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我,帝国将倾时,女帝你又跪什么?》 第1章 圣旨逐逍遥,陌路断前尘 天元大陆。 大奉王朝皇城。 地底深处,幽暗无光。 唯有无数条铭刻着古老符文的漆黑锁链。 偶尔碰撞,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响,在死寂中回荡。 锁链纵横交错,如同蛛网,死死缠绕着两尊庞然大物。 它们形貌狰狞,一者似龙非龙,浑身覆盖着幽暗鳞片,呼吸间喷吐着硫磺气息。 另一者如凰如鹰,翎羽却燃烧着惨绿色的磷火,一双巨眼开阖,凶光四射,令人心悸。 这正是被封印在皇城地底深处不知多少岁月的上古妖魔——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 即便以整座浩大皇城为基,辅以这号称可封天绝地的“镇魔链”,两魔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依旧如同实质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封印,让空间都微微扭曲。 然而,在这足以令王境强者都胆寒的魔气中心,却诡异地亮着一豆烛光。 一张粗糙的石桌摆在两魔正下方,烛火便在石桌上摇曳,仿佛随时会被那恐怖的气息吹灭,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石桌的另一端,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青年,正随意地坐在一个树墩上。 他手指修长,正慢悠悠地摆弄着几枚温润如玉的黑白棋子。 “该你了,大块头。” 云逍将一枚白子轻轻按在石桌刻画的简陋棋盘上,抬眼看向左边的九幽冥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冥龙巨大的龙首微微晃动,覆盖着幽暗鳞片的眼皮耷拉着,死死盯着棋盘。 那比磨盘还大的锋利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地面坚硬的玄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火星四溅。 ‘这…这步…’它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艰涩的音节,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充满了憋屈和犹豫。 巨大的龙爪悬在半空,愣是不敢落下。 旁边的噬魂天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磷火般的眼珠瞥了一眼那看似随意摆放的白子。 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尖喙开合,发出急促而尖利的声音:“太…太刁钻!吾…吾亦无解!” 两魔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到对面那看似人畜无害的青衫青年身上。 “哦?都解不了?” 云逍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分,“那这局,可又是我赢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施施然站起身,伸了个极其舒坦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怎么样,愿赌服输?” 话音未落,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玉瓶和一个细长的玉针,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两魔庞大的身躯同时一僵。 “安心,”云逍晃了晃玉瓶,笑容和煦,“规矩不变,一人半斤精血,回去泡点药酒,强身健体。” 说罢,玉针寒光一闪,精准无比地刺入两魔那坚逾精金的鳞甲缝隙。 在九幽冥龙欲哭无泪的闷吼和噬魂天凤悲愤的尖鸣中,各自被取了半斤闪烁着幽光、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精血,云逍这才满意地收起玉瓶。 他笑眯眯地收起石桌棋盘,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寻常的午后消遣。 然后沿着那通往地面的、昏暗潮湿的古老石阶,缓步而上。 “回见了,两位老邻居。”云逍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身后地底,传来两魔压抑着巨大悲愤、如同闷雷般的喘息。 大爷,求您别来了! 两魔心中哀嚎,表面上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目送那煞星离开。 “哦,对了。” 云逍的脚步在石阶中段忽然一顿。 他微微侧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层层魔气,回荡在幽暗的地底: “安分点。下次,若让我在地面感受到一丝一毫你们冲撞封印的动静……”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我保证,回来陪你们住上三天三夜,好好下几盘棋。” 话音落下,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地底深处,只剩下两魔粗重的喘息和锁链无意识的晃动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恐惧。 …… 皇城南,一座闹中取静的雅致庭院。 院内小桥流水,灵花吐蕊,几丛青翠欲滴的灵竹下,摆放着一套由上等养魂灵木精心雕琢而成的茶具。 茶具旁,一张宽大舒适的躺椅,便是云逍的专属宝座。 唯一显得有些突兀的,是旁边暖融融的阳光下,一头皮包骨、四脚朝天瘫在软垫上的……老山羊? 它浑浊的眼睛半眯,蔫巴巴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仿佛随时会化成一缕青烟。 一副要睡不醒、生无可恋的模样,它对云逍的归来毫无反应。 “那几个北边的蛮子,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云逍把玩着手中一块造型奇特的兽骨,入手温润,隐有能量波动,但在他眼中却平平无奇。 “东西……还是那么不咋滴啊。”他随手将兽骨丢在一旁的石桌上。 老山羊“小七”闻言,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慢悠悠地咀嚼了一下嘴里的狗尾巴草,又彻底闭上。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嫌弃意味的“哼唧”,似乎在抗议主人的聒噪打扰了它的日光浴。 “圣旨到——!” 就在这时,尖细刺耳的嗓音穿透了庭院的宁静。 紧接着,三名身着宫中服饰的太监,径直走了进来。 为首的老太监目光如鹰隼,在云逍身上意味深长地扫了一圈。 随即展开手中明黄的卷轴,用那特有的尖锐嗓音高声道: “传倾凰女帝陛下口谕:命逍遥王云逍,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云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清澈的茶汤映着他平静的眼眸。 “倾凰……何事如此急召?”他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放下茶杯,云逍不再耽搁,起身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青色长衫,便随太监朝皇宫走去。 然而,这一路行去,气氛却透着诡异。 沿途所遇的文武百官,见到他,无不面露异色,眼神复杂。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入耳中。 “唉,可惜了逍遥王啊……当年帝国初立,独战八大叛逆藩王,是何等风采盖世,立下不世功勋!” “谁说不是呢?可惜,力斩八王虽胜,自身却也落得丹田被毁的下场,如今只能顶着个闲散王爵的名头…” “哼!闲散王爵怎么了?帝国何曾亏待于他?吃着皇粮,却行那吃里扒外之事!” “就是!这也不是他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的理由啊!” 云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弥漫在通往皇宫的路上。 刚行至威严的“凤鸣殿”前,云逍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殿前广场,已被密密麻麻、身着玄黑重甲、气息肃杀的“天威军”团团围住,刀枪如林,寒光闪烁。 军队前方,一名身着大红蟒袍、面白无须的太监总管,正手持另一道明黄圣旨,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逍遥王云逍,勾结异族,意图谋反,罪证确凿!按律,当诛九族,处以极刑!” 太监总管尖利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响彻殿前广场。 “然,陛下念及尔昔日微末之功,法外开恩!特旨:剥去王爵之位,即刻逐出帝国,永世不得再踏入皇城半步!钦此——!” “勾结异族?意图谋反?” 尽管一路走来已听到不少风言风语,但他人之言,云逍并不在意。 朝堂倾轧,构陷诬告,太过寻常。 可当这代表着女帝至高意志的圣旨,也将这莫须有的罪名盖棺定论时,云逍还是怔住了。 因为圣旨,代表着南宫倾凰! 或许天下人不知。 但南宫倾凰自己……难道不清楚? 这至尊帝位,是他云逍,亲手将她从尘埃里扶上去的! 南宫倾凰登基之后,是他,为她扫平荆棘,镇压番邦叛乱,为王朝民生安定、江山稳固殚精竭虑,出谋划策! 可以说,没有他云逍,就没有今日强盛的大唐盛世! 只是他生性不喜权势,在王朝根基稳固之后,便主动退居幕后,只求一方庭院,养花弄草,过几天清闲日子。 天下人皆可反,唯独他云逍,绝不会反! “即便真要定我谋反之罪……” 云逍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甲士,望向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凤鸣殿大门。 “也轮不到你们在此宣读!也该是她南宫倾凰,亲自来与我说!” “放肆!云逍!竟敢直呼陛下名讳!”太监总管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厉喝,手指颤抖地指向云逍。 “让他进来!”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冰冷、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的女声,从紧闭的凤鸣殿内传出。 声音落下,广场上肃立的三千天威军,齐齐躬身,甲胄碰撞,发出整齐划一的铿锵之声。 “哼!算你走运!”太监总管阴恻恻地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让路!” 云逍无视两旁刀锋般冷冽的目光和太监总管的阴阳怪气,神色平静,步履沉稳,一步步踏入了那象征着大唐权力核心的凤鸣殿。 大殿空旷而威严,金碧辉煌,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气。 殿首高高的龙椅上,端坐着一名身着明黄凤袍的女子。 她容颜倾世,眉目如画,肌肤胜雪。 只是那绝美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凤眸开阖间,尽是俯瞰众生的冷漠与威严。 正是大奉女帝,南宫倾凰! 而在她的龙椅旁,稍下半个身位处,侍立着一名身着赤金蟒袍的青年。 他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尤其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周身隐隐有炽热的气息流转。 正是身负“焚天战体”、被誉为王朝百年不遇的绝世天才,新贵权臣——上官炎。 说起来,这上官炎,早年也曾跟在云逍身边,受过他不少点拨,算得上半个记名弟子。 云逍的目光并未在上官炎身上停留半分,而是径直落在了殿首的南宫倾凰身上。 那目光中,有询问,有不解,更有一丝被深深刺痛的难以置信。 面对云逍的目光,南宫倾凰居高临下,凤眸中唯有帝王的冰冷与疏离。 “没什么好说的,证据确凿。” 她的声音如同玉石撞击,清脆却毫无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在打发一条碍眼的野狗。 “念你往日微末之功,饶你一命,你走吧!” 第2章 从此云泥两相隔,再无相逢亦无欠 凤鸣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南宫倾凰那句冰冷绝情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云逍的心口。 即便早在殿外听到圣旨宣判时,心中已有所预料。 但亲耳听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从眼前这个他曾付出一切守护的女子口中说出。 那份被彻底背叛的刺痛,依旧尖锐得难以言喻。 “为什么?”云逍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那冰冷的帝王威仪,直视着南宫倾凰的凤眸。 “帝国律法森严,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良!” 南宫倾凰面无表情,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事,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云逍的声音依旧平淡。 因为彼此心知肚明。 这些所谓的“通敌谋反”证据,在真正的明眼人看来,不过是几张漏洞百出的废纸,经不起丝毫推敲。 更遑论,能让这位掌控着“天眼”监察天下的女帝被蒙在鼓里。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欲加之罪,从头到尾都得到了这位女帝的默许。 甚至……就是出自她的授意! “云逍!”南宫倾凰凤眸骤然眯起。 一股磅礴浩瀚、如同山岳倾覆般的帝王威压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怒潮,狠狠压向殿中的云逍,“你——在质疑朕?!” 那威压足以让寻常强者都瞬间窒息跪伏。 然而,云逍只是静静地站着,青衫微拂。 仿佛那足以碾碎金铁的威压,不过是拂面的一缕清风。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曾经冻得发紫、蜷缩在风雪墙角的小脸。 与眼前这高高在上、威严冷酷的女帝身影,在脑海中渐渐重叠,又骤然撕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伴随着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 其实,他并非此界之人。 遥远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名为蓝星的星球。 也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他,在破败的墙角下,发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冻得浑身发紫、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从那一刻起,一大一小,两个毫无血缘的人,便在这残酷的世界相依为命。 一碗薄粥,两人分食。 一杯清水,轮流解渴。 女孩在身后,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哥哥”。 而他,便用自己尚显稚嫩的肩膀,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 后来,弱小的他们被战乱裹挟着走散。 再见面时,已是南宫倾凰在宫女选秀时被当时的才子云逍撞见。 她向他吐露了深埋心底的渴望——她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成为掌控自己命运的女帝。 于是,他义无反顾,为她铲除异己,荡平阻碍,助她以女子之身,登临这九五之尊! 只是,岁月流转,沧海桑田。 他再也无法,将眼前这睥睨天下的女帝,与记忆中那个风雪夜里瑟瑟发抖、依赖着他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 “看来……”云逍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带着无尽的疲惫与释然,“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笑话!” 然而,云逍这句平静的话语,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南宫倾凰最敏感、最不愿触碰的神经! 她如同被踩了逆鳞的巨龙,勃然大怒! 轰! 厚重的帝皇修为不受控制地迸发,身下那张由万年寒玉精心雕琢的龙椅扶手,在她一掌之下,瞬间化为齑粉! 她是一言九鼎、乾坤独断的女帝! 是万万人之上、生杀予夺的至尊! 不是一个需要躲在别人羽翼下瑟瑟发抖的可怜虫! 而这个人,总是仗着那些不堪回首、令她感到无比难堪的过往,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这让她感到恶心! 这让她感到屈辱! 这让她感到自己所有的成就,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说白了,她就是要亲手抹去这段让她觉得羞耻的黑历史! 抹去这个证明她曾经软弱无能的“污点”! 她承认云逍帮过她。 但那又如何? 她是帝王!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才是帝王之道! “云逍!”南宫倾凰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凤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不可否认,帝国的建立,你的确有几分苦劳!” “但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以为,朕离了你就不行了吗?!” “实话告诉你,如今朕的身边,人才济济,俊杰辈出!” “大奉更是前所未有的鼎盛繁荣!” “朕的帝国,不会缺了任何人!” “——也包括你!” “趁朕还未改变主意,未下令将你当场格杀之前……” 她抬起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指向殿门之外,声音冷得掉渣。 “立刻!给朕消失!” 云逍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而略显扭曲、却依旧无比陌生的绝美脸庞,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平息了。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微微昂首。 “既如此……” “那便如你所愿。” “从此——云泥两相隔,再无相逢亦无欠!” 话音落下,他再没有丝毫留恋,干净利落地转过身。 青衫拂动,朝着那象征着权力与禁锢的殿门,缓步而去。 他的话语,清晰无比。 从此之后,两人之间所有的情分、恩义、过往……一刀两断! 即便他日再见,亦是陌路之人。 南宫倾凰看着那决绝离去的青色背影,凤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愧疚和复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一闪而逝。 但这点涟漪,瞬间就被更深的决绝、冰冷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所取代。 抹掉过去,才能迎接属于她南宫倾凰的全新未来! …… 上官炎奉命,一路“护送”云逍离开凤鸣殿。 他跟在云逍身后半步,看着眼前这道曾经让他仰望、敬畏、拼命想要追赶的背影,眼神复杂变幻。 最终,在即将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复杂都沉淀为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冷漠。 他没有道别。 没有任何言语。 只是如同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在云逍踏出宫门的瞬间,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返回了那座金碧辉煌、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凤鸣殿。 不可否认,即便云逍当年镇压吐鲁番三王时丹田被废、修为尽失,但他那身深不可测的修炼经验和对大道的理解,却并未随之消失。 自己虽未正式拜师,但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确实学到了许多受用终生的东西。 在今天之前,他对这位“半师”,心中始终存着一份尊敬。 但怪只怪……云逍或许真的太过高估自己的分量了。 这偌大的帝国,离了谁,难道就运转不了了吗? 太阳照常升起,帝国依旧辉煌。 他上官炎,绝不会为了一个已经失去价值的“废人”,耽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这凤鸣殿内的位置,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 云逍走了。 走得无声无息,却又带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他回到那座居住了二十年的小院,袖袍轻轻一拂。 嗡! 空间泛起一阵肉眼难辨的涟漪。 整座庭院,连同那精致的竹下茶具、舒适的专属躺椅、院中的小桥流水、甚至那几丛青翠的灵竹…… 以及软垫上那只依旧四脚朝天、叼着狗尾巴草、对主人归来只是懒洋洋掀了下眼皮的老山羊“小七”…… 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云逍并未立刻离去。 他驻足在皇城城那巍峨高耸的城门之下,仰头望着那铅灰色的、沉甸甸仿佛要压垮城楼的天空。 濛濛细雨,无声飘落。 冰冷的雨丝,沾湿了他的发梢和青衫。 他伸出手,感受着那沁入肌肤的凉意,随即解下腰间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烈酒。 酒入愁肠,灼烧着那份被彻底冰封的过往。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消散在细雨中。 他背过身,不再看这座承载了他二十年心血、欢笑、守护与最终背叛的冰冷巨城,身影融入雨幕,渐行渐远。 在他转身离去的刹那,无人察觉,插在皇都地底最深、最核心阵眼处的一柄长剑,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长剑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锈迹斑斑,如同凡铁铺子里最廉价的那种。 它深深插入地脉,仿佛与整个皇都大地融为一体,是封印大阵的一部分,却又似乎独立于大阵之外。 此刻,它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离去,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吟。 随即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没入云逍那宽大的袖袍之中,消失不见。 同样无人知晓,就在这柄铁剑被拔走的瞬间—— 轰隆隆隆!!! 皇都地底深处,那原本被无数镇魔链锁死的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狂喜与暴戾的咆哮! 一股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冲击波,狠狠地撞在了失去了那无形核心镇压的封印大阵之上! 整个皇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如同发生了可怕的大地震! 无数房屋簌簌发抖,瓦片碎裂掉落! 皇宫之中,琉璃盏摔碎一地! 云逍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那巨大的动静和隐隐传来的惊恐喧嚣。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 他待在这里,守护这方土地,守护这些人,皆因一人。 如今情分已断,此地于他,不过陌路。 一切,与我何干? 老山羊小七似乎被那震动吵到,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嘴里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嘟囔,仿佛在说:“吵死了,还让不让羊睡觉了?” 世人只知他云逍当年力斩三王,威震天下,却落得丹田被毁,沦为废人。 却无人知晓,正是在那最深的逆境绝渊之中,他才觉醒了独属于他这个异界来客的终极依仗——系统! 这系统靠谱无比,签到便赠予他无尽奇珍、无上妙法,包括袖里乾坤之术。 以及…这头被他心血来潮命名为“小七”的老山羊。 取名时,他神魂深处莫名闪过前世熬夜追读过的某部小说中,那位让诸天万界为之颤栗的禁忌存在,似乎穷尽无尽岁月在茫茫混沌中寻找一只羊的模糊印象… 此念如电光火石,一闪而逝。 短短十几年。 他饮酒、赋诗、养花、逗羊,修为却早已臻至一个所有人无法想象、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模糊的高度。 只知,有那么亿点点强。 本已到了这般境界,他对更进一步并无太大执念。 守着这一方庭院,喝喝小酒,逗逗老羊,偶尔去地底“拜访”一下那两位“老邻居”,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而如今…… 或许,该顺着系统的指引,去那更广阔的天地看看。 顺便瞧瞧,那道之尽头,究竟是何等风景? ‘唔,收个徒弟……’ 感受着系统面板上跳出的新任务提示,云逍目光微动。 系统的指引很明确——向南而行,收一位真传弟子。 南方…… 似乎是南国境。 早闻南国山水灵秀,风光旖旎。 如今,终是能去走一走了。 而与此同时。 凤鸣殿内,一片混乱。 刚刚因云逍离去而稍感一丝“轻松”的南宫倾凰,绝美的脸上此刻已布满寒霜! “怎么回事?!地底封印又怎么了?!”她厉声喝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殿外,负责监控地底封印的官员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 “启…启禀陛下!不好了!那…那两尊魔物…疯了!它们在疯狂冲击封印!动静前所未有!整个封印大阵都在剧烈震荡!” “什么?!”南宫倾凰脸色骤变。 第3章 老子现在就要冲,从此天高任魔飞! 遥远的北境之外。 千里黄沙,浩瀚无垠,热浪扭曲着视线。 地平线的尽头,一座由巨大黑曜石垒砌而成的雄城巍然矗立,宛如匍匐在沙海中的狰狞巨兽。 城墙上,骑着丈许高、披覆骨甲沙蜥的蛮族骑士来回巡视,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巨城最中心,一座由粗粝岩石堆砌的堡垒内,正弥漫着浓烈的烤肉香气和烈酒的辛辣。 堡垒主座上,坐着两人。 左边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赤裸的上身布满狰狞的刺青与伤疤,一头乱糟糟的赤红短发如同燃烧的火焰,正是北漠狼庭的大首领——蛮骨。 他正抱着一根烤得金黄流油的巨大兽腿,撕咬得汁水四溅。 右边一人,身形稍显精瘦,但肌肉线条如同精钢绞索,皮肤呈古铜色,眼神阴鸷如沙狐,披着由某种凶兽鳞片缝制的皮袍,是西荒沙国的国主——沙无赦。 他则慢条斯理地用一柄骨刀切割着盘中的肉食。 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彪悍气息,一举一动都带着蛮荒的压迫感。 “什么?!” 蛮骨猛地将啃了一半的兽腿砸在面前的石案上,油腻的大手抹了把嘴,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如同闷雷炸响。 “你再说一遍?那个煞星被南宫倾凰那娘们儿赶出大奉了?!” “千真万确!这是我安插在皇城最核心的钉子,用最高等级密语传回的消息!” 沙无赦放下骨刀,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确认。 “格老子滴,放他娘的荒原响屁!老子不信!” 蛮骨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光溜溜的脑袋,震得石案嗡嗡作响。 “南宫倾凰脑子被沙蜥啃了?自断臂膀也不是这么个断法!这他娘的是嫌自己命太长,拿刀子捅自己心窝子玩儿呢?!” 就在这时,堡垒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一名同样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爪痕的蛮族勇士快步走到蛮骨身边,俯身递上一卷用兽皮包裹的密信。 蛮骨一把扯开兽皮,目光扫过上面用特殊药水书写的密文。 “我滴个荒神姥姥!居然是真的?!” 蛮骨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忘了拍脑袋。 “不对不对,让老子捋捋……” 蛮骨一屁股坐回铺着厚厚兽皮的座榻上,粗糙的手指用力挠着赤红的短发,嘴里念念有词。 “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呢……没道理啊……” 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这么说,咱们不用跟那大唐结那劳什子盟了?!” “如果那个煞星真滚蛋了,自然不用再虚与委蛇。” 沙无赦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不对不对!” 蛮骨又用力摇起了大脑袋,像拨浪鼓似的,“万一这是那煞星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想引咱们上钩,考验咱们怎么办?!”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颤抖:“那到时候,他又要‘请’咱们去‘喝茶’了!” “喝茶”二字一出,连一向以阴沉狠辣著称的沙无赦,也忍不住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脚趾头在硬皮靴里不自觉地抠紧了地面。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想起来就想掉眼泪的“美妙”回忆。 “那看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沙无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这样,先随便找个由头,把结盟的事儿往后拖!就说…就说我沙国境内发现了一处上古遗迹,需要集中力量探索,暂时无暇他顾!” “好!就这么办!” 蛮骨一拍大腿,震得座榻灰尘簌簌下落,随即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两大蛮国,在这北荒大地跺跺脚,哪个王朝不得抖三抖?那大唐算个球!以前跟他们平起平坐结盟,还不是看在那煞星的面子上,怕他来找咱们‘谈心’!” “正是此理。”沙无赦阴冷一笑,表示赞同。 “那就这么定了!” “好!” …… 与此同时。 皇城城地底。 无尽的黑暗深处,沉重如同擂鼓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九幽冥龙那覆盖着幽暗鳞片的巨大头颅微微抬起,磷火般的龙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压力……消失了。” 它低沉的声音如同地脉在呻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那把该死的剑……也被他拔走了!” 噬魂天凤尖利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身上的磷火都明灭不定地剧烈跳动起来。 “没了那把剑,就凭这些破链子和头顶的破阵法,困不住我们多久了!” 冥龙的声音带着一种挣脱枷锁的亢奋。 “可他……这是什么意思?”天凤的声音透着一丝疑惑和警惕。 黑暗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如果他还在地面上,就算没了那把剑,只要我们稍微弄出点大动静,他立刻就能察觉,我们还是冲不出去。” 冥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老谋深算的冷静。 “但这……依旧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没了那把剑的核心镇压,我们至少可以……在不惊动太大动静的情况下,慢慢磨掉头顶封印最关键的几个节点!” 冥龙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虽然需要点时间,但只要耐心……” “好!那就再等等!” 天凤的声音也充满了决绝。 “等出去后,定要让这些卑微的人类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他们的血肉和灵魂,都将成为吾等复苏的祭品!” 就在这时。 通往地底的古老石阶上,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几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符文灯笼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只见在一名身着天宫院深蓝法袍的老者和一名面容倨傲的青年带领下,一队同样穿着天宫院服饰的修士,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来到这封印核心的祭坛旁。 “都仔细点!检查每一根镇魔链的符文节点,还有祭坛的能量传输是否顺畅!” 长孙太傅站在祭坛边缘,沉声下令,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那两团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是!”蓝衣修士们齐声应道,开始分散检查。 “长孙太傅,”那青年看着黑暗中隐隐蠕动的恐怖轮廓,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您说那逍遥王云逍,好歹也是为帝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如今真就这么……被逐出帝国了?” “哼!” 长孙太傅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 “云逍当年是有些本事,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在不过是个丹田被毁、苟延残喘的废人罢了……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容这等心怀叵测之徒留在朝中?” “哎,倒也是。” 青年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虚伪的惋惜。 “不过说起来,此人确实是可惜了……” 两人的对话声虽然压得很低,但在死寂的地底,却清晰地如同在耳边响起,一字不漏地钻入了黑暗中那两尊庞然大物的耳中! 原本隐匿在黑暗中、正谋划着“长远之计”的九幽冥龙和噬魂天凤,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四只比灯笼还大的魔眼,在黑暗中瞬间瞪得滚圆! “瓦特?!公……” “那煞星……被逐出帝国了?!滚蛋了?!” 两魔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一挣! 哗啦啦——! 束缚在它们身上的粗大镇魔链被拉得笔直,发出刺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 庞大的魔躯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似乎想凑得更近,生怕自己听错了一个字!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锁链声响,并未引起长孙太傅和那青年过多的警惕。 在他们看来,这两只畜生偶尔发疯弄出点动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两人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黑暗深处,便继续自顾自地闲聊。 “也没什么好可惜的,”长孙太傅的语气充满了轻蔑和世故,“不管那‘勾结外族’的帽子是真是假,他自己拎不清自己的斤两才是真的!” “明明是个废物了,还仗着以前那点功劳,在陛下面前摆什么老资格,真当自己还是当年的逍遥王了?” “如今被逐出帝国,永世不得回京,就是他最好的下场!你我都当引以为戒,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然而。 长孙太傅那充满了优越感和训诫意味的话音刚落—— 轰!轰——!!! 旁边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两声惊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地底世界都掀翻过来的恐怖轰鸣! 狂暴无匹的魔气如同亿万座火山同时喷发! 整个皇都,再次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比上一次猛烈十倍!百倍! “呜吼吼吼——!!!” “嗷——!!!” 伴随着震碎耳膜的狂喜咆哮,九幽冥龙和噬魂天凤那庞大得如同山岳的身躯,在黑暗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云逍居然!居然真的被赶走了!滚蛋了!哈哈哈哈!” “那煞星不在了!这破封印——” “还等个屁的长远之计啊!老子现在就要冲了它!撕碎它!!” 第4章 细雨骑羊下江南 细雨如烟,笼着皇都巍峨的城墙轮廓,也沾湿了云逍洗得发白的青衫。 他一步步远离了那座冰冷的巨城。 身后是地动山摇的余波和隐隐传来的惊恐喧嚣。 身前是延伸向远方的泥泞官道,迷蒙在雨雾里。 皇城的一切——那二十年的守护、心血、欢笑,最终化作龙椅上那张冰封的脸和一句“滚”字——都已抛在身后。 “云泥两相隔,再无相逢亦无欠。”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最后的诀别,又像是对过往的祭奠。 声音融在细雨里,几不可闻。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这无边的雨雾,无声地浸透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酒葫芦,轻轻晃了晃,里头只剩最后一口残酒。 “走了。”他轻声道,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身旁那只懒洋洋的老山羊。 云逍仰头将那口酒饮尽,喉间火辣,心头却是凉的。 皇城高墙之上,旌旗猎猎,依旧威严。 可那里已不再是他的归属。 他曾经守护过的人与事,如今都成了过往。 背叛也好,误解也罢,终归不过是风中一梦。 他放下酒壶,转身踏上南下之路。 细雨渐密,打湿了他的衣襟,却遮不住他眉宇间的从容。 刚走出数步,一道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脱离皇城核心因果圈,符合‘逍遥游’任务继续条件。】 【主线任务:南下,收真传弟子‘叶倾仙’。】 “叶倾仙……” 云逍的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他嘴角那丝冷意悄然化开,化作一丝随性的慵懒。 那萦绕心头的沉重与疲惫,仿佛也被这濛濛细雨冲刷去了些许。 云逍信步而行,宽大的袖袍在细雨中微微拂动。 心念微动,空间泛起一丝涟漪。 一道灰白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的泥泞官道上。 正是那头皮包骨、蔫头耷脑的老山羊——小七。 它四蹄刚一落地,浑浊的老眼勉强掀开一条缝,瞥了一眼四周灰蒙蒙的雨景和泥泞不堪的道路,喉咙里立刻发出一声极其不满、拖长了调的“咩——”。 声音有气无力,充满了“扰羊清梦”、“这鬼地方真不是羊呆的”的浓浓嫌弃。 随即,它慢悠悠地挪到云逍身边,极其熟练地、带着点不情不愿地,将瘦骨嶙峋的身子靠在了云逍的腿侧。 仿佛把他当成了挡雨的柱子,又彻底闭上了眼。 嘴里还叼着那根不知从哪弄来的、早已被雨水打蔫的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着。 一副“眼不见心不烦”、“随你怎么折腾,别打扰本羊大爷睡觉就成”的惫懒模样。 云逍失笑,伸手拍了拍小七那有些扎手的脊背。 “老伙计,以后这外面的风光,还得你陪着看呢。” 小七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草腥味的热气,算是回应,眼皮都没动一下。 细雨无声,一人一羊,沿着官道,在雨雾迷蒙中,向着南方,悠然前行。 官道渐渐深入山林,两侧古木参天,枝叶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苍翠欲滴。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倒是冲淡了离别的萧索。 云逍也不着急,走得颇慢,像是在雨中漫步。 偶尔驻足,看看路旁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奇石,或是听听林间不知名鸟雀的啁啾。 小七更是懒散,几乎是挂在云逍腿边,被他半拖着走,四蹄在泥泞里划出几道浅浅的沟。 只有当云逍停下时,它才勉为其难地站定,继续闭目养神,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般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前方道路拐过一个陡峭的山崖,变得狭窄起来。 崖壁如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涧,涧水在雨中发出沉闷的轰鸣。 就在这险峻之地,几道粗壮的身影猛地从路旁的密林里跳了出来,拦在了路中央!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袒胸露腹的疤脸大汉,手里拎着一把豁了口的鬼头刀,雨水顺着刀刃往下淌。 他身后跟着五六个喽啰,个个手持棍棒柴刀,衣衫破旧,眼神凶狠,一看便是盘踞此地的山匪。 “呔!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疤脸大汉声若洪钟,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滚落,鬼头刀遥指雨中青衫身影,凶神恶煞。 他目光在云逍身上扫过,见他衣衫简朴,身无长物,身边还跟着一头蔫了吧唧、瘦得皮包骨的老山羊,眼神愈发轻蔑。 “穷酸书生?还带着头快咽气的老羊?” 疤脸大汉啐了一口浓痰,“妈的,晦气!赶紧的,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别让大爷我亲自动手,脏了我的刀!” 喽啰们也跟着鼓噪起来,挥舞着棍棒,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老大,这羊虽然老,宰了也能炖锅汤!” “就是!这穷鬼,连把伞都没有,肯定榨不出油水!” “搜他身!说不定藏着碎银子!” 云逍停下脚步,微微抬眸。 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清俊的侧脸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拦路的山匪,如同看着路边的几块顽石,不起丝毫波澜。 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叫嚣的疤脸大汉心头莫名地一跳,竟生出一丝被俯视的错觉。 “聒噪。” 云逍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和喽啰们的鼓噪,带着一丝被打扰了雨中闲情的淡淡不悦。 他甚至懒得抬手,只是屈指对着腰间酒葫芦轻轻一弹。 一滴晶莹的酒液,被指尖的力道震得从葫芦口飞溅而出。 酒滴离葫,在细密的雨帘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 下一瞬,这滴平平无奇的酒液,仿佛被赋予了无形的锋锐!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刺耳的锐响,骤然撕裂了雨幕! 那滴酒水,竟在飞射途中,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凌厉到极点的……剑气! 剑气如丝,快逾闪电! 疤脸大汉只觉得眼前寒芒一闪,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铛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他手中那柄沉重的、沾满油腻和雨水的鬼头大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精铁打造的刀身,竟从正中断裂开来! 半截刀身旋转着飞上半空,在雨水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银弧。 然后“噗”地一声,深深插入旁边湿漉漉的崖壁之中,只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刀柄在外颤抖。 疤脸大汉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断刀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半边身子都麻了,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泥泞里,满脸都是见了鬼般的骇然! 他身后的喽啰们,鼓噪之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个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惊恐地看着那深深嵌入石壁的半截断刀。 又看看跌坐在泥水里、面无人色的老大,最后,那一道道惊骇欲绝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雨中那道青衫身影之上。 死寂! 只有雨水冲刷山林的沙沙声,以及深涧中沉闷的水流轰鸣。 云逍仿佛只是弹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看也没看那吓傻的匪众,抬步,继续前行。 小七似乎被那金铁交鸣声吵得有些不耐,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瞥瘫在泥水里、如同烂泥的疤脸大汉和他那群呆若木鸡的喽啰。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充满了人性化鄙夷的“哼唧”。 那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然后,它又慢悠悠地闭上眼,叼着那根打湿的草茎,靠着云逍的腿,亦步亦趋地跟上。 青衫微动,老羊慢行。 一人一羊,穿过那群僵立如同泥塑木雕、大气不敢喘的山匪,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前方的雨雾深处。 直到那青衫背影彻底看不见了,疤脸大汉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崖壁边,看着那深嵌石壁、只剩刀柄的断刀,又看看自己血肉模糊、兀自颤抖的右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鬼……鬼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连滚爬爬地跳起来,也顾不上手下喽啰。 如同丧家之犬般,手脚并用地朝着山林深处没命地逃去。 那些喽啰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魂飞魄散,哭爹喊娘。 连滚爬爬地跟着他们的老大,瞬间作鸟兽散,消失在雨幕笼罩的山林里。 只留下几件慌乱中丢弃的破烂兵器,孤零零地躺在泥水里。 第5章 竹火烹妖香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光破开铅灰的云层,漏下几缕斜斜的光柱,映得满山湿漉漉的苍翠愈发鲜亮欲滴。 空气中饱含着水汽与草木的清气,涤荡肺腑。 山路蜿蜒,绕过一道覆满青苔的陡峭山崖,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藏于群山环抱中的小小山谷。 谷底平坦,一条清溪自崖壁石缝间淙淙淌出,水色清冽见底,几尾银鳞小鱼倏忽游弋。 溪畔绿草如茵,间杂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野花,沾着雨珠,娇嫩欲滴。 几竿修竹临水而生,翠叶扶疏,风过时簌簌轻响,抖落一片晶莹水珠。 “倒是处好所在。” 云逍驻足谷口,眉宇间那点被山匪搅扰的薄薄不悦,已彻底被这清幽洗去。 他信步走入谷中,寻了一处背风、干燥又临近溪水的开阔地。 袖袍一拂,无声无息。 那张由养魂灵木精心雕琢而成的宽大躺椅便凭空出现,稳稳落在厚实的草地上。 紧接着,是那张同样材质的精巧茶案,以及案上那套温润如玉的白瓷茶具。 淡淡的灵木清香混合着雨后草木的气息,在谷中弥漫开来。 小七慢悠悠地踱过来,浑浊的老眼挑剔地扫视着这临时落脚点,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咕噜,似乎在评价此地勉强够得上它老人家打个盹的标准。 它选了个阳光最暖和的草窝,离躺椅不远不近,四蹄一软,熟练地瘫了下去,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与世无争的入定模样。 嘴里那根半湿的狗尾巴草随着它慢条斯理的咀嚼,微微晃动。 云逍也不管它。 指尖在茶案上轻轻一点,一缕细小的淡金色火焰凭空跃出,精准地舔舐着悬在空中的一只小巧紫砂壶壶底。 壶中,是取自溪中的活水。 他动作行云流水,取茶、温杯、注水、刮沫、封壶、分杯……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与这山谷的风、流淌的水、摇曳的竹影融为一体。 茶香,清雅而隽永,在湿润的空气里悄然氤氲开来。 云逍端起一只白瓷杯,凑近鼻端,微闭着眼,细细嗅着那沁人心脾的芬芳,脸上流露出纯粹的惬意。 就在这宁静时刻——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暴戾与饥饿的咆哮,猛地从山谷另一侧的密林中炸响。 狂暴的声浪裹挟着腥风,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宁静,惊得溪水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密林的边缘,碗口粗的灌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撞开、碾碎。 一头庞然大物冲了出来! 这怪物形似野猪,体型却庞大得如同小牛犊,浑身覆盖着乌黑油亮、厚重如铠的角质硬皮,在雨后微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两根弯曲如镰刀的惨白獠牙突出唇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它粗壮的脖颈肌肉虬结,一双赤红的小眼睛里燃烧着纯粹的、摧毁一切的凶光,死死锁定了溪边那缕诱人的茶香,以及……茶香旁那看似毫无威胁的青衫身影! 铁甲妖猪! 看其周身隐隐散发的妖力波动,竟已相当于人类先天境的武者。 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它便是这一方土地的霸主! 它显然是被云逍烹茶的奇异灵气所吸引,凶性被彻底激发。 粗壮的蹄子刨着湿润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鼻孔里喷出两道粗壮的白气,巨大的身躯微微下伏。 下一刻,便如同一辆失控的攻城锤,裹挟着腥风与毁灭的气息,轰然朝着溪边的云逍直撞而来! 所过之处,草皮翻卷,泥水飞溅,声势骇人! 那两根锋锐的獠牙,目标直指云逍腰腹! 这一下若是撞实了,便是坚硬的岩石也得粉碎! 劲风扑面,吹得云逍的青色衣袂向后飘飞。 他甚至能闻到那畜生口中喷出的浓重腥臭。 小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将脑袋在柔软的草窝里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瘫姿。 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嫌弃的“哼唧”,仿佛在抱怨这畜生打扰了它聆听水声的清静。 就在那两根夺命獠牙距离云逍腰间不足三尺,狂暴的劲风已吹乱他额前碎发之际—— 云逍端着茶杯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杯中碧绿茶汤涟漪不惊。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从那杯清茶上移开,只是空闲的左手随意地向身旁一探。 “咔嚓。” 一声轻响。 他折下了身旁那丛青翠欲滴的修竹上,一根约莫三尺长、拇指粗细、柔韧而富有弹性的青竹枝。 竹枝入手,青翠欲滴,还带着雨后的湿润与草木的清气。 下一刻,云逍手腕微转,姿态闲适得如同在庭前信手拂去一片落叶。 那截青翠的竹枝,被他随意地、轻飘飘地向前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得近乎虚无的青色弧线,自竹枝末端一闪而逝。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裂帛之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携着万钧之势、狂暴冲锋的铁甲妖猪,庞大的身躯骤然僵在半途! 它那双赤红凶残的小眼睛猛地瞪到极限,瞳孔深处爆发出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一道细细的、平滑无比的青色细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它粗壮的脖颈上。 下一瞬—— 噗! 硕大的、覆盖着厚重铁甲的猪头,竟沿着那道青线,齐刷刷地与庞大的身躯分离。 断口处平滑如镜,连一滴鲜血都未曾来得及喷溅。 无头的巨大身躯依着惯性又向前冲了两步,才轰然倒地,震得地面微微一颤,激起一片泥水。 那狰狞的猪头则骨碌碌滚出老远,撞在一块溪石上,赤红的眼睛兀自圆睁着,凝固着最后的凶残与茫然。 一根柔韧的青竹枝,轻描淡写地一挥。 斩先天妖物于瞬息! 云逍这才慢悠悠地收回手,将竹枝随意地丢在脚边,仿佛只是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他低头,轻轻吹了吹杯中微烫的茶汤,呷了一口,眉宇间带着一丝品评后的满意。 “嗯,水是活水,茶是好茶,可惜……” 他目光扫过那具庞大的妖尸,语气带着点惋惜。 “可惜被这畜生搅扰了半分清静。” 小七终于舍得掀开一点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瞥那巨大的妖猪尸体,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 那眼神,依旧懒散,却似乎…… 对那新鲜的血肉气息,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兴趣? 但很快,它又嫌弃地别开头,继续专注于嘴里的草茎。 云逍放下茶杯,走到那庞大的妖尸旁。 他并未动用任何利器,只是并指如刀,指尖隐有微不可察的锋锐之气流转,在那覆盖着厚厚铁甲般硬皮的妖猪身上随意划动。 嗤啦几声轻响,坚韧得足以抵挡寻常刀剑劈砍的妖猪硬皮,竟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开,应声而裂。 他手法娴熟,动作精准而流畅,避开腥臊的内脏污物。 只取走了脊背两侧最厚实、最鲜嫩、纹理最漂亮的几大块里脊肉,以及四条筋肉饱满、弹性十足的后腿。 处理好的肉块色泽鲜红,纹理清晰,散发着浓郁的生命能量气息。 云逍指尖再次一点,几块大小合适的溪石被无形之力挪移过来,垒成一个简易的石灶。 几根枯枝被投入灶中,那缕淡金色的火苗一闪,枯枝便熊熊燃烧起来,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和噼啪的轻响。 他又折了几根粗细均匀的翠竹,削尖一头,将那几块硕大的、还在微微颤动的妖猪肉串了起来,架在了石灶之上。 火舌温柔地舔舐着鲜红的肉块,油脂很快被逼了出来,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腾起带着奇异肉香的青烟。 云逍又从袖中乾坤里摸出几个小巧的玉瓶,里面是研磨得极细的香料粉末。 他手指轻弹,各种粉末如同被无形的风托着,均匀地洒落在滋滋作响、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肉块表面。 奇异的香气,霸道而诱人,混合着竹木燃烧的清香和香料的气息,瞬间压过了山谷中草木的清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那浓重的血腥味。 小七的鼻子再次不易察觉地耸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一条缝,目光精准地落在那几串被火焰炙烤得油脂四溢、色泽金黄的烤肉上。 它嘴里咀嚼草茎的动作,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火焰跳跃,肉串在云逍手中缓缓转动,受热均匀。 鲜红的肉色褪去,转化为诱人的焦糖色,表面鼓起细小的油泡,发出更加密集诱人的滋滋声。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奇特的香料气息,在山谷中飘荡,仿佛连风都带上了令人垂涎的味道。 终于,云逍取下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后腿肉。 肉质饱满,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却依旧保持着丰沛的汁水。 他撕下一大块热气腾腾、油脂欲滴的烤肉,放在一片洗净的宽大竹叶上,随手递到小七的嘴边。 “尝尝?刚出炉的。” 小七浑浊的老眼盯着那块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烤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噜”。 它慢悠悠地凑过去,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审视态度,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然后,它张开嘴,用那排磨损得差不多的老黄牙,极其斯文地、小口地撕咬下一丝肉丝,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似乎在品评。 片刻,那咀嚼的动作似乎……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点点? 浑浊的眼睛里,也似乎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光。 云逍看着小七那副“勉为其难”却又忍不住多嚼几口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不再看它,自己也撕下一块烤得焦香的后腿肉,送入口中。 牙齿咬破酥脆的表皮,丰腴滚烫的肉汁瞬间在口中迸射开来,混合着香料奇异的辛香和妖猪肉特有的、带着野性的醇厚肉香,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直冲味蕾。 他细细品味着,感受着那劲道弹牙的肉质在舌尖化开。 “唔……”云逍微微眯起眼,带着一丝行家的挑剔。 “火候尚可,香料配比也还凑合。只是这铁甲妖猪常年奔袭山林,肌肉过于紧实,油脂略显不足,若是再能文火慢烤半个时辰,逼出筋膜间的油脂浸润肉质,当更添三分肥腴醇厚之味……可惜了,仓促了些。” 他摇摇头,似乎对这头相当于先天境的妖兽食材,只给出了个“尚可”的评价。 又撕下一块肉,就着山泉清风,继续享用这顿雨后的山林野味。 第6章 醉吟山水间 山谷重归宁静。 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溪水淙淙的流淌,和一人一羊细碎的咀嚼声。 云逍吃完手中肉串,指尖一弹,竹签落入火堆化为飞灰。 他并未再取,而是从袖中乾坤摸出那个有些年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滚烫的液体入喉,冲散了口中残留的油腻,带来一股灼烧的暖意,直透肺腑。 他长长舒了口气,酒气混着山野清气喷出,眉眼间最后一丝被搅扰的薄愠也彻底散去,只余下纯粹的疏朗。 酒意微醺,胸中块垒亦随这山风散去大半。 抬眼望去。 雨后初霁的天光格外透亮,穿过山谷上方缭绕的薄雾,将周遭山峦林木洗得苍翠欲滴,叶片上未干的雨珠折射出细碎的虹彩。 远处山崖如洗,青白相间,被水汽晕染出几分水墨般的朦胧。 山风拂过竹林,簌簌轻响,带着水汽与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涤荡心神。 云逍胸中忽有诗意涌动。 他斜倚在舒适的灵木躺椅上,一手执着酒葫芦,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目光投向那水汽氤氲、青白相间的远山崖壁,清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微醺的洒脱,在这清幽山谷间悠然响起: “雨洗千峰翠欲流,雾锁青崖黛色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畔燃烧的篝火、溪畔青石、以及那懒洋洋瘫着的老羊,续道: “竹火烹鲜香漫谷,松风佐酒意方遒。” 诗句随口吟出,仿佛信手拈来,却又浑然天成。 字句间并无刻意雕琢的华丽,只有雨后山色的清新,烹妖野趣的自在,以及松风佐酒的疏狂。 更奇异的是,随着他吟诵,山谷中那原本弥漫的烤肉烟火气,竟似被一股无形的清流悄然涤荡、中和,变得不再霸道,反而融入了这山水灵气之中。 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仿佛也被这诗句引动,随着韵律微微流转,泛起细微的涟漪。 竹叶上的水珠滴落溪涧,发出比方才更清脆悦耳的叮咚声,仿佛应和着这诗韵。 小七咀嚼的动作彻底停了,浑浊的老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那倚在躺椅上、对山吟诗的主人。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点嫌弃意味的“哼唧”,似乎在抱怨这酸溜溜的调调打扰了它品肉的雅兴,随即又把头埋回草窝。 就在这诗韵流转、灵气微澜之际—— 山谷入口处,那片被密林枝叶遮挡的阴影里,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紧贴着嶙峋的山石,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几乎与岩石的阴冷融为一体。 这是一名身着紧身劲装、面容精悍的年轻修士。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淬了幽蓝寒芒的短匕,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溪畔那悠闲的青衫身影。 他本是追踪一头受伤的珍贵灵狐至此,却被那霸道诱人的奇异肉香和随后爆发的短暂妖气所惊动,潜行过来查探。 眼前景象让他惊疑不定。 那看似寻常的青衫书生,竟能随手斩杀相当于先天境的铁甲妖猪? 那手法,那轻描淡写,绝非寻常武者! 更让他心头狂跳的是,那书生随手取出的躺椅、茶具……还有那凭空生火的手段! “袖里乾坤?还是某种空间秘宝?!” 贪婪的火焰瞬间在他眼底燃起。 一个落魄书生? 笑话!这分明是身怀重宝、深藏不露的肥羊! 若能拿下此人,夺其秘宝…… 至于那头半死不活的老羊? 直接被忽略。 他目光死死锁住云逍腰间那个看起来颇为古旧的酒葫芦,以及他指间一枚不起眼的灰扑扑戒指——那定是储物之宝! “哼,装神弄鬼!吟几句破诗就能唬住人?”年轻修士心中冷笑,杀意升腾。 此地荒僻,正是杀人夺宝的绝佳所在! 他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将全身灵力疯狂灌注于手中淬毒匕首,幽蓝的光芒在刃尖吞吐不定,瞄准云逍毫无防备的后心! 就在他即将暴起发难的瞬间—— 斜倚躺椅的云逍,仿佛只是诗兴未尽,对着远山,随口续吟了下半阙: “闲云野鹤心无系……” 声音依旧清朗,带着酒后的微醺。 然而,就在这“系”字落下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之意,如同无形的寒流,骤然自那平平无奇的诗句中迸发! 那并非实质的剑气,却比剑气更纯粹、更凛冽! 那是凝聚了吟诗者此刻心境——超然物外,却又隐含一丝被宵小窥探搅扰的不悦——的无形剑意! 这剑意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直斩神魂! 吟——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剑鸣,在年轻修士的识海深处猝然炸响! 如同万载寒冰凝成的细针,狠狠扎入他凝聚杀意的神魂核心! “噗——!” 年轻修士浑身剧震,蓄积到顶点的灵力瞬间溃散! 他如遭无形的重锤猛击,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疯狂逆冲!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在身前石壁上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手中的淬毒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岩石上,幽蓝的光芒迅速黯淡。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神魂深处传来的撕裂剧痛,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这是什么手段?! 吟诗杀人? 言出法随?! 他骇然欲绝地看向溪畔,那青衫身影依旧斜倚躺椅,连头都未曾回转半分,仿佛只是对着空山随口吟完了一句诗。 “天塌地陷……我何忧?” 最后一句诗韵悠然落下,带着一丝睥睨万物的超然与……漠然。 年轻修士亡魂皆冒! 再不敢有丝毫觊觎之心! 他强忍着神魂撕裂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连滚爬爬地转身。 如同丧家之犬,连掉落的匕首都不敢去捡,手脚并用地狼狈逃窜,瞬间便消失在茂密的山林深处。 只留下石壁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淡淡的血腥气,很快又被山风吹散。 山谷重归寂静。 仿佛那贪婪的窥探与惊骇的逃窜,从未发生过。 云逍慢悠悠地饮尽葫芦中最后一口残酒,随手将空葫芦放在茶案上。 他目光扫过那滩迅速淡去的血迹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随即,目光又落回身旁篝火上滋滋作响、香气愈发醇厚的烤肉。 “聒噪的虫子,总算清净了。” 小七似乎被那逃窜的动静和残留的血腥气打扰,极其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浑浊的老眼带着浓浓的嫌弃瞥了一眼修士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带着浓浓鄙夷的嘟囔。 然后,它又慢悠悠地、带着点“勉为其难”地,将注意力转回面前那块色泽诱人的烤肉上。 山谷中,只剩下篝火的噼啪,溪水的叮咚。 以及那重新弥漫开的、令人垂涎的奇异肉香。 第7章 南国风物初相识 篝火渐熄,青烟散尽。 山谷里浓郁的奇异肉香,终是被山风彻底揉碎,融进雨后草木的清气里。 小七面前那片竹叶上,只剩下几根啃得溜光的骨头。 它浑浊的老眼半眯着,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紧实中带着野性的滋味。 云逍拂袖收起茶案躺椅,只余溪水淙淙,山色依旧。 “走吧,老伙计,”他拍了拍小七有些扎手的脊背,“去看看南边的景致。” 小七喉咙里发出一声拖长的、带着点“刚吃完就赶路真不体贴”意味的“咩——”,慢吞吞地支棱起四条瘦腿,不情不愿地跟上。 一人一羊,循着官道,再次融入南下的路途。 越往南行,空气越发温润粘稠。 道旁树木的枝叶愈发阔大舒展,色泽也从北地的沉郁墨绿转为鲜亮欲滴的翠色。 不知名的藤蔓缠绕着古木,垂下串串紫红或鹅黄的花,馥郁的甜香在暖风中浮动。 几日后,官道尽头,一座依山傍水的边城轮廓浮现。 青石垒砌的城墙不高,爬满了湿润的苔藓。 城门上方石刻着两个遒劲古字:南风。 甫一入城,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 狭窄的青石板街道两旁,摊贩林立,挤挤挨挨。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铁器敲打声,汇成一片鼎沸的人间烟火。 “瞧一瞧看一看!刚摘的玉晶果,水灵着呢!三文钱一捧!” “上好的火蜥皮!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制甲首选!” “新到的南疆灵米糕!甜而不腻,灵气滋养!”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 新鲜果蔬的清气、刚出炉点心的甜香、生猛水产的淡淡腥气、草药铺子飘出的苦辛味、还有行人汗味和牲畜的味道…… 浓郁、鲜活、扑面而来。 云逍负手而行,青衫微拂,在这喧嚣市井中,依旧带着几分闲庭信步的疏离。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旁摊位上那些北方难见的物事: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灵果。 包裹在巨大芭蕉叶里、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米糕。 竹篓里活蹦乱跳、鳞片闪烁着七彩光泽的不知名河鱼。 还有摊贩手中正编织着的、纹路奇特的藤篓…… 小七对这摩肩接踵的热闹显然毫无兴趣,浑浊的老眼耷拉着,慢悠悠地跟在云逍腿边,恨不得把“嫌弃”二字刻在脑门上。 偶尔有行人好奇地打量这头瘦骨嶙峋、蔫头耷脑的老羊,它便不耐烦地甩甩尾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似的“哼唧”。 “老板,这‘玉晶果’怎么个讲究?” 云逍停在一个摊前,拿起一枚拳头大小、通体碧绿晶莹、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白霜的果子,入手冰凉。 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汉子: “客官好眼力!这是咱南风城特产,长在云雾崖上的好东西!清甜多汁,自带一股冰沁劲儿,暑天吃一颗,透心凉!还能提神醒脑,滋养神魂呢!” 他热情地比划着,“您尝尝?保证您喜欢!” 云逍指尖在果皮上轻轻一划,一道整齐的口子裂开,露出里面水润透明的果肉。 他尝了一小口,冰凉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带着一股独特的草木清气直冲脑门,确实有几分滋养神魂的微效。 “尚可。”他点点头,随手丢下几枚铜钱,买了几枚,边走边吃。 清甜冰凉的汁水润过喉间,驱散了几分南国闷热的暑气。 他的目光很快又被另一处吸引——一个支着大锅的摊子。 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浓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股极其霸道、鲜香中带着一丝奇异的辛辣气息弥漫开来,引得不少食客围拢。 “火鳞鱼羹!新鲜现熬的火鳞鱼羹!南风河一绝!一碗下肚,寒气尽消,气力倍增咧!”膀大腰圆的摊主挥舞着大勺吆喝。 云逍走近。 只见那浓稠的奶白鱼汤中,翻滚着几段鱼肉,鱼皮赤红如火,肉质雪白细嫩。 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片切得极薄的、形似姜片却色泽暗红的根茎。 “老板,来一碗。”云逍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好嘞!客官稍等!”摊主麻利地舀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羹,撒上一小撮翠绿的碎叶末,端到云逍面前。 汤色乳白浓郁,热气蒸腾。 那股霸道的鲜香辛辣气更加清晰,混杂着葱花和那奇异碎叶的清香,直往鼻腔里钻。 汤里几块鱼肉沉浮,赤红的鱼皮在奶白的汤中分外醒目。 云逍拿起粗瓷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滚烫! 鲜! 浓! 鱼汤入口醇厚,带着河鲜特有的清甜。 那赤红鱼皮下的鱼肉,果然细嫩无比,入口即化。 一股暖流瞬间从喉间滑入腹中,驱散了最后一点山野带来的微寒。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奇异的、带着灼烧感的辛辣,从舌尖蔓延开,却不至于难受,反而激得人胃口大开,额角微微见汗。 “唔…”云逍细细品味着,那奇异的辛辣过后,舌根处竟又泛起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甘甜回韵。 这味道…… 他微微眯起眼,又舀了一勺,仔细尝了尝汤里那几片暗红色的根茎薄片。 口感脆韧,带着一股独特的辛香,正是那股灼烧感辛辣的主要来源。 “老板,这汤里放的‘赤焰根’,是三年生的吧?”云逍放下勺子,随口问道。 正给其他客人盛汤的摊主闻言一愣,扭过头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哟!行家啊!您这舌头可真灵!正是三年生的赤焰根,年份足了,劲道才够,香味也正!” 云逍点点头,又指了指汤面上漂浮的翠绿碎末: “这‘醒神草’碎末加得恰到好处,中和了赤焰根的燥气,又提了鱼汤的鲜。不过……” 他顿了顿,用勺子轻轻拨开汤面漂浮的一层薄薄油花。 “熬汤用的水,是取自南风河上游吧?水质清冽本是好事,但今春上游雨水偏多,河水带了三分泥腥土气,虽被鱼鲜和香料掩盖了大半,细品之下,汤底终究欠了半分纯粹甘洌。” 摊主听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大勺差点掉锅里。 旁边几个食客也好奇地停下筷子看了过来。 “这……这您都尝得出来?” 摊主抹了把额头的汗,又是佩服又是尴尬。 “您真是神了!确实是上游的水!今年雨水是怪,往常没这味儿啊!看来下次得去更上游的山泉眼挑水了……” 云逍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继续享用碗中鱼羹。 小七不知何时踱到了桌边,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那碗热气腾腾、气味浓郁的鱼汤,鼻子嫌弃地耸动了两下,便扭过头去。 显然对这“重口味”毫无兴趣,继续在桌脚边寻了块稍微干净点的阴凉地,慢悠悠地瘫了下去。 一碗鱼羹很快见底,暖意融融,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云逍放下碗,正准备起身。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鱼羹浓烈香气彻底掩盖的奇异甜腻气息,却如同水底潜藏的毒蛇,在他敏锐的灵觉中一闪而过! 这气息并非来自食材本身,而是……人为添加! 云逍端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如同无形的蛛丝,瞬间扫过周遭。 喧闹依旧。 吆喝的摊主,大快朵颐的食客,匆匆而过的行人…… 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就在斜对角那张油腻的桌子旁,三个穿着粗布短打、敞着衣襟、露出脖颈或臂膀上青黑刺青的汉子,正看似随意地划着拳、喝着劣质的烧酒。 他们的目光,却如同粘稠的油脂,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和他放在桌角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酒葫芦上反复刮擦。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一种等着看戏的阴鸷笑意。 下药? 云逍心中了然,一丝淡淡的嘲弄在眼底掠过。 这手段,未免太过拙劣下乘。 他不动声色,体内灵力如同最精密的网,悄然流转。 那随着滚烫鱼汤滑入腹中的一丝迷魂药力,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瞬间被无声无息地炼化、消弭于无形。 他面不改色,如同毫无所觉,又拿起勺子,将碗底最后一点带着辛辣回甘的浓汤舀起,送入口中,细细品咂着那“赤焰根”带来的灼烧感。 仿佛在回味这南国边陲的独特风味。 “好汤。”他放下空碗,丢下几枚铜钱在桌上,声音平静。 随即,他站起身,掸了掸并无灰尘的青衫下摆,看也没看斜对角那三个正暗自交换着眼色、蠢蠢欲动的汉子,便朝着人群相对稀疏的街尾方向,信步走去。 步履从容,不见丝毫异样。 小七慢吞吞地爬起来,抖了抖沾了些尘土的毛。 浑浊的老眼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漠然,扫过那三个正悄悄起身、装作不经意缀上来的身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充满人性化鄙夷的“哼唧”。 青衫身影在前,老羊在后,不紧不慢。 身后,三条如同盯上猎物的鬣狗,悄无声息地挤开人群,跟了上来。 第8章 黑雨落皇都 当那股潜藏于鱼羹滚烫鲜香下的微弱甜腻药力,被体内流转的灵力无声炼化时。 云逍已信步走至南风城一条相对僻静的背街。 青石板缝隙里生着湿滑的苔藓,两侧高墙夹峙,将午后的天光也滤得幽暗。 身后,那三条如同鬣狗般粘腻的视线,依旧死死缀着,混杂着市井的喧嚣,不疾不徐地逼近。 小七慢悠悠跟在云逍腿边,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 仿佛对这拙劣的尾随提不起半分兴致。 只偶尔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微、带着浓浓嫌弃的咕噜。 云逍步履依旧从容,青衫在幽巷的微风中拂动,不沾半点尘埃。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墙角石缝里顽强探出的一丛紫色小花,花瓣上还凝着未干的雨珠。 就在这时—— 轰隆隆! 脚下坚实的大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沉闷的震颤。 如同地底深处有巨兽翻了个身。 幽巷两侧的高墙簌簌抖动,簌簌落下细碎的尘土。 远处主街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和器物倾倒的脆响。 小七的脚步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珠朝皇城方向极其短暂地瞥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仿佛只是被地上的石子硌了下蹄子。 云逍的脚步却未曾停顿半分。 那震动,那惊呼,于他,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他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依旧负手前行,身影即将融入前方巷口那片稍亮的光晕里。 身后幽暗处,三条粗壮的身影已悄然加快了脚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潜行逼近。 …… 千里之外,大奉皇城。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巍峨宫阙之上,沉甸甸的,仿佛凝固的铅块。 往日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宫城,此刻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唯有地底深处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沉闷轰鸣。 如同巨兽濒死的喘息,透过厚厚的宫墙基石,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凤鸣殿外,宽阔的汉白玉广场上。 “快!快!节点三的符力在急剧衰减!注入灵玉!快啊!” 长孙太傅须发皆张,深蓝色的天宫院法袍已被汗水浸透,嘶哑的吼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数十名天宫院修士面色惨白如纸,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围绕着广场中心那座巨大而古老的祭坛疯狂奔忙。 他们双手结印,灵力不要命地倾泻而出,化作一道道或青或白的流光,源源不断地注入祭坛周围几处光芒明灭不定、符文急速流转的关键节点。 汗水顺着他们紧绷的下颌滴落在冰冷的玉石上,瞬间蒸腾起白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神魂发颤的阴冷魔息——那是封印破损处泄露出的、来自地底深渊的污秽。 每一次地底传来的猛烈冲击,都让整座祭坛连同其下的大地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铭刻在祭坛表面、流淌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符文,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太傅!西侧‘坤’位镇魔链!链体出现裂痕!魔气正在侵蚀!” 一名修士目眦欲裂,指着祭坛西侧一根粗如儿臂、此刻却剧烈抖动、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细密裂纹的漆黑锁链嘶声喊道。 那锁链上原本流转的暗金色符文正被一股粘稠如墨汁的黑气疯狂侵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顶住!”长孙太傅目眦欲裂,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着狂暴的灵力喷向手中一枚光芒黯淡的龟甲阵盘。 阵盘嗡鸣一声,爆发出刺目的黄光,暂时稳住了西侧摇摇欲坠的节点。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如同破帛,猛地从地底深处炸开。 比之前任何一次冲击都要清晰,都要近! 仿佛就在众人脚下! 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漆黑魔气,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硫磺腐臭味。 竟硬生生从祭坛边缘一处看似稳固的石板缝隙里喷涌而出。 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冲散了数名修士仓促布下的灵力屏障,直冲铅灰色的天穹。 轰! 那粘稠污秽的魔气撞入低垂的厚重云层,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晕染开大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下一刻,令所有宫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 铅灰色的天穹,被那冲天的魔气彻底浸染,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丝细密,却并非透明,而是……诡异的、浓墨般的漆黑。 黑雨! 这带着地底深渊污秽魔息的雨丝,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落在金黄的琉璃瓦上,落在朱红的宫墙上,落在汉白玉的栏杆上,落在惊恐奔逃的宫人身上…… “啊——!” 一名提着食盒匆匆跑过回廊的小宫女,被几滴黑雨落在裸露的手背上。 那雨水竟如同强酸,瞬间蚀穿了她的皮肉,冒出缕缕刺鼻的白烟。 剧烈的灼痛让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食盒脱手飞出,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沾染上同样漆黑的雨水,迅速变得焦黑腐烂。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一个躲避不及的老太监捂着脸在雨地里翻滚,指缝间渗出黑红的血水。 更多的宫人惊恐地尖叫着,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空旷的广场和回廊间奔逃躲避。 华丽的宫装被黑雨蚀出破洞,精心梳理的发髻被腐蚀得如同枯草。 那带着魔性的腐蚀之力,不仅灼烧着肉体,更如同冰冷的毒针,丝丝缕缕地刺入神魂,带来难以忍受的阴寒和恐惧。 整个皇城,顷刻间笼罩在一片凄厉的哭喊与绝望的哀嚎之中,如同末日降临。 凤鸣殿那高耸的飞檐下。 南宫倾凰一身明黄凤袍,独自立在殿门前的玉阶之上。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几缕墨色,飘落在她华美的袍角上,蚀出几点微不可察的焦痕。 她绝美的脸庞此刻绷得死紧,如同覆着一层寒冰。 凤眸死死盯着广场上那一片混乱凄惨的景象,盯着祭坛旁天宫院修士们绝望的挣扎,盯着那不断从地缝中喷涌而出的、象征着大恐怖根源的漆黑魔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让她窒息。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阴冷刺骨的魔息,正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试图钻进她的护体灵光,侵蚀她的帝王龙气。 每一次地底传来的猛烈冲击,都仿佛直接撞在她的神魂之上,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心悸。 这压力……如此清晰,如此恐怖! 远非以往那些“小小震荡”可比! 没有了他无形中镇压着地脉核心……这被束缚了无数岁月的魔物,竟能爆发出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般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上官炎不知何时已快步走到她身后半步之处,躬身垂首,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忧虑与关切,如同最忠诚的臣子。 他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广场上的人间炼狱,又迅速收回,落在女帝紧绷的侧脸上,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陛下,”上官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痛的、推心置腹的语气。 “此等天降异象,黑雨蚀城,亘古罕见啊!此乃……此乃王朝气数有损,地脉不稳之兆啊!”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字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帝的反应。 “气数有损?”南宫倾凰猛地转过头,凤眸如寒电般射向上官炎,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 一股磅礴的帝王威压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身侧龙椅那由万年寒玉精心雕琢的扶手,在她无意识的一攥之下,“咔嚓”一声,竟生生碎裂开来。 晶莹的玉屑簌簌落下,如同她此刻动摇不稳的心防。 上官炎被那威压和目光逼得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语气却更加恳切,如同在陈述一个痛心疾首的事实: “陛下明鉴!镇魔链乃王朝重器,承国运而生!若非国运根基动摇,气数有亏,焉能如此不堪重负?微臣斗胆揣测……” 他再次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女帝紧绷的心弦上。 “此等异变,或与……前些时日,镇国柱石骤然离京,致国运气脉骤然失衡有关?此乃……天意示警啊陛下!” “镇国柱石?” 南宫倾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头。 她死死盯着上官炎,胸膛剧烈起伏着,凤袍上的金线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动。 广场上宫人的惨叫、祭坛处修士绝望的嘶吼、地底沉闷如雷的撞击、还有这漫天飘落的诡异黑雨……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连同上官炎这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字字诛心的“谏言”,都化作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坚固的帝王心防之上。 难道……真的是因为…… 不! 她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 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不容置疑的强硬。 尽管那强硬之下,已掩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色厉内荏和……动摇。 “一派胡言!” 她的声音因强行压抑而微微发颤,带着被冒犯的怒火。 “天宫院失职!妖魔凶顽!与国运何干?!更与他人无关!再敢妄言祸乱人心,定斩不饶!”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剐过上官炎低垂的头颅。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就被一阵更加猛烈、仿佛要将整个皇城地基都掀翻过来的恐怖震荡打断! 轰——!!! 地底深处,传来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混合着狂喜与暴戾的、震彻灵魂的咆哮。 祭坛上,数根粗大的镇魔链同时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即将崩断的尖锐悲鸣。 符文瞬间黯淡到了极致! “顶不住了!封印要……”长孙太傅目眦欲裂的嘶吼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与绝望之中。 南宫倾凰身形一晃,扶住旁边冰冷的盘龙柱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广场上瞬间爆发的更大混乱,看着那冲天而起的、更加浓郁的魔气黑柱,一股冰冷的寒意,终于彻底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碎裂的寒玉扶手碎屑,在她脚边闪烁着冰冷的光。 就在这时,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最深沉的阴影里。 那是一个身着深灰内侍服、面容隐藏在昏暗中的老太监,气息沉稳得如同深潭古井。 正是女帝最隐秘的心腹,影卫首领——夜枭。 他如同殿内一根沉默的梁柱,无声无息地融在那片阴影中,等待着。 第9章 庭院悠然理新茶 千里之外的南国,却是另一番天地。 皇城上空铅云如盖、黑雨蚀城的惨烈景象,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此地阳光正好,微风和煦,连空气都带着水泽的润泽与草木的鲜甜。 云逍驻足于一片开阔的湖畔。 湖水澄澈如碧玉,倒映着天光云影与四周环绕的苍翠山峦。 微风拂过,湖面漾起细碎的金鳞,几丛芦苇在岸边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水鸟掠过湖面,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此地甚好。” 他眉宇间最后一丝被市井喧嚣沾染的薄尘,也被这湖光山色涤荡干净。 袖袍随意一拂,空间泛起无声的涟漪。 那张宽大舒适的养魂灵木躺椅悄然出现,稳稳落在湖畔一片厚实柔软的草地上。 紧接着是同样材质的精巧茶案,温润的木质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 案上那套素雅的白瓷茶具也随之出现,杯盏温润如玉,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触碰。 淡淡的灵木清香混合着湖水与青草的清新气息,在湖畔弥漫开来,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小七慢吞吞地踱到躺椅旁,浑浊的老眼挑剔地扫视着这临时的休憩之地。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在草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咕噜,似乎在评价此地勉强符合它老人家晒太阳的标准。 选了个光照最充足、草叶最厚实的所在,四蹄一软,熟练地瘫倒下去。 又恢复了那副天地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入定姿态,嘴里那根半湿的草茎随着它慢条斯理的咀嚼微微晃动。 云逍不再理会它。 指尖在茶案上轻轻一叩,一缕细若游丝、却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淡金色火苗凭空跃出。 精准地悬停于悬在空中的一只小巧紫砂壶壶底。 壶中,是刚刚汲取的、湖心最清澈的活水,冰凉沁骨。 他取出一只素白的小玉罐,揭开密封的灵符。 一股清雅隽永、仿佛凝聚了山岚云雾精华的茶香瞬间逸散开来。 与湖畔的清新水汽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这正是南国境特有的珍品——雾隐灵芽。 取茶、温杯、注水、刮沫、封壶、分杯…… 云逍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每一个细微的转折都仿佛暗合着此地的水波律动与风中草叶的轻颤。 滚水注入紫砂壶的刹那,雾气氤氲升腾,壶中翠绿的灵芽在水中舒展沉浮,如同拥有了生命。 茶香,在火候的催逼下彻底绽放,清雅中透着高远,如同晨雾笼罩的山巅,又似月下幽谷的兰息。 这香气并非霸道地侵占嗅觉,而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浸润着湖畔的每一寸空气,涤荡心神。 云逍端起一只白瓷杯,杯壁薄如蝉翼,温润的茶汤呈现出清澈的碧玉色。 他凑近鼻端,微闭着眼,细细嗅着那氤氲升腾的茶气,脸上流露出纯粹的愉悦与专注。 这一刻,人与茶、与湖、与天地清风,似乎融为一体。 就在这茶韵流转、心神俱醉的宁静时刻—— 哗啦! 不远处的湖心,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破开! 一个磨盘大小、覆盖着墨绿色苔藓与水草的、厚重如岩石的龟甲缓缓浮出水面。 水珠顺着龟甲嶙峋的纹路滚落。 紧接着,一颗同样布满褶皱、显得极为沧桑的硕大龟首探了出来。 龟首呈深褐色,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开阖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此刻正牢牢锁定湖畔茶案上那袅袅升腾的茶香,以及……茶案旁那青衫悠然的身影。 这老龟不知在此湖中修炼了多少岁月。 周身散发着沉稳浑厚、相当于人类地荒境强者的妖力波动,是这方水域当之无愧的霸主。 它显然是被这蕴含着天地道韵的奇异茶香所吸引,沉寂多年的妖心都为之悸动。 它并未靠近,只是浮在离岸数丈的水中,巨大的头颅微微昂起。 绿豆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逍手中的茶杯,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敬畏。 小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喉咙里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没见识”意味的哼唧。 仿佛在嘲讽这老邻居的定力。 云逍莞尔。 他并未多言,只是提起小巧的紫砂壶,将壶嘴对准一只空置的白瓷小杯。 一道碧绿的、热气腾腾的水线精准注入杯中,不多不少,恰好七分满。 随即,他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弹。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清鸣。 那只盛满了碧绿茶汤的白瓷小杯,竟如同被无形的清风托起。 平稳地、缓缓地掠过数丈湖面,稳稳地悬浮停驻在老龟探出水面的鼻吻前方。 茶汤清亮,热气氤氲,奇异的道韵茶香近在咫尺,更加清晰诱人。 老龟绿豆般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前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悬浮的茶杯。 布满褶皱的鼻孔翕动着,贪婪地汲取着那直透神魂的茶香。 然后,它伸出布满细密鳞片的暗褐色前肢,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用那粗钝的趾尖极其小心地捧住了那只对它而言如同玩具般的小小茶杯。 它低下头,将杯沿凑近布满褶皱的龟吻,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啜饮起来。 每饮一小口,它那巨大的龟甲上,原本略显驳杂、带着水泽湿气的墨绿色妖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转、凝练一分,变得更加精纯、内敛,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玉质光泽。 那双绿豆小眼中的神采,也随之愈发清明灵动。 一杯茶尽,老龟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杯沿,仿佛要将最后一丝道韵也纳入腹中。 它抬起头,望向湖畔那青衫身影的目光,已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敬畏。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温厚的、如同古井深潭回响的呜咽。 随即,它巨大的头颅猛地向下一沉,没入水中。 片刻之后,水波再次荡漾开来。 老龟重新浮出水面,粗钝的前肢缓缓伸出水面。 在那布满鳞片的趾蹼间,赫然托着一颗龙眼大小、浑圆温润的珠子。 珠子通体呈现出深邃的海蓝色,内部仿佛有柔和的水光流转不息,散发出温凉湿润的气息。 正是水族精怪以自身水元精华凝聚的宝物——避水珠。 老龟再次发出低沉的呜咽,前肢轻轻一送。 那颗深邃的避水珠便如同被水流温柔推送,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精准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云逍身前的茶案之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珠光温润,映照着白瓷茶具,更添几分灵韵。 云逍微微一笑,颔首致意:“有心了。” 他并未推辞,随手将这颗蕴含着精纯水元之力的宝珠收起。 此物于他虽无大用,但胜在天然意趣,亦是这湖中生灵的一份心意。 老龟见云逍收下,眼中流露出满足之色,再次低鸣一声,巨大的身躯缓缓沉入碧波之下,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湖畔重归宁静,唯有茶香袅袅。 小七这才懒洋洋地掀起一点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瞥茶案上那套让它提不起半分兴趣的茶具。 又嫌弃地扫了一眼云逍收起避水珠的袖口。 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充满人性化鄙夷的嘟囔。 仿佛在说:“就这?还不如刚才那烤肉的烟火气实在。” 它甩了甩尾巴,彻底别过脑袋,将下巴搁在暖融融的草窝里,继续专注于嘴里的草茎。 以及……湖畔阳光的温度。 云逍失笑摇头,也不理会这挑嘴的老伙计,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清茶。 碧绿茶汤在白瓷杯中轻轻晃漾。 倒映着湖畔青山的影子。 也倒映着万里之外,那皇城宫檐下,女帝被黑雨浸染的、冰冷而动摇的侧脸。 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渗出点点猩红,她却浑然不觉。 那失去某种无形镇压后的恐怖压力。 正如同此刻漫天飘落的黑雨,冰冷刺骨,无孔不入。 第10章 匪踪隐山道 湖畔的茶香与涟漪终究散去。 云逍收起茶案躺椅。 小七慢吞吞地爬起身,浑浊的老眼带着点“刚晒暖和又得赶路”的不情愿,喉咙里滚出一声拖长的、懒洋洋的“咩——”。 一人一羊,循着愈发崎岖的官道,再次启程南下。 南国境的山势,渐渐显露出峥嵘本色。 官道如同一条被随意丢弃的灰白带子,在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山峦间艰难蜿蜒。 时而被陡峭的崖壁挤压得仅容一车通行,时而隐入深不见底的幽谷上方。 空气依旧湿润,却多了几分山野的料峭寒意。 道旁的古木虬枝盘结,树冠遮天蔽日。 只在枝叶缝隙间漏下些破碎的光斑,在地面潮湿的苔藓和腐叶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不知名的藤蔓从崖壁垂下,开着惨白或暗紫的花,散发出一种甜腻到发闷的异香。 越往前走,山势愈发险恶。 道路盘旋向上。 一侧是刀削斧劈般、布满了湿滑苔藓的千仞绝壁。 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水汽氤氲、隐隐传来沉闷水声的幽深涧谷。 山风从谷底打着旋儿冲上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和浓郁的水腥气,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小七显然对这湿冷阴森的环境极为不满。 步履愈发缓慢,几乎是挂在云逍腿边,四条细腿在泥泞湿滑的路面上拖沓前行,嘴里那根草茎早已不知去向。 它浑浊的老眼半眯着,透着一股子“这破地方真不是羊呆的”的浓浓嫌弃,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代表恶劣心情的咕噜。 云逍倒似浑然不觉周遭环境的险恶与压抑。 他负手而行,青衫在凛冽的山风中微拂。 目光偶尔掠过崖壁上顽强扎根的奇松怪石,或是深谷中蒸腾翻滚、变幻莫测的云雾。 带着几分行旅者的从容与观景的闲适。 山道转过一道尤为狭窄、被巨大山岩半掩着的急弯。 前方的路,几乎被两侧挤压过来的狰狞山崖彻底吞噬,光线骤然昏暗下来。 脚下的石板路年久失修,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深深的车辙印,仅容两人勉强错身而过。 弯角处,几块嶙峋的怪石突兀地探出路面,如同天然的掩体,投下浓重的、不怀好意的阴影。 就在这狭窄弯道的尽头,几道身影如同从岩石阴影里生长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塞满了狭窄的山道。 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却依旧掩盖不住肌肉虬结轮廓的粗布短褂。 敞着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一道从左肩斜劈至右腹、如同巨大蜈蚣般的狰狞疤痕。 他手中并未持刀,只是随意地抱臂而立,粗壮的小臂上肌肉坟起如铁块。 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上,浓眉倒竖,铜铃般的眼睛精光四射,带着毫不掩饰的凶戾与审视。 如同打量落入陷阱的猎物,牢牢锁定在云逍身上。 那股无形却沉重的压迫感,赫然是地荒境修士才有的威势! 在他身后两侧,一字排开六名劲装结束的汉子。 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或持寒光闪闪的鬼头刀,或握沉重的镔铁棍,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暗器。 他们站位巧妙,隐隐封死了云逍所有可能的退路和腾挪空间,气息沉稳凝练,竟都是先天境的好手! 更让云逍眼熟的是,那个站在魁梧疤脸大汉侧后方半步、脸色苍白、眼神怨毒如同毒蛇的年轻修士。 正是数日前在山谷中被他一句诗韵剑意惊得口吐鲜血、狼狈逃窜的那位! 此刻,这年轻修士脸上带着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正附在疤脸大汉耳边,急促地低语着什么,手指死死指向云逍。 疤脸大汉——黑煞门二长老“铁臂”赵魁,听着手下的汇报,铜铃大眼中的凶光愈发炽盛。 他粗犷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声如闷雷,在山道狭窄的空间里嗡嗡回荡: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小子,就是你伤了我黑煞门的人,还夺了他辛苦追踪的灵狐?” 他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股地荒境修士特有的、如同山岳倾轧般的威压轰然爆发,混合着浓烈的血腥煞气,狠狠朝着云逍当头压下。 意图在气势上便将其彻底碾碎。 “敢在南风城地界动我黑煞门的人?还大摇大摆走到我赵魁眼皮子底下?真当我黑煞门是泥捏的不成!” 赵魁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震得崖壁簌簌落下碎石。 “识相的,立刻跪下!交出你身上所有的储物法器、还有那头碍眼的老羊!再自断双臂,废去修为!本长老念你初犯,或可留你一条狗命,带回门中为奴赎罪!” 他身后的六名先天境弟子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 刀锋棍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杀气腾腾地将云逍和小七围在核心。 那怨毒的年轻修士更是死死盯着云逍,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将其生吞活剥。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山风在深涧上空呼啸的呜咽,以及刀锋棍影划破空气的细微锐响。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修士肝胆俱裂的围杀阵仗,云逍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目光平静地扫过赵魁那狰狞的刀疤和凶戾的眼神。 扫过那六名杀气腾腾的先天弟子。 最后落在那怨毒青年苍白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几块拦路的顽石,不起丝毫波澜。 他甚至没有开口,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似乎想拂去被山风吹到额前的一缕碎发。 这动作,在赵魁等人眼中,却成了赤裸裸的轻蔑与挑衅! “找死!!” 赵魁勃然大怒,凶性彻底被点燃。 区区一个气息不显的落魄书生,也敢在他堂堂地荒境长老面前如此托大? 他暴吼一声,如同被激怒的蛮熊。 蒲扇般的巨掌瞬间被一层土黄色的厚重光芒包裹,五指箕张。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足以拍碎巨石的恐怖力量,当头朝着云逍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裂山掌!!” 掌风未至,那狂暴的劲气已吹得云逍青衫向后紧贴,额前碎发狂舞。 与此同时,那六名先天弟子也如同接到号令的猎犬,眼中凶光毕露,手中刀棍齐举。 从不同角度,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辣无比地朝着云逍周身要害招呼而来。 刀光棍影,瞬间交织成一张致命的死亡之网,将云逍所有闪避的空间彻底封死。 杀机,在这狭窄的险峻山道上,轰然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哧!”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不耐烦和…… 被严重打扰了清静的巨大不爽的响鼻声,突兀地在狂暴的杀机中响起。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闷闷的,仿佛只是谁家老羊被灰尘呛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声响鼻发出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睁开了眼! 这威压无形无质,却比赵魁那地荒境的威势…… 沉重万倍! 纯粹万倍! 古老万倍! 它并非针对肉体,而是如同无形的、凝聚了亿万载岁月寒霜的巨锤。 带着一种漠视苍生、碾碎蝼蚁的绝对意志。 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了正全力爆发、气势攀升到顶点的赵魁神魂核心。 赵魁那双原本凶光四射、充满了残忍快意的铜铃巨眼,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他拍出的、裹挟着裂山之威的巨掌,距离云逍头顶尚有三尺。 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 狂暴的土黄色掌力瞬间溃散、湮灭。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僵硬、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那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至高存在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从赵魁喉咙深处挤压出来。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猛地向后弓起。 七窍之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 周身凝聚的地荒境灵力瞬间失控暴走,在经脉中疯狂乱窜,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爆响。 他体表那层土黄色的护体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闪烁了数下,便彻底熄灭。 “噗通!” 赵魁那如同铁塔般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泥,直挺挺地、重重地砸在湿滑冰冷的山道上。 尘土混合着鲜血溅起。 他四肢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中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 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云逍脚边那头依旧半眯着眼、仿佛只是甩了甩头驱赶苍蝇的老山羊,眼神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 难以置信的茫然。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六名正扑杀而上的先天境弟子,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 他们只看到自家气势汹汹的二长老,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然后便以比扑出去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像个破麻袋般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狂暴的杀机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 扑杀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 刀锋停在半空,棍影凝滞不前。 六双眼睛,由凶残瞬间转化为极致的惊骇与茫然,齐刷刷地看向地上抽搐吐血的赵魁。 又猛地转向那青衫依旧、连衣角都未曾动一下的云逍。 最后,他们的目光,如同见了鬼般,死死钉在了云逍腿边那头…… 刚刚好像只是打了个响鼻的老山羊身上。 死寂! 只有山风在深涧上空凄厉地呼啸,卷起几片枯叶。 还有赵魁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带着血沫的微弱抽气声。 那怨毒的年轻修士,此刻脸上的快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惨无人色的苍白和筛糠般的颤抖。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刺鼻的腥臊味弥漫开来。 “妖……妖怪……” 一个离得稍近的黑煞门弟子,牙齿咯咯作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跑……跑啊!!!” 不知是谁,终于被这极致的恐惧彻底压垮了神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变调的尖叫。 如同炸了窝的马蜂! 剩下的五名弟子如梦初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老、什么任务! 什么狗屁的灵狐和储物法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们连滚爬爬,丢盔弃甲,连看都不敢再看云逍和那头老羊一眼。 如同丧家之犬般,手脚并用地朝着来时的山道疯狂逃窜,瞬间便消失在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灌木丛后。 那怨毒的年轻修士也想逃,可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挣扎了几下竟没能爬起来。 只能瘫坐在自己的污秽中,惊恐地看着云逍,眼神如同待宰的羔羊。 云逍甚至没有看地上抽搐的赵魁和瘫软的年轻修士一眼。 他仿佛只是被山风吹得有些不适,抬手,真的只是拂了拂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 然后,目光越过这狼藉的山道,投向险弯之后,官道延伸的方向。 在那里,连绵起伏的墨绿山峦尽头。 一片被夕阳余晖染成绚丽金红、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巨大山脉轮廓。 在远方的天际线上,缓缓浮现。 落霞山脉,在望。 第11章 落霞镇中闻惊变 险峻的山道,终究被抛在身后。 弥漫的血腥气与惊惧的惨叫,也迅速被南国温润的山风揉碎,散于深涧幽谷。 云逍与小七的身影,穿过那被夕阳染成金红的落霞山脉轮廓。 终于在暮色四合前,踏入了山脚下一座依山而建、灯火初上的小镇。 落霞镇。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不算宽阔,两侧多是两层高的木楼。 黑瓦白墙,檐角飞翘,带着鲜明的南国风情。 此刻正是晚炊时分,缕缕炊烟混合着饭菜的香气从各家门户中飘散出来,本该是宁静祥和的景象。 然而,此刻的落霞镇,气氛却透着一种异样的紧张和压抑。 街道上的行人明显比寻常小镇稀少许多,且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几分警惕和不安。 偶尔有交谈,声音也压得极低,眼神不时瞟向镇子中心的方向。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饭菜香,还有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东西,如同山雨欲来前的闷热。 街道两旁,悬挂着“灵药”、“符箓”、“矿石”等招牌的店铺倒是不少,但生意显得颇为冷清。 伙计们倚着门框,有些无精打采,目光却同样带着探究,扫视着每一个进入镇子的陌生人。 尤其是当云逍这青衫负手、气度不凡。 身边还跟着一头瘦骨嶙峋、神态惫懒老羊的组合出现时,更是引来了不少隐含警惕的注视。 云逍对此恍若未见,负手而行,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两旁颇具特色的店铺,仿佛只是寻常旅人。 小七则对这沉闷的气氛和无处不在的窥视目光表达了最高程度的鄙夷。 它干脆彻底闭上了眼睛,脑袋微微耷拉着,任由云逍半拖半带着往前走,喉咙里发出代表恶劣心情的、拖长了调的“咩——”声。 转过一个街角,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出现在眼前,黑底金字的招牌颇为醒目——“听雨轩”。 看格局,是集茶馆与酒肆于一体,正是打探消息、稍作歇息的好去处。 楼内灯火通明,人声却不高。七八张桌子稀稀拉拉坐了些客人,多是些风尘仆仆的修士或行商打扮的人。 空气中飘散着劣质茶叶的涩味、廉价酒水的辛辣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焦虑。 云逍寻了二楼靠窗一处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窗外正对着镇中心一片略显开阔的广场。 小七则慢悠悠地踱到他脚边,寻了块阴影地,熟练地瘫倒,继续它的“入定”。 “客官,来点什么?咱这儿有上好的‘云雾毛尖’,刚到的‘赤焰烧’,还有几样下酒的小菜……” 一个机灵的店小二快步上前,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在云逍身上和小七身上不着痕迹地溜了一圈。 “一壶清茶,两碟时令小菜即可。” 云逍随意道,目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投向下方略显空旷的广场。 “好嘞!您稍等!”小二应声退下。 茶是普通的山野粗茶,小菜也只是简单的盐水花生和凉拌野菜。 云逍却也不挑,自斟自饮,神态悠然。 邻桌几位客人压低嗓门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 “……听说了吗?叶家那位大小姐,这次怕是真的悬了!” 一个穿着短褂、猎户打扮的汉子灌了口酒,摇头叹气。 “唉,谁说不是呢!叶倾仙那丫头,多好的苗子啊!当年测出灵根时,那光芒,啧啧……连青云城来的仙师都说百年难遇!可惜啊……” 同桌一个商贾模样的胖子接口,语气惋惜。 “可惜什么?不就是那该死的‘隐疾’嘛!”另一人愤愤不平地插嘴。 “每次发作起来,浑身抽搐,寒气四溢,痛苦得死去活来!再好的天赋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这些年修为不进反退,眼看就要废了!” “废了倒也罢了,”那猎户压得更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忿。 “偏偏还惹上了烈阳宗那位祖宗!那炎烈少主是什么人?仗着他爹是烈阳宗大长老,在咱们南风城一带横行霸道惯了!他看上的东西,什么时候失手过?听说这次是铁了心要纳叶倾仙为妾!” “纳妾?”商贾胖子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说的好听!谁不知道他炎烈修炼的是采补邪功?被他纳进门的女修,哪个不是几个月就被吸干元阴,成了废人丢出来?叶家那位大小姐,本就身患隐疾,再落到他手里……”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猎户脸色一变,急忙制止,警惕地左右张望,“烈阳宗的人就在镇里!听说那位‘赤离’执事亲自带人守在叶家外面了!谁敢嚼舌根子?” “叶家也是……”另一人摇头。 “叶承宗家主往日看着还算硬气,这次怎么就……唉,听说已经点头应下了!叶倾仙那丫头性子烈,被软禁在自家院子里,以死相逼都不从!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烈阳宗……那可是咱们南风城地界的庞然大物!叶家怎么敢得罪?” “烈阳宗下了最后通牒,三日之后,花轿上门!要是叶倾仙还不肯……嘿嘿,叶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商贾胖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惊惧。 “听说炎烈少主就在赶来的路上,要亲自‘迎娶’!我看叶家那丫头……悬了……” 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勾勒出落霞镇这诡异气氛的根源。 叶家天才少女叶倾仙身患隐疾、被烈阳宗少主强逼为妾、家族屈从、烈阳宗高手压境! 云逍端着粗瓷茶杯的手指,在听到“叶倾仙”三个字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系统面板上,那【南下,收真传弟子‘叶倾仙’】的任务提示,悄然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流光,随即隐没。 他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杯中微涩的茶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镇中心的广场。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以镇子中心某个方向为圆心扩散开来! 这波动无形无质,普通凡人甚至低阶修士都难以察觉。 但云逍的感知何其敏锐? 那并非灵力波动,也非妖气或魔息,而是一种……空间的涟漪!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微风吹皱,极其短暂,一闪而逝。 却带着一种紊乱、虚弱、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潜能的特质。 波动传来的方向,正是那几个食客口中叶家府邸的方位! 几乎就在这空间涟漪扩散开的瞬间—— “咩?” 一直瘫在云逍脚边阴影里、半死不活的小七,极其罕见地、猛地抬起了它那毛茸茸的脑袋! 浑浊的老眼不再是那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而是骤然睁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中,两点极其微弱、却如同凝固了万载寒冰般的幽芒,一闪而逝! 它那瘦骨嶙峋、覆盖着脏兮兮灰毛的脖颈,甚至微微转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木楼的墙壁和重重屋舍,精准无比地投向叶家府邸的方向!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或者说,是某种被意外之物触动的、古老而漠然的审视? 这反应,比之前面对铁甲妖猪、面对黑煞门围杀时,都要明显得多! 云逍端着茶杯的手,终于彻底停在了唇边。 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过脚边那难得显露出异样的老山羊。 深邃的眼眸中,一丝真正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兴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漾开。 叶倾仙……虚空灵体? 似乎,有点意思了。 第12章 月夜探深宅 粗瓷茶杯落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邻桌那压低嗓音的议论还在继续,带着市井的惋惜与对强权的惊惧。 叶倾仙三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云逍平静的眼波中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窗外,落霞镇彻底被暮色吞没。 灯火次第亮起,却驱不散弥漫在街巷间的压抑。 镇中心那片空旷的广场在灯火阑珊处显得格外沉寂,仿佛一张等待落子的棋盘。 店小二殷勤地续上了微温的粗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光景。 云逍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简陋的木楼和重重屋脊,落向镇子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叶家府邸。 那里,方才那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空间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波动虽已平复,却在云逍的感知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紊乱、虚弱,却又蕴含着某种被强行压抑、濒临爆发的原始力量,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 脚边,小七那难得抬起的脑袋,又慢悠悠地耷拉回阴影里。 浑浊的老眼重新眯起,恢复了那副天地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惫懒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惊疑审视从未发生过。 只是喉咙里那一声代表恶劣心情的“咩——”拖得格外绵长了些。 似乎在抱怨这破地方连个安稳觉都不让睡。 “客官,您的茶凉了,给您换一壶热的?” 店小二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云逍收回目光,微微颔首:“不必,结账吧。” “好嘞!”小二麻利地报了个数。 云逍随手丢下几枚铜钱,不多不少,恰好是茶钱。 他起身,青衫拂过略显油腻的木桌边缘,不沾半点尘埃。 小七也慢吞吞地支棱起四条细腿,抖了抖毛,亦步亦趋地跟上。 一人一羊,在几桌客人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踱下木梯,融入落霞镇灯火稀疏、气氛压抑的夜色里。 方向,正是镇子深处。 叶家府邸,坐落在落霞镇地势较高的东侧,背靠着一片黑黢黢的山林,占地颇广。 高大的青砖院墙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朱漆大门紧闭。 门口两尊石狮子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院墙之外,并非空无一人。 几道气息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蛰伏在府邸周围的关键角落。 墙角阴影里,一个身着赤红劲装、袖口绣着火焰纹路的修士。 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砖石,气息收敛得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眼神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街道上偶尔经过的行人。 目光冰冷,带着审视与警告。 斜对面一处两层茶楼的屋顶飞檐上,另一名同样装束的修士盘膝而坐,身形隐在瓦片的阴影中。 他手中掐着一个奇异的法诀,一缕极淡的、带着灼热气息的灵力丝线如同蛛网般,若有若无地笼罩在叶府大门及两侧院墙的上空。 任何试图强行闯入或翻越的气息波动,都会第一时间触动这张无形的警戒网。 还有两名修士,则如同寻常路人般,在叶府斜对角的一条小巷口来回踱步,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如同探照灯般,一遍遍扫过叶府紧闭的大门和附近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四名修士,皆是先天境修为,灵力属性带着明显的灼热感,正是烈阳宗“赤离”执事麾下负责看守叶倾仙的弟子。 他们布下的警戒虽非绝世大阵,却足以拦截任何试图悄无声息潜入的先天境修士,更能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 然而。 云逍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清风,不疾不徐地行至叶府院墙外一处僻静的角落。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高耸的院墙,也没有理会阴影里和屋顶上那几道如同毒蛇般锁定过来的冰冷目光。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这么随意地、如同穿过一道无形的空气门帘般,朝着那坚实厚重、布满了岁月痕迹的青砖院墙,一步踏出。 嗡—— 就在他身形即将触及墙壁的瞬间,院墙表面那看似普通的砖石纹理下,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红色光膜骤然亮起。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瞬间荡开一圈圈急促的涟漪。 正是烈阳宗布下的警戒法阵被外力触发时的反应。 墙角的阴影里,那名如同壁虎般紧贴墙壁的烈阳宗弟子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布满惊骇与杀意。 他几乎要立刻发出示警的尖啸。 屋顶上盘坐的修士也猛地睁开双眼,手中法诀就要引动那灼热的灵力丝线。 可是—— 下一瞬! 那淡红色的警戒光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一切的大手轻轻拂过。 刚刚荡开的急促涟漪,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波纹都未能形成,便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湮灭了。 云逍的青衫衣角,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层足以阻拦先天修士的警戒光膜。 也穿过了那厚实的青砖院墙。 仿佛那院墙,那警戒法阵,都只是一幅逼真的画。 他整个人,连同紧跟着他、依旧耷拉着脑袋、仿佛梦游般的小七,就这么突兀地、却又无比自然地消失在了院墙之外。 墙角阴影里,那名烈阳宗弟子脸上的惊骇瞬间凝固,张开的嘴巴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死死盯着那空无一物的墙角,又猛地抬头看向屋顶的同门。 屋顶上的修士同样满脸的茫然与难以置信。 他手中的法诀僵在半空,那无形的灵力丝线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微弱涟漪只是他的错觉。 两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困惑。难道是法阵感应错了?或者是……什么风吹草动引起的误判? 巷口那两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弟子也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询问。 四人凑在一起,反复检查法阵节点和周围环境,却找不到任何被强行突破的痕迹。 最终只能归结为一次意外的干扰波动。 院墙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云逍已置身于叶府的后花园中。 与外界的紧张压抑截然不同,府邸内部反而透着一股死水般的沉寂,甚至带着几分萧条。 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假山池沼依旧,却少了打理,池水浑浊,几片枯叶漂浮其上。 回廊的朱漆有些剥落,显出一种强撑门面的衰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息,并非魔气,而是一种源于人心惶惶、前途未卜的压抑。 偶尔有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走过,也是脚步匆匆,低着头,脸上带着麻木的忧虑,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云逍如同月下的幽灵,负手而行,步履无声。 小七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对这深宅大院里的沉闷气氛表达了最高程度的鄙夷。 它干脆停下脚步,在一丛半枯的芭蕉叶阴影下再次熟练地瘫倒,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此地无趣”的咕噜,仿佛在说: 要去你自己去,本羊大爷就在这儿歇着了。 云逍也不勉强它,身影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几个闪烁。 便循着那空间波动残留的、常人无法感知的微弱痕迹,穿过几重寂静无人的庭院,来到一处更为偏僻的小院前。 这小院位置靠后,紧邻着府邸的后墙,显得格外冷清。 院墙比其他地方矮上一些,黑漆院门紧闭,门环上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少有人至。 门上并未上锁,却有一道淡黄色的、如同水波般流转的灵力禁制覆盖其上,散发着相当于先天境巅峰的束缚气息。 院内悄无声息。 云逍的目光在那灵力禁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再次迈步。 如同穿过一层薄雾。 那淡黄色的灵力光膜甚至没有泛起丝毫涟漪,他的身影便已无声无息地穿门而过,站在了小院之内。 院中景象落入眼中。 月光清冷,如同水银泻地,将小院照得一片素白。 院子不大,收拾得却异常整洁,与府邸其他地方的颓败形成鲜明对比。 青石地面纤尘不染,角落种着几丛修竹,竹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院中并无繁花,只有一口小小的青石水缸,养着几尾红鲤,在月下缓缓游弋。 院墙边,一株枝干虬结的老梅树静静伫立。 此刻并非花期,只有墨绿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树下,一张普通的石桌,两个石墩。 此刻,石桌旁,正背对着院门,静静立着一名素衣少女。 她身形纤细,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月白色长裙。 墨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散落在白皙的颈侧。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孤月。 背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倔强。 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仿佛承载着难以负荷的重担。 夜风拂过,吹动她素色的裙袂和散落的发丝。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 嗡! 以她身体为中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透明涟漪。 这涟漪无声无息,却带着强烈的空间扭曲感。 石桌旁的石墩被无形之力猛地推开半尺,在青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梅树的枝叶无风自动,剧烈地摇晃起来。 水缸中的水面骤然炸开一圈圈混乱的波纹,几尾红鲤惊慌地沉入缸底。 少女纤细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风中弱柳。 她痛苦地弓起了背脊,双手死死地捂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痛哼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那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折射,在她周身形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紊乱的空间之力如同失控的潮汐,在她体内疯狂冲撞、撕扯。 每一次波动,都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褪去一分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然而,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在那紊乱的空间波动如同风暴般肆虐的同时。 少女猛地转过了身。 那张隐忍痛苦、苍白如纸的脸庞彻底暴露在月光之下。 眉如远山含黛,眸若寒潭映星,鼻梁挺秀,唇色淡薄。 即便此刻被剧痛折磨得微微扭曲,依旧难掩那份惊心动魄的清丽。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寒泉,此刻却因痛苦而蒙上了一层水汽。 水光潋滟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倔强与……一种被逼到绝境、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警惕与锐利。 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 穿透紊乱的空间涟漪,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钉在了悄无声息出现在院中的那道青衫身影之上。 “谁?!” 一声带着痛楚颤音、却异常清晰的冷叱,如同冰珠坠地,瞬间撕裂了小院的死寂。 第13章 坊市偶遇解围 小院昨夜的月光、紊乱的空间涟漪、以及少女痛苦而倔强的眼神。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云逍心头漾开几圈微澜,便又归于平静。 他并未在那小院中现身,也未留下只言片语。 如同踏月而来的幽灵,又悄然融入夜色。 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叶府那被灵力禁制封锁的院落,穿过了烈阳宗布下的警戒网。 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七依旧瘫在那丛半枯的芭蕉叶阴影下 见他回来,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事毕归巢”的咕噜,慢吞吞地爬起来跟上。 一人一羊,在落霞镇压抑的夜色中穿行,寻了镇上唯一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投宿。 翌日清晨。 晨曦驱散了夜色的阴霾,却驱不散笼罩在落霞镇上空的沉闷。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但行人依旧不多,且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间残留着昨夜未散的忧虑。 云逍带着小七,再次步入略显喧嚣的坊市。 与昨日不同,今日他的步履更显从容,带着一种近乎闲逛的悠然。 目光扫过两旁贩卖灵药、矿石、妖兽材料的摊位。 偶尔驻足,拿起一两样奇特的南国特产端详片刻,却又随手放下。 小七对这闹哄哄的环境依旧兴趣缺缺,耷拉着脑袋,四条细腿在青石板上拖沓前行,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代表恶劣心情的低沉咕噜。 只有当路过一个贩卖鲜嫩灵草的摊位时,它浑浊的老眼才微微一亮,慢悠悠地凑过去嗅了嗅,随即又嫌弃地扭开头——草是好草,可惜年份太浅,灵气不足,入不了它老人家的法眼。 坊市深处,一处挂着“百草堂”招牌、门面颇为气派的药材铺前,此刻却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群,气氛显得有些异样。 人群中心,站着三人。 当先一人,正是昨夜月下独对清辉、痛苦压抑的素衣少女——叶倾仙。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月白色长裙,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苍白却线条优美的侧脸。 此刻,她眉头紧蹙,清冷的眸子里压抑着怒火,正死死盯着散落一地的药材。 几株品相上佳、灵气氤氲的“凝霜草”和“赤阳参”被踩踏得枝叶零落,沾满了尘土。 在她对面,三名身着赤红劲装、袖口绣着火焰纹路的烈阳宗弟子,正抱着膀子,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戏谑的笑容。 为首一人,身材精瘦,三角眼,下巴微抬,神态倨傲,正是昨日在叶府外负责警戒的弟子之一,名叫王通。 “哟!这不是叶大小姐吗?怎么着,被关在家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王通阴阳怪气地开口,三角眼在叶倾仙苍白的脸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还是说……急着出来找什么灵丹妙药,想治治你那要命的‘隐疾’?省省吧!乖乖等着做我们少主的暖床小妾,说不定少主一高兴,赏你点烈阳宗的灵火压压寒气呢!哈哈哈!” 他身后的两名同门也跟着哄笑起来,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在叶倾仙单薄的身躯上游走。 叶倾仙的指节因用力紧握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 她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清冷的双眸如同燃烧着冰焰:“滚开!” “滚?” 王通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脚尖故意踢了踢地上那株被踩得最狠的赤阳参。 “叶大小姐好大的脾气啊!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叶家都点头把你送给我们少主了,你还在这装什么清高?” 他猛地伸手,动作迅疾而粗鲁,竟直接抓向叶倾仙刚刚从地上捡起、还未来得及放入药篓的一株品相完好的“寒玉芝”! “这寒玉芝品相倒是不错,正好孝敬我们赤离执事!就当是你叶大小姐提前尽点‘孝心’了!” 王通狞笑着,五指如钩,眼看就要将那株价值不菲的灵药夺走! “你——!” 叶倾仙惊怒交加,下意识地将寒玉芝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本能地凝聚起体内残存不多的灵力,想要格挡。 然而,就在她情绪激动、灵力运转的刹那—— 嗡! 以她身体为中心,一圈比昨夜微弱许多、却依旧清晰可辨的无形涟漪骤然荡开。 紊乱的空间之力再次不受控制地溢散。 虽然远不及昨夜那般狂暴,却足以让她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身形也为之一滞。 王通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厉色。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叶家丫头身患怪疾,情绪稍一激动便会引发空间紊乱,导致灵力失控,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那只抓向寒玉芝的手陡然加速,指尖甚至带上了赤红色的灼热灵力。 目标直取叶倾仙的手腕。 不仅要夺药,更要趁机给她点苦头尝尝。 “拿来吧你!” 王通狞喝一声,灼热的指风已然触及叶倾仙微凉的肌肤。 叶倾仙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不甘,身体却因那瞬间的紊乱而无法做出有效闪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衫身影,如同闲庭信步般,恰好从斜刺里“路过”。 正是看似在坊市中随意闲逛的云逍。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眼前的冲突,目光甚至还停留在旁边一个贩卖奇石的小摊上。 就在王通那带着灼热灵力的手指即将抓住叶倾仙手腕的瞬间。 云逍仿佛只是被拥挤的人流推搡了一下,又或是脚下被一块凸起的青石板绊到。 他的身形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踉跄,肩膀不偏不倚地朝着王通的方向“撞”了过去! 这一“撞”,毫无烟火气,更无半分灵力波动,如同一个普通人在拥挤市集中再寻常不过的意外。 然而—— “嗯?!” 王通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只感觉一股难以抗拒、沛然莫御的巨力从侧面袭来。 这股力量并非刚猛霸道,却带着一种覆盖一切、不容置喙的“势”。 仿佛撞过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移动的、不可撼动的山峦。 他凝聚在指尖的灼热灵力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这股巨力冲得溃散湮灭。 整个人更是如同被狂奔的巨犀顶中,双脚瞬间离地,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惊骇的闷哼。 呼——! 王通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风筝,腾云驾雾般向后倒飞出去。 他手舞足蹈,试图在空中稳住身形,却根本无济于事。 砰!哗啦!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身后一个贩卖陶器的摊位上。 摊位瞬间被砸得稀烂。 大大小小的陶罐、陶碗、陶壶如同炸开的烟花般四处飞溅。 碎片、泥水、还有摊主惊骇欲绝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王通狼狈不堪地摔在一地狼藉的碎片和泥泞中。 身上沾满了泥浆和陶土碎片,昂贵的赤红劲装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 头发散乱,脸上也被飞溅的碎片划开了几道血口,火辣辣地疼。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纷纷后退。 王通那两名同门脸上的戏谑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化为惊愕和难以置信,急忙冲过去搀扶。 “王师兄!你怎么样?” “谁?!哪个不长眼的敢……” 叶倾仙更是怔在原地,手中紧紧护着那株险些被夺的寒玉芝,清冷的眸子愕然地看向那个“肇事者”。 只见那青衫身影似乎也被这“意外”吓了一跳,他“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 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无辜”。 甚至还伸手掸了掸自己那纤尘不染的青衫下摆,仿佛生怕沾上什么灰尘。 他并未看地上狼狈的王通,也未看惊愕的叶倾仙。 只是目光随意地扫过那满地狼藉的陶器碎片和惊魂未定的摊主。 随即,便如同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身影一晃,已然没入了旁边熙攘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意外碰撞。 唯有叶倾仙,在那青衫身影消失的刹那,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刚才那股将自己从王通魔爪下“撞”开的力量……还有那“肇事者”眼中一闪而逝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绝非意外! 第14章 棋局演道 坊市的喧嚣与那场短暂的冲突,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便沉入水底。 叶倾仙握着那株险些被夺的寒玉芝,指尖冰凉。 那青衫身影撞开王通、又悄然消失在人群中的一幕,在她心头反复掠过。 那看似意外的碰撞中蕴含的力量,那肇事者眼中一闪而过的漠然平静…… 绝非巧合! 可他是谁? 为何出手? 又为何不露痕迹地离开? 疑惑如同藤蔓缠绕心头,但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体内那蠢蠢欲动、随时可能爆发的紊乱空间之力。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不敢再多做停留,匆匆将散落在地、沾了尘土的几味药材捡回药篓,便低着头,快步挤出围观的人群,朝着落霞镇外走去。 烈阳宗的威胁如同悬顶利剑,她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足够僻静的地方,尝试用这些药材压制体内那要命的“隐疾”。 镇外的山风带着草木清气,稍稍吹散了坊市带来的压抑和心头的烦乱。 叶倾仙沿着一条少有人行的蜿蜒小径,不知不觉竟行至一片山崖之上。 崖顶地势平阔,几株苍劲的古松虬枝盘结,形成天然的凉棚。 崖边有一座小小的八角石亭,石柱斑驳,显然有些年头。 亭中仅置一张粗糙的石桌,两个石墩。 此刻,亭中石桌旁,正背对着山路,坐着一人。 青衫微拂,身形挺拔。 他面前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棋盘是就地取材的青石板刻就,线条古朴。 棋子则是圆润的黑白两色河卵石,在透过松针缝隙洒落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人并未执子,只是微微侧首,望着崖外翻涌不息的云海。 山风掠过,卷起他几缕散落的发丝,也带来松涛阵阵。 那身影融入这山崖云海之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深不可测。 叶倾仙的脚步在亭外顿住了。 是他! 坊市中那惊鸿一瞥的青衫背影! 她心头猛地一跳,握着药篓带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清冷的眸子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盯着亭中那道身影。 他来此作甚? 巧合? 还是……刻意在此等她?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亭中人仿佛才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一张清俊平和的脸庞映入眼帘,眉宇疏朗,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幽光。 他的目光落在叶倾仙身上,没有审视,没有敌意。 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只是如同看着山间的一株草木,一片流云,自然而然。 “此间风景甚好。” 青衫人开口,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打破了亭中凝固的空气。 他指了指棋盘对面空着的石墩,“小友若有闲暇,不妨对弈一局,共赏这流云聚散?” 他的态度太过随意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偶遇一位山间旅人,相邀手谈观景。 叶倾仙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对方这近乎“无害”的姿态,又让她紧绷的神经难以维持最高戒备。 她迟疑片刻,目光扫过那副粗糙却别有意趣的棋盘,又掠过亭外那壮阔无垠的云海。 或许……只是巧合? 体内那股因坊市冲突而引动、尚未完全平复的空间之力隐隐传来刺痛,提醒着她时间紧迫。 但眼前这人……那撞开王通的力量绝非寻常,他出现在此,绝非无因。 最终,强烈的好奇心与一种莫名的直觉压过了立刻离开的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隐痛,缓步走入石亭,在云逍对面的石墩上坐下,将药篓轻轻放在脚边。 “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清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云逍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信手拈起一枚温润的黑色卵石,随意地点在棋盘“天元”之位。 嗒。 一声轻响,在松涛与山风声中清晰可闻。 叶倾仙收敛心神,也拾起一枚白子,落于边角星位。 她的棋路,如同她的性格,开局便显露出一种锐利的锋芒,白子落下,隐隐有咄咄逼人之势。 云逍却似浑然不觉,指尖捻起黑子,依旧是不疾不徐,仿佛信手而为,落在棋盘上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甚至有些偏远的点上。 这一手,平淡无奇,甚至显得有些“愚钝”。 叶倾仙秀眉微蹙,清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并未多想。 白子再落,攻势更加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云逍看似松散的黑棋布局。 她要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莫名的对弈,然后离开。 然而,云逍的黑棋依旧是不温不火。 他的落子,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章法。 甚至常常落在叶倾仙完全意想不到的位置——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甚至自陷死地的“愚形”之地。 叶倾仙的攻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云逍那看似摇摇欲坠的黑棋防线。 可每一次,当她的白子即将形成绝杀之势时,那些散落在各处、看似孤立的黑子,总会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产生微妙的联系,如同顽强的礁石,将惊涛骇浪悄然化解于无形。 更让她心神微震的是,随着棋局的深入,她体内那股因情绪波动而一直隐隐作痛、难以彻底平复的紊乱空间之力,竟似乎受到了某种奇异的牵引! 她每一次落子,每一次调动精神力凝聚攻势,体内那狂暴的空间之力便随之躁动一分,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云逍那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的落子轨迹时,那轨迹中蕴含的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或者说,是某种深合天地至理的“势”? 竟仿佛化作无形的涓流,悄然渗入她心神之中。 云逍的黑子落下,看似软弱无力,却如同定海神针,稳稳镇住一片躁动的海域。 叶倾仙体内那因棋局攻杀而激荡的空间之力,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黑子落下的“势”,微微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了一丝褶皱。 她白子再攻,锋芒毕露,空间之力随之汹涌,刺痛加剧。 云逍的黑子又落,不争不抢。 却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空隙。 如同在湍急的河流中投下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瞬间改变了局部水流的走向。 那原本狂暴冲撞的空间之力,竟仿佛受到这微小改变的引导,在叶倾仙体内极其短暂地、顺着一个更顺畅的路径流转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但那瞬间的顺畅感,却让深陷痛苦泥沼的叶倾仙如饮甘泉。 这感觉……玄之又玄! 棋局在无声中继续。 叶倾仙脸上的清冷和刻意维持的警惕,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深的专注与……震撼。 她的攻势依旧凌厉,但每一次落子,都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云逍那看似毫无章法的黑棋布局。 那散落在棋盘各处的黑子,在她眼中仿佛不再是死物,而是化作了星辰轨迹、山川脉络、流水行云…… 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万象又生生不息的大道至理。 每一次云逍的落子,都如同在她混乱痛苦的心湖中投入一颗定心石。 那黑子落下的轨迹,仿佛与她体内那狂暴的空间之力隐隐共鸣,引导着那股难以驯服的力量,在痛苦撕裂的边缘,极其短暂地找到一丝……规律? 一丝可以依循的路径? 这棋局……竟在梳理她体内那失控的力量? 叶倾仙的心神彻底被这匪夷所思的棋局所摄。 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药篓,忘记了烈阳宗的威胁,甚至忘记了体内的剧痛。 眼中只剩下这方寸棋盘,那黑白交错的轨迹,以及对面那青衫落子时,那平静如渊、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落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不再是一味强攻,而是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去融入对方那看似散乱、实则玄奥无比的棋势。 白棋的锋芒渐渐收敛,多了一丝圆融与试探。 黑棋依旧平淡,却愈发显得深不可测,如同包容万物的星空。 棋盘之上,黑白纠缠,不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而渐渐演化成一种奇妙的、互相印证、互相引导的韵律。 每一次落子,都仿佛在叩问天地,在探寻那冥冥之中的道韵。 叶倾仙苍白的脸颊上,因专注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透过松针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她体内的空间之力依旧在躁动,那隐痛并未完全消失。 但此刻,这痛苦似乎不再仅仅是折磨,反而成了一种……指引? 一种让她前所未有地清晰感知到自身力量本质的媒介! 她能感觉到,那股狂暴的力量,在对方那玄奥棋势的无形引导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方式,被梳理着,被安抚着,甚至……被唤醒着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嗡! 就在她心神沉浸于棋势、尝试着引导体内力量顺应那玄奥轨迹流转的瞬间—— 以她身体为中心,一圈比坊市时清晰得多、也稳定得多的无形涟漪,骤然无声荡开! 这涟漪不再是狂暴无序的冲击波,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波般圆融的韵律! 石桌纹丝未动。 石墩安稳如山。 亭外的古松枝叶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被微风拂过般摇曳了一下。 水波般的空间涟漪清晰可见,稳定地扩散开来,映照着松间洒落的阳光,折射出点点迷离的光斑。 甚至让叶倾仙周身的光线都产生了短暂的、如同水纹般的扭曲。 这一次,没有痛苦,没有失控。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掌控中流淌的奇异感觉。 叶倾仙猛地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瞬间瞪大,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 她死死盯着对面那依旧拈着一枚黑子、神色平静无波的青衫身影,声音因极度的震撼而微微发颤: “你……你到底是谁?!” 第15章 品茶论道叩心扉 石亭内,松涛声依旧。 叶倾仙那句带着颤抖的质问,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亭中回荡。 却在触及云逍那平静无波的眸光时,悄无声息地沉没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是谁”。 只是拈着那枚温润的黑色卵石,随意地点在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嗒。 轻响落定。 棋盘之上,那原本被叶倾仙凌厉白棋逼至角落、看似岌岌可危的一片散乱黑子。 随着这最后一子落下,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灵魂。 散落的星辰骤然连成星轨。 孤立的礁石串联成坚固的堤岸。 一股沛然莫御、浑厚圆融的“势”骤然自棋盘之上腾起。 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 叶倾仙那锋芒毕露的白棋大龙,原本气势汹汹的攻势,竟在这股浑然天成的“势”面前显得左支右绌,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叹息之壁。 所有后续的变化,所有凌厉的杀招,都被这看似散乱、实则早已浑然一体的黑棋大势,轻而易举地包容、化解、导引向了歧途。 一子定乾坤! 这盘在叶倾仙眼中本该是她占据绝对上风的棋局,竟在对方这最后一记看似随意的落子下,顷刻间胜负逆转。 她的白棋大龙非但未能屠掉黑棋,反而深陷重围,生机断绝。 啪嗒。 叶倾仙指间捻着的一枚白子,无意识地掉落,在青石棋盘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到桌角。 她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棋盘上那已然成型的、无可撼动的黑棋大势。 清冷的眸子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纵横交错的棋路,以及那最后一枚黑子落下的位置。 那位置,正是她之前无论如何推演、都未曾想到的“愚形”之地! 是死地!是绝境! 可偏偏,就是这绝境中的一子,化腐朽为神奇,盘活了整局。 这已非棋力高下之别,而是……境界的碾压。 一种对天地大势、对力量流转、对“空”与“满”、“死”与“生”理解上的根本差距。 方才那引导她体内狂暴空间之力、带来短暂顺畅感的玄奥韵律,此刻在棋局大势的印证下,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 “此局已终。”云逍的声音平和地响起,打破了亭中的死寂。 他不再看棋盘,目光投向石桌一角。 不知何时,一只小巧玲珑的紫砂泥炉出现在桌角,炉中炭火暗红。 一只同样小巧的紫砂壶悬于其上,壶嘴正氤氲出缕缕带着奇异清香的白色水汽。 那香气,清雅、高远,带着雨后山林的空灵,又似凝聚了月下幽谷的静谧。 甫一散开,便轻易驱散了亭中残留的棋局杀伐之气。 也拂去了叶倾仙心头那翻腾的惊涛骇浪,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宁定。 叶倾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壶茶吸引。 云逍提起紫砂壶,水流如丝,注入两只同样素雅的青瓷小杯中。 碧绿的茶汤在杯中微微荡漾,映着松间漏下的细碎阳光,清澈见底,灵韵内蕴。 “山野粗茶,不成敬意。” 云逍将其中一杯轻轻推至叶倾仙面前。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叶倾仙看着眼前这杯清茶,又看了看对面那青衫落座、神态自若的身影。 心中的警惕、防备、惊疑…… 种种复杂情绪,在这宁谧的茶香与对方那深不可测却又平和自然的气度面前,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竟一点点地消融、瓦解。 她沉默了许久。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亭外,流云舒卷,山风穿过松林,发出低沉的呜咽。 “我……” 叶倾仙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长久压抑后的干涩。 却不再是刻意的清冷,而是透出一种疲惫到骨子里的迷茫。 “我生于叶家。父亲叶承宗,是落霞镇叶氏一族的族长。”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碧绿茶汤上,仿佛那澄澈的液体能映出过往的碎片。 “七岁那年,家族测灵根。我……”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 “天生‘地品’水木双灵根。光芒冲霄,惊动了青云城派来的仙师。他们说,我是叶家百年不遇的奇才,是光耀门楣的希望。”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回忆往昔荣光时的恍惚,随即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那时,父亲很高兴。家族倾尽全力培养我。最好的功法,最珍贵的丹药,最严厉的教导……” “我也很争气。十三岁,便已踏入先天境。在落霞镇,在南风城一带的同辈中,无人能及。” “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也是十三岁那年,这该死的‘隐疾’,毫无征兆地来了。” 她猛地攥紧了茶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捏碎这承载痛苦的容器。 “第一次发作,是在修炼的关键时刻。” “毫无征兆!体内仿佛有无数把无形的空间利刃在疯狂搅动、切割!” “痛!痛入骨髓!痛入神魂!” “我的灵力瞬间失控暴走,冰寒刺骨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溢出,几乎将整个修炼室都冻结了!” “自那以后……”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它就缠上了我。发作毫无规律可言。有时是情绪激动,有时是灵力运转稍快,有时……甚至只是睡梦中!” “每一次发作,都如同坠入无间地狱!那空间撕裂般的剧痛,那冰寒失控的力量……每一次,都几乎要了我的命!” “更可怕的是……”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随着这‘隐疾’发作越来越频繁,我的修为……不进反退!辛辛苦苦凝聚的灵力,每一次发作都会被那狂暴的空间之力撕扯、消磨掉一部分!” “境界……境界在跌落!从先天境巅峰,跌落到中期,再到初期……如今,甚至快要跌回后天了!” “试过无数方法!”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痛苦的血丝,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家族寻遍了南风城的名医,求遍了周边的丹师!各种所谓的‘灵丹妙药’,各种压制寒气的功法……” “甚至烈阳宗那炎烈假惺惺送来的‘赤阳丹’!我都试过!统统没用!每一次压制,换来的都是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 “父亲……他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期望、疼惜,慢慢变成了失望、无奈,最后……是彻底的放弃和……厌恶。”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心死的麻木。 “他视我为家族的耻辱,视为一个不断消耗家族资源却毫无回报的废物!一个……随时可能引爆、拖累整个家族的累赘!” “所以……” 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云逍,那里面燃烧的不是怒火,而是被逼到绝境、即将熄灭的余烬。 “当烈阳宗那个畜生看上我这副残躯,开出那看似优厚的条件时……”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用我这个废物,去换取家族一时的苟安!去平息烈阳宗的怒火!多么划算的买卖!” “呵……”一声短促而凄凉的冷笑从她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父亲,还是对自己。 “隐疾?”云逍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叶倾仙沉浸在痛苦中的宣泄。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 并未看叶倾仙那布满痛苦泪痕的脸,目光落在杯中那清澈碧绿的茶汤上,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窗外的天气。 “谁告诉你,这是隐疾?” 叶倾仙猛地怔住。 眼中翻涌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凝固。 她愕然地看向云逍,仿佛没听清他的话。 云逍微微抬眸,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她单薄的身躯,直视她体内那狂暴力量的根源。 “空间之力紊乱,引动自身灵力失控,伴生极寒之气……这些表象,不过是明珠蒙尘,璞玉未琢。”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笃定。 “你感受到的痛苦,并非源自疾病,而是源于你体内沉睡着的力量——一种被这方天地视为禁忌、却又强大到足以令诸天震颤的古老血脉体质。”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叶倾仙因惊骇而微微张开的唇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名词: “虚空灵体。” 轰——! 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叶倾仙的神魂之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痛苦、绝望、不甘、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彻底炸得粉碎! 虚空……灵体?! 不是隐疾? 不是绝症? 是……体质? 一种强大到……足以令诸天震颤的体质? 这颠覆性的认知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她僵在原地,清冷的眸子瞪到极致,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茫然、难以置信和……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处逢生的微弱悸动。 就在这时—— 踏踏踏踏!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伴随着嚣张的吆喝和金属甲胄的碰撞声。 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山崖的宁静,猛地从山道下方传来! “闪开!都闪开!” “烈阳宗迎亲!挡路者死!!!” 第16章 地火焚宫阙 “虚空……灵体?” 叶倾仙僵在石墩上,清冷的眸子空洞地望着云逍,唇瓣无意识地翕动,重复着这四个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神魂深处的字眼。 不是隐疾? 不是绝症? 是……体质? 一种强大到足以令诸天震颤的古老血脉体质?! 这颠覆性的认知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十三年来的痛苦、绝望、不甘、所有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这四个字在疯狂回荡,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失重感。 而就在这心神剧震、意识混沌的刹那—— 轰隆隆隆!!! 脚下坚实的大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远比落霞镇那次猛烈百倍、如同地底巨兽彻底苏醒般的恐怖震颤。 这震颤并非来自落霞镇方向,而是……来自遥远的、被铅云与黑雨笼罩的皇城。 山崖之上,石亭剧烈地摇晃起来。 石桌石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古松枝叶疯狂摇摆,松针如雨般簌簌落下。 石亭顶部的瓦片发出细密的碎裂声。 叶倾仙猝不及防,被这剧烈的震动带得身形一晃,险些从石墩上摔落。 她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石桌边缘,指尖传来的剧震让她瞬间从那种眩晕的失重感中惊醒。 这震动……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清晰。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几乎同时—— 踏踏踏踏!锵锵锵! 山道下方,那如同滚雷般逼近的嚣张马蹄声和金属甲胄碰撞声,伴随着更加肆无忌惮的狂吼,已然冲到了山崖之下! “叶倾仙!出来——!!” 一声跋扈至极、带着淫邪与不耐的厉喝,如同毒鞭般抽碎了山崖的宁静。 “我炎烈亲至!还不速速滚下来拜见夫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千里之外,大奉皇城。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凝固的铅块,死死压在巍峨宫阙的琉璃金顶之上。 漫天飘落的黑雨无声无息,却带着蚀骨销魂的阴寒魔息,将这座象征无上权威的宫城浸染得如同鬼域。 凤鸣殿前的汉白玉广场,已是一片狼藉。 天宫院修士在长孙太傅的嘶吼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围绕着祭坛疯狂催动灵力。 淡黄、青白的光芒在古老符文上明灭闪烁。 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试图堵住那不断从地底裂缝中喷涌而出的、粘稠如墨汁的魔气。 然而,那魔气仿佛无穷无尽,每一次冲击都带着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混合着狂喜与暴戾的咆哮,震得祭坛和大殿根基都在呻吟! “快!坤位!坤位链体裂痕在扩大!注入灵玉!顶住啊!” 长孙太傅须发戟张,深蓝法袍早已被汗水浸透,声音嘶哑如破锣,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祭坛西侧那根剧烈抖动、裂纹蔓延的漆黑镇魔链。 数名修士面色惨白,不顾一切地将体内残存的灵力灌入龟甲阵盘,试图稳住那摇摇欲坠的节点。 淡黄色的光幕明灭不定,艰难地抵御着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侵蚀的粘稠魔气。 轰——!!! 又是一阵地底深处传来的、如同巨锤擂鼓般的猛烈冲击。 这一次的冲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近! 仿佛就在众人脚下的地底熔炉中炸开。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如同冰层断裂的脆响,猛地从祭坛边缘传来。 只见那处之前被紧急加固过的、靠近冷宫方位的汉白玉地面,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痕骤然出现。 裂痕边缘,坚硬的玉石如同酥脆的饼干般寸寸崩裂、塌陷。 紧接着—— 轰!!! 一股粘稠如沥青、却又燃烧着惨绿色阴冷火焰的恐怖洪流。 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地底凶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裹挟着刺鼻的硫磺恶臭和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猛地从那巨大的地裂中喷薄而出。 地脉阴火! 这蕴含着地底魔气与地心毒火的污秽烈焰,瞬间冲散了数名天宫院修士仓促布下的灵力屏障。 惨绿色的火焰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疯狂舔舐着周围的一切。 距离最近的一座偏殿首当其冲。 那由千年楠木构筑、雕梁画栋的精美殿宇,被那惨绿色的阴火洪流瞬间吞没。 没有寻常火焰的爆燃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般的“滋滋”声。 坚固的楠木梁柱在惨绿火焰的舔舐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酥脆、扭曲变形。 琉璃瓦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迅速软化、流淌、滴落。 朱漆的廊柱瞬间剥落碳化。 精美的雕花门窗在无声中化为飞灰。 仅仅几个呼吸间。 那座象征着皇家威严的偏殿,便在惨绿色阴火的肆虐下,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泥塑,轰然坍塌。 化作一片燃烧着诡异绿焰、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焦黑废墟。 烟尘混合着惨绿的魔焰升腾而起,将低垂的铅云都映上了一层不祥的幽绿。 “救……救命啊——!” “快跑!地火!魔火出来了!” “我的腿!我的腿!!”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撕破了皇城死寂的假象。 数名躲避不及的太监宫女被喷溅的惨绿火舌扫中,瞬间化作扭曲燃烧的火人,在废墟边缘翻滚哀嚎,顷刻间便没了声息,只留下一具具焦黑的骨架。 混乱!彻底的混乱! 残余的宫人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哭喊着、推搡着,在湿滑的黑雨和不断喷涌的惨绿魔火间亡命奔逃。 华丽的宫装被蚀穿、引燃,精心梳理的发髻成了燃烧的火炬。 整个皇城,瞬间沦为一片燃烧着惨绿魔焰、充斥着硫磺恶臭与死亡哀嚎的人间炼狱。 凤鸣殿那高耸的飞檐下。 南宫倾凰一身明黄凤袍,孤身立在殿门前的玉阶之上。 冰冷的黑雨夹杂着几缕惨绿的魔火灰烬,飘落在她华美的袍角上,蚀出点点焦痕,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她绝美的脸庞此刻绷得如同冰冷的玉石,不见一丝血色。 凤眸死死盯着广场上那如同地狱降临的景象: 崩塌燃烧的殿宇、扭曲哀嚎的火人、疯狂奔逃的宫人、以及祭坛旁天宫院修士绝望的挣扎。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让她窒息。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每一次猛烈冲击,都仿佛直接撞在她的神魂之上。 那喷涌而出的惨绿魔火散发出的污秽、阴冷、毁灭的气息,正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她的护体龙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硫磺恶臭和死亡的阴影。 这压力……如此清晰!如此恐怖! 远比黑雨蚀城时强烈百倍! 远非以往那些“小小震荡”可比! 没有了他无形中镇压着地脉核心……这被束缚了无数岁月的魔物,竟能爆发出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丝无法抑制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的獠牙,终于刺穿了她坚固的帝王心防。 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般的深深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陛……陛下!请移驾!此地危险!” 几名忠心耿耿的大内侍卫顶着混乱冲上玉阶,试图护住女帝。 “滚开!” 南宫倾凰猛地一挥袖袍,磅礴的帝王威压轰然爆发,将靠近的侍卫震退数步。 她的声音因强行压抑恐惧而微微发颤,带着被冒犯的怒火。 “朕就在这里!朕倒要看看,这地底的孽畜,能翻出多大的浪!” 她强行挺直脊背,凤眸死死盯着那片燃烧的废墟,试图用帝王的威严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 然而,那惨绿魔火映照下,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惊惶,却出卖了她此刻的真实心境。 就在这时——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上官炎那带着恰到好处忧虑与关切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她身后响起。 他快步走到女帝身后半步,躬身垂首。 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广场上的人间炼狱,又迅速收回,落在女帝那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与……快意。 “陛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痛的、推心置腹的语气,却字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精准地刺向女帝此刻最脆弱的神经。 “此等地裂魔焰,焚毁宫阙……此乃亘古未有之大凶之兆啊!绝非寻常妖魔冲击!此乃……” “此乃王朝气运根基动摇,地脉龙气被污浊侵蚀,引动地心毒火反噬之象啊!” 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痛心疾首地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气运根基动摇?” 南宫倾凰猛地转过头,凤眸如寒电般射向上官炎,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 “你是在指责朕?!” “微臣不敢!” 上官炎腰弯得更低,语气却更加恳切,如同在剜心泣血。 “然陛下明鉴!镇魔链乃王朝重器,承国运而生!” “若非国运根基动摇,气数有亏,龙脉不稳,焉能引动如此毁天灭地的地火反噬?” “微臣斗胆……此等异变,必与镇国柱石骤然离京,致使国运气脉失衡、龙气失护脱不了干系!” “此乃……天意示警!是上苍对陛下……对王朝的惩罚啊!” “镇国柱石?!”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南宫倾凰的心头。 她死死盯着上官炎,胸膛剧烈起伏着,凤袍上的金线龙纹在惨绿魔火的映照下微微颤动。 广场上宫人的惨叫、祭坛处修士绝望的嘶吼、地底沉闷如雷的撞击、还有这焚毁宫阙的惨绿魔焰……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连同上官炎这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字字诛心的“谏言”。 都化作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已然动摇的帝王心防之上。 难道……真的是因为…… 不! 她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玉石台阶上,晕开点点刺目的猩红。 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不容置疑的强硬。 尽管那强硬之下,已难掩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色厉内荏和……动摇。 “一派胡言!” 她的声音因强行压抑而微微发颤,带着被冒犯的怒火。 “天灾凶顽!妖魔肆虐!与国运何干?!更与他人无关!再敢妄言祸乱人心,定斩不饶!”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剐过上官炎低垂的头颅。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 轰隆隆隆!!! 一阵比之前更加猛烈、仿佛要将整个皇城地基都彻底掀翻过来的恐怖震荡,伴随着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混合着狂喜与暴戾的、震彻灵魂的咆哮,猛地从地底深处炸开。 祭坛上,数根粗大的镇魔链同时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即将崩断的尖锐悲鸣。 符文瞬间黯淡到了极致。 “顶不住了!封印要……” 长孙太傅目眦欲裂的嘶吼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与绝望之中。 南宫倾凰身形猛地一晃,若非及时扶住旁边冰冷的盘龙柱,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看着广场上瞬间爆发的更大混乱,看着那冲天而起的、更加浓郁的魔气黑柱与惨绿魔火。 一股冰冷的寒意,终于彻底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碎裂的寒玉扶手碎屑,在她脚边闪烁着冰冷的光,如同她此刻碎裂的帝王尊严。 第17章 烈阳逼门庭 山崖之上,松涛声被粗暴地撕裂。 “叶倾仙!出来——!!” 炎烈那跋扈淫邪的厉喝,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叶倾仙紧绷的神经上。 她猛地从石墩上站起。 方才因“虚空灵体”四字带来的短暂眩晕与震撼,瞬间被这刺耳的叫嚣和体内因情绪激荡而骤然汹涌的空间之力冲击得粉碎。 剧痛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五脏六腑。 她身体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但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愤怒与决绝。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月白的裙裾。 烈阳宗!炎烈! 这个毁了她一切、将她逼入绝境的畜生!竟然亲自来了! 亭中,云逍却仿佛对这山崩地裂般的叫嚣充耳不闻。 他依旧安坐石墩,目光甚至未曾从面前那杯碧绿的茶汤上移开半分。 紫砂壶嘴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带着清雅的茶香,在这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提起壶,水流如丝,再次将叶倾仙面前那微微凉掉的茶杯斟满。 “茶凉了,伤脾胃。” 他声音平和,如同山涧清泉,穿透了下方嚣张的马蹄和叫骂。 叶倾仙愕然地看向他。 下方是刀兵相向、步步紧逼的豺狼,体内是撕裂般的剧痛和狂暴的力量。 而他……竟在说茶凉了伤脾胃? 这极致的反差,让她混乱的心神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 山崖之下。 数十骑烈阳宗弟子如同赤红的洪流,将狭窄的山道彻底堵死。 人人身着赤红劲装,外罩精炼的赤铜鳞甲,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马匹皆是神骏的赤焰驹,鼻孔喷吐着灼热的白气,铁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溅起碎石尘土。 为首一人,跨坐在一匹最为神骏、通体赤红如火炭的异种战马之上。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倒也称得上英俊。 只是眉眼间那股被骄纵惯坏、视万物为玩物的淫邪戾气,如同毒疮般破坏了他所有皮相。 一身华贵的赤金锦袍,绣着张牙舞爪的火焰麒麟,腰间悬着一柄镶嵌着火系灵玉的华丽长剑。 此人,正是烈阳宗少主——炎烈! 他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握着一条燃烧着赤红火焰的长鞭。 鞭梢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空中不安地扭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此刻,他正眯着一双狭长的、充满欲望的眼睛,死死盯着山崖上那座小小的石亭。 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贪婪地舔舐着亭中那抹素白的倩影。 “贱人!本少主亲临,还不速速滚下来?!” 炎烈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灌注了灵力,如同滚雷般在山崖间回荡。 “莫非还要本少主亲自上去‘请’你不成?那滋味……嘿嘿,怕你承受不起!” 他身后的烈阳宗弟子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淫邪哄笑。 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此起彼伏,冰冷的杀气混合着灼热的火系灵力。 如同实质的浪潮,朝着山崖之上狠狠压去。 “少主息怒!”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炎烈身侧,一名身着赤红法袍、面容阴鸷、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中年修士策马上前半步。 正是烈阳宗此次带队、负责看守叶倾仙的执事——赤离! 他周身散发着比王通等人强大数倍的灼热气息,赫然是地荒境巅峰修为。 赤离阴冷的目光扫过山崖,在亭中那道平静的青衫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又舒展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对炎烈低声道: “少主,那亭中似乎还有个不识相的小子。不过气息微弱,不足为虑。叶家那丫头已是笼中鸟,跑不了。少主稍待片刻,待属下……” “不必!” 炎烈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赤离的话。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淫邪之光更盛。 “本少主亲自上去!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这时候坏本少主的好事!” 他猛地一夹马腹! “希律律——!” 那匹赤焰异种战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四蹄腾空,带着灼热的气浪。 竟直接顺着那陡峭的山道,朝着崖顶石亭的方向狂奔而上。 马蹄踏在嶙峋的山石上,火星四溅。 赤离脸色微变,但不敢阻拦,只得沉声下令:“跟上!保护少主!” 数十名烈阳宗弟子轰然应诺,策动赤焰驹,如同赤红的铁流,紧随炎烈之后,沿着狭窄的山道向上冲去。 沉重的马蹄声、甲胄碰撞声、嚣张的呼喝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山谷,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 石亭内。 叶倾仙听着下方那如同滚雷般逼近的马蹄声和炎烈那毫不掩饰的淫邪狂笑,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 体内的空间之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沸腾、失控。 剧痛撕扯着她的神经,几乎要将她撕裂。 逃? 无处可逃!这山崖绝地,下方是数十名如狼似虎的烈阳宗精锐。 战? 拿什么战?自己这残破之躯,这失控的力量,连一个王通都难以应付。 何况是地荒境的赤离和那深不可测的炎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死死盯着依旧安坐品茶的云逍,声音因绝望和最后的挣扎而变得嘶哑尖锐: “你走!快走啊!烈阳宗的人杀上来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你留在这里只会白白送死!走——!!”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 这青衫人或许神秘莫测,或许曾出手相助。 但在烈阳宗如此阵仗面前,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愿连累这萍水相逢之人。 轰隆隆! 马蹄声已近在咫尺。 亭外的山道上,赤红的火焰异驹裹挟着灼热的气浪。 如同地狱冲出的凶兽,载着炎烈那狂傲淫邪的身影,已然冲上了崖顶平台。 “哈哈哈!美人儿,本少主来疼你了!” 炎烈勒住战马,目光贪婪地扫过叶倾仙因愤怒和痛苦而更显苍白的脸庞。 随即又落在亭中那依旧背对着他、悠然品茶的青衫背影上,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阴戾。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在本少主的地盘上碍眼?” 炎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杀意,手中的火焰长鞭猛地一甩! 啪! 一声刺耳的爆鸣! 那燃烧着赤红火焰的鞭梢如同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足以熔金断石的恐怖高温。 无视了挡在前方的叶倾仙,狠辣无比地朝着云逍的后心要害,猛抽而去。 这一鞭,快如闪电!毒如蛇蝎! 叶倾仙瞳孔骤缩!失声惊呼:“小心——!!” 第18章 一指惊雷退群丑 “小心——!!” 叶倾仙失声惊呼,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绝望。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鞭梢带来的灼热气浪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 她想扑过去,想推开那道青衫身影,可体内因剧痛和愤怒而彻底失控的空间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完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再看那即将发生的惨烈一幕。 然而—— 就在那燃烧着焚心烈焰的恐怖鞭梢,距离云逍后心要害不足三尺,灼热的劲风已吹得他青衫向后紧贴、发丝狂舞之际—— 云逍端着茶杯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杯中碧绿茶汤涟漪不惊。 他甚至没有回头。 空闲的左手,只是极其随意地、仿佛被亭外山风拂动了衣袖般。 朝着身旁那丛在崖顶狂风中摇曳的、青翠欲滴的修竹,轻轻一探。 “咔嚓。” 一声轻响,一根约莫三尺长、拇指粗细、柔韧而富有弹性的青竹枝,应手而折。 竹枝入手,青翠欲滴,还带着山风的气息与草木的清气。 下一刻。 云逍手腕微转,姿态闲适得如同在庭前信手拂去一片落叶。 那截青翠的竹枝,被他随意地、轻飘飘地反手向后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华,甚至没有灌注丝毫灵力。 只有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得近乎虚无的青色弧线,自竹枝末端一闪而逝。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裂帛之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携着焚心烈焰、撕裂空气的恐怖长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 狂暴的赤红火焰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洪荒的锋锐意志强行剥离、湮灭。 坚韧的、足以抽裂精铁的长鞭鞭梢,沿着那道淡青色的弧线。 如同被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划过,无声无息地、齐刷刷地断裂开来。 断裂的鞭梢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的毒蛇,软绵绵地垂落。 其上残留的几缕微弱火苗迅速熄灭,冒起一丝青烟。 炎烈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只感觉一股难以抗拒、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顺着鞭柄反噬而来。 这力量并非刚猛霸道,却带着一种覆盖一切、斩断万法的绝对意志。 仿佛挥过来的不是一根青竹枝,而是一柄开天辟地的道剑。 “呃啊——!” 一声短促而惊骇的闷哼从炎烈喉咙里挤出。 他握鞭的右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轰中胸口,五脏六腑都为之移位。 胯下那匹神骏的赤焰异种战马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四蹄一软,竟被这反噬之力带得轰然跪倒在地。 噗通! 炎烈狼狈不堪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尘土混合着鲜血溅起。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浑身气血翻腾,灵力乱窜,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整个崖顶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随炎烈冲上崖顶的数十名烈阳宗弟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赤离那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云逍手中那根普普通通的青竹枝。 又看看地上狼狈挣扎的炎烈和断成两截的火焰长鞭,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竹枝? 一根随手折下的青竹枝? 轻描淡写一挥,便斩断了少主的焚心鞭? 还将其反噬重创? 这……这怎么可能? “少……少主!!” 短暂的死寂后,数名反应过来的烈阳宗弟子惊骇欲绝地冲上前去,手忙脚乱地搀扶起狼狈不堪的炎烈。 “混账!你……你竟敢伤我?” 炎烈在弟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嘴角还挂着一缕血丝。 他指着亭中的云逍,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 “赤离!给我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还有那头该死的老羊!一起宰了!!” “少主放心!” 赤离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机。 少主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一步踏出,周身赤红法袍无风自动,地荒境巅峰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 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崖顶的草木瞬间焦黄卷曲。 空气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 “小辈!不管你用了什么邪门手段伤我少主,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赤离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充满了森然的杀意。 他不再废话,双手猛地结印! “烈阳真火,焚天煮海!结阵——!!” 随着他一声厉喝,那数十名烈阳宗弟子瞬间反应过来,眼中凶光毕露。 他们迅速散开,占据四方方位,手中兵刃同时指向亭中云逍。 嗡——! 一股磅礴灼热的灵力瞬间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彼此勾连呼应。 数十道赤红的灵力如同燃烧的火线,在半空中交织缠绕,瞬间构成了一座覆盖了整个崖顶平台的巨大火焰牢笼。 牢笼由纯粹的火焰灵力构成,烈焰熊熊,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将空气都灼烧得噼啪作响。 牢笼的边缘,赤红的符文闪烁流转,散发着强大的禁锢与焚烧之力。 这正是烈阳宗对付强敌的合击之阵——“焚天火狱”! 此阵一成,被困者如同置身熔炉。 不仅要承受恐怖高温的炙烤,灵力运转更会被火狱之力强行压制、焚烧。 便是天荒境强者被困其中,一时三刻也要被炼成飞灰。 “给我炼——!!”赤离立于阵眼,双手印诀变幻,厉声咆哮。 轰! 巨大的火焰牢笼骤然收缩。 无尽的赤红烈焰如同怒涛狂潮,带着焚灭万物的恐怖高温。 从四面八方朝着石亭中的云逍和叶倾仙狠狠挤压、吞噬而去。 亭中温度瞬间飙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石桌石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竟开始浮现出细微的裂纹。 叶倾仙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体内的空间之力在这恐怖高温的引动下更加狂暴,剧痛几乎让她昏厥。 她绝望地看着那铺天盖地涌来的烈焰洪流,眼中只剩下焚灭一切的赤红。 就在这滔天烈焰即将吞没石亭的千钧一发之际—— 云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焚天火狱,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面前那杯微微晃漾的碧绿茶汤上。 空闲的左手,只是随意地抬起,食指对着那汹涌而至、近在咫尺的赤红火海,凌空一点。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掸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无形无质、却凝聚了极致锋锐与破灭意志的指劲,自他指尖迸发。 这指劲无声无息,快逾闪电。 然而,就在它离指的瞬间—— 吟——!!!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能洞穿灵魂、撕裂苍穹的剑鸣,猝然在每一个人的识海深处炸响。 这剑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于神魂。 如同太古神剑出鞘的铮鸣。 噗!噗!噗!噗! 伴随着这声直透神魂的剑鸣! 那四名占据四方方位、全力维持“焚天火狱”阵基的先天境烈阳宗弟子,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同时轰中。 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凝聚在兵刃上、维持阵法的灵力瞬间溃散。 丹田气海仿佛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强行贯穿、封禁。 四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口中鲜血狂喷,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眼神涣散,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焚天火狱大阵猛地一滞! 那汹涌收缩的赤红火海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烈焰翻腾的速度骤然减缓! “什么?!”赤离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极致的惊骇!他作为阵眼掌控者,清晰地感觉到四道维系阵法的核心灵力瞬间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强行掐断、封禁!这绝非寻常的破阵手段! 然而,没等他从这惊骇中回过神来—— 云逍那凌空点出的食指,方向微不可察地一偏。 目标,赫然是阵眼中心、满脸惊骇的赤离。 依旧是那无声无息、快逾闪电的指劲。 赤离毕竟是地荒境巅峰强者,生死关头,反应快到了极致。 一股致命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 他几乎不假思索,狂吼一声,将毕生修为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赤阳金身!给我开——!!” 嗡! 一层凝练到极致、如同赤金浇铸般的刺目火焰光罩瞬间将他全身包裹。 光罩之上,火焰符文疯狂流转,散发出坚不可摧的恐怖防御气息。 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神通,足以硬抗天荒境初期强者的全力一击。 然而—— 嗤! 那道无形指劲,如同烧红的钢针刺入凝固的牛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赤金光罩。 光罩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便被洞穿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指劲余势不衰,精准无比地没入赤离的丹田气海。 “呃——!!!” 赤离脸上的惊骇瞬间化为无边的恐惧与剧痛。 他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利剑贯穿了身体,猛地弓起了背脊。 一口滚烫的、蕴含着精纯火系灵力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 周身那耀眼夺目的赤金光罩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黯淡、熄灭、溃散。 他周身凝聚的地荒境巅峰灵力如同退潮般疯狂消散。 一股难以抗拒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 蹬蹬蹬蹬! 赤离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脸色由赤红瞬间转为死灰。 他一手死死捂住剧痛难忍、仿佛被彻底洞穿的丹田。 一手指着亭中那依旧云淡风轻的青衫身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茫然。 “你……你废了我的修为?!!”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怨毒。 竹枝断鞭! 一指封四先天! 再一指,废地荒巅峰! 整个崖顶,死寂一片! 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那断成两截的火焰长鞭,发出呜呜的声响。 数十名烈阳宗弟子如同被施了石化术。 呆若木鸡地看着地上瘫倒的四名同门,看着面如死灰、修为尽废的赤离执事。 再看看亭中那根被随意丢在脚边、青翠欲滴的竹枝…… 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脏。 第19章 虚空灵体现锋芒 崖顶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冰。 山风卷过,带起几缕焦糊的烟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吹拂在烈阳宗弟子们惨白的脸上。 赤离执事瘫软在地,曾经地荒境巅峰的灼热气息如同被戳破的皮囊,泄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怨毒。 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坚硬的岩石缝隙,喉头滚动着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数十名烈阳宗弟子僵立当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目光惊恐地在亭中那道青衫身影、地上断成两截的焚心鞭、以及修为尽废、如同烂泥的赤离之间来回扫视。 每一次视线移动,都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几乎冻结了他们的骨髓。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死寂中,唯有炎烈粗重的喘息格外刺耳。 他半跪在冰冷的岩石上,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痕。 华贵的赤金麒麟袍沾满了尘土和污血,狼狈不堪。 被竹枝轻易崩裂的虎口,鲜血正顺着指缝滴落,在灰白的岩石上砸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垮理智的、无边无际的屈辱和怨毒。 他是烈阳宗少主。 高高在上,视落霞镇如掌中玩物。 从来只有他玩弄别人、践踏别人的份。 可今日,在这小小的山崖之上,他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青衫人,用一根随手折下的破竹枝,像拍苍蝇一样从马上抽了下来。 更眼睁睁看着自己倚为臂膀的赤离执事,被对方轻描淡写一指,便如同戳破一个气泡般废掉了毕生修为。 奇耻大辱。 这简直是将他炎烈,将他烈阳宗的颜面,狠狠踩在泥泞里反复践踏。 “嗬……嗬嗬……”炎烈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亭中。 目光掠过那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青衫身影。 那深不可测的平静,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灼烧着他最后的理智。 不!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炎烈咽不下这口气! 目光猛地一转,如同淬毒的钩子,瞬间锁定了亭中另一人——那素衣单薄、脸色苍白、因方才剧变而微微摇晃的叶倾仙。 就是她! 这个该死的、引来一切的祸水! 这个叶家送给他的玩物! 若非为了她,他堂堂烈阳宗少主,怎会亲临这穷山恶水,又怎会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一个疯狂的、毁灭一切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噬咬了他的心智。 杀不了那个深不可测的青衫人,难道还杀不了这个被家族抛弃、身患“隐疾”的废物吗? 要她死! 要她给赤离陪葬!要她为今日这一切付出代价! “贱人——!!!” 一声饱含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猛地撕裂了崖顶的死寂。 炎烈眼中瞬间只剩下叶倾仙的身影。 所有的屈辱、愤怒、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毁灭的冲动。 他根本不顾自己虎口崩裂的剧痛,不顾内腑翻腾的气血。 体内残存的、属于先天巅峰的灵力,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疯狂地、毫无保留地压榨出来! 轰! 赤红的光芒瞬间在他周身炸开! 那并非精纯的烈阳真火,而是因愤怒和疯狂而显得异常狂暴、混乱的火焰灵力,如同失控的岩浆在他体表奔涌。 他整个人如同化作一颗燃烧着怨毒火焰的流星。 双掌齐出! 目标,并非云逍! 而是叶倾仙那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陪本少主的赤离执事一起死吧——!!!” 掌风如狂涛怒啸! 灼热、混乱、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 赤红的掌印瞬间膨胀,裹挟着令人窒息的高温和撕裂空气的尖啸,跨越短短数丈距离,狠狠印向叶倾仙单薄的后背! 这一击,凝聚了炎烈此刻所能爆发的所有力量,更是偷袭!快!狠!毒! “少主!” “叶倾仙!” 惊呼声同时响起! 烈阳宗弟子们惊骇欲绝,赤离绝望地瞪大了空洞的双眼。 叶倾仙背对着炎烈。 她体内的空间之力因方才的剧变和生死威胁而彻底沸腾,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五脏六腑内疯狂搅动、切割。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意识都出现了刹那的模糊。 炎烈那怨毒的嘶吼和背后骤然袭来的、足以将她焚成灰烬的恐怖掌风,如同死亡的丧钟在她耳边敲响。 避无可避! 挡无可挡!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也好…… 她认命般地闭上双眼,清冷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划过苍白如纸的脸颊。 就在那燃烧着怨毒火焰的赤红掌印,即将印上她毫无防备的后背,将其彻底吞噬、化为飞灰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巨大危机感,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在她濒临崩溃的身体最深处,轰然爆发! 不是源自她的意志! 而是沉睡在她血脉骨髓之中、那被云逍称为“虚空灵体”的古老力量,在生死存亡的终极刺激下,应激而出的、最原始、最狂暴的自我保护。 “呃啊——!” 叶倾仙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她单薄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以她身体为中心,方圆三尺之内,空气骤然扭曲。 不是简单的涟漪波动,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皱的透明琉璃。 光线瞬间被拉扯、弯折、破碎! 空间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一道肉眼可见的、边缘闪烁着幽暗虚无光泽的扭曲力场,如同一个瞬间张开的、通往混沌的异次元口袋,在她背后凭空显现! 炎烈那倾注了所有怨毒与疯狂、足以熔金断石的赤红掌印。 如同泥牛入海,一头狠狠撞进了这片诡异的空间力场之中。 嗤——! 预想中的爆裂轰鸣并未出现。 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般的刺耳锐响。 那狂暴的赤红掌印,其外缘汹涌的火焰灵力。 在接触到扭曲力场边缘幽暗虚无的瞬间,竟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光线,无声无息地、大片大片地湮灭、消失。 仿佛被那无形的空间口袋贪婪地吞噬、分解。 炎烈狰狞狂笑的脸庞瞬间僵住。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掌力,在进入那片扭曲区域的刹那,如同撞上了一堵不断塌陷、旋转的叹息之墙。 超过六成的狂暴力量,竟被那诡异的空间扭曲力场硬生生“吞”了进去。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鬼东西?!” 惊骇的念头刚刚闪过脑海。 噗! 残余的四成掌力,终于穿透了那层被大幅削弱的空间屏障,狠狠印在了叶倾仙的后心之上。 “哇——!” 叶倾仙如遭重锤轰击,身体猛地向前一弓。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凄艳的红梅,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鲜血溅落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也染红了她胸前素白的衣襟,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她纤细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残余的巨力推得向前踉跄扑倒,重重摔在石亭冰冷的石阶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剧痛瞬间淹没了她。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痛苦与眩晕的边缘沉浮。 然而,这足以让寻常先天修士瞬间毙命的残余掌力,却并未能如炎烈所愿,将她彻底击杀。 就在叶倾仙被掌力轰飞、口喷鲜血的同一刹那—— 一股沛然莫御、诡异绝伦的反震之力,沿着炎烈轰出的掌劲,如同无形的巨蟒,狠狠倒卷而回! 这力量并非刚猛霸道,却带着一种空间错乱、秩序崩坏的混乱撕扯感。 “呃啊!” 炎烈只觉得自己的右臂仿佛被无数把无形的空间利刃同时切割、扭曲。 狂暴的反噬之力狠狠撞入他的经脉。 噗! 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比之前更加汹涌。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再次轰中,惨叫着,不受控制地噔噔噔连退七八步。 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石上踩出深深的裂痕。 最后一步,他脚跟一软,狼狈不堪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右臂软软垂下,剧痛钻心,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整个崖顶,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比之前更甚! 烈阳宗弟子们如同被集体抽掉了魂魄,呆若木鸡地看着口喷鲜血、摔倒在石阶上生死不知的叶倾仙。 再看看同样喷血、狼狈跌坐、右臂明显被废掉的少主炎烈…… 所有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 少主偷袭……叶倾仙身上爆发出诡异的空间扭曲……吞掉了少主大半掌力……少主自己还被震飞、震伤了? 这……这怎么可能?! 赤离空洞的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 他死死盯着叶倾仙倒下的地方,嘴唇哆嗦着。 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亭中。 云逍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杯底与青石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死寂的崖顶显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落在了石阶上那抹染血的素白身影之上。 不再是旁观,不再是漠然。 那平静如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 赞许。 第20章 天荒长老亦俯首 崖顶的死寂,如同被投入深海的巨石,沉重得让人窒息。 炎烈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右臂软软垂落,剧痛钻心,嘴角不断溢出殷红的血沫。 他失神地望着石阶上那抹染血的素白身影,眼中翻腾着惊骇、茫然。 还有一丝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的疯狂。 赤离执事如同一滩烂泥伏在地上,空洞的眼珠死死瞪着叶倾仙的方向。 喉头嗬嗬作响,枯槁的手指在岩石上抓出几道带血的深痕。 数十名烈阳宗弟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唯有山风卷过断壁残垣的呜咽。 以及叶倾仙倒在石阶上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喘息。 石亭内。 云逍的目光在叶倾仙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抹极淡的赞许已然敛去,复归于古井无波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虚空爆发,也不过是山风掠过竹林。 他缓缓端起面前那杯碧绿茶汤,杯沿凑近唇边,似乎想再品一品那清雅的余韵。 然而—— “放肆——!!!” 一声饱含着滔天怒火与无上威严的暴吼,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落霞镇上空炸响。 这声音并非来自山崖,而是自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瞬间撕裂了崖顶凝固的死寂。 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头。 噗通!噗通! 修为稍弱的烈阳宗弟子,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扫过,瞬间脸色煞白,膝盖一软,竟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山崖上的碎石簌簌滚落,古松的枝叶疯狂摇摆,发出濒死般的哀鸣。 一股远比赤离强大十倍、百倍的恐怖威压。 如同沉睡的太古火山骤然喷发,携带着焚尽八荒的灼热意志,自天际轰然降临。 这威压沉重如山岳崩塌,灼热如地心熔炉。 空气瞬间变得滚烫粘稠,光线都在这恐怖的威压下扭曲变形。 一个赤红色的身影,如同撕裂苍穹的陨星,裹挟着焚天煮海的恐怖气势,踏空而来。 来人须发皆张,根根赤红如火,仿佛燃烧的火焰。 面容古拙,布满深刻的纹路,一双赤金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暴怒火焰。 他身披一件仿佛由流动熔岩织就的赤红法袍,袍袖翻卷间,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如同汪洋大海,深不可测。 赫然是超越了地荒境,踏入天荒境的恐怖存在! 正是烈阳宗坐镇落霞镇、守护少主炎烈的真正底蕴——长老,赤焚天! “伤我烈阳宗少主!毁我宗门执事修为!好!好得很!” 赤焚天一步踏出,身影已然出现在崖顶上空,赤金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烙铁,瞬间锁定了石亭中那道依旧平静端坐的青衫身影。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焚灭神魂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震得崖顶众人气血翻腾。 “何方妖孽!藏头露尾!敢在我烈阳宗地界行此逆天之事?!当诛九族——!!!” 最后一个“族”字出口,如同惊雷炸裂。 恐怖的音波混合着天荒境强者的无上威压,形成肉眼可见的赤红涟漪,朝着石亭狠狠碾压而去。 所过之处,坚硬的岩石寸寸龟裂、焦黑、甚至开始熔化。 “赤焚天长老!” “长老来了!我们有救了!” “杀了他们!为少主和赤离执事报仇!” 瘫倒在地的烈阳宗弟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爆发出狂喜与怨毒的嘶吼,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希望。 炎烈也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扭曲的狂喜与怨毒,嘶声喊道: “焚天长老!杀了他!还有那个贱人!一个不留!!!” 面对这足以让天荒境以下修士神魂俱裂的恐怖音波碾压,云逍甚至没有抬眼。 他端着茶杯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杯中碧绿的茶汤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只是对着那扑面而来的、带着焚魂之力的赤红音波涟漪。 如同驱赶一只扰人的飞虫般,随意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呼—— 一道极其细微、带着清冽茶香的微风,自他唇边拂出。 这风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叹息,甚至无法吹动他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 然而! 就在这缕微风触及那狂暴碾压而来的赤红音波涟漪的瞬间——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投入冰水! 那足以熔金化石、震碎神魂的恐怖音波与威压,竟如同被投入无形磨盘的砂砾,瞬间发出刺耳的锐响。 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散的冲击。 那狂暴的赤红涟漪,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崖顶狂暴的气流瞬间平息。 只剩下赤焚天身上那依旧熊熊燃烧、却仿佛被无形力量压制在身周三尺的赤红火焰。 “嗯?!” 赤焚天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芒。 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掩饰的惊疑。 他方才含怒而发的音波威压,虽非全力,但也足以轻易碾死地荒境巅峰。 可眼前这人……吹口气就化解了? 这是什么手段? 一种前所未有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这位天荒境强者的心头。 此人有古怪! 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但! 烈阳宗颜面扫地! 少主重伤! 执事被废! 若今日不能将此獠挫骨扬灰,他赤焚天还有何面目立足烈阳宗? 烈阳宗还有何威严统御南域?! 杀意瞬间压倒了那丝警兆! “装神弄鬼!给老夫死来——!!!” 赤焚天须发戟张,赤红法袍轰然鼓荡。 他不再试探,双掌猛地于胸前合拢。 嗡!!! 整个崖顶的空间剧烈震颤。 无尽的天地灵气疯狂向他双掌之间汇聚。 一轮直径超过三丈、凝练到极致、散发出毁灭性高温的赤金色巨掌,瞬间在他头顶凝聚成型。 巨掌纹理清晰,掌心一枚燃烧的烈阳符文疯狂旋转,散发出焚山煮海、熔炼万物的恐怖气息。 焚天掌! 赤焚天的成名绝技。 掌印一出,崖顶温度飙升。 下方的岩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变红,如同被投入熔炉。 “焚天煮海!镇!!!” 赤焚天须发狂舞,如同火焰魔神,双掌猛地向下一按。 轰隆隆!!! 那轮赤金色的焚天巨掌,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意志和无边灼热,如同天穹崩塌,撕裂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裹挟着焚灭万物的恐怖高温与威压,朝着下方那座小小的石亭,狠狠镇压而下。 掌印未至,恐怖的压力已将石亭周围的岩石压得寸寸碎裂、下陷。 亭顶的瓦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亭中的石桌石墩更是剧烈颤抖,表面浮现出焦黑的痕迹。 叶倾仙躺在冰冷的石阶上,意识在剧痛与眩晕的边缘沉浮。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遮蔽了整个视野、仿佛末日降临般的赤金巨掌,一股源自灵魂的颤栗让她几乎窒息。 完了…… 这一次……真的……结束了…… 面对这如同天罚般、足以将整个山崖都熔成岩浆湖的焚天巨掌。 云逍终于微微抬起了眼眸。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遮天蔽日、烈焰熊熊的掌印。 眼神之中,依旧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看到的不是毁天灭地的杀招,而是一片飘落的树叶。 他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 空闲的左手随意抬起,伸出修长的食指,对着那已然压到亭子上方、近在咫尺的焚天巨掌,轻轻一点。 动作依旧轻描淡写,如同指点江山,点评一幅画作。 然而,就在他指尖点出的刹那—— 吟!!! 一声清越悠扬、却又仿佛能洞穿万古时空、斩断一切束缚的剑鸣,猝然在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响起! 这剑鸣,并非金铁交击之音,而是大道纶音! 是规则显化! 是源自亘古洪荒的锋锐意志! 噗!噗!噗!噗! 下方,那数十名刚刚燃起希望的烈阳宗弟子,如同被无形的神剑贯穿了神魂。 他们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极致的痛苦与茫然,七窍之中同时溢出鲜血。 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炎烈和赤离更是如遭重击,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涣散,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首当其冲的赤焚天—— 他凝聚毕生修为、引动天地之威的焚天巨掌,在那清越剑鸣响起的瞬间,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骤然凝固。 掌心中那枚疯狂旋转、散发出焚灭气息的烈阳符文,光芒瞬间黯淡、熄灭。 紧接着! 嗤——!!! 一道淡得近乎虚无、却又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自云逍指尖无声迸发。 剑气细如发丝,却带着一种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无上意志,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凝固的焚天巨掌掌心中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能量狂暴的冲击。 只有一种无声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崩解。 那凝练如赤金、散发着焚灭万物气息的焚天巨掌,被那一道细微剑气点中的位置,瞬间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 涟漪所过之处,赤金色的巨掌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沙堡,无声无息地、以惊人的速度崩解、湮灭。 从掌心到掌缘,从凝练的符文到狂暴的能量。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细微的涟漪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化为最原始的灵气光点,消散在天地之间。 整个过程,快得超出了思维的极限。 前一瞬还是焚天煮海的末日景象。 下一瞬。 风轻云淡。 只剩下山风卷过崖顶的呜咽,以及…… 漫天飘散的、如同萤火虫般缓缓消散的赤金色灵力光点。 赤焚天那含怒拍下的双掌僵在半空。 他脸上那焚尽一切的暴怒与杀意彻底凝固。 赤金色的眼眸瞪大到极致,瞳孔深处倒映着自己那被无声抹去的焚天巨掌。 以及亭中那根依旧点出的、修长如玉的手指。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恐惧,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和血液! “噗——!!!” 一口比之前炎烈、赤离加起来还要滚烫、还要蕴含着磅礴灵力的心头精血,如同喷泉般从赤焚天口中狂喷而出。 他周身那如同熔岩般沸腾燃烧的天荒境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萎靡、溃散。 蹬!蹬!蹬!蹬!蹬! 赤焚天如同喝醉了酒般,赤红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化为死灰般的惨白。 他踉跄着,不受控制地连退五大步!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踩出深达半尺、边缘焦裂的恐怖脚印。 最后一步,他身形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 噗通! 这位烈阳宗的天荒境长老,如同被抽掉了所有脊梁,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破碎的岩石之上。 膝盖与岩石撞击的闷响,如同丧钟,敲碎了烈阳宗最后的尊严与希望。 赤焚天跪在那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他一手死死捂住剧痛难忍、仿佛被无形剑气贯穿的丹田气海。 一手指着亭中那依旧云淡风轻的青衫身影。 赤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茫然,以及一种世界观被彻底碾碎的……死灰。 “道……道……”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只有那跪倒在地的身影,在呼啸的山风中,显得如此渺小而绝望。 整个落霞山崖顶,彻底陷入一片冰封的死寂。 唯有石阶上,叶倾仙微弱的喘息声,以及那弥漫在焦糊烟尘中、依旧清冽的……茶香。 第21章 拜师礼成因果定 山风卷过焦黑的崖顶,带起烟尘与淡淡的血腥气。 赤焚天跪在破碎的岩石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着。 每一次颤抖都牵动丹田深处那被无形剑气贯穿的剧痛,让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响。 赤金色的眼眸彻底失去了焚天的火焰,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死灰。 那是一种信念被彻底碾碎后的茫然与空洞。 数十名烈阳宗弟子横七竖八地瘫倒在他周围,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秆。 有的彻底昏死,有的在痛苦中无意识地呻吟。 炎烈和赤离伏在更远处,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整个崖顶,唯余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死寂,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石亭,在方才那毁天灭地的能量余波中,竟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亭顶的瓦片依旧,柱上的斑驳依旧。 亭内。 云逍缓缓收回了那根点破焚天巨掌的食指。 指尖依旧莹润如玉,不染纤尘。 他端起面前那杯碧绿的茶汤,杯沿凑近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 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指,真的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亭外冰冷的石阶上。 叶倾仙艰难地撑起半边染血的身子。 素白的衣襟被鲜血浸透,黏腻而冰冷地贴在胸前,勾勒出单薄而脆弱的轮廓。 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被炎烈掌力重创的剧痛,以及体内因虚空灵体爆发而彻底紊乱、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的空间之力。 冷汗混合着血污,从她苍白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意识在剧痛与眩晕的深渊边缘沉浮,视线模糊不清。 然而,在那片模糊的视野里,亭中那道青衫身影,却如同定海神针,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她濒临崩溃的神魂深处。 竹枝断鞭! 一指封四先天! 再一指废地荒巅峰! 最后,仅仅是抬指一点,那足以焚山煮海、让天荒境长老都为之绝望的焚天巨掌,便如同梦幻泡影般,无声湮灭。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碾压。 这是境界的鸿沟! 是认知的颠覆! 是……神迹! 而就是这样一个深不可测、如同云端神祇般的存在…… 在坊市,曾为她挡下王通的刁难。 在石亭,曾以棋局演道,引她窥见虚空灵体的一丝曙光。 更在方才,于那毁天灭地的焚天掌下,护住了这方小小的石亭,也护住了……倒在石阶上的她。 “虚空灵体……” 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的惊雷,再次在她混乱的心神中炸响。 不再是绝望的诅咒,而是……一线生机。 一个……被眼前之人点破的、她从未敢奢望的未来。 所有的痛苦、屈辱、被家族抛弃的绝望、被烈阳宗步步紧逼的窒息…… 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决绝。 力量! 她需要力量!需要掌控这该死的“隐疾”的力量。 需要不再任人宰割、不再被当做货物交易的力量。 而眼前这个人……是唯一能给她这力量的人! 是唯一看穿她本质、点破她迷障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她残存的意志。 她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模糊的目光聚焦在亭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清冷的眸子深处,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与渴望。 喉咙里滚动着血腥气,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 只吐出一个字,便因剧痛而剧烈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但她死死咬着牙,染血的双手猛地撑住冰冷的石阶,指甲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她竟挣扎着,以无比狼狈的姿态,拖着剧痛难忍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石亭的方向爬去。 碎石磨破了她的膝盖和手肘,在素白的裙裾上留下道道污痕和新的血口。 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处和体内狂暴的空间之力,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死死盯着亭中的青衫身影,亮得惊人。 一步……两步…… 从石阶到亭口,短短几步距离,对她而言却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终于,她染血的指尖,触碰到了石亭那冰凉的门槛。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倔强、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 她死死盯着亭中那依旧平静品茶的青衫身影,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声喊道: “弟子叶倾仙!求前辈收留!求前辈……传我掌控自身之力!” 声音嘶哑破碎,却如同杜鹃啼血,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山风呜咽的死寂崖顶回荡。 石亭内。 云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杯沿停在唇边。 他缓缓侧首,深邃的目光终于真正地、完整地落在了门槛外那个匍匐于地、浑身浴血、却倔强地仰着头、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火焰的少女身上。 那目光平静依旧,却不再只是看山看水的淡然。 仿佛穿透了那满身的血污与狼狈。 看到了她体内那因生死刺激而彻底沸腾、如同雏凤初鸣般挣扎欲出的古老血脉。 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股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意志。 沉默。 只有山风穿过亭角,带起檐铃细微的叮当声。 小七不知何时已踱到了云逍脚边,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半死不活的样子。 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门槛外气息奄奄、却眼神亮得吓人的叶倾仙。 喉咙里滚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像是在嫌弃这血腥气打扰了它的清净。 又像是在……哼了一声。 时间仿佛凝滞。 叶倾仙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剧痛,带来阵阵眩晕。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支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倔强地迎视着亭中那道平静得令人心颤的目光。 等待,如同凌迟。 就在她残存的意志即将被剧痛和绝望彻底吞噬之际—— 亭中那道平静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焦灼的心田: “随我学些本事?” 云逍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掌控自身命运?” 他放下茶杯,青瓷杯底与石桌接触,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轻响。 深邃的目光落在叶倾仙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上,平静地问道: “可愿?” 两个字。 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叶倾仙濒临崩溃的心防之上。 所有的痛苦、屈辱、绝望、挣扎……在这两个平淡的字眼下,如同冰雪消融。 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渴望与确认! “愿!” 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叶倾仙嘶声喊出这个字! 声音因激动和剧痛而颤抖,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一切枷锁的决绝! 她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唯一的希望! 是她抓住力量的唯一可能! 下一刻! 在赤焚天空洞的注视下,在满地烈阳宗弟子昏迷的躯体间。 叶倾仙猛地挣脱了最后一丝对身体的无力掌控! 她染血的双手死死抓住冰凉的门槛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后,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剧痛难忍的身体撑了起来! 不是站起,而是……跪起! 双膝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砸在石亭门槛外的青石地面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清晰可闻。 膝盖瞬间传来的剧痛让她身体一晃,但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挺直了脊背! 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庞高高扬起,清冷的眸子如同燃烧的寒星,穿透额前散乱的发丝,死死锁定亭中那道青衫身影。 “弟子叶倾仙!” 她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在死寂的崖顶响起。 “今日拜师!” “求师父收留!” 话音落下! 她染血的额头,毫不犹豫地、重重地朝着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狠狠叩下! 咚!!! 第一叩! 额骨撞击岩石的闷响,如同敲响了命运的鼓点。 额前瞬间一片青紫,细密的血珠从磕破的皮肤中渗出。 混合着之前的血污,蜿蜒流下,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划开一道凄厉的红痕。 她不管不顾,猛地直起身。 “求师父传道!” 咚!!! 第二叩! 更加沉重!更加决绝! 额前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冰冷的青石。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但她用染血的双手死死撑住地面,指甲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强行稳住身形。 她再次抬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穿透血污与狼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执拗,再次重重叩下! “求师父授业!!!” 咚——!!! 第三叩! 声震亭宇! 鲜血如同小溪般从她破碎的额前涌出,瞬间染红了一大片青石地面。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三叩首! 每一次叩首,都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和飞溅的血花! 每一次叩首,都带着斩断过往、孤注一掷的决绝! 每一次叩首,那嘶哑却无比清晰的“求师父”三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死寂的崖顶,也敲击在亭中那道平静的目光深处。 三叩之后。 叶倾仙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向前软倒。 染血的额头抵在冰冷粘腻的血泊之中,急促而痛苦地喘息着。 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淌,滴落在身下的血泊里,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意识在剧痛与失血的眩晕中迅速沉沦。 唯有最后一丝执念,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昏死过去。 她在等。 等一个答案。 等一个……决定她生死的宣判。 石亭内,一片寂静。 云逍静静地看着门槛外那个匍匐在血泊中、气息奄奄、却完成了三拜九叩拜师大礼的少女。 深邃的眼眸之中,那古井无波的平静之下,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仿佛千年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那三声沉闷的叩首,那飞溅的血花,那嘶哑却斩钉截铁的“求师父”……终究是在他追求逍遥自在的道心上,叩开了一丝缝隙。 他追求逍遥,不喜因果缠身。 但这少女……这份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如同野草般烧不尽的求生意志与决绝……这份对力量的纯粹渴望…… 还有她体内那沉睡的、被这方天地视为禁忌的“虚空灵体”…… 或许,这便是缘? 亦或是……劫? 云逍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少女那沾满血污、却依旧倔强地试图抬起的侧脸上。 他缓缓起身。 青衫拂过石墩,不染尘埃。 一步,便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亭口,那染血的门槛之前。 居高临下,看着血泊中气息微弱的少女。 山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也带来浓重的血腥气。 他沉默片刻。 终于,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清晰地响起,回荡在死寂的崖顶: “起来吧。” 叶倾仙沾满血污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一双纤尘不染的青布鞋履,停在自己面前的血泊边缘。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如同天籁般的声音继续响起: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云逍门下首徒。” 云逍! 这两个字,如同烙印,瞬间刻入叶倾仙濒临涣散的神魂深处!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师……师父……” 叶倾仙喉咙里滚动着血沫,嘶哑地吐出两个字,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 染血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下一刻,强撑的意志如同崩断的弓弦。 眼前彻底一黑。 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那染血的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得偿所愿的、微不可察的弧度。 云逍看着倒在自己脚边、彻底昏死过去的少女。 又抬眼,扫过一片狼藉、如同修罗场般的崖顶。 目光在那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赤焚天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如同看一片无关紧要的浮尘。 他微微俯身。 并未伸手去触碰叶倾仙染血的身体。 只是袖袍对着她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瞬间将叶倾仙包裹。 她沾满血污的身体如同被清风托起,缓缓悬浮离地。 “小七。” 云逍淡淡唤了一声。 “咩——” 脚边那头惫懒的老山羊,不情不愿地从地上支棱起半个身子。 喉咙里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悬浮在空中的血人儿,又嫌弃地扭开头。 云逍不再看崖顶的狼藉与绝望。 他转身。 青衫微动。 带着那悬浮的、昏迷的少女,以及慢吞吞跟在后面、依旧耷拉着脑袋的老山羊。 一步踏出。 身影便已消失在石亭之中。 只留下崖顶那死寂的废墟,刺鼻的血腥。 以及一个被彻底碾碎尊严、跪在尘埃里的天荒境长老。 第22章 挥袖别叶府 暮色如血,浸染着落霞镇灰暗的屋脊。 镇东叶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在昏沉的天光下,如同沉默巨兽紧闭的口。 门前的两尊石狮子投下狰狞扭曲的暗影。 门楣上悬挂的“叶府”牌匾,在暮色中失去了白日的威仪。 显出几分风雨飘摇的颓败。 府邸深处,压抑的气氛如同凝固的泥浆。 叶承宗背着手,在灯火通明的正厅里焦躁地踱步。 华贵的锦缎长袍下摆,随着他急促的步子来回扫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 那张保养得宜、颇具威严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 “还没消息吗?” 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朝侍立在厅门阴影处的心腹管事低吼。 管事身子一抖,头垂得更低,声音干涩: “回……回家主,派去落霞山的人……还没回来。不过……不过刚才镇子里都在传,说……说落霞山顶那边动静极大,又是火光冲天,又是雷声滚滚……后来……后来就彻底没了声息……” “废物!都是废物!” 叶承宗烦躁地一挥手,带起的掌风将旁边高几上一只青花瓷瓶扫落在地。 “啪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碎瓷飞溅。 叶承宗却看也未看,只是死死盯着门外沉沉的暮色。 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黑暗,看清落霞山顶究竟发生了什么。 炎烈少主亲自带人上山了…… 那阵仗,那声势……绝不仅仅是“请”那么简单! 可山顶那恐怖的动静之后,为何又彻底沉寂了? 是……得手了? 还是……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 “家……家主!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带着极度惊恐的尖叫声,猛地从前院方向撕破府邸的压抑,如同利箭般射入正厅。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手指哆嗦着指向大门方向,语无伦次: “来……来了!那个……那个青……青衫人!带着……带着大小姐……还……还有那头羊!他……他们回来了!!!” “什么?!”叶承宗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一步上前,几乎要揪住那家丁的衣领,“你说谁?青衫人?带着倾仙?!” “是……是!就……就在大门外!”家丁吓得瘫软在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叶承宗脑海中炸开! 青衫人回来了? 还带着倾仙?! 那炎烈少主呢?赤离执事呢?那些烈阳宗弟子呢?! 山顶那毁天灭地的动静之后……他们……他们人呢?! 一股刺骨的寒意,猛然间自脚底窜起,直冲头顶,令他浑身战栗! “快!随我出去!” 叶承宗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变调。 猛地一挥手,带着几个同样脸色煞白、强作镇定的管事和护卫,脚步匆忙而混乱地朝着大门方向奔去。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两名战战兢兢的家丁费力拉开。 门外,一抹昏黄的暮色与即将沉寂的天地交织,晚风轻拂,携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清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却足以令人心悸的血腥微醺。 叶承宗的目光,穿越门缝,定格在门外的青石空地上,一抹惊愕与疑惑交织其间。 府邸门前的青石空地上。 一道青衫身影负手而立。 山风吹拂着他散落的发丝和微拂的衣袂,身形挺拔如崖顶孤松,透着一股与这凡尘俗世格格不入的宁静与……深不可测。 他身旁,悬浮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叶倾仙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素白的衣裙上,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色血污已然干涸凝结,如同破碎的白绢上绽开的凄艳寒梅。 她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托举着,悬浮离地尺许,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而在青衫人身旁,还慢悠悠地踱着一头……老山羊? 皮毛灰白,眼神浑浊,耷拉着脑袋,一副半死不活、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惫懒模样。 正是叶倾仙! 叶承宗的目光死死钉在女儿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血污上,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伤得……如此之重?! 那炎烈少主…… 他猛地抬眼,看向那青衫人。 对方的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幽光。 叶承宗心头猛地一悸!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这青衫人……绝不是寻常散修! “前……前辈……” 叶承宗强行稳住心神,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 “不知前辈驾临蔽府……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小女……小女这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昏迷的叶倾仙身上,带着询问,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云逍的目光并未在叶承宗脸上过多停留,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他看向悬浮在身旁、昏迷不醒的叶倾仙,声音平和,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已行过拜师之礼,入我门下。”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叶府门前炸响! 拜师? 入了这位深不可测的青衫人门下? 叶承宗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 他身后的管事、护卫更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看向悬浮在空中的叶倾仙,眼神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被家族视为累赘、甚至即将被当作礼物,献给烈阳宗少主的“隐疾”废物…… 竟然…… 拜了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为师? “这……这……”叶承宗嘴唇哆嗦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狂喜?烈阳宗那边如何交代?炎烈少主呢? 恐惧?眼前这位……明显是更恐怖的存在! 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懊悔、嫉妒与强烈不安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云逍却不再理会他。 他看向叶倾仙,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能直达昏迷者意识的最深处: “倾仙。” 昏迷中的叶倾仙,睫毛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此间因果,需你自行了断。可还有羁绊之物?” 声音如同清泉,淌过混沌的意识。 叶倾仙苍白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气若游丝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 “……东……东阁……妆匣……底层……紫檀木盒……娘亲……”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她唯一提及的,仅是娘亲遗留下的念想。 对于这个曾生养她、却又无情地将她当做筹码交易出去的家族,心中再无半分留恋! 云逍微微颔首。 目光转向叶承宗,并未开口。 但一股无形的、如同万仞高山轰然压落的磅礴意志,瞬间笼罩了整个叶府门前! 噗通!噗通! 叶承宗身后的管事、护卫,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感觉双腿一软。 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按着肩膀,竟不受控制地齐齐跪倒在地!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念头! “取来。” 云逍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如同九天之上的纶音,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志。 “……是!是!前辈稍候!立刻取来!立刻!” 叶承宗面如土色,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府内冲去。 哪里还有半分家主的威严? 不多时。 叶承宗便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呈深紫色、散发着淡淡幽香、雕刻着缠枝莲纹的紫檀木盒。 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又像是捧着救命的稻草,连滚爬爬地回到了大门前。 他双手颤抖着,高高捧起木盒,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前……前辈……此……此乃小女之物……” 云逍并未伸手去接。 只是袖袍对着那紫檀木盒轻轻一拂。 木盒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稳稳地飞起,落入悬浮在空中的叶倾仙怀中。 被她那双染血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抱在胸前。 那姿态,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善。” 云逍淡淡吐出一个字。 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叶家众人。 最后,落在了叶承宗那写满恐惧与复杂情绪的脸上。 “她名叶倾仙。”云逍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我名,云逍。” 云逍! 这两个字如同烙印,狠狠烫在叶承宗的神魂之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 云逍?! 那个……那个被皇城驱逐的……废王?! 不! 绝不可能! 一个被女帝废黜、丹田被毁、驱逐出京的废物,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力量? 怎么可能一指废掉天荒境的长老?! 这名字……是巧合? 还是…… 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让叶承宗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抽掉了魂魄,呆滞地跪在那里,连恐惧都忘了。 云逍却不再看他。 他转身,目光投向叶府深处,那紧邻后墙、被灵力禁制封锁的偏僻小院。 那里,正是叶倾仙被囚禁之所。 小院在暮色中静默,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云逍空闲的左手随意抬起,对着那小院的方向,五指微张,而后轻轻一握。 动作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微尘。 嗡——! 一股无形的、笼罩一切的庞大空间之力,如同潮汐般瞬间弥漫开来! 在叶承宗等人呆滞、惊恐的目光注视下—— 那小院,连同院中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梅树,那张冰冷的石桌石墩,那口养着几尾红鲤的青石水缸…… 甚至包括院墙角落那几丛在暮色晚风中摇曳的修竹…… 整个小院,连同其下的一小片土地。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苍穹的巨手,从叶府这庞大的宅邸中,硬生生地、完整无缺地“挖”了出来!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折叠! 光线扭曲! 下一瞬! 整个小院,连同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 如同梦幻泡影般,在叶府深处那一片突兀的空地上,凭空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 “咩——” 一直耷拉着脑袋、对周遭漠不关心的小七,此刻终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叶府深处那个突兀的巨大坑洞。 又扫过地上那群如同石雕般、彻底被眼前神迹吓傻的叶家众人。 喉咙里滚出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人性化鄙夷的轻哼。 仿佛在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云逍做完这一切,如同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 不再看叶府门前那一片狼藉与死寂。 青衫微动。 带着那悬浮的、怀抱紫檀木盒的昏迷少女。 以及那头迈着懒散步子、依旧耷拉着脑袋的老山羊。 一步踏出。 身影便已融入了苍茫暮色之中。 只留下叶府大门前。 一群如同泥塑木雕般、跪在冰冷青石上、面无人色的叶家众人。 以及府邸深处,那个无声诉说着恐怖与绝望的、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晚风轻吟,带着几分哀愁,轻轻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最终缓缓降落在那个幽深莫测的空洞边缘。 旋即又被无形的气流吞噬,消失无踪。 叶承宗呆呆地望着那青衫身影消失的方向,望着府邸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 “云……逍……” 他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恐惧、无边懊悔以及一丝……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巨大机缘砸中却又失之交臂的强烈眩晕感,彻底淹没了他。 第23章 传道授业始 瀑布轰鸣。 白练般的激流从数十丈高的崖顶倾泻而下,狠狠砸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碧绿水潭中。 溅起漫天迷蒙的水雾,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彩。 水声如雷,激荡在山谷之间,盖过了世间一切喧嚣。 潭边,一片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青黑色巨岩之上。 云逍不知何时已取出了他那张专属的灵木躺椅。 椅身温润,纹理天成,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木质清香。 他斜倚其上,姿态慵懒闲适,一手枕在脑后。 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卷看似寻常、却蕴着古意的竹简。 山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吹动他散落的发丝和微敞的青衫衣襟。 他目光落在竹简之上,神色专注而平和。 仿佛置身于静谧的书斋,而非这飞瀑轰鸣的山野。 在他身旁不远处,叶倾仙盘膝而坐。 身下是一块从云逍袖里乾坤中取出的、触手生温的暖玉蒲团。 她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素白布裙,宽大而柔软,遮掩了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淤青。 后背被炎烈掌力重创的剧痛,在云逍之前随手打入她体内的几道温润气息调理下,已大为缓解,转为一种深沉的钝痛和酸麻。 体内那狂暴紊乱、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的空间之力,也暂时被一股浩瀚而柔和的伟力强行压制、安抚下去,不再时刻撕扯她的神魂。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至少,她暂时摆脱了那种濒临崩溃的痛苦深渊。 此刻,她正努力挺直脊背,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试图按照云逍之前的吩咐,收敛心神,感应天地灵气。 然而,十几年“隐疾”缠身带来的痛苦阴影。 以及家族那些所谓“压制寒气”的烈阳宗功法留下的霸道痕迹,如同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她的感知。 每一次尝试引气入体,那些狂暴的、试图挣脱压制的空间之力便隐隐躁动,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让她心神难安。 潭水冰冷的水雾扑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却驱不散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静心。” 云逍的目光并未离开竹简,平和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了瀑布的轰鸣,如同直接在她心湖中响起。 “摒弃杂念,忘掉你过往所学。那些,不过是烈火焚冰,徒增痛苦,损你根基。” 叶倾仙心头猛地一震! 烈火焚冰…… 家族倾尽资源为她寻来的烈阳宗功法、丹药……每一次修炼,都如同在体内点燃烈火,试图压制那“寒气”。 换来的,却是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和更深的痛苦! 原来……师父早已看穿!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努力将那些痛苦、屈辱、被逼迫修炼霸道功法的记忆,如同拂去尘埃般,从心神中驱逐出去。 她闭上眼,不再试图强行“引导”灵气,而是如同云逍所说,彻底放空心神,如同初生的婴儿,只去感受。 感受山风拂过皮肤的微凉。 感受身下暖玉蒲团传来的温润。 感受空气中弥漫的、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湿润水灵之气。 还有……那在瀑布轰鸣、水灵弥漫之下,似乎无处不在的、更加浩瀚深邃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大地般厚重沉凝的……本源气息? 渐渐地,她狂躁的心绪竟真的在这种纯粹的“感受”中,一点点沉静下来。 体内的空间之力,也似乎随着这心神的沉静,变得温顺了一丝。 就在这时。 云逍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他并未看叶倾仙,目光投向那深不见底的碧绿水潭,仿佛在欣赏那激流砸落时溅起的万千水珠。 “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他清朗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自然而然。 “你那虚空灵体,非病非厄,乃天地造化所钟。强行压制,如同逆天而行,自取灭亡。当顺其本性,导其归源。” 话音未落。 他空闲的左手随意抬起,对着水潭边一块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湿润岩石,隔空一点。 指尖并无光华,也无灵力波动。 然而—— 嗡! 那块岩石表面,一层肉眼无法看见、却真实存在的、极其微弱的空间涟漪。 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理顺。 紧接着,岩石缝隙间几缕极其微弱的土系灵气,竟仿佛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不再散逸。 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温顺无比地朝着岩石内部某个微小的核心汇聚、沉淀下去。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如电光石火。 若非叶倾仙此刻心神空明,几乎难以察觉。 “看清楚了?”云逍收回手指,目光终于转向叶倾仙。 叶倾仙猛地睁开眼,清冷的眸子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撼光芒。 方才那一瞬。 她清晰地“看”到了。 师父并非在吸纳灵气,也非在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 他仅仅是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于“道”的方式,轻轻“点拨”了一下那块岩石周围紊乱微弱的气息。 如同点醒了一个沉睡的节点。 然后,那些原本散逸、无序的土系灵气。 便如同找到了家、找到了源头的溪流,自然而然地、温顺无比地……归流、沉淀。 顺其本性,导其归源。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开了叶倾仙认知的壁垒。 她体内的虚空灵体,似乎也因这八个字和方才那玄妙景象的印证,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那股被强行压制的空间之力,竟隐隐活跃起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 “此心法,名《归墟蕴灵篇》。” 云逍的声音将叶倾仙从震撼中拉回。 他并指如剑,对着叶倾仙眉心轻轻一点。 指尖依旧无光无华。 嗡——! 一股浩瀚、苍茫、却又带着无尽包容与沉淀意境的磅礴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瞬间涌入叶倾仙的识海。 没有文字! 没有图像! 只有一种最本源、最纯粹的“意”。 如同大地承载万物,如同深渊容纳百川。 那是一种“蕴”的意境。 一种将天地间一切能量,无论狂暴、混乱、阴寒、灼热…… 尽数包容、沉淀、转化为最精纯本源生机的无上大道。 《归墟蕴灵篇》! 叶倾仙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平静深邃的归墟之海。 所有的躁动、痛苦、杂念,都被这浩瀚无垠的“蕴”之意境温柔地包裹、抚平。 她福至心灵,几乎不假思索地,便循着识海中那磅礴的“意”,开始引导体内那一直被压抑、被视作灾厄根源的虚空灵体之力。 不再对抗!不再压制! 而是……包容!引导!归流! 嗡!!! 就在她心神沉入《归墟蕴灵篇》意境的刹那—— 以她盘坐的暖玉蒲团为中心,整个山谷的天地灵气,骤然暴动。 并非狂暴的席卷,而是一种如同受到无形漩涡牵引般的、温和却沛然莫御的汇聚。 瀑布砸落溅起的水雾,不再四散飘飞。 而是如同受到召唤,丝丝缕缕,凝成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水灵长河,朝着叶倾仙周身百窍温柔地缠绕、渗透。 潭边湿润泥土中蕴含的厚重土灵之气,如同苏醒的地脉,化作一道道温润的黄色光流,自她身下升腾而起,源源不断地涌入。 山林间草木散发的勃勃生机,化作星星点点的翠绿光点。 如同萤火虫群,纷纷扬扬汇聚而来。 更有一股无处不在、却难以捉摸的、带着空间波动的奇异能量。 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自虚空中丝丝缕缕析出,无声无息地融入她的身体。 百川归海! 万流归源! 叶倾仙那苍白如纸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红润光泽。 周身那些狰狞的伤口,在浓郁生机的滋养下,传来麻痒的愈合感。 最让她心神剧震的是—— 体内那股狂暴了十几年、带给她无尽痛苦的虚空灵体之力。 此刻,在这《归墟蕴灵篇》浩瀚包容的“蕴”之意境引导下,竟如同怒涛遇见了无垠的归墟之海。 不再狂暴地左冲右突。 不再疯狂地撕扯她的经脉。 而是温顺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感,沿着《归墟蕴灵篇》那玄奥无比的轨迹,在她体内缓缓流淌、循环。 每一次循环,那狂暴的力量便被“蕴”之意境磨去一丝戾气,沉淀下一分精纯。 痛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如同浸泡在生命母泉中的温暖、舒适与……力量感。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因“隐疾”发作而不断跌落、几乎要溃散的后天境灵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重新凝聚、夯实。 并且……远比她曾经在叶家修炼烈阳宗功法时凝聚的灵力,更加精纯!更加凝练!更加……契合她的本源! 这……就是虚空灵体的力量? 这……就是师父传授的大道? 叶倾仙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长长的睫毛上,不知何时沾染了湿润的水汽。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苍白却开始焕发生机的脸颊,悄然滑落。 不是痛苦的泪水。 而是……劫后余生,得见天光的……希望之泪! …… 时间在轰鸣的瀑布声中悄然流逝。 暖玉蒲团上。 叶倾仙周身汇聚的淡蓝水灵、温黄土灵、翠绿生机以及那丝丝缕缕的空间能量,如同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灵气漩涡。 她的气息平稳悠长,脸色红润了许多,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痛苦与戾气,已被一种沉静的、充满生机的光晕所取代。 体内,《归墟蕴灵篇》的玄奥轨迹自行运转,如同最精密的道轮,将涌入的百般灵气与那温顺的虚空之力,不断蕴化、沉淀。 云逍的目光早已重新落回手中的竹简上。 仿佛身旁那惊人的灵气异象,那足以让寻常修士疯狂的修炼速度,都不过是山间清风,不值一顾。 唯有他脚边,那头依旧耷拉着脑袋、对漫天灵气视若无睹的老山羊小七,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灵气汇聚扰了清梦。 它浑浊的老眼极其不耐烦地掀开一条缝隙,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被灵气包裹的身影。 喉咙里滚出一声充满鄙夷的咕噜。 然后,它慢吞吞地站起身,拖着懒散的步子,踱到水潭边。 低头,慢悠悠地啜饮起那蕴含浓郁水灵之气的冰凉潭水。 喝了几口,似乎觉得味道寡淡,又嫌弃地咂咂嘴,甩了甩脑袋,溅起几颗水珠。 其中几颗,不偏不倚,正好飞溅到叶倾仙沉静修炼的脸颊上。 冰凉的水珠刺激下,叶倾仙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周身那缓缓旋转的庞大灵气漩涡,也随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波动。 体内刚刚理顺、如同温顺溪流般流淌的虚空灵体之力,似乎受到了这外界突如其来的刺激,隐隐又有一丝躁动的迹象。 叶倾仙心神一紧! 就在这灵气运转即将出现偏差、可能引动体内力量反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斜倚在躺椅上的云逍,目光依旧停留在竹简之上,空闲的左手却极其随意地凌空一拂。 动作轻柔得如同驱赶一只蚊蚋。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抚平一切波澜的柔和力量瞬间笼罩了叶倾仙周身。 那即将紊乱的灵气漩涡如同被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抚过,瞬间平复如初。 叶倾仙体内那丝隐现躁动的虚空之力,也如同被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重新归于温顺的轨迹。 危机消弭于无形。 叶倾仙甚至都未完全从修炼状态中惊醒,只感觉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流拂过,心神便再次沉入那“蕴”之海洋。 云逍的目光依旧在竹简上流连,仿佛刚才那妙到毫巅的一拂,真的只是随手而为。 小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浑浊的老眼又瞥了这边一下,喉咙里再次滚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 这次,倒像是在……哼? 它不再喝水,慢悠悠地踱回云逍脚边,重新找了一块被瀑布水雾打湿、长着柔软青苔的岩石,熟练地摊开四肢,再次进入那半死不活的假寐状态。 只有瀑布轰鸣依旧。 阳光穿过迷蒙的水雾,在青黑色的巨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照在斜倚躺椅、静心看书的青衫身影上。 照在盘坐蒲团、周身灵气氤氲、沉静修炼的素衣少女身上。 也照在巨岩角落那头摊开四肢、对漫天灵气和大道机缘不屑一顾、只专注于打盹的惫懒老山羊身上。 水潭边,那被叶倾仙无意识散逸的一缕精纯水灵之气引动、汇聚而来的一小股清泉,失去了控制,如同调皮的孩子,从半空洒落。 清凉的泉水,不偏不倚,正好淋在了叶倾仙的头上、脸上。 “呀!” 一声短促而惊讶的低呼。 叶倾仙猛地从深沉的修炼状态中被惊醒。 她下意识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茫然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师父依旧专注看书的侧影,是小七耷拉着脑袋假寐的惫懒模样,还有……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襟。 她眨了眨眼,清冷的眸子里,那沉静的修炼光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凉水浇醒的茫然和……一点点无措。 云逍的目光终于从竹简上抬起,淡淡瞥了她一眼。 看着那如同落汤小鸡般、带着一丝茫然无措的少女。 他并未说话,只是空闲的左手再次随意一拂。 一股柔和的无形力量拂过。 叶倾仙头上、脸上、衣襟上的水珠瞬间消失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 连带着她那被水打湿、略显凌乱的发丝,也被这股力量轻柔地梳理整齐。 几缕湿润的鬓发被无形的力量挽起,在脑后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颈项。 做完这一切。 云逍的目光又落回竹简之上。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纸张。 叶倾仙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瞬间干爽的头发和衣襟,又摸了摸脑后那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感受着体内那从未有过的、温顺流淌的强大力量,以及那彻底消失的痛苦…… 再看着眼前这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的师父,还有那头只顾着打盹的老山羊…… 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温暖。 如同温泉水般,悄然包裹了她冰冷了太久的心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不再颤抖、甚至隐隐蕴含着前所未有力量的双手。 嘴角,第一次,在经历了背叛、痛苦、濒死与绝望之后,缓缓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清冷的眸子里,水光潋滟。 映着飞瀑,映着阳光,也映着……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 第24章 小七的嫌弃 水潭边的喧嚣,在云逍随手一拂下,归于宁静。 叶倾仙抹去脸上不存在的湿意,指尖触到脑后那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微凉光滑的触感,带着一种被无形之手温柔呵护的奇异感觉。 她怔了怔,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过心间,冲淡了长久以来的冰冷与孤绝。 体内,那股名为《归墟蕴灵篇》的玄奥力量,如同温顺的河流,无声地自行流淌。 将瀑布边浓郁的水灵、土灵、草木生机。 甚至虚空中丝丝缕缕的空间能量,尽数包容、蕴化、沉淀。 痛苦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平和的温暖。 力量感在四肢百骸悄然滋生,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尽头亮起的第一缕晨曦,坚定而真实。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角落、等待痛苦降临的废物了。 她是叶倾仙。 是云逍门下首徒。 这个认知,如同烙印,带着滚烫的温度,刻入她新生的神魂。 “呼……” 叶倾仙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瀑布水汽的清凉空气,胸中浊气尽吐。 她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酸麻的四肢。 动作间牵动后背的伤处,依旧传来深沉的钝痛。 却已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令人绝望的折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的素白布裙,又看了看这方被师父挥手间“搬”来的、属于她的小院。 老梅虬枝静默,石桌石墩冰凉,水缸里的几尾红鲤似乎也因换了环境而有些惊惶,在清澈的水中快速游弋。 一种“家”的奇异感觉,在这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悄然滋生。 不再是叶府那个冰冷的囚笼。 这里是她的地方。是师父给她的地方。 目光扫过院中飘落的几片枯叶,又落在师父那张温润的灵木躺椅旁。 那里,小七依旧摊开四肢,耷拉着脑袋,一副被全世界打扰了清梦的惫懒模样,对周遭浓郁的灵气和方才的动静不屑一顾。 叶倾仙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和。 她走到躺椅旁,动作带着一丝新生的笨拙与小心,将之前被瀑布水淋湿、又被师父无形力量烘干的暖玉蒲团仔细叠好,放到一旁干净的石墩上。 然后,她转身走向庭院角落。 那里,云逍之前随手放置的茶具还在——小巧玲珑的紫砂泥炉,素雅的紫砂壶,几只青瓷小杯。 她学着师父之前的样子,从袖里乾坤(云逍之前教过她开启之法)中取出几块暗红色的炭块,小心地放入泥炉之中。 指尖一弹,一缕微弱的灵力引燃了火绒。 炉中很快升腾起暗红的炭火,散发出温暖的热力。 她又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打开,里面是云逍之前给她的茶叶。 茶叶细长如针,色泽银白,隐带毫光,散发出清冷高远的奇异茶香——银针白毫。 叶倾仙屏住呼吸,拈起一小撮茶叶,放入温热的紫砂壶中。 又从潭边引来一股清澈冰冷的山泉,注入壶中。 做完这些,她安静地跪坐在泥炉旁,看着壶嘴渐渐氤氲出带着清冽茶香的白色水汽。 动作虽显生涩,却无比认真。 清冷的侧脸在炉火与水汽的映照下,少了几分往日的倔强与疏离,多了一丝专注的柔和。 茶香渐浓。 叶倾仙小心翼翼地提起紫砂壶,水流如丝,注入两只青瓷小杯。 碧绿的茶汤在杯中微微荡漾,清澈见底,灵韵内蕴。 她端起其中一杯,恭敬地捧到依旧斜倚躺椅、目光落在竹简上的云逍手边。 “师父,茶好了。” 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清冷,却少了往日的戒备,多了几分自然的恭顺。 云逍的目光终于从竹简上移开,落在眼前这杯热气袅袅的清茶上。 他并未立刻去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叶倾仙依旧苍白、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叶倾仙放下茶杯,又端起另一杯。 这一次,她的目光转向了摊在青苔岩石上、仿佛睡死过去的小七。 清冷的眸子里,带上了一丝犹豫,随即又化为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 她走到小七身边,蹲下身。 从袖里乾坤中摸索了一下,取出几株刚刚从瀑布边采来的、还带着晶莹露珠的灵草。 草叶碧绿鲜嫩,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微弱的灵气波动。 “小……小七?”叶倾仙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疏和……讨好? 她将几株鲜嫩的灵草递到小七耷拉着的嘴边。 “给……给你。” 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接近一只易受惊的野兔。 然而—— 小七那浑浊的老眼,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细缝。 眼皮缝隙里,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了一眼递到嘴边的灵草。 眼神里没有半分兴趣,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嫌弃。 它甚至不屑于张嘴,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浓重鄙夷意味地……扭开了脑袋。 将那几株鲜嫩的灵草,晾在了半空。 叶倾仙的手僵住了。 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挫败。 但她并未放弃。 看着小七那副嫌弃的模样,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灵光。 对了!酒! 师父的酒葫芦! 她记得很清楚,在坊市时,小七闻到酒香,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在皇城时,它似乎也对美酒情有独钟? 叶倾仙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云逍躺椅旁。 目光落在师父腰间那个看似普通的朱红酒葫芦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带着一丝恳求,低声问道:“师父……弟子……弟子想借您的酒葫芦一用?” 云逍的目光依旧在竹简上,闻言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自便。 叶倾仙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解下那个沉甸甸的酒葫芦。 入手温润,葫芦表面似乎有极其玄奥的天然纹路隐现。 她拔开塞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醇厚绵长却又清冽如泉的奇异酒香,瞬间弥漫开来,轻易盖过了清雅的茶香,甚至压过了瀑布的水汽。 这酒香仿佛带着某种勾魂摄魄的力量,连叶倾仙闻了都感觉精神一振,体内《归墟蕴灵篇》的运转都似乎加快了一丝! 她捧着酒葫芦,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再次回到小七身边。 这一次,她信心满满。 “小七,”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诱哄的意味,“你看,好香的酒……” 她蹲下身,将酒葫芦的开口凑近小七的鼻子,还轻轻晃了晃,让那醉人的酒香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 小七那耷拉的眼皮,果然又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眼珠这次转动得似乎快了一点点。 它抽了抽鼻子,喉咙里似乎极其轻微地“咕噜”了一声。 眼神里……似乎真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 叶倾仙心中一喜!有门! 然而,就在她以为成功在望之时—— 小七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拟人化的嫌弃和……警告? 瞥了一眼旁边躺椅上、似乎对这边动静毫无察觉的云逍。 然后,它极其不屑地、再次将脑袋扭开。 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清晰的、充满鄙夷和“别想收买本大爷”意味的哼唧。 那表情,仿佛在说:哼,区区美酒,也想贿赂本羊?没门! 叶倾仙再次僵住。 捧着酒葫芦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期待瞬间化为尴尬和……一丝丝委屈。 这老山羊……也太难伺候了! 连师父的极品美酒都看不上? 她有些气馁地垂下头。 云逍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竹简上抬起,淡淡地扫过这边。 看着徒弟那捧着酒葫芦、一脸挫败又有点委屈的呆愣模样。 他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它嘴刁得很。” 云逍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随它去吧。” 叶倾仙闻言,有些讪讪地放下酒葫芦,小心地塞好塞子,挂回云逍腰间。 她看了看依旧摊在那里、对美酒诱惑都无动于衷的小七,又看了看师父平静的侧脸。 最终,只能无奈地放弃。 她默默走回泥炉旁,重新跪坐下来,守着那壶渐渐温凉的茶。 目光偶尔扫过那头惫懒的老山羊,清冷的眸子里,除了无奈,更多了一丝深刻的好奇与探究。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连师父的账都不买? 就在这时。 小七似乎被那持续不断的茶香和酒香混合的气息扰得有些不耐烦了。 它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支棱起半个身子,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此地无趣”的咕噜。 然后,它迈着懒散到极点的步子,慢悠悠地踱到了水潭边。 低头,开始啜饮那蕴含浓郁水灵之气的冰凉潭水。 喝了几口,它又嫌弃地咂咂嘴,甩了甩脑袋,溅起几颗水珠。 叶倾仙看着它那副对灵气不屑一顾、连喝水都挑三拣四的模样,清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极其微弱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一丝极淡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如同初融的雪水,悄然化开了她眉宇间最后残留的冰霜。 虽然被嫌弃了。 但…… 似乎……也不坏? 山势渐缓。 青翠的峰峦如同温顺的巨兽,收起了嶙峋的爪牙。 陡峭的山道被宽阔平整、可供数辆马车并行的官道取代。 官道两旁,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而是大片大片被精心梳理过的灵田阡陌。 各色灵谷、灵蔬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叶片舒展,流淌着温润的灵光,散发出勃勃生机。 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气中,渐渐掺杂了属于人烟的烟火气。 车马粼粼,行人渐多。 有赶着驮满灵草矿石、风尘仆仆的商队。 有背负刀剑、气息精悍、三两结伴的修士。 更有许多衣着普通、但步履轻快、脸上带着满足笑容的农人。 一种与落霞镇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与富足感的氛围,扑面而来。 “师父,前面就是百味城了。” 叶倾仙指着官道尽头,一座在开阔平原上拔地而起、被高大青石城墙环绕的城池轮廓说道。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依旧束成云逍随手帮她挽起的发髻,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 脸色虽仍有些失血的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沉疴缠身的病弱之气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清冽与沉静。 体内,《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如同温顺的溪流,无声流淌,滋养着她受损的根基。 背后被炎烈掌力重创的钝痛依旧存在,却不再是无法忍受的折磨。 她落后云逍半步,目光扫过官道上熙攘的人群和两旁丰饶的灵田,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奇。 云逍骑在小七背上——或者说,是小七慢悠悠地驮着他前行。 老山羊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惫懒模样,耷拉着脑袋,四条细腿在官道上拖沓着,仿佛每一步都耗费了它毕生力气。 听到叶倾仙的话,云逍微微抬了抬眼。 目光掠过前方那座越来越近的城池。 高耸的城门楼上,“百味城”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城门口人流如织,喧嚣的人声、车马声、商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生活气息的热浪。 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千滋百味混合而成的奇异香气,如同无形的潮汐,从城门洞内汹涌而出,弥漫在官道上空。 肉香、果香、酒香、灵谷香、药膳香、甚至还有各种奇花异草和珍稀香料混合的异香…… 百味杂陈,却又奇妙地融合成一种令人食指大动、心旷神怡的独特气息。 “百味城……”云逍的鼻翼微微翕动,深邃的眼眸中,那古井无波的平静之下,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如同千年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那是一种……纯粹的、对美食的期待与兴致。 他追求逍遥,寄情山水,而品鉴天下奇珍,尝遍世间百味,本就是这逍遥道途上不可或缺的意趣。 “走。” 云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小七似乎被这“百味”的香气稍微提起了点精神,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此地或许有点意思”的咕噜,拖沓的步子似乎也快了一丝丝。 叶倾仙敏锐地捕捉到了师父眼中那丝细微的变化,清冷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看来师父……很喜欢这里? 第25章 南域珍馐宴 穿过高大宽阔、人流熙攘的城门洞。 仿佛瞬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声浪骤然拔高! 笔直宽阔的青石板主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 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浓度骤然提升了十倍! 左边,一座三层木楼,雕梁画栋,飞檐下悬挂着一排巨大的朱红灯笼,灯笼上龙飞凤舞写着“千坛香”三个烫金大字。 浓郁醇厚、勾魂摄魄的酒香如同实质的云雾,从敞开的大门内滚滚涌出,引得无数酒客驻足、吞咽口水。 右边,一座通体由洁白暖玉砌成的建筑,玲珑剔透,门楣悬挂“琼玉楼”的匾额。 阵阵清雅高洁、带着冰寒气息的奇异甜香飘散出来,那是用千年寒潭雪莲、冰心玉髓等珍物制成的顶级冰点甜品。 前方不远处,一座巨大的、形如倒扣丹鼎的赤红建筑,门口蹲着两尊喷吐着袅袅烟气的饕餮石像。 “鼎食轩”的招牌下,炙烤灵兽肉的浓烈焦香、秘制灵汤的馥郁鲜香、以及各种辛香料混合的霸道气息,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冲击着行人的嗅觉。 更远处,贩卖各种灵果、蜜饯、熏腊、药膳、乃至活色生香的珍稀食材的摊铺,一家挨着一家,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有锦衣华服、前呼后拥的世家公子小姐,在仆役簇拥下出入各大名楼。 有风尘仆仆、气息剽悍的佣兵修士,围坐在街边香气四溢的大锅旁大快朵颐。 更有许多如同叶倾仙这般,初到此地,被这千滋百味的盛宴冲击得眼花缭乱、不断吞咽口水的寻常旅人和小修士。 整个百味城,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沸腾着美食与欲望的熔炉。 叶倾仙跟在云逍和小七身后,清冷的眸子也忍不住被这繁华盛景和扑鼻异香所吸引,带着新奇四下打量。 小七似乎也被这浓郁的“百味”勾起了些许兴趣,浑浊的老眼偶尔抬起,扫过街边飘着诱人香气的肉摊,喉咙里会滚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代表“尚可入眼”的咕噜。 云逍的目光则直接越过了喧嚣的街道,落在了主街尽头、临湖而建的一座最为宏伟气派的建筑上。 那建筑高达五层,通体由散发着温润灵光的青玉和沉水木构筑,飞檐斗拱,雕饰着各种灵禽异兽、奇花异草的图案,精美绝伦。 楼前悬挂的巨大金丝楠木匾额上,“醉仙居”三个古篆大字,在阳光下流淌着金色的光晕,透着一股雍容大气。 楼前是开阔的广场,广场边缘便是烟波浩渺、灵光点点的“醉仙湖”。 湖面清风徐来,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荷香,稍稍中和了街道上的浓郁烟火气。 “就那里吧。”云逍抬手指了指醉仙居临湖的那一面。 叶倾仙顺着望去。 只见醉仙居临湖的一侧,延伸出许多悬于湖面之上的雅致水榭。 以灵木栈道相连,半隐于垂柳与荷塘之间,环境清幽,视野开阔。 透过敞开的雕花窗棂,隐约可见里面人影绰绰,却无街道上的喧嚣,显然是专为贵客准备的顶级雅间。 “是,师父。”叶倾仙应道。 心中却有些打鼓。看那气派,绝非寻常酒楼,怕是价值不菲……师父他…… 云逍却已轻拍小七脖颈。 小七不情不愿地“咩”了一声,拖着步子,慢悠悠地朝着醉仙居方向踱去。 …… “醉仙居”三楼,临湖最开阔的一间水榭雅间——“揽月轩”。 整面墙的雕花木窗完全敞开,窗外便是波光粼粼、荷香阵阵的醉仙湖。 湖风带着水汽和莲叶的清香穿堂而过,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木圆桌摆在雅间中央,桌面光可鉴人。 叶倾仙有些局促地坐在云逍下首。 她第一次进入如此奢华的场所,看着桌上摆放的、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精美餐具,以及侍立一旁、身着统一素雅宫装、气息沉凝、明显是修士的侍女,心中难免有些拘谨。 小七则直接无视了这一切。 它在踏入这奢华雅间的瞬间,浑浊的老眼扫视一圈,便极其嫌弃地“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踱到靠窗一处铺着厚厚雪白灵兽皮毛的软榻旁,熟练地摊开四肢,将自己摆成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彻底不动了。 仿佛这价值千金的雅间,还不如外面一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 云逍安坐主位,青衫微拂,姿态闲适。 对侍立一旁、气息沉凝、明显是筑基期修士的宫装侍女递上的、由千年温玉制成、触手生温的菜单玉简,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清蒸月光鳕,取肋下最嫩三寸。” 他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侍立的女修微微一怔。月光鳕是醉仙湖深处独有的灵鱼,肉质细嫩无比,蕴含纯净水灵之气,但取肋下最嫩三寸……这要求极其精准,非老饕不能道出。 “炭烤火云雀翅,以百年青桑木文火慢炙,只刷一层薄薄的‘百花灵蜜’。” 女修眼中讶色更浓。火云雀本就难得,取其翅更是奢侈。百年青桑木文火慢炙,能最大程度激发雀翅的焦香与灵气,而百花灵蜜……那是调和百种灵花花露的顶级蜜糖,价值堪比上品灵石!此人竟如此熟稔? “百香灵菌羹,主料用‘七彩云芝菇’,辅以寒潭‘九节玉藕’切丁,汤底需以‘冰魄玄龟’的甲壳慢煨十二时辰的灵髓汤。” 女修握着玉简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下。七彩云芝菇!九节玉藕!冰魄玄龟甲壳煨的灵髓汤!这……这简直是按醉仙居压箱底的顶级食材在点! “千年灵笋片,取‘雷鸣竹’初雨后破土三日内、未沾俗尘的笋尖,冰镇切片,配‘玄霜露’生蘸。” “最后,”云逍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烟波浩渺的湖面,“上一壶‘冰镇玉髓露’,要取自湖心‘寒玉灵眼’深处、子时汲取、未过午时的。” 女修已经听得有些麻木了。 冰镇玉髓露!醉仙湖真正的镇店之宝!取自湖心深处万年寒玉孕育的灵眼,每年产量不过百壶!子时汲取,未过午时……这要求近乎苛刻! 眼前这位青衫客,看似平平无奇,可这随口点出的菜肴,不仅尽显醉仙居顶级食材,更对每一样食材的处理、搭配、火候、乃至采摘时间都了如指掌,要求精准到近乎严苛! 这绝非普通食客!极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饕餮大家! 女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姿态愈发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面对宗门长老般的敬畏:“是,贵客请稍候,佳肴美酒即刻奉上!” 她躬身退出雅间,脚步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叶倾仙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那些食材的名字,她大多闻所未闻!光是听师父报出的那些要求和搭配,就让她感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奢华与……专业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师父的“一点点”兴趣? 云逍却仿佛只是点了几道家常小菜,目光已悠然转向窗外浩渺的湖景。 不多时。 雅间的门被无声推开。 方才那名女修在前引路,身后跟着数名同样气息沉凝、动作轻盈迅捷的侍者,手中托着精致的玉盘、玉盏、玉壶,鱼贯而入。 浓郁的、层次分明的异香瞬间充盈了整个雅间! 首先摆上桌的,是一个巨大的、通体由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长盘。 盘中,静静卧着一片约莫三寸长、一指宽的鱼肉。 鱼肉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如同月光凝聚而成的莹白之色,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闪烁着星点银芒的鱼皮。 鱼肉下方垫着几片翠绿欲滴的“凝霜荷叶”,荷叶上滚动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散发着极致的冰寒气息。 正是“清蒸月光鳕”! 那鱼肉仿佛还在微微颤动,散发出一种纯净到极致的、带着湖水清冽与月华清冷的奇异鲜香。 紧接着,一个赤红如火的玉盘被端上。 盘中,一对展开足有尺许长的火红雀翅,如同燃烧的赤霞。 雀翅表面被炙烤得恰到好处,呈现出诱人的金红色泽,边缘微微焦脆,细密的纹理间流淌着琥珀色的油脂。 一股霸道而浓郁的、混合着灵木焦香、雀肉异香以及百花灵蜜那清甜醉人气息的浓烈香味,瞬间盖过了月光鳕的清冷,刺激得人唾液疯狂分泌! 随后,一只通体雪白、温润如玉的汤盅被小心放置。 揭开盅盖。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汇聚了百花园精华的馥郁浓香,混合着一种深沉厚重的灵髓鲜味,如同火山喷发般升腾而起! 汤色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乳白,其间点缀着七彩斑斓的细小菌菇碎丁、以及如同羊脂白玉般莹润的九节藕丁。 热气袅袅升腾,幻化出七彩的氤氲,正是“百香灵菌羹”! 再然后,是一个冰雾缭绕的玉碟。 碟中整齐码放着一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淡黄色笋片。 笋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隐隐有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银芒在纹理间流转。 旁边配着一小碟同样寒气四溢、呈现出冰蓝色的“玄霜露”。 正是“冰镇雷鸣笋尖”! 最后,侍者小心翼翼地将一只通体由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壶放在云逍面前。 壶中盛放着大半壶呈现出梦幻般淡蓝色的液体,液体粘稠,在壶中缓缓流动,如同液态的寒玉。 壶身凝结着细密的冰晶,寒气升腾,在壶口上方形成一小片迷蒙的冰雾。 正是“冰镇玉髓露”! 几道菜肴摆上桌。 月光鳕的清冷月华,火云雀翅的赤霞烈焰,百香灵菌羹的七彩氤氲,雷鸣笋尖的冰雾银芒,玉髓露的梦幻冰蓝…… 色、香、形、意,无一不是顶级! 浓郁的异香混合在一起,非但不显冲突,反而在醉仙湖清风的调和下,形成一种令人神魂迷醉的饕餮盛宴! 叶倾仙看着眼前这如同艺术品般精美、散发着诱人光辉和极致香气的菜肴,饶是她心性清冷,此刻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太……太奢侈了! 云逍的目光扫过满桌珍馐,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拿起玉箸,动作优雅而自然。 并未立刻享用,而是如同鉴赏一件稀世珍宝般,目光落在距离他最近的那盘“清蒸月光鳕”上。 他伸出玉箸,极其精准地夹起一块鱼肉。 并未直接入口,而是对着窗外透入的光线,仔细端详着鱼肉那近乎透明的纹理和覆盖其上的、闪烁着星点银芒的鱼皮。 “火候稍过三息。”云逍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鱼皮之上,‘月华星痕’本应细密如织,如今却略显稀疏。鱼肉肌理之中,‘凝霜荷露’的冰寒之气渗入稍深一分,压住了鱼肉本身那‘醉仙湖’底特有的‘沉水玉藻’的淡雅回甘。” 侍立一旁的女修闻言,脸色瞬间煞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位贵客……竟连如此细微的瑕疵都尝出来了?!不,他还没尝!是看出来的! “贵客慧眼如炬!此乃小店的疏忽!这盘月光鳕立刻撤下重做!请贵客恕罪!”女修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慌忙躬身请罪。 “不必。”云逍却随意地摆了摆手,将那筷子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瑕不掩瑜。‘凝霜荷’的年份是足了,冰寒之气虽稍重,却也别有一番清冽滋味。” 女修这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叶倾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师父他……仅凭看,就点出了连这醉仙居修士都未曾察觉的瑕疵? 她学着师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月光鳕鱼肉。 鱼肉入口冰凉,瞬间化开,一股纯净到极致的鲜甜混合着凝霜荷露的清冽冰寒,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丝若有若无、如同湖底幽深水草般的淡雅回甘悄然泛起…… 这……便是师父说的“沉水玉藻”的回甘? 叶倾仙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艳。 她又尝了尝那炭烤火云雀翅。 外皮焦脆,内里却鲜嫩多汁,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青桑木的独特焦香,被那一层薄薄的百花灵蜜包裹,甜而不腻,异香扑鼻,霸道地冲击着味蕾。 百香灵菌羹更是让她惊艳。 那汤……浓郁得如同化开的琼浆玉液,百种菌菇的异香完美融合,却又层次分明,一口下去,仿佛整个百花园在口中绽放,灵魂都为之熨帖。 冰镇雷鸣笋尖,入口冰凉脆爽,带着一丝奇异的、微微麻痹舌尖的酥麻感(雷电之力残余),蘸上那冰寒刺骨、却又清甜无比的玄霜露,更是将这种奇特的口感推向了极致。 每一道菜,都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味觉冲击! 就在叶倾仙沉浸在美食带来的震撼中时。 一直摊在窗边软榻上、对满桌珍馐不屑一顾的小七,似乎被那“冰镇玉髓露”散发出的、极其纯净的冰寒气息所吸引。 它那耷拉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眼珠,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定格在那只散发着梦幻冰蓝光泽的玄冰壶上。 喉咙里,极其轻微地滚出一声……代表“有点意思”的咕噜。 它慢吞吞地支棱起半个身子,迈着懒散到极点的步子,踱到紫檀木桌旁。 浑浊的老眼盯着那壶冰镇玉髓露,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挣扎? 嫌弃?还是……好奇? 最终,它对美食的(或许是对特定灵物的)本能渴望,似乎暂时压倒了那深入骨髓的惫懒和挑剔。 它低下头,凑近壶口。 伸出舌头,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意味,舔舐了一下壶口凝结的冰晶,以及那梦幻般的淡蓝色液体。 一股难以形容的、纯净到极致的冰寒与甘甜,混合着浓郁至极的灵气,瞬间在它舌尖炸开! 小七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了一丝!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满足的“咩”! 似乎……还不错? 它不再犹豫,低下头,慢悠悠地、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相对它平时而言),啜饮起那冰寒梦幻的玉髓露来。 叶倾仙看着这一幕,清冷的嘴角忍不住再次向上弯起。 看来……小七也并非完全无懈可击嘛。 云逍的目光扫过正认真“品鉴”玉髓露的小七,又落在叶倾仙带着一丝新奇满足的侧脸上。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温热的清茶,轻轻啜饮了一口。 目光悠然投向窗外烟波浩渺的醉仙湖。 湖风带着荷香与水汽拂过。 满桌珍馐散发着诱人的光辉与异香。 这一刻,远离皇城的阴谋倾轧,远离落霞镇的腥风血雨。 只有湖光山色,美食当前,以及……一个笨拙却认真的徒弟,一头嘴刁却暂时被“收买”的老山羊。 逍遥之趣,莫过于此。 酒足饭饱。 叶倾仙看着侍者撤下几乎被扫荡一空的玉盘玉盏,心中还在回味着方才那极致的美味体验。 云逍放下茶杯,对侍立一旁、姿态愈发恭敬的女修道:“结账。” 女修连忙躬身:“贵客,承惠共三百八十七枚上品灵石。” 三百八十七枚……上品灵石?! 叶倾仙心头猛地一跳! 这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修真家族一年的收入总和!她下意识地看向师父。 云逍却面色如常,仿佛听到的只是几个铜板。 他随意地探手入袖。 在女修和叶倾仙的注视下。 他慢悠悠地从那看似普通的青衫袖中,掏出了一块……东西。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灰白与暗红交杂的骨质。 表面粗糙,布满天然的纹路和孔洞,边缘还带着未曾打磨的棱角。 看起来,就像是从某种巨型妖兽骸骨上随手掰下来的一块边角料。 没有半分灵气波动,更无宝光流转。 与这满室奢华、灵气氤氲的环境格格不入。 叶倾仙愣住了。 女修也愣住了,眼中充满了疑惑。 这……这是什么? 云逍却仿佛只是随手丢出几枚铜钱,将那枚灰白暗红的骨片随意地放在桌角。 “不用找了。” 他淡淡说道,随即起身。 小七也终于停止了啜饮玉髓露——那壶价值不菲的灵露竟已被它喝下去小半壶。 它满足地咂咂嘴,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尚可”的咕噜,慢悠悠地踱回云逍身边。 叶倾仙连忙跟上,心中却满是疑惑。 师父就用这个……结账? 那女修看着桌上那枚不起眼的骨片,又看看已经转身走向门口的云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丝嫌弃和不确定,拈起了那枚灰白暗红的骨片。 入手冰凉粗糙,毫无分量,更无半分灵力反应。 这……这能抵三百多上品灵石? 女修心中苦笑,正想着是否要硬着头皮开口询问。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骨片表面那天然粗糙的纹路时——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古老、霸道、仿佛源自洪荒巨兽的恐怖威压! 如同沉睡的太古凶魂骤然苏醒! 透过骨片,狠狠冲击在她的神魂之上! “呃啊——!” 女修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她握着骨片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猛地一抖,差点将骨片脱手甩出!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这……这不是普通的兽骨! 这纹路……这气息…… 女修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她猛地想起了宗门典籍中关于北境蛮族圣地深处、某些供奉着的古老图腾圣物的模糊记载! 这骨片……这骨片…… 她猛地抬头,看向已经走到雅间门口、青衫微拂的云逍背影。 眼神中充满了无边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面对洪荒巨兽般的极致敬畏! “贵……贵客留步!”女修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尖锐变调。 她双手捧着那枚骨片,如同捧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太古凶器,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声音带着哭腔: “此……此物太过贵重!小店……小店惶恐!不敢收此重礼!贵客光临已是蓬荜生辉!这……这一顿,权当小店孝敬贵客!还……还请贵客收回此物!” 云逍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回。 只有平淡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随意: “拿着吧。” 话音落下。 青衫身影,带着青衣少女和那头打着饱嗝的老山羊,已然消失在雅间门口。 只留下那女修,双手捧着那枚散发着洪荒凶威的骨片,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颤抖,面无人色地僵立在原地。 额角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 第26章 异象惊皇城 皇城。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在巍峨宫阙的琉璃金顶之上。 漫天飘落的黑雨无声无息,却带着蚀骨销魂的阴寒魔息,将这座象征无上权威的宫城浸染得如同鬼域。 空气粘稠而冰冷,弥漫着硫磺、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地底深处的腥甜腐朽气息。 往日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般的压抑之中。 宫人们行色匆匆,面色惶恐,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在地底的凶魔。 金銮殿,朝会早已散去,空旷得令人心悸。 唯有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烛火跳跃,却驱不散那沉甸甸压在人心头的阴霾。 南宫倾凰端坐于宽大的紫檀御案之后。 一身明黄凤袍,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盘踞其上,在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她绝美的脸庞紧绷着,如同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不见一丝血色。 凤眸低垂,目光落在御案上一份墨迹淋漓、字迹因书写者极度恐惧而略显潦草的奏报上。 奏报来自天宫院,执笔人是首席供奉,长孙太傅。 “……地底魔气冲击愈演愈烈,前所未有! 地脉阴火多次喷涌,焚毁偏殿一座,伤及宫人三十七,亡者九! 镇魔链核心节点‘阴阳鱼眼’处,链体表面已现细微裂痕! 虽经臣等日夜不息,耗用灵玉无数,辅以‘九星定魂阵’强压,然两魔凶威滔天,冲击之力远超预估! 裂痕虽暂未扩大,然其内蕴魔气侵蚀之力,已非寻常手段所能隔绝! 若如此持续,恐……恐不日即有崩裂之危! 届时魔气大规模外泄,皇城危矣! 臣长孙无忌,泣血叩首!恳请陛下速决!” “裂痕……” 南宫倾凰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奏报上那触目惊心的两个字。 指甲在光滑的紫檀案面上留下几道细微的白痕。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镇魔链! 那是封印的核心!是锁住地底凶魔的最后一道枷锁! 竟然……已经出现了裂痕? 她猛地抬起眼,凤眸之中寒光如电,射向御案前垂手侍立、同样面色凝重如铁的长孙太傅。 “裂痕……因何而生?当真无法弥合?”她的声音因强行压抑的怒火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长孙太傅深蓝法袍上沾着几点难以洗净的焦黑痕迹,那是地火喷溅留下的烙印。 他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与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回陛下!臣等反复查验,裂痕之生,非外力损毁,亦非年久失修。 其根源……在于地底魔气冲击之烈,远超镇魔链设计承载之极限! 尤其是……尤其是最近数日,那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仿佛彻底陷入疯狂! 冲击之力……近乎倍增!” 他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那血腥腐朽的气息还在喉头萦绕。 “臣等已竭尽所能,以‘九星定魂阵’强固节点,更耗用国库储备之‘星辰精金’熔液灌注裂痕。 然……然那魔气侵蚀之力诡异绝伦,精金熔液甫一注入,便被其污浊、消融! 只能延缓,无法弥合! 除非……除非能寻到传说中的‘补天石髓’或‘玄黄母气’这等神物,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补天石髓? 玄黄母气? 南宫倾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等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神物,莫说寻找,便是是否存在都未可知! 帝国……哪里还有这等底蕴? “废物!”南宫倾凰猛地一拍御案! 沉重的紫檀木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案角一只青玉笔架应声而碎! “朕养你们天宫院数百年!耗费资源无数!如今魔患当前,竟只能告诉朕一个‘无法弥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暴怒与……一丝被巨大危机逼到墙角的惊惶。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镇魔链绝不能断!皇城绝不能乱!否则……” 她凤眸含煞,扫过长孙太傅惨白的脸,“尔等,皆提头来见!” “陛下息怒!”长孙太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声音带着哭腔。 “非臣等不尽心!实是……实是那地底妖魔之力,太过诡异强横!臣等……力有不逮啊!” 看着跪伏在地、身躯微微颤抖的老臣。 看着他法袍上沾染的焦痕和疲惫绝望的面容。 南宫倾凰胸中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力有不逮…… 她缓缓坐回龙椅,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般的深深血痕。 “起来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带朕……去看看。” …… 地底。 穿过重重戒备森严、符文闪烁的禁制甬道。 空气变得灼热、粘稠,充斥着浓郁的硫磺恶臭和一种令人神魂都为之颤抖的阴冷魔息。 巨大的地底空间。 一座由无数巨大、漆黑、铭刻着古老符文的金属巨链构筑而成的庞大祭坛,如同沉睡的巨兽,盘踞在空间中央。 祭坛之下,是深不见底、翻滚着暗红色岩浆与粘稠黑气的巨大深渊。 九根粗如殿柱、通体漆黑、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符文的“镇魔链”,如同九条巨龙,一端深深钉入祭坛核心,另一端则没入下方那翻滚着恐怖气息的深渊之中! 此刻,祭坛之上,数十名天宫院修士面色惨白,盘膝而坐。 他们结成玄奥阵势,双手掐诀,将体内残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祭坛基座。 祭坛基座亮起一片片明灭不定的符文光幕,艰难地抵御着下方深渊中不断涌上来的、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魔气冲击。 轰!轰!轰! 沉闷如巨锤擂鼓般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毫无规律地自那翻滚的深渊深处传来! 每一次撞击,整个地底空间都为之剧震! 祭坛基座的符文光幕便剧烈地明灭闪烁! 钉入深渊的九根镇魔链,更是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即将崩断的“嘎吱”呻吟! 尤其是祭坛西侧,那根最为粗大、钉入深渊位置被称作“阴阳鱼眼”的镇魔链! 其靠近祭坛基座的位置,一道长约尺许、细若发丝、却清晰可见的裂痕,赫然在目! 裂痕边缘漆黑如墨,正不断向外弥散着丝丝缕缕粘稠的魔气! 周围的天宫院修士正以自身灵力,艰难地构筑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膜,试图封堵那道裂痕,阻止魔气外泄。 然而,那粘稠的魔气如同活物,不断侵蚀着淡金光膜,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光膜明灭不定,显然支撑得极其艰难。 “陛下请看!便是此处!”长孙太傅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指向那道裂痕。 南宫倾凰在数名气息深沉、身着暗金甲胄的龙骧卫统领护卫下,立于祭坛边缘一处凸起的岩石平台上。 近距离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的恐怖魔威,以及那深渊深处传来的、撼动灵魂的沉闷撞击。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祭坛上那些修士还要苍白! 凤袍之下,娇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恐惧! 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被束缚在地底深处的,是何等可怕的怪物! 没有了那个人无形中镇压在地脉核心……它们的力量,竟能恐怖如斯? 一丝无法抑制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穿了她坚固的帝王心防。 就在这时—— 轰——!!! 深渊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近的恐怖撞击! 仿佛就在众人脚下的岩层中炸开! 整个地底空间疯狂摇晃! 祭坛基座的符文光幕瞬间黯淡到了极致! 西侧那根镇魔链上的裂痕,猛地扩张了一丝! 嗤——!!! 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精纯十倍的漆黑魔气,如同喷发的毒泉,猛地从裂痕中狂涌而出! 瞬间冲破了那层本就摇摇欲坠的淡金光膜! 魔气并非四散,而是凝聚成一道漆黑如墨、带着无尽怨毒与疯狂意念的虚幻利爪! 利爪之上,隐约可见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虚幻翎羽! 噬魂天凤! 那利爪无视了空间距离,带着撕裂神魂的尖啸,直扑岩石平台上的南宫倾凰! “护驾——!!!” 龙骧卫统领目眦欲裂,狂吼着挡在女帝身前! 数道暗金色的护体灵光瞬间爆发! 然而! 嗤啦——! 那凝聚了噬魂天凤部分本源怨念的魔爪,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薄纸,瞬间撕裂了龙骧卫统领们仓促布下的防御! 速度不减,直刺南宫倾凰眉心! 南宫倾凰瞳孔骤缩! 腰间悬挂的龙形玉佩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一层凝练的金色龙气光罩瞬间将她全身包裹! 砰——!!! 魔爪狠狠撞在龙气光罩之上! 光罩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虽然挡住了魔爪的实体攻击,但一股阴冷、怨毒、充满了无尽毁灭欲望的精神冲击,却如同无形的毒刺,狠狠扎入了南宫倾凰的识海! “呃啊——!” 南宫倾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娇躯剧颤,如遭重击! 眼前瞬间幻象丛生! 她看到—— 巍峨的皇城在滔天魔焰中崩塌!琉璃金顶化为熔岩流淌! 她看到—— 无尽的魔物如同潮水般从地底裂缝涌出,吞噬着惊慌奔逃的子民!哭喊声、惨叫声响彻天际! 她看到—— 自己一身染血的凤袍,孤独地站在燃烧的废墟之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骸,远处是蛮族铁骑践踏山河的烟尘! 帝国……崩塌了! 万民……泣血! “不——!!!” 南宫倾凰猛地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凤冠歪斜,鬓发散乱,绝美的脸庞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 那幻象是如此真实!如此绝望! 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烙印在她的神魂深处! 金光龙气光罩剧烈闪烁,最终勉强将那怨毒的精神冲击消弭。 但南宫倾凰已是脸色煞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神魂刺痛欲裂!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龙骧卫统领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跌倒在地。 “陛下!” “陛下保重龙体!” 惊呼声四起。 长孙太傅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南宫倾凰死死抓住龙骧卫统领的臂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甲胄。 她剧烈地喘息着,凤眸死死盯着深渊下方翻滚的魔气,眼神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后怕以及……一丝被彻底碾碎的惊惶。 刚才那一瞬…… 她离死亡……如此之近! 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难道……真的会成为现实? “陛下!此地凶险!请速速移驾!”长孙太傅声音嘶哑地喊道,带着哭腔。 南宫倾凰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仍在逸散魔气的裂痕。 盯着那深不见底、翻涌着毁灭气息的深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 凤鸣殿。 南宫倾凰已换下染尘的凤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 长发披散,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她靠坐在铺着厚厚雪貂皮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碗由御医精心熬制、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安魂定魄汤药。 殿内焚着珍贵的“龙涎定神香”,袅袅青烟升腾,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魔息与恐惧。 然而,她端着药碗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脑海中,那皇城崩塌、万民泣血的恐怖幻象,如同跗骨之蛆,反复闪现。 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神魂的剧痛。 “陛下,该用药了。”贴身女官小心翼翼地提醒,声音带着担忧。 南宫倾凰恍若未闻。 殿门无声开启。 上官炎的身影悄然而入。 他依旧是那副恭谦谨慎的模样,深紫色的官袍一丝不苟。 只是,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扫过女帝苍白失神的脸庞和微微颤抖的手。 “陛下。”上官炎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关切,“臣听闻陛下在地底受惊,忧心如焚!陛下乃万金之躯,万不可再轻易涉险啊!” 南宫倾凰缓缓抬起眼,凤眸之中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深深的疲惫。 她看着上官炎,没有说话。 上官炎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清晰而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陛下,地底凶魔猖獗,非一己之力可挽。天宫院……恐已独木难支。当务之急,是确保陛下安危,稳固皇城根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声音压低了几分: “陛下此番亲临险地,龙体受惊,神魂受损。 拱卫宫禁的龙骧卫虽忠心耿耿,然……其统领‘雷震’将军,性情过于刚烈,遇事恐失之周全。 为陛下安危计,臣斗胆举荐一人——禁军副统领‘赵无咎’。” “此人修为已达地荒境后期,心思缜密,尤擅防御结界之术。 其麾下‘磐石营’更是专司守御。 若有他率部协防凤鸣殿周边,布下‘不动如山’大阵,当可保陛下寝宫固若金汤,无惧魔气侵扰!”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着女帝: “值此危难之际,陛下安危乃帝国柱石!万望陛下以社稷为重,恩准此议!” 南宫倾凰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雷震……龙骧卫统领,是她一手提拔的心腹,性情刚烈,忠心毋庸置疑。 赵无咎……禁军副统领,似乎……是上官炎一力举荐提拔上来的? 她疲惫而混乱的脑海中,那毁天灭地的幻象再次闪过。 那魔爪撕裂神魂的剧痛仿佛还在。 一种巨大的、源于对未知恐怖和自身脆弱的恐惧感,瞬间压倒了对上官炎本能的戒备。 稳固皇城根本……确保自身安危…… 似乎……不无道理? 她太累了。太需要一丝安全感了。 “……准。”一个带着浓浓疲惫的字符,从她苍白的唇间吐出。 上官炎眼底深处,一丝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深深躬身:“臣,遵旨!即刻着赵无咎率磐石营前来布防!定保陛下万全!” 他恭敬地退下。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龙涎定神香的气息袅袅升腾。 南宫倾凰靠在软榻上,闭上眼。 试图将那恐怖的幻象驱逐。 然而,那帝国崩塌、万民泣血的绝望画面,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惊魂未定的神魂深处。 指尖无意识地用力。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她手中那只温润如玉、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药碗,竟被她无意识间捏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冰凉的药汁,顺着裂缝渗出,滴落在她素白的中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如同……一滴冰冷的泪。 …… 千里之外,百味城,醉仙居揽月轩。 窗外,醉仙湖烟波浩渺,清风徐来,带着莲叶的清香。 窗内,紫檀圆桌上,珍馐罗列,异香扑鼻。 冰镇玉髓露那梦幻般的淡蓝色液体,在玄冰壶中缓缓流淌,散发出纯净至极的冰寒与甘甜气息。 叶倾仙小心翼翼地用玉勺舀起一小勺“百香灵菌羹”。 温润如玉的乳白汤汁中,七彩菌菇碎丁和莹润的藕丁沉浮。 送入口中。 刹那间! 仿佛百花园在舌尖轰然绽放! 无数种难以言喻的鲜美、馥郁、清甜、醇厚……如同爆炸般层层叠叠地冲击着她的味蕾! 每一种味道都清晰可辨,却又完美融合,形成一种无与伦比的味觉风暴! 她清冷的眸子瞬间瞪大,瞳孔深处倒映着杯中那梦幻的色泽,充满了纯粹的惊艳与满足。 体内的《归墟蕴灵篇》似乎也受到这极致美味的滋养,运转都加快了一丝,带来暖洋洋的舒适感。 云逍则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冰镇雷鸣笋尖”。 笋片在筷尖微微颤动,隐有细微银芒流转。 蘸上一点冰蓝色的“玄霜露”。 入口。 冰凉、脆爽、带着一丝奇异的、微微麻痹舌尖的酥麻感(残余的雷电之力),混合着玄霜露那冰寒刺骨却又清甜无比的奇异滋味……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口感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微微眯起眼,细细品味着这大自然与厨艺碰撞出的奇妙火花。 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代表“尚可”的弧度。 窗边软榻上。 小七终于结束了对那壶价值连城玉髓露的“品鉴”。 它满足地咂咂嘴,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马马虎虎”的咕噜。 然后,它慢吞吞地踱回软榻旁,熟练地摊开四肢,将自己摆成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浑浊的老眼惬意地眯起,很快,细微而均匀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窗外的湖光山色,窗内的珍馐美味,人间的烟火喧嚣…… 仿佛都与它无关。 唯有那玄冰壶口,还残留着一丝梦幻般的淡蓝水痕,无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第27章 初试剑锋清妖氛 醉仙湖的清风与莲香,百味城的喧嚣与烟火气,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幻梦,被官道上扬起的烟尘轻易吹散。 离开百味城不过半日。 官道两侧丰饶的灵田阡陌便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荒凉、人迹罕至的起伏丘陵。 山风不再带着草木清气与烟火味,而是裹挟着枯草、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头微悸的腥臊气息。 “师父,前面就是‘黑风谷’了。”叶倾仙勒住缰绳,指着前方一片被两座险恶山岭夹峙、显得格外阴沉的谷口。 谷口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獠牙。 谷内光线晦暗,即便在正午时分,也仿佛笼罩着一层不散的阴霾。 风中传来的腥臊气息愈发浓重,隐隐夹杂着野兽的低吼和某种令人不安的呜咽。 “据百味城茶肆的修士所言,”叶倾仙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冷的凝重,“数月前,黑风谷深处不知为何,迁来一群‘疾风狼’,数量不下百头。为首狼王已有先天巅峰实力。” “这群妖狼性情凶残狡诈,不仅盘踞谷中,更时常出谷袭扰周边村落,吞噬牲畜,甚至……伤人性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谷口附近几处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残留着暗褐色血迹的农田,以及远处隐约可见、被焚毁坍塌的几处农舍废墟。 “附近几个村子不堪其扰,联合起来凑了一笔微薄的灵石报酬,在百味城散修公会发布了清剿任务。只是……疾风狼群居而战,极难对付,寻常修士小队不敢接,敢接的又嫌报酬太低……” 她看向前方幽深的谷口,清冷的眸子里没有畏惧,反而跃动着一种跃跃欲试的火焰。 那是新生的力量在体内奔涌,渴望证明自己的光芒。 “弟子请命!”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对着依旧骑在小七背上、神态悠然的云逍抱拳躬身,“请师父允弟子前往,清剿此獠!” 声音清越,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然。 体内,《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如同温顺的溪流,无声流淌,滋养着她受损的根基,也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背后的钝痛依旧存在,却如同磨刀石,时刻提醒着她力量的来之不易。 她需要实战!需要鲜血的淬炼!需要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废物! 云逍的目光终于从远处起伏的山峦间收回,落在谷口那一片狼藉的农田废墟上。 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看到的不是人间惨剧,而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荒芜。 “可。”他淡淡吐出一个字。 随手从袖中取出一柄剑。 剑身狭长,通体黝黑,毫无光华,甚至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未曾打磨干净的锈迹。 剑柄亦是普通的硬木缠着麻绳。 这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甚至有些粗劣的精钢长剑。 “拿着。”云逍随手将剑抛给叶倾仙。 叶倾仙稳稳接住。 入手微沉,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没有想象中的神兵利器的锋锐与灵性,只有一种属于凡铁的沉重与质朴。 她低头看着这柄不起眼的黑剑,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无半分轻视。 师父给的,便是最好的。 “此剑无名。”云逍的声音平淡传来,“以《流风回雪剑》御之,足矣。” 《流风回雪剑》! 叶倾仙心头一震! 那是师父在瀑布边,于月下随意舞动、蕴含大道至简意境的基础剑诀! 看似简单,却行云流水,暗合天道!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剑柄。 “弟子明白!” 她不再犹豫,转身。 青色劲装在山风中微微拂动,束起的发髻下,眼神锐利如出鞘寒锋。 一人一剑,朝着那阴风阵阵、如同凶兽巨口的黑风谷口,大步而去! 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孤身入险地的决绝。 小七耷拉着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叶倾仙消失在山石后的背影,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麻烦”的咕噜。 然后,它慢悠悠地踱到路边一块被太阳晒得微暖的岩石旁,熟练地摊开四肢,再次将自己摆成最舒服的姿势,彻底不动了。 云逍则翻身下了羊背,走到小七旁边。 不知何时,那张温润的灵木躺椅已出现在岩石旁。 他悠然躺下,随手又取出那卷古意盎然的竹简,目光落在字里行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过是书页间的点缀。 …… 谷内。 光线骤然昏暗。 空气粘稠而冰冷,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臊、粪便和……血腥混合的恶臭。 枯黄的草丛间,随处可见散落的森森白骨,有人类的,也有牲畜的,被啃噬得干干净净。 山风穿过嶙峋的石隙,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死寂。 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叶倾仙握紧手中的黑剑,剑尖斜指地面。 《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在体内无声流转,将她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这片阴影的山石。 清冷的眸子如同猎鹰,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怪石林立的谷地深处。 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声响。 沙……沙…… 左前方,一片半人高的枯黄蒿草丛中,传来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一股带着腥风的气息,悄然弥散开来。 来了! 叶倾仙瞳孔微缩,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 下一瞬! 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猛地撕裂谷中的死寂! 如同进攻的号角! 嗖!嗖!嗖! 三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腥风,猛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扑出! 目标直指叶倾仙的咽喉、腰腹与双腿! 正是三头成年疾风狼! 体型如牛犊,皮毛灰暗粗糙,獠牙外露,涎水横流,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绿芒! 速度极快,带起的劲风刮得枯草倒伏! 换做半月前的叶倾仙,面对如此迅猛的围攻,恐怕连反应都来不及! 但此刻! 《归墟蕴灵篇》赋予她的强大感知与身体掌控力瞬间爆发! 她甚至没有思考! 身体如同被风吹动的柳絮,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扑向咽喉的狼吻! 同时,手中那柄看似笨拙的黑剑,随着她身形的转动,划出一道圆融流畅、带着奇异韵律的弧线! 嗤! 剑光如电! 并非凌厉无匹的锋芒,而是一种如同寒风吹拂、裹挟着细碎冰晶般的冷冽与迅捷! 《流风回雪剑》第一式——风起萍末! 噗! 剑锋精准无比地掠过一头扑向她腰腹的疾风狼前爪关节! 没有金铁交鸣的爆响,只有一种如同切过朽木般的沉闷撕裂声! 那头疾风狼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前爪瞬间失去支撑,庞大的身躯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前栽倒,带起大片尘土! 叶倾仙身形没有丝毫停顿! 借着避让和挥剑的余势,她足尖在身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失去重量般向后飘飞! 动作轻盈灵动,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正是《流风回雪剑》身法的精髓! 恰好避开了第三头扑向她双腿的妖狼撕咬! 那妖狼一口咬空,獠牙撞击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叶倾仙人在半空,手腕翻转! 黑剑再次划出! 这一次,剑势不再圆融,而是带着一种骤然爆发的、如同凛冬寒潮席卷大地的肃杀与凛冽! 《流风回雪剑》第二式——雪落千山! 嗤嗤嗤! 数道细密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剑风,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笼罩了下方因同伴受伤而略微迟疑的另外两头妖狼! 噗噗噗! 剑风入体! 两头妖狼坚韧的皮毛如同纸糊般被撕裂,身上瞬间爆开数朵凄艳的血花! 虽未致命,却让它们发出痛苦的哀嚎,攻势瞬间瓦解! 电光火石间! 三头突袭的疾风狼,一残两伤! 叶倾仙飘然落地,气息微喘,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 清冷的眸子扫过在地上挣扎哀嚎的三头妖狼,眼神中没有初次杀生的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冰雪般的沉静。 初战告捷!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嗷呜——嗷呜——! 更多的狼嚎从谷地深处响起!此起彼伏,带着愤怒与嗜血! 一双双闪烁着绿芒的狼眼,如同鬼火般,在昏暗的乱石和草丛间亮起! 密密麻麻,不下数十双! 低沉的咆哮和利爪摩擦岩石的声音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 腥风扑面! 整个黑风谷,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化作择人而噬的凶兽! 叶倾仙的心猛地一沉! 压力骤增! 但她没有退缩。 《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在经脉中加速流转,带来丝丝暖流,驱散着身体因紧张而产生的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握紧手中那柄染血的黑剑,剑尖微抬,指向那如同潮水般从阴影中涌出的灰影!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 谷外。 阳光正好。 云逍斜倚在灵木躺椅上,竹简摊在膝头。 目光看似落在字里行间,实则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整个黑风谷。 谷内,叶倾仙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归墟蕴灵篇》力量的流转,甚至她每一次心跳和呼吸的细微变化,都清晰地映照在他识海之中。 如同掌上观纹。 他看到了她初战时的紧张与生涩。 看到了她险之又险避开致命扑杀时的本能反应。 看到了她以《流风回雪剑》伤敌时的精准与……一丝刻意模仿他月下舞剑轨迹的匠气。 也看到了她被数十头妖狼包围时,那瞬间绷紧的心弦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凝重。 “尚可。”云逍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对于一个初次实战、重伤初愈的弟子而言,这份表现,已是远超预期。 至少,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冷静与战斗本能,没有被痛苦和绝望磨灭。 他指尖在竹简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识海中,叶倾仙的身影在狼群中穿梭。 《流风回雪剑》在她手中施展开来,虽远不及他月下舞动时那般浑然天成、道韵流转,却也渐渐褪去了最初的僵硬。 剑招衔接越发流畅,身法也多了几分灵动。 嗤! 剑光掠过,又一头扑上的疾风狼哀嚎着被斩断前肢! 但更多的妖狼悍不畏死地扑上! 腥风血雨! 叶倾仙的青色劲装上,已沾染了点点暗红的狼血,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呼吸变得急促。 体内的灵力在激烈战斗中飞速消耗,背后那被炎烈掌力重创的旧伤,也开始传来阵阵隐痛,如同钝刀切割。 更让她压力倍增的是—— 嗷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狼嚎都要雄浑、暴戾的咆哮,猛地从谷地最深处传来! 如同闷雷炸响! 伴随着这声咆哮,一股远超先天巅峰的凶戾妖气冲天而起! 围攻叶倾仙的狼群如同受到了某种指令,攻势骤然一缓,竟齐刷刷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头庞然大物,踏着沉重的步伐,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体型比普通疾风狼大了整整一倍! 皮毛不再是灰暗,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之色,如同干涸的鲜血! 一双狼眼猩红如血,充满了暴虐与疯狂!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周身缭绕着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阴冷、污秽的黑色气息! 那气息……竟与皇城地底弥漫的魔气有几分相似! 正是狼群之王!变异疾风狼王! 它死死盯着被狼群围困、气息微喘的叶倾仙,猩红的眼中闪烁着残忍与贪婪的光芒。 巨大的狼吻张开,露出匕首般的獠牙,涎水如同粘稠的毒液滴落在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一股远超先天巅峰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向叶倾仙! 叶倾仙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这狼王……绝对不止先天巅峰!它身上那股阴冷的气息……是什么?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体内灵力消耗大半,旧伤隐痛,面对这明显异变的恐怖狼王…… 怎么办?! 就在叶倾仙心神剧震、被那变异狼王威压所慑的瞬间—— 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如同穿透了空间阻隔,清晰地在她耳畔,不,是在她心神最深处响起: “剑意凝霜雪。”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抚平惊涛骇浪的奇异力量。 “何须惧魍魉?” 五个字。 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叶倾仙心中的慌乱与恐惧! 剑意凝霜雪…… 何须惧魍魉…… 她猛地抬头! 看向那步步逼近、散发着恐怖魔威的变异狼王! 眼中再无半分惧色! 只剩下一种被点醒后的明悟与……如同寒冰般凝结的杀意! 《流风回雪剑》的真意……不在于模仿师父的轨迹!而在于那份……霜雪般纯粹、凛冽、冻结万物的意志! 魍魉?魔气?变异? 一剑斩之!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纯粹的剑意,如同沉睡的冰河骤然苏醒,瞬间自叶倾仙体内爆发! 她手中的黑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那黝黑的剑身之上,竟隐隐泛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霜白寒气! 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 地面上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嗷吼?! 那步步紧逼的变异狼王,猩红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拟人化的……惊疑! 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源自本能的威胁! 然而,迟了! 叶倾仙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骤然刮起的凛冽寒风之中! 剑随身走! 一道凝聚了她全部精气神、全部对“霜雪”剑意理解的寒光,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冰河,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斩断一切的决绝! 朝着那惊疑不定的变异狼王! 一剑斩落! …… 谷外。 云逍的目光终于从竹简上抬起,投向谷口的方向。 深邃的眼眸中,那丝极淡的赞许,已然敛去。 他微微侧首,对着脚边那头依旧摊在岩石上、对谷内惊天剑意与妖王咆哮都充耳不闻的老山羊,淡淡道: “小七。” 小七耷拉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谷口方向,又极其嫌弃地扫了一眼云逍。 喉咙里滚出一声代表“又有什么事”的、极其不耐烦的咕噜。 “去。” 云逍的声音依旧平淡。 “捡回来。” 小七:“……” 浑浊的老眼中,那代表“麻烦”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了。 它极其不情愿地、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慢吞吞地蠕动了一下身体。 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代表“本大爷知道了真麻烦”的、低沉而连续的咕噜声。 然后,它才慢悠悠地、一步三晃地,朝着那依旧回荡着狼王最后哀嚎与凛冽剑意余波的黑风谷口,踱了过去。 背影写满了不情不愿与……深入骨髓的惫懒。 第28章 宗门纳新起波澜 青云城。 这座坐落在南域中部、扼守交通要冲的雄城,此刻仿佛化作了沸腾的漩涡中心。 高耸入云的青色城墙上,旌旗招展,绣着青云缭绕、利剑穿云图案的宗徽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巨大的城门洞开,来自四面八方、如同洪流般的人潮汹涌而入。 有锦衣华服、仆从如云的世家子弟,神情倨傲,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有风尘仆仆、背负简陋行囊的寒门少年少女,脸上写满紧张与渴望,紧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更有许多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中青年修士,或独自前来,或三两结伴,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带着审视与评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兴奋、焦虑、野心与汗水的躁动气息。 人声鼎沸,车马喧嚣,汇聚成一股席卷全城的巨大声浪。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青云宗开山门! 十年一度的盛事! 跃龙门的机会! 此刻,青云城中心,那座足以容纳万人的巨大广场——“登云台”,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广场中央,一座由整块巨大青玉雕琢而成、高约丈许、遍布玄奥符文的“问心台”巍然矗立。 台上,数名身着青云宗内门服饰、气息沉凝的修士肃然而立,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问心台前,人群排成了蜿蜒曲折的长龙。 每一次台上亮起代表灵根品阶的光芒,都会引来一片或羡慕、或嫉妒、或叹息的哗然。 叶倾仙跟在云逍和小七身后,随着人流缓缓移动。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束起,露出干净利落的线条。 清冷的眸子扫过这喧嚣鼎沸的场面,平静无波。 体内,《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如同温顺的溪流,无声流淌,将她的气息收敛得如同普通人。 虚空灵体那独特的空间波动,更是被她以云逍传授的秘法牢牢锁在体内深处,不露半分痕迹。 烈阳宗……炎烈……赤离……还有那位天荒境的长老…… 她很清楚,这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青云宗的地界,暴露身份,只会引来无穷麻烦。 她要的,是进入宗门,获得更系统的修炼资源和环境,而不是在入门之前就卷入无谓的纷争。 隐忍,是必须的。 云逍骑在小七背上,神态悠然。 仿佛周遭的喧嚣只是拂面清风,引不起他丝毫波澜。 他手中甚至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方才在街边随手买的、散发着诱人焦香的“炭烤灵栗”。 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露出金黄饱满的栗仁,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小七则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它耷拉着脑袋,浑浊的老眼半闭半睁,四条细腿在人流中拖沓前行,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代表“此地喧嚣、灵气驳杂、甚是无趣”的低沉咕噜。 就在他们随着人流,渐渐靠近“问心台”所在的核心区域时。 叶倾仙清冷的眸光骤然一凝! 她敏锐地察觉到,几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恶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锁定了自己! 她猛地转头! 只见不远处,一群身着赤红劲装、袖口绣着火焰纹路、气息剽悍的修士,簇拥着两人,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为首一人,坐在一张由四名壮硕修士抬着的、铺着厚厚赤金锦缎的步辇之上。 正是炎烈! 他脸色依旧带着失血的苍白,右臂被某种散发着赤红灵光的玉质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 曾经英俊的脸上,此刻布满阴鸷和怨毒,一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叶倾仙,如同淬毒的钩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在炎烈身旁,站着一名须发皆张、面容古拙、身着赤红法袍的老者! 老者身形高大,气息沉凝如山,赫然是地荒境巅峰修为! 他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灼热威压,让周围拥挤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一圈。 正是烈阳宗此次带队、守护在少主身边的长老——赤阳! 赤阳的目光如同鹰隼,同样锁定了叶倾仙。 那眼神中,没有炎烈那般赤裸的怨毒,却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居高临下的轻蔑,以及一丝…… 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又或者即将被碾碎的物品般的漠然。 “贱人!”炎烈咬着牙,声音因怨毒而嘶哑,对着身旁的赤阳低语。 “赤阳长老!就是她!还有那个该死的青衫人!害我断臂!废了赤离长老修为! 更是让焚天长老颜面扫地!绝不能让她好过!今日,定要让她进不了青云宗的门!” 赤阳长老赤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扫过叶倾仙那看似平凡无奇的气息。 又瞥了一眼她前方不远处、那个骑在灰白老羊背上、悠闲剥着栗子的青衫身影。 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在他眼底深处掠过。 焚天长老……那可是天荒境!竟在落霞山铩羽而归,修为大损! 这青衫人……深不可测! 但,这里不是落霞山!这里是青云城!是青云宗开山门的大典! 他烈阳宗,与青云宗世代交好! 对付一个看似毫无背景、修为平平的丫头,还用不着直接对上那深不可测的青衫人! 赤阳长老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对着炎烈微微颔首,随即嘴唇微动。 一缕凝练如丝、带着灼热气息的灵力传音,无声无息地跨越人群。 精准地送入问心台上那位身着青云宗内门长老服饰、负责主持测试的中年修士耳中。 那中年修士,国字脸,面容方正,颌下三缕长须,颇有威严,正是此次开山门的主持长老之一——青松道人。 他正凝神关注着台上一位少年测试的结果,灵根黄品中阶,尚可,忽然耳中传来赤阳长老那熟悉而带着一丝压迫感的声音: “青松道友,台下那身着青衣劲装、排在队伍中段的少女,名唤叶倾仙。 此女出身落霞镇叶家,心性歹毒,桀骜不驯! 曾因拒绝我宗少主好意,悍然出手,伤及我宗弟子,更累及我宗赤离执事重伤! 如此忘恩负义、心术不正之辈,若入贵宗,恐污了青云清誉,更恐为贵宗招致祸患! 还望道友明察!” 青松道人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 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叶倾仙身上。 青衣劲装,身形单薄,面容清冷,气息……似乎平平无奇? 烈阳宗赤阳长老亲自传音? 还牵扯到赤离执事受伤? 他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 烈阳宗是南域大宗,与青云宗关系密切。 赤阳长老更是地位尊崇,其言不可不察。 这少女……看起来清冷孤高,或许真如赤阳长老所言,心性存疑? 他虽为长老,主持测试,但也要为宗门声誉和潜在风险负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青松道人心中已有计较。 ……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 终于,轮到了叶倾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炎烈等人注视而生出的冷意,神色平静地踏上那光滑冰冷的青玉“问心台”。 台上负责引导的青云宗弟子示意她将手按在台中央一块温润的圆形“测灵石”上。 叶倾仙依言照做。 冰凉的石质触感传来。 她刻意压制着体内《归墟蕴灵篇》的力量,更将虚空灵体的波动牢牢锁死。 只释放出一丝微弱而平和的、属于水木双系的灵力气息——这正是她当年在叶家测试时显露的“地品”灵根资质。 嗡! 测灵石亮起温润的光芒! 光芒呈现出水系的淡蓝与木系的翠绿交织的色泽,稳定而清晰。 光芒的强度,稳稳地停留在“地品”灵根的层次。 既不耀眼,也不黯淡。 中规中矩。 “地品水木双灵根!”负责记录的弟子朗声报出结果,语气平淡。 台下人群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议论。 “地品双灵根?不错啊!” “嗯,算是中上之资了,入外门问题不大。” “可惜不是单系天品……” 对于见惯了天才和庸才的青云宗弟子而言,一个地品双灵根,虽然值得关注,但远不足以引起轰动。 叶倾仙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很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她正要收回手。 就在此时! 一直闭目凝神、仿佛在感应着什么的主持长老青松道人,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向叶倾仙! 脸上带着一种沉痛、惋惜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且慢!” 青松道人的声音灌注了灵力,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叶倾仙心头猛地一沉! “此女,”青松道人一指叶倾仙,声音带着一种审判般的肃穆,“灵根资质尚可,然——”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仿佛在昭告天下。 “心性存疑!品性不端!” 八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整个登云台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台上那青衣少女,又看看一脸肃然的青松长老。 心性存疑?品性不端? 这可是主持长老的定论! 青松道人无视了叶倾仙瞬间变得冰冷的眼神,继续沉声道: “据可靠消息,此女曾于落霞镇,因一己之私,悍然出手,重伤友宗弟子,更累及友宗前辈! 如此忘恩负义、暴戾恣睢之辈,若入我青云门墙,非但不能光耀宗门,反恐玷污清名,招致祸端!” 他猛地一挥袍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青云宗,立宗千年,首重心性!宁缺毋滥!” “故,此女叶倾仙——”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块,重重砸在叶倾仙身上。 “不予录取!” 轰——!!! 整个登云台彻底炸开了锅! 哗然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场! “什么?不予录取?” “心性存疑?品性不端?她做了什么?” “天啊!被青松长老当众否决!这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啧啧,看着清清冷冷的,没想到竟是如此狠毒之人?” “烈阳宗?她得罪了烈阳宗?难怪……” 无数的目光,如同针尖麦芒,瞬间刺向问心台上那道孤零零的青衣身影。 有震惊,有鄙夷,有幸灾乐祸,更有不加掩饰的恶意揣测。 叶倾仙站在原地。 清冷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连一丝波动都看不到。 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 如同万载寒冰。 她缓缓收回按在测灵石上的手。 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上满脸肃然、仿佛在主持公道的青松道人。 扫过台下人群那形形色色的目光。 最后,定格在不远处步辇上,炎烈那张因得意和怨毒而扭曲的脸上。 他正用一种看蝼蚁般的、充满报复快感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赤阳长老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如冰。 叶倾仙的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了掌心。 一丝极其细微的、源自虚空灵体被强行压制而产生的空间涟漪,在她周身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她缓缓转身。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下问心台。 青色劲装的背影,在喧嚣的声浪和复杂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与……平静。 仿佛刚才被当众否决、被贴上“心性存疑”标签的,不是她自己。 云逍依旧骑在小七背上,慢悠悠地剥着最后一颗灵栗。 仿佛台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随手将剥好的栗仁丢入口中,目光随意地扫过叶倾仙平静走来的身影。 深邃的眼眸之中,波澜不惊。 唯有他脚边,那头一直耷拉着脑袋、对周遭漠不关心的老山羊小七。 浑浊的老眼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 极其嫌弃地瞥了一眼问心台上道貌岸然的青松道人。 又极其不屑地扫了一眼步辇上满脸怨毒的炎烈。 喉咙里,滚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人性化鄙夷的—— “哼。” 第29章 坊市淘宝得奇珍 青云宗山门外的人潮渐渐散去,喧嚣沉淀为一种沉闷的余响。 叶倾仙默默跟在云逍身后,踏下那象征宗门威严的汉白玉长阶。 清冷的阳光落在她略显单薄的青色劲装上,映不出半分暖意。 被当众以“心性存疑”为由拒之门外,这屈辱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头。 她微微抿着唇,下颌绷出一道倔强的线条,目光却下意识掠过远处那巍峨的宗门牌楼,掠过那些被选中、带着激动踏入山门的新弟子背影。 一丝不甘,如同未熄的余烬,在眼底深处悄然灼烧。 “走了。”云逍的声音平和地响起,打断了她的凝望。 他依旧骑在那头惫懒的老山羊小七背上,青衫微拂。 仿佛方才那场针对他弟子的刁难,不过是拂过山岗的微风,未曾在他心湖留下半点涟漪。 小七慢吞吞地迈着步子,细腿拖沓着,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咕噜声,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叶倾仙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快步跟上:“是,师父。” 师徒二人一羊,穿过人群投来的复杂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更多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云逍并未循原路返回城外山野,反而引着小七,径直汇入了青云城主街旁一条更为喧嚣、烟火气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岔道。 甫一踏入,声浪裹挟着千滋百味的气味扑面而来。 “淘宝街”三个斑驳的古字刻在入口的石牌坊上。街道不算宽阔,两侧挤满了鳞次栉比的地摊。 各色油毡布、粗麻布铺在地上,上面堆满了形形色色、真假难辨的“宝贝”。 断裂锈蚀的刀剑残片,沾满泥土的奇形矿石,干瘪枯槁的草药根茎,色泽晦暗、灵气微弱的兽骨兽核。 还有更多稀奇古怪、叫不出名堂的零碎物件,在尘土与吆喝声中堆砌成一片寻宝者的乐园。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劣质灵草的药味、金属锈蚀的腥味,还有不知名兽类材料散发出的淡淡膻味。 摊主们声嘶力竭地吆喝着,唾沫横飞,吹嘘着自己摊上的“上古遗宝”、“绝世奇珍”。 修士们或三五成群驻足评点,或蹲在摊前与摊主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面红耳赤。 更有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攥着几块辛苦攒下的灵石,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宝物”上逡巡,带着希冀与忐忑。 小七踏入这喧嚣混乱的街市,耷拉的眼皮掀开一丝缝隙,浑浊的眼珠扫过满地杂物,喉咙里立刻滚出一声充满人性化鄙夷的轻哼。 仿佛在说:一堆垃圾场里的破烂。它嫌弃地甩了甩脑袋,步子拖得更慢了。 云逍却似闲庭信步。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两旁地摊,既无寻宝者的热切,也无鉴宝高人的审视,平淡得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子。 叶倾仙紧随其后,努力收敛心神,学着师父的样子,目光扫过那些所谓的“灵材”、“古物”。 然而映入眼帘的,多是些灵气稀薄、甚至毫无灵力波动的凡俗之物,混杂着显而易见的做旧痕迹。 她微微蹙眉,心头那点因落选而生的郁气,似乎被这满地的浮躁与虚妄冲淡了些许,只余下疑惑——师父带她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云逍的脚步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前。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眼珠滴溜溜转着,透着市侩的精明。 他的摊位上更是寒酸,只有寥寥几样物件: 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布满黄褐色锈迹的金属残片。 几颗干瘪发黑、如同老鼠屎般的种子。 还有一根灰扑扑、似乎被火烧过的兽角。 见有客驻足,尤其那青衫人气质不凡,摊主立刻堆起满脸笑容,热情得近乎谄媚: “哎哟!贵客好眼力! 快看看,都是刚从‘黑风古战场’深处挖出来的老物件! 您瞅瞅这古剑残片,瞧这锈色,这纹路,少说也是千年以上的古物! 还有这‘龙涎草’籽,您别瞧它不起眼,种活了可是能炼制筑基灵丹的宝贝! 这根‘火犀角’就更不得了了,蕴含精纯火元……” 他口若悬河,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云逍的衣襟上。 云逍的目光却只在那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残片和那几颗干瘪种子上停留了一瞬。 他伸出手指,随意地点了点那两样东西,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这两样,多少?” 摊主眼珠一转,瞥见云逍身旁气质清冷的叶倾仙,又看看那匹老得掉毛的山羊,心头飞快盘算。 这青衫人看着有点气度,但带着个女娃和一头老羊,八成是个初出茅庐、手头不宽裕又想撞大运的散修。 “哎呀!贵客您真是慧眼识珠!” 摊主一拍大腿,脸上挤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这两样可是小摊的压箱底宝贝! 本来少于五十下品灵石是绝不出手的! 看您诚心要,又带着徒弟…… 这样,四十!四十下品灵石您拿走!就当结个善缘!” 这价格报出来,连旁边的几个摊主都忍不住侧目。 四十下品灵石,在这“淘宝街”底层摊位,足够买下小半摊的“破烂”了。 这黑心摊主是真敢开口。 叶倾仙眉头皱得更紧。 那金属残片锈蚀得厉害,毫无灵力波动,种子更是死气沉沉。 四十下品灵石?简直是明抢! 她看向师父,嘴唇微动,想提醒这明显是坑。 然而云逍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对方报出的不是四十灵石,而是四十个铜板。 他甚至没有还价,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在宽大的青衫袖中一探。 一块约莫拳头大小、色泽灰白、布满天然螺旋纹路的兽骨币被他随意地抛在了摊位上。 兽骨币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并未有强烈的灵力光华外泄。 “够不够?”云逍问。 那摊主先是一愣,目光落在灰扑扑的兽骨币上,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失望和鄙夷——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值钱!他下意识就想撇嘴嘲讽。 可就在他目光触及兽骨币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螺旋纹路时,脸上的表情猛地僵住! 作为常年混迹底层、见识过无数材料的老油子,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直觉让他心脏狂跳! 这纹路……这骨质的密度和隐隐透出的古老蛮荒气息…… 他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抓起兽骨币,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寻常兽骨。 指尖摩挲着那冰冷坚硬的螺旋纹,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到令他灵魂都感到颤栗的苍茫气息隐隐透出! 北境!这是来自极北苦寒之地、唯有王级蛮兽身上才可能孕育出的天然骨币! 在真正的识货人眼中,其价值远超百块普通灵石! 甚至可以作为某些古老炼器或阵法的核心媒介! 摊主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涨红,狂喜、懊悔、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依旧平静如水的青衫人,眼神已从最初的市侩算计变成了极致的敬畏与恐惧,声音都变了调: “够……够了!太够了!贵客!您……您真是……太慷慨了!” 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将那块锈蚀金属片和几颗干瘪种子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粗布包好,双手捧着,近乎谄媚地递到云逍面前,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云逍神色如常,随手接过布包,看也未看那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摊主,转身便走。 叶倾仙将摊主那剧烈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惊愕与不解。 师父给的到底是什么? 竟让这市侩之徒瞬间变脸? 她快步跟上云逍,忍不住低声问道:“师父,那残片和种子……有何特别之处?”那两样东西在她感知中,依旧是死物。 云逍步履未停,随手将布包递给她,声音平静地穿透街市的喧嚣: “残片内蕴一丝庚金之精,于你未来剑道淬炼有益。种子是‘空冥花’籽,与你体质相契,好生温养,日后自有妙用。” 庚金之精? 空冥花籽? 叶倾仙接过尚带余温的布包,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残片,心神剧震! 庚金之精! 传说中天地间至锋至锐的先天金气精华? 竟然藏在这毫不起眼的锈铁之中? 还有那空冥花籽……竟与自己的虚空灵体有关? 她低头看向怀中布包,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因这两件“破烂”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师父的眼力……究竟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境界? 就在她心潮翻涌之际—— 嗡! 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毫无征兆地在她识海深处悄然展开,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冰冷的涟漪。 【收集“庚金残片”(1/3)】 【培育“空冥花”任务开启】 两行简洁冰冷的文字,悬浮在光幕中央。 叶倾仙脚步猛地一顿,瞳孔瞬间收缩! 又是它!这神秘的系统提示! “嗯?”走在前面的云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脚步微顿,侧首看来,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识海。 叶倾仙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布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诡异浮现的系统提示。 师父他……是否也察觉到了? 云逍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似乎洞悉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然而,他并未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一切了然于胸,随即转身,继续牵着小七,慢悠悠地向前踱去。 “咩——”小七似乎被这短暂的停顿打扰了它慵懒的行进节奏,极其不满地拖长了调子叫唤了一声。 浑浊的老眼极其嫌弃地扫过叶倾仙紧紧抱在怀里的布包,喉咙里再次滚出一声清晰的、充满鄙夷的哼唧。 破烂玩意儿,也值得当宝贝抱着? 吵到本大爷走路了! 叶倾仙被这声充满人性化的嫌弃哼唧拉回现实,看着师父闲适的背影和那头惫懒毒舌的老山羊,再低头看看怀中这价值连城却又“其貌不扬”的两件东西,以及识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 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布包小心收好,快步跟上了前方那袭仿佛能遮蔽一切风雨的青衫。 青云城的喧嚣与尘埃被抛在身后,坊市的浮华与虚妄如同褪色的幕布。 唯有怀中那冰冷的金属片与干瘪的种子,以及识海里那幽蓝的光幕,无声地昭示着,一条截然不同的、通向未知与力量的道途,已在脚下悄然铺开。 第30章 魔隙裂祸起 青云城“淘宝街”的喧嚣与浊气,如同隔世的尘嚣,被呼啸的山风彻底吹散。 离开那光怪陆离的市井之地,官道愈发崎岖,深入南域腹地。 两侧不再是丰饶的灵田,连绵的丘陵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覆盖着深秋枯黄的草甸和稀疏扭曲的杂木林。 风变得粗粝,裹挟着尘土、枯草碎屑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头莫名发紧的腥臊气味,盘旋着掠过荒凉的山野。 叶倾仙跟在云逍和小七身后,沉默地行走在蜿蜒的山道上。 掌心,那块沉甸甸、布满深褐锈迹与铜绿的“庚金残片”,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种冰冷而真实的触感。 几颗灰扑扑、干瘪得如同小石子的“空冥花籽”,被小心地收在贴身的内袋里。 识海中,那冰冷机械的提示音似乎还在回荡。 【庚金残片(1/3)】 【培育“空冥花”任务开启】 师父平淡的话语犹在耳边:“残片内蕴一丝‘庚金之精’,于剑道磨砺大有裨益……空冥花,与你体内虚空之力,相辅相成。” 青云宗登云台上的喧嚣、青松道人冰冷宣判的“不予录取”、炎烈怨毒扭曲的脸、赤阳长老漠然如石的眼神…… 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与屈辱,在这新得的“奇珍”与师父笃定的言语面前,竟奇异地被冲淡了许多。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她握紧了手中的残片,冰冷的金属棱角带来一丝刺痛,却让她心神更加沉凝。 《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在体内无声流淌,温润平和,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也悄然梳理着那些翻腾的心绪。 背后被炎烈掌力重创的旧伤,在长途跋涉下传来深沉的钝痛,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着她的意志。 她微微蹙眉,深吸了一口带着山野粗粝气息的凉风,强行压下那股不适。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阴冷悸动,如同冰水浸透骨髓,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归墟蕴灵篇》的平和暖流,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 嗡! 叶倾仙的脚步猛地一顿! 清冷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体外的威胁,也不是伤口的疼痛! 那悸动……源自体内! 源自她那被秘法牢牢锁死、深藏于《归墟蕴灵篇》力量核心之下的……虚空灵体本源! 仿佛沉睡的渊兽被无形的尖刺惊扰,发出一丝极其短暂、却又带着本能厌恶与排斥的……震颤! 这震颤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她对自身力量掌控已今非昔比,根本无法捕捉。 但那种感觉却无比清晰——冰冷、污秽、带着一种毁灭与混乱的本质! 与这荒山野岭的气息格格不入! 与《归墟蕴灵篇》的温润平和更是截然对立! 怎么回事?! 叶倾仙心头剧震,下意识地看向前方。 云逍骑在小七背上,依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仿佛对身后徒弟的异状毫无所觉。 小七耷拉着脑袋,浑浊的老眼半闭半睁,喉咙里滚着代表“路途无趣”的咕噜。 山风呜咽,卷起枯黄的草叶。 一切如常。 可方才体内那源自虚空灵体本源的悸动,绝非错觉! 那到底是什么? …… 千里之外,皇城地底。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硫磺恶臭和深入骨髓的阴冷魔息。 巨大祭坛上,“九星定魂阵”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九幽冥龙与噬魂天凤持续不断的、撼动灵魂的疯狂冲击下,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九根粗如殿柱、铭刻着古老符文的“镇魔链”,绷得笔直,链身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呻吟。 祭坛西侧,核心节点“阴阳鱼眼”处! 那道被星辰精金熔液强行封堵、却依旧如同丑陋伤疤般烙印在镇魔链上的尺许裂痕。 边缘的漆黑魔气如同活物,不断侵蚀着覆盖其上的淡金色灵力光膜,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 光膜剧烈波动,其上流转的符文光芒飞速黯淡。 “顶住!灵力灌注不可中断!”长孙太傅须发皆张,深蓝法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佝偻的背上,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枯瘦的双手死死按在祭坛基座一处核心符文上,体内残存的地荒境灵力如同开闸洪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身后数十名天宫院修士,个个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血,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咬紧牙关,拼命压榨着丹田内最后一丝灵力,注入阵法。 嗡——!!! 深渊之下,猛地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就在众人脚底岩层中炸开的恐怖闷响。 如同洪荒巨兽的垂死咆哮! 带着撕裂一切的疯狂与怨毒! 轰隆——!!! 整个地底空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疯狂摇晃! 碎石簌簌落下! 祭坛基座那本就黯淡的符文光幕,如同脆弱的琉璃,应声爆发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噗——!” 数名修为稍弱的天宫院修士如遭重击,狂喷鲜血,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被震飞出去,生死不知。 “阴阳鱼眼”处! 覆盖在裂痕上的淡金色光膜,在这股骤然倍增的冲击下,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 嗤——!!! 一股远比之前精纯、浓郁十倍不止的漆黑魔气,如同压抑了万年的毒泉,猛地从那道裂痕中狂喷而出。 这魔气并未四散冲击祭坛,反而在喷涌而出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狡诈无比的毒蛇,猛地向内一缩。 凝聚成一道只有婴儿手臂粗细、却凝练到近乎实质、漆黑如墨的魔气之箭。 箭身之上,隐约可见幽蓝的火焰翎羽纹路流转。 散发出令人神魂冻结的怨毒与毁灭气息。 噬魂天凤的本源魔气。 这魔箭无声无息,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它并非射向祭坛,也非射向任何一名修士。 而是如同鬼魅般,贴着镇魔链冰冷的表面,猛地钻入下方那翻滚着暗红岩浆与粘稠黑气的巨大深渊。 目标,赫然是深渊侧壁,一条极其隐蔽、蜿蜒曲折、直通地脉深处的天然裂隙。 如同归巢的毒蛇,魔箭瞬间没入裂隙,消失不见。 “不好!”长孙太傅目眦欲裂,失声惊呼。 他感受到了!那股精纯魔气并非冲击封印,而是……在逃逸。 在沿着地脉裂隙,向着皇城之外、向着更广阔的地域渗透。 然而,他无能为力! 祭坛在刚才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九根镇魔链发出濒临断裂的可怕呻吟。 更多的魔气正从裂痕中汹涌而出,冲击着摇摇欲坠的“九星定魂阵”。 他若分心去追索那道逃逸的魔箭,眼前这岌岌可危的封印核心,立时便有彻底崩溃之危。 “稳住!不惜一切代价!加固此处!” 长孙太傅的声音因绝望而嘶哑变形,带着泣血的悲鸣。 “快!上报陛下!魔气……魔气已泄!” …… 那道精纯无比的漆黑魔箭,如同拥有生命的阴影,在地脉深处那错综复杂、冰冷坚硬的岩隙中急速穿行。 它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被天宫院灵力标记、重点监控的地脉节点。 如同最狡猾的猎人,在黑暗的迷宫中无声潜行。 它所过之处,冰冷的岩壁被无声侵蚀,留下细微却持久的焦黑痕迹,散发着阴冷的魔息。 不知穿行了多久。 前方,地脉的脉络骤然变得开阔、脆弱。 魔箭的速度猛地一滞。 它“感知”到了上方。 那是一片……生灵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它渴望的生机与……混乱的温床。 魔箭那凝练如实质的箭身,猛地散开。 化作无数缕比发丝更细、近乎无形的精纯魔气丝线。 如同活物的触须,又如同致命的孢子,顺着岩层最细微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向上渗透、蔓延…… …… 皇城西北,百里之外。 黑石村。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 村如其名,房屋多用附近山岭开采的黑色山石垒砌,低矮而坚固。 时值黄昏,夕阳的余晖给黑色的屋顶和简陋的篱笆小院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村中唯一的青石板小路上,几个顽童追逐着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发出无忧无虑的嬉笑声。 村东头,那口滋养了黑石村祖祖辈辈的古井旁。 驼背的老村长王石头,正佝偻着腰,费力地摇动着吱呀作响的辘轳。 冰凉的井水被木桶提上来,倒入旁边等着挑水的几个村民水桶里。 “王伯,今儿这井水……咋感觉有点浑?”一个年轻后生探头看了看刚打上来的水,皱了皱眉。 井水在木桶里微微荡漾,在夕阳下,似乎泛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暗沉色泽。 “瞎说啥!”王石头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老井的水,清甜着呢!许是今儿个摇得急了,带了点井壁的泥。” 他挥挥手,示意后生们赶紧挑水回家做饭。 谁也没注意到。 井壁深处,那冰凉清澈的泉眼附近。 几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的漆黑丝线,正悄然晕染开来…… 很快,便彻底融入了冰凉的井水之中,消失无踪。 ……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彻底笼罩了群山环抱中的黑石村。 白日里孩童的嬉闹、犬吠、村民的交谈声都已沉寂下去。 只有山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泣。 死寂。 一种令人心头莫名发慌的死寂。 村西头,王石头那间低矮的石屋里。 昏黄的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摇曳不定、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王石头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紧闭着眼,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好冷……” “血……都是血……” “跑……快跑啊……” 噩梦。 一个接一个光怪陆离、充满了血腥与毁灭的噩梦,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绕着他,将他拖入恐惧的深渊。 不仅仅是王石头。 村中几乎所有人,今夜都陷入了同一种诡异的状态。 有人如同王石头般在梦中惊惧呓语,身体抽搐。 有人则双目赤红,在黑暗中无声地坐起,眼神空洞呆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暴戾、冰冷……如同瘟疫,在死寂的村落中悄然蔓延。 村中唯一一条通往山外的泥泞小路上。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借着稀薄惨淡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是王石头的孙子,王小虎。 他只有十三岁,白天还和伙伴们追逐着那条老黄狗。 此刻,他稚嫩的脸上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小的身体因剧烈的奔跑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而不住颤抖。 就在刚才! 他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走到院角茅厕。 却惊恐地看到! 他平日里最和蔼可亲的爹娘,如同两具僵硬的木偶,直挺挺地站在冰冷的院子里! 月光下,爹娘的脸扭曲着,双眼是骇人的、没有眼白的纯粹赤红! 嘴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嗬嗬”低吼! 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小虎的存在,那赤红的眼睛猛地转向他! 那一刻,王小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那不是他的爹娘!是……是怪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翻过低矮的院墙,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外漆黑的山路亡命狂奔! 身后,似乎传来了更多非人的嘶吼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他不敢回头! 冰冷的山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脚下是崎岖不平、随时可能将他绊倒的黑暗。 他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出这个变成了地狱的村子!去找人!找官府!找仙人! 救命! 阿爷!爹!娘!整个黑石村…… 救命啊!!! 瘦小的身影,在浓稠如墨的夜色和死寂的山岭间,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跌跌撞撞,奔向未知的渺茫希望。 冰冷的泪水混合着汗水,在他满是泥污的脸上肆意流淌。 身后,那死寂的山坳里,黑石村的方向。 几点零星的火光,突兀地亮了起来。 不是温暖的灯火。 而是……焚烧房屋的、跳跃着不祥光芒的……猩红火焰! 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影影绰绰、动作僵硬扭曲的身影在晃动。 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伴随着某种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在夜风中隐隐传来。 如同地狱之门,在人间悄然开启了一条缝隙。 第31章 千里急报震朝堂 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死死包裹着崎岖的山道。 王小虎跌跌撞撞地狂奔,每一次呼吸都撕裂着喉咙,灌入肺腑的冰冷空气如同刀子。 小小的身体早已麻木,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两条灌铅的腿,机械地向前、向前! 身后的方向,那吞噬了整个村子的地狱之火,被起伏的山岭彻底阻隔。 但耳边,那非人的嘶吼、令人牙酸的咀嚼……仿佛跗骨之蛆,依旧在死寂的山风中隐隐回荡!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惊得魂飞魄散,以为是那些赤红着双眼的“怪物”追了上来! 他不敢停! 摔倒了,手肘膝盖在冰冷的碎石上擦破,火辣辣地疼,也顾不上看一眼,连滚爬爬地继续跑! 泪水早已被寒风吹干,在脏污的小脸上留下道道泥痕。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阿爷……爹……娘……二丫……柱子哥……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在混乱的脑海中闪过,最终都定格在那令人窒息的赤红双眼上!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黑石村……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苗,支撑着他早已透支的身体。 不知跑了多久,翻过了几座黑黢黢的山头。 东方天际,终于撕开了一丝惨淡的灰白。 熹微的晨光,勉强勾勒出前方山坳的轮廓。 山坳口,依着官道,几间低矮的土坯房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驿站——野狼驿。 驿站门口那杆褪色的、绣着个模糊“驿”字的破旗,在晨风中无力地飘着。 看到那杆旗的瞬间,王小虎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啪”的一声断了。 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驿站门前冰冷的泥地里! “救……救命……”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微弱如蚊蚋的气音。 他挣扎着想抬头,想喊出声。 眼前却阵阵发黑,喉咙里如同堵着滚烫的砂石,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驿站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披着破旧羊皮袄、睡眼惺忪的老驿卒探出头,嘴里骂骂咧咧:“大清早的,号什么丧……” 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门口泥地里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浑身泥泞,衣裤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全是擦伤和淤青,小脸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 只有那双因极致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的老天爷!”老驿卒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慌忙冲出来,“娃子!娃子你咋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王小虎半抱起来。 入手冰凉僵硬,如同抱着一块寒冰。 “怪……怪物……都……都变成怪物了……” 王小虎被老驿卒身上的暖意一激,涣散的神智似乎找回了一丝清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语无伦次地嘶喊着,破碎的声音带着哭腔。 “黑石村……吃人……吃人了!阿爷……爹……娘……都……都红了眼!救命啊!救救黑石村!” “黑石村?怪物?吃人?” 老驿卒听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望向黑石村的方向。 死寂的山岭间,只有晨风呜咽。 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 野狼驿至黑石村所属的“平山县”,近百里崎岖山路。 一匹瘦骨嶙峋的驿马,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气,四蹄翻飞,几乎要踏出火星! 马背上,一个精悍的年轻驿卒,伏低身体,脸色因剧烈的颠簸和巨大的恐惧而扭曲。 他身后斜插着一支象征“八百里加急”的、染着醒目朱砂的令旗! 令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泣血的号角! “驾!驾!”驿卒的嘶吼声带着破音,鞭子如同雨点般抽打在早已力竭的驿马身上。 王小虎那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哭喊,老驿卒那惨白如纸、惊骇欲绝的脸,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他脑海里。 黑石村……魔变!食人!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太过匪夷所思! 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不敢有半分怀疑! 驿站里那匹跑废了的老马,还有那孩子身上残留的、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都让他明白,这不是儿戏。 平山县!必须立刻赶到平山县衙! …… 平山县衙,后堂。 县令李有财正对着铜镜,由小妾伺候着,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 他昨夜刚赴完本县豪绅钱老爷的寿宴,席间多饮了几杯陈年花雕,此刻脑袋还有些昏沉。 “老爷,您今儿气色真好。”小妾娇滴滴地奉承着,纤手灵巧地为他整理着崭新的七品鹌鹑补服。 李有财眯着眼,享受着这晨起的惬意,盘算着今日要处理哪些“紧要”公务——无非是几处田产的纠纷,还有钱老爷托付的那笔税银“缓缴”的文书。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嘶哑、如同濒死野兽咆哮般的呐喊,猛地撕裂了县衙后堂的宁静! 紧接着,是沉重、踉跄、伴随着兵甲碰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疯狂地冲向后堂! “放肆!何人……”李有财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扰吓得手一抖,刚拈起的胡须被扯下两根,痛得他怒喝出声。 然而,他话音未落! 哐当——! 后堂那扇描金的木门,竟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 一个浑身泥泞、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人影,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 正是那从野狼驿一路狂奔而来的年轻驿卒! 他身上的驿卒号服被荆棘划得稀烂,脸上、手上全是血口子,嘴唇干裂爆皮,渗着血丝,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那支染血的朱砂令旗,依旧死死攥在他手里! “大……大人!”驿卒扑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因脱力再次扑倒,只能抬起一双因极度恐惧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惊怒交加的李有财。 “黑石村……黑石村……” 他嘶声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血块。 “……魔变!村民……村民都成了吃人的怪物!见人就杀!黑石村……已无活口!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啊大人!!!” “什么?!”李有财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梳了一半的胡子僵在手里,小妾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他身后。 “胡言乱语!”李有财下意识地厉声呵斥,肥胖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惊骇的惨白,“什么魔变?什么吃人怪物?黑石村……怎会……”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驿卒手中那支染血的朱砂令旗,看到他眼中那绝非作伪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恐惧时……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穿了他因酒色而昏聩的神经! 他猛地想起!前些时日,府城似乎确实发来过模棱两可的邸报,提及皇城方向或有异动,令各地留意异常…… 难道…… “备马!立刻备本县最快的马!”李有财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的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一把推开身后的小妾,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书案! “取本县大印!取空白奏报!快!快啊!!!” 整个县衙后院瞬间炸开了锅! …… 一日一夜! 换马不换人! 三匹最好的驿马口吐白沫,倒毙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李有财那身崭新的七品官袍早已被汗水、泥泞和驿马的血沫浸透,皱巴巴地贴在肥硕的身体上。 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瘫软在最后一匹同样摇摇欲坠的驿马背上,全靠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惧支撑着。 黑石村那地狱般的景象,通过驿卒惊恐的描述,早已如同梦魇般死死缠绕着他! 终于! 巍峨如山、透着无上威严的皇城轮廓,在漫天飘落的、带着阴冷魔息的诡异黑雨中,出现在视野尽头! …… 金銮殿。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只有殿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沉闷。 殿中文武百官肃立两班,个个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 龙椅之上。 南宫倾凰一身明黄凤袍,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透着一股沉重的威仪。 然而,她绝美的脸庞却紧绷着,不见一丝血色。 凤眸低垂,目光落在御案上几份摊开的奏报上。 那是天宫院、荡魔军统领、还有几位负责皇城周边布防的将领,刚刚呈上的关于地底封印持续恶化、黑雨范围扩大、以及抽调精锐拱卫皇宫后的防务空虚奏报。 字里行间,无不透着一股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无力感。 尤其是长孙太傅那份用词近乎泣血的密奏——“镇魔链裂痕难弥,魔气逸散恐成常态,臣等……独木难支!”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她心头。 那地底深渊边缘,直面噬魂天凤怨念冲击、看到的帝国崩塌万民泣血的恐怖幻象,再次清晰地浮现! 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神魂的隐痛。 “诸位爱卿,”南宫倾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疲惫的冰冷,在金殿中回荡,“地底魔患日亟,黑雨不绝,北境蛮族虎视眈眈……值此危局,可有良策以安社稷?” 殿中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主战派将领垂着头,双拳紧握,青筋毕露,却无言以对。 边军精锐被抽调回防皇城镇压内部,北境防线形同虚设,此刻再言战,无异痴人说梦。 主和派官员更是噤若寒蝉。 与蛮族和谈? 割地赔款? 在女帝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私下妄议和谈的官员后,谁还敢提? 压抑的气氛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上官炎站在文官前列,深紫色的官袍纹丝不动,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飞快掠过。 他微微抬首,正欲上前一步,以“稳固皇城根本”为由,再次提出加强禁军布防、尤其是拱卫凤鸣殿的提议。 就在此时—— “报——!!!” 一声凄厉、嘶哑、如同泣血杜鹃般的呐喊,猛地从金銮殿外传来! 瞬间撕裂了殿内死水般的沉寂! 紧接着,是沉重、踉跄、伴随着兵甲碰撞的脚步声,疯狂的由远及近! “八百里加急!平山县令李有财!有黑石村魔变急报!求见陛下——!!!” “八百里加急”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金殿之上,所有垂首的官员猛地抬起头,脸上无不露出惊愕之色! 八百里加急?非军国重事、天塌地陷不可轻用! 黑石村?魔变?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南宫倾凰凤眸骤然抬起! “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沉重的殿门轰然洞开! 一个浑身泥泞血污、官袍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肥胖身影,如同滚地葫芦般,连滚爬爬地扑入金殿! 正是平山县令李有财! 他早已脱了人形,扑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脱力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唯有那沾满泥污血渍的双手,死死高举着一份同样污秽不堪、却被朱砂“加急”印记染的刺目猩红的奏报! 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一名殿前金甲侍卫迅速上前,取过那封沉甸甸的奏报,快步呈上御阶。 当值太监总管王德顺,颤抖着双手接过奏报,强忍着那扑鼻而来的血腥与泥污混合的恶臭,用一方洁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拂去奏报封皮上最显眼的泥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那标志性的、尖细而颤抖的嗓音,在金殿死一般的寂静中,朗声宣读: “臣……臣平山县令李有财……泣血叩首!急报!皇城西北百里,黑石村……” 王德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与颤抖: “……突发惊世魔灾!村民……村民尽数……魔化!” “化……化为……力大无穷、不惧伤痛、嗜血食人之……怪物!” “全村……全村上下……无论老幼妇孺……已……已无活口!” “魔灾……魔灾仍在蔓延!生灵涂炭!危在旦夕!” “臣……臣目睹生还者惨状,魂飞魄散!此……此非人力可抗之灾!恳请陛下……速发天兵!救救苍生啊——!!!” “黑石村……已无活口……” 这最后六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丧钟,在王德顺那尖厉变调、带着哭腔的尾音中,被无限放大! 轰——!!! 整个金銮殿,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油锅! 瞬间炸开了锅! “魔化?食人怪物?” “黑石村……全……全死了?” “天啊!这……这怎么可能?” “是……是地底……是地底泄露的魔气?”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恐慌!种种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殿中百官脸上蔓延、炸裂! 恐惧的私语声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金殿! 龙椅之上。 南宫倾凰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她猛地从龙椅上站起! 凤冠垂下的珠帘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疯狂摇摆,撞击出清脆而杂乱的声响! 那张绝美却苍白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 凤眸死死盯着王德顺手中那份染血的奏报,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黑石村……已无活口……” 那冰冷的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凿穿了她坚固的帝王心防! 地底深渊边缘的恐怖幻象——皇城崩塌、万民泣血、堆积如山的尸骸……在这一刻,不再是虚幻的噩梦! 它……成真了! 就在她的皇城之外!百里之遥! 因她驱逐那人……因封印崩坏……魔气泄露……而酿成的惨剧!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南宫倾凰眼前一黑,娇躯剧颤,死死抓住御案的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腰间悬挂的龙形玉佩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将她全身包裹,才勉强压下喉头那口逆血! 她缓缓抬起头。 凤眸扫过殿中那一片因恐慌而失态的臣工。 扫过奏报上那刺目的“已无活口”。 最后,那冰冷而空洞的目光,落在了御阶之下,那个扑倒在地、如同烂泥般抽搐的平山县令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边恐惧、巨大悔恨、以及帝王威严被彻底碾碎的冰冷寒意,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黑石村的血,如同冰冷的铁证,无声地宣告着—— 她错了。 大错特错! 帝国的倾颓,始于她亲手推开的那根……擎天之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