叹了口气。 ——没了兵权,往后公主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待传旨的近侍带着仪仗离开,姜阳才随众人起身。她离陈元微最近,便顺带将陈元微扶了起来,小声唤道:“……母亲。” “无妨,”陈元微看出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不必担心。” 心里虽有千百般顾虑,可母亲说无事,那便是无事。姜阳乖乖点头:“……好。” 陈元微笑笑:“好孩子……随母亲来。” 姜阳应下,二人一并去往后花园的清幽处,寻了个安静地儿,坐了下来。 陈元微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膝上,轻轻抚了抚,问她:“害怕吗?” “……嗯。” “和母亲说说,你害怕什么?” “陛下收回兵权,对公主府不利,往后,我们或许会任人鱼肉。” “你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陈元微摇摇头,发间步摇轻晃,“公主府虽没了兵权,却也远远不到任人鱼肉的地步……你我真正要害怕的,是陛下的心思。” “……” 姜阳似有所悟:“母亲的意思是,陛下这般急于收回兵权,是因为……” 话到嘴边,才意识到不能乱讲,她赶忙捂嘴,往左右看了看。 这回,陈元微点头:“是,圣心难测,无论是不是陛下的意思,都要提前提防……母亲这里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但这件事或许会给你引来危险,你敢答应吗?” 姜阳一点都没犹豫:“母亲请讲。” “如今公主府不安全,母亲要你回上清苑去……并找个借口,一直待在上清苑,不要回来。” “……为何?” “因为我们母女二人,不能一起被困在这里,若陛下真……能不能救公主府,就看你了。” “……” 姜阳从未想过,事情会有这般严重,一时愣住:“母亲……” “母亲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可事情走到这一步……” ——事情走到这一步,若非迫不得已,陈元微是不会让姜阳牵扯其中的。 “我明白了,”担心被细作盯上,姜阳打断她的话,直接问道,“母亲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上清苑寝宫的床榻夹层里,有一份名单,是母亲身边信得过的近臣。若母亲遇到什么危险,你就去找他们……但要记得,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好。” “还有,”环视周围一圈后,陈元微压低声音,向姜阳凑近了些,“孟浮手中,有一块兵符,可调精兵十万……明白母亲的意思么?” “……” 姜阳已经震惊到来不及震惊了,她茫然点头:“明白。” “屯养私兵,即便只有十人,也是死罪,这一点,你也明白么?” “……明白。” “好,孟浮已经被我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庄子的位置在上清苑那份名单背面……若有需要,就去寻她。” 姜阳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但表面上,她还是尽力维持着平静:“……好。” 陈元微斟酌了一下,提醒道:“此路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是千古罪人……不到迫不得已,不要走这条路,明白么?” “……嗯。” 明白,姜阳可太明白了。 十万私兵……即便她拿来勤王救驾,怕也要被砍十次头。 看姜阳无意识地蜷缩手指,陈元微轻轻叹了口气。她握住姜阳的手,温声安慰姜阳:“不要怕,只是以防万一……若你实在害怕,那就什么都不要做,只安心护好自己。将来即便被收押,也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母亲不会怪你。你能安好,母亲也会开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脑子有些乱,姜阳看着陈元微,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连忙摇头:“我不怕的,我会尽力。” “……好。” 抬头看了眼已经西斜的夕阳,陈元微再次拍了拍姜阳的手:“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今日就走么?” “嗯,今日就走。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 “……” 纠结片刻,姜阳还是忍不住问:“母亲不能丢下这些事,随我一起走么?我们出城去,离开玉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阳。” ……从小时候起,姜阳就很喜欢听陈元微说话。她永远温柔,永远和气,从来不说一个重词,也从没有大声呵斥过谁。 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一般,令人安心。 所以当下,她一唤姜阳的名字,姜阳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陈元微笑,眼尾笑出细细的褶子,瞧着比方才还要温柔。她开口,声音平和而坚定:“……这世上的事,有些可以逃避,有些不可以。” “……” 姜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握紧了她的手。 陈元微却掰开她的手指,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她:“走吧。” “我……” “不要多想,安心去就是,”最后一次摸了摸姜阳有些发凉的手后,陈元微站起了身来,“若此事过去,你我都能无恙,母亲就带你走……离开玉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姜阳随她起身,看着她的眼睛问:“当真?” “……当真。”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九月九 见姜阳回来,上清苑众人都很意外。 李竹笙叼着根草蹲在墙头上,远远瞧见姜阳下车,高兴地从天而降:“郡主!” 姜阳还没从对母亲的担忧中走出来,没精打采地看她一眼,恹恹应道:“嗯。” “郡主这是……怎么了?” “易晏呢?” “……还,还活……还在。” “我去看看他。” 阴冷昏暗的甬道,蜿蜒曲折,寂静无声,通向空旷的石室。 李竹笙先一步进去,将里面的人清散,而后才带姜阳入内:“郡主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唤我就是。” 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霉味兜头盖过来,淤堵在鼻腔,闷得人喘不过气。姜阳屏着呼吸胡乱点点头:“嗯,出去吧。” “是。” 石门关上,四壁灯影摇乱。 循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姜阳缓慢转头,看向墙边那个毫无动静的人。 近十日不见,他已经瘦到脱相,似被抽去周身筋骨一般,软绵绵地挂在刑架上,衣衫褴褛,血肉模糊。 分不清是血还是汗的液体顺着他瘦削的脸颊往下流,颤巍巍地聚在下颌处,又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泥泞的血水中,声响沉闷。 姜阳在他面前站定,犹豫好久,才伸手拨开黏在他脸上的长发,蜷起手指,蹭了蹭他冰冷一片的颧骨。 “……郡……主。” 对面的人眼睛都没睁开,就断断续续地唤她,声线喑哑疲软,半点不复平日里的温柔清冽。 “……” 默默收回手去,姜阳叹气:“你又是何苦……早些开口,早些解脱,不好么?” “……他呢……”对方充耳不闻,长睫颤抖,努力地掀起眼睑,朝她看来,“……他……死了……是不是?” “嗯,满意吗?开心吗?” “……” 那人勾了勾唇角,又无力地闭眼,垂下头去,气若游丝:“郡主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姜阳嗤笑一声:“不是你做的么?目的达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弱弱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真不是?” “……嗯。” “那我母亲遇刺,总与你有关吧?” “……” 这次,他没有回答,闷咳一声后便一动不动,像死掉了一般。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 闻言,本已经没了反应的人再次费力地抬起头来,血迹斑驳的脸上没有表情,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也满是浓重的倦意。 见他依旧不语,姜阳无奈:“屠城并非我父亲的本意,更与我母亲没有半分关系,你这般滥杀无辜,和你所仇视之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 对方喃喃出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笑,徐徐道:“……我来这一遭,原也不是为了……做善人……” “可是,用牺牲更多人的性命来为死去的人复仇,真的值得吗?” “那……若你是我……” “……罢了。” 姜阳无言以对,揭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我不是来与你争论这些的,你若不肯指认其他人,那就继续受着。可我也提醒你,你如今的模样,怕是撑不了几天……而且,明日就要毒发了,你当真打算死在这里吗?” “……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难过?”姜阳看他一眼,蹙着眉摇头,“不会。我只会将你的尸体大卸八块,喂给狼,喂给狗……等它们吃干抹净,再将骨头千里迢迢送去望海府,埋到听潮山山南,让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不能回去燕都。” 她说话时,对面的人定定看她,眼底逐渐浮上笑意,越往后说,那人眼里的笑意越深。 待姜阳说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伴着沙哑的声音响起:“……郡主好狠的心。” “阁下与我,不遑多让。” “嗯……毕竟你我夫妻一场……彼此相像,也是难免。” “……” 姜阳苦笑:“你还记得,我们夫妻一场……我以为,你始终将我当做棋子。” “我没有,”实在没力气支撑,对方却仍不肯低头,忍着扯破皮肉的痛意重重喘息,缓缓道,“郡主忘了么……我不会下棋。棋子于我而言……太过陌生。” “你不会下棋,可你会摆布我,利用我。而我至今,连你究竟是谁都不能确定。” “我是谁,不已经……告诉过郡主了么?” “那你告诉我,易逢春……逢的是哪个春?”姜阳看着他强作温和,却几乎掩不住痛苦和疲惫的眼睛,伸手轻抚他的脸,“是燕都尚未融尽冰雪的仲春二月,还是玉京城中,你我初识时的春三月?” 掌心鲜血黏腻,她却毫不在意,只认认真真地注视他,等着他的答案。 空旷的密室安静下来,二人四目相对,呼吸声交缠。 良久,才有虚弱的呓语声低低响起:“你我初识……不在春三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姜阳一愣:“……什么?” “……” 对方没有解释,轻轻侧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姜阳却不肯罢休,追问道:“不在三月,那在何时?总不会……” ——总不会,在腊月十二,前世……她大婚的那日吧。 若如此,那他也……重生了? 这…… 还没等姜阳把后面的猜测说出来,眼前人就开口,掐断了她的联想:“……九月九,问云山。” “……” 还好不是。 可,九月九前往问云山登高,是玉京人每年必参与的传统活动。姜阳年年都去,也没…… 按道理说,他这么显眼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姜阳就不会忘记。 但她在脑子里翻了个遍,确实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姜阳迷茫:“有吗?” “……嗯。”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对方轻轻摇头:“是你忘了。” “是么……那时,我同你说过话么?” “嗯。” “……说了什么?” “……” 面前的青年看着她,摇了摇头。许是这个小小的动作扯到了伤口,他脸上蓦地浮现出几分焦灼的痛苦,皱着眉缓缓垂下头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 他不回答,姜阳也不再继续纠结,转回了之前的话题上: “……既然不是春三月,那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太子殿下?”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相较量 沉默,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姜阳准备去试探他鼻息的时候,面前的青年才终于出声:“……他已经死了。” “……” 姜阳松了口气,缓缓道:“他没有死。你若是再这般执迷不悟,他才会死。” “那就让他死……想来,他也未必愿意活着。” “我不信,在我看来,他若真不愿意活着,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与我拌嘴了。” “……” 见对方没有说话,却很轻地叹了口气,姜阳也跟着叹气,试探着唤他:“易青……” ……这两个字,到底还是激起了对方的怒意,铁链骤然扯紧,发出沉重又尖锐的撞击声,眼前人双手紧攥,胸口剧烈起伏,声线压抑:“不要提这两个字……我不是。” 十天严刑拷打,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再这般挣扎,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迸裂开来,鲜血顺着脚踝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 姜阳退后一步,卸下方才伪装出来的温情,皱着眉看他:“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拿你没有办法吗?” “……自然不是,”见姜阳冷下脸来,对方也不再巧言令色,忍着噬心剧痛嗤笑出声,“但那又如何?你以为将我困在这里就能赢我?” “……” 看他这般自信,姜阳不怒反笑:“你是真的想死,还是早就想好了对策,在这里拖延我的时间?” “死?郡主应该祈祷我不要死,否则,谋杀一国之王的罪名,郡主怕是担不起。” “威胁我?”姜阳毫不在意,“想给我定罪,就要有证据,让我猜猜你的证据从何而来……” 她故意顿了顿,而后问道:“不会是落灯花吧?” “……” 易青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瞬,旋即又被痛意掩过。 姜阳笑笑:“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么?” “……我问,郡主就会说么?” “难得聪明一回,当然要说了,”姜阳背着手看他,“我发现他是你的人,是因为千金换一事后,他在记录你起居的册子里造假。” “你分明不会下棋,可他因为我安排任务时的一句误导,而多次记录了你的棋局……相反,李竹笙给我的那一份里,一次都没有。” “此外,我母亲也说过,她捡到落灯花时,发现他有燕地口音……” 说到一半,姜阳想到什么,顺带抛了个问题给面前盯着她看的青年:“欸?话说回来,我还得问问你,落灯花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听凤箫了吗?” “……不是。” “啊……那就好。所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对方苦笑:“没有。” “那好,我倒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 姜阳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道:“我父亲遭人毒杀一事,即便你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做的。但你或许不知道,同一时间,还有位轻功过人的刺客,向他射出了一支羽箭。” “那日得知父亲前去故友家中赴宴的人寥寥无几,甚至连母亲都不知道……你告诉我,那支箭出自谁之手,张寿?王寿?赵寿?总不会……是进不来上清苑,却想闹出点动静,好趁机救你出去的落灯花吧?” 易青眸光一闪,喉结滚动,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一般,偏过了头去。 “……” 瞥了眼他身上一直在流血的伤口,姜阳也不再多问,语调轻松起来:“本打算早些杀了你的,但我改主意了……我想,让你看着希望破灭,会比让你怀揣着希望死去更好些。” “……” 对方不说话,紧皱着眉艰难喘息,因失血过多,神色开始恍惚。 姜阳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去门口拉铃,等石门打开,李竹笙迎上前,她嘱咐道:“把他带出来,找个靠谱的郎中给他看看,别让他死了。” “是。” “还有,从今日起,严防落灯花入府。若是见到他,设法把他绑来见我。” “绑……”李竹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问道,“他……怎么了?” 姜阳没再遮掩,直接道:“他是听凤箫的细作。这件事,和沈佑也说一声。” “……是。” 和落灯花配合了将近十年,忽地听到这种消息,李竹笙的心情多少是有些复杂的。但她相信姜阳不会在没有根据的情形下给身边人定罪,于是没有多问,径直答应了下来。 …… 走出阴暗逼仄的甬道,重新回到明亮的室外,姜阳的心情才稍稍好起来一点。 原想着找些轻松的事情做,让自己不这么沉重,可琢磨了一圈,发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于是,她默默地溜达回书房,翻看起了燕国递上来的公文。 好在前几日沈佑会差人将公文给她往公主府送,倒也没有堆积如山,只是一看燕国公文,就会想起那个人……着实有些烦。 勉勉强强撑着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侍女进来添灯油时,姜阳顺带问道:“殿下如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听殿下院里的女官说,已经止了血,没有太大危险。” “……好。” “郡主,传膳吗?” “不要了,不饿,”姜阳把手边的书合上,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殿下。” “是。” 才刚出门,就有另一位侍女迎了过来,匆匆道:“郡主,师慎师大人请见。” 虽说打算去见易青,但师慎来了,那自然是师慎的事更重要些。姜阳点头:“请大人到前厅稍候。” “是。” 隔了几日再见,师慎看起来神清气爽不少,见着姜阳,也不明里暗里阴阳了。 “郡主节哀。” “无妨,已经好多了,”姜阳在他旁边坐下,顺带道谢,“上回在城郊……多谢你。” “举手之劳。” “可听闻,那日你将我带走后,京中流言四起,给你添了麻烦,实在有愧。” “不,也不算流言,”师慎倚在椅背上,半侧着身子看向姜阳,“在我看来,都是实话实说。” “……” 姜阳也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没接他的话。 师慎也不在意,问她:“听闻前几日,郡主回了公主府,如今为何又回来?” “因为易晏,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他。” “是么?还有几日就到姜大人的丧仪了,天子会亲自驾临……郡主回去吗?” “……” 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表面上还得稳稳当当。姜阳浅浅斟酌了一下,点头: “我父亲的丧仪,我怎能缺席……自然是要回去的。”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取卷轴 见姜阳这般肯定,师慎笑笑,岔开了话题:“之前收押的燕王府杂役,我已经审过了,骨头倒是硬,宁死不屈……但能肯定,他们的确是冒名顶替。我差人暗访了数位府卫的老乡,那几人的身形与相貌特征,皆与乡里人描述不同,且无一例外,都有将近三年未曾归家。” “冒名顶替?那之前的人呢?” “兴许都被杀了。” 姜阳默默攥起了拳:“……有多少?” “三百,又七。” “……” ……这个数字,比起燕都那场屠杀,只能算九牛一毛。 可苦难的轻重深浅,不该以受难者的数量作为判断标准,甚至,压根就不该进行比较。 三百多条人命,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她似乎,真的不够了解那个人。 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姜阳才问:“……你收押的这批杂役,与听凤箫有关么?” “还在盘查,”师慎边说,边看她的反应,“燕王府登记在册的府卫杂役共三百又七,可那日我带走的只有二百九十九。据我推断,这些人应该是易青买下的死士,余下不知所踪的八人,才是听凤箫的杀手。” “……明白了,多谢。” “谢倒不必,只是夜长梦多,近来诸事繁杂,牵扯甚广,我未必能替郡主遮掩多久,郡主还是早做决断。” “我知道,”姜阳看向他,“大人的恩情,我会铭记于心。” “恩情?”师慎眸色微沉,眯了眯眼,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恩情是什么情?没用的东西,记它做甚?” “……” 姜阳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抿了抿唇,目光投向手上的玉镯,没有吭声。 看她不说话,师慎也不为难她,转而提醒道:“玉京近来不太平,郡主万事小心。” “嗯。” “那便不打搅了,告辞。” 姜阳起身,往前送了几步:“大人慢走。” ——原先还在犹豫,要不要溜回去参加父亲的丧仪,师慎这一通搅合后,姜阳彻底死了心。 不管他是来提醒她的,还是来试探她的,公主府有危险,都是不争的事实。 等他一走,姜阳就返回寝宫,在床榻上翻找了一番,发现床榻内侧,真有一块敲起来很空洞的地方。 只是,她左摸右摸,都找不见开口处,只能差人去请李竹笙。 李竹笙倒是熟练地很,姜阳还没看清她干了什么,那块空处就弹出了一个抽屉,里面果真有一个四五寸长的卷轴。 二人蹲在床边,四目相对。姜阳一手去取那张纸,一手拍拍她的肩:“真厉害。” 李竹笙笑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嘿,过奖。” 卷轴拿到,李竹笙便出去了。姜阳自己在床上盘腿坐下,将其打开,铺平,细细看了一遍。 确实如陈元微所说,里面是一份官员名单,大部分名字都很眼熟,包括之前见过的王尚书。 而背面,是一张简陋的地图。 姜阳看完,光着脚下地,去侧厅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来。她将卷轴上的名字分成七份,每本书里抄几个,然后,将书放回书架,烧掉了那张卷轴。 直到火盆里只剩下焦黑的灰烬,姜阳才放下心,出门去看易青。 …… 为防走漏风声,治病的郎中是李竹笙义父的故交,姓上官,无名,医术高超,人也可靠。 姜阳去时,他正与李竹笙小声说话,两个人看起来关系融洽。 只是李竹笙自小习武,对周围环境很敏锐,姜阳一进院子,都没到廊下,就和她隔着窗户打了个照面。 她抛下上官先生,朝姜阳迎来:“郡主。” 姜阳提着裙摆上台阶,顺口问她:“还好么?” “嗯,上官先生说,都是些皮肉之苦,未伤及肺腑,并无大碍。” “好。” 上官先生没见过姜阳,但瞧着姜阳衣着华贵,举止不凡,李竹笙又那般殷勤,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于是他上前作揖:“草民上官,见过郡主。” 姜阳扶了他一把:“先生不必客气,进去说吧。” “是。” 三人在室内围桌坐下,侍女奉了茶出去后,姜阳问道:“听阿笙说,殿下应是并无大碍?” “伤势并无大碍,但殿下或有心疾,气血淤塞,加之胃疾,不便于食补,还身中奇毒……怕是不妙。” “中毒一事,上官先生不必忧虑,其余二者,可有疗愈之法?” “郡主想……” 姜阳言简意赅:“他还不能死。” 上官先生琢磨片刻,应下:“若只是如此……可以,至于具体能撑多久,在下不敢作保。” “我明白,先生尽力就是,多谢。” “好。” 对方点点头,停顿一下,又开口:“此外还有一事,想问问郡主……公主殿下,近来如何?” 姜阳斟酌了一下措辞,答道:“父亲刚走,母亲多少总是会伤怀的,但胜在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那就好。” 看了眼上官先生松了口气的模样,姜阳没多问,随后又寒暄几句,便将他安排去了后院。 李竹笙自告奋勇:“我来守夜,郡主安心休息就是。” 姜阳确实疲乏至极,顺势答应:“嗯,撑不住就找人替你,莫要逞强。” “好。” 一夜噩梦连连,不到四个时辰,醒来五六次,等到窗纸上透进晨光,姜阳才终于踏实睡了一会儿。 然后,又被女官唤醒:“郡主,杜知娴杜员外请见。” 姜阳眼睛都没睁开,就迷迷糊糊地应道:“……请她进来。” 于是,杜知娴进屋时,正撞上了还在梳妆的姜阳。二人在镜子里对视一眼,姜阳吓一跳:“姐姐这就来了?” 杜知娴也不见外,自己找了个地坐下,理直气壮:“不是你说,请我进来么?” “……是么?” “嗯……” 杜知娴嗯完,才想到什么似的,话音稍微一滞,看着姜阳继续道:“我自中元节后,就一直在太庙处理公差,昨日回来,才听闻将军……妹妹节哀。” “……我知道,”姜阳也从镜子里看她,叹气,“众人都说节哀,可不知怎的,我感觉……我也没有很难受……” “有时候,是这样的。” 本以为杜知娴会说自己没心没肺,可没想到,对方顺着她道:“亲故逝去,有千万种方式寄托哀思,未必会在当下伤心感怀,更未必以哭闹为结果……妹妹无需自责。”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议对策 ——姜阳就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和杜知娴说,她一定会向着自己。 即便是,姜阳自己都不向着自己的时候。 就这样,她郁闷了好几天的心事,在杜知娴的一句话中轻松消解了。 感激之余,姜阳问她:“姐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不算要紧事,”杜知娴边说,边看向给姜阳绾发的女官,迟疑道,“只是,与公主殿下有关……” 姜阳看出她的顾虑,道:“姐姐只管说就是,此处女官皆知根知底,安全。” 杜知娴点点头:“原本,我要到月底才能回京,可昨日午后,父亲差人传来密信,里面说,陛下收了公主府的兵权。我本想去寻殿下问个明白,可公主府的护院说,殿下不愿见我……” “嗯,确有此事。母亲不见你,许是担心牵连你。” “当真……姜将军尸骨未寒,陛下怎能……” 姜阳叹气:“父亲身故,按南嘉律法,手中兵权确实该上交朝廷,我与母亲,也无可奈何。” 杜知娴却不认可:“律法是有这么一条,倒也没错。但我父亲说过,当年先帝所赐兵权,归属公主府,只是由姜将军差遣罢了。那么,无论将军是否身故,兵权都不该被这般草率收回。” “我也想过这件事,只是,先帝并未将此话写入圣旨,如今他已驾崩,无凭无据,怕申冤无门,反被扣上抗旨的罪名……” “这……唉。” 看杜知娴叹气,姜阳反过来安慰她:“既是先帝所言,必然会记录于起居注中,若能有牵头重议此事之人,或许还有转圜。” 杜知娴琢磨片刻,道:“此事重大,光凭我与父亲,怕是不够,兴许要王大人出面……” “那就明日都堂见吧,我也有事要问王大人。” “好,殿下那边……” “应该无碍,母亲到底是陛下的亲姑姑,他暂时不会胡来。” “好,我先回去,与父亲商议一下……明日见。” “嗯。” 杜知娴不多逗留,起身离开。 看了眼镜中刚梳好的发髻,姜阳也起身,嘱咐女官道:“备车,去国子监。” “是。” …… 上回见周有文,还是在易青的身份露出破绽前。 不过短短半月,一切已经天翻地覆,隐隐有大厦将倾之势。 一路心事重重,下了车进了书院后,姜阳站在周有文讲堂外的柳树下,隔着窗户看他眉飞色舞地讲学。 本以为还要等很久,不曾想,对方无意往外一看,瞧见了她,而后也不管满座学子,径直丢下书本迎了出来。 二人相互作揖,周有文已经收起了方才讲学时的神情,面色凝重,先开口道:“郡主节哀。” “多谢先生关怀。” “殿下呢?听说……” 姜阳打断他的话:“我来,就是与先生商议此事的。” “……” 听姜阳这么说,周有文转头往学堂里瞧了一眼,见众人都挤在窗户边看热闹,凶巴巴地摆手:“回去!温习功课!” 嘘声四起,众学子一哄而散,讪讪退去。 周有文这才看向姜阳:“陛下此举,用意不明,殿下有没有说,她打算如何?” 姜阳摇头:“母亲府中眼线众多,她没来得及与我细细商议,就让我回上清苑了。” “怕不只是眼线。师慎与太后,皆手段狠厉。当年先帝驾崩时,他二人合力封锁掖庭,扶持一个婢女之子登基……绝不可等闲视之。” “先生的意思是……” “先帝口谕,姜将军的兵权归公主府所有,陛下这般借机刁难,怕是不妥。若忍气吞声,日后只会更难翻身。” “我明白了,”姜阳朝他拱了拱手,“多谢先生指点。” 周有文赶忙扶她:“郡主不必如此,我与殿下相交甚厚,断不能对她坐视不理。只是,此事需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牵头,若寻得合适人选,请郡主告知于我,我也会尽力相助。” “好。” 事情至此,也算议定了。二人沉默片刻,一并回头,看向学堂里埋头读书的学子们。 周有文瞧瞧他们,又瞧瞧姜阳,感慨:“不过短短数月,竟有些怀念你还在学堂时的模样……可又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你进步飞速。” “进步飞速,尚赶不上世事变幻。而且……人好像只有无欲无求时,才能走得很快,稍稍有些杂念,就会犯各种各样的错,就会在不经意间踏上歧途……先生也会有这种烦恼么?” “自然会有。若非心有杂念,现在我也该位列三公了。” “可先生不想位列三公,我却是真的想保护好父亲母亲。” 周有文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摇了摇头:“人各有命,哪是说护就护得住的。郡主想想,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尚且难以保全自身,更枉论保全他人……郡主对自己的要求,可以不必如此苛刻。尽人事,听天命,豁达些,方是正道。” 姜阳想了想,叹气:“……多谢先生开导,我明白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既明白了,就莫要逞能。这趟水浑得很,郡主可要小心。” “好。” 从国子监回来,姜阳依旧按惯例,先去处理自己的公务,再去处理燕国的公务。 约莫快到中午时,秦芷茵来了。 之前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她,姜阳将她送去了别的院子,给了她个闲职,让她有足够的时间陪伴母亲。 现在算来,也有很久没见过面了。 她跪下重重叩首:“母亲的事,我尚未来得及当面感谢郡主。郡主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 上回被师慎问了一句,现在听见这话,姜阳也满脑子都是“恩情是什么情”。她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温和道:“娘子不必客气,请起。” “多谢郡主。” 她起身,看向姜阳,低声道:“我听闻姜将军身故……还望郡主节哀。” “无碍,”姜阳不想老是说这件事,岔开了话题,“娘子寻我,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倒不是难事,”秦芷茵垂下眼,脸色纠结起来,“不知怎的,父亲今日忽地问我……燕王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是怕姜阳误会,她又赶紧补了一句:“我真的什么都没乱说,每次回信,我都是给郡主看过的……” “我相信你,不必紧张,”姜阳面色平静,“告诉他燕王殿下积劳成疾,病倒在府中。旁的不必多说。” 秦芷茵答应得毫不犹豫:“好。”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当逃兵 好多日都没有早起去点卯,姜阳困得差点没起来。 等赶到都堂时,其余几人已经在等她了。 杜知娴,杜尚书,王尚书,还有一位不常见,但姜阳认得的官员——中书令薛睿。 此人与云麾将军是堂兄弟,而云麾将军之女,便是前世打断师慎堂侄腿的那位娘子。 薛家家教严明,家风清正,二人及其亲眷同程之恒一般,皆以忠直闻名,在朝中不结党不营私,口碑两极分化,爱者爱之,恨者恨之。 因薛睿不在陈元微的名单上,姜阳看见他时,稍稍愣了一下。 似是看出姜阳的心思,对方主动解释:“先帝下口谕时,在下恰好在场。如今陛下不明情形,便强行收取公主府兵权,在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仔细想想,此事并不算机密,薛睿也并非奸佞之臣,如此,多一个人,还能多一分胜算。 姜阳拱手:“劳烦大人费心。” 薛睿也回礼:“无妨。殿下平日里一心为民,在下都看在眼里,为殿下出力,乃是在下的幸事。” “好,时间不多,那便请各位大人讲讲,后续该如何安排。” …… 商议完毕,天已大亮。最终敲定为薛睿起草文书,其余人联名,请天子重新考量收取兵权一事。 薛睿不忘提醒姜阳:“郡主不该参与此事,一来僭越,二来,会有人非议郡主勾结朋党。今日郡主就当没来过,往后也断不可提及此事。” 姜阳应下:“好。” “此外,我等也未必能保证此事稳妥,兴许会引得陛下震怒,使局势愈发恶劣。郡主还要另做些打算……以防万一。” 这个结果,姜阳也有想过。她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无妨。既已议定,在下便该回去了……各位,告辞。” “告辞。” “大人慢走。” 看着薛睿离开,杜知娴才上前,同姜阳道:“昨日夜里,陛下以体谅公主为名,命公主将所辖差事悉数交付于尚书左仆射殷大人。此事,我与父亲也才刚刚得知,特来告知郡主。” ……这位殷大人,与师家交往密切。 姜阳并不意外,颔首:“我知道了,多谢。” “好,郡主若有需要,无论何时,只管差人寻我就是,千万不必多虑。” ——朝堂之上,无论因利益勾结,还是因志趣相交,但凡结为一党,都难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见陈元微处境不妙,她身边的近臣,不比她本人松快多少。 姜阳知道杜知娴的心情,于是安抚她:“我明白,先依计划而行,姐姐也不必太过忧虑。” “嗯,我得先走了,郡主万事小心。” “姐姐慢走。” …… 送走杜知娴和她父亲,姜阳才独自坐下。 满室空寂,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人,孤立难安。 可她又没有太多时间消化这些无谓的情绪,只短暂地歇了一会儿,就一边差人给周有文送信,一边回府去了。 不去公廨,倒不是姜阳偷懒,是多日不见,再加上周围人对公主府的近况有所耳闻,若她出现,势必会闲言碎语不断。 不管关心还是好奇,姜阳都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她只想尽早把事情做完,再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回到府中时,李竹笙和沈佑正凑在一起商议什么。瞧见姜阳,二人一起迎了过来。 李竹笙道:“郡主,我今日前去查探,公主府附近确有耳目,但组织松散,并非来自公家。” “……多吗?” “多。” “我与阿笙猜测,是小天子师出无名,才没能动用官差……” “确实师出无名,”姜阳思索片刻,摆摆手,“无妨,这段时间不要再过去了。” “那殿下……” “……” 母亲会如何,姜阳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近日下给母亲的这些旨意,究竟来自于谁。 师慎?太后?还是小天子自己? 姜阳摇头:“不必担心……这几日见过落灯花吗?” “没有。上回见他,还是在燕王殿下出事前。” “那便罢了,燕王殿下如何?我去看看他。” “还好,”李竹笙抢答道,“上官先生说,目前并无大碍……郡主这边请。” “好。” 沈佑还有旁的事要忙,没有跟过来,只姜阳和李竹笙二人,一起往易青院里走去。 走到半途,冷不丁有人隔着长廊唤了姜阳一声:“郡主!” 姜阳回头,见冯姝提起裙摆,踩过草坪,跨过走廊的栏杆,朝她小跑过来。 等到了跟前,她喘着粗气再次唤道:“……郡主。” “怎么了这是?” 冯姝深呼吸几番,语气匆匆:“我母亲病重,我要告假回乡一趟,约莫来回得一个多月。” 姜阳一愣:“病重?怎么回事?” “听说中元节跟我父亲上山祭祖,受了风寒,回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百般医治皆无果。父亲上回进京,本打算同我说的,可担心我知道了害怕,又没开口。如今,还是我二姐姐偷偷写信告知于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 听她说完,姜阳略一思忖,为难道:“太医院倒是有擅长治疗风寒的太医,可你的家乡离玉京城很远,再加上我府中如今的情况,怕是会令太医为难,未必肯答应随你前去……” 见冯姝欲言又止,她又话锋一转:“不如这样。我给你支些银子,你再去马厩挑几匹好马,用府里的车,如此,便能在路上节省些功夫。” 冯姝膝盖一弯,跪下磕头:“多谢郡主!” “快起来。天还早,现在出发,走官道,日落前能到下个驿站。” “好!”冯姝顺从地起身,语气郑重,“等我回来,一定当牛做马,答报郡主!” “那倒不必,”姜阳笑笑,“我会差人给你送银子过去,先收拾行李吧,别耽搁了。” “是!” 看着她忙不迭地离开的背影,李竹笙皱眉:“当下正在紧要关头,她却要回乡,还满口谎言,漏洞百出。哪里是母亲生病,明明是她自己……” “阿笙,”姜阳语气平静,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胡乱猜疑。” “……是。” 见李竹笙依旧面色忿忿,姜阳叹气,拍了拍她的搭在剑柄上的手:“即便冯姝真的担心受牵连,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该苛责于她……随她去吧。” 李竹笙看了姜阳一眼,神色复杂,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听郡主的。”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起纷争 易青房中,只有他一人。 今日天气好,侍女们打开了窗户,风吹进来,屋里的帘子帐子都在晃荡。 而易青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姜阳隔着帘帐看了一会儿,才缓慢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床是凉的,凉意透过衣衫,贴上皮肤。姜阳却没有在意,只伸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头,叹气:“……为何……偏偏是你?” 昏睡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轻哼一声,顺着她的手蹭了过来,恰好避开了床帐遮出的阴影。 他的脸暴露在阳光里,皮肤因贫血而白到透明,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层,一碰就破。 姜阳甚至能清楚看见,浮在他眼皮下的,青蓝色的细小血管。 她叹气,摸了摸他的眼睛,感受着睫毛划过掌心时的轻微痒意,喃喃低语:“……当年南嘉大军兵临城下时,你也如我现在一般,茫然无助么?” “……” 没有人回答。 满室静谧,只有风吹动帘帐时簌簌作响,久久不息。 …… 次日早朝,薛睿联名数位重臣,向天子递了折子,奏请重议收回公主府兵权一事。 此事本就争议颇多,如今有人起头,朝中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杜知娴下朝后匆匆赶来,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就掰着指头给姜阳数:“今日朝上乱成一团,支持收回兵权的朝臣认为,先帝并未将兵权归属写入圣旨,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把兵权交给殿下,只是一时口快罢了。而且这些年里,这支军队一直归姜将军管,无论是差遣还是维护,殿下都未曾参与过半分。今后即便交给殿下,也无用武之处,简直是暴殄天物。” “……” 姜阳安静听着,什么也没说。 见她不答,杜知娴继续道:“反对收回兵权的朝臣则以为,先帝贵为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他说过的话,即便没有写入圣旨,也不该被置若罔闻。此外,公主殿下当年代先帝南巡,调兵遣将游刃有余,这支军队交给她,未必是明珠暗投。” “然后……还有一部分朝臣,认为姜将军调教出的士兵太过强悍,应该拆散开来,插入其他军中,施以模范作用……而后再凑一支新军队,还与公主殿下……” “……” 想了想,姜阳问她:“陛下的意思呢?” “陛下没有回应,倒是太后说,公主殿下近来忧思过重,不宜谈论此事,还是等她重回朝堂,再做商议。” “……然后呢?” 杜知娴叹气:“唉……可别提了,然后,陛下不知道怎么了,起身就走……朝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散了。” “……” “郡主先别担心,我们出来的时候,薛大人被陛下召进宫了。兴许是陛下不满太后专制,此事应该还有转圜。” 姜阳头疼:“陛下不满太后专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他的不满要是有用,早该亲政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出结果前,总归是有希望的。” “那师慎呢?” 杜知娴摇头:“师大人今日没来上朝。” “……” 姜阳默不作声地思量了好一会儿,开口问她:“你说,师慎,太后和小……和陛下,谁才是此事的主谋?” “依我看,是太后和师慎联手,”杜知娴知道姜阳府中干净,便畅所欲言了,“陛下并非太后亲出,本就不受太后看重。若公主不在,怕是到死,他都要被师家压着,翻不了身。” “可太后和师慎之间,也多有龃龉……原先,他们几人相互约束,彼此制衡,但凡少一方都不行。如今却为何,要急于将我母亲请出局去?” 姜阳这话刚说完,声音还没落地,杜知娴就啪地拍了下桌子,吓了她一跳:“我知道了,定是其中有人生了二心!” “二心……陛下么?” “……不好说,反正不会是公主殿下。” “……” 姜阳倒是想附和,可孟浮手里那十万私兵,实在让她如鲠在喉。 她只能胡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杜知娴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自顾自地揣度:“在我看来,可能是陛下不满师家的桎梏,意图反抗,却被师慎或者太后发现……他们担心陛下与公主联手,不好收场,便想着除掉公主。如此一来,最后只剩陛下一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回,姜阳很赞同:“姐姐所言极是。” “若真如此,妹妹就该设法去见陛下,与陛下合力……” “那不行,”姜阳转头又一口否决,“先不说,现在的一切只是你我主观臆测。就算真是如此,也不该去见陛下,太危险了。” 杜知娴不明所以:“危险……” “若陛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他身边必然有太后或师慎的耳目,现在去见他,和送死没什么分别。” “……是我糊涂了。” 姜阳叹气,摇了摇头:“罢了,此事急不得,让我先好好想想。若有什么眉目,我再与姐姐细说。” “也好,我也该回去与父亲商议一下,那便告辞了。” “我送送姐姐。” 杜知娴明白她的意思,答应下来。 二人说笑着走出上清苑,在大门外停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分开。 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温馨画面。 等马车离开,大门关上,姜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问身后默默冒出来的李竹笙:“去探探,现在往后宫递消息难不难。” “不难,我能进去,郡主要寻谁?” “……确定么?” “嗯。” “很久没有关注宫中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是个姓窦的良家子,名为窦浄。” “好,郡主想问什么?” “问问她,过去几日,陛下身边可有异样……譬如多了什么人。亦或者,陛下的举止,是否与过往不同。” “若她近日里没见过陛下呢?” “那就靠你了,”姜阳转头看她,认真道,“万事小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路还很长,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我而言,未必重要,但你不一样。” “……我?” “嗯。” 李竹笙的眼睛微微一亮,旋即弯了起来:“好。”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北燕箭 夜深人静,月上枝头。 棱花窗前,有美人身披月色,扶腮枯坐。 刚从宫人的传言中得知,天子今夜宿于书房,她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 借着微弱冷光,瞥了眼对面的铜镜,镜中女子发髻如云,松散着堆积于雪白香肩,细腰娇柔不胜一握,端的令人怜爱。 ……心底的怅然,愈发浓重了。 可不等那怅然化作叹息声散开,就有冰冷的手从背后伸出,掩上了她的口鼻。 来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拖起来抵在墙边,干脆利落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窦浄?” 身体被夹在那人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呼吸也被桎梏,死亡的阴影兜头袭来。窦浄吓得发抖,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祈祷对方并非为索命而来。 见她这般可怜模样,那人冷冷道:“我松手,你莫要乱喊。若能做到,就安静些。” 窦浄赶紧屏息凝神,不再动弹。 对方倒是守信,松开了捂她口鼻的手,但仍将她反剪着胳膊压在墙边。 她也不敢多提条件,小声应道:“……我,我是窦浄……” “好,郡主派我来,是要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此言一出,窦浄紧绷的身体明显软了下来,弱弱道:“请讲。” “近来,小天子身边,可有异样?” “陛下近来……似是政务繁忙,亦或有心事。他已经十余日未曾踏足后宫了……” 那人声音里的不满极其清晰:“只是如此?” “我我我也不清楚,据我所知,只是如此……” “他不来后宫,你便没有主动去探听过他的消息么?” “宫里规矩多……我……我不敢……” “郡主养你是干什么用的?无所事事混吃等死?方才那般幽怨模样,怎么,对小天子动情,犯了相思病?”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窦浄双腿开始打颤:“不,不是……我没……” “再想想,还有没有可疑之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之所以然。 对方早已没了耐心,一记手刀下去,她都来不及闷哼,就软趴趴地栽倒在地上。 …… 李竹笙回来时,姜阳才刚起床。 一出门,正撞见她一身漆黑夜行衣,冷着脸往里走,姜阳愣了一瞬:“这么快?” “嗯,”瞧见姜阳,对方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淡淡道,“小天子身边的宫人说,最近半月,多次听见太后与他发生争执。” “欸?你没见到窦浄么?” “我把她杀了。” 姜阳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郡主放心,我做了伪装,在旁人眼中,不过就是自尽而已,不会牵连郡主。” “……不是,为何要杀她?” 李竹笙面无表情:“我怀疑她对小天子起了心思,这种人留在宫中,对郡主极其不利。” “……怀疑?” “怀疑不会凭空而来,请郡主相信我。当断不断,只会反受其乱。” 虽有些郁闷,但姜阳还是认可了她的话:“那便罢了,我自然是信你的。” “接下来……” “你奔波一夜,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好,我午后再来。” “可以傍晚再来的,”姜阳认真道,“每日这般操劳,我担心你吃不消。” 李竹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抱剑拱手,转身走了。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姜阳才叹了口气,吩咐身后跟来的女官道:“若杜员外拜访,不必通报,直接请她到书房来。” “是。” …… 仔细算算,姜从戎的丧礼,是在明日。 因为此事,姜阳一上午都心神不宁的。好不容易批完公文,才意识到杜知娴一直没来。 正准备差个人问问她,今日朝上有没有变动,就听得下人通报,说程之恒请见。 二人面对面坐下,程之恒神色凝重,先开口道:“郡主,那支箭的箭羽,来自燕地大雕。将军遇刺,或是北燕余孽作祟。” 姜阳早就知道,从容点头:“嗯,凶手的身份,有眉目吗?” “暂且没有。我只是提醒郡主注意安全,对方既是有备而来,必不会止步于此。我已将此事上呈天子,凶手伏诛前,郡主与公主殿下皆可能成为目标。” “好,我明白,多谢程大人。” “那我……” “先等一下。” 见程之恒作势要走,姜阳唤住他,问道:“我有一事,需程大人相助,不知……” 程之恒怔了怔,应下:“郡主请讲。” “明日我父亲丧礼,可否请程大人对我母亲多加照看……我担心,有人会趁此作乱。” “那是自然,郡主放心。” 本想着多寻些托辞的,可对方答应得这般痛快,姜阳也就没再费口舌:“好,多谢,程大人慢走。” 程之恒拱手:“郡主不必客气,告辞。” 前脚将他送出门,后脚就来了位侍女,压低声音匆匆道:“郡主,殿下醒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侍女的话,程之恒下台阶的脚步顿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姜阳收回目光,应道:“走吧,去看看。” ……隐约记得,上一回易青病得要死要活时,她还有担心过,他要是真死了,自己会不会难过。 如今,已是完全不同的心态了。 进门时,对方正倚在床边,闭眼假寐,半边身子袒露在阳光里,横七竖八的暗红色鞭伤从领口蜿蜒出来,触目惊心。 姜阳缓步上前,在他旁边坐下,问他:“好些了吗?” 易青抬眸看来,幽幽开口:“不好。” “……那便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姜阳说着,就要起身,可手指一凉,被握住了。 “刚来就走,我便如此令郡主厌恶吗?” 看了眼那只还带着鞭伤的手,姜阳道:“我还有事。” “公主府?” “嗯。” “别去了,你救不了她,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你也别再白费劲了,早些交代吧。南嘉没有你想的那般软弱,即便我放你走,你也得逞不了的。” 易青看着她,摇头:“可你和我不一样,你的人生,还有别的选择,我没有。” “我也没有……父亲已经遇难,若再保护不了母亲,即便有别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你母亲不会死,”对方松手,按着胸口咳了几声,喘着气道,“向天子示弱,自请远离朝政,天子不仅不会对她下手,还要保护她。” 姜阳冷眼看他:“然后呢?然后,让我母亲像你一样,这辈子都躲在公主府里,战战兢兢,不见天日么?” “那你想如何?你以为她还能回到原地?若你是天子,你还敢再用她么?” “你以为他以前就敢吗?他忌惮我母亲也不是一日两日,不照样需要她吗?” “……”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观虎斗 易青沉默,苍白的手指紧攥着衣襟,良久才道:“胁迫崔泉毒害你父亲之人,是当朝尚书左仆射殷士从。你若真要追究此事,不妨从他下手。” 突然提及此事,姜阳怔忡:“……殷士从?” “为何这样看我?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下手的人是我么?” “有证据吗?” “探听来的消息,没有实证,但属实。” “倘若你借刀杀人呢?我如何信你?” 对方坦然迎上她的目光:“郡主不必猜忌我,我可以承认,我确实在借刀杀人。但这条情报,也确实不假。你我虽立场各异,却并非水火不容,不如结伴再行一程……如此,你能为父报仇,替母亲铲除异己,我也能死得值得些,意下如何?” “我不需要。” “不需要,还是不敢?担心与我这等余孽勾结,会污了你的声名?还是害怕我别有用心,对你不利?” 姜阳摇头,坦诚道:“我不在乎声名,也早知你别有用心。不与你联手,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喜欢会让我失去判断。” 易青似乎并不意外于她突然的表白,语气淡淡:“既喜欢我,就必然会关注我,了解我,若如此,就该比旁人更好掌控我……郡主不妨自信些。我未必是个好人,但一定是把利刃。” “自信?我哪能有阁下这般自信?都落到了这般田地,还敢与我提条件。” “落到这步田地,还能与郡主提条件,不也算是我的能耐吗?” 姜阳笑笑,认可:“算,但我不接受。好好休息,不要白费力气在这种无用的肖想上。” “……那,你不想知道,我如何得知小天子会对你母亲下手吗?” 见姜阳又要走,易青平静出声,再次唤住了她。 果不其然,姜阳停下动作,朝他看来:“……说。” “听这个问题的答案前,郡主不妨先想想,为何师家如此光耀显赫,师慎这个家主手里,却无一兵一卒,甚至连个实职都没有?” “小天子不信任他?” “……从前,我也是这般以为,可并非如此。” “太后不信任他。” “嗯,”对方浅浅颔首,“那,郡主再想想,为何先帝在时,那般嫌恶打压师家,却从未提过废后?” “……” 姜阳思索片刻,道:“太后承宠多年无所出,师家也不算世家大族,舅舅要废后并不难。他不动手,就是认为师家有用。有用又打压……” 她明白了过来:“他早就想用师家与我母亲抗衡,可那时我母亲风头正盛,远非师家能及。所以他主动打压师家,是为了保护师家。” “是。那他又为何,不干脆选个更强大的世家?” “外戚实力太强,贻害无穷……等等,你的意思是,如今这般场景,皆出于先帝提前布局?” 易青点头,嗯了一声。 姜阳恍然大悟:“所以,他安排的情节是,新帝登基,师家翻身,与我母亲成对立之势……两虎相斗,必有一死一伤,而小天子坐山观之,临了补刀,从此稳坐帝位,高枕无忧。” “没错。如今小天子的羽翼一日日丰满,师家定然察觉出了其中的玄机,想先下手为强。而你母亲不愿猜忌自己的同胞兄弟,必会在这场博弈中落得下风……我已经说过了,她的结局,是早就注定的,你救不了她。” “可她……” “过去战乱四起,先帝需要她,因而给她无上的尊荣。可如今海晏河清,她的存在就是对新帝的威胁。我本想帮你先将师慎除掉,好让你母亲输得体面些,可惜,你没有给我时间。” 姜阳瞥他一眼,不满:“我给你时间,好让你先将师慎除掉,再拿我胁迫我父母就范,助你报仇复国?” “……” 对面之人原本沉静如水的神色略起波澜,旋即荡漾成浅淡的笑意:“……我就知道,我瞒不过郡主。” “瞧瞧你,满口谎言,还总想让我相信你……我该走了。” “好。” 本以为易青不会轻易罢休,不料,这回他竟没再坚持。 出于诧异,姜阳多看了他几眼。而他只静静坐着,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和。 …… 出了院里,才知道杜知娴来过了。 传话的侍女小心翼翼:“杜大人问,郡主在何处,我便告知她,郡主在殿下院里。杜大人说,不必通传了,今日陛下抱病,没有上早朝。而后,大人就走了。” ……倒也不意外。 姜阳道:“我知道了,叫沈佑去书房找我。” “是。” 临走前,姜阳又回头,看了眼打开的窗户。这次,里面没有熟悉的身影,只有一片压抑的昏暗。 她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而就在窗后的阴影里,有人正忍着全身皮肉撕裂的痛意,目送姜阳一步步走远。直到那抹明亮的鲜黄转过树枝掩映的青灰色石墙,他才颤抖着扶桌坐下。 伤口崩裂,痛楚细密绵长,似将那几日里林林总总的酷刑,重新体验了一遭,痛到恨不能立马死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痛意到达极致时,心底因痛而生出的无限凄凉和苦涩,又反过来麻痹了感观。 那人长舒一口气,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脸上黏着几缕细碎的发丝。他眉目间的痛苦一点点流逝,最后,只剩下了死一般的空洞。 …… 约莫傍晚的时候,姜阳出了趟门。 第二日便是父亲的丧礼了,她想避免参与,就要有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 ——譬如受了重伤,抑或生了重病。 但无论哪个,都要有靠谱的证人才行。 出来时,车夫还没准备好,正牵着缰绳给马车掉头。姜阳也不着急,就站在边上,和扮成侍女的李竹笙说闲话。 才说了没几句,一个黑影冷不丁地出现在了视野余光中。 不过电光石火一瞬间,有箭声划破长空,直冲姜阳而来。 完全出于对危险感知的本能,姜阳捂着头就往下蹲,几乎同时,李竹笙拔剑,以极其精准的角度,将那箭一劈为二。 而后不待姜阳反应,她便冲出去,跃上墙头,追着那人跑远了。 听见动静的府卫及时赶到,簇拥着姜阳退回院中。她惊魂未定之余,不忘提醒:“箭……把箭捡回来。” 有人捡了箭回来,呈递给姜阳。沈佑此时也出现在院中,一边差人支援李竹笙,一边带着姜阳回室内:“郡主这边来。” “……好。” 姜阳乖乖应下,死死握着手中被对半劈开的羽箭,心几乎要跳出来。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审郭省 府卫拖着刺客回来时,姜阳才从惊恐里缓过神没多久。 李竹笙一边擦着护腕上蹭到的脏污,一边问她:“报官吗?” 姜阳盘腿坐在椅子上,将自己整个裹在薄毯里,摇头,脸色有些发白:“他还活着吗?” “嗯,只是中了迷药。” “带他到密室去,我要亲自审……防备着些,他可能会自尽。” “是。” 被锁在刑架上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又黑又瘦,相貌平平无奇,只有那双眼睛阴翳深沉,如盯上猎物的鹰目一般,冰冷锐利,多看一眼,都要心悸许久。 二人沉默着对视半晌。对方先耐不住性子,冷然出声:“……奸贼,要杀要剐,只管来就是,在这里耗着做什么?” 姜阳平静看他:“阁下这话,未免太过无礼。是你无故向我放冷箭,奸贼二字,该由我说才是。” “呸!”那人狠狠啐了一口,“无故?老子杀的就是你!” “我与你素昧平生,杀我做什么?” “为何杀你,该去问你那作恶多端的爹!”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男人顿了顿,忽地变换神色,咧唇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啊对了,他都死了,你还怎么问他……” 姜阳交错着搭在腿上的手倏然攥紧,将衣裙抓出了凌乱的褶皱,却没有吭声。 见她这般隐忍不发,对方愈加刻意地与她较起了劲:“怎么?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啊我想起来了……那日你爹咽气时,也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我还以为,被南嘉吹捧成神将的人有多难杀,结果一箭出去,他头一栽,就没动静了……” “……” 身旁的李竹笙听不下去,拔腿就要上前。姜阳伸手拦下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竹笙剜了那人一眼,退回了原处。 姜阳重新坐好,理了理衣摆,问对面洋洋得意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我……” “敢杀我父亲,就不敢报个名字吗?” “……” 他沉默一瞬,不耐烦道:“郭省。” ……好耳熟。 ……想起来了,是易青和钟毓见面时,提到的那个燕国参军。 姜阳好奇:“你不是……” 对方应该猜到了姜阳要问什么,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原先接下那劳什子破差事,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如今叛贼做了主子,还让老子在他手下做事?想都别想!老子早就不干了!” “叛贼?什么叛贼?” “易晏!居然还是什么燕王?他也配?” “……” 姜阳盯着他看,试图分辨他所言真假:“……你见过易晏吗?” “老子盯他很久了!若非他近来失踪,现在也早该去陪你爹了!” “你不认得他?” “你胡说什么屁话?老子当然认得他!他化成灰老子都认得他!” “……” 姜阳思忖片刻,转向李竹笙道:“把易晏带来。” “……好,郡主小心些,莫要靠近这厮。” “我知道。” 见姜阳应下,李竹笙斜睨郭省一眼,转头走了。 姜阳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听凤箫吗?” “你想做什么?” “知道,还是不知道。” 对方冷哼一声,语气不屑:“当然知道。” “你知道?” “听凤箫只有四个人的时候,老子就在里面了,你说老子知不知道?” “能不要再说老子了吗?”本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这种事,可姜阳实在听得烦,忍不住道,“你以为这样会很硬气?会让我生出敬畏之心?虚张声势,我只会更瞧不起你。” “……” 那人掀起眼皮瞪她,没有说话。 姜阳也不与他计较,继续问道:“你作为听凤箫元老,没见过你们盟主吗?” 许是刚刚吃瘪,丢了面子,郭省没回答,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既见过,又为何认不出他来?” 对方一怔,紧锁着眉头看向姜阳:“……什么认不认出的?你在说什么东西?” “……” ……欸?难道之前的推测都是错的,易晏不是易青? 还是说,郭省在装糊涂? 姜阳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努力想从其中找出破绽。可对方一脸不耐烦,没有流露出分毫心虚或者伪装的痕迹。 正在此时,石门打开,李竹笙带着虚弱不堪的青年进来,拱手道:“郡主,人带来了。” 还不等姜阳开口回应,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如同被点着的炮仗一般,骤然暴起,大声咒骂:“易晏!你个狗贼养的死崽子!老子杀了你!碎尸万段!” 被骂的人面色冷淡,一言不发,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一般。 姜阳拍了拍手:“安静点。” 郭省根本不理会,还在输出污言秽语:“还他丫的燕王!你也配提燕这个字?下流玩意儿!杂种!你……” “这么恨他,要不,你来杀了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叫骂声被姜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对方一愣:“你说什么?” 姜阳从容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既然你这么恨他,那我给你个机会,亲手杀了他。” “……当真?” “松绑,给他剑。” 李竹笙犹豫一下,拔出身后府卫腰上的剑,上前递给被解绑的郭省,而后护在了姜阳面前。 郭省提着剑,揉了揉酸麻的臂膀,朝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青年走去,嘴里骂骂咧咧:“老子找了你好久,今日,你总算落在老子手里了……” 姜阳坐在椅子里看他,漠然出声:“废话这么多,是在拖延时间吗?不敢杀他?还是不能杀他?” “不敢?”那人冷哼一声,“老子让你瞧瞧,是不是不敢!” 似是被姜阳的话激到,言语之间,那道黑瘦的身影倏地窜了出去,以众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将剑捅进了对面青年的胸口,而后迅速拔出,转身朝姜阳冲过来。 李竹笙冷静地迎上去,侧身避开郭省的攻击,而后剑尖一挑,划断了他手腕上的经脉。在他尚未察觉到痛意时,再次翻转长剑,往他的腿弯处斜切了一刀。 鲜血瞬间喷溅出来,男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手中的剑也应声落地,当啷一声脆响。 顾不得理会他,姜阳慌张起身,冲向脱力瘫倒下去的青年,急声喊道:“快,请医师!”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罪与业 姜阳是真的没想到,郭省这一剑,会如此干脆。 近来发生的种种,本已经让她坚定不移地认为,易晏就是易青。可这一剑,似乎又将她精心堆砌出来的真相,捅出了一个洞。 ——透过那个洞,能看见终结在燕都那场屠杀里的,无数呼啸哭嚎,不肯安息的灵魂。 战争似乎总是这样。一场殊死搏斗,留下满目疮痍。有人剜出牺牲者的尸骨,雕刻成战利品装扮在身上,头也不回地走向满载荣耀的康庄大道,从此名垂青古;有人捧着亲朋故友余温尚存的血肉,照着记忆中的模样一遍遍拼凑,日复一日,止步不前,困于风雨交加的永夜。 既无去处,又无归途。 夜色已深,廊下阴冷,姜阳把自己包在温暖的披风里,倚着柱子听李竹笙通报:“……刺杀郡主无果后,郭省咬舌自尽,没能救过来……已经死了。” 屋里人影憧憧,血腥味被忙碌着走动的众人挤来挤去,挤出了门外,在夜色里弥漫开来。姜阳神色恍惚地点头:“死了就死了吧……死了也好。” “埋了还是……” “南嘉这片土地,终归不是他的栖身之处……烧了吧。” “是。” “办完就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起,替我去看看母亲。” 说这话时,姜阳正盯着在风里摇摆的灯笼看,没注意李竹笙的表情,但能从她的犹豫里听出她的担心:“……好。” 李竹笙离开后没一会儿,就有位小侍女从屋里出来,向姜阳行了个礼,道:“上官先生说,殿下受的那一剑未伤及要害,无碍,请郡主放心。” ……听凤箫的顶尖杀手,与自己的目标面对面,在相距不到咫尺的情形下出剑,却未伤及其要害。 姜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有劳先生。” 侍女福了福身,重新回了屋里。 长廊空旷,月光清冷,寒意浸人。姜阳独自徘徊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等下去,默默离开了。 …… 次日是个阴天,一醒来就发现已经过了辰时,但外面仍是灰蒙蒙的。 昨日遇刺,没来得及准备不去参加姜从戎丧礼的借口,姜阳只能派人去寻程之恒,让他帮忙作证,说自己病得实在厉害,下不了地,只能抱憾缺席。 派去的人说,程之恒听完沉默了好久,才答应下来。 让一个从不撒谎的人撒谎,姜阳知道很为难他。可也正因如此,他说出口的话才更容易被相信。 但……其实姜阳是没抱多少希望的,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后再找杜知娴的准备,可没想到,程之恒居然真的同意了。 姜阳松了口气,叫人给自己换了身朴素的便装,戴上幕篱,而后随着采买的女官一起出门,提前去了出殡队伍的必经之路上。 为了保护姜阳,又不引起旁人注意,沈佑穿了男装,与她扮作寻常夫妻的模样。二人找了个能看见街景的茶楼,临窗对坐下来。 周围声音嘈杂,无一例外,都是议论姜从戎的。有人感叹他英年早逝,唏嘘不已,也有人说他杀人如麻,造了罪业,才不得善终。 后者的话才出口,就引得一片嘘声。有血气方刚的青年拍案而起,指着那人的鼻子痛骂:“姜将军战功赫赫,为我南嘉开疆扩土,功德无量!如今你沾着他的光,享受着他争来的好处,却说他造了罪业,简直背恩忘义,狼心狗肺,枉为人也!” 被骂的人并不服气,坚持己见:“杀人就是杀人!为了开疆扩土杀人也是杀人!我不过说句实话,你骂我作甚?” “骂你就骂你,是你口出狂言在先!有种和我去衙门理论,让官爷瞧瞧,到底是谁的错!” “……” 一说报官,另外那人不吭声了,卷起桌上的东西,转身就走。 如此一来,方才反驳他的青年人扬起了下巴:“瞧瞧,没理还死犟,就是这般下场!” 周围人纷纷附和,议论声愈发激烈起来。 姜阳默默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浅啜一口,转头看向已经挤满了人的街道。 …… 等那条素白的队伍出现时,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姜阳一眼就从人群里找到了陈元微。只是雨帘细密,又隔了很远,她看不清陈元微脸上的神情,只能从那缓慢迟钝的步伐里,瞥见她的悲伤。 安静看了很久,直到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消失在视野里,姜阳才起身,朝对面一直在偷偷看她的沈佑道:“走吧。” 茶楼人很多,下去的路上,一直能听见茶客们的议论。他们交谈的中心,俨然已经从对姜从戎的惋惜,转移到了猜测姜阳缺席父亲丧礼的原因。 姜阳也不在乎,只当没听见。出了门,她才同沈佑道:“陪我去趟杜府吧。” 今日姜从戎出殡,出于对南嘉功臣的敬重,小天子罢了一日的早朝。 所以姜阳去时,杜知娴刚好在府中。 二人见面,她没问任何有关姜从戎的事,只带着姜阳坐在檐下赏雨,给她讲近来的进展:“……薛大人说,兵权一事,小天子做不了主,还要同太后商议才行……太后担心公主殿下忧思过重,故从宫中拨了几个嬷嬷到公主府去,要其好生照顾殿下……” 姜阳苦笑:“照顾……” “唉……众人心里都明白,可又不知该如何好……阿阳你说,要不要让殿下找个借口离京,暂时退隐一段时间?” “她不愿意,我已经问过了。” 杜知娴看着外面的雨幕,再次叹气:“……殿下定是担心自己走了,陛下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打压她的近臣……” “嗯,”姜阳捏着自己的手指,转而问她,“殷士从呢?他最近几日,可有什么动向?” “殷士从?他现在大权在握,得意得很。原先上朝总见他卑躬屈膝的,如今腰杆子比谁都直……你问他做什么?” 姜阳斟酌了一下,答道:“他与师家走得近,又是这场阴谋里最大的受益者。我怀疑,我父亲的死与他有关。” “你的意思是……” “嗯,我怀疑,那个威胁崔泉毒害我父亲的人,就是他。” 杜知娴原本半倚着,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身子:“你还真别说,崔泉卸任归乡前,确实在殷士从手下做事……” “……” 说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打住了话头,各自望向逐渐下大的雨,心里有了盘算。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碑前誓 在杜府待到傍晚,趁着出入城人最多的时候,姜阳和沈佑混了出去。 因姜从戎走得仓促,没有明确说明身后的安置之处,所以按照南嘉习俗,他被葬在了姜家的墓地里。 姜家世代簪缨,从姜阳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天子就施恩,赐了姜家守冢户。但他们管理得并不严格,一听二人是姜阳派来的,就放行了。 新婚第二日祭祖,姜阳来过此处。那时姜从戎还和陈元微一起陪着她,虽寡言少语,但姜阳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和母亲说笑时,那欣慰又温情的目光。 谁又曾想,而今不过短短两个月,他们一家三口,会以这种形式,重新回到这里。 这一次,没有宽厚温暖的大手扶姜阳下车,没有高大健壮的身影跟在她身后,看她叽叽喳喳向母亲撒娇,也没有说完俏皮话,一回头就能对上的,噙着笑意的眼睛。 雨已经停了,风还是湿的,夕阳也是湿的,沉甸甸地黏坠在天边,周围余晖晕染,猩红如血。 姜从戎追封三公,墓碑按照礼制,用了汉白玉。在一片青灰色中尤为耀眼。 ……说是耀眼,不如说是刺眼。 刺眼到,光是远远看着,就心悸得不行。 四下里都是草叶腐烂的腥味,闻着有些头晕,腿脚也发软,姜阳停下歇了歇,只觉得心跳粘稠缓慢,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她松开沈佑扶她的手,朝着那抹刺眼的白,一步步往前走。 路又湿又滑,踩上去软绵绵的不着力,抬步时又陷在泥泞里拔不动。短短十余丈的距离,姜阳走了好久。 抚摸到那块冷硬的墓碑时,她已经快没力气了。沈佑看着她颤抖的手指,想上前扶她,可还没碰着她的衣袖,就见她俯身,用脸颊贴上冰冷的石碑,而后缓缓跪了下去。 …… 暮色四合,风声呼啸,鸦鸣时断时续,凄厉渗人。 从前,这般场景,姜阳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可如今,她却如浑然不觉一般,面无表情地靠着湿冷的墓碑,任寒意穿透身体,刺入骨髓,激起几乎不能自控的战栗。 ……恍恍惚惚这么多日,她终于意识到,姜从戎真的死了。 他死了……他不在自己臆想中的,遥远的边疆,不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他就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在深深的泥土之下,在那口已经钉死的棺材里…… 与世长辞。 遗憾,不甘,无奈……父女一场,聚少离多的十六年,就这般戛然而止。 从这一刻起,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不管姜阳开心还是难过,跌落尘埃困顿一生,还是声名鹊起一步登天……都再不会有他的参与了。 深呼吸,闭上眼,心脏深处泛起针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痛。姜阳感受着那痛意逐渐沸腾,涌上喉间,滚烫而腥甜。 她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在黑暗中最后一次摸了摸冰冷的石碑,小声保证:“……父亲放心,我会保护好母亲,也会帮你报仇……很快……” “我发誓。” …… 回到府中时已经夜深了,有值守的女官递上书信,向姜阳道:“程大人午后来寻过郡主,听闻郡主不便见客后,他要我将此信交于郡主。” 姜阳接过,还没来得及看,就见李竹笙从旁边冒出来,站定拱手:“郡主。” “今日……” “今日一切顺利,郡主放心。” “……那就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李竹笙看了眼姜阳泥泞不堪的衣摆,犹豫一下,试探道,“郡主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交代于我吗?比如……” “没有,”姜阳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你也不许擅自行动,再被抓进牢里,我就真救不了你了。” “……好。” 瞧她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姜阳放缓语气温声劝她:“真到了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寻你。前提是在那之前,你不能出事,明白吗?” “……嗯。” “去吧。” 目送李竹笙离开后,姜阳才翻出手里的信,扫了几眼。里面只有简单几句话,大概意思是,天子下旨,允许陈元微赋闲三月,调养心神。 三个月……朝堂变幻风云诡谲,陈元微要真赋闲三个月再回去,怕连半个熟人都见不着了。 姜阳将那信塞进袖中,问送信的女官:“殿下的伤势如何?” 女官稍稍踟蹰了一下,如实道:“听上官先生说……今日晨起时就有恶化之势。” “……怎么回事?” “不清楚,先生一日都在守着殿下,尽力……欸?郡主?郡主慢些……” 匆匆赶去易青院里,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姜阳问正在搭脉的上官先生:“他怎么了?” 上官先生摇头:“原因还未可知……说来也蹊跷,殿下的伤势并无大碍,经脉也运行顺畅,却莫名有神气衰败之象。我从医数十年,疑难杂症并未少见,此等情形……” “是今早开始的么?” “是,昨夜我离开时,尚一切稳妥。” “……” 姜阳冷静下来,沉思片刻,朝他道:“殿下到底身份尊贵,若真出了什么事,怕要牵连先生。先生不必医治了,早些回去吧……我会请太医来接手的。” 这话听着合情合理,上官先生答应下来:“好,那在下便多谢郡主体谅了。” “不必客气,这几日的诊金我会差阿笙送去,先生路上小心。” “告辞。” 身为李竹笙义父的挚友,上官先生虽相信李竹笙不会害他,却也难免担心祸从天降。如今好不容易听姜阳松口让他走,他自然分毫不敢耽搁,踩着宵禁的点匆匆离开了。 一旁的女官小心问姜阳:“……郡主,现在去请太医还是明早……” “不请,”姜阳上前,看了眼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吩咐道,“找两个信得过的小厮过来伺候,按时喂药换药,旁的不用管。” “那万一……” 没有万一。 若是在郭省出现前,姜阳还可能有疑虑,担心他真的死掉。可如今…… “不必担心,按我说的做就是。”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苦肉计 一场秋雨一场寒。 次日晨起,姜阳一出门,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沈佑从檐下过来,远远朝她道:“郡主,杜大人请见。” 姜阳缩缩脖子,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对方会意,打住脚步,转身回去了。 到书房时,杜知娴已经在了。一见姜阳,她立马起身迎过来,拉着姜阳的手欣喜道:“妹妹妙算!昨日我辗转将妹妹装病的消息透露给殷士从,今日早朝,他果真在陛下面前提了此事!” 姜阳眨眨眼:“然后呢?” “陛下自然懂他的暗示,便顺势派他前来探病……” 说到这里,杜知娴才注意到姜阳什么都没准备,顿时话音一滞:“这……都这个点了,妹妹这样,该如何应付殷士从……” “我知道,姐姐别担心,”姜阳反握住她的手带她坐下,从容道,“我还有件事,要姐姐帮忙。” “……” 虽然心里不安,但见姜阳这般自如,杜知娴也只能相信她:“……什么帮不帮的,妹妹只管说就是,我一定尽力。” 姜阳笑笑,压低声音同她耳语一番,在她越来越惊诧的目光中收住话头:“……好了,就这些。” “这也太危……” “姐姐信我,我有把握。” 杜知娴咬咬牙,答应下来:“……好。” …… 姜阳对殷士从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六年前,第一次去他府上找他女儿玩的时候。 那时他已年逾四十,和如今的杜知娴一样,是个礼部的员外郎。只不过,杜知娴有个做尚书的爹,而他出身贫寒,无依无靠,在朝中几乎没什么声望。 得知姜阳要上门,他重视得很,又是准备水果茶点,又是清理洒扫的,甚至,提前把院子里的砖都挨个擦了一遍。 所以,在姜阳记忆里,殷士从就是个和蔼又恭顺的大人,和别的大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四年前先帝驾崩,师慎跟着新帝上位。殷士从作为师慎的拥趸,仕途通达起来,人也越来越嚣张了。 临近午时,他才到达上清苑。女官们带着他进了内院,停在姜阳屋外,提醒道:“郡主身份尊贵,大人可以进去探视,但大人带来的随从不行。还请大人见谅。” 本就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殷士从也不在乎,大手一挥:“本官岂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开门就是!” 女官微微屈膝作礼,而后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殷士从跨过门槛,进门,方才同他说话的女官也跟着进门,通报道:“郡主,殷大人来了。” 层层叠叠的纱帐后人影微晃,随即有虚弱的女声传出:“……劳烦大人亲自探视,青云心中……甚是感激。” “郡主此言,在下愧不敢当。” 对方背手站着,底气十足,哪还有从前谨小慎微的模样:“是陛下宽厚仁德,体察郡主,才叫在下前来探视。只是……在下若这般站着,连郡主的人影都见不着,怕是回去后,难以同陛下交代哪!”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才重新传出声音来:“青云行动不便,劳烦大人移步上前吧。” 女官应了一声,掀开帘帐道:“大人请。” 殷士从也不客气,大步上前。只是,才过两道帘帐,他就没了耐心,不等女官应允,便想自己上手,去掀最后一层纱帐。 然而,就在他抬胳膊的一刹那,旁边嗖地闪出一个人来,以近乎诡异的速度往他手里塞了一柄东西,而后,面前的纱帐被扯下,帐内响起尖叫声,冰冷的剑刃随之抵上了他的咽喉。 不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脖子一凉,腥甜滚烫的血液倒灌上来,淹没了他的声音。 一头栽倒前,殷士从视野里最后看见的,是张明艳里带着些许生涩,眼中恨意昭然的脸。 …… 变故陡生,屋内登时乱作一团。 听见声响,先冲进来的是殷士从的随从。一见自家主子倒在地上,喉间汩汩冒血,那人吓傻了,哆嗦着就要跑,结果被门槛绊到,狠狠摔在地上。 也顾不得疼痛,他缩着身子往墙脚下躲,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般,嘴里喃喃着“杀人”,一副已经神志不清的模样。 随后赶来的是杜知娴和另外两位朝中的女官。初见地上已经不动弹的殷士从时,她们三个也被吓了一跳。但往旁边一瞧,看见同样倒在血泊中的姜阳,几人又很快地回过神来,招呼侍女:“快!请太医!” 太医来时,殷士从已经彻底断了气。而姜阳失血过多,也昏迷了过去。 随杜知娴来的女官中,有一位是程之恒的下属,在刑部做事。她早已见惯了这等场面,当即冷静下来,指挥众人按部就班地善后,同时派了小厮通知程之恒。 程之恒是骑马来的,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车程,他只用了一刻有余。进门时瞧见地上的尸首,他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只有李竹笙站了出来,从容道:“此人妄图刺杀郡主,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反应,失手杀了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越过人群看了眼被太医们包围的姜阳,程之恒欲言又止。 姜阳身为先帝破例亲封的郡主,即便没有陈元微这层关系在,也不可等闲视之。再加上殷士从如今取代陈元微,成为南嘉朝堂中,除师慎外权势最大之人。 ——这起同时涉及两位皇亲重臣的命案,直接将小天子招了过来。 除去太医和一死一伤的二人,其余在场的,但凡能出气的东西,全都被带去问话了。 李竹笙依旧是同一套说辞:“……我不认得那人是谁,当时他妄图刺杀郡主,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反应,只能杀了他。” 杜知娴和另外一个女官也表示了认同:“……当时我二人刚走到廊下,隔着窗户,确实瞧见殷大人向郡主动手了。” 和她们一起来的,程之恒的那位下属在一旁纠正:“不对,我们只瞧见他向郡主在的方向伸了胳膊,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在行刺……” 殷士从的下属稍微缓过来一点,磕磕巴巴地反驳:“我家大人平……平白无故,为何要刺……刺杀郡主?你们栽赃嫁祸……血,血口喷人!” 李竹笙冷不丁地呛他:“你家大人为何刺杀郡主,应该问你家大人。你说栽赃陷害,谁栽赃陷害?说个明白?” “你!你……” “……” 小天子冷眼看他们吵,一言不发。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无解罪 姜阳重伤昏迷,三位女官见到了疑似殷士从犯案的场面,屋内的女官和李竹笙也指认殷士从刺杀姜阳,而殷士从的手中,握着与姜阳身上伤口形状一致的刀。 那刀,经殷士从府中之人,包括他带来的随从辨认后,确定为他的佩刀。 一场审问下来,除去没有任何证据,却坚持为自家主子喊冤的随从,在场的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了同一个事实——殷士从刺杀姜阳未果,被李竹笙反杀。 唯一的疑点,就是殷士从如此行事的动机。 他作为南嘉左相,多年来空有其名,受制于人,如今终于拿回实权,不趁机施展一番作为,却要杀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郡主,实在荒谬至极。 再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真与姜阳有私仇,想对姜阳下手,也断不可能选这等愚蠢至极的方式。 此案原由,任谁来听,都会觉得蹊跷。 ……只是可惜,殷士从已经死了,即便再蹊跷,这些疑问的答案,也没了追溯之处。 而按照南嘉的律法,人证物证齐全,甚至不用等姜阳醒来指认凶手,此案就已经能够决断了。 小天子沉默着听程之恒总结,听完,平静地开口,声音毫无波澜:“殷大人效忠于南嘉多年,为南嘉鞠躬尽瘁,纵然犯错,也该酌情轻判……如今既已伏诛,便到此为止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唯独殷士从的那位随从,明明不满,却不敢出声,惶然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至于你……” 小天子瞥向跪得笔直的李竹笙,顿了顿,淡淡道:“事出从急,你如此行为,虽不合律法,却也情有可原。朕念你护主有功,功过相抵……起来吧。” 李竹笙俯首下拜:“谢陛下隆恩。” “事已了,程爱卿留下善后,其余诸位,请自便。” 小天子说完起身,在近侍的簇拥下起驾离开。满院子的人,不管跪着站着,纷纷倒头就拜,齐声道:“恭送陛下。” 待其走远,殷士从的随从第一个站起来,狠狠剜了李竹笙一眼,气冲冲地回去报信了。 其余人紧跟着也站起来,进屋伺候的进屋伺候,收尸的收尸,打扫的打扫。同杜知娴一起来的两位女官同她告别后,其中来自刑部的那位又折返回来,低声劝她:“此等危险行径,杜姐姐还是少掺和些。郡主身份尊贵,自然无事,你我不同……” 杜知娴摇摇头,似姐妹闲话一般,声音平稳,没有分毫慌张:“我所行之事,有何危险可言?危险的是郡主才对。可怜她接连遭遇变故,我枉为其友,却不能为其分担。” “……姐姐这不是糊涂吗?我……唉。” 见杜知娴神色坚定,一副劝不动的模样,那位女官放弃了。她打住话头,再次拱了拱手:“姐姐保重。” 杜知娴笑笑:“妹妹慢走。” “嗯。” 目送女官拐过长廊后,杜知娴才收起脸上的和气。她双手交握于身前,看向了那间不时有人进出的屋子。 因二人父母是故交,姜阳还在襁褓中时,杜知娴就与她相识了。十几年来,二人一直交好,杜知娴也一直当姜阳是自己的妹妹…… 可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令她都感到陌生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与燕王殿下成婚后,逐渐深居浅出时? 兴致冲冲地说自己要入仕时? 还是……及笄那日,在众目睽睽下坚定拒婚时。 这个问题的答案,细致如杜知娴,也说不分明。她只知道,姜阳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如今的姜阳,稳重上进,聪慧,明事理…… 却也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些许孤注一掷的决绝。 杜知娴欣慰之余,又时不时地,为她身上这种本不该属于她的残忍而感到害怕。 …… 姜阳只昏迷了两日,就清醒过来。一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李竹笙。 二人都有些懵,对视片刻后,李竹笙缓慢地抬起手,咬了下自己的食指指尖。 发现有痛觉,她眼睛一亮,蹭地起身:“来人!郡主醒了!” 有人闻声推开门,瞧了一眼,便转头跑了出去,欣喜的声音随着她的步子一颠一颠:“……快去叫太医,郡主醒了!” 这一句吆喝,登时激起了远远近近数道应和声,方才还一片寂静的院子立马热闹起来。 姜阳收回落在窗边的目光,清了清干涩的嗓子,问道:“……顺利吗?” 李竹笙上前一步,在床边单膝跪下,低声回应:“顺利,郡主只管安心就是。” “他死了……是吧。” “嗯。” 长长舒了一口气,姜阳还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浅薄的笑意:“……太好了。” “……” “易……殿下呢?” “不太好……我儿时曾跟着上官先生修习过医术,也能勉强诊断。他这两日,有些……” “两日?”姜阳有些恍惚,“我睡了两日吗?” “嗯。” “那母亲呢?有母亲的消息吗?” 李竹笙并没有因担心姜阳承受不了而有所隐瞒,如实回答道:“公主府如今只能进不能出。我昨日散值后尝试去周围打探消息,发现那附近的几条街口都有人盯梢。” “……这么快……朝中有消息吗?” “杜大人来过几次,说是有人递了弹劾公主的折子。目前尚未掀起什么风浪,但隐患重重,还是要尽早防备。” “谁?” “我问过了,杜大人说,近来风声紧,他们也探听不到……兴许是假的也未可知。” “不假,”姜阳轻咳一声,摇了摇头,“殷士从作为师慎的爪牙,杀了他,务必会激怒师家……他们有所行动,也是意料之中。” “那郡主……” “此事自会有人操心,先不必担忧。今明两日,多把精力放在殿下身上,不管他状况如何,都不要放松警惕。” “好。” “沈佑呢?” “这两日前来探视郡主之人众多,她许是在前院应付,召她过来吗?” 思量片刻,姜阳摇头:“不必,还是……唤秦芷茵来吧。”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你是谁 姜阳交给秦芷茵的任务很简单,但也很难——带易青出城。 秦芷茵一向聪明,看得懂如今的局势,因此有些犹豫:“郡主近来诸事缠身,内外交困,此时再冒这种险,怕横生枝节,愈发不好收场……” “……收场?”姜阳捂着伤处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如今的局势,根本就没有收场一说。不将我母亲彻底废掉,他们不会罢休的。” “……” 秦芷茵不得不承认,姜阳是对的。她琢磨片刻,答应下来:“我会尽力一试,何时行动?” 姜阳早已想好了对策,脱口而出:“后日。” 秦芷茵一愣:“后日?可后日是我母亲生辰……” 她越说越小声,最终恍然大悟似地看向姜阳:“借母亲生辰出城祈福,刚好……” “嗯,”姜阳边点头,边将食指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要过了城门就好,我会提前派人接应你。” “好说,”秦芷茵扬唇一笑,“从前在燕都,我有位情郎。父亲不允许我与他交往,因此,每每带他进出城,我都要大费一番心思……此事我最擅长不过,交给我,郡主放心。” 说起情郎,秦芷茵的眼神都明亮起来了。难得见她有这般兴致,姜阳顺势问道:“情郎?他还在燕都吗?” “……不知道,自打天子充盈后宫的消息传出后,父亲就将我锁在家中,日日练习礼仪……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你进府也有段时间了,没想过设法寻他吗?” 秦芷茵眼里的笑意逐渐褪去,垂下眼睑,叹气:“没有……他以前说,燕国人恋家,是不能离故乡太远的。即便我寻到他,也不可能再与他……不如就此放手。” “可这只是你的猜测,万一,他愿意跟你走,或者,你还有回到燕都的机会……” “他不会愿意的……自从郡主将我母亲接走后,父亲对我就少了许多信任,我也不能再回燕都去了。” “……” 姜阳沉默片刻,只能劝她:“你二人仓促别离,缘分未尽,总归会再见的。” “嗯,”秦芷茵重新抬眸看向姜阳,笑了笑,“多谢郡主。” “……谢我做什么?” “郡主自身尚且艰难,却还有耐心听我说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第一次有人这般对待我。” “……” 姜阳越来越发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苦难。一个人眼里最稀松平常的事,在另一个人眼里,就可能是珍贵的恩赐。 她不知说什么好,笑了笑,揭过了这个话题:“这两日,你可以先去探探路,小心一些,莫要给自己惹上麻烦。” “好,”秦芷茵应下,站起身来,“郡主安心养伤,有事随时唤我。” 虽然安心不了一点,姜阳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秦芷茵离开后,一直候在外面的太医才进来。一番搭脉诊断,太医也点头:“目前看来并无大碍,郡主近日要避免劳心费神,多多休息。” 又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姜阳胡乱应承:“嗯,多谢。” “郡主客气。在下已经留了药方,一日三次,按时服药即可……若没有旁的吩咐,在下便回宫复命了。” 姜阳急于处理这几日积攒的公文,赶紧应下:“大人慢走。” …… 果不其然,一进书房,公文都从桌子上堆到了地下。 提前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姜阳也没有很头疼。她拢了拢衣裙坐下,随手翻了一本,准备开始批阅。 可里面的内容,让她愣了一瞬。 “——带公主走。” 翻回封面看了眼,才发现上面是空白的,没有主题,也没有署名。姜阳思索片刻,又翻进里面去看那四个字,看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 是完全陌生的字迹,她不认得。 可这种听起来很像是提醒的话,按道理,应该是认识的人写来的…… 是谁呢? 看了眼旁边堆成小山的公文,姜阳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她提笔,将“你是谁”三个字写在了对方的四个字下面,而后合上,放在了桌案边的显眼处。 接下来,是长达六个时辰的奋笔疾书。等批完最后一个字,姜阳将笔随便一丢,顺势瘫在了椅子里。 ……从前在陈元微的庇护下为所欲为时,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拖着重伤的身子处理封国公文的一天。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感觉,其实并没有它被描述出来的那般糟糕。 甚至,自己肋骨下方那个好几寸深的洞,都被此刻的充实感填满了。 姜阳隔着衣裙和厚厚的绷带摸了摸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出来时心情舒畅,遇见饲养大黄和小白的女官,姜阳便多问了一句:“……一直将它们锁在笼子里会不会不好?不行就放出来吧。” 很显然,确实不好,因为女官眼里骤然生出的惊喜掩都掩不住:“郡主此言当真?不会给郡主添麻烦吗?” “不会,倒是会给你们添麻烦,”姜阳如实道,“若不觉得每日到处寻它们浪费时间的话,就让它们自由些吧。” “是!” ——横竖它们的主人已经再不会有自由了,若能弥补在它们身上,也算好事。 姜阳默默想着,脚步又不自觉地往易青院里去了。 果真如上官先生和李竹笙所说,易青瞧着面色灰败,气息奄奄,呼吸时断时续的。 姜阳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将手伸进没什么温度的被子里,摸上他比平日还要凉上几分的掌心,小声问他:“……恨我吗?” 回答她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已经习惯了这般结果,姜阳也没在意,自顾自地接着道:“昏迷的那两日里,我梦见过你。” “……你不问问我,我都梦了些什么事吗?” ……还是沉默。 “罢了……你也未必想听。” 才被填补好的伤口,此时又空落落地疼了起来。姜阳腾出另一只手捂着它,缓了好一会儿,才撑过那一阵绞肉般的痛意。 喘着粗气看了眼床上双目紧闭,毫无反应的青年,她闷声叹息: “……你在梦里,也会这么疼吗?”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无名信 一通折腾,伤口果不其然裂开了。 回宫不到一日的太医又被请了过来,重新处理伤口后,唠叨了姜阳好一顿,在她再三保证近半个月不会下地后,才摇着头离开。 次日,姜阳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在床上办公。 送公文的女官来时,她顺口问了问昨日那份没有署名的册子。可女官一脸迷茫,说自己整理时,并没有见过类似的物件。 姜阳也懵了一下:“不是你带进书房的吗?” “……不是。而且,担心郡主遗漏,将公文带出去前,我也挨个翻查了一遍,没瞧见什么没有署名的册子……” “……” 难道她伤势太重,出现了幻觉? 姜阳想了想,摆摆手:“罢了罢了,许是我记错了。” ……可这话才说完没一会儿,那四个字就阴魂不散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带公主走。 这回,是在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上。纸的边缘裁剪的很齐整,字迹也清秀,但明显与昨日不同,应该是换人了。 姜阳捏着这张夹在两本文书中间的纸,找人把那位女官叫了回来,问她:“这是哪里来的?” 女官接过,正面反面地翻看了好几遍,摇头:“不清楚,我从前厅把文书搬过来时,确实未见有此物存在。” “那就是中途有人放了进去?” “中途……”女官细细琢磨了一会儿,点头,“中途遇见阿娟独自搬琴,我就搭了把手……兴许是那时候。” “……” 阿娟?阿娟是谁? 隐约记得,决定将婚期提前时,公主府有位女官提到过阿娟这个人…… 姜阳道:“叫阿娟过来。” 阿娟来了。 是姜阳送过玉镯的那位女官。 为了避免伤害主仆感情,姜阳忍住了“原来你就是阿娟”的感叹,转而问她:“你母亲的腿疾,有好转吗?” 可能没想到姜阳还惦记着她的事,阿娟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多谢郡主挂念,我将母亲接来了玉京,也请了医师,现下已经行动自如了。” “那就好,”姜阳笑笑,将手里的纸条拿给她看,嘱咐道,“把府里所有的人召集起来,将这四个字抄十遍。” “……十遍?”阿娟接过那张纸,蹙起眉来,“为何?” “怎么了?不行吗?” 阿娟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应道:“倒也不是……我这就去办。” “等等,”见她转身要走,姜阳唤住了她,“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作罢吧。你去忙你的,不用和旁人提起此事。” “……好。” 看样子与她无关。 那是谁呢? ……其实仔细想想,对方说这种话,八成不是怀着恶意来的。既不是恶意,又为何要用这种令人不安的方式? 姜阳也不明白。 潜意识里,她是有想到一个怀疑目标的,只是那人目不识丁…… 不可能。 …… 有好多问题想问,姜阳一整日都在等杜知娴。可杜知娴没来,师嫣倒是来了。 殷士从一事,但凡稍微明些事理的人,就不难看出其中暗藏玄妙。因此,朝中与陈元微对立的官员,是断不可能靠近上清苑半步了。 而与陈元微同阵营的官员,也担心牵连其中,暂时只敢在暗地里传递消息,除了杜知娴。 师嫣在这种时候上门,对姜阳而言,确实意外。 但又没有那么意外。 “……近来京中好些关于姐姐的风言风语,听着就令人生厌。我只觉得,若事实真如他们说的那般,姐姐如此行事,除去危险些,也没有什么错处。” 姜阳捏了捏手里的书页,看向她义愤填膺的脸,笑了笑:“是么?” “嗯,”师嫣叹了口气,“若换作是我兄长……即便拼了命,我也不会让行凶之人逍遥快活,一日都不行。” ……她确实很像以前的姜阳,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间,都带着过去的姜阳的影子。 “不可以,”姜阳感慨之余,还是纠正道,“若他如你在乎他一般在乎你,你为他而死,他会比你更痛苦。反之,你为他而死,又不值当……无论何时,都要先保全自己。” 师嫣歪着头认认真真听她讲,听完点头:“……好。” “你兄长呢?近来还好么?” “兄长?不好,很忙……整日不在府中,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本是随口一问,听她这么说,姜阳一愣:“好几日?” “嗯,在宫里。”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师嫣努了努嘴:“说是昨日,可今日我来找姐姐前,还没见他回来。” 姜阳垂眸思索:“这样……” “嗯,”看了眼姜阳的神色,师嫣犹豫一下,又唯唯诺诺地开口,“姐姐,今日我来,还有一事想说与你听……” “宋思隐?” “……嗯。” “怎么了?” “他……前段时间,他说父亲病重,要回去照看,便搬离了申园。但我二人仍时常见面,并未疏远。可不知怎的……那日姐姐受伤后,他听信京中流言,对我说姐姐心思深重,又与兄长不合,不宜交往……要我离姐姐远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姜阳不出声,师嫣以为她生气了,赶忙解释:“我虽心悦于他,却也并非任他教唆。姐姐为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只是……” “只是,你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种令你为难的话?” “嗯。” “若真喜欢他到不可自拔,便相信他是真心为你好;若没有到那种地步,就试试拿出论据同他解释,解释得清自然是好事,解释不清……” 姜阳顿了顿,道:“那便看看,是你的判断出了问题,还是他压根不在乎你的看法,只想让你跟随他的意志行事。” “……我明白了。” “他对你好吗?” 师嫣咬了咬唇,面露难色:“就……我也不清楚……我一直认为,是我喜欢他,就理应我对他好。至于他对我好不好,并不重要。” 一想到前世自己也是这么执着,姜阳就想回去揍自己一顿。她深呼吸,劝道:“若你只是想与他风流缠绵,如此这般自然没有问题。可若你想与他成家,日后绵延子嗣,相守终老,那就不能只靠你的一厢情愿。” “……为何不能?” “原因很多……我先不说那些虚无缥缈,难以预见的后果,就只提一点——他不喜欢你,也就不会喜欢你的孩子。而你的孩子需要父亲的爱,你要为你的孩子负责。” “……” 师嫣长睫低垂,细细想了一会儿,又抬眸看向姜阳,神色坚定起来:“我明白了。”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念去去 那日一直等到夜里,杜知娴都没来,也没差人给姜阳递过消息。 虽说她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来也没什么不对。可姜阳心里就是不踏实。 次日一早,她便派了小厮前去杜府打听消息。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厮就回来了。他一路从外面跑进屋,神色慌张,大汗淋漓,通地一声跪下,急慌慌地开口:“昨日杜大人被贬,今日午时前就要离京,外面到处在传……郡,郡主……” 姜阳的心骤然一缩,连带着腹部的伤口也抽痛起来:“你说什……嘶……” “郡主!” 她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撑着床就要下地:“备车。” “郡主,郡主不可……” “快!误了时辰,我唯你是问!” “……” 小厮咬咬牙,起身跑了出去。 在门口听见了事情经过的女官进来,扶着姜阳更衣。因时间太紧,来不及绾发,女官便帮姜阳将长发随意束起,带着她出了门。 路上遇见沈佑,她正匆匆往后院走,应该也是听说了此事。相识这么多年,姜阳的脾性她再了解不过,即便今日流血流死,也断不可能不去见杜知娴。 于是,沈佑什么也没说,帮女官一起扶着姜阳上了马车。 一路紧赶慢赶,到杜府时,杜知娴还是已经走了。 姜阳一点都没犹豫:“出城。” 马车调转车头,往城外赶去。可好死不死,又被拦在了城门口。 来来往往的马车数不胜数,都只是随便问两句就放行。只有姜阳的马车被三四个人堵着,反反复复问这问那,就是不让她走。 姜阳气极,正想呵斥他们,却听得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郡主也要出城么?好巧。” 隔着车窗,对上一双笑意浅淡的桃花眼,姜阳蹙眉:“你怎么在这?” 对方神色从容,语调平平:“自然是为杜娘子送行。若在下猜得不错,郡主也一样……多日不见,上车叙叙旧?” “……”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阳什么都没说,果断下车。 师慎的车里依旧简朴到没有一丝杂物。不等姜阳坐好,他就问道:“听闻郡主遇刺,伤势严重,如今可有好些?” “无碍。” “伤了哪里?这里吗?” 二人依旧面对面坐着。师慎一边说,一边凑前去摸姜阳的小腹,却被姜阳一把挥开。 “大人自重。” “……” 动作被打断,师慎也不生气,唇角微微一弯,开口道:“陛下有言,杜大人擅离职守,致使太庙祭祀出现严重纰漏,是对我皇室先祖的大不敬,念在其祖辈的功绩上,从轻发落……因此,此番贬谪,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相送。否则,一律视为同犯。” ……卑劣。 姜阳心里暗骂,表面却很识相:“……故友蒙难,心急之下难免冲动。方才是我不对,请大人见谅。” 对方盯着她看:“我怎舍得责怪郡主……只是随口说说,提醒郡主小心罢了。” 忍下不适,姜阳温声道:“多谢大人。” 师慎脸上依旧挂着不温不火的表情:“不必客气。只是,看郡主近日清瘦了很多,在下难免担忧……可惜不能亲自照料,还望郡主保重身体。” “……嗯。” 这话说完,二人都没再开口。姜阳垂眸盯着膝盖出神,暗自琢磨杜知娴的事,无意间抬眼,见对面之人倚在车厢壁上看她,眼神晦暗不明,若有所思。 心里一跳,姜阳赶紧别开了目光。 …… 杜知娴被贬去了最南边的望海府,要走水路。马车赶到时,她已经准备上船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姜阳就一眼认出了她。她依旧挺拔,坚韧,站在忙碌的船工和下属中间,笔直的像一柄压不弯的松。 或许是心有灵犀,不等姜阳出声唤她,她就提着包裹,转过了身来。 四目相对,她眼里骤然升起的喜悦被浓重的担忧一点点淹没。见姜阳朝她走,她使劲摆手,示意姜阳不要上前。 发现对方根本不打算停步后,杜知娴认命般长叹一口气,脸上浮现起无奈的笑意,也朝姜阳迎了过去。 二人在还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就不约而同地向对方伸出手来,紧紧交握。 姜阳忍住喉间泛起的酸涩,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姐姐。” “呸,胡说,”杜知娴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那日擅离职守,是因为父亲有事召我回去,与妹妹何干?” “可这种事稀松平常,原本……” “没有原本。阿阳,若你我身份互换,你会怪我牵连你吗?” 姜阳语塞:“我……” “你不会。所以我也不会。我只会怪自己不够谨慎……否则,还能多陪你走一段路,多为你挡一些风雨。” “……姐姐。” “父亲与公主殿下交情甚笃,也深知我的心意。今后,他会代替我照顾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去寻他,莫要全都自己扛着,好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姜阳鼻头直发酸,眼眶也热,根本不敢与杜知娴对视,胡乱点头应下:“嗯。” “好……我该走了。” “……” 见姜阳死死握着自己的手不松开,杜知娴沉默一瞬,换了轻快些的语气问她:“不舍得我么?” “……” “不舍得我,又不愿意同我说话?” “……姐姐。” 好不容易听她开口,对方笑了起来:“嗯。怎么?” “……等我。” 姜阳深吸一口气,抬眸对上杜知娴的目光,认真地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等我。我一定会让你光明正大地回来,站在比过去更高的地方。” “……” 这回,换杜知娴沉默了。 姜阳松开她的手,低下头将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件全都拆下来,连缝在衣裙边缘的玉珠子都不放过,而后,又一件件地塞进杜知娴还未收回的手中:“我知姐姐不稀罕这些俗物。可此次南下,路途遥远,多拿些傍身,便能少吃些苦……保重好身体,等我。” “我……” “不许推辞,”姜阳按住她想要推拒的手,拿她的话反驳她,“若你我身份互换,你会比我给得更多,也会更希望我安心收下,不是么?” “……” 低头看向手中满满当当的金银玉石,杜知娴笑笑,算是认可了她的话:“好。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秋瑟瑟 天外孤帆远,人间情意长。 心里的痛盖过了肉体的痛,等那艘小船消失在视野里,姜阳一低头,才看见身上渗出衣裙的血。 师慎适时出现,什么都没说,将她打横抱起,带回了车中。 体温随着血液一起流逝,刺骨的寒意化作利刃,一点点凌迟着本已经濒临崩溃的神志。 姜阳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昏迷过去的,再睁眼,入目的青色床帐单调又陌生,显然不在上清苑。 头还是晕的,身子也不听自己使唤,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轻唤出声:“……有人吗?” “……” 没有人回应,但床帐拉开,一个脸圆圆的小丫鬟探出了头来。 姜阳问她:“这是哪里?” 小丫鬟摇摇头,怯生生地看着她。 “……你不会说话?” ——点头。 “这是……申园?” ——点头。 “你家主子呢?” ——摇头。 “师嫣呢,她在吗?” ——摇头。 “不在还是不能说?前者点头后者摇头。” ——摇头。 “……我知道了……好渴,水。” 床帐落下,姜阳模模糊糊地瞧见那个矮小的身影离开了。 等门关上,她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伤处,发现已经重新包扎过,里衣也换了新的。 暗暗松了口气后,姜阳撑着床榻,想坐起来,可胳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只好作罢。 刚躺好,小丫鬟就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姜阳喝了水,捧着空杯子站在床边看姜阳。 姜阳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小丫鬟摇摇头,指了指姜阳,而后双手合十贴于脸颊边,眨了眨眼。 “……好,我会好好休息。” 她放下手,微微福了福身,合上床帐出了门。 屋内安静下来,姜阳捂着伤口闭上眼,想着缓缓再做打算,可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点起了灯,床前,坐了一个人。 那人原本在把玩她的手,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看出姜阳眼中的疑惑,淡淡解释道:“上清苑太远,你一直在流血,未必撑得到……等伤势好转,我再送你回去。” “……” 舔了舔干涩的唇,姜阳哑着嗓子出声:“……我没事……我想回去。” “不行。” “我有急事……” 对方面露不虞:“什么急事?告诉我,我去办。” 姜阳咳了一声,蜷起手指,虚握住对方的手:“不行……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要回去。” 对方却更用力地反握,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把姜阳的整只手包在掌心中:“回去找谁?易青还是你母亲?我将人给你带来,也不行吗?” “……不行。” “为何?怕我趁机对他们不利?” “不是因为他们。” “那是谁?杜知娴?” 姜阳看着他摇头:“与她无关。若大人非要问,我只能说,这不是我该在的地方……但请大人放心,今日相救之恩,我会亲自登门道谢。” “……” 快被捏麻的手被缓缓松开,本以为师慎妥协了,却不想,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既然无事,那就好好休息,待伤势好转,我自会放你走。” 眼看他神色肃然,并非说笑,姜阳心里一紧,再无法维持平静,急切出声:“无故拘禁,有违律法,你……” “那就拿律法来惩治我,我等着。” “师慎!” 话说得太急,伤口又抽痛起来,姜阳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去捂伤口,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那又如何?”对方轻笑,脸上没有分毫愠色,“睡吧,我明日来看你。” “等等!” 见他要走,姜阳也顾不得伤口会裂开,强撑着起身,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若非要逼我,明日再来,兴许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 “……” 师慎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她。 不过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姜阳额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见师慎回头,她松开手支撑着身体,目光却坚定:“让我回去,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二人的动作引得烛光微晃,连带着满屋子的影子都凌乱起来。沉默良久,师慎面无表情地回应:“你试试。” “……” 看着姜阳怔忡的神色,他冷冷道:“你若真敢死在这里,杜知娴和你母亲,都活不了。” …… 许是姜阳近来的疯狂举动让师慎有所忌惮,临走前,他把那个哑巴丫鬟叫进来,给姜阳灌了大半碗安神助眠的汤药。 受伤再加上心绪烦闷,姜阳的承受能力已经大不如前,那碗药都没喝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一股刺鼻的酸味将她呛醒,一睁眼,被人捂住了嘴。 对方压着声音开口:“郡主别怕,是我。”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见姜阳没动,他才松开手,小声问她:“郡主伤在何处?前面还是背后?” “……前面。” 屋里没亮灯,看不见来人的动作,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而后,对方低声道:“郡主,冒犯了。” 被子被掀开,那人拉过姜阳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让她借力坐起,而后用一件厚重的披风将她裹住,提醒道:“过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相信我。” 姜阳点头,点完想起他未必看得见,又轻声应道:“……好。” 来人身上带着深秋的萧瑟苦味,姜阳被他抱起时,似一头扎进了泡过秋雨的落叶堆里。 她闭上眼,尽力克制着伤口摩擦带来的痛意,一声不吭地由他带着出了门。 八岁时孤身独闯府衙被陈元微抓包后,往后十余年里,落灯花再无失手,就连跟他学了些皮毛的李竹笙,都能轻松往来于宫禁内外。如今不过区区一个申园,他如入无人之境,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将姜阳带了出来。 申园往东半条街处,有人正焦灼等待。见街角的黑影出现,她动作一顿,旋即快走几步迎向那人。 二人交接,后者确认姜阳无碍后,向落灯花道谢:“多谢。” 对方摆摆手:“快走。” 姜阳勉强站立,忍着痛意问他:“你呢?” “我自有去处,”落灯花低头,犹豫一下,又道,“……郡主,玉京并非久留之地,若有机会,尽早走吧。” “那张纸……” “是我写的。我不知道郡主还会不会信我,才不敢出面。郡主,留得青山在,总会有重整旗鼓的一日……” “我知道了,”姜阳打断他的话,捂着伤口看他,诚挚道,“多谢。” “……” 落灯花什么都没再说,摆摆手,转身走入黑暗,消失在深夜浓重潮湿的雾气中。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受托付 二人避开巡城的守卫回府,一进大门,转过影壁,数十道视线齐齐迎了过来。 本已经快在李竹笙怀里睡着了,见此情景,姜阳瞬间清醒不少。 她迟疑一下,拍拍李竹笙的肩,示意放自己下来。 对方照做,她小心站稳,问提着灯围过来的众人:“你们……在等我吗?” 女官们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急切地反问她:“郡主可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郡主一日未归,去了何处?叫人好生担心……” “别问了别问了,先带郡主回房才最要紧!” 此话一出,引得一片附和声:“是是是,劳烦阿笙……快,把下午进府的郎中带来!” “……” 姜阳不知说什么好,任她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将她送回屋中。 到了自己院子里才发现,没有按时放值的远不止等在门口的那些,上清苑里眼熟或不眼熟的女官,全都没走。 一见姜阳回来,原先等在各处的女官们纷纷活跃起来,端茶倒水的,备餐温饭的,给郎中打下手的……忙作一团。 好在一路脚不沾地,伤口没有大碍。郎中细细看过,开了方子,便出去了。 姜阳吩咐沈佑道:“夜已经深了,将府里的空院子都打开,让各位女官们自己安排住处吧。” “好。” “你也早些休息,我没事的。” “……” 沈佑犹豫一下,还是问道:“郡主今日……” “是师慎。明日我与你细说……帮我把秦芷茵唤来,我有事问她。” “好。” 沈佑开门出去的时候,门口探进来好几个脑袋,瞧姜阳一眼,又匆匆缩了回去。 姜阳心里感动极了,可眼下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实在分不出神,便没叫她们进来。 但她已经想好,明日一早,便将这个月所有人的月钱翻三倍,以犒劳她们今夜的辛苦。 秦芷茵也没走,一听找她,很快就进来了。 姜阳问她:“明日的行动,有把握吗?” “有,”她很笃定,“我已经用小七试过了,他们根本不会查车里的人。这两日我带他进出三次,都没有出过纰漏。” “好。早些休息,明日先回去接你母亲,再回来接人。” “嗯,郡主也早些休息。” 姜阳微微颔首,目送她出门,又问重新进来的沈佑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 “……差不多。你和李竹笙带上巡夜的府卫去守着易晏,他今夜可能有行动。” “……行动?” 可能觉得易青如今的状态,不像是能有所行动的样子,沈佑踌躇了一番,才应下来:“……好。” 虽知道沈佑不是自傲轻敌之人,但姜阳还是怕出意外,多嘱咐了一句:“我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但你一定要信我……他要是逃了,危险的不止是我们,还有整个玉京城,千万要谨慎。” 这回,沈佑的神色认真了不少:“是。” “快去。” …… 自从得知易青的身份,姜阳就不止一次想过,新婚夜的那个人就是他。 若真如此,那前世,被贬路上遇刺身亡的事就是假的……易青极可能用了什么方式,让自己在世人面前假死,转去幕后,操控了新婚夜的那场刺杀。 因姜从戎生前所辖理的明顺府以盛产奇药蛊毒闻名,所以他给姜阳带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物与书籍,包括姜阳下给易青的毒。 姜阳在其中一通翻找,还真找到了一味药,名为魂归处。 此药服用后,会在不损伤人身体的前提下,使人呈现出气神衰败的状态,陷入濒死的假象。这种状态会在服药三日后自动解除。 可若第一次服药后,三日内再服一次药,那三日结束,服药之人就会气息闭绝近十二个时辰。 之后,又恢复如常,整个人与服药前没有分毫区别。 ——姜阳不确定他选了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只能按照最坏的打算来应对。 本想着等到结果出来再睡的,可奔波一整日又困又累,到底还是没忍住睡着了。 次日,姜阳是被侍女唤醒的,对方跪在她床前,急得带上了哭腔:“郡主,出大事了!燕王殿下他……他……” 姜阳迷迷糊糊地应付她:“……无妨,放着就是,过会儿秦娘子会来接他……” “可殿下……” “他没死……不用管他。” 侍女一愣,脸上的惊慌消融了几分:“这……郡主怎么知道……” 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姜阳没理会她的问题:“……秦娘子来了告诉我,出去吧。” “是……” 秦芷茵过了辰时才来,穿得喜气洋洋,倒真像带母亲去祈福一般。 只是,见到姜阳,她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塞进了姜阳手里,而后跪下道:“若今日出了什么事,我会将全部罪责担下。届时,请郡主替我照顾好我的母亲。” 一睁眼就被托付了如此重要的任务,姜阳一时怔住,反应过来后匆忙推脱:“我不要你的东西,更不需要你替我担责,快些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秦芷茵跪得笔直,不肯起来:“此行有多凶险,涉及的罪行有多重,我是知道的。郡主如今处境艰难,断承不起如此后果。当初郡主救我母女二人于水火,恩同再造,而今我所回报,不过万分之一……请郡主应允。” “……” 从小到大,向来是姜阳送东西给旁人,这还是第一次,她收别人的东西。 姜阳默默接过那只玉镯,套上自己手腕,扶秦芷茵起身:“好,我答应你。” “……多谢郡主。” “一路小心。” 秦芷茵一走,沈佑就进来了。她拱手道:“郡主,城外接应的人已经就位,听传消息的小厮说,今日进出城与往常无异。郡主可以放心了。” “好……你在值班的府卫里,挑个没在外露过面的,让他暗中跟着秦芷茵,好有个照应。” “是。” “叫李竹笙来。” 李竹笙来时,已经提前知道了姜阳要问的事,一见面就跪了下来,认错:“我不该私自与落灯花联系,请郡主问罪。” 姜阳摇摇头:“我没有怪你,只是好奇,你怎么找到他的?” “是他主动来找我……申园那帮草包不堪一击,我原本打算硬闯的,但他说他能带郡主出来。我想着如此可以少惹些麻烦,便答应了。” “……好吧。” 看姜阳若有所思的样子,李竹笙小心问道:“郡主在担心他潜入上清苑作乱吗?” “没有,”姜阳如实道,“只是想……人还真是复杂。” “……嗯,是很复杂,”李竹笙点头,“明知他是细作,可昨日他说能救郡主时……我竟没有一点怀疑。” “……” 不只是她。 昨夜从昏睡中一睁眼,听见落灯花的声音时,姜阳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不是防备。 喜欢玉京第二春请大家收藏:()玉京第二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