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嬿九记在线阅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探虹 景妍和江元凯相互倾心就这样成为了心照不宣、大家口中公开的秘密。 虽然两家极为看好,但尚未进展到定亲那一步,因着非礼勿言,只不说破了罢。 可江书宁还是耐不住欣喜,把这件事儿和从小看顾自己长大的乳娘说了,她是高兴了,可这下乳娘却急了。 “小姐,我不敢依仗从小奶你长大打诳语,但有句话老奴得说说,二少爷如今亲事有了眉目的确可喜可贺,可您也是时候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说着却像是嫌自己说多了亦或是僭越了,乳娘噤声以待。 世家之间仍然还遵循着长幼有序的传统礼仪,眼看二公子说亲有望,江书宁这个做姐姐的却没有半点儿动静。 而且江氏长姐可是享誉洛城第一才女的称号,这些年有意结亲的人早已踏破门槛。 江书宁既没答复也没把乳娘招走,以乳娘对她的了解,显然是有心事。 “小姐,这些年您为了家族里的生意尽心尽力,这一点儿错都没有,可您也得想想自己,这以后老奴有什么脸面去见夫人......” 乳娘的话撞进江书宁的耳中,她信任乳娘大部分都是因为母亲在弥留之际将自己的起居托付给了她。 而乳娘做的远远大于她自身的职责。 江书宁不禁叹了口气道:“乳娘,我知你全然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考虑,我也知道从日不落国回来我一心全扑在重振江氏之上,对这个家的关心甚少,所以弟弟现在才是这样不思进取......都怪我......” 乳娘的心咯噔一下。 好好的竟说到让小姐懊悔之上,她心里抽痛,抬起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只觉得手上像突然长了刺一样,连自己都觉得痛痒难耐。 “小姐,如今族里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各方盈亏自在您心中有数,不然这洛城一方商会怎会敬我们于此独步,二少爷玩心略重,不过若是成了家,不仅一桩美事,还能收收心,那时候定能帮衬您一二。所以您还是.....” 说着体己的话就要把前边儿才送来相看的照片拿给江书宁看。 谁料江书宁却扶着她坐在了沙发旁。 “乳娘,我知您是好意。可弟弟一天不懂事,我这心一天就悬在嗓子眼,江氏在我未出生之前的危机您是亲眼目睹,父亲因此患有心疾,如今这般年纪,应享天伦,我作为长姐,理应教导幼弟,肩负振兴江氏的责任,您放心......现在只是还没到我歇息的时候.....” “可是现在已经......” “还不够!”江书宁突然厉声厉色,转而低叹,“远远不够......” 乳娘再不说话,她正想起身去斟茶让小姐去去燥。 外面传来一阵莺转燕啼,似乎还夹杂着一个清亮的男声,几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围着一个人而来。 “姐!又叫我来做什么?我这几天可是乖巧的很,既没去找那个仙云姑娘,也没与那些富家公子逛花市!” 乳娘正端了杯茶过来,江元凯一把截到自己手中,一饮而尽。 江书宁早已不似刚才那般沉郁顿挫,脸上换做淡雅馨然。 乳娘暗自叹了口气,退到了一边。 “慢点儿喝!”溺着说完,又笑了笑,“怎么?我叫你来就是光批评你了不成?你姐姐在你心中的印象未免也太差了吧?大家既知道,我一贯都是赏罚分明的,只许你错了我罚你,便不许你对了我赏你不成?” 一听有赏江元凯眼睛都亮了,哄着跟着他一群小丫头道:“你们听见没?姐姐可是要赏我,你们可得给我做个见证!” 几个颇受江书宁宠爱的丫头霎时便笑了起来,一时间竟若百鸟争鸣,吵得江书宁头疼。 她扶额嗔道:“好好好,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我既然赏你便千金难求的赏赐,而且是立马兑现,我这一会儿便要去商会开会,我特地打了招呼,你去旁听,还能学着不少东西。” 江元凯一听梗直了脖子,他就知道没这么便宜的买卖,届时便闹了起来。 “就完了?没了?姐姐......这算什么赏赐?分明比惩罚还要惩罚!我不去!我先走了!” 说着便要逃,后空却传来江书宁一道命令。 “你若不去成何体统?将来你成了亲,也还是这般无理取闹不成?你们还不快把他给我拦下!” 呵斥起一旁看热闹的小丫头们来。 “成亲?”江元凯心有疑惑,“难道姐姐......” 丫鬟正围着他推着向外走,转念脑海中浮出他和景家二小姐卿卿我我的画面来,连脸不自觉烧起来都不知道了。 “这便走吧!” 这就随着被簇拥着难以逃脱的弟弟向外走去。 乳娘守在门口慈爱目送二人。 路上不免要路过江氏一族主要的商业区,江元凯还在心中纠结,看长姐迟迟未说话,自己也不好意思问,心里不免生出一抹烦躁。 又开始胡思乱想。 要是姐姐没看穿他和妍两情相悦怎么办? 姐姐会不会相中了其他世家? 不对不对..... 他们家自祖上便和景家是世交! 可万一..... “诶!?这不是原来顾家的那位小姐吗?”江书宁指着窗外道。 江元凯的思绪被打断,他却反而松了口气,顺着姐姐的指尖看去。 在他眼中,顾氏这样的人,骄傲一时,放纵一世,终归还是尘归尘,且看如今便知。 他喜欢的却是妍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 “是啊,不过她怎么在这里?只带了一名丫头?自从顾家被肃清之后,她就呆在夫家鲜少外出的.....” 他不仅觉得奇怪,太太出门定是有司机接送的,张家不会连这点都苛刻她。 眼下正要感叹,却看主仆二人左顾右盼的进了玉容粉面铺子旁的一条巷子,巷子口写了“梅大招”三个大字。 “姐姐,这梅大招是做什么的?” 江书宁也看着二人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巷子,一脸了然正欲解释。 “梅大招是位老中医了,专治女性妇科的疑难杂症,你还记得婶婶和小叔前些年急着....这看了梅大招,别提多有灵用了,你的小侄子立马就有影儿了。” “那这顾氏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那梅大招......”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探虹(2) 顾氏主仆二人已是惊弓之鸟,心尖儿直颤就怕有心的人瞧见了拿了她们说事儿。 所以,这哪里还注意的到江氏姐弟一派豪气的排场。 “冰雪,这老中医怎么没个准话似得?” 顾心慈心里还是不踏实,她疑这中医不过是打着济世的招牌招摇过市。 “太太,您放心吧!我可是打听了准信,这洛城的富贵圈可是在这看好了好几例,不过半年便怀上了.....” 冰雪提着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听到这样的话,顾心慈心里才稍稍安定,可此次就诊对她来说无疑是险中求贵。 她不能不谨慎。 “可是......那老中医只开了一副药,只一个星期的疗程,说是吃了再看,老爷他常常泡在公司里,机会难得....” 这犹犹豫豫的样子,连顾心慈自己都感到奇怪。 若是话还没说开,冰雪想当然也是气性上头,只是那天主仆二人声泪俱下,她自此便收了鲜衣怒马的性子。 “小姐.....”她反而苦口婆心,又意识到自己失言,“我也盼着太太您和老爷能共同诞下小少爷,以后我也不会闲着无事尽在您眼前说气话,我若是憋闷了,还能帮您带带小少爷......” 眼看快要到巷子口,顾心慈拍拍她的手,十分欣慰。 “嗯,是我太心急了,等这副药吃完了我们再来看。” 冰雪拎着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便和顾心慈约好似得,分道扬镳。 顾心慈进了一家百货买了几件物拾,又沿着大道绕过了一条街,上了一辆与之身份相配的古董车。 车上一名司机,是她从顾家带过来的陪嫁,亦是她的心腹。 可她还是找了个由头,心想着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逛街逛的太累了,剩下的都是些不打紧的东西,我让冰雪去了,一会儿她自己回去,我们先走吧。” 司机话不多,言简意赅的答应着,便发动了汽车。 “对了,我让你留意老爷的动向,最近有什么进展没有?” 车子稳稳的前行着,一如司机有条不紊的回答。 “回太太的话,最近老爷除了在公司之外,常去的地方便是沈公馆了,再就是和沈氏经常逛百货商厦。” “你果然去了那里......罔顾我对你的信任,子诚......呵.....呵呵” 她一边心里凄凉的想着,一边听着司机的话。 “据说前段时间那个江家大小姐好像在商会发起了一个议案,鼓动股东们纷纷入股她最新筹建的外滩新厦。” 商会是洛城几位商业巨擘和政府部门联合组织的机构,沈、江、景三家都占有极大的决定权。 而张家这几年不过是依仗沈氏威风才得以节节高升。 这种小门小户终究是连商会的边儿都攀不上的。 她凝视着窗外,一副看穿万物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沈氏对这江家筹建的外滩新厦很有兴趣,所以要老爷去替她摆平?” 沉默便等同于默认。 这名司机和冰雪都是父亲当年在那场灾难中挑选出来的人,一如修罗场上残酷的训练,他们都有着同一种思考模式。 那就是...... 服从。 顾心慈心中不免生出一抹玩味。 “你再去查一查,沈氏要老爷为他们做了什么。” “是,太太。” 汽车在不经意中突然急刹车,司机的话音淹没在一声尖锐的摩擦声里。 二人俱是惯性向前一倾,顾心慈心乱了一拍,看司机对手里的方向盘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往这个方向?” “霞飞路一般不会如此拥挤,而且下午三点这个时间正是人少的时候......是属下失职,未事先查探好路况。” 顾心慈并没有追究,她关心的完全不是司机是否失职,眼看宽敞的大道遍处人头,只怕要堵上一时半会儿。 远远看去竟看不到路的尽头,只觉得路上铺面了移动的黑蚁。 几量来往的汽车显然也没意识到这样的状况,被拦在路的中央或者边缘,七朝八拐的。 人流似乎有一瞬间的疏通,可汽车向前行进了一米便走不动了。 “你先熄火吧,一眼望去全是人,只怕现在走不了。” 司机听令的熄了火,顾心慈打开帘子准备查探,却不知何时已经行至和一辆比之更甚的豪华古董车身侧。 只是与之前行的方向正好相反。 正思忖是哪家如此财大气粗,对面的白帘刷的一下被一只细白的手拉开,腕子上一根赤金叠菱嵌红宝石手链十分打眼。 顾心慈多看了一眼,赤红如鸽血的宝石和绵密的金光交相辉映着。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去瞧车厢里的人,可巧正对上一双探视的眸子,可想而知,车内的人已经率先注意到她。 女子衣着不菲,身旁作陪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当日助景施琅查抄顾家工厂的中就有这江氏的二公子江元凯! 而这车既不是景氏的更不似金启璇一向低调的做派。 那么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女子应是江氏长姐! 脑子里自顾对白,江书宁已经将车窗摇了下来,顾心慈眼快紧跟着落了窗。 她率先道:“缘是江小姐,今天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这时候还不是高峰期的霞飞路竟然堵成这样,我们两家这走不动的,竟在这里做了比邻。” 霞飞路这一带是江家的产业,如今堵成这样自然是要个说法,再因着两家从没过任何来往,理当是‘走不动’,顾心慈这样说半嘲半解,也算是来消闷,顺便消了两家的尴尬。 可见手段高明。 果然江书宁承了她的情,道:“前些天商贸里正策划了一起活动,今日放了出来,没想到却有这万人空巷的效果,可大家蜂拥而至,我和元凯堵在这路中间,进退两难,当真是哭笑不得!” 江元凯只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无聊的对话。 他没心没肺道:“今天上午去商会的路上看见张太太带着自己的小丫鬟一同进了梅大招的诊所,怎么这半天的功夫,小丫头变作了私家车,岂不妙哉!”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探虹(3) 果不其然,这下被江元凯说中了此行的秘密。 顾心慈的脸突然间煞白。 她捏着白帘的手心发汗,一时间整个人凝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书宁暗自敲了江元凯一下,又和气道:“张太太别见怪,他就是打小被爹爹给惯视了,我如今管他严一点,忌惮着我克扣他的用度,只敢把气撒到旁初,这要怪还得怪我。您多担待!” 绕了半天,最终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见江书宁越发谦卑,顾心慈心里敲着的鼓也慢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湿汗揩在白帘上。 可一张口还是有些讪讪的,“江小姐不愧是名满洛城的才女,这份担当让我汗颜惭愧。只是江公子所言不假,我......上午确实来这边见了梅大招,只不过是为了我那丫头家,打小与我一同长大,我看做亲妹子的,花样的年纪不能全然耗在我身上罢了,我想着明年她就满了年龄,寻思着先替她看看身体,万事周全一些,不怕寻不到好人家。” 说的像是她一个丫头没人要似得,江元凯嗤之以鼻。 可江书宁凝笑点了点头,转头看弟弟没好气的哼哼,又拧了他大腿一把。 这样不仅没令江元凯老实呆着,他跳起身向旁边去,可这样不仅和江书宁隔开了一段距离,还把自己的脑袋瓜儿给撞了。 他一边捂着脑袋,看也不看的朝窗户对面喊道:“张太太那丫头我曾见过,伶俐水灵的很,若是嫁给富贵人家做个姨太太是保准儿的事情,我看张太太不如近水楼台算了,让你张家的大老爷把你这血亲似得妹妹收了便是!免得以后你那妹子远嫁,你姐妹二人相隔千里!哈哈!” 顾心慈的脸由白转红,驾驶位的司机侧脸朝向她,她捏着白帘,摇了摇头。 声音越发轻柔,“江公子的主意倒是不错,我却没想到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法子,在此谢过!” “不客气,张府有张太太主操持,这在百乐门已是不常见到张公子了,可见太太御夫有方,你身边儿那个丫头习过功夫,筋骨扎实,这张家便不用为延续香火发愁......张太太你也不用总往这诊所里跑。” 江元凯将“总”字故意咬重,含沙射影的戳破了顾心慈瞎编的借口。 话再说下去便没了意思,搞不好两家还会因此结下梁子。 江书宁慢慢摇起了车窗,一边大叹道:“我拿他没办法!不过张太太不必担心.....回去自有家法伺候!” 任顾心慈再好的演技此刻也故作了不耐,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便拉上了窗帘。 拥挤的交通好似刚才紧张的气氛,似有松动,汽车缓缓而动。 江元凯看着对面的小车与自家汽车擦肩而过。 不免不服道:“姐!你怎么总是这样不给我面子?那顾心慈身后的顾家可是施琅带头给灭掉的,她自然省得我们也参与其中,不知心里怎么恨我们,你却还给她好颜色瞧,我真是想不通了!摆明了耍心眼儿,谁知道她又打什么算盘?” 江书宁没去纵容他,白帘挡住了窗外刺眼的阳光,却无法遮盖那皓腕上璀璨夺目的星光,一如她眼中神采。 她沉沉道:“我看你是真的无法无天了!你自己也说了顾氏不可小觑,虽然如今她方势力已经全然剿灭,我们理当得饶人处且饶人,留她苟且偷生罢,今天你这样羞辱她,以顾家心狠之态,若是被逼到绝处奋力一争,你以为你会讨到什么好处吗?” 不过也确实是事实,可江元凯就是受不了她这保守的性格,便用他惯用的伎俩来耍贫。 “姐!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的,我会去公司多多学习帮忙的.....” 这招果然有用,江书宁褪了严厉,好似全身筋骨都柔软下来。 “你这样说姐姐心里就欣慰多了,以后多去公司做点儿正事,少跟那些纨绔子弟跑去什么百乐门.....” 耳边絮絮叨叨重复着每天他都要听一遍的话。 江元凯撑着下巴,姐姐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又模糊,他想起了那个替他摆平刘仙云的女子...... 这一天下来,顾心慈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路上沉默不语,越发觉得自己深居简出更落得清静安宁。 “对了,最近我要你额外派人去看着沈氏的动向,她最近有什么异常没有?除了逛百货?嗯.....气色看起来怎么样?” 脑海里突然浮现沈敏瑜突然恶心干呕之前对她的羞辱,气便又不打一处来。 “回太太的话,最近沈氏的身体看起来恢复的特别好,除却出入格外小心之外倒没什么特别的,今天......好像还去了许久未去的景府。” “小心?”顾心慈眸光一敛,“怎么个小心法?” “嗯.....我瞧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每每出入,老爷都是.....” “行了!” 顾心慈不想再听下去,她可以想象张子诚将所有极尽细致的呵护都倍予了沈敏瑜。 上车要人扶,出门注意台阶,哪怕是只嗡嗡扰人的蚊子..... 她顾心慈才是张子诚明媒正娶的太太! 可又有什么用呢? 脑中俊男靓女,琴瑟和鸣的场景原本应该属于她! 孩子......对......她还有这个赌注! 只要她怀上孩子,以沈家老爷子对张弘宪的信任,沈家不可能没有张弘宪一分利,她再以孩儿牵制,重组顾氏昔日兴荣..... 爹爹.... 您再等等!我总会找到令您满意的人来给您陪葬! 心中有了定力,她接着道:“你说沈氏去了景家?可曾查探到她去景家所为何事?景施琅早就厌弃了她,现今居然打开大门让她进去,可疑...十分可疑....若是景家再和沈家联手.....” 那么张家对于沈家来说便是无足轻重! 司机道:“景家的戒备一向森严难入,尚还未有任何音讯。” “嗯......我们顾家就败在轻敌,让景施琅钻了空子,要不以顾家的实力,法租界还轮不到景家说话!” 顾心慈宣誓着空荡荡的主权。 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探虹(4) “沈小姐,您可算来了!太太念着您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昨天晚餐还问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看望她,这一晃都大半年过去了,您可终于来了!” 说话的婆子虽然不是大太太施韵兰近身之人,却在上房也是有头有脸的。 沈敏瑜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下巴一扬,身边的丫头从一个五彩锦囊里拿了几枚大洋给那笑脸相迎的婆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正是这个理儿。 那婆子眼看着白花花的大洋,眼露精光,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 她就喜欢这活计,只需说听的话哄了少爷小姐们高兴,也不用做那些损心劳体的,这钱便到了手。 沈敏瑜的确被她这么一哄,心情大好,只睨眼瞧这婆子见钱眼开的样儿。 只觉自己高人一等的千金之躯名符其实,这些下贱的泥团胚子得到她的施舍,是再令她得意不过的。 不过拿了她的钱就得替她办事儿。 “对了!这时候大少爷做什么呢?我好些日子没见到他和妍了,怪想念的,也不知.....” 那婆子容颜虽衰,一双眼皮耷拉的眸子却是精神着,眼珠一转。 阿谀道:“少爷早晨照常去了商贸处理事务,因着最近繁忙,午餐都在商贸用了,每天直到夜幕降临才将将到家,这不.....每天给太太请安的时间也是刚好在这些时间,沈小姐这大病初愈的一看一身舒畅,想是病愈了,可得多玩一会儿,太太这段时间正愁没人陪她打麻将呢!哦!二小姐在院子里呢,最近正学着女工。” 景妍只一句话带过,可见这婆子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精,知道拈重弃轻。 沈敏瑜点点头,提了流仙绉纱水蓝长裙的裙摆迈进了内院的垂花门。 裙子上缀着大小均一、剔透晶莹的宝石,若不细细分辨,倒像是用星子做的瀑布。 小环又将她的卷发扎了起来,只觉仙气袅袅,仿若误入凡尘的仙子。 “小姐,您可小心了脚下!” 那婆子虚扶了沈敏瑜一把,沈敏瑜嘴角一勾,只显得苹果肌红彤彤的,略带嫌弃的把裙子揽在自己手中。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里面我和丫头自己去便是。” “这.....”见沈敏瑜打雷下雨阴晴不定,“好好好,您慢着些.....” 这婆子巴不得自在悠闲,免得进去那些丫头片子知道她得了赏钱,又得眼红要她请客吃酒。 她诺诺目送沈敏瑜主仆二人过了两边栽有竹子的小道。 青翠的竹叶在一阵清风中发出的声音,好像无数不知名的声音悄悄议论着什么。 那婆子迟迟不肯离去,似看呆了一般。 她想起进景府的时候不过也是这样的年纪,虽算不上好看,但肤白皮嫩,吹弹可破,也是这样娇俏的模样。 怔神片刻便被守门的小厮唤醒了,她迈着稳健的步子,手里颠着银元,气昂昂而去。 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伯母,敏瑜来看您啦!” 室内飘着轻盈的茶香,沈敏瑜一只脚才迈进去,便急不可耐道。 一片熙熙攘攘,和着笑声和称赞。 沈敏瑜穿过众婆子和丫鬟去了影壁后面,见大太太早已等候在此,心里被蜜浸着的虚荣愈发膨胀。 说出来的话也泛着甜味儿。 “伯母!诶!妍也在呢,我听说最近在学习女工呢,怎么样,可绣了新鲜的花样与我看看?” 施韵兰面色安宁,眼里溺着笑看沈敏瑜进门。 景妍和她从小一同长大,哪里不知她意下所指。 因而故作严肃道:“好呀!敏瑜!你一年半载不来的,一来便张口讨礼物。” 沈敏瑜为这心有灵犀更加愉悦。 她扑哧道:“好妹妹,我错了还不行,我听丫头们说你绣的花样分外别致,因而想讨做第一人拿来做个纪念罢了!要是以后....只怕我还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一屋子成婚了未成婚的,全然笑成一个模样。 “娘!你瞧瞧敏瑜,一来找我要礼物便算了,还尽拿我打趣儿!” 景妍脸皮薄,半娇半嗔的朝施韵兰依过去。 施韵兰就喜欢孩子们围在身边的热闹。 “你们俩啊,从小贫到大,现在还跟个孩子似得.....” 大太太搂过景妍让她坐在自己右侧,又招呼了沈敏瑜坐在自己左侧。 “好孩子,病好了就成!多让伯母操心,我让妈妈去看了几趟,只说会传染见不得旁人,来...让我仔细看看....还是这样清瘦的,晚上就在府上吃饭,我叫小厨房专门给你做了药膳,都是清淡可口的菜式。” “敏瑜谢过伯母。” 乖巧着又暗地里对景妍眨眼睛。 施韵兰一边执一只白嫩嫩的手,朝身边的妈妈道:“说了半天倒有些口渴了,叫下面的人将书宁送与我的那份小雨天青拿来,我们这就去偏厅打麻将,论解乏什么茶叶都不管用,我只认这小雨天青。” 沈敏瑜喜不自禁,这雨过天青是江氏独有的内供之茶,上好的小雨天青要经过三十道工序,而一颗百年的茶树只产半斤这样的茶叶。 而江氏所拥有的这些古树,屈指可数。 所以,这小雨天青若是外送,定然是和江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沈家自然也有一份,这一点景家再清楚不过。 因此一般客人是难得拿出来招待的。 大太太能拿出来与既有此茶的她来分享,说明沈敏瑜在她眼里不仅仅是贵客。 她沾沾自喜着,一行人正准备动身前往偏厅。 “太太,外面....外面....” “外面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平时玉钏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呵斥道。 那丫头胆子小,因还带着职命,怯生生道:“书院的于姑娘过来了,说是给您请安,又晓得今日来了贵客,说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施韵兰没说话。 一屋子人瞬间就安静,只听施韵兰声如沉钟。 “请安就免了,叫她回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便是,这里用不着她。” 大太太又坐了下来,挥手一句话打发了丫鬟交差去。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探虹(5) 沈敏瑜却不以为忤,她暗叹于娓娓这个义妹来的正是时候。 斜眼却瞧大太太脸上颜色不太好看。 骤然想起施琅哥哥为了让于娓娓进家门,在宗祠里跪了一上午。 施琅哥哥是景氏的独子。 大户人家又怎会让一个舞女登堂入室成为正妻呢? 可又不能让外人说他景家刻薄,所以折中收了于氏做通房丫头。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太太心里应该更嫌恶于氏才对。 那么此时对于沈敏瑜来说便是好时机。 “伯母,我看此时下面的小雨天青应该煮着了,我们不如移步去偏厅,这误了火候,我怕茶色有损,空空浪费了书宁姐的一片心意才是。” 施韵兰神色稍缓,宽慰的拍她手道:“甚好!这一大家子都不让我省心的......你若是常来我便懒得理他们了罢。” 沈敏瑜便借此将她搀起身,一边走着,一边与大太太身边的妈妈使着眼色。 待到声色渐远,厅内低眉的丫头们才敢怯生生的抬头一瞥。 婆子们虽然尚且淡定,却似乎可闻滞住的呼吸一松,缘来俱是吓得六神无主了。 即便是这样的情景,却依旧可闻细碎的笑声,胆怯而又羞涩,想是尚不知这深宅大院中有凌厉规矩还要习得。 所以这便是那些放肆窥探主子的丫头尚未受到威吓罢。 于娓娓低眉顺眼的站在门楼外。 她卑躬屈膝的作态与这一切似乎格格不入。 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怵在原地,忍受正对门楼的厅舍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和暗自打量。 心里却默想着沈敏瑜暗示她的眼神。 她不置可否,于娓娓自知她的身份自然是难登大雅之堂,平日里不过也是在书院伺候着。 不过,不管她怎样熟悉规矩也好。 今天为了见到沈敏瑜她不得已而为之,虽然惹了大太太的嫌弃,她心中煞有介怀,可想到她那义姐允诺的事儿,突觉精神倍增。 “于姑娘...于....” 转头发现上房妈妈的手正抬起来要提醒她,于娓娓腆笑了下。 “周妈妈好,缘是我唐突了,只是....” 她话到嘴边似有难言之隐,殊不知是等着周氏接话茬。 果不其然,周氏心软了。 “于姑娘的苦我明白,可是今天上房来了贵客,你也知沈氏这位大小姐从小和少爷青梅竹马,这久病初愈,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唉.....”不忍斥责似得,“罢了,太太心善着,你且去罢,再莫如此惹太太不开心。” 于娓娓的头埋得更深了,深的她能感觉到地上微微扬起的尘土。 “谢周妈妈,谢太太。” 她吸了吸鼻子,装作泪湿眼红的样子。 鼻腔里一阵潮气混着土腥,刺得她喘不过起来,却又不能在周氏眼前松懈,这下可好,是真让她眼里逼出了泪水来。 周妈妈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便从后堂走了。 一室雍繁换一世冷清。 谁又知道于娓娓看着这空落落的正厅心里作何感想? 是的,她也想似义姐一般,野心全穿在身上。 可她于娓娓,一无所有。 然而...... 一无所有,就是她所依仗的资本。 室外倏然一阵风卷来,像是推着她尽快去东边似得。 于娓娓自嘲一笑,她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沈敏瑜顺利交接,这会儿若不出所料,沈氏应该在废园等她。 她轻摆盈盈一握的腰肢,悄无声息的朝目的地而去。 而这一切,终将不会有人注意,一如她人轻言微的身份。 终将悄无声息。 “义妹,你这样慢,可是周妈妈罚你了?”沈敏瑜是在关心她,景家的规矩如何沈氏再了解不过。 于娓娓闻言苦笑,不想让这一切显得轻而易举。 “周妈妈虽苛责我几句,但我忍的住,姐姐,如今是为了我们....” 沈敏瑜虽有赞叹却露出几分怜色,亦掩不住眼底精光外泄。 真是一对好姐妹。 好过了沈景两家百年之交似得。 “姐姐,间不容发,想是你的时间也不多,长话短说,我们现在所处位置就是十字巷中间,往这边走就是我跟您说的可疑之地,后来经过我的探查.....”于娓娓收回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丫头就在里面,防备甚是严密,想是少爷.....” “嘘!”沈敏瑜做了噤声的手势,“不说了,有人来了。” 两人刚刚分开,于娓娓后面走来一名丫头,已看见二人。 “沈小姐好”丫头福了福身子,颇为恭敬,又转身,“于姑娘”便得令似得径直而去。 这丫头虽然分得三等身份,但于娓娓下午闯入上房冲撞了太太,她略有耳闻。 正摇摆思索着,身后传来二道对比分明的声音。 “于姑娘你别伤心了,太太虽然生气,却到底是宅心仁厚着,你若是省得自己错了,以后并不会迁怒于你的。这偌大阖府,始终不能没了规矩。” 一边是规劝安慰着,一边是泪声夹着哭诉。 “沈小姐,我知道我错了,请您帮帮我,跟太太说说好话,太太是最疼您了.......” 原来是求情的。 听耳根到这里,小丫头心中有数,想着一会儿晚上当班,无聊着呢,这下又有闲话和同班的说了。 沈家大小姐怎会平白无故的和一个通房丫头喁喁私语。 那三等丫头过了洞门依旧想着自己能将天差地别的二人联系起来,沾沾自喜着。 十字巷中心又只余二人。 “义姐,虽把那丫头糊弄过去了,但此地不宜久留。” 沈敏瑜认同道:“嗯,施琅哥哥这样保护那个死丫头,想必是有他必须知道的东西.......所以,我们更不能留着那个贱婢,多一刻都不行!” 沈敏瑜的眼底现出狰狞来,于娓娓一个激灵,暗自稳下心神,却不自主想到沈氏当日是如何轻贱于她。 和今天这般叱咤癫狂的模样如出一辙。 心间冒起的丝丝热气氤成冷烟。 她垂眸,声音里多了一点隐藏的狠意。 “姐姐,今天我领你前来就是想让您安心,这丫头近在咫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您大可放心。”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探虹(6) “话说这洛城区区方圆二十五公里,常驻人口高达三百四十八万,竟是首都宛平城的两倍之多。 不过这也难怪,东方之都正值外敌入侵,战火硝烟,遍地荼蘼。 富人,孤注一掷,移民海外;穷人,无路可走,惊遽度日。 而有的人......” 说书先生微微一顿,举杯啜饮,台下散散五六桌闲客屏息以待。 他将一切尽收眼底,方像是解渴似一声,眼底返潮的尽是不能言说的绵劲。 他双指轻轻点过四方井楼左右,好似浮生悉数如过眼烟云。 “譬如这洛城一方。 前有法租界天然屏障,后有世家祖业根深蒂固; 无论是冲屏毁障还是掘根挖柱,想吃到东方洛城这块肉饼,对于东瀛人来说,都是痴心妄想! 再有法租界如今的公董局大督察顾一北和洛城第一世家景氏,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关系,倒成就了洛城和法租界围成了一块铁桶江山。 世家有法租界军事支持;法租界有富贵圈的财力相助。 虽是各取所需,但这围城之中的百姓却免了战事纷扰,得了太平日子......” 这茶楼每周有人看讲,买一壶茶往往可以听上一天。 可听书也是十分耗费精力,再就市井百姓偏多,好不容易做工半月多挨挨到了休息日。 谁又会在这些陈年旧事上耗费一天的时光呢? 有人不过为了解乏,却发现不出一小时便听得更乏。 这样的人打着哈欠便走了。 说书声随着渐渐远去的步子淹没在尘飞人往的拥闹中。 远处岸堤几座亭子,几个美人,几颗绿植,一幅怡然恬淡的画便这样几笔勾勒出来。 可这不过是一眼便看尽的风景,这城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大有古时红楼名苑、洋派酒店百货,小有时兴咖饮茶舍、新派亭轩场庙....... 还有名流荟萃、明星云集、倌妓云云的百乐门、电影厂、流仙阁....... 这洛城里里外外的消息,纷冗隐杂,可到了这些地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家作为洛城最早发家的世家之一,理所应当是备受关注。 可自从沈敏瑜和沈高双双卧床休养之后,这沈家东、西两府只有张弘宪这位表亲最受关注。 不过他这次得物归原主了。 而沈敏瑜这次登景府拜访之事暗指她大病初愈。 社交媒体的闪光灯又一下子聚焦在沈氏之上,谁都想从这位消失匿迹很久很久的沈氏继承人身上挖出哪怕一星半点的辛秘。 可这样的消息,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 “小姐....”冰雪迟疑心知犯了规矩,可嘴上却继续着,“梅大招这次不知是怎的,为小姐号脉这么多次偏生这次草草了事,说也没说出个什么名堂来,夫人....您说这梅大招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浪得虚名倒不至于,你也说过这梅大招的本事,他治好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大户人家,不至于在刀口舔血,反招杀身之祸。” 顾心慈和冰雪面对面相坐,面前一碟洋点心,手边两盏鎏金瓷杯拉出一条窗线。 干净清晰的透明玻璃整块镶嵌在墙上。 冰雪单肘支在瓷杯旁,若从咖啡店内向窗外看去,好像这人就是倚在窗边看玻璃窗隔绝在外的喧闹罢。 窗外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窗内影影绰绰、靡靡绯绯。 一扇璃窗,两个世界。 冰雪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哦!小姐!不....夫人.....可这梅大招也太草率了这次,我看药方还是上次那副一分不改,您潜心求药,也按他的要求吃了这么久.....” 音箱正放着时下正热的爵士轻乐。 顾心慈声音不高不低的踩着乐点。 “草率倒不至于,我吃了这几幅药虽没有去实践,但身子这段时间确实明显舒畅了不少,梅大招医术了得,我倒觉得他三言两语的定是另有玄机。” “诶呀!”冰雪想起什么似得,拿在手里的点心挥动了下,“上回您说看病之后碰见了江氏姐弟,那江氏二公子鬼灵刁钻,这些年没少仍性妄为,何况这洛城里有景氏为其撑腰,会不会是他使了绊子?” 顾心慈抿了口茶,在漫漫茶烟中凝神。 “你说的.....我也想过....可是如今江二公子对景二小姐中意的很,景施琅又常常拿捏他的过去,现在就算他有心捉弄我们,前面不仅有景家的眼睛盯着他的行为,就连他的长姐也不会让他再这样.....”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对面的冰雪没有回应,不知是口中嚼物的原因,还是无话可说。 顾心慈的心突然散了。 她盯着咖啡厅对面的窄巷,车水马龙的街道,巷上老中医的招牌一尘不染,和这条不起眼的巷子一同显得格格不入,异常冷清。 那么....富贵圈里的人是如何来看病的? 那梅大招的门槛是如何被踏破的? 转念摇头,她想这些做什么? 离开诊所之前,冰雪拿着方子去开药,诊室里只有梅大招和她二人。 “夫人还年轻,慢慢调理着身子便会有起色,切不可急于求成,以免内火积郁,阴阳不调,适得其反。” 梅大招一身白褂子,鸡皮鹤发,目光炯炯。 “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言‘大医精诚,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大悲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这段时间定时定点的来求药,虽诊断时间不长,但我看的梅医师当得神智专一、心平气和之词,每每嘱咐医患皆是尽心尽力,今天却是言简意赅,莫不是.....梅医师不妨有话直言。” 梅大招大概是听惯了这样的委婉转折的词调。 他抚了抚下巴,却意识到蓄了多年的白须被顽皮的外孙给烧了。 眉间不免涌现惋惜之色。 开口却似不提病理却又似句句点拨。 “张夫人的应是自小多有锻炼,体质康健,筋骨强韧,不愧是貌如其人,见到张夫人便知晓顾先生了....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张夫人传其赤忱,若是往后能与张公子诞下小儿,形体定取纳二位之精华生的白白胖胖、体健形威。” 提到张弘宪,顾心慈虽隐在前段时间的气郁里,但心里想着这唯一的依靠不免生出一份酸甜来。 老中医的话她没去做过多的思量,只当听到耳朵里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探虹 (7) ‘君当作磐石,妾当做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如果顾家没有在权力之争中没于湍湍洪流,或许顾心慈还愿意相信这样的凄美爱情里坚韧难断的忠贞誓词。 “借您吉言,只是这磐石和蒲草全是我一人当了....”话出口发现伤春悲秋酿错了果,“这些话....梅医师只当我求子心切罢...” 梅大招一笑,将手边的病历放在眼前,好似刻意而又自然地给顾心慈一个台阶下。 “求子心切无怪更无坏,医者父母心,梅某只担忧夫人的身体。至于磐石或者蒲草,都是不利于夫人强健之躯的。丫头来了,夫人....” “夫人来份报纸吧!” 顾心慈如堕五里雾中,指尖触及冰冷,回神发现是碰着瓷碟旁的汤匙。 她悄悄移开指尖,身姿还保持着看向窗外的样子。 桌边站着的买报人见此,目光投诚的看向顾心慈对面的女子。 冰雪看她自刚才一直发呆,自从......她便经常如此,以为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便想快快打发了碍眼的卖报人。 “拿一份吧。” 报纸被卖报人工工整整的放在桌旁,他接过钱识相的走了。 “小姐,这卖报纸的是怎么混进来的?平时霞飞路上的洋人店子几乎是不可能放他们进来的。” 冰雪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心里想着沈敏瑜才大摇大摆的进了景氏,这是有重回社交圈的打算。 若是往常按她的性子,她一定会在顾心慈面前抱不平。 而小姐近日来筹谋着与姑爷延续香火这件事情就是和沈敏瑜休戚相关。 此时提起,只会徒添小姐烦恼。 冰雪学乖了,大抵是尝到了唇亡齿寒的滋味,她静静等着对面呆呆的女子。 那是她的主人,她的全部..... “是啊,霞飞路现在的管理也不似往常了...竟不甚规范起来....” 窗外总是一副场景,顾心慈看腻了味儿,她弹着左耳的南洋金珠坠子,斜头抻直了脖子,目光却甩在了放在桌边的报纸上。 她飞快抓起那份没有一丝褶皱的报纸,纸沿扫过碟子里叠层错落的糕点,掀起一滩粉末。 空气中洋洋洒洒一片蛋奶的酥香味。 顾心慈的目光牢牢钉在报纸的头条上。 糕点酥香可口,男女老上皆爱食之; 寻常百姓家通常是小食店里称上几斤,或者心灵手巧的仆妇善于烹饪几样;而像玖玲珑这样苏扬广宁、京川沪闽各派特色繁多的传统糕点,是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 景府不光是玖玲珑的常客,就连府上都备着几大派系的师傅。 这糕点自然是吃不完的。 晏九九归国,景施琅这个表哥体恤有加,除却别的物什大件,每日往金公馆送的糕点,不仅让晏九九甜的发酣,还让她自己一双巧手闲置了下来。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事事迭加,晏九九早就对她这个表哥积怨已久。 “我说今天你跑来做什么?我好不容易落得个清净的休息日,你别再来诓我为你做牛做马的,我平日里被你压榨惯了,今天可不会就犯。家里佣人仆妇忙着,阿又阿丁又随哥哥去了法租界,我就不招待你了,请便。” “表妹,你看看这份报纸。” 晏九九朝着大门做着请的手势,却听她那个老狐狸一般的表哥声音里阴晴不定。 看来今天不是置气的时机,景施琅每次沉脸来找她必有否坏。 她接过报纸,正准备坐下却被景施琅抢先一步,晏九九似习以为常转身在旁侧更长的沙发坐下。 可不想景施琅穷追不舍。 晏九九大概是真的习以为常。 景施琅虽然顺着她坐下,却仍旧保持着一段距离。 “表哥,时至今日,这件事情我们终归是拦不住的。” 报纸上的内容和景施琅上回在书院给她看的资料如出一辙,她纹丝未动,浓密的睫扇像两只黑羽蝴蝶落在眼睛上。 那么晏九九到底在想什么? 这亦是景施琅所思。 “就单独这份报道的内容来看,不仅疑点重重,而且歌剧院的材料问题是景氏的商业机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为之,上流社会里除了世交的几大世家,其他人要么作壁上观,要么避之不及。所以,这篇报道.....是写给百姓看的。” 景施琅的视线和晏九九投在报纸上的专注有所交汇。 可晏九九根本就没在看报纸。 “表哥你分析的头头是道,上回在书院里看了资料,和这报纸上的并没有什么出入,我以为还会报道出什么新鲜事物来,照本宣科着实无聊的很。” 景施琅暗赞晏九九不愧是自己的心尖人。 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妹倒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客厅里静的连后院里树叶刷刷的声音都听得十分真切。 起风了。 “表妹并不按我说的话接下去,想是心里有了另一番主意?” 忙碌的仆人们不知何时早已悄然退去。 “我哪里有表哥有办法?我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哥哥都心甘情愿为你所使,何况是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呢?但是我可先提前说好了,什么夜袭锁喉、背信弃义、戳心反噬的戏码我可不会演。我这个人向来是不会演戏的,不似表哥长袖善舞,一张狐狸面孔倒能轻而易举的化作老虎。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狐假虎威还是单单纸老虎罢!” 狐假虎威和纸老虎? 哪一个是褒义词? 景施琅一哂,心知晏九九还在埋怨他和顾一北。 “表妹是景泰商贸的总经理,大大小小的事我总是来跟你商量的,凡事再有主意最终还是要听你下定论。不过说起那天在书院....看了这些资料后我收进了暗匣中,后来却发生了一件着实可笑的事情,这暗匣里的金玉古玩一件不少,只是这资料......不翼而飞了。” 这不光是在服软。 可晏九九听惯了景施琅抑扬顿挫、渲染铺陈。 她冷不丁道:“我看那暗匣倒似个女孩子家的梳妆盒子,再说了.....这机密文件怎么能随随便便和金玉古玩装在一起?而且,这报社所图不过是价高者胜,谋利之人最好打发。表哥却偏偏以困窘示之,我看你是想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吧!” 自从她看了景施琅给的资料,歌剧院的工作她整天提心吊胆的,可他这只老狐狸倒好,拿她当猴耍! 愈想愈气不过,她将报纸甩一边,正准备张口却发现一张狡狐之容近在咫尺。 “还是表妹懂我......”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探虹(8) 晏九九总觉得景施琅无时无刻都在说他自己是对的。 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歌剧院建筑材料问题起先曝光于一家中小型报社。 按照行规,报道的新闻,不管哪家报社最先获息亦或获取消息的方法途径千辛万苦,一旦被搬上人民群众眼前这个大舞台上,便不可重复报道。 一来残羹冷炙已无热度可言,二来报社与豪门之间存在着操作和默许。 所以,这样的圈子里,靠的不是快准狠。 而是背后的那只手。 傅婉容嫣然一笑,如铺翠的山间小路上点点幽兰,和着晚霞悄无声息的步子,向沉沉霭霭的山里而去。 “佩格,你既这样说便是明白景先生自有打算,现在你又在这里发哪门子脾气。我看......” 这样的话光看起来似是煽风点火,可出自傅婉容这样的女子口中,却又是另外一层含义。 这含义是基于晏九九和傅婉容义结金兰的情谊之上; 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正当推论之下。 “唉!”晏九九忍不住叹气打断了傅氏,“我知道我知道....我何尝不知道...他既然把事情办得好好的,何苦来叨扰我?我本想无事一身轻,现在倒好,我是什么事情都帮不上....你也知道我的....帮不上忙我也只能眼看着着急不是?” 晏九九不是怪傅婉容,她是气自己。 气她自己不争气! 傅婉容存心想引她出来。 “景先生可不就是这幕后之手?他并不是不能操控这些报社,不管是用钱还是用强,这洛城恐怕没有一家报社能够爆出歌剧院这件事情。可这洛城几家有名的报社背后牵扯的还有洋人,要是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大不了不理会便是。可是景家现在刚刚入驻法租界,若是有人存心想借题发挥,完全可以靠此事来阻碍景家。况且洋人势力着,若是负面太多,难保他们不会釜底抽薪。景先生此举定是想顺水推舟,只当这是栽赃陷害,洋人一定会要个答案,但不是现在。” 晏九九明白。 可她烦心的压根不是这件事儿。 自从商贸回到金公馆,婉容与她三言两语谈论的都是景施琅。 她明知婉容规劝着,亦调侃着。 可内心却燃着熊熊烈火。 她并不去接婉容的话,反道:“初晴今天怎的这样慢,我只要前些日子亨利送我的小雨天清罢,她难道要煮糜汤不成?” 正仰脸准备催促顺着呼出一口浊气。 傅婉容扫绢喊慢道:“这果子蜜饯渍的不错,你先尝尝,我去替你催催!” 她有心要晏九九一个人静一静。 婉容今天这一身缎子极好,晏九九即便再生气,却也忍不住暗啧。 伸手拿起盘中蜜饯,虽然包着白色糖衣,但依然可以看到果肉渍的晶莹剔透,又因体量小巧玲珑,不过两指微微一夹,甚是讨人欢喜。 晏九九笑了。 若云雾遮住微醺的醉眼,一半隐在烟里,化作一片烟云朦胧。 生活中哪怕是一点点小事都足以令她笑逐颜开。 可蓦然想起下午在商贸开会时的画面,笑容乍凝,可蜜饯早已碾作香蜜入喉。 酸甜生津; 一时不知是气上心头还是蜜饯虚有其表罢了。 “钱董事,您这是什么意思?欧先生虽然无权参与董事会,但是有旁听的资格,莫不是平日里你和欧先生意见相左,你因此怀恨在心,所以今天故意趁着欧先生不在.....” 晏九九掂量着自己的语调,若是这话再多一字,便过分了。 她在戛然而止中反观对面的钱董事。 “你...你...”钱董事扶了扶眼镜,“总经理,您这样说未免是太过冤枉钱某了。今天会议上在场的都是景泰商贸的主要股东,欧先生虽然不是景泰的一员,但是歌剧院的核心技术是由欧先生的帝劳斯提供的,如今歌剧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作为主要技术提供人,应该要给我们的一个说法。” 晏九九笑眯眯的听着,并着暗中打量景施琅,座上之人仍无半点反应。 想到当初亨利是她这个大表哥极力邀请。 可如今出了事情,尚未查清事实的情况,他怎能任凭这些光说不练的老古董信口雌黄? 终归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晏九九气急败坏,说出来的话竟有两三剔心。 “核心技术是欧先生提供的,可是整个歌剧院的建设并非一人扛鼎,而是整个景泰商贸在负责,钱董事今日要一个交代,那么谁来给我交代?谁又来给整个景泰商贸交代?钱董事作为景泰商贸的一员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交代才好?” 晏九九又偷偷瞟了一眼正坐总裁位置上的人。 正襟危坐,倒像是看戏一般。 她和钱董事唇枪舌战,连其余几位董事都有些许窃窃私语,他倒落得个戏园子里的贵宾上席似得。 心下想着却不能这样放过他。 “总裁,对于歌剧院材料问题这件事情,您意下如何?” 晏九九问着,全无刚才半分咄咄逼人。 话刚刚出口,她一手撑脸,一手品茶,现在轮到她看戏了。 可景施琅好像等着她一般。 “歌剧院材料问题这件事情早前便已发现,但是碍于公董局和社会对这项工程的关注,所以一直没有公布。所以现在公布出来对于景泰商贸来说算不上是猝不及防的。大家看下刚刚发下去的资料,这份资料是本次新闻的原件,为了保证真实性所以就不必人手一份了,大家依次传阅吧。” 景施琅的目光定格在李董事刚刚接手的一份黑色文件夹上。 晏九九压根就不感兴趣,早在报道之前这份文件她就已经过目。 只不过片刻之后,她忽感周身寒意四起,遁着冷意,似穿户的冷风,她突然看向景施琅,疑似钻进了他漆黑如墨的眸子。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总裁未雨绸缪,想必这件事情十拿九稳已经有了结果。钱董事,这件事情看来是你多虑了。” “李董事,你.....” 钱董事没有接过李董事递给他的文件夹,身侧的另一董事亦倒戈审视。 他倒像是受了两面夹击,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气的发抖指着李董事。 资料在景施琅的进一步部署中依次传递到了各个董事手里。 晏九九为了避嫌象征性的翻了一遍。 可她始终没有听到她想听的为亨利辩证!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探虹(9)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夏日莲池露浓香泛,生机盎然,是为怡情养性的好法子; 只是晏九九嫌冬冷的肃杀,一池死水不仅全无活泼,花谢腐糜徒增人伤心。 况且还要顾人拾掇,晏九九虽待佣人仆妇视如一体,只是她向来持家,更不愿劳师动众自找麻烦。 所以别说鸳鸯了,偌大的金公馆,连个堰池都是没有的。 她更不是盼望丈夫归家的娇妇。 可自打商贸会议之后,谁又能令她的心像小鹿一样乱撞乱跳呢?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今儿月初,你莫是忙昏了头脑不记得自己定的规矩,每每月初这几天公馆上下都是要大扫除的。灶上水正煮着,案上放着茶盏,初晴应该是被陈妈给叫到阁楼上去了。阁楼上个月就准备收的,奈何阿又阿丁二人不在,这个月只怕也是不回的,家里的都是些女眷,我看不如找景府借两个人过来用。” 傅婉容将茶盅递给晏九九又一边去瞧桌上摆的几样果蔬蜜饯。 金公馆仆人虽少,但事无巨细,就连一般般的果盘糕点都摆的规规矩矩、有模有样。 她心下暗陈,几样摆食似未动过,这妮子.... 怕是一直闷闷不乐着。 又想到刚才话题峰回路转又绕到景先生上,不免替晏九九担忧起来,想着去打量晏九九的神色。 可却瞧不出半分不痛快。 晏九九好似接上她松气的口吻一般,啜茶道:“那就请他府上送两个人来使罢,我这个表哥平时古道热肠,你看看他这会儿会不会这么好心。哼,指不准阿又阿丁就是被他故意支走的!” 傅婉容不想火上浇油,宽慰道:“靖哥儿这几天闲着,米行闹事似有头绪了,这几天你烦心着我便没叫他来打扰你。歌剧院的事情既然有景先生亲自掌舵,你不妨分身出来与我一同将米行的事情善始善终。” 晏九九不断抬着指尖,茶杯厚薄均匀,这烧开的水汽氤在茶盖上竟有三分烫手。 “难为周先生了,客从远方而来,应是‘不亦乐乎’之事,却偏偏撞上这些事情,本是邀请他来公馆住着,偏生又这般客气知礼,我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总算转移了晏九九的注意力。 傅婉容顺手从旁的花瓶里抽了一支玫瑰来剪。 “佩格,你不必因我顾忌着。靖哥儿性子拘谨了些,我知你是心怜他自小经历灭门之痛,所以小心颜色。不必如此,只当他是与我初来洛城时一般。” 晏九九噗嗤一笑,碧莹莹的菜汤在腻白的茶杯里打晃,她掩盖将杯边将溢的汤汁咬住。 细如鱼脂的杯壁上留下一抹淡淡的胭红。 “我记得我们那时候对字识人,你一言我一句,倒像是为了今天的伏笔。你看,若非宛平城乱着你转而来到洛城,我们也不会如此熟识,之后接二连三的发生的事情让担心你的人闻声而来,误会迎刃而解,这是给你们二人天赐的机会。” 傅婉容听着,莫不过是感叹造化弄人。 “既是这样,我便电话联系他明天来说说米行的事情,我在家里闲了好久,只盼着米行能早早的恢复开张。” 茶杯见底,晏九九的五官面容虽模糊的印在莹白的杯壁上。 但却可见动态,她眨了眨眼睛,杯壁莹白若糯米的雪光反射在她的眸中。 “我见你几天未曾见过周先生,早前的还去一起看奥黛丽赫本的罗马假日。怎的近日疏于联络,百转千回,终于找到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了?” 晏九九有心嬉笑,傅婉容面露红晕,一副被说心事的样子。 说话不免软了几分,嗫喏道:“我可不似你这般顽皮,若是景先生在我只把矛头转向他罢,大不了说出‘又不似某人能天天正大光明的见面’这样没心没肝的话来,反正一是佩格你瞧不上,二是景公子事能藏心,不显不露罢。” 晏九九果真没放在心上,只见傅婉容自己把脸说红了,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我也不用分身了,米行的事情我全权交由你和周公子一起去查办!” 晏九九笑声大胆放肆。 这下惹的傅婉容一声不吱,可面对这样自信明亮的笑容,她是愈加明白景氏的少公子为何会独独衷情于之。 一如她为何与其义结金兰。 “对了,米行重新开业还得有段时间,这事儿还是要跟江大小姐说一声,虽然米行无她之事,但总归是借着过道的。” 傅婉容恢复很快,转移的话题也正好说到晏九九心里去了。 晏九九肯定道:“确实要跟书宁姐说一声,表哥和江家交好,所以江家才对我们米行如此放心,现在出了事情,书宁姐还总想着帮我们。不能辜负了她一片好心才是。” 舌尖还缀着小雨天清的碎香。 晏九九突然想到在江家舞会之后婉容与她说的花园偶遇亨利和书宁姐之事。 又因小雨天清突然想起景氏华亭与亨利、表哥三人一起煮茶赏景。 虽坐实此事却因着事务缠身迟迟没有深溯。 一张嘴发现婉容正瞧她,似等着有话要说。 “佩格,那天在江家的误会之后,我和靖哥儿又在电影院碰见江小姐还有江二公子。不过这江小姐不愧是洛城当之无二的才女,我看江二公子平时倜傥恣肆的模样在其长姐的面前不止收敛一半的。就连靖哥儿也说,江大小姐气度不凡,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原以为想到一处去了。 这下晏九九只觉着好生有趣。 这江氏长姐确实是为不可多得的妙人。 她见过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何况是周、傅二人。 晏九九忍俊不禁道:“我说你们俩到底是去看电影还是看人了?我以为你这几天心心念念的都是罗马假日这部电影,却不想是我会错意,心心念念的只是那一个‘人’罢了!” 傅婉容心喊不好,缘是落了晏九九一侃,面上霞云微敷,再去追究只是掩耳盗铃。 她烧心道:“我看你还是做些正事儿去,这阖府正缺人,不如就按刚才说的,就由我们金公馆的大小姐‘名正言顺’的去找景府借两个人来,可好?” () 第一百六十章 探虹(10) 晏九九语塞。 在她眼里,除却娘亲之外,婉容是最通情达理的人。 在明知她生闷气的情况下,她是绝不会再去接触景施琅的。 况且她答应着要从景府借两个人,言下之意就是要么婉容去,要么使初晴去。 这样子剖析下来,晏九九觉得她这撮合周靖海和婉容二人重归于好的干劲太过猛烈。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们二人之间就让他们自己的去琢磨好了。 “周先生自从来洛城,还未好生招待一番,况且你俩初释前嫌,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怎样?” 虽心里叨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远离傅婉容和周靖海之间的尴尬。 可说出口的话无一不为二人着想。 傅婉容见她一本正经起来,两人的话题似根深蒂固的茴草,使了半天的蛮劲拔不动。 这会儿悠悠转转的,竟倏的从景泰商贸歌剧院的纠葛一把拔了出来。 也好。 她心下想着,顺承道:“也好。他来洛城这么久,回回见我都在解释从前的事情,我心里已经放下了,也只原本诸多对他有所误解。言行上少不了过分偏激,坐下来谈谈,说开了,往事云云随风去,以后就朝前看罢。” 晏九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傅婉容和周靖海的陈年往事她是近年才知晓。 即便她能理解婉容这数载日日如黑蚁噬心之痛,可终归不能感同身受。 这时候说些安慰的话倒显得不合时宜。 好在后院里有了动静。 环佩叮叮,云尘里有脚步声愈来愈近。 “诶呀!小姐的茶!灶上还烧着水,不会煮干了吧!小姐!刚才陈妈叫我.....”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到厨房去了。 缘是初晴应陈妈将阁楼的旧物拿到院中晾晒除潮。 红日西斜,晴风微浪,只把那暖意吹到心坎里去了; 初晴一时竟忘了手头的要事。 回过神来方才想起小姐的茶,这一进客厅看到晏九九和傅婉容还坐着,不免慌忙起来。 “咦,这茶盏怎的突然凭空消失了?” 初晴疑惑着踱出厨房,却见刚才没细看的桌上放着那只“消失的茶盏”。 晏九九笑道:“我要是等你这个记性来给我烧水沏茶呀,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傅婉容掩嘴附和,笑眼似月。 “小姐,我现今不知怎的,记性不比从前总爱忘事,前天是大珍给我说了一个笑话,当时听了笑的我眼泪都出来了,可第二天起来毫无记忆;再就是昨天要修剪玫瑰,若不是婉容小姐现在正修剪着,只怕我是想不起来的;还有今天......唉.....可见我却成了人家故事里的笑话!” 初晴捶着脑袋直扁嘴。 这若是在制度等级森严的家族里,这样的仆人怕是早已经被赶了出去;亦或是受罚过多耐不住便逃了死了罢了。 多半没有好下场。 “我说你呀,这新春伊始,应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脑筋应该灵活起来才是。” 晏九九摇头,转瞬想到近些时因歌剧院常常晚睡,这丫头跟着她的时间熬着。 不免心疼道:“你呀!我刚才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循!你看看景府送来的药材还有多少,虽天天炖着汤药,细数下来也是供过于求,以后你多炖一些,分食给家里的人。” 景施琅送来的药材她就这样随便分了,若是她这个表哥知道了,不知道心里会有什么表现。 宛如心中骤然冒出来的恶作剧。 晏九九想想就开心。 可说到实处,这些药材放在这里独享也是用之不尽,家里仆妇尽心尽职,应是给每个人一些体己的关心。 “咦,最近总不见欧先生,听你今天说的,他好几天未曾去过商贸了,可是董事会的董事又为难你了?” 傅婉容虽然管着晏家米行,但亦是为晏九九排忧解难的军事。 涉及歌剧院,晏九九从始至终对其都没有隐瞒。 可这几日因和那只老狐狸拧着劲儿。 景府,便未曾去过。 夕阳西落,波云烟烟,水月微茫。 人倚兰州唱晚,从湖边当亭中;从街庙到城门。 街上的行人各有各的目的地; 穿梭、转弯、停驻,便到了江元凯所往之处。 由拥闹转进空静,走过猫儿胡同悠长的衢道..... “二小姐,太太昨天才下了命令,您今天不能出门,您就别难为老奴了.....” “我今天偏要出去,要是母亲敢罚你们,全然是我担待着,还不快给我松开!我要......” 惶惶制着景妍的家仆将其松开,倒不是因为受了吓; 而是景府大门口立人如玉面郎君,白衣黑领,再熟悉不过。 家奴如蒙大赦,恭敬而谀道:“江二爷,您可来了!小姐这几天在府里闷着,老想着要小子们引着出去玩,可太太下了命令;而且小子们虎气,又怕伺候不周,左右想着去请江二爷来.....” 这景府大门口的,若是说自家小姐为了跑出去找别家公子不免颜面尽扫。 这家奴不愧是个老人精。 几句话不仅将小姐拨清楚,还为江元凯的到来找足了理由。 景妍一听老奴口中所称,连忙不争手下,忙扭头喊了声“元凯!元凯!元凯!” 少女的声音似红白双鹭含露互濡,人未曾走到身边,心中生出一份惊羞的湿意。 “我这不是来了吗”江元凯顺阶而下,“这几天天气好,小姐想出门透气也实属正常,家里婆子小子倒是稳重,就怕丫头们贪玩,误了小姐的欢景。” 老奴连连点头,顺着江元凯一路向里赶去。 关了大门,院中逆光一隐,景妍的手便环了上来。 江元凯本要躲开,心记着人多眼杂,睨眼却瞧下人们早已低眉顺眼的退去。 这才稍稍放心,却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由着景妍拽着朝影壁后面而去。 “你怎么今天才来?” “我昨天还不是来了?只不过你睡了....” 上了九曲回廊,江元凯面对面道。 景妍坐在朱漆红柱旁,甩着腿道:“你还说,我都睡了!那可不算数......” “所以我今天来了。” “哼”景妍悟出江元凯正等着她,“你现在跟哥哥真是越来越像了,油嘴滑舌的,最讨厌不过的!哪有良家妇女肯喜欢你们!”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探虹(11) “这不便有一个,一个就行,不多不少刚刚好。” 景妍本想小姐脾气发作,可意中人活脱脱眼前,欢景苦短,她不愿白白虚度。 心下一软,不忍为难,起身便扑上去要打江元凯的胸膛。 不管是暖阳晒乏了身子还是和家奴争闹许久疲惫。 景妍脚下一软,似水袖舞者,翘袖折腰,舞进江元凯怀里。 “我看你还要打我?可先小心自己的脚下,无论你是要做什么,我就在这里站着哪儿也不去,慢慢走过来便是。” 臂弯盈盈空空、香香软软,少女粉色的洋裙印在他脸上,渍出一圆藕粉色。 景妍感动而羞涩,密林假山,余光疏浅,时亮时暗。 不过她纳闷的是元凯入府至当下,应有人报了母亲,此时应是有人相邀的。 不过四下空空寂寂,倒顺遂了她的心意,越发腻在江元凯怀里不愿出来。 “要是你哥哥知道了,少不了又要训斥你我的,好了....快起来,等歌剧院的事情完了,我要姐姐来提亲.....” 景妍一喜,贴在江元凯胸口的小脑袋迟迟不愿拿开。 她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好似二人之间无声的情话。 “你少提哥哥了,他最近被表姐给嫌弃了,正愁着怎么哄表姐呢!哪里有心情管我们的事儿?” 怪不得他和妍耳鬓厮磨良久,迟迟没有人来请他。 江元凯心中昭然。 “歌剧院材料问题时下正闹得轰轰烈烈,又因技术核心是欧先生提供,景泰商贸主事。金小姐虽是景泰员工,但顶多只算是连接景、欧的中间人。再加上董事会的董事冥顽贪婪,少不了有多少人要去为难欧先生。” 应该是施琅和金小姐的意见相左.... 那就只有这件事了! “怪不得呢,哥哥最近鲜少拿我们俩打趣,我不敢惹他的你也知道....原来是情敌见情敌,两眼火精光!” 景妍庆幸自己没去惹是生非。 江元凯摸摸她的头,“近些时欧先生不在商贸,应该也是施琅安排的,歌剧院的项目非同小可,有些人是眼红不敢为,有些人是无中生有想要借机下绊,若是欧先生还在景泰商贸里,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海外那边也难免会生出是非来.....” 说罢惶忆失言,这些事他和施琅都鲜少在妍面前议论。 可怀中女子似乎听了进去。 “原来哥哥是在保护欧先生,那他和表姐闹别扭是为什么?表姐聪颖,自然会明白哥哥的。” 她真是太高估晏九九的智商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连哥哥都不例外。 反之,何况是一直对景施琅心存偏见的人呢? 江元凯不再解释下去,他拥着景妍靠柱而坐。 “欧先生不在景泰了,最近应该是在府中歇着,昨天还看见他了,可不曾见金小姐来探望,他们在日不落国便是最要好的朋友,这下是不是因为生施琅的气,便是大家也都被连带了?” 景妍信以为真。 “表姐最近是不怎么来往了”她认真回忆着,“上次来还去我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可后来听说见了哥哥便黑着脸走了,之后便不曾来了。” “唉”江元凯叹一口气,“欧先生心中有数,要是金小姐来探望,她便定会知道其中一二。姐姐本记着这事儿,若不是我与施琅跟进着知之甚广,否则她也会这样担忧着。” 暮光昏暗,回廊里的灯笼缓缓依次亮起,似有暗处的隐者踏着星子而来。 明星化作一条幽长的星桥,一眼望不到尽头,三分秋色,两分昏沉。 不过他知道,这尽头便是无垠。 宛如他对妍的一席倾慕。 江元凯言下之意景妍自是听不懂的。 只觉得她的意中人万事皆要焦心劳虑,好不容易争取的时间来陪伴她左右,可不出十句话却都是绕到哥哥和表姐的罅隙之上。 “哎呀!”似有无奈、似有愁叹,“不提哥哥的事情了!每次说到他和表姐,就总能扯到生意上的事儿去,上回他要我看好表姐莫跟去了那顾氏工厂,可你知道我的,小聪明倒有,一般的小姐夫人们我倒是唬得住的,可表姐不同....自小便在米行里跑堂,而且又去日不落帝国留过学,什么市面什么人没见过?他偏偏要我去拦着,我觉得远山都比我有用。” 可见他二人不过是是在自说自话。 江元凯本就没有说景金这两个活宝,他不过是对姐姐的交代发了发牢*******对欧亨利暗生情愫之事是他偶然撞见那两个活宝正自琢磨如何当红娘的时候发现的。 要他跟着施琅学习,不过是姐姐要他暗中观察欧亨利的幌子罢了。 但是眼下要紧的是他心里的人。 “你的用处自然是远山一干人等不能相比的,每天施琅去了商贸之后,远山要帮忙带着内务;晚间又要汇报等等。你说这些事情是你做的吗?” 想是发觉自己伤心过头钻牛角尖了。 景妍闷捶江元凯的胸口,可舌尖已微微弓起,如粉朵开在皓白的贝齿上。 江元凯心里清清凉,低下头想去含着那凝着晨露花蕾。 没想到怀中人脸一扬,轻轻躲了过去,心里越发软和了。 “别没正形着,要是哥哥知道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我既不是丫鬟婆子的用处,那也不是你这里的用处,我看还是请了流仙阁的仙云姑娘来....” 这怎么就生气吃醋了呢? 江元凯紧紧箍住要起身的人儿,却再不敢去吃她那朵缕香扑鼻的花蕾。 老实道:“我错了,我错了....” 嘴里叨叨不知多少遍,直到那朵敛叶的花儿再次盛放,前所未有的艳丽在眼前盘旋,似要将他吸进去一般。 江元凯在暗里着迷。 “仙云是个苦命的姑娘,原也是好人家的闺秀,韶华易逝,若是三五年一直这样我是看不下去的,可正因为我们是旧识,她绝不会接受我的好意,只会觉得我是在怜悯她罢了,所以我准备偷偷替她赎身让她走罢了。” 语毕江元凯尚未思定,却有一道熟悉的女声若雪崖上的冰连,踏着淡薄的雪雾而来。 细听却无脚步声。 “表妹一片冰心,哪个敢这样不识趣抚了你的好意?”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危机即是转机(大结局)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早晨凝在叶子尖上的露珠彼时钉入水面,似蝴蝶飞来亲吻她的睫毛,夕阳下轻轻挽起她的发缎。 湖面涟漪一圈圈淡去。 “廊子里早就上了灯,你们俩迟迟不肯前去百草厅入席,不过想偷得清欢,我这个孤家寡人也就不煞风景的好。” 晏九九说完是抬脚准备走的,不想妍妡一把抓住她,身子还软绵绵的依着身边人不肯离去。 这不连话音都透着几分娇软。 “表姐说这话是让哥哥情何以堪呐?且不说姐姐会日不落帝国之后哥哥为你能为景泰商贸总经理左右布置,还有上次法租界只身犯险,如今世道正乱着,表姐以为如何能一路畅通无阻,当真以为是菩萨保佑?” 对影寥寥。 江元凯听言总觉得有几分不妥,张嘴刚想劝阻,谁知廊子尽头轻飘飘略过一只烟灰色的人影。 “妍妡说的极是。如今世道正乱着,我为了保护表妹可是苦心孤诣,每每事情临到眼前,急得那是搔头顿足,不知如何是好....可转念想想表妹一颦一蹙只觉如沐三月春风,甚好!” 晏九九撒开手,环臂抱着,一双星眸璀着光,半晌想不出破绽,不甘心抬头去放风采景,不料那厮偏找他不痛快一般,将她眼前一框画遮的严丝合缝。 “我可懒得与你们争个高低,妍妡所言不过是’珍惜眼前人’罢了,可也得情投意合不是,我可没要人单相思去。” “表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初初想着不过是拌嘴罢了,怎的现在还作了真,且不说哥哥为你几分我与你几分,总归阖家的情分摆在这里。” 景妍妡气不过,她与晏九九本是姐妹,又因志趣相投,两人总来往着,两家同甘共苦着,这份亲友情应不止这么点罢。 可是话说出口却有些后悔。 她突然感觉身后的元凯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当下也就不再多言了,偷偷瞄了眼哥哥,却也不知道他看着湖中想着什么心事。 一时之间竟有些许尴尬。 “你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做什么?”晏九九呼了一口气,好似刚才一切没有发生“该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前前后后的风波刚刚定下来,若再有事情只我们这一辈知晓商议便是,莫让娘亲和姨父姨母担忧才是。” 相比之下,这才是晏九九真正担心的事情。 景施琅没有立刻答复,好似有心等着一家人到齐似得,却也不忘给九姑娘一记安心的暗示。 这下她更着急了,一颗心悬了起来,晏九九这个表哥他是了解的,平日里沉住性子,可如今这般深沉反而不是好事。 “百草厅如今正在摆局了,怎么你们俩还要父亲母亲亲自来请你们过去不成?”景施琅副手指了指饭厅的方向。 小山层峦叠嶂,不过几亩良宅便是如此层次错落的景致,可见家底。 百草厅的暖光在小山最顶上,像是新生的太阳,夜晚静谧,无限黑寂之下,一番趣味,匠心独具。 江元凯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顺着景施琅的话把景妍妡扶了起来,四人朝百草厅而去。 晏九九心中却越发疑惑了,回想表哥刚刚所来的方向应该是从百草厅过来的,平日来商贸总是他最晚下班,寻常这时候应该还未归家。 现在早早的换了起居服,来寻妍妡二人,或着迎她? 怎么可能?晏九九脸一红,心漏了一拍想要否认,可脑海中又止不住搜寻以往种种表哥一心为她的证据。 往日她再如何嘲讽妍妡都是帮腔,想着又去回味了一遍。 好像..... “其实若细细品一品九姑娘和施琅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微风倏过,无叶可扫,拨了群伞,销声匿迹。 晏九九压下裙摆,指尖蕴着凉意,抬眸正与景施琅四目相对,两人具是一顿,大概没想到会如此心有灵犀? “元凯说的有几分道理,我从前总想着表哥处处刁难我,今天妍妡看似玩笑却实则点拨。原来总觉得玩笑似的话不当真作数罢了,何知许多事情不过是看开了,算了吧,继续呗....在这样的言辞和表现下所掩藏的实则是一颗赤忱的赤子之心。后来慢慢发现,其实有那么一个人为你绞尽脑汁、筹谋万千不应当是欢欣才是?” 晏九九不知如何说了这样一堆,尚未吃酒饮食,浑然如敏酊大醉一般。 心跳的更快连着脚都快了起来。 她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只想着快快进入饭厅,不想弄巧成拙,下了雨的台阶有些湿滑,晏九九以为自己又要出洋相了。 手臂被人轻轻抬了起来。 温柔却十分稳重。 心下安稳,脸色潮红却仍不去看他,只是唇角勾了起来,绷得紧紧的,一如身后人的一双臂。 “夜将至,你们正好来齐了,快先入座,今天好不容易大家都齐齐的。周妈妈,我那壶雪里藏珠快快端上来!” 施韵兰顾不得体面,快快起身要招呼他们,可丫鬟婆子眼疾手快已经迎了四人解了外袍,风尘仆仆这才落定。 “亨利?”晏九九吃惊,小声咬耳朵,“你今天怎的这般大方?若是家宴你向来是要把亨利藏起来的。” 欧亨利正凝神看着她,景泰事务繁杂,却看不出他有半分疲惫,晏九九暗想着宴席散后要得空与他闲赋几句。 “你快坐下吧,孩子们都到了,如今国难当头,本就让你开源节流,还好战事尚未蔓延到洛城。” 就是景明岸这样的话还没能压住施韵兰的兴头,直到她看见周妈妈端着盛酒的一应器具上堂她才坐下。 施怀珍道:“姐夫这话说的,珍姐姐往日没少节省着,如今国难当头,我们不应酒肉高堂徒留这千里之外生灵涂炭。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珍姐姐?看来娘亲今日是真的高兴。 “不错,日后渡去日不落帝国,家里一应珠宝细软田宅商贸全部换做钱财兑粮药送去前线,几家大的洋行尚还存留产富裕,全部按与父亲所议转入日不落帝国。这些事情还要多多谢过欧先生。” 雪里藏珠满杯,晏九九含了口酒。 缘是战事迫在眉睫... 若是如此,洛城这一方富贵圈铁桶江山般的权夺利刀是否就此瓦解?非但不是一件妙事。 “景先生客气,我相信以景氏的实力一定能在日不落帝国再创辉煌。启璇你说是不是呀?” “啊?啊!”晏九九一声惊慌,一室人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对!对对对....”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却暗自腹诽道:“举家迁移?那我的苦日子岂不是望不到头....” 满心变化跃然脸上,她听见淡淡的嗤笑,抬脸瞧见身边的男子一双漆珠腻着玩味的笑意。 她张了张嘴,心下呐喊无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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