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侯全本在线阅读》 第三十章 武鸦儿来了 缴械便不再战斗。 楚军上前,白袍军被分队驱赶,兵器铠甲被收起,伤兵亡者各有安置,项南抬头,视线里看不到李明楼的身影了。 李明楼已经纵马而去,杀项云是她和项氏的事,但她的事也不仅仅是杀项云。 项云只是卫军一支,现在还有齐山,还有陇右军余孽。 元吉从前方疾驰而来,已经听将官汇报了这里的情况。 “项南不杀了吗?”他问。 李明楼道:“他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项云已死,白袍军打散,他无足轻重。” 他敢缴械,她就敢不杀。 “小姐。”元吉声音沙哑,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都督他...他是被项云杀了的.” 好恨啊,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他都要气炸了,他恨不得立刻飞到项云面前,将他大卸八块...... 李敏抢先一步这样做了。 怪不得小姐一直对项云态度很奇怪,可恨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因为真的没有证据,如果不是她重生一场,她也不知道啊,李明楼轻叹。 父亲自己都不知道,临死前都没有指认项云,还把姐弟二人托付与他,剑南道这些人怎么会相信,反而会打草惊蛇,引发混乱。 “一开始我也不确定,而且剑南道又处在最危险的时候。”她给他解释,“再后来,天下大乱,也没有合适的时机。” 元吉道:“严茂也是被他杀的吗?” 所以那时候小姐第一句话就是要杀了项云,他,那时候听到了还只想是小姐迁怒,根本就没想其他的! 李明楼点点头:“应该是,但还是没有证据,项云已死,就算不死他也不会承认的。” 元吉再次好恨要去杀项云,也可以想象李敏所受到的刺激..... “敏叔没事吧?”李明楼也有些担心。 李敏就那样疯狂的割下项云的头,大哭大喊着跑了。 元吉道:“我让人追他去了,小姐放心,他.....发疯一段,就会好的,毕竟他也算是为都督报仇了。” 李明楼点点头,而且还有向虬髯跟着李敏。 元吉暂时丢开这些事,说现在的战局。 “陇右军项云已死不足为惧,主要是齐山那边,齐山逃走了,明玉正在追击。” 又说安东城那边。 “齐阿城屠杀项氏族人,项南将齐阿城射杀,现在我已经派了人马去那边,收整城池安抚民众,收押项氏齐氏余众。” 听到齐阿城被项南射杀,李明楼默然一刻,没有说什么。 “夫人!”有斥候疾驰而来,近前低声报,“武都督到了。” 李明楼啊了声,很意外:“什么时候?” 她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是啊,一点消息也没听到,他们对漠北那边设置了严密的监控!元吉立刻问:“多少兵马?” 斥候抬起头,道:“三万。”伸手指了指,“此时,列阵在西北。” 那是通往京城的方向,是他们的后方!元吉面色顿变,无声无息来了这么多兵马,还布控截断他们的后方,坐山观虎斗?此时如果他动手,楚军剑南道就是腹背受敌! 还有京城! 武鸦儿来意不善! 他想..... 元吉还没想完武鸦儿想干什么,就见身边的李明楼已经催马向西北。 “大小姐!”元吉忙喊,“你要做什么?” 李明楼没有回头扬鞭催马:“我去看他啊。” 看他?这还没看清他的意图呢,去看他做什么!太危险了,元吉忙追上,又吩咐速速调兵向西北去。 ...... ...... 一片军阵绵延铺展在大地上,旗帜如海,站在这里犹能感受到震动,风中的厮杀声忽远忽近。 一批批斥候从远处奔来,带来源源不断的消息。 “.....安东城内东南道和白袍军混战.....” “.....齐山南面入营,伏兵甚多,剑南道兵马暂退.....” “....楚军追击陇右兵马,分兵三路.....” 而随着一个新的消息传来,军阵内一阵骚动。 “项云已死!项云已死!” 王力神情震惊:“这才没多久,就把项云杀了?项云的兵马准备的最充足.....” “再充足有什么用。”胡阿七在一旁道,“本就是人家的瓮中鳖,现在才死,我倒觉得才奇怪呢。” 是啊,谁能想到女侯是剑南道大小姐,而项云和剑南道一直是亲家,家里被放了一个假大小姐..... 项云还妄图来攻打女侯,还与剑南道那小儿都督携手共进,这不是笑话一场嘛。 王力打个寒战:“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原来她是剑南道的大小姐,她不仅骗了他们,还骗了项云,骗了皇帝,朝廷。 她骗了整个天下。 这个贼可真是天一般大啊。 “现在我们怎么办?”胡阿七道,“剑南道与陇右道东南道厮杀混战,京城那边兵力空虚......” 楚军在京城布置了防卫,能挡住京城里外齐山项云人马的偷袭,但当然挡不住他们。 这时候杀进去,能解救武妇人,还能解救太后和幼帝,到时候就算依旧夫妻一体,夫也能占据上风,握住所有的权势,如果不打算夫妻一体..... 借着齐山项云讨伐女侯,武鸦儿大义灭亲,从此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力和胡阿七对视一眼,想到这些,脊背发麻头皮冒汗..... “乌鸦!”他们忍不住看向身后,那边武鸦儿一身铠甲肃立在黑红大旗下,“你想.....” 他们的话没说完,一个斥候疾驰近前,荡起一层烟尘。 “女侯来了!” 这消息让诸人一阵混乱,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王力神情凝重:“来了多少兵马?她想.....” 他的话还没问完,身边马蹄疾响,武鸦儿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哎!”王力大喊一声,“你干什么去!” 武鸦儿道:“去看看啊。” 王力愕然又恼火:“看什么啊,还没想好怎么做呢!她要是带了大军过来,你这不是送死吗?” 他忙催马追上,又号令兵马结阵。 这边疾驰而去的武鸦儿已经看到远处疾驰而来的人,一人一马当先,身后一人撑着黑伞远远追来,更远处烟尘滚滚.... 她的速度很快,她远远的扬声问:“你怎么来了?” 武鸦儿勒马在原地看着她一点点在视线里清晰。 李明楼近前勒马,人和马都喘气,上上下下审视他,再次问:“你怎么来了?” 武鸦儿看着她,虽然见过很多次,也有画像,但每一次看到都像第一次。 “原来你是剑南道大小姐啊。”他道。 这个消息已经是隐瞒不住了,李明楼也不打算隐瞒了,她对他笑了笑:“是啊,我是剑南道大小姐。” 他会问很多问题吧,能回答的她都会回答。 武鸦儿没有问什么,他的双眼如星辰般闪亮,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 () 第三十一章 再相见短叙 很早以前他就听到剑南道大小姐这个名字。 那时候他进京去见梁振,从梁振手上接过一封信,看到一个聪慧的小姑娘,明骂人实激将。 他看着梁振被她牵动,看着梁振实现了她的目的。 他想这个小姑娘真厉害啊。 他还从这个小姑娘的举动的得知,世道已经变了,以往的规矩都可以抛开了,就是秉承这个信念,他才有了后边及时抓住各种机会,闯京城,救麟州,夺兵蓄马,成就今日。 后来那位大小姐嫁人了,就没有消息了,再听到这个名字,是太原府失守。 那时他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但现在才知道,那位大小姐从没有消息的那一刻起,就跟他有了关系,就开始在他的身边。 她原来一直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原来她就是剑南道大小姐。 武鸦儿只觉得浑身发麻,她是剑南道大小姐!她就是剑南道大小姐! 他看着眼前马上的女子,她裹着黑袍没有遮盖脸,那个黑大个跑近了,努力的把伞遮住她..... “你知道我?”她听到他的话神情惊讶,又很好奇,“你怎么听到我?你知道我叫.....” 武鸦儿看着黑伞遮住她,忙制止:“不用说你的名字。” 她以前说过,她不能揭露她的身份,他也亲眼见过,在她身上发生的诡异事。 现在她站在日光下,没有遮盖,还说出了名字! 武鸦儿盯着她看:“你现在怎么样?又有伤了吗?”他又看四周,那个和尚会不会也在? 李明楼看着他,慢慢的笑了,她不瞒着他,伸出手给他看,虽然他看不到。 “有。”她道,“现在我这只手上满是口子,身上还好一些,但很痛。” 武鸦儿看着伸到面前的小手,修长白嫩如玉,连碰都不敢碰一下:“那怎么办?” 他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罩在她的身前。 “虽然很痛,但我还活着,就没事。”李明楼被裹上像个蚕蛹,笑着道,又好奇问,“你什么时候就知道我?” 武鸦儿一笑,道:“成元三年,你给你弟弟要节度使,写信给梁老都督。” 李明楼恍然哦哦两声:“你那时候就在京城啊。” 武鸦儿点头:“是,我正好去见梁老都督,那时候,我察觉安康山动作不对,所以特来京城,想通过梁老大人上报朝廷,但来到京城才发觉天下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了,尤其是你,你竟然还给弟弟从皇帝那里要到了节度使,天下荒唐啊。” 李明楼笑了,是啊,她重生而来知道天下将变得荒唐,所以才敢去提这么荒唐的要求,没想到武鸦儿能从中看出荒唐。 看着这两人并马相谈甚欢,距离不远不近的王力握紧缰绳,如身下的马匹一般紧张的呼哧喘气。 “他们在说什么?”他道,“我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 他们带着兵马跟过来,看到李明楼那边的兵马停在一旁,他们便也停下来,敌不动我不动。 胡阿七听的清楚一些,道:“好像在说以前。” 王力愕然:“这时候说什么以前?” ...... ...... 这时候也的确不是说以前的时候,问了他说知道自己的事之后,李明楼就问现在:“你怎么来了?不是一直不回来吗?” 她有些嗔怪,武鸦儿想到什么,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拎起来晃了晃。 看形状是个....人头?李明楼惊讶,又猜到..... “史朝的人头。”武鸦儿先答道,“我不是说了吗,杀了史朝就回来。” 史朝也死了啊,李明楼看着他手里的人头,脸上绽开笑容,那一世,史朝可不是武鸦儿杀的。 她忍不住在马上探身抚上他的脸,这张脸看起来满是风霜,摸上去温润柔滑,鲜活。 “你没事吧?”她再次问,审视他,“你一切都还好吧?” 被柔软温热的双手捧着脸,武鸦儿僵硬,啊了声又嗯了声,又实话实说:“受了伤,但不致命。” 李明楼收回手看他身上:“伤哪里?” 这时候不适合解开衣裳看吧,武鸦儿笑了,道:“小碗看过了,吃着药,他也一直跟着我随身查看,你放心。” 李明楼皱眉:“小碗怎么没有说?也不写信来。” “准备往这边来,看到形势不太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从河北道潜行过来的,也就没有写信。”武鸦儿道,说到写信,他看了眼李明楼,“你为什么让别人给我写信?” 李明楼愣了下,旋即一笑:“你看出来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姜亮写完信后她誊抄了一遍,是她的笔迹啊。 武鸦儿道:“不一样。” ...... ...... 当李明楼将手放到武鸦儿脸上的时候,王力绷紧了身子,差点弹出去,胡阿七及时按住他:“好像是说有没有受伤,不要轻举妄动。” 王力看着对面的兵马,对面的兵马也没有动,他也不敢轻易动,如果他动了,不敢保证武鸦儿能安全......李明楼虽然是个女子,但也很可怕,还有她身边那个撑伞的傻大个,看起来呆呆木木不存在也不容易小觑。 他只能绷紧身子,等待时机...... 然后他们的谈话说到了信,你给我写信你不给我写信,信不一样...... 王力的神情有些茫然,信不一样,有什么玄机吗? 信为什么看出来不一样,武鸦儿也答不上来,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战况如何?”武鸦儿问。 “陇右军溃散,东南道兵马有突围之势。”李明楼道,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你来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回京城去,把事情做个了结。” 武鸦儿没有问她要把什么事情怎么做了结,只点头:“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李明楼看他一笑,骑马在他身前转了转:“你可以见见我弟弟,他叫李明玉。” 武鸦儿道声好,对她一笑,看着还被她裹在身前的斗篷:“你带着去吧。” 又指了指她的头脸催促。 “遮上吧。” 李明楼将斗篷按在身前,但没有遮上脸,道:“不遮了,我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会死。” 说完对他摆摆手,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包包撑伞紧随其后,武鸦儿目送她驶入军阵中,军阵分开合拢遮挡了她的身影,滚滚而去..... 王力和胡阿七奔到武鸦儿身边。 “怎么走了?”他们问,“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武鸦儿收回视线,道:“遵第一侯之命,陇右道项云,东南道齐山,挟持朝廷命官,私调卫兵,意图不轨,杀无赦。” 他说罢让身边的亲兵传令。 一时间驻扎静候的兵马齐动,马蹄踏踏军旗飞舞。 王力愕然:“搞了半天,还是回来当侯夫了。” ...... ...... 看着铺天盖地烟尘中奔来的兵马,已经接到消息的李明玉用力的张望,一面不停的问身边的姜名:“哪个是武鸦儿?哪个是武鸦儿?” 姜名笑吟吟的搭手张望,然后一指:“看,那杆黑红鸦头大旗下,骑着大黑马的,只穿着甲衣黑发白面的男人。” 李明玉在马背上踮脚看:“只有他不穿斗篷啊,看起来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然后他看清了武鸦儿的脸,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看了一刻,神情惊讶惊喜惆怅一番变幻,没有催马去相迎,而是突然转头唤中里。 中里被找来。 李明玉问:“韩大人怎么样?” 中里道:“胳膊和腿受了一点轻伤,精神不好,不吃不喝在昏睡,不过大夫看过了,性命无碍。” 李明玉点点头:“照顾好韩大人。” 中里应声是退下。 李明玉再看向前方,那个男人越来越近,越能感受到他的美貌,有这个男人在姐姐跟前,韩旭肯定会失宠..... 他许诺过,就算姐姐不喜欢韩旭了,他也会照看好他! 李明玉握了握拳,催马向武鸦儿迎去,高声道:“武都督,你来真是太好了。” () 第三十二章 罪大恶极而作恶 队伍短暂的交汇,又各自分开。 鸦军的旗帜向河南道铺天盖地而去,追击逃窜的东南道兵马陇右道残兵。 剑南道的卫旗则在这边如墙砌起。 姜名看着远去的武鸦儿大军,低问李明玉:“你让他去做主力,就不怕他与陇右东南勾结?” 如果鸦军跟东南道陇右道合力,剑南道和楚军联手也不一定能战胜。 李明玉咿了声。 “名叔你说错了,不是我让他去啊,是姐姐。”他对姜名一笑,“我是听姐姐的话,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姜名哈哈笑,再看武鸦儿大军方向,想着过去的种种:“小姐真是一点也不怕他啊。” “姐姐不怕他,要么是他不可怕。“李明玉嘻嘻笑,“要么就是他不让姐姐害怕。” 姜名愣了下,武鸦儿不可怕?世上恐怕没有人会这样想,那么就只能是后者了,他不让小姐害怕,在小姐面前收起了凶性。 “毕竟小姐替他照顾母亲,照顾的很好。”他笑道,又欣慰,“而且小姐还为他做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这是真心换真心了。” 李明玉点点头,双眼闪闪如星,眼前先前面对面时武鸦儿漂亮的脸。 “姐姐和武都督是互相喜欢。”他道,“他们谁也不让对方怕谁,真好啊。” 哎?姜名揪下一根胡子,总觉得这话说的对又哪里不对,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李明玉已经向后张望:“姐姐走到哪里了?路上顺利吧?” 姜名笑道:“公子不用担心,小姐有楚军随行,京城那边有中六在,皆在掌握中。” 他看向后方默算。 “小姐明早就应该到京城界了。” …… …… 将明未明的时候,篝火在夜色里变得忽明忽暗。 野地扎营,裹在毛裘中斜倚浅睡的李明楼醒来,微微一动口中微微吸气….. “夫人!”守在一旁的包包立刻问,“你还好吧?” 李明楼适应着身体的疼痛,睁开眼,接过包包递来的热茶:“我还好。” 她看着捧着热茶的双手,自从喊出自己是李明楼后,虽然黑袍黑伞都不能缓解她的伤痛,但她这个人并没有没有像在幻境里那样,烧成枯骨。 那她就还活着。 她将茶慢慢喝完,夜从墨色变成了青色,整个营地也渐渐的活了起来,马儿嘶鸣,热水热饭,披甲整装,当天边浮现亮光的时候,李明楼下令拔营。 包包两手举着两个斗篷,同样的黑色毛裘,一件大一件小。 “夫人。”他问,“穿哪件?” 李明楼指着:“都督这件吧,比我的大一些。” 她看着渐渐铺展大地的亮光,白天对她来说,还是要比夜晚更难过一些。 包包应声是小心的给她裹上斗篷戴上帽子,再撑开伞站在她身边。 一场战事发生了很多对他来说奇怪的事,比如夫人突然变成了剑南道大小姐,比如项云和夫人有杀父之仇,比如那个项南说夫人才是他的妻子……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就是给撑伞的,不管她是夫人还是大小姐。 先锋前行弓箭手随后,盾甲兵簇拥,李明楼纵马疾驰,一路想着对战以来各处汇集来的消息给予应对处置,待回到京城时候,就能立刻下令批复,凝神又出神间,忽的前方火光万丈,她下意识的勒马。 马儿只才一声嘶鸣,四周簇拥的卫兵立刻停下来,包包更是拔出刀......经过上一次野外突然冒出和尚事件后,李明楼身边的亲卫都更加敏锐。 他们被明确告之有一种刺客是夫人能看到大家看不到的。 “夫人。”包包问,“有什么不对吗?” 李明楼看向前方,遍布火光如炼狱的大路上,有一个身影峻拔而立,他裹在青袍中,青袍飘动飞扬着火光,就连手中握着的木杖也腾起火星。 他似乎很遥远,又一步步走近。 李明楼轻叹一声:“包包你随我来。” 只他一人吗?包包愣了下,他虽然不惧死,但怕护不住夫人:“夫人,你不可以冒险。” “别担心,我要去跟他好好谈谈。”李明楼道,看着火光中一步步向前来的和尚身影,恍若看到了自己,“我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果然有人,包包毛骨悚然,一手攥住伞一手握紧刀看向前方,前方的卫军没有接到命令依旧向前,这边的卫军停下来,大路上渐渐空出一段,空无一人。 包包跟着李明楼下马向前走去,其他的卫兵不安的戒备着停留在原地。 “李明楼,你可看清了。” 伴着这一声问话,人也到了眼前,李明楼也一瞬间也踏入刀山火海中,黑伞斗篷瞬时化为乌有,整个人燃起了火光。 李明楼感受着身体的灼烧,看着与自己一般状况的和尚。 “还不知道问大师如何称呼?”她忽的问。 木和尚看她,道:“天生地长,先师赠名为木。” 李明楼施礼:“木大师,我看清楚了。”她看向身后,“安东之战三日不到,我方卫军对方卫军伤亡六千余众,民众伤亡一千余众,接下来会波及河南道江南道......” 十日之内,伤亡必将超过万数。 木和尚道:“十日之后呢?你回京之后要做的事之后呢?” 李明楼默然一刻,笑了笑:“大师,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木和尚道:“当你对皇帝举起刀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想到那一刻,李明楼有些怅然:“是啊,那时候我已经决定不回头了。” “你杀了皇帝,当了第一侯,成为众矢之的。”木和尚道,“你一日不死,征战就会不休,更何况,你还要挑起天下更大的纷争,李明楼,你可看清楚,接下来天下如何生灵涂炭?多少无辜军民丧命?” 李明楼点点头:“我看得到,接下来会有更大的伤亡,才安定的民众将会再次流离失所,死伤不只是万数,会是数万,十几万。” 木和尚看着她:“李明楼,你说你是不是罪该万死?” 李明楼默然一刻,没有回答而是问:“木大师,成元十三年,我死了以后,天下就真的太平了吗?” 木和尚道:“皇帝稳坐,叛军已除,天下太平了。” 李明楼又问:“太平了几年?” 木和尚不打诳语:“本僧只能看十年以后。” “大师,成元十三年以后的会发生什么事,你神仙一般的人看不到。”李明楼道,“我这个肉眼凡胎却能看到。” 木和尚看着她没有说话。 “大师,你看看如今。”李明楼抬手指向身后,“就算我改了很多命中注定的事,但卫道依旧越来越兵强马壮,那一世武鸦儿死了,他的兵马被各卫道夺去,剑南道归于项云之手,项云也死了,你觉得,天下真的会太平吗?” 她收回视线看木和尚。 “那一次大师带我去看我死后的事,大师可能不在意,但我看到了史朝叛军余孽还在四处作乱,项云死后,很多兵将来吊唁,其势汹汹,盯着项家的门厅心思晦暗。” 她对着木和尚摇摇头。 “成元十三年以后,皇帝坐不稳,天下也不会太平。” “成元十三年以后,节度使必然父子相承,兵马赋税官民都有卫道掌控,卫道割据一方,朝廷如若无物,然后卫道之间你争我抢,征战不休。” “大师,你要诛杀我,是为了天下太平,天下一日不平死伤无数。” “但,你杀我了,天下也不会太平,天下依旧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大师,要真正的天下太平,与其解决我的性命,不如解决纷乱之源。” 木和尚看着她,神情木然:“李明楼,是你将让天下大乱,数十万人会因你而死,杀人就是杀人,祸乱天下就是祸乱天下,成元十三年以后会如何,不是你脱罪的理由。” 他手中的木杖一挥向李明楼。 “李明楼,受死!” 李明楼站着没动,看着木杖如剑破开火光..... 锵一声脆响,包包手中的长刀在木杖上划出火光。 “夫人!”他喊道,身子也挡在了李明楼前方,“小心!” 包包冒出一身汗,先前看着夫人对着空空的路上自言自语,他就已经知道事情诡异,但当眼前凭空出现的裹着青袍遮盖头脸恍若鬼魅一般的人时,还是浑身发毛。 停在远处的卫兵们也哄然一声,虽然被凭空出现的人吓到了,但还是本能拔出刀剑,弓弩手将重弓举起,军阵一瞬间向这边冲来..... “且慢。”李明楼制止。 卫兵们勒马停下,马儿喷气,刀剑举起,弓弩对准这边。 包包击飞了木杖,长刀停在木和尚的身前。 李明楼看着木和尚,从幻境来到了现实,在她眼里木和尚依旧站在火海中,真人比幻境中更加虚弱,如同薄瓷,一动便要碎裂。 他握着木杖的手有血滴下来.... “木大师,我知道你高僧大德,也明白了你忧患天下万民,我知道我会让天下再次大乱,民不聊生。”李明楼看着他,道,“但为了弥补这一切,为了将来能有真正的太平,我现在必须做恶。” 她俯身对木和尚一礼。 “我这恶人,只能天让我死,且我还要百般挣扎而最终不得不死,除此之外,我不会自己死,你也不能让我死。” 她俯身从地上捡起黑伞撑开,放在木和尚脚边。 “大师保重,你活着,才能杀我这个恶人。” 她说罢转身上马,包包收回长刀跟上,李明楼没有再看木和尚一眼,无惧的催马从他身侧而过。 披甲带械的卫兵们也在木和尚身边绕过,犹如河水遇到山石分开,后又汇集在一起,向前奔腾而去。 河水远去,大路上也没有了山石,只有一把黑伞,在冬日的寒风中纹丝不动。 () 第三十三章 我之所要 狂风吹过,旷野里出现一个跑动的身影,身影臃肿看似缓慢,但很快也到了大路上。 依旧穿着锦袍的富家翁站在黑伞前,伸手在空空的路上一捞又用力一甩,木和尚踉跄出现在眼前。 富家翁围着他转了转,惊讶连声:“我都快要看不到你了。” 木和尚低头看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晶莹剔透。 “虚幻将取代真实。”他道,“时间不多了。” 他抬脚就要迈步,富家翁忙拦住他:“虚幻已经取代真实了,和尚,你杀不了她了。” 木和尚看着他:“同生共死便是。” “是,是,我说错了,你能杀她。”富家翁无奈道,“但现在她能活下来,也许正是天意。” 不待木和尚说话,又忙道。 “五道人那最怕死的家伙,从山里跑回来了,家什都搬回来,说这次不走了。” 他看着木和尚意味深长一笑。 “我觉得,或许她真是天下太平的希望。” 木和尚看向天:“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希望,至少不是现在那些无辜者的希望。” 说罢抬脚迈步,但刚迈了一步,脖颈后就被击打一掌,人也向前扑倒在地上。 富家翁看着自己的手,惊喜:“我竟然能打中?还能打晕?我这还是第一次打了和尚!我这么厉害了?一会儿去试试能不能打道士。” 自言自语欢喜之后,才看地上的和尚,啧啧摇头。 “连我都能打晕你了,你可真是快要死了。” “也是想不开,你慢慢看嘛,现在看不到,万一以后看得到呢?” 矮胖虚弱无力的富家翁,俯身轻松的将和尚拎起来抗在肩头,再看了眼地上的黑伞,嫌弃又不情愿的拿起来,嘀嘀咕咕的一手撑伞一手扛着和尚,摇摇晃晃像一个大蘑菇在旷野上远去了。 ...... ....... 京城外守备森严,看到一队人马奔来,卫兵立刻打开了城门。 楚字大旗烈烈,簇拥着李明楼入城。 京城内人来人往,街市热闹,没有受到外边对战的影响,恍若另一个天地。 但并不是说京城就与世隔绝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李明楼出京的时候,仪仗盛大,人人可见。 陇右道东南道举起讨伐的同时,京城官府就张贴了公告。 之后的战况,官府三日一次公告,张贴在街头巷尾,由差役把守,围观的民众的疑问差役随问随答。 甚至还写了韩旭的事。 韩旭被项云齐山挟持,意图用先帝之死诬陷第一侯。 为了京城安全,关闭了城门,限制进出,日常生活一切如旧。 女候必能尽快平息两道动乱,京城安稳无忧,大家无须惊乱。 民众们的确没有惊慌,虽然关闭了城门,商路没有断绝,拿到核准文牒商人还可以进进出出,带来充足的新鲜的货物,以及外边民间的消息。 民间的消息跟官府的差不多,但还是有差别,比如“你们知道第一侯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吗?”“剑南道李氏大小姐。”“不可能,剑南道李大小姐不是在太原府。”“太原府失守的时候,第一侯楚国夫人可是刚收复京城。” 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引发了激烈讨论,陇右道东南道为什么举兵,民众反而顾不上在意了..... 忽然街道上有卫兵清路,引得民众们聚集探看猜测,待看到出现的第一侯大旗以及女子的身影,原本有些紧张的民众顿时欢呼。 “第一侯!” “第一侯回来了!” “第一侯平安无事!” “我早就知道会平安无事!” “你看,第一侯的脸.....” 看到女子的身影,民众就爆发出欢呼,待女子驶近,欢呼声又陡然消失,动作还没停,招手的还在招手,大笑的还在大笑,但眼神都凝滞了...... 不管是楚国夫人,还是第一侯,她打下京城,住在京城,但这么久没有人看到过她的面容。 她似乎无处不在,但又没人见过她。 大家熟悉的是华丽的马车,再不然就是黑色的袍子,遮盖着头脸全身,还有一个撑着伞的卫兵紧随身边。 此时此刻侯旗下的女子穿着黑色的大斗篷,没有带帽子,那位紧跟在身边的卫兵手里也没有了黑伞,一张白雪般的脸呈现在每个人的视线里...... 无法描述甚至无法震撼,唯有一片安静。 李明楼的身影疾驰而过,冰雪冷冻一路,然后如开春的冻河融化奔腾,喧声轰轰。 紧闭的宫门内,朝堂大殿安静的如无人之地。 有官员呆坐在地上,有官员闭目昏睡,还有官员在从太监送来的水壶里斟茶。 外边的喧哗声隐隐约约,闭目昏睡的官员睁开眼:“什么声音?” 殿内的官员们都侧耳听,紧张又激动,喧哗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到了皇宫这边..... “是....”有个官员跳起来,“是项都督齐都督打进来了!” 这一声喊,让昏睡的跳起来,喝茶的扔下茶杯,呆坐的向殿门踉跄爬去。 “项都督齐都督打进来了!” “项都督齐都督来救太后和陛下了!” “我们有救了!” 有人喊有人哭有人大笑,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瞬时倾泻。 当时在太后宫门前群情激奋高呼诛女侯匡扶天下,但喊完之后他们连皇宫也没有走出去..... 禁军围住了皇宫,将吴郑等几位大臣以奸细作乱的名义抓走,将太后和皇帝送回后宫,名为保护实为监禁,而他们也被关在这大殿里,尽管餐食茶水,甚至睡觉的铺盖都准备齐全也如同坐牢。 他们哭喊,禁军不为所动,他们大着胆子冲出去,禁军拔出了刀.....他们只能退回来了。 这一次他们到了门前,门自己打开了,一个枯瘦的人影被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他喊道。 冲在最前方的一个官员也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就往后跑,引发一阵混乱,直到有官员认出站在门口的人:“姜亮!” 慌乱停下来,官员们看着门口的姜亮,下一刻又再次惊慌:“你你....” 怎么来了? 这个家伙是女侯的走狗! 不过,也可能投靠齐山项云了?姜亮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大家期待的看着他。 姜亮很享受被人围观的场面,大摇大摆走进来:“你们被项贼齐贼蛊惑,险些扰乱朝纲,现在知错了吗?” 最后一丝希望消失,殿内官员们悲痛,有人绝望有人怒喝“女侯谋害先帝!”“我等绝不与此贼共存!” 姜亮被悲愤的官员们围住,没有丝毫的畏惧,制止了站在门口的禁军们,反驳这些话。 “那都是齐贼项贼的诬陷!”他嗤笑道,“吴郑两贼煽动哄骗你们。” “你才诬陷。”一个官员道,“吴郑两位大人是先帝的心腹!最信重的大臣,所以先帝才让他们来京城先探。” 姜亮哦了声,道:“原来是,但他们不是跟项云一起来京城的吗?在路上被项云收买了。” 这是信口开河吧! “你有证据吗?”官员们喝问。 姜亮撇嘴:“说女侯害先帝,有证据吗?” 这个有!官员们齐声道:“太后亲口说的!” 姜亮同情的看他们:“当着吴郑两贼的面说的吧?那是太后被胁迫了!” 官员们还要吵闹,姜亮抬手制止。 “大家也不用在这里跟我吵。”他道,“等女侯来了你们再说再问。” 女侯这两字让官员们一阵安静。 “女侯。”有人声音沙哑问,“回来了?” 姜亮道:“回来了啊。”又捻须傲然一笑,“夫人不回来,我怎么会回来。” 一个官员颤声问:“那,项云齐山....” “项云阵前被斩杀。”姜亮轻松随意道,“齐山溃逃。” 殿内的官员们彻底绝望了,好像也没有了力气悲痛愤怒,呆滞看着殿门外..... 那女侯呢? ....... ...... 后宫的宫门被禁军推开,其内有未了等候,立刻施礼喊声夫人。 李明楼走进去。 冬日的皇宫没有了红花绿柳,也没有了穿梭其间的太监宫女,格外的萧瑟。 “太后皇帝太妃公主们都在自己的宫中。”未了道,“可以随意活动,吃喝饮食都如常,没有半点苛待。” 李明楼点点头,随着未了来到太后宫门前,这边也有禁卫,再次推开厚重的宫门。 宫殿的廊下坐着几个宫女晒太阳,听到门响吓的起身,看到未了引着一个女子走进来,更是瑟瑟往后退,退到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未了和李明楼也没有看她们,径直走进了宫殿。 殿内光线充足,垂帘后有织布声传来。 “娘娘。”未了道,“第一侯来了。” 织布声慢慢的停下来,伴着太后的声音:“夫人回来了啊。” 未了拉起垂帘,李明楼看着穿着家常衣衫的太后从织机上走下来。 她的面容倒没有憔悴,甚至比在宋州夜宴上还丰润了很多。 “吃的好,睡的好,当然胖了。”太后道,扶着未了的手坐回椅子上,指了指一旁,“夫人坐吧。” 李明楼坐下来,看着太后道:“看来这件事没有吓到娘娘。” 太后笑道:“当禁军把我们保护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夫人一切尽在掌握中,我一点都不担心了。” 李明楼笑了,太后主动指明自己是被禁军保护,那就是指朝臣们是贼了。 就像宋州那晚主动拔刀杀先帝,不是真想要先帝死,是为了让自己手上也染血,递给李明楼一把可以用来要挟她的刀。 如此才算是同盟。 但这次李明楼不打算接刀了。 “娘娘,你跟大臣们指认了我呢。”她道。 “夫人,我可什么都没说。”太后站起来,指着外边,急道,“不信去问他们,问所有人,我抱着皇帝,没有提夫人半句!” 她可没有提名道姓指认第一侯弑君,她只是说她什么都不敢说。 之所以说什么都不敢说,是百官们因为威胁。 “我是骂他们呢,我是对天下骂这些奸臣乱党的!是他们威胁的我什么都不敢说。” 李明楼不跟她去争辩,只道:“娘娘,你什么都没说,就是指认我。” 太后看着她一刻,慢慢坐下来:“那夫人要如何?我是活得太久,需要死了吗?” 她看了眼桌上,未了适才刚端了茶过来,茶水红盈盈的好看。 未了见状不言不语将茶端走放到李明楼面前,安静而立。 李明楼没有回答,而是先问:“当初娘娘对先帝举起刀,是为了大夏的天下,还是为了你自己的活着?” 提起当初,太后的神情有些恍惚:“我当时....我当时是真的被夫人吓到了,我为了什么呢?这大夏的天下....” 她笑了。 “这大夏的天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本是一个鲁王妃,还是一个跟皇帝离心,要被皇帝毒杀的皇后。” “我只不过是怕死,我只是想要活着。” 李明楼端起茶一饮而尽,站起来道:“娘娘只是想活着就好办了,那就请娘娘和陛下把大夏托付给我。” 太后看着她,对于这句话没有震惊,或者说从这位夫人杀了皇帝那一刻,她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夫人既然要做这件事。”太后凄然一笑,“何须问我,我同意不同意有什么区别。” 不同意是死,同意.....她这个太后和皇帝活一天,就是隐患一天,不得善终。 横竖都是死,她也无所顾忌了。 李明楼道:“我会让娘娘和皇帝都活着,让你们都活着。” 说到这里看着太后。 “也许娘娘不信,当初我对先帝举刀,是因为我不想死,我不仅自己不想死,我还要更多人活着。” 她看向窗外,宫女们闲坐常喂食小鸟,此时宫女们都躲开了,小鸟们依旧在外边飞来啄去.....让萧瑟的冬日灵动。 “我要大夏,要的不是大夏的天下,而是要让这天下更多的人活着。” “正如你所说,我吓到你了,你的心中已生惧意,你我永不能消除猜忌,则朝廷纷争不断,天下征战不止。” “你们与我不可共存与朝廷。” 她收回视线,看向太后。 “但你们只要是天下的人,就可以活着。” “我李明楼,说话算话。” 李明楼?太后愣了下,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子,她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但对一个相似的名字很熟悉,李明玉..... 她啊了声:“你是,剑南道的,大小姐?” 李明楼点点头:“是,我是剑南道李奉安的女儿,李明玉的嫡姐,李明楼。” 太后恍然:“怪不得,怪不得。” 剑南道啊,怪不得,中齐听她的,李明玉听她的,韩旭......这半个天下都是人家的! 太后凄然笑了,摇摇头,再抬起头平静道:“夫人,想要我怎么做?” 成元九年十二月,因为陇右道项云,东南道齐山作乱,太后与皇帝受惊不思饮食,病体缠绵,将朝政托付第一侯,望安天下,平卫道叛乱,解万民之困。 当太后带着皇帝在朝堂上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李明楼还以为文武百官们会闹起来,结果他们只是发出悲痛的哭声匍匐在地上,却没有大吵大闹以死进谏。 “我给他们讲清楚了。”站在海棠宫里,姜亮捻须得意,“让他们知道项云死了齐山败了,夫人您是天下无敌了,他们无可依靠,再加上又被关了这么多天,连死都想过几百遍了,想过了想多了,也就不想了。” 这样也好,虽然这些朝官她不会再用,但也并不想让他们死,李明楼点点头,不再理会这些事,问:“武进武孝他们到了吗?” 元吉上前道:“已经到了,殿外等候。” 虽然还是第一侯,但因为替太后皇帝掌管天下,她也住进了皇宫,还是以前的海棠宫,李明楼道:“传他们进来吧。” 有太监领命高声传话,宫女们卷起垂帐,李明楼坐起来,看着殿外奔来的十三个少年男女。 有人在前跑有人在后慢行,不管男女皆穿着甲衣,神采飞扬。 ....... ....... 成元十年初,第一侯临朝下诏,召各地节度使卫军将官述职进奏院,另在卫道设置监军院清查军备。 天下卫道哗然,拒不进京,驱逐监察使。 成元十年二月,第一侯封十三义子女为将,另有朔方节度使武鸦儿,剑南道节度使李明玉共领兵马,接管卫道,收整卫军,清叛军余孽,查匪贼作乱。 () 第一章 巡游 战事已经进行了两年多。 成元十二年秋,一阵风吹来乌云,遮盖了晴空,一场秋雨眼看就要到来。 大路上疾驰的卫兵停下,开始穿着雨布,以提前做好应对。 前方不远处也有一群人赶路疾奔,看到披甲带械的卫兵,路人立刻停下,其中一个挑夫没有惊慌,先辨认旗帜,见有淮字,窦字,镇字,便松了口气。 “这是咱们窦县的兵。”他给其他人介绍。 女侯重整卫道最主要的就是收整卫军。 现在卫道的卫军分三种,负责州县当地治安的为镇兵,归当地州府调派,在州府内要塞驻守的为营兵,归于卫道调派,此外便是卫军,由朝廷命军号,长官也由朝廷任命调派。 路人们跟着张望一眼,不用挑夫提醒主动避让到路边,这是大家都熟知的规则。 兵士们很快穿好了雨布前行并没有多看路人一眼,更没有上前审查。 兵马过去,路人们也继续向前奔跑,在大雨来临之前到了窦县的城门。 城门熙熙攘攘,而且多数都是青衫读书人。 挑夫排在后边向前张望,询问其他人:“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又都是读书人,以前可不知道我们这里有这么多读书人。” “不是今天这么多人。”旁边的人道,“这几天都这么多人。” 另一人指着那些读书人:“有真读书人有假读书人。” 挑夫更好奇了:“这是做什么?以前都没人当读书人,为了一口吃的,争先恐后说要去当兵,现在当读书人能干啥?” 先前那人笑道:“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看官府公告了?朝廷里下了新动向了,要开常科了。” 又打量他一眼,见他干瘦黝黑,皮糙肉厚,肩上挑着重重的货物,分明是一个苦力。 “你知道什么叫常科吧?” 挑夫有些恍惚,常科啊,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三个字了?快要十年了吧? “现在开常科?”他声音有些飘忽,“外边还打仗呢。” 歌舞升平,扬名推举白衣公卿,那是太平盛世才有的事啊。 耳边其他的人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 “咱们这里打完了啊,咱们这里早就太平了。” “女侯说了,太平的地方先开常科,而且据说女侯还要亲自在殿内策问。” “这你说的就远了,咱们这里能有几个入殿,能考个乡贡就不错了。” 他们的话没说完,挑夫听不到了,挤着向前,抓住一个穿青衫的人就问:“在哪里报名?什么时候开考?考什么?明经还是进士?” 青衫的男人胖乎乎,有些嫌弃的推开他的手:“你一个挑夫,问这些做什么,说是六科都考。” 六科全开!那就是前所未有的盛事了,挑夫用手一抹脸,将挑担一扔:“我要报名!我要报名!” 四周的人吓了一跳,看着这个挑夫往城门里冲,忙伸手按住。 “你失心疯了,敢在城门闹事?” “你敢不排队?你想被罚做苦役吗?” 还好挑夫依靠这么多年的习惯形成的本能冷静下来,也还好城门的守卫比先前多了几分宽容,只看了这边一眼,没有上前。 喧闹很快安静了,城门按照次序进出。 挑夫最终没有捡自己的担子,急不可耐的向前走,身边的人好奇的询问“挑夫也会读书吗?” 挑夫脸上露出笑:“我读了一辈子书,我一直在读书,我就是这十年当了挑夫,我也没有停下读书.....” 说着说着他哭起来,人也穿过了城门,再无顾忌的手舞足蹈向前跑去。 “我终于能做个读书人了!我终于能学有所成了!” 看着挑夫跑开了,城门前的人们目瞪口呆,又摇头笑:“这听到开常科都要发疯了,等将来进士及第不知道还要疯多少人。” 窦县县衙外喧闹拥挤,还好官吏们分工明确,引导着忙而不乱。 正厅里坐着两人,一个原任县令,一个现任县令。 “老卫,我们这边已经很忙了,你不忙着准备科考,跑我们这里做什么?”现任县令说道。 卫知府道:“对上官什么态度!我警告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该有的规矩都要立起来,年底要考核的。” 他说着端起茶喝了口,意犹未尽。 “这是咱们当地的老山茶啊,这么便宜的茶,我现在很少喝到了。” 现任窦县县令黑着脸:“你要茶就明说,至于还炫耀一下吗?” 斗嘴归斗嘴,正事还是要说。 “我不是闲的想来看你。”卫知府低声道,“我这次是陪着上边的大人来的。” 现任县令一惊站起来:“哪个?是姓刘的还是姓黄的?” 朝廷有两个巡察使,心狠手辣,油盐不进,这两年不知道多少地方官死在他们手里,地方官员无不闻名色变。 “你怕什么啊。”卫知府瞪了他一眼,“心虚啊?” 现任县令道:“我不心虚啊,但怕还是有点怕。” 卫知府宽慰他:“别担心,不是巡察使。” 现任县令松口气坐下来...... 卫知府接着道:“是武都督。” 现任县令蹭的又跳起来,武都督!可比刘黄两位巡察使更可怕。 他是侯夫! “他现在在哪里?我,我怎么迎接?” “侯夫,不不,武都督带了多少兵马?” “我们窦县虽然小,提供万数兵马一日饮食不成问题。” 现任县令在屋子里坐立不安来回走动。 卫知府端坐如山安然,笑道:“别紧张,武都督又不是外人。” 窦县算是第一侯的娘家,他们这些娘家人见了女婿有什么可紧张的。 “不对吧。”窦县县令回过神,“武都督其实跟夫人没什么关系,夫人是,剑南道的大小姐。” 这侯夫是真是假,还没定论呢,据说剑南道这边的人听到这个问题都笑而不答。 “应该不是假的吧。”卫知府思索,又肯定,“不管婚事真假,夫人跟武都督的感情都是真的。” 这是毋庸置疑的,武都督长的那么好看! 窦县县令还没见过武都督,很是好奇,理了理衣衫:“武都督什么时候到?” 卫知府道:“已经到了,但不要我跟随,自己随便走走去了。” 窦县县令顿时再次紧张,所以还是巡查,还是微服私访那种! 但愿城里的官员们不要给他找麻烦! 秋日的山路雷声滚滚,很快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路面瞬时烟雾蒸蒸。 “乌鸦,前边有个村子。”王力喊道,雨布下头脸被打湿,“去避雨。” 武鸦儿在水汽中看向前方,山坳里有个村落若隐若现,他道声好,催马疾驰。 ...... ..... 大锅盖掀开,热气将灶火房吞没,老汉挥舞着勺子舀一碗碗姜汤在托盘上。 “老丈。”王力挤进来,“我来我来。” 他将姜汤端出去三碗,大雨变的淅淅沥沥,很快就要停了,马匹挤在柴棚,护卫们站在廊下。 王力对他们招呼一声“自己去喝姜汤。” 护卫们应声是,王力和老丈进了屋子,武鸦儿和胡阿七正在擦拭头上脸上的水,看到老丈进来,点头道谢。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老汉道,“山里的雨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 武鸦儿喝了姜汤,向外看:“老丈,这里附近有个山,不知你知不知道,九年前.....” 他的话没说完,老汉就笑了:“你是说女侯当年遇山贼的地方吧?” 王力忙道对对,又嘿嘿笑:“老丈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什么?” “这几年来看这座山的人多了。”老丈笑眯眯道,“都想看看神仙落地之处。” 王力哈哈笑了:“什么神仙落地,那是剑南道大小姐,她正好路过。” 老丈笑了笑:“不管她是什么人,那一晚我们村子刚遭受了劫难,她半夜从雨中而降,解救了我们,对我们来说,她当得起一声神仙之称。” 王力被反驳的有些讪讪。 武鸦儿问:“当初她来过你们的村子?” 老丈骄傲的点头:“而且还巧了,来的就是我家,当时那个雨啊比现在要下的大的多,我们白天被山贼劫掠,有死有伤,老汉我也被打的差点断了腿,我躲在屋子里哭,突然就听到外边有人叫门,我这破门能挡住什么啊,山贼们一脚就踹烂了,但叫门的人一直在门外,只等着我应答才肯进,我大着胆子举着灯往外看,一眼就看到.....” 王力在一旁故作不在意,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忍不住接话问:“看到什么?” “看到云蒸霞蔚中站着的夫人。”老汉神情似乎回到那一日,红润的脸放光。 还云蒸霞蔚,王力腹议,眼花了看不清吧,但这次没有出声。 武鸦儿一笑。 “后来夫人在我这里留宿一宿。”老汉道,“第二天要走,还给我钱,我不要,她就说,那就帮你们报仇吧。” 他伸手一指外边。 “夫人亲自带着人上山剿匪,救出了我们的亲人。” 也救出了他的母亲,武鸦儿看着外边,外边的雨停了。 “我们也上山看看去。”他站起来道。 老汉笑着道:“山上打理过了,都有标识,还可以从我们村子里请个向导,可以进行讲解。” 还做了标识,还有讲解,这都什么啊,王力在后扶额。 “不用向导了,我们闲来无事路过,随便看看。”武鸦儿道,又一笑,“不过今晚要在老丈家留宿一宿,不知方便否?” 老丈高兴的笑了:“方便方便,我这两年新盖两间屋子,十几人都住得下。” 武鸦儿笑着道声好,带着王力等人走出来,按照老丈指的方向去了。 老丈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唤出隔壁一家的小童,让他记下有自称商人十五人,外地口音年纪相貌等等...... “人太多了。”小童蹲在院子里握着笔歪歪扭扭的写,抱怨,“写起来太麻烦了。” 老丈呵斥:“不要偷懒,你好好读书练字,女侯开了常科,等你长大了去考个秀才。” 小童咬着笔杆:“我爹其实就识几个字,他可教不了我什么....” “小千说了,县里要开县学。”老丈道,“到时候让他送你去上学就是。” 小童顿时欢喜,学不学的不重要,想到城里热闹的街市,各种各样的吃食,还有杂耍看,顿时口水流下来,也不用老丈催促奋笔疾书。 ...... ...... 沿着明显人工修出来的山路,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王力看着路边大石头上的“山贼洞”三字哈哈笑,想到一路上还有什么,女侯入山处,女侯临阵处....真是服了这些村民...... 一行人很快到了山洞前,山洞倒是没有修过,残破不堪,还隐隐能看到火烧过的痕迹。 “当时这里藏了兵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女侯主动放火烧了。”胡阿七说道,“假作毁尸灭迹。” 几人在这里看了看,又顺着指示去看了民众罹难处.....一个山涧,这边的石头上详细的刻着当时有多少人被杀害扔下去。 俯瞰其内并没有尸骨。 尸骨大多数是附近的山民,被亲人领回安葬,也有一些过路的人变成无主尸骨,由女侯统一安葬了。 崖边只有一座坟,没有碑文。 “就是这个。”胡阿七道,“元吉说,当时让幸存的村民认了尸体,把雀儿安葬在此。” 武鸦儿接过王力递来的包袱,道:“这个丫头被万婶买来,勤劳机敏,万婶也轻松不少,还给去探望的兄弟们夸赞过。” 万婶那时候已经病了,说有这个丫头在,以后娘也能有人照顾。 胡阿七道:“元吉说,她是抱着一个山贼而跳下山崖,很英勇。” 武鸦儿点点头,将祭品摆放在坟前,道声谢谢:“我娘现在很好。” 他站起来看四周..... “护送婶子的其他人都是在山下被杀的。”胡阿七道,“尸骨找不到了。” 武鸦儿将一壶酒打开,在坟前向四周倾倒:“你们可以安息了。” ...... ...... 从山上回到村里,晚饭是老丈煮了一大锅肉汤,村民们还帮忙照看马匹,喂上好的豆料,还有村妇帮忙清洗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保证一晚上就能烘干。 人马都吃饱喝足,换上村人的新衣裳,在干净的房间里睡个好觉。 不过也有人睡不着,武鸦儿躺在床上,听另一边的王力给胡阿七数钱。 “....姜汤可以不给钱,但吃人家的肉汤,要给点钱吧。” “....洗刷马匹可以不给钱,吃豆料总要给点吧。” “....洗衣服可以不给钱,穿人家新衣服总要给钱吧。” “....老胡啊,我觉得不对啊,我们这是被宰了吧?” “....说什么呢,怎么能是宰?人家说了,是承蒙女侯施恩才能有今日的好日子,这是还报与女侯......咱们给钱,不是给他们,也是给女侯了。” 听着两人的说话,武鸦儿笑着翻个身闭上眼睡去,说话声渐渐远去,耳边又传来雨声,似乎又下雨了,一声震雷让武鸦儿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但敏锐的本能让他一瞬间清醒,这不是他睡觉的地方,而他也不是在睡觉。 武鸦儿站在大雨中,前方的黑暗渐渐散去,一片火光,有哭喊声,有男人的笑声,火光映照,男人们腰里手里的刀剑闪闪。 一群女子被推搡拉扯,衣衫凌乱。 一个女子忽的从中跑出来,一个男人嬉笑着伸手拦,那女子抱住他尖叫着向崖边冲去,瞬时消失。 笑闹的男人们冲到崖边,喊叫咒骂。 是做梦啊,武鸦儿松弛了身体,因为白天上山祭奠,所以才会梦到这些吧。 他抬头看天,雨水打在脸上,不是以往梦里的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冰凉刺骨。 这个梦很真实啊。 他低下头,松弛的身子又绷紧,眼前没有了叫骂的男人,也没有了哭泣的女人,只有一地的尸首。 而他就站在尸首中间,看着一张熟悉的脸。 “娘?”他道。 () 第二章 路过 武鸦儿是被王力摇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他还有一瞬间茫然,盯着王力的脸看,似乎不认识他了。 “王力?”他道。 王力眨眨眼:“哎。” 武鸦儿笑了,长长的吐口气,感受着眼前阳光明媚刺眼。 “你干吗?”王力道,“怎么睡的这么死?喊都喊不醒。” 胡阿七在一旁探头道:“累了吧。” 王力道:“乌鸦也会累?我还是第一次见。” 武鸦儿还躺着,慢慢的将胳膊枕到脑后,听着他们两个说话,如同听到美妙的乐声,嘴角浮现笑意。 “你还笑什么?”王力跟胡阿七争执完,扭头看到不解问。 武鸦儿道:“你们说话很好听,能听到很开心。” 胡阿七也站过来,审视:“病了吗?说胡话?” 武鸦儿哈哈大笑。 王力没好气的呸了声:“快起来吧,真以为是游山玩水呢,延误了行期,小心女侯斩了你!” 听到女侯两字,武鸦儿笑意更浓,没有再说话起身下床,打开门,门外的热闹也扑进来。 马儿嘶鸣,护卫民众走动,炊烟阵阵,饭菜浓香。 “啊,您醒了,衣服都送来了。” “来来,饭菜也好了,快来吃吧。” 院子里的村妇们招呼,箩筐里放着衣袍,桌子上摆着饭菜,隔壁鸡鸣犬吠,门外有小童们打闹着跑过。 武鸦儿深吸一口这嘈杂迈进院子里,穿上暖热的衣衫,接过大碗的汤饭。 离开山村很远之后,武鸦儿还回头张望。 “乌鸦你真的很奇怪。”王力问,“出什么事了?” 武鸦儿收回视线,道:“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王力翻个白眼:“什么美梦啊?” 武鸦儿默然一刻:“不是美梦,是噩梦。” 非常可怕的梦,梦里所有人都死了,娘死在山贼这里,而其他人....被他杀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被他杀了。 还有窦县城里的人...... 武鸦儿看向前方,窦县的城池隐隐可见,大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很是热闹,田间也有不少人忙着秋收。 这个城池里的人也都被他杀了。 梦里他站在一片血水中,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火光。 后来他到处打仗,打仗中,王力死了,胡阿七死了,最后他也死了。 那个梦里,有项云有齐山还有李明玉,但没有她,不管是楚国夫人还是剑南道大小姐。 “哎哎,醒醒。”王力的声音在耳边喊,“差不多行了啊,多大了,还能被噩梦吓到?” 武鸦儿一笑,是啊,还好醒了,醒了,噩梦再可怕也是梦。 胡阿七问:“我们直接进城还是?” 武鸦儿看了看远处的城门,又看向另一个方向:“先去看一眼军营吧。” “你们这是要故地重游了。”王力哈哈笑,扬鞭催马,“去看看乌鸦被当小兵训的地方!” 武鸦儿和胡阿七也催马,大路上尘烟沸腾热闹。 但遗憾的是,现在的军营跟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了民壮,新丁营,军营里也不似先前那么人多。 “大军营在光州府里。”一个守门的兵说道,“我们这边只做储备了。” 王力遗憾:“那就不招新丁了。” 守门的兵笑道:“不招新丁多好啊,说明兵力足够,不死那么多人了。” 武鸦儿笑着点点头,看着守门兵露出的一只残臂,但身姿依旧挺拔,一只手握着的刀枪也结实有力。 “你们要找的人不一定在我们这边了。”他继续道,“窦县出去的兵不一定在窦县军营,这两年调动很大。” 武鸦儿道:“我们也就是冒问一声,当初在这里萍水相逢,他们当了兵,我们是去做生意,在城门一见随后就分别了。” 守门兵哦了声,要说什么,有几人从内里走来喊守兵的名字:“.....府里最新的公文送来了没?今年的冬服准备多少?” 守门兵肃立道:“还没有,已经派人去问了。” 那边的几人说这话,看向武鸦儿他们,目光审视。 武鸦儿在他们开口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又拉了一把看热闹的胡阿七:“走了。” 胡阿七哦哦两声转身。 王力咿了声,认出来人,正准备打招呼,却见这两人已经转身了,也只能忙跟上,问武鸦儿:“干吗这么急,这个人我认得,当初在安东,我与他....” 而在他们身后,那几人走到了门口,对守门兵询问:“什么人?” 守兵道:“周大人,是几个商人,说故地重游,来访友,还想进军营看看,我没让他们进。” 周石看着那几个背影,皱眉,忽的扬声喊:“大黑?” 听到这一声喊,武鸦儿撒脚就跑,胡阿七紧随其后,王力一看,忙也跟着跑起来..... “喂!”身后的喊声更大,“你们!” 他们的速度很快,转眼就跑出了警戒区,骑上马疾驰而去。 守门兵单手握紧兵器:“大人,有什么不妥?要追吗?” 这些人虽然跑的快,但他们休想跑出窦县。 周石摇摇头:“不用了。”看着已经看不到的背影,“应该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守门兵松口气,又咿了声:“他们说要找人,是不是就是找周大人你啊?” 周石道:“找人是谎话,他们也不敢来找我。” 听起来的确很熟啊,守门兵忍不住问:“他们是什么人啊?” 周石看了眼那边,道:“逃兵。” 逃兵啊!守门兵顿时不屑:“看起来凶悍悍的,真是白瞎了好资质。” “虽然过去很久了。”周石肃容道,“但他们如果敢来找我,必然先要军法处置。” ....... ....... 窦县县令急急赶到城外,还是没来得及见武都督一面,只能遥望远去的大军,以及军中那杆高高的鸦头大旗。 “武都督怎么说走就走了?”他不安的说道,“是不是我们这里有什么问题啊?” 卫知府笑道:“要是真有问题,武都督就不走了。” 那倒也是,听说刘张两位巡察使都是坐在当地看完杀人头才走。 “武都督是要南下。”卫知府再次给他一个宽慰,“有行期,只是顺路来咱们这里看看。” 窦县县令松口气不再担心了,含笑目送武鸦儿大军。 大军过境,江南道这边也提前就知道了,虽然斥候报不武鸦儿的大军不做停留,也不见这里的州府官员将领,但李明华还是亲自来这里看看。 站在山坡的高处,见一大片兵马如奔腾的洪水,没有丝毫的停留。 “明华小姐是想见见姐夫吧。”跟随的侍女阿柳低声笑道,看滚滚而去的兵马,“这个姐夫有点没礼貌。” “什么姐夫,别瞎说。”李明华道。 阿柳吐吐舌头,自从女侯揭露身份后,世人有很多疑问好奇,比如和武鸦儿的亲事,始终没个准确说法,有说真有说假...... 剑南道这边没有发表过看法。 沉默就是否认。 李明华看她一眼:“我是说,我是姐姐,她是妹妹,要叫也是妹夫。” 阿柳咯咯笑了。 真是没想到,女侯竟然是大小姐,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明华也惊呆了。 她仔细的想,却怎么样想不起来李明楼是什么样的人,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大小姐是模糊的。 她一直以为李明楼躲在剑南道住在高楼上远离尘世,没想到,李明楼一直在眼前,在身边,无处不在。 回到江陵府坐在书房里,李明华还有些恍惚,已经两年多了,只要想起李明楼,她就觉得脑子糊涂。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李明楼是李奉安的女儿...... 李明华自嘲一笑,这算不算她说对了,就算没有了李奉安,李明楼还是跟她们,跟其他的小姐女子们不一样。 她看着书案上摆着的一叠信,随手打开一封,看的眉头拧起,李明楼是信上的样子吗?以前看觉得温暖甜蜜,现在再看,总觉得牙酸...... 揭露身份之后,李明楼给她写了一封信,笑问她什么感觉,又说想不想当官,想的话给她送钱,否则不讲姐妹情义。 李明华从李家翻找出了一箱子珠宝.....李老夫人逃出江陵府时藏起来的,都是当年李奉安送来的孝敬,反正是你们的,再给你就是了。 收到了珠宝后,李明楼给了她一封信,信上说这是最后一封信了。 “明华小姐,我们以后以后公文中相见吧。” 从这封以后,两年内,她们再无信件来往,朝廷派了兵马过来,经过半年的收整,重新布置了兵马,便有巡察使过来,核查重定各级官员。 那个叫刘范的巡察使,经过一系列核查走访,又对她进行了一番询问,最后赐予节度使印,让她暂执江南道。 接下来李明华忙着安置江南道各州刺史,民生事宜,都要忘了女侯是李明楼。 李明华看着桌案上的印鉴,信件,再看堆积的朝廷公文,李明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姐,你好奇的话。”阿柳在一旁道,“可以去看看啊。” 既然女侯是剑南道的大小姐,那李明华进京去探望也理所当然。 李明华摇头:“明年开常科,节度使也到去进奏院的时间,到时候再见吧。” 她们说着话,隔壁传来悉悉索索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是李明华的卧房。 李明华来府衙,并不会带着众多侍女。 阿柳立刻向那边跑去,李明华紧随其后,透过门窗见内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拎着茶壶仰头喝水..... 阿柳才要大叫快来人有贼!李明华已经认出来先开口了。 “衙门你不能随便进!”她道,“下不为例。” 向虬髯回头,将茶水咽下,又将桌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大嚼。 “这破地方太简陋了,厨房里都没有什么吃的。”他抱怨,“快给我叫桌席面。” 李明华对阿柳摆摆手,阿柳低头退下,退下了才回过神,再看李明华进了房间...... 那,摆手的意思,是让她叫桌席面吗?阿柳不解,但决定依言行事。 “你这两年去哪里了?”李明华打量他,“看起来过的不怎样啊。” “什么眼神,我风姿更盛好吗?”向虬髯道,“我去追我的头了。” 啊?李明华看着他的头。 “我是说我割下的人头。”向虬髯呸了声,放下茶壶,在身上拍打了手上的点心渣滓,掐下桌上一朵半开的水仙簪在鬓角,挑眉微微一笑,“你应该知道了吧,杀项云者,我,向虬髯。” 李明华道:“不是李敏吗?” () 第三章 春雨 “事情就是这样!” 向虬髯讲述完那时刺杀的场面,将手拍在桌子上。 “那把刀是我先砍下去的,切面可以证明,是我先砍掉的人头!” 桌上的碗筷盘被他拍的哗啦响,阿柳听的双眼放光:“原来是这样啊。” 李明华道:“酒席还吃不吃啊?” 向虬髯坐下来,拎着酒壶倒酒:“那个大叔发了疯,抢了我的人头,我追着他一路到了剑南道。” 李明华知道,这是去祭奠李奉安了,李奉安虽然是李家长子,但临终前要葬在剑南道,理由是不放心剑南道,待子女长成后再迁回祖坟。 “我看那个大叔哭的可怜,又跪下来求我。”向虬髯道,“我就允许他把我杀的人头埋在那个李奉安坟前了,不过,我已经在坟前说明了,杀项云者向虬髯。” 李明华不去细究他话里的真假,叹气:“原来大伯父的死有这般隐情。” 想着那时候李明楼半路从去太原府的路上逃回来,想着李明楼裹住头脸躲在屋子里不见人,想着项家的公子上门,一家人酒席招待欢声笑语...... 想象不到李明楼是怎么样的心情和理智一步步走到现在。 阿柳低声道:“大小姐,怎么不也跟家里说一声。” 李明华道:“她能跟谁说?” 家里?谁能帮她? 如今见多识广的阿柳也明白,不说话了,突然觉得人人艳羡的大小姐,其实很可怜。 但好在苦不白苦,李明华端起酒杯:“向虬髯,我为大伯父,敬你一杯。” 向虬髯这个三字叫的向虬髯心花怒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因为事关剑南道和项云的私怨。”李明华道,“世人只知道项云死与剑南道之手,并不是知道是你,我会多多告诉其他人的。” 向虬髯一摆手:“我并不在意这个,只要托付我的人知道就好了。” 至于那个人是武少夫人是楚国夫人还是剑南道大小姐,他也不在意。 李明华再次端起酒杯:“那恭喜向虬髯一诺千金不负所托。” 向虬髯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你接下来回京城女侯那里吗?”李明华问。 “我与夫人萍水相逢,恩义已经两消,游侠儿四处游历,我不去京城。”向虬髯大口吃肉道,又指着酒壶,“这酒不错,再来十壶。” 李明华道:“那你要留在江陵府吗?你打算做什么事?入军伍还是做官差?” 向虬髯瞪眼:“我向虬髯为什么要做事?” 李明华没理他,对阿柳道:“把帐结了,余下的酒菜退回去。” 阿柳抿嘴一笑应声是转身走。 向虬髯哎哎几声:“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仗义?” 李明华道:“你是受女侯所托,要谢也由她谢你,如今江南道处处缺钱,你这一桌能抵一家三口半年口粮,这钱我替你出了已经够仗义了。” 向虬髯嗤笑:“真是小女子斤斤计较。” 李明华站起来向外走,向虬髯又唤住她,轻抚鬓角:“你有什么人想杀,告诉我吧。” 李明华失笑,瞪了他一眼转身。 身后有向虬髯的喊声。 “不可能没有!你那个妹妹呢?上次来的那个什么大小姐?” “不需要杀,那揍一顿也可以。” 李明华笑着没理会走出去,站在门外并没有走开阿柳笑问:“酒菜真退吗?” 李明华道:“做好了怎么退,糟蹋粮食,不用再加了就行。” 阿柳笑着应声是。 两人走出来,有官吏寻来道:“明华小姐,各地负责常科的官员们都到了。” 常科将是明年最紧要的事之一,不容半点出错,李明华点头,跟着官吏向衙门正厅而去。 自从下达要开常科之后,这是已经收整太平所在州府最大的事,一直到成元十三年初,各地详细的准备情况汇总送到了李明楼的案头。 年节的朝堂便也因此忙碌起来。 “最晚三月就能开始了。”姜亮将朝堂上商议的消息念给李明楼听,“按照夫人的要求,尽量的扩大选拔范围,但严禁推选通榜。” 李明楼点点头:“通榜不是不可以有,是现在不合适,待三五年整个天下都步入正轨,再多种方式选人。” 姜亮应声是,笑道:“这已经让天下沸腾了,最近有关夫人的文章诗词多了很多。” 李明楼倚坐一笑:“写我?我有什么好写的?” “夫人可写的多了。”姜亮立刻道,“夫人做了多少事啊,如今天下哪一件事都离不开夫人,士农工商....” 姜亮扳着手指数着,再看李明楼感叹。 “夫人自窦县剿匪,至今已经快要十年了,十年间夫人做了太多事了。” “就算不写这些事,夫人的美貌也能一年到头写出不重样的。” “这还是不了解不熟悉夫人的,要是换作我来写,我比他们还多。” 姜亮越说越激动,还真动了心,准备自己也好好的写一番诗词歌赋。 李明楼哈哈笑:“你就算了吧,我让你做的事你还做不过来呢,要不找几个人来帮你?你专心去给我写文章诗词?” “夫人已不需要我以笔为刀。”姜亮立刻含笑摇头,又展袖傲然,“单单一个常科,就让天下士子读书人为夫人刀锋。” 他将一摞诗词文章册子拿出来。 “夫人,写赞颂文章诗词最多的就是东南道。” 这次开常科,只面向已经收整完备的州府,两年前齐山逃回东南道就被其姻亲孙氏给杀了,将齐山的尸首献给朝廷,同时也握住了东南道的大权。 孙氏一族在东南道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民众信服,虽然有李明玉亲自率兵坐镇,种种举措推行缓慢。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些读书人士族开始发话了。” “兵马不能对民众举起刀枪,他们能以口舌为刀枪。” “士族的身份地位要想更高更稳,就离不开科考,官职,在朝廷的声望。” “现在孙氏等阻挡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就要咬人了。” “夸赞夫人的诗词歌赋,咒骂孙氏的俚语小曲已经在东南道民间流传。” “等到今年常科张榜,金榜题名,皇殿问策,赐金花新袍,跨马游街。” 姜亮捻须一笑,更加苍老但却更加精神的脸上熠熠生辉。 “就是孙氏在东南道的死期!而且,极有可能死在自己人手上。” 比如孙氏的姻亲。 姜亮兴致勃勃的猜测,甚至想自己亲自去一趟东南道,帮帮他们。 “你就别想出门了。”李明楼打断他,“在京城好好住着吧。” 姜亮高兴的应声是:“我听夫人的,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心里想回去立刻给刘范写信,让他知道,夫人都舍不得自己离开京城,可见在夫人心中的地位。 他想到刘范,李明楼也想到了在外边的其他人。 她问:“韩旭,最近怎么样?” 斩杀项云后,李明楼急着回京没有再见韩旭,由李明玉照顾,事后李明玉问他要不要进京,韩旭拒绝要离开,李明玉当然不肯,请示李明楼。 李明楼没有让韩旭强行进京,让李明玉把他送回麟州。 她没有给韩旭写信,只让人带了一句话“麟州就交给大人了。” 韩旭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去了麟州。 这两年多他从不与朝廷有公文来往,但朝廷下达的命令,麟州都执行了。 姜亮笑道:“还是那样,听中里说,今年多了一样新爱好。” 李明楼好奇问:“是什么?” 姜亮道:“养花。” 是寄托和逃避吧,李明楼能理解,对于韩旭来说,真的没办法面对自己弑君的事实,又无力改变这一切。 “只要他不寻死。”她道,“他做什么都好,让中里和桂花照看好他。” 夫人真是情比金坚,姜亮心里感叹,韩旭现在也没用了,还对他这么好。 “武鸦儿怎么样了?”李明楼坐直身子问,“最近走到哪里了?也有些日子没写信回来。” 夫人真是多情之人,姜亮很是感动,七八天没有武都督的消息就惦记。 虽然现在不需要他再写信,但这些人的动向他也都替夫人关注着。 “年前的时候在河南道,落脚宋州。”他道,“上一次送回来的巡查文书上,写了准备到东南道看看。” 他指着一旁的舆图一笑。 “武都督这是替夫人看天下呢,从北走到南。” 李明楼一笑:“我出不了门,他替我看看,回来我问他,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再改。” 姜亮哈哈笑:“夫人说得对,武都督看到的肯定都是最真实的,听他的没错。” 宫女进来报元吉来了,姜亮便起身告辞,等他走出来,元吉还在门口站着,看着他。 “元爷,进去吧。”姜亮说道,又反应过来,“你等我呢?什么事?” 元吉瞪他一眼:“你刚才在里面瞎说什么,怎么就听武都督的没错?” 姜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说的是武都督没错,但实际说的是夫人没错,在夫人眼里都督没错,这样说就是夸夫人呢。” 元吉的确不懂,听的头晕,到底谁没错? 姜亮拍他肩头:“这种小儿女的心思,你就别想啦,你想不明白的。” 说罢笑着走过去了。 元吉看他背影皱眉,怎么他就想不明白了?莫名其妙! ...... ...... 春雨似乎是从半夜下的,李明楼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但她睡的沉沉没有醒来,等到清晨睁开眼便感受到真切的湿润。 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今年的春雨来的格外早啊。 她想到了有一次还跟武鸦儿写信问相州有没有下雨。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笑,那要不要问问现在武鸦儿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下雨呢? “夫人您醒了。”宫女听到动静,掀起帘子,笑盈盈道,“武都督来了。” 哎?这句话也跟当时一样。 莫非现在她还在睡梦中?那这个梦里真有武鸦儿啊? 李明楼歪着头好奇的越过宫女向外看,看到垂帘随风飘动,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 真有啊! 李明楼站起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武鸦儿看到垂帘后走出来的女子,她披着长长的黑发,光着脚,双眼星辰一般对他笑。 “我突然想见你了。”他说道,“就提前回来了。” 这跟上一次梦里不一样呢,李明楼想,宫女们围上来,给她裹上外袍“夫人,天凉。”“夫人,小心吹风。”真真切切莺声燕语。 李明楼回过神,感受着水气的清新,宫女们的温香。 不是梦啊。 李明楼想着昨天姜亮还说武鸦儿要去东南道,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只能是提前折返。 “怎么了?”她忙问,“出什么事了?” 武鸦儿慢慢的走过来,站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 他在她头顶喃喃:“你,是不是也做过一个梦。” () 第四章 是那种的喜欢 元吉被姜名拦住,就像以前一样。 就像以前一样,武鸦儿突然到来,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才让他进来见小姐。 否则以小姐现在的身份,要经过层层通报,待小姐召唤才能进来。 没想到,又跟以前一样! “听我说听我说。”姜名拦着他安抚。 “说什么?”元吉指着这边,“这次是可是他先动手的!” 姜名道:“但小姐没有唤人。” 元吉愣了下。 李明楼被拥在武鸦儿身前,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惊慌的动作,她的手还放在武鸦儿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你做什么噩梦?”李明楼问,“别怕别怕。” 武鸦儿道:“我梦到我死了。” 背上拍抚他的手顿了顿。 “你以前总是担心我是不是要死了。”武鸦儿接着道,“是不是你梦到过我死了?” 梦吗?李明楼倚在他胸前,这两年来她越来越少做梦了,有关那一世的记忆也变得更加模糊,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的时间太久了。 如果不是站在日光下身体灼痛的提醒,她也要以为那是一场梦。 她牵住他的手,道:“来,我们进去说话。” 武鸦儿被她牵着手向内去。 垂帘随风飘动,元吉看着两个人消失在门前:“那我们呢?小姐没有让我们进去,我们就.....” “我们就当然不能进去。”姜名肃容道,“别忘了,小姐马上就要是什么人了,你我都要先习惯。” 元吉哦了声,想到现在正忙碌准备的事,对武鸦儿更不高兴了:“但愿他别给小姐添乱。” ...... ..... “我是做过一个很可怕的梦。”李明楼牵着武鸦儿的手穿过垂帘,“很早很早以前,那个时候我正在从江陵府去太原府的路上。” 她回头看他。 “那个噩梦里,死了很多人,所以我才从路上逃走。” 所以才有了她路过窦县救了他的母亲。 武鸦儿看着她:“你的梦里有我,我的梦里没有你。” 李明楼道:“因为在梦里,你死的比我早啊,所以你先前说很早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过我的名字,而我,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的名字啦。” 武鸦儿一笑:“那我们互相认识真的很久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算是二十年了吗?李明楼也笑了,那还真是很久了。 他们走过了垂帘坐下,悄无声息的宫女们才又出现,给李明楼穿上袜子,束扎头发和外袍,端上热茶点心。 “你就是因为梦到这些才急着回来了?”李明楼问。 武鸦儿道:“其实我途经窦县的时候就做了这个梦。” 李明楼哦了声,也就是说不是因为噩梦...... 武鸦儿看着她:“后来我得到了宋州。” 哦....李明楼明白了,端起茶捧在手心,示意他:“喝茶,天气很凉。”又问,“还没吃饭吧?”让宫女们去拿来早饭。 武鸦儿只是看着她,待她说完才道:“谢谢你。” 千言万语都不用说了,李明楼的拘束也散去,道:“这件事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 “我明白。”武鸦儿道,“你是不想我再经历一遍痛苦。” 李明楼看着他,眼神有悲伤更多的是抚慰:“你都知道了?” 武鸦儿点点头,他进了没有商武城的宋州,因为先帝遇刺,宋州城又经过了严格的清洗,官衙里的文档都是干净的不能再干净。 虽然才短短几年,韩旭推平商武城的事也被民众们淡忘了,但他还是探听到有关他的事,因为提起武氏,民众们都会不屑的骂“没有礼义廉耻,做了很多令人发指的事。”“族里都自相残杀呢。”“当年大房的大小姐,孤女一个,就是被几房暗害的。” 因为这一句话,他寻到武氏族人,几番打探摸查到一些他都不知道的事。 也终于确定当初的猜测是对的,韩旭对商武城动手,是由楚国夫人主导的,因为楚国夫人是剑南道的大小姐,那时候的宋州城,在剑南道的掌控中。 在宋州城悲愤痛苦几天几夜,他一刻也不能停留,只想赶回来见她。 “我想见你。”他道,“对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除掉了商武城,谢谢你为他母亲报了仇,谢谢你不让他再经历一遍撕心裂肺痛苦的心意。 至于其他的,比如她是怎么知道的,无关紧要,他也不在意。 而她知道后怎么想的,更无须想。 还用想吗?所有的心意都可以亲眼看到。 武鸦儿看李明楼,道:“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李明楼是想对这件事说点什么,听到他这句话,她便笑了,站起来道:“母亲这时候也该醒了,我们去和她一起吃早饭吧。” 武鸦儿站起来,但没有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怎么了?”李明楼问。 武鸦儿深吸一口气:“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李明楼点头:“好啊,你说。” 武鸦儿道:“李...那个,你。” 他一口气冲到嘴边,又因为磕巴打断了,差点呛到,李明楼笑了,知道他的意思。 “你要喊我的名字吗?”她道,“没事,喊吧,现在天下人人都在喊,我好像也不疼了。” 武鸦儿点点头,哦了声,道:“李明楼,我喜欢你。” 李明楼哦了声,这个啊,她一笑点头:“我也喜欢你。” 好像这样的反应不对吧,武鸦儿愣住了,又释然,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在她身边围绕的男男女女,哪个不喜欢她呢? 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而她如此心善,当然也会对喜欢她的人表达善意......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说出口,武鸦儿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他解释道:“我说的喜欢你,是那种喜欢。” 李明楼看着他,笑,问:“那是哪种?” 武鸦儿道:“是那种晚上睡觉前会想你有没有睡,早上醒来会想你有没有醒来,吃饭的时候会想你在吃什么,看到冬天的雪夏天的雨春天盛开的花会想告诉你,看到别人说到你,就会想听,别人不说到你,也总想跟他们说你,只要想到你就想笑,想到世上有你这个人就开心,总是很想见到你的喜欢。” 他一口气说完,看着对面姑娘眼睛弯弯笑,似乎要说什么,他又忙打断,他还没说完。 “不过,这不是因为去了宋州,知道这件事后,因为谢意才对你喜欢,在很早以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总之是很早以前,突然有个时候,或许是晚上睡觉前,也或者是早上醒来,想到你,就再也没有停下,一直到现在都是这种喜欢了。” 李明楼哦了声,问:“一直到现在都是这种喜欢,那以后呢?就不是了?” 武鸦儿愕然,这个问题吗?他还真没想过,想一想,以后不喜欢她...... “不会。”他立刻摇头,“现在的我不会让以后的我不喜欢你。” 听不懂,把他也问糊涂了吧,李明楼笑了,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好,我明白了,那种是哪种,那我告诉你,我也是。” 武鸦儿没明白,问:“是什么?” 李明楼道:“当然是我说的喜欢你,也是这种喜欢了。” 武鸦儿明白了,反而有些怔怔,他差点脱口问真的假的,但又咽了回去。 她说的话,还有假的吗? 他的脸上浮现笑容,眉眼再次飞扬。 李明楼对他伸出手:“那,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武鸦儿握住她的手,李明楼便如先前牵着他向外走去,越过层层垂帘,武鸦儿又停下来。 “还有件事。”他道。 李明楼回头,有些不高兴了:“还有什么事啊?我都饿了。” 武鸦儿将她的手在手掌里轻轻的又用力的捏了捏:“我想把母亲接回去。” 自从李明楼代政后,也给武鸦儿在京城赐了宅邸,虽然几乎没住过。 李明楼有些不解:“现在吗?在我这里住着不是很方便吗?” 武鸦儿道:“不不,我当然还想让母亲跟你一起住。” “那干吗接回去?”李明楼问。 武鸦儿低了低头道:“我想让她跟你住的,更合情合理。” 李明楼看着他,等他说话。 武鸦儿抬起头看着她:“李明楼,我们,成亲吧。” ....... ........ (没写完,微笑脸.......) () 第五章 亲人们的准备 成亲啊。 李明楼看着他,笑道:“我们不是早就成亲了吗?” “那是假的。”武鸦儿道,“你已经不是雀儿了。” 成亲是假的,她是假的雀儿,假的武少夫人,但真是因为这个假的雀儿,假的武少夫人,才让她能今日以李明楼的身份活着。 李明楼摇了摇他的手:“没关系啊,无所谓,你我知道就好。” 武鸦儿摇头:“但我想和李明楼成亲,也想让世人知道,武少夫人的名字,叫李明楼。” 武少夫人的名字叫李明楼,李明楼是武少夫人,李明楼没有看武鸦儿,看向殿外,殿外的春雨纷纷扬扬。 她的沉默,和突然的伤感,让武鸦儿有些不安。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他忙道,“不合适的话就.....” “不是,不是不合适。”李明楼回头,“武鸦儿,你知道吗?算命的说,我是今年成亲。” 那为什么又悲伤又高兴?武鸦儿看着她。 那一世成元十三年是她成亲的时候,也是她丧命的时候,她原本没有想过这一世还会成亲,也还是在这一年。 李明楼对他一笑:“那,我们成亲吧。” 武鸦儿看清她不是不愿意后,才点点头:“好。” 李明楼再次牵起他的手,眉眼里的悲伤一扫而空,笑容重新布满:“我们先去告诉元吉叔他们这个好消息,再去告诉母亲和金桔。” 元吉和姜名站在海棠宫对面的廊下避雨,李明楼没有让他们进去,但武鸦儿在里面,他们也不会就这么走了,虽然殿外禁军环绕。 然后隔着雨雾看到李明楼和武鸦儿手牵着手走出来。 元吉还没想这牵手算什么意思,李明楼已经对他们招手。 元吉和姜名忙走过来。 “元吉叔,名叔。”李明楼高兴的说道,“我要和武鸦儿成亲了。” 元吉和姜名哦了声,待要像往常一样小姐有什么吩咐他们应声是,但这次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啊? 成亲? 成亲是什么意思? ....... ....... 成亲是什么意思,世人都知道,姜名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元吉还坐在屋子里发呆。 “武都督的宅院还要修整。”姜名忙了一天一夜,红着眼进来对他说,“武夫人就先住到小姐原来的宅邸了。” 元吉哦了声,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姜名坐在他对面,看着桌上的未动的饭菜,问:“怎么?还是接受不了?” 元吉看向他:“小姐,怎么就要成亲了?” 姜名笑了:“小姐是女子,怎么不能成亲?莫非你要小姐终生不嫁?” 元吉摇头:“我当然没有,就是.....” “就是怎么要跟武鸦儿成亲是吧?”姜名笑道,“平心而论,武鸦儿不管是样貌还是能力,还是一直以来跟小姐的关系,对小姐的帮助,都真的很不错。” 元吉摇头:“不不,我对武鸦儿没什么,别说武鸦儿了,就算是任何一个人,小姐想要娶....不是,小姐想要嫁,不管是嫁还是娶吧,小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姜名嗨了声:“你这不是想的挺明白的吗?那这是干吗呢?” 元吉道:“可能,太突然了吧。” 姜名捡起一块冷掉的菜扔进嘴里,道:“突然什么啊,小姐跟武鸦儿已经多少年了,这么多年,我们旁观也早就看出两人互相喜欢了,当然,的确是没有想到,喜欢到要说成亲的地步。” 他端起酒杯喝了口。 “要我说也是太突然了,尤其是今年还有天大的事要做,成亲这种小事过两年再说也不迟。” “要不。” 他看向元吉。 “跟小姐说说?等做完那件事,再成亲?” 元吉反而摇头:“不,小姐既然要成亲,那就成亲,很显然对小姐来说,成亲是更重要的事。” 姜名看他恢复了精神,一笑给他斟酒:“你呀别担心了,小姐已非凡人,她要做什么我们就跟着做就是。” 元吉端起酒一口喝下:“我知道。” 他的神情依旧落寞。 姜名又笑:“是舍不得小姐嫁人吧,其实我也没想过小姐要嫁人,看到武鸦儿那小子就不舒服。”他压低声音,“要是大都督在,估计更不舒服。” 元吉笑了,又瞪了他一眼:“大都督才不是那样的人,小姐过的好,大都督最开心。” 姜名忽的红了眼:“说实话,大都督不在了,你看,小姐决定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就来告诉我们,我给你说老元,当小姐牵着武鸦儿的手,对我说她要成亲的时候,我当时就想哭....” 他当时忍住了,但现在忍不住了,搭着元吉的胳膊呜呜的哭起来。 元吉又是鼻头酸又是想笑:“行了行了,你现在在这里跟我哭一哭就好了,等小姐出嫁的时候可别当着众人面哭。” 姜名吸着鼻子闷声道:“到时候,你哭还是我哭还不一定呢。” 元吉端起一杯酒喝了,道:“到时候我就不在场了。” 姜名抬起头:“你要去哪里?” “我当然是回剑南道。”元吉道,神情傲然,“我们剑南道大小姐要出嫁了,我回去准备送嫁。” 姜名道:“准备完了你就不来了?” 元吉神情又怅然:“我,在家陪陪大都督吧。” 姜名顿时又哭起来。 元吉哈哈笑,将他推开:“等小姐出嫁那天再哭,其他的事都交给姜亮他们去做,现在我们剑南道的人就只忙小姐出嫁的事!” ....... ....... 嫁娶是两方人的事,女方和男方,但也不仅仅是两家人的准备。 “没想到夫人还真要娶武鸦儿。”春暖花开的室内,连小君坐着饮茶,看着新送来的消息感叹。 室内七八个管事,对于这个娶字都没有觉得不妥。 “武都督兵马强盛,与夫人结亲也算门当户对。” “武都督这么多年也印证了有勇有谋以及忠心,可以托付终身。” 大家纷纷赞叹。 连小君道:“我跟夫人请求了,婚礼操办由我们负责,夫人已经同意了。” 相比于夫人娶谁,这才是事关自身的喜事,室内诸人顿时更加赞叹。 “对夫人来说公子也是可靠的托付啊。”还有人说道。 连小君哈哈笑了:“快去准备吧,五月婚期,时间很紧张了。” 诸人应声是退了出去,连小君才要起身,连小蔷从外边滑进来,将几案上的茶一口气喝光,躺下来满意的舒口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连小君问。 连小蔷道:“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那是作为合作的连氏商行安排好了。”连小君道,“作为姻亲的连氏也要准备,准备礼物,准备参加婚礼.....” 他的话没说完,躺在地上的连小蔷就乱扑腾:“没有礼物!也不参加婚礼!我们连氏跟李氏没有任何关系!” 自从知道女侯是李明楼后,连小蔷就被吓到了,回想过去发生的种种事,他也不知道是气晕还是吓晕几次,第一次主动甩了连小君回家去了。 至于连小君要的什么年龄的合适的男女给李家姐弟送来,更是断然拒绝,不仅拒绝还在连氏族中宣扬李明楼的可怕,剑南道对连氏的无情,让原本因为得知女侯是李明楼而蠢蠢欲动的连氏族人,再次陷入对李氏的惊恐.....恨意倒是没有了,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难道真不当亲戚了?”连小君笑问。 连小蔷爬起来:“不当,不当,亲戚就到姑姑这里为止了,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说罢跑出去了,远远的扔下一句。 “我回家去了,等婚礼结束了我再来。” 连小君笑了,没有去挽留,重新烹了一壶茶,道:“不当亲戚吗?不当亲戚也好,当了亲戚反而不方便跟天家做生意啦。” 他高声唤来人,门外随从进来听吩咐。 “为夫人准备婚礼的花费账册都记清楚,待后送给夫人。” “还有,去问问武都督那边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低价给他安排。” 发婚礼财吗?随从应声是,适才他也听到连小蔷的话,此时忍不住问:“那公子还参加婚礼和送礼物吗?” 连小君笑道:“我当然要送,如果没有夫人,就没有今日的我,我必须要感谢夫人,当然,这个感谢也只是我,而不是连氏。” 随从明白了,应声是:“我这就准备。” 连小君将烹好的茶放下,起身道:“我来亲自准备。” “公子是不是有一点心酸。”随从笑打趣,“夫人还是最喜欢武都督。” “你这是凡夫俗子的想法,我既然喜欢夫人,夫人找到喜欢的人我当然为夫人高兴。”连小君道,又对他一笑,“更何况,夫人喜欢武都督,也不是就不喜欢我了啊。” 他说罢施施然而去,随从在后笑着跟随。 ...... ...... 有是亲而不以亲准备送嫁的,也有不是亲却要以亲送嫁. 远在漠北的梁振家宅里人马混乱。 有装车的,有收拾家具的,婢女们乱走,孩子们乱跑抓着大人问“到了京城,可以看唱大戏吗?”“到了京城,我还可以养十匹马吗?” 有风尘仆仆的兵将带着大包小包,大箱子小盒子不断的奔来进门,高声喊着“恭喜老大人!”“贺喜老大人!”“老大人一定要替我们多喝几瓮喜酒!” 梁老夫人的屋子里更是人头攒动,媳妇们问“这个还带不带?”管事娘子们问“车马还能有多少?”管事们喊“又有人道贺来了。” 梁老夫人面容更加苍老,拄着拐杖这边走那边答,最后怒了将拐杖一扔:“老头子死哪里去了?” 厅内的人都安静下来,一起指一个方向,后院。 梁老夫人蹬蹬向那边走去,口中骂道死老头子还在躲清闲! 看着梁老夫人走出去,需要各种问题得到回答的媳妇仆妇管事们却谁也没敢跟上去。 “老太爷...”一个管事小声问,“又开始哭了?” 其他人对他齐齐的无声的点头。 管事吐吐舌头,这都哭了两年了吧,还没哭完呢。 () 第六章 婚期到啦 后院柴房里的哭声,时而高时而低,呜呜咽咽..... “大喜的日子。”梁老夫人踹开柴房,“你还有完没完了?” 柴房里梁振坐在地上,背对着门,佝偻的身子不时的抖动,听到动静回过头,花白的胡须上都是眼泪。 梁老夫人又气又好笑:“你说你还没哭够啊。” 梁振指着地上:“李奉安,他一个死人欺负我,我就是死了也哭不够。” 地上摆着一个草人,梁振自己扎的,写了李奉安的名字贴上去..... 梁老夫人哎呦一声上前将名字扯下来:“你差不多行了啊,他可是乌鸦儿的岳父。” 听到这句话,梁振的鼻涕眼泪再次涌出来,拍手捶地:“李奉安死了也不放过我!让我成了天下的笑话,还骗走我的小乌鸦!” 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刻,梁振还觉得像噩梦。 齐山项云举旗讨伐女侯他第一时间也知道了,本来想带兵来援助,武鸦儿从这里经过,说不用担心他会亲自去。 夫妻同心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梁振安坐,果然很快就听到项云被斩杀,齐山溃逃的好消息。 但与此同时,有一群将官跑来跟他大呼小叫。 有人喊“真是看不出来,老大人你跟李奉安明结仇实相亲啊。” 有人笑“你们这真是一段佳话!”“这才叫肝胆相照!” 还有人呜呜的哭“我太感动了!”“我从没见过世上有这般深厚的情义。” 梁老大人被这喊的笑的哭的搞懵了,为什么在他面前提李奉安的名字?还你们,你是谁?们是谁?这是在说谁和谁的情义,谁和谁的佳话? “老大人,你不要隐瞒了。”一个将官感动的含泪,“女侯已经揭露身份了,她就是李奉安的女儿,剑南道的大小姐,李明楼。” 梁振恍恍惚惚,他好像听过剑南道大小姐这个名字,一个小丫头片子,当初写信骂他...... “原来老大人你说的替武鸦儿挑的世家好亲事,就是李奉安啊,这果然真的是一门好亲事!” 梁振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就开始骂,骂李奉安,骂李明楼,骂完了又哭,哭武鸦儿可怜,哭自己可怜,哭他们被人骗了...... 女侯现在的身份,梁家人可不敢让外人听到梁振这哭骂,只能将梁振关在家里。 后来武鸦儿将京城的房子给他们赎回来了,但因为梁振一听京城就哭,大家也没敢搬回来。 为了安抚梁振,隔绝了外界,不让在他面前提李明楼提京城的事,两年过去了好容易勉强好起来,现在,武鸦儿要成亲了。 “当初梁老大人你说的就是定亲。”送信的将官眉飞色舞,“女侯去京城就是为了见您,然后由你主婚,遇到乱世耽搁了,现在太平了,武都督要和女侯举办婚礼,当然还得梁老大人您主婚!” 梁振便又晕过去了,醒来又开始哭。 但这一次,无论梁振怎么哭,大家也要回京了。 梁老夫人坐下来,劝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差不多就算了吧。” “我咽不下这口气。”梁振哭道,“李奉安欺人太甚。” “你这就不公平了。”梁老夫人道,“这事说白了,是乌鸦那小子骗你的。” 梁振气呼呼:“乌鸦是个老实人,被他们骗了!” 梁老夫人瞪眼:“骗了什么?人家骗他什么了?” “要不是乌鸦。”梁振伸手指着外边,“那小丫头片子,能有今日?” 梁老夫人似笑非笑:“怎么不能?你说说哪里不能?是剑南道没武鸦儿兵马多啊,还是不如武鸦儿有钱?” 梁振说不出来,转过身不理她。 “我倒是觉得,没有那位小姐乌鸦不能有今日。乌鸦在信上给你说了,当初他母亲怎么遇难,又怎么被李小姐搭救。”梁老夫人转过来面对他,语重心长道,“后来两人又怎么齐心协力,患难与共才走到今日,他给你道歉赔罪,不是故意瞒你,实在是形势逼迫。” 梁振再次转过身不看她。 梁老夫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听没听我说话!” 梁振嗷嗷叫着转过来:“都这时候了,你也欺负我!” 梁老夫人道:“别的时候你闹就闹,现在是乌鸦的大婚,你再闹就是跟他闹。” 梁振不扭头低下头不说话,只擦泪。 “我知道,你觉得丢人,但为了乌鸦儿。”梁老夫人道,“乌鸦儿也没别的亲人,就一个瞎眼的老娘,那李家什么排场,到时候成亲,乌鸦这边冷冷清清,多丢人。” 她伸手戳梁振的头。 “到时候丢的还是你的人。” 梁振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但没有再擦泪。 “这样吧,让孩子们回京城去,我们就不去了。”梁老夫人站起来,“我们还住在这里,一辈子不见那位小姐就是。” 说罢向外走去。 “我现在顾不上哄你,京城那边婚期就要到了,他们去了还要帮忙,不能再耽搁了。” 老妻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带的柴房门哐当响。 梁振看了眼门,哼了声小声嘲讽:“现在也不用别人搀着扶着走路了。” 哼完了打算接着哭,又一时哭不出来,呆呆一刻从地上拿起扎的草人。 “李奉安,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他咬牙用力的晃了晃草人,“你都死了十年了,还能扬天下,而且还将世世代代传下去......” 他哼哼两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天下马上就要姓李了。” 他将草人按在地上,咬牙切齿愤愤的捶打。 “李奉安你怎么那么命好?你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你真是气死我了。” 又是哭又是摔打,上年纪的他很快就累了,草人扔在身边,靠在柴堆上喘气,外边有欢声笑语热闹传来。 他扶持长大的乌鸦要成亲了,娶的还是李奉安的女儿。 梁振的眼神有些茫然,看了眼旁边的草人。 “哎,你说,莫非当初我们真约定了这一门亲事?” ..... ..... 不管武鸦儿和李明楼的婚约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是要成亲了,梁家人日夜不停终于在婚期前赶到了京城。 京城的热闹超过他们的想象。 刚进京城界就看到城镇村落处处张灯结彩,好像到处都要成亲,路边还有很多施粥的地方。 “现在还需要施粥?”梁家的人们很惊讶。 这几年在漠北偏远之处都很少见流民了。 路边的人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知道是外地来的,笑着解释:“不是那种施粥,这是很多人为了庆贺女侯大婚做的善事,里面不只是粥,有肉有酒,招待所有人免费吃。” 李明楼成亲虽然只通知两家亲朋,但这种消息当然瞒不住。 世家商人官员们都涌来送礼,意外的是一向没有理由也要找理由收礼的女侯拒绝了。 “夫人说了,这是她人生大事,想要自己来操办。”姜亮感叹道,“多谢诸位好意了。” 诸人很遗憾,但姜亮给他们提个建议。 “大家可以与民同乐啊。”他笑吟吟道,“既能为夫人婚礼增添热闹,又能让诸位扬名。” 诸人义正言辞“我们才不在乎扬名。”然后立刻行动起来。 梁家人们看着这粥棚飘扬的大旗,上面写着某地某氏,再看路边悬挂的彩灯架起的彩楼,也都有某地某商行的旗号...... 京城真是熟悉又陌生,但比记忆中更加的繁华热闹。 梁家人们更加急切的奔向久别十年的老宅,家宅已经被武鸦儿提前收拾好了,一家老少舒舒服服入住,也顾不得休息,立刻来武鸦儿这边帮忙。 “不用。”武鸦儿笑着道,“都准备好了。” 王力在一旁补充:“交给女侯的商人做了,花了很多钱。” 女侯的商人,也就是自己人吧,梁家的人有些听不懂。 “既然花钱的有人做了。”他们拍板道,“那我们就做不花钱的,撑门面。” 有了梁家的人,尤其是妇人女子小孩们进进出出,武宅的喜庆气氛就更浓了,似乎很慢又似乎一睁开眼,成亲的日子就到了。 宅院里的喧闹从天不亮就开始了,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说笑,酒水不停歇的传来,一直到要迎亲的时候,胡阿七从人群中挤出来,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坐着喝小酒的王力。 “这个最忙的时候。”胡阿七瞪眼,“马上要迎亲去,你竟然躲起来喝酒?” 王力喝的脸发红,冲他嘿嘿笑:“要去迎亲了吗?” 胡阿七道:“是啊,就要出发了,到处找不到你!” 王力拎起酒壶对着嘴就灌下去,胡阿七吓了一跳抢过来:“你干吗?” “我高兴啊。”王力哈哈笑,笑着笑着又哭了,“乌鸦终于要成亲了。” 胡阿七哭笑不得:“高兴你哭什么?你可真是喝多了。” “我能不高兴吗?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王力袖子擦着眼泪哭,“你不知道我多担心,那个女人谁能管得了,谁又能拿她怎样,乌鸦白白当了八年九年假丈夫,她现在位高权重喜新厌旧另娶新人,乌鸦就被始乱终弃了。” 胡阿七愕然又喷笑:“你喝多了语无伦次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们说笑,外边的喧闹陡然拔高“新郎出来啦。” 胡阿七丢下王力不管了,跑出来就见院子里挤满了人,发出惊叹声欢呼声。 屋檐下站着一身大红礼服的武鸦儿,面对众人的欢呼微微一笑。 胡阿七站在人后手拢着嘴一声高喊“接亲喽!” ...... ...... 李明楼没有住在侯府,而是在李奉安当年买的宅子里。 这里地方小,来的人也不多,相比武鸦儿那边有些冷清。 虽然到处披红挂绿,穿梭其间的宫女像仙子一样美丽,但总觉得少点人气。 “小姐。”阿柳压低声音对李明华道,“不管怎样,也该把家里人叫来吧,只来小姐你一个,这家里人也太少了。” 李明楼此次成亲,没有让李家的人来,李家的人都被关在剑南道。 除了李明华。 李明华纠正道:“我不是作为家里人来的,我是来进奏院叙职,顺便参加婚礼。” 阿柳失笑,又无奈,一摊手:“行吧,你们姐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明华忽的停下脚,对前方抬了抬下巴:“只要这个人来就够了。” 阿柳向前看去,见一个穿着礼服的少年从门外冲进来,一边走一边端详自己的礼服,问身边的随从“怎么样?好看吧?合身吧?” 正是李明玉。 李明华没有上前,目送他被人簇拥着向内而去。 “明玉公子也要去大小姐那里。”阿柳道,“我们也跟着去吗?” 李明华道:“不去了,我们是客人,找个地方.....” 不过来这里的好像都是自己人,也没有人来招待客人,在哪里坐卧歇息呢.....虽然这也是李宅,但她一点都不熟。 正左右看,前方有一个老者走来,看到她陡然眼睛一亮。 “啊!是明华小姐!” 李明华看着这个陌生的老者...... “老夫姓姜.....”他主动自我介绍。 说到这个姜字,李明华认得了,施礼:“是姜亮姜大人吧。” 姜亮很高兴:“明华小姐认出我了。” 李明华道:“久仰大名,刘范刘大人也提到过你。” 姜亮笑眯眯:“哪里用他提,咱们可是很熟的。” 很熟吗?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吧,虽然的确久闻此人奸诈贪财油滑大名.....李明华不解。 “来来,歇息处在这边,明华小姐我们坐下说话。”姜亮却不说了,伸手引路,又感叹,“真是快有三年不见了。” 这个老先生是不是糊涂了?李明华皱眉,他们这是第一次见吧。 或许是说小姐是明楼小姐的姐妹,早有耳闻,阿柳对李明华眼神猜测。 也可能是,李明华释然,对姜亮一笑:“姜大人请。”与他并行而去。 李明玉推开了屋门,一眼就看到坐在镜前的李明楼。 李明楼已经穿上了嫁衣,带着华丽的凤冠,对着镜子似乎出神,听到门开她转过头。 “姐姐今天真好看。”李明玉喊道。 李明楼对他一笑。 李明玉跳进来,展双手转了一圈,问:“姐,你看,我背你去拜堂的时候,穿这个怎么样?” 他说完听不到回答,抬起头,见李明楼有泪滑落。 他吓了一跳。 “姐,怎么了?” 李明楼轻轻拭去泪珠,一笑:“看到你长大了,连父亲的衣服都能穿了,我高兴啊。” 李明玉啊了声,道:“你竟然认出来这是父亲的衣服啊,我还想让你猜呢。” 李明楼道:“这有什么猜的。” 她可是亲眼见过的。 “姐你骗我呢。”李明玉不信,笑道,“这是父亲和母亲成亲时穿的,你只是比我大三岁,你也没出生呢。” 李明楼笑而不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人都来了吗?你把大家都招待好,父亲母亲那边也安排人了吗?” 李明玉一一回答“都来了”“我会招待好的。”“元吉叔留在家里了,他说陪着父亲母亲。” 李明楼点点头,轻轻抚过李明玉的肩头,感受衣衫的真实触感。 “姐。”李明玉道,“姐夫快来了,我去外边看看。” 这就喊姐夫了,明玉就是这样,他真心喜欢她喜欢的一切,李明楼含笑点头:“去吧。” 李明玉离开了,金桔进来看到李明楼的脸很不安:“小姐,眼妆有点花了,我给你补补。” 李明楼坐下来任她轻轻施妆,听着外边说笑声越来越大,她忍不住站起来。 “小姐。”金桔忙问,“你要去哪?” 李明楼向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金桔道:“武都督还没来迎亲呢,就算来了,你在屋子里等着就好。” 李明楼摇摇头:“我不是,我就是想去看看外边。” 外边?金桔虽然不解,但大小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别说去外边,就是此时她去武都督家也可以。 李明楼推开门走了出去,入目一片火红,就像那时候一样。 她慢慢的走向院子里,穿着喜庆衣衫的宫女们端着美酒佳肴,看到她也不惊讶,纷纷含笑施礼,然后从她身边穿过,继续忙碌。 她看到院子里摆出了一张张桌子,桌子前有人坐着,有人站着。 她看到了李敏,李敏和姜名不知道在说什么,李敏似乎不高兴,正甩袖子。 她看到向虬髯,坐在一张桌子前一手抓着肉一手拎着酒壶仰头喝,李明华站在一旁,皱眉。 她看到李明华看到她,戳了戳向虬髯,似乎要他打招呼。 她从这边看过去,门外有李明玉跳进来。 “姐。”他招手喊,“姐夫来了!” 门外锣鼓齐鸣喧天,院子里的人都站起来,层层叠叠涌去,李明玉越过影影绰绰的人群,看到武鸦儿出现在视线里,他披着红衣袍,大步向她走来。 成元十三年五月初九,女侯李明楼与朔方节度使武鸦儿成婚。 ....... ....... (还有个尾声,晚上一定写出来) () 尾声 成元十三年,除了女侯的婚事,还发生了很多事。 女侯当政,重置兵马,收整卫道,平息乱战,天下渐渐太平。 不管城镇还是山村乡野,到处都是人烟,民众之间谈论也不再是天下大事,凡尘俗事乡野怪谈多了起来。 几个世家公子闲来无事,看惯了城镇风光,想要去无人涉足的深山探秋景,因为没有向导迷了路,正当无助时,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和尚。 “那和尚身高一丈,手握木杖,容貌俊美,金光环绕。” “几个公子大叫一声大师救命,那和尚看他们一眼,瞬时全身燃起火焰。” “几个公子吓的四处乱跑,竟然跑出了山林,第二日带着人进来找到这里,但没有和尚的尸骨,也没有火烧过的痕迹,而是只有......” 茶楼里的人们听到这里便响起一片追问“只有什么?” 讲述的人看着诸人声音缓慢一字一顿道:“只有....一棵枯树。” 人们哗然“这算什么,山林有枯树很稀奇吗?”“那几个公子是饿晕了看花眼了吧。”“要么就是吓昏了头。”“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但讲述人却摇头:“非也非也,熟悉山林的猎户都证明了,和尚燃烧的地方原本没有树,而且那棵树长的也不像树。” 人们再次好奇追问:“那像什么?” 讲述人神情高深合手在身前:“像一个佛像。” 人们齐声嘘。 “说了半天还是和尚。” “这再简单不过,就是搞了一个和尚的木雕摆在山里吓唬人呢。” “是那个世家公子闲来无事做的吧,还什么遇见神仙。” 茶楼里吵吵闹闹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但也有人面色凝重。 此人是个头发胡子又白又长的老人,老的都看不出他的岁数,他的面色凝重让人们还是很重视的。 “方老翁。”一个人问,“你说是不是骗人的?” 方老翁摇头:“不是骗人。” 民众们惊讶,方老翁是这里活的年纪最大的读书人,据说如果不是年纪太大走不得远路,还要去京城参加常科呢,不过县里已经告诉他好消息,过两年女侯会开推选榜,他不用考试就能入榜。 活得久的人见多识广,说话总是让人信服。 “那是什么?”大家齐声问。 “书上多有记载。”方老翁念出一串拗口的话,再看诸人,看到大家都没听懂,便解释道,“这是上古时期记载每逢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圣人出世,就会有的天兆,也就是祥瑞。” 祥瑞啊,大家听懂了,顿时欢喜,祥瑞总比妖魔鬼怪让人安心。 原本的讲述人被抢了风头很不高兴,喊道:“听我说,我还没说完呢,清风观的五道人已经亲自去看过了,说是祥瑞之兆,要择吉日挖出来送去京城,献给女侯。” 清风观五道人是民众信服的活神仙,顿时再无怀疑,有些人跑出茶楼叫车叫马要去深山看祥瑞。 一时间引得大街上热闹轰轰。 茶楼里少了生意,还有人没付钱就跑了,掌柜的很恼火,还好来喝茶的都是熟人,让伙计记着下次把钱要回来,转头看方老翁安坐如山。 “方老翁,你怎么不去看看祥瑞?”掌柜的问。 方老翁捻须笑:“祥瑞有什么可看的。” 这老头活着不知道多久了,见过很多祥瑞了吧,掌柜很是羡慕,想着自己要不也去看看,那可是祥瑞,错过了这辈子就见不到了。 方老翁示意再来一壶茶:“急什么啊,这以后天下太平,祥瑞多得是。” 那倒是,掌柜放心了,没多久又有人跑回来带来好消息。 “不用担心看不到。”他笑道,“五道人没能挖走祥瑞,一个富家翁出来说这是他家的地,这祥瑞是他的,谁也不许挖走,揪着五道人要去告官。” “有地契吗?”掌柜立刻问。 那人点头:“有!” 掌柜便笑了:“那就没问题了,官老爷们都有规有矩清明,有地契就告的赢。” 他抚掌笑,以后可以随时进山看祥瑞了,不用担心被送去京城看不到。 虽然深山里的祥瑞没有送去京城,但京城里突然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大概是从常科考完,新进士们跨马游街之后吧。 有白色的牛,有白色的燕子,奇形怪状的珍宝,有些牲畜珍宝被礼部官员收了下,有的则被认出作假连人带东西一起扔出去。 但这并没有妨碍街上很多人宣扬自己有祥瑞有珍宝,圈出一块地方引人来看。 陈二好容易从人群中挤过去,恼怒道:“这乱糟糟的,街市上可以随便搭棚子了吗?当差的都不管吗?” 他走过去回头,看不到跟着的人,又气呼呼的钻进人群,抓住一个穿着白袍踮着脚向棚子里张望的公子。 他咬牙:“你干什么呢!” 公子转头看他,眼睛亮亮,指着里面:“二狗,里面说有红色的大雁呢。” 陈二翻个白眼:“那是染色的!项南,你只是坐了三年牢,不至于变成傻子吧?” 项南一笑,向前走:“你也知道我坐了三年牢,很久没见过热闹了嘛。” 陈二拉着脸跟上他,二人再次穿过人群。 “接你出狱,真是累死我了。”他也再次抱怨。 项南语重心长道:“那是你混的不行,这三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却还是个校尉,还是个什么军?管伙食的军里的校尉,你要是当个大将军,还用自己来接我啊,一声令下,让牢头把我用轿子抬去你家就行了。” 陈二冷笑:“再找人敲锣打鼓开路吗?你以为你是进士跨马游街呢?你原本是要砍头的,好运气赶上大赦天下才放出来,清醒一点吧。” 项南神情瞬时黯然。 陈二有些不安,话说的是不是太重了......项南也算是家破人亡了。 “你说。”项南怅然道,“她是不是特意为我大赦天下,到底顾念旧情.....” 陈二冲他呸一声,项南已经机敏的跳开,哈哈大笑向前而去。 这个无赖啊,陈二气呼呼的跟上。 “跨马游街。”项南衣袖轻甩,看着两边热闹繁华的街道人群,“我也不是做不到啊。” 想当年的白袍小将是多么的风光,那可是他一个人整起的白袍军。 陈二默然一刻,道:“白袍军被分散到各军中,有镇守各地,有剿匪清叛,大家都散了。” 三年过去了,世间已无白袍军。 “不过,你还可以当兵。”陈二道,为他打气,“你可以来我军中。” 他所在的是不可缺少但也不会扬名建功立业的辎重军,这样女侯也会放心。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不去其他兵马,而是要做辎重军的缘故。 就为了可以给项南留一个谋生之地。 项南撇嘴:“我才不要当伙夫军!” 陈二恼怒:“你还挑三拣四,你还想怎样?” 项南展袖傲然:“我当然要名扬四海,嗯,我先考个进士吧。” 陈二愕然:“考进士?” “其实我是读书人,我读过很多很多书。”项南看前方碧蓝的天空,嘴角弯弯勾起笑意,“小时候我跟哥哥都说好了,他练武从军,我读书入仕,他练武勤奋,我读书也很认真。” 只不过后来哥哥不在了,他替哥哥完成心愿来当兵从军。 陈二哦了声,犹豫一下:“项云死后,你家人都被判了刑流放,我托人打听了,项老太爷已经过世了,你父亲还好,你要不要去西疆那边.....” 项南摇头:“其实有没有我,我家人的日子过的都一样,我还是自己一人专心读书吧。” 陈二再次犹豫:“不过,你猜得出来吧,那个,她,要从代政变成当政了。” 这以后就真的是她的天下了,她能允许仇人的子弟科举当官? “陈二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项南啧啧两声,一笑,“如果她还是女侯,她与我就是私仇,不共戴天,但如果这是她的天下,那我就是她的子民,天和它的子民,怎么会有私仇呢?” 陈二哼了声:“你懂的多,你厉害,那我就等着看你跨马游街名扬天下。” 此时他们走过一座跨街石桥,桥下有船滑过,船上有人洒下琴声铮铮。 项南站住脚倾听,转头看陈二:“其实我除了读书,还喜欢乐器,我曾经还立誓要当一个古琴大家,要不,我先学琴吧.....” 陈二神情漠然:“我算是明白你了。”他伸出手,“你先把住我家吃我的钱付了,否则你就先去做乞丐吧。” 项南扶桥悲愤“世道无常,人心不古”“如没有我,今日哪有你。” 这边桥上吵闹,那边街上有几匹马疾驰过市,马上的信兵背着州府的旗号,引得民众张望猜测,很快有消息便散开,原来是某地某位官员向朝廷进言“请天子顺应天兆,禅位女侯” 这个消息瞬时传遍了京城,说是第一次听到,但也没有多么令人哗然,或许说终于有官员说出这个话了。 对于女侯接帝位的事,三年多了,世人的心里早已经有这个准备。 成元十三年秋,多地献祥瑞,多地官员进言当顺应民意。 成元十三年冬,养病多年的幼帝临朝,召宰相等数十位重臣入殿,商议禅位。 冬日的剑南道多了几分阴寒,日光也极少能见,道府后的一间宅院里,李奉景搭着手望天,在他身后的廊下李奉常守着火盆,眯着眼翻看几封文书。 “老四啊你读书多,你说说他们写的这是什么。”他说道,“我怎么看不懂?” 李奉景没有回头:“不就是说让明楼登基的事吗?” “登基是登基,但这些开头写的是武夫人,说武夫人是什么神仙,因为世人受苦不忍心见,自闭双目什么的。”李奉常念着这篇颂词,写的极其华丽拗口,他都念不出来那种,勉强看大概意思,“然后在窦县化身临难,点化明楼,为其改名换身份得承天子之力,来济世救民。” 李奉景道:“这是常用的手法,也是为了吹捧武鸦儿,好让他能配得上咱们明楼,咱们明楼都是天命了,他怎么也得有个神仙母亲,才算门当户对。” 李奉常哦了声:“这个我懂,我的意思是说,它这说的是明楼被神仙点化了换了身份,是不是就是说明楼不是咱们李家的大小姐了?跟咱们没关系了?” 这可事关祖孙后代了,李奉景也不观天象了,回头道:“不能吧,婚礼不让咱们参加也就罢了,这皇家也跟咱们无关?” 他们在这里说话,雕花门外念儿蹲着偷听,听到这里蹬蹬向后跑,一口气跑到一间小院子前,小院子锁着门,但无人看管,她啪啪的拍门喊小姐。 “小姐小姐,我听到新消息,李明楼要当皇帝,就不做李明楼了。” 门内脚步响,有人飞一般扑来。 “什么?李明楼不做李明楼了?”李明琪在内欢喜的喊道,将门摇晃,“那我可以继续当李明楼了?!” ....... ....... 新年的爆竹声似乎持续了一夜未散。 昏昏沉沉的帐内有人起身。 武鸦儿立刻醒来了,伸手向一旁摸去,一双手已经先抚在他胸口,同时有人贴上来。 “你接着睡吧。”李明楼柔声说道。 武鸦儿便闭上眼嗯了声,将她在身前抱了抱:“这么早你怎么起来了?” 轻柔软软的头在武鸦儿的下巴上蹭了蹭。 李明楼说道:“我出去一趟。” 武鸦儿没有问去哪里,微微睁开眼:“现在吗?今天可是要....” 李明楼在他唇上亲了亲,堵住了他的话,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武鸦儿闭上眼,将她在怀里再抱了抱,便松开了,听着李明楼起身,掀起帐子,帐子放下,外边宫女们拥簇脚步散去。 ....... ....... 天光亮起的时候,白雪覆盖的皇陵,裹着黑袍的李明楼独行,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座陵墓前。 她掀起兜帽,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是一颗水晶球,其内有山川湖泊,隐隐还有雪花飘动。 “殿下。”她道,“这是我最近见到了的最好玩的珍宝,你看看,是不是很有趣?” 她将水晶球放在墓碑前,看着其上昭王两字默默一刻,然后再摊开手将皇帝之玺托起。 “殿下,那这个天下,我就接了。” 她将皇帝之玺在手心抛了抛攥住,对着墓碑一笑。 “殿下,我走了。” 她施礼一拜,转过身在甬道上款步而去。 成元十四年正月,幼帝禅位与第一侯,第一侯李明楼登基,改国号为楚,改元开武。 大楚开武元年,一个盛世隐隐在望。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