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来信[先婚后爱]》
1. 压迫
《雾港情书》
無涩/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暮春午后,日光渐渐灼目。窗外蔷薇丛枝叶轻晃,光影斑驳。
林栖雾抱着紫檀木琵琶端坐,指尖轻捻慢挑,舒缓的旋律如清泉般流淌开来。曲终,琴弦震颤,余韵悠长。*
“栖雾,指法越发凝练了。”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栖雾指尖微顿,起身见陈教授拄着拐杖倚在门框,面容慈蔼。“这《四静板》含蓄内蕴,倒是合你性子。”*
林栖雾停下拨弦的动作,指尖泛着白,碎发汗涔涔黏在额前,欲起身行礼。陈教授摆摆手,挪到对面靠椅上落座。
“栖雾,港西剧院今年我手里有个名额。”老人枯指摩挲着拐杖上的云纹雕花,语气闲淡,“我想着你三年的课业一直拔尖,又是南音世家出身,去那里打磨打磨,应是极好的。”
“……港西剧院。”林栖雾心口微微一沉。
那是港城最负盛名的艺术演出中心,坐落于尖沙咀海滨最繁华的地段,其设立的核心场馆专为推广传统戏曲而建,被誉为世界级戏曲殿堂。更有甚者,称其为港城音乐学子的朝圣之地。
“陈老,我……”林栖雾垂下长睫,眸底闪过一丝忧色,嗓音依旧软糯,却裹着涩意,“我还没考虑好实习的事。”
陈教授眉梢一挑,捻着胡须的手顿住:“哦?以你的能力,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栖雾,是有什么顾虑吗?”
“家里……我爸爸身体一直不太好。” 林栖雾眼睫颤了颤,唇角绷紧,声音也低了下去,“乐团最近事情也多,我怕……”
“你父亲的性子,就是太要强。” 陈老了然,没有再追问,话里掺着长辈对晚辈的怜惜,“也好,你仔细考虑,名额我先给你留着。南音这门技艺,讲究的是一股静气,别让杂事扰了心境。”
送走陈教授,排练厅重新陷入寂静。
林栖雾坐回琵琶前,琴弦在指尖发出嗡鸣,心神愈发不定。
出门时,天色已经黑透,树影把月光摇得稀碎。林栖雾踩着碎光,从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
是阮糖发来的消息:[雾雾,火锅局约不约?老地方。]
两人自开学以来忙于春招,难得碰头。火锅店挨着学校后门,正宗的川渝口味,阮糖认准了老板娘同乡,拽着她经常光顾。
刚落座,阮糖就攥住她手腕,酝酿一番后,激动开口:“雾雾,今天我要正式宣布,我脱离苦海,成功上岸啦!”
“哇!恭喜我们软糖糖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啦!”林栖雾瞧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唇珠被咬得泛白又松开,清浅的梨涡盛不住笑意。
阮糖这阵子为了备考起早贪黑,如今尘埃落定,是难得的喜事。
两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鸳鸯火锅前,红汤咕隆咕隆冒着泡,白汤还温吞着。
“港西剧院?!”阮糖筷子一抖,毛肚“啪嗒”一声栽进锅里,眼睛瞪得溜圆,“小祖宗,你没发烧吧?那是港西啊!多少神仙折了腰连初试都进不去,你居然还要考虑?”
林栖雾筷子尖戳着碗里的鱼豆腐,声音闷着:“我知道那地方金贵,可是……”
“可是什么呀!”阮糖捞起毛肚塞嘴里,“林叔叔上次来看你不是说了吗,他身体好着呢,让你别整天惦记。”
“上周回去,他头痛得厉害,翻谱子时手直哆嗦,把我吓坏了。”林栖雾鼻尖沁着汗,嗓子有些黏糊,“我妈走得早,他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乐团的担子也越来越沉,我……”
阮糖撂下筷子,正色道:“雾雾,我理解你担心叔叔。但你想过没有,港西意味着什么?那是能让你站在大舞台上的最好机会!”
“我……”林栖雾舌尖抵着上颚,唇瓣紧抿。
阮糖缓了口气:“再说,港西离学校也就一脚油的距离,周末完全可以回家看叔叔。现在手机这么方便,每天打个电话报平安不就行了?”
见她动摇,阮糖话题一转:“对了,你家梁少最近怎么不见人影了?”
“他刚接手公司项目,出差比较多……”林栖雾听阮糖提起男友,眼瞳暗了下。
她幼时跟随父亲从泉镇回港,梁知砚是母亲故交之子,两人青梅竹马,依长辈之言订下婚约,是港媒口中的一段佳话。
眼下临近毕业,原定的婚期因父亲生病推后,男友又忙于公司事务鲜少陪她,旁人或许不清楚,林栖雾心里一直是不安的。
阮糖见她脸色发白,指尖不停地摩挲玻璃杯面,察觉到说错了话,便不再多问。
……
晚上回到宿舍,林栖雾在走廊徘徊许久,终于拨通了电话。
另一端响了好几声才传来林徵沙哑的声音:“囡仔,这么晚了还没睡?”*
“爸……” 林栖雾背抵着冰凉的瓷砖,鼻子猛然一酸,“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了,不碍事。”林徵笑了声,刻意提着气,“我新招了个助理,平日里能搭把手。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别老惦记我。”
林栖雾吸了口气,喉间愈发苦涩:“爸,陈老说……能推荐我去港西剧院实习,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林栖雾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甚至有些后悔冒然提起这件事。
“港西剧院?”林徵声音里透着惊喜,“那可是好地方!囡仔,这是好事儿啊!”
“可我担心……”
“憨囡。”林徵截住她的话头,语气含着安抚,“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妈走的时候,就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代表南音,走出泉镇。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你只管去,我好着呢!”
走廊尽头,月朗星疏,云影被晚风揉得松软。她盯着那团软云,鼻尖一红,泪珠子悄然滑落:“爸……”
“好了,别哭鼻子。”林徵在那头笑,“赶紧去准备面试,有事打电话。”
电话挂断,林栖雾肩膀一垂,泪水突然决堤。
-
雨声淅沥,空气里浮动着梧桐嫩叶的清香,湿润得能拧出绿意。
林栖雾坐在后座,眉心渐蹙。她出门早,没料到会下起雨,自然也没带伞。
车滑停在港西剧院侧门。
“呢场雨一时三刻停唔到。”(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司机一口地道粤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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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去檐底啦,莫淋湿身。”(我送你到前面檐下,省得你淋雨。)
说完,司机利索开门,回头打量了几眼。
水雾朦胧中,少女瓷白的小脸几乎未施粉黛,肌肤透出玉色,睫毛细密,乌沉沉的杏眸汪着水,应是典型的江南长相。
他在港城开车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长得标致,气质也出众。
“唔该。”(谢谢。)林栖雾亮出付款记录,米色细高跟点地,在地面擦出轻响。
她抬眼,顺着行人道往正门走。
整座建筑俨然是新中式风格,雅致的庑殿顶,檐角飞挑,穹顶中央嵌着水滴状天窗,四周垂落的弧顶犹如半拢的幕布,白金配色的方拱门庄重典雅。
林栖雾沉了口气,跟随门口的侍者乘坐直梯,抵达三楼。
“小姐,走廊尽头的房间候场,祝好运。”
走出电梯,迎面看到的是光可鉴人的深棕胡桃木地板,两壁挂着传统乐器的拓印版画,从唐宋凤首箜篌到明清二弦,底下配着鎏金铭牌的详细介绍。
简直就像……一条铺陈的艺术长廊。
因车程久,她到的不算早,等候区的席位已经占了大半。
来面试的多数裹着笔挺西装,有翻谱的,调弦的,也有人交头私语。
“听说港西初复试筛得蛮狠,今年不知道几个名额……”
“你不晓得吗?前阵子港西部门改革,裁并了好多岗……”
“金饽饽嘛,咱们只有受着的份……”
“……”
林栖雾就近坐下,低头复习曲谱。面试开始一刻钟后,等候区倏地骚动起来,有人攥着手机低呼:
“卧槽,你们快刷同城热搜——”
手机适时一震,是头条新闻的自动推送:
[港媒直击!霍御集团神秘掌权人今日归港,据塔台工作人员称,其私人飞机抵达赤角国际机场]
人声嗡嗡,林栖雾几不可察地蹙眉,指尖划进链接:
[霍霆洲,生于港城第一豪门,创立享誉海外的寰宇国际和睿翎资本,是当之无愧的霍家新一任掌权人……]
林栖雾皱了皱鼻,乍一看还以为这些港媒是霍氏喉舌,字里行间极尽赞美吹捧之词。刚锁屏,又听周围人议论道:
“我家老头子跟他接触过,说这位爷在欧洲待了五年,一手把霍氏海外版图扩张了三倍……”
“我倒听说霍氏计划开拓海外影娱市场,这次专门回港洽谈政府项目……”
“霍御集团不是港西金主吗?会不会……”
“……”
倏然间,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
场内交谈声骤停,众人噤若寒蝉。林栖雾跟着抬眼望去,只见电梯口走出一群人。
为首的男人一身深灰色西装熨帖考究,腕间的百达翡丽泛着冷光。他身量极高,宽肩窄腰,混血骨相凌厉俊美,神色冷郁。
他走得不快,步履间带着沉敛的力量感,叫人远远观望就生出畏惧之心。
有人眼疾口快地道出男人的名讳,那人正是——
霍霆洲。
2. 凝视
“霍总,今年港府牵头的非遗项目,您可有投资意向?”商务总监赵明城觑着男人的神色,小心探问。
男人面容冷峻,姿态近乎漠然,眉宇间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审视与疏离。
空气凝滞。
在场的人无不感受到无形而凛然的低压。
片刻后,男人眼睫微撩,扫了一眼赵明城,下颌骨略抬,示意他继续。
“我们深知这次项目的规格极高,对宣传口径的精准度和文化底蕴的要求,近乎苛刻。”他顿了下,目光紧紧锁在霍霆洲的侧脸上,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经过综合评估筛选,我们认为,能完美承载这份重托、同时具备国际视野和本土文化根基的平台媒介,非港西剧院莫属。”
赵明城垂着眼睑,喉结下意识地滚动,额角钻出细汗。
他深知眼前这位年轻掌权人的分量,霍霆洲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可能决定一个庞大项目的生死。
电梯抵达楼层的提示音蓦然响起,门无声滑开,截断了赵明城的话尾。
霍霆洲率先迈步而出,赵明城紧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半步外的距离。
见男人抬腕看表,身旁的江秘书立刻开口:“赵总监,霍总今日另有安排,不妨改天详谈。”
走廊尽头,一扇深胡桃色木门虚掩,里头隐约传出紧张的交谈声和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门上贴着几个大字——“多功能厅A317面试点”。
“霍总。”赵明启抓住时机,侧身抢前一步,手臂微抬,脸上堆起笑,语速快了几分,“巧了,今天剧院在面试新一批演员,特别是民乐方向的苗子。人才是根本嘛!”
“您难得过来,要不……移步去看看?给我们把把关,指导指导工作?”
霍霆洲停步,微微侧头,目光越过赵明城的肩膀。他没有立即应声,眸底沉晦不明。
几秒钟的沉默被拉得无比漫长。
赵明城屏住呼吸,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见霍霆洲颔首,他僵住的笑意如释重负地绽开。
“太好了!霍总您请!”
他快步上前,殷勤地推开那扇厚重的门。
面试厅宽敞颀长,一排铺着深红绒布的长桌横亘墙边,将室内空间一分为二。桌后已然坐着三位考官,神情肃然;桌前则是正对着考官席的空旷区域,只在中央放了一张无背黑圆凳。
区域边缘,十来个候场的年轻人或站或坐,神情无不紧绷。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场内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于门口的那抹身影。
男人沉黑的眼眸淡淡扫过整个空间。他随意抬手,赵明城会意,疾步走向考官席,在预留空位落座。
敬畏、好奇、揣测……各种情绪在空气中碰撞、发酵。
霍霆洲从容落座,长腿一叠,身体微靠,手随意搭在膝上。
他坐的位置极有讲究,是考官席侧后方那片光线稍暗的区域,既能看清整个面试过程,又巧妙地避开了主考官的核心视线。
局外人一般置身事外……却又洞悉一切。
他的落座悄无声息,却像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漾起阵阵涟漪。
考官们飞快交换眼色,神情愈发凝重。主考官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显得突兀:“面试继续。”
他低头看名单,嗓音刻板平稳,“下一位,林栖雾。”
被点到的少女缓缓舒了口气,沉着起身,走向场中。
她一身烟粉香云纱旗袍,是窄袖的中长款式,衩只开到膝上两寸;绾的是中式侧盘髻,插了支黑檀白玉扇簪。
她的步子很稳,裙摆微漾,仿若一株迎着微风的春日晚樱。
骤然间,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无声袭来。
林栖雾甚至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掌心沁出薄汗。她强作镇定走到圆凳前,落座,将琵琶抱于怀中。
紫檀木温润厚重的质感贴着指腹,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压下了蓦然翻涌的心悸。
她深吸一口气,葱白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起落间,琴音如清泉滴落深潭。随即,一声古朴悠长的散板响起,是南音古调《梅花操》。*
她的指法干净利落,吟猱绰注,气韵流转,尾音在空气中袅袅消散。
林栖雾指尖离弦,按住微颤的琴身。她抬起头,面色平静地迎向考官席。
短暂的静默后,主考官——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脸上浮起了温和的笑意,颔首,眼底流露出无声赞许。
然而,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横插进来。
“林小姐,你出身南音世家,想必南音曲目早已驾轻就熟。”坐在主考官右侧的中年男考官,身体前倾,指尖在桌面哒哒敲击。“传统民乐是港西剧院的看家本事,港西要走出去,面向的是更广阔、更多元的市场和国际观众,固守一隅是不够的。”
他顿了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却愈发犀利,“林小姐,你对其他类型的民乐是否也有涉猎?不如……现场再展示一首非南音体系的传统曲目?也好让我们更全面地评估你的综合实力。”
他的语调刻意放缓,带着居高临下的试探,嘴角甚至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坐在边缘的年长女考官皱了皱眉,但并未出声。
台下响起轻微的抽气声。
“非南音曲目?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是啊,前面几位不是只表演了自选曲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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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一个就是我……大佬还在后面……”
“……”
林栖雾下意识地,目光朝侧后方那抹身影飘去——
男人姿态未变,清冷矜贵,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视线似乎并未落在她身上,又似乎无所不在,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因距离而减弱分毫。
心口猛地一缩,像是被冰冷的手攥住。
她轻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细微的刺痛感拉回摇摇欲坠的理智。
指尖抚弦,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清明。脑海中迅速掠过无数曲谱的名字,没有半分犹豫,她沉气入腹,搭弦,起势。
“铮——”
一个清越如冰玉相击的单音骤起,带着凛冽破空之势,撕裂了大厅里滞闷的空气。紧接着,一连串轮指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从琴弦上倾泻而下。
少女指法精准,力道忽轻忽重,速度时缓时急,音节连绵繁复,宛如春雪初融,山泉跃涧。
曲终,男人那双黑眸如深潭寂冷明澈,却不再毫无波澜。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一寸,视线始终落在少女身上。
她的手指停在微颤的弦上,纤细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胸口起伏,额上的细汗悄然滑落颊边。
巴掌大的瓷白小脸上,一双杏瞳清澈明润,卷翘的睫羽轻颤。她侧头望向男人时,带着一丝懵懂的警觉。
像林间初生的幼鹿,乍窥人世。
大厅里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考官席上的四人,表情凝固在各自的震惊与回味中,竟忘了动作。
倏地,一个清冽磁性的声音响起。如同浸过寒潭的刃,淬着冰棱。
“今年,”男人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转向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反应的赵明城,“民乐类的新人名额,几个?”
赵明城像是从梦中惊醒,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他反应极快,脸上堆起恭敬又紧张的笑容:“霍总,今年民乐类的新人指标,非常紧张……只有一个。”
“一个。”
霍霆洲重复,语气平淡无波,却叫人不敢妄自揣度。他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随即,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下,男人毫无预兆地起身,径直朝出口走去。
赵明城彻底懵了。
他眼睁睁看着霍霆洲几步越过半个大厅,才猛地回神,追出门外,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霍总!霍总您……不再看看后面的面试了?还有几位非常优秀的……”
男人脚步微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略侧了下脸,下颌线冷硬分明。而后,薄唇微启,声量不高,却如冰珠落地,清晰冷冽,带着尘埃落定的意味:
“一曲《阳春白雪》,足矣。”*
3. 湿透
闷热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细雨斜织,铅云越积越厚,仿佛一伸手就能攥出水来。
骤然间,天空裂了道口子,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水渍在裙摆洇开,雨水裹着寒气,像条滑腻的小蛇顺着脚踝攀延而上。
林栖雾轻唔一声,退到檐下躲雨。
她点开屏幕,微光映着她疲惫的小脸。置顶聊天框里,几个字来回删改:[知砚哥哥,我面完啦。你到哪了?]
发送的瞬间,手机便震动起来。
“绾绾。”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混着广播电子音,“抱歉,临时通知,内地合作方那边出了紧急状况,我必须立刻过去处理。人已经在机场了……”
“今日嚟唔到接你喇,你自己返学校小心啲,好嘛?”(今天没办法接你了,你自己回去小心点,好吗?)
闻言,林栖雾指尖一僵,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失声不语。
“绾绾?在听吗?”梁知砚声音里夹着一丝急促,“这边信号好像不稳定……”
林栖雾偏头,目光掠过剧院门口流光溢彩的巨幅海报,努力稳住声音:“嗯……知道了。工作要紧,路上小心。”
“乖。”梁知砚声音明显松下来,带着安抚的疲惫,很快被登机广播吞没,“落机再call你。”
林栖雾捏紧手机,指节泛白。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打车软件里的图标孤零零地闪烁着,地图上可用车辆的区域,一片空白:“正在为您寻找车辆,预计等待38分钟……”
茫然的焦等中,手机再次猛震。
“喂,文文?”
“小雾!”电话那头女声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出事了!林老师他……排演时突然晕倒,已经送往市中心医院了!”
“什么?!”
林栖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肩膀勉强倚住墙面,手机险些脱手,“文文,你说什么?我爸怎么了?!”
“是急性脑出血,医生说情况危急,正在抢救。”文文的声音透着绝望,“小雾,我在急诊室门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栖雾只觉得心口挨了一记重锤,脑中一片空白。她猛地攥紧手机,指尖掐进掌心,话从紧涩的喉咙中挤出:“我……我知道了!文文,别慌,你守在那里,我马上到!马上!”
电话挂断。
空气黏腻得让人窒息,散场的人潮裹挟着兴奋的余温,汇成嘈杂的河流涌向停车场,接送车有序驶离。
林栖雾小脸煞白,血色尽褪。心跳如擂鼓,似乎马上要挣脱出胸腔。下一秒,她像尾被抛上岸濒死的鱼,一头扎进暴雨中。
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视线模糊成一片。少女不知疲倦地朝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挥手。
“Taxi!”
然而,没有一辆停下。
车轮碾过积水,无情地泼洒在她早已浸透的鞋面,湿寒刺骨。
就在她几乎要被冰冷的绝望吞噬时,一道沉稳的引擎声浪破开嘈杂的雨幕,由远及近。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深海滑行的巨鲸,无声而威严地驶至剧院门口。车牌号码是FOK001,每个字符都彰显着车主的尊贵身份。
剧院正门玻璃无声滑开,两道身影先后步出。
穿着合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气质干练,手撑一把宽大的黑伞。他快步走至劳斯莱斯后门,伞面精准倾斜,为身后的男人遮挡雨丝。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侧脸冷峻。他微微低头,坐进宽敞的后座。江秘书利落收伞,刚坐上副驾,便瞥见后视镜里少女狼狈的身影。
他认出是刚才面试的女孩。他唇微动,却像没看见般请示:
“霍总,晚上的线上会,您去公司还是……?”
“回华樾府。”
引擎低沉嗡鸣,车身微震,准备驶离。
“等等——!”
雨幕中少女跌跌撞撞跑来,高跟鞋在积水中踏出朵朵水花。
林栖雾用尽力气,冲到驾驶座窗边。她咬紧下唇,屈指叩窗。
“师傅!麻烦您帮帮忙!”她的声音被雨水呛得断断续续,颤抖得厉害,“我爸爸在市中心医院抢救……情况很危急!我实在打不到车…能不能麻烦您……顺路载我一程?”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身体下意识后缩,目光投向江秘书——
……眼下的情况,他没有资格做主。
江秘书迅速扫过窗外浑身湿透的少女。他心里有一丝同情,但暴雨中突兀拦车、语无伦次求助的人,他无法判断是否有其他企图。
更何况,自家老板行程机密。他身为顶级秘书的职责,就是杜绝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他微吸了一口气,身体前倾,嘴唇已经张开,准备发出拒绝的指令——
或许沉默太久,少女苍白的小脸漫上绝望,夹杂着羞耻难堪,低声道:“抱歉,打扰了。”
转身的刹那,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后座传来。
“让她上车。”
江秘书神情瞬间僵住。他甚至猛地侧过头,飞快瞥了一眼后座。深色隐私玻璃隔绝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片暗影。
一声轻微的电子锁解除声响起,劳斯莱斯厚重的后车门,缓缓地、无声打开。
暴雨如注。
车外雨水冰冷潮湿,车内却温暖干燥。空气中混合着清冽的、类似雪松与檀木混合的冷香,让林栖雾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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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晕。
“去医院?”
男人薄唇微启,嗓音平如止水,听不出是问询还是陈述。
少女猛地一颤,双臂抱在胸前,僵硬地缩在宽大座椅的最边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单薄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那双清澈灵动的杏瞳,因惊惶而微微涣散。
像只被暴风雨惊飞、迷失方向的雏鸟。
“是……”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因还未消退的寒冷而颤抖破碎,“市中心医院……急诊科……”
“老俞,改道市中心医院。”
“是,霍先生。”司机立刻应声,车在雨幕中平稳转向。
林栖雾抬起眼睫,悄然瞥向对面。
男人靠在座椅里,姿态松弛。窗外流动的光影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忽明忽灭。
他西装革履,气质清隽,与车内的温暖奢华浑然一体。于她而言,像隔着层冰冷的玻璃,遥不可及。
余光里,昂贵细腻的深棕色真皮座椅,被少女湿透的身体印上突兀的的水痕。
男人没再说话,只缓缓摇下遮挡玻璃,朝副驾的方向,极轻微地抬了抬下颌。
江秘书立刻捕捉到了这个无声的指令。
尽管心中惊骇未平,但他的职业素养不容置疑。
他迅速俯身,利落地打开副驾前隐藏的储物格,里面整齐叠着几条纯白绒毯。
“小姐,请用这个擦拭一下。”江秘书抽出一条,手臂越过椅背,递向后座的少女。
林栖雾茫然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睫上还挂着水珠。
“谢……谢谢……”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指尖微颤,轻轻攥住绒毯。
干燥厚实的布料裹住全身,带着不真实的柔软。胸口难言的委屈似乎被无声安抚,她轻轻阖上眸子,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倏然不知,少女阖眼的瞬间,对面的男人便掀起眼帘。
他眸光微垂,落在角落里那团影子上。
少女卷翘的长睫微微发颤,湿漉漉的樱唇不安地抿着。
和之前从容娴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
“小姐,市中心医院到了。”
林栖雾缓缓睁眼,掀开沾染了些许湿气的绒毯,小心叠好递还。接着,她转向后座那片暗影,深吸了口气,郑重低声道:“先生,谢谢您。”
车内的男人无声注视着远处那抹清瘦的身影。
江秘书撑伞将少女送至急诊大楼门口,刚坐进车内,便小心探问:
“霍总,林小姐说若车内物品损坏,联系她照价赔偿。这是她的名片,您看——”
闻言,男人薄唇微不可察地勾起极浅的弧度,溢出一声低笑。
“倒是有心。”
4. 牵绊
暴雨倾盆,天色沉如午夜。
“您好,请问林徵在哪间手术室?我是他的家属。”市中心医院急诊大楼内,林栖雾拨开混乱嘈杂的人流,冲到分诊台前。她身体疲软地倚靠在冰冷的台面,几乎站不住。
“林徵是吧?”值班护士撩眼看了看,手指在键盘上噼啪敲击,“四楼上去左转第一间。”
走廊里灯光白得发青,弥漫着消毒水呛人的气味。手术室大门紧闭,门上亮着刺眼的红灯。
林栖雾脚底生根,只觉得被暴雨淋透的寒气,从骨缝里直冲头顶。她挪蹭到椅子上坐下,心口揪成一团,气都喘不匀。
她用力抠着自己冰凉的指尖,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末的痛楚摁住心底漫上来的恐慌。
……爸爸,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林栖雾木然地摸出来,指尖湿冷打滑,蹭了好几次才接通。
“喂?绾绾?”梁知砚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微哑,“我刚落地,还没问你面试顺不顺利,已经回学校了吗……还是和伯父在一起?”
几滴雨水顺着她鬓角滑落,林栖雾张了张嘴,她想告诉男友,自己很害怕,下午的面试也没那么顺利。
可他飞机刚落地,还要忙着处理内地事务,甚至很可能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想到这些,她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原本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拐了弯,变成了一声极力压抑、带着细微颤音的“嗯”。
“……挺顺利的。”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往上拨,试图显得轻快自然,“面试官说……回头通知我。”
她顿了一下,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问出下一句,“知砚哥哥,你……还要多久回港?”
电话那头传来梁知砚拖箱的声音,他语气依旧:“顺利就好!我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绾绾,这次内地项目收尾有些拖沓,再等我几天好不好?妈咪最近很记挂你,後晚我返港順路車你,一齊食餐飯?”
那盏“手术中”的红灯,像一只冷酷的眼睛,漠然俯瞰着少女此刻的挣扎。她咬住发白的下唇,勉强箍住嗓音:“嗯……好啊……我等你。”
“乖,这两天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梁知砚的声音裹着笑,匆匆叮嘱几句便撂了电话。
林栖雾攥着冰冷的手机,半天未动。随后,她蜷缩起来,把脸摁进膝盖里。推车的轱辘声、护士的呼喊声、家属的呜咽声……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肩膀被人搡了一下,林栖雾弹起来,来人却并不是医生。
“小雾,你一直在这儿守着,吃点东西吧。”文文喘着粗气,忍不住抱怨,“天呐,这个点餐厅都关门了!我蹽了两公里才找到便利店。”
她麻利地从袋子里掏出还温热的粥盒,还有几袋素净的面包,“多少喝点垫垫肚子。人是铁饭是钢,林老师还在里面,你可不能先垮了!”
林栖雾抬起干红的眼,胃里沉坠坠的,没有一丝食欲。她扯起唇角,回应文文:“文文,谢谢你。我真的……吃不下。”
她声音哑得厉害,“你也忙了一天,快回去吧。我在这儿盯着就行。”
“小雾,就算不考虑自己,还有林老师呢。”文文语气硬邦邦,直接把揭了盖的粥盒杵到少女手里,带着点乐团管事的利索劲儿。
林栖雾拗不过,也实在没有力气再推拒。她舀了一小勺寡淡的白粥抿进唇中,温热的米汤润过紧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她机械地、小口吞咽着。
文文又絮叨地安慰了她一阵,说林徵身体底子好,肯定能挺过来。
最终,在反复确认她一个人可以、并答应一有消息立刻通知后,才一步三挪地离开。
……
夜更深了。
指针和分针咬合之时,手术室紧闭的的门,终于滑开。
意识混沌的少女浑身一凛,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死盯着门口,看着穿着绿褂子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扯下沾着血污的口罩,脸上刻满疲惫。
“林徵的家属?”医生目光扫过空荡的等候区后,朝她确认。
“是,我是他女儿。”林栖雾声音陡然绷紧,尾音飘着颤,“医生,我爸爸……他怎么样?”
他看着少女那双盛满恐惧和祈求的眼睛,缓了语调:“手术耗时比较长,中间一度有些凶险,不过……”他顿了顿,给了林栖雾一个定心的眼神,“有惊无险,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你父亲很坚强,挺过来了。”
“暂时……脱离危险?”林栖雾重复。
“对,手术本身是成功的,清除了主要压迫脑组织的血块。”医生颔首,随即沉下脸。
“但是,”他咬字重了些,目光钉住她,“颅腔里贴近脑干的位置,还有一小片淤血。位置太深,牵筋动骨,凭借国内现有的技术手段,我们不敢贸然动它。”
“医生……您的意思是?”
“保守治疗,观察一段时间,希望淤血能自行吸收一部分,这是最好的情况。”医生吁了口气,“但风险很大。这片淤血就像不稳定的炸弹,一旦再发生移位或者增大,压迫到关键区域……”
他收住话尾,但言语里的未尽之意,足以让林栖雾浑身冰凉,“我们建议,等病人情况稳定一些,最好三个月内,去国外找顶尖的神经外科团队做开颅手术,清除干净。否则——”
医生再次停顿,摇了摇头,“生命危险依然存在,而且随时可能发生。”
“谢谢医生……我明白了。”
她下意识地撑着旁边的椅背,才支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时间模糊而缓慢。
林栖雾小跑着跟在病床旁边,目光胶着在父亲蜡黄的脸上,直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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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安静的单间病房。
她就窝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护士进进出出,调整仪器,换点滴,听着心电监护仪规律单调的嘀嗒声,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着医生刚才的话。
夜色依旧浓重如墨,直到天边泛起一层鱼肚白。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是一条陌生的短信。
[林栖雾小姐,恭喜您顺利通过我院的最终面试!请您于明日上午九点,携带相关证件到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
林栖雾捏着手机,一时发懵。
这原本是她期盼已久、全力以赴争取的机会。可当它真的降临在这个时刻,喜悦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病房里依旧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林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随即,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编辑拒绝的短信。
正要发送的瞬间——
床上的人眼皮抖了几下,缓缓掀开了眼。视线有些模糊,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床边的人影上。
他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的音节,罩着氧气面罩,声音含混。
“爸!你醒了?”林栖雾立刻扑过去,嗓音裹着惊喜和后怕,“难不难受?头疼不疼?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小心翼翼避开父亲头上裹着的纱布,想碰触又不敢,手指无措地悬在半空。
林徵的目光慢吞吞地移动,落定在女儿脸上。那张灰败的脸刻满疲惫,眼睛下面青黑,嘴唇干裂起皮。
他费力地挣起没输液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拍了拍林栖雾搁在床沿的手背。
“没……事……”他挤出两个字,浑浊的目光仔细刮过女儿憔悴的小脸,尤其是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愁色。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她从小就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孩子。
他嘴唇翕动,氧气面罩上的白雾更浓,“囡仔……告诉阿爸……是不是……受……受委屈了?”*
林栖雾心口一揪,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想扯出笑容告诉父亲一切都好,却倏地哽住,一时哑声。
林徵合了合眼,似乎在积蓄一点力气。过了片刻,他才重新睁开,眼神里带着近乎执拗的恳切:“……阿爸……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就死守着这点……祖宗传下来的……老调子……”
他喘得厉害,胸口起伏。林栖雾连忙俯低身体贴近父亲,话里浸着泪:“爸,您别费劲说话了,先休息。”
林徵却犟着摇了摇头,眼神牢牢锁住她:“听……阿爸说……我就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别……别像我……”
他停住,大口倒气,额上渗出冷汗,却依旧固执地盯着女儿:“别……别被我……牵绊住……你……要往前走……”
“别被我牵绊住,你要往前走。”
5. 入职
或许是耗尽了力气,林徵同她说完话便睡沉了。
林栖雾小心地掖实被角,确认无虞,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父亲的话犹在耳畔回绕,她捺下内心小小的挣扎。那条拒绝的短信,终究未发出去。
不论如何,她要去试试。
前往港西剧院的途中,她顺脚回了趟宿舍洗漱,将身上湿了干、干了又皱的旗袍剥掉,套上一身米白无袖掐腰及膝裙,外面罩了件藏蓝薄针织,细溜的脖颈处缠了条复古的青瓷纹丝巾。
镜子里,少女一头乌泱泱的长发垂坠,微蜷的发根添了几分俏皮;薄薄扫过粉的脸颊白皙透亮,一双杏瞳洇着血丝却清凌凌,宛如汪着水的琥珀。
林栖雾掠了眼熟睡的室友,拎起包,悄无声息地带上门。
早高峰的港城像一头苏醒的巨兽,车流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蠕动,喇叭声此起彼伏。
林栖雾庆幸挤了地铁,否则恐怕要堵到晌午。她窝在车厢角落,目光失焦地粘在窗外飞掠的楼宇上。
阮糖已经正式入职港城的一所公立学校,几天前刚搬离宿舍。果不其然,林栖雾一告诉她面试通过的消息,聊天框便开始轰炸。
阮糖连刷了好几个夸张的“牛马震惊”表情包。
[雾雾!!!快说快说!是不是近距离接触到大佬本尊了?!啊啊啊!霍霆洲真人是不是比财经杂志上的封面还帅?!气场是不是两米八?!]
[流口水][流口水][流口水]
嗯……确实,不仅见了,还蹭了人家的车。
当然后半句她咽在嘴里,不然阮糖能缠她一整天。
她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回了一个“扶额苦笑”的表情:[没有两米八,估摸着一米九几。]
消息刚蹦出去,阮糖直接发来“痴呆”的表情包,配上咆哮的语音:[卧槽!大佬这么高吗?]
随即,她甩来一个新闻链接,标题加粗加黑,极具冲击力:
[独家猛料!霍氏集团新任掌权人霍霆洲低调抵港!首站秘访港西剧院,亲临面试现场,疑为港府项目铺路!]
新闻配图是一张糊了的抓拍:男人高挑的身影在保镖簇拥下快步走出,侧脸轮廓冷峻,气场迫人。
林栖雾眼睫颤了颤,忽地想起那天车里——
光影驳杂中,男人周身似笼着寒山雪意,半分人间烟火也近不得身。
她至今没想通,霍霆洲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请求。
还有江秘书捏过名片时那句貌似“友善”的提醒:“林小姐,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
“霍总,从不做没有意义的投资。”
地铁广播音乍响,林栖雾抿了抿唇,摁下心头荒谬的想法。
[软糖糖,我快到站了,回聊。]
随着人流挤出车厢,港西剧院那栋新中式建筑跃入眼帘。晨光为外墙镀上一层淡金色,显出几分端肃的活力来。
林栖雾紧了紧肩上的包带,踏进正门。
人事部的手续办得很快。
负责接待的HR笑容亲切,推给她一箱零碎,里面装着临时工作牌、手册以及日常办公用品,塞得满满当当。
“林小姐,欢迎你加入港西大家庭!今天先熟悉一下环境,姜总监那边已经打过招呼,她十点左右会在三号排练厅,你直接过去就行。”
“劳烦。”林栖雾接过纸箱,礼貌道别。
港西剧院内部空间很大,回廊曲折。她一路边走边问,穿过挂着“民乐部”牌子的办公室,三号排练厅就在前方不远处。
林栖雾指节刚曲起,便听到里面爆出一阵明显呛着火气的争执。
“……赵总监,你这手棋是不是太莽了?《百鸟归巢》是吴老太太寿宴上的重头戏!老太太什么身份?那是霍先生的外婆!原定的琵琶手老潘是跟着我们剧院发家的老人,手指意外折了谁都不想,但你临时插个脚跟没沾地的新人?还是琵琶手这么重要的位置!这风险谁来担?”*
“搞冧嘅話,成間劇院跟你陪葬?!”(搞砸了,整个剧院都要受牵连!)一个女声语速又快又冲,话语间的火星子直蹿。
林栖雾顿在门外。
紧接着,一个圆滑的男声黏糊糊地响起:“姜总监,消消火先啦!火烧眼眉,冇计啦吓嘛!”(情况紧急,这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
“有我兜底,你慌咩喎~”(有我担保,你怕什么?)
“赵明城!”女人声音陡然拔尖,怒气更盛,“少来这套!你一个商务总监担保什么,出了事还不是我揽全责?呵呵,你当我憨居嘅咩?”(你当我是傻子吗?)
静了几息,赵明城的声音压低了些,循循善诱:“姜总监,你的顾虑我理解。但事已至此,我们总得解决问题是不是?这么着,让林小姐试试,给她个机会。如果她确实不行,我们再想别的辙。况且……”
他话头一拐,言语中含着微妙的暗示,“你也知道的,吴老太太惜才,顶疼后生仔。我看林小姐这模样,分分钟哄到婆婆笑咪咪~”(指不定多讨老太太欢心呢~)
林栖雾齿尖刚磕上唇,门“咔哒”裂开一道缝。
一头棕色大波浪、穿着时髦精致的年轻女人堵在门口。
她身后跟了个身材圆胖、面团脸堆笑的中年男人,正是商务总监赵明城。
“你是?”姜莉眉疙瘩拧着,眼风扫了她一眼。
“这位正是林栖雾小姐。”赵明城笑呵呵地主动介绍。
“两位总监好。”林栖雾捺下心头的潮绪,朝两人鞠躬。
“想必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姜莉嗤出一声,冷眼剐她,“吴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压轴戏《百鸟归巢》。赵总监推荐你顶琵琶手的位置——”
“我不同意,但他说你行。”
她盯住林栖雾的眼睛,一字一句沉甸甸地砸来,“林栖雾,我不管你课业成绩多么拔尖,面试有多亮眼。我只告诉你一点:这个位置,演好了,自然有你的前程。演砸了……”
她顿住,眼神冰锥子似的:“霍家的雷霆怒火,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承受得起的!你-听-明-白-了-吗?”
“姜总监,我会尽全力配合大家。”林栖雾眉心蹙起,迎着女人的刺探,“但若我顺利完成此次演出,让吴老太太满意,也烦请您为今天的态度向我道歉。”
“呵,成。”姜莉自诩识人的眼光绝不会出错,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哎呀呀,姜总监,言重了!林小姐,好好练,肯定没问题!对吧?”赵明城赶紧打圆场,朝林栖雾递眼色。
“是,还请姜总监多多赐教。”林栖雾不卑不亢。
姜莉鼻子里哼了声,懒得再费口沫。
“下午两点,乐团第一次合排,你准点到,谱子管乐务要。”说完,她眼皮都没抬,扭身就走。
赵明城则堆着笑,拍了拍林栖雾的肩膀:“林小姐,别有压力!我看好你!好好干!”
-
尽管之前的插曲并不愉快,林栖雾还是敛了心神,去乐务处领了厚厚一叠《百鸟归巢》的总谱和分谱。琵琶的部分密密麻麻,技巧要求极高,且需要与其他乐器紧密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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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起琵琶,掀开谱子,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
眨眼间便沉溺于繁复的指法节奏中,一遍遍揣摩那些需要与其他乐器配合的关键段落。
待天色暗了些,走廊里的人声和脚步声响起,她才惊觉已是傍晚。
收拾东西时,她记起琴包合排时落在了大排练厅。折返途中,一个掺着讥诮的女声斜刺出来。
“哟,我们的‘救场英雄’练完了?”
林栖雾抬眼,睨见一个穿着墨绿旗袍的女人伫在不远处,是乐团里年纪稍长的二弦手,诨名梅姐。*
梅姐下午合排时就没给过她好脸,此刻更是眼刀子刮着她,嘴角撇得厉害。
林栖雾没接话茬,出于礼貌应了声:“梅老师。”
“哼。”梅姐冷笑,抱着二弦逼近几步,“练得怎么样啊?天才少女?一下午关起门来,想必是突飞猛进、脱胎换骨了吧?”
“下午合排你自己也听见了?你那琵琶声儿,一会儿抢拍,一会儿又慢半拍,跟梦游似的!整个团的节奏都被你带乱了!赵总监捧你,姜总监捏着鼻子认了,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耳朵没聋!你当呢度係你屋企玩煮饭仔啊?!”(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梅姐的声音又尖又利,凿在空旷的排练厅里。旁边几个还没走的乐手停下动作,眼神各异。
林栖雾脸颊微微发烫。
她承认,下午的合排确实是一团糟。她对谱子还不熟,更不熟悉乐团的演奏习惯和指挥手势,紧张之下频频出错。
她能清晰感觉到,当时团里弥漫的低气压。
“抱歉,是我经验不足,拖累大家了。”林栖雾咽下心头的难堪和委屈,态度诚恳,“我会加紧练习,尽快跟上节奏。”
“尽快?”梅姐嗤笑一声,下巴扬得更高,“嘴皮子倒是轻巧!吴老太太的寿宴还有几天?姜总监的话你没听见?我们可没闲工夫陪你‘尽快’!”
她越说越窜火,声音陡然炸开,“也不知道赵总监看上你什么了!一个还没毕业的黄毛丫头,连乐团的门朝哪开都摸不着,就敢揽这么重要的活儿?我看你就是关系户!想踩着我们的肩膀往上爬!你做梦!”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裹着浓浓的鄙夷和愤怒。她猛地一甩手,胳膊肘“不留神”带倒了旁边闲置的金属谱架。
“哐啷——!”
谱架应声砸地,声音刺耳突兀。
梅姐眼皮都没撩瘫了的谱架,抱着她的二弦,像只斗胜的公鸡,昂头挺胸,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空气仿佛胶着。
难堪、委屈、压力、孤立无援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林栖雾弓腰,默默将倒地的谱架支起来摆正。
窗外暮色浓稠,城市灯火辉煌。
少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重新抱起琵琶,坐回谱架前。
她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静气。
琴声不再犹豫,也不再慌乱,反而裹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孤勇决绝,在在空旷的排练厅里铮铮响起,一遍、又一遍。
直到手臂酸麻,指尖生疼,林栖雾才歇下动作。
她揉了揉发僵的脖颈,穿过幽长的回廊,走向剧院侧门。
脑子中还在复盘下午合排时磕绊不畅的段落,思索着改进的办法。
刚顶开厚重的侧门,裹着咸湿气息的夜风扑面而来,略微吹散了她一身的疲惫和烦闷。
门外台阶下,一道长影斜在夜色里——
是霍霆洲。
6. 涟漪
光影错落,剪裁完美的深色西服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轮廓,透出沉敛的美感。颈间的温莎结工整熨帖,衬得喉结的线条如刀锋般凌厉。
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周身沉淀着上位者的沉稳尊贵,令人不敢逾越半分。
林栖雾下意识地想退入门内回避,不料赵明城眼尖,已经觑见了她。
“哎?林小姐!”赵明城立刻扬声,脸上笑容更盛,“这么晚才走?还在用功啊?”
林栖雾明知他无调侃之意,颊上却仍悄然洇开薄红。
这一声,也让霍霆洲的目光瞥了过来。
少女亭亭而立,清纯如皎月,白色裙摆微漾,膝弯处那抹淡粉若隐若现。
他那双黑眸寂冷依旧,目光却缓缓沉下,仿佛不经意间打量了那双莹白笔直的小腿。
再往下,是纤细过分的踝骨……似乎只手可握。
林栖雾心尖一紧,只得步下台阶。
“赵总监。”她微牵唇角,随即转向霍霆洲,唇瓣轻颤,“霍先生。”
“霍总,这位便是那日面试的林栖雾小姐,不知您可还记得?”赵明城忙引荐,语气透出邀功的殷切,“这不,林小姐新加入《百鸟归巢》曲目。今日首次合排,感觉如何?”
“我……”她忆起下午排演时的狼狈,语带踟蹰。
霍霆洲未置一词,幽邃的眸光掠过她肩头的琴包,复又凝在她春樱般嫣然的颊侧。
林栖雾喉间发紧。
她能怎么说?说下午一团糟?说被前辈刁难?说毫无把握?正思忖间——
“绾绾!”
林栖雾循声望去,恰见梁知砚正从停车场方向疾步而来。
不等她反应,男友极其自然地展臂,轻揽她的肩头,他含着戒备的目光迎向霍霆洲,笑容略显僵硬:“霍总,久仰。”
两人视线交撞,空气凝滞了一瞬。
林栖雾身形一僵,被梁知砚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不知所措。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更能察觉出霍霆洲那看似平静无波、却分明更冷了几分的视线——
正无声落在梁知砚搭在她肩头的手上。
一旁的赵明城自然识出了梁知砚的身份,见气氛微凝,忙笑着圆场:“梁少来接林小姐?天色确是不早了。”
“知砚哥哥,我们不是还要同伯父伯母食饭?”林栖雾踮脚,凑近梁知砚耳畔低声提醒。
霍霆洲幽深的目光滑过她微跄的足尖,足踝纤细脆弱,足弓绷出一道优美的弦弧。少女细腻的肌肤在冷白的月光下,泛出釉质的薄白,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一丝极细微的异样感,如水滴落入万古不化的寒潭,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而后,他的目光才落向梁知砚伸出的手,却并未回握,只极淡地点了下头。随即,他转向赵明城,“赵总监,方才所议,依计划推进即可。”
他甚至没再瞥梁知砚一眼,径直步向那辆候着的黑色加长宾利。司机早已躬身拉开后座车门。
黑色宾利如魅影般无声融进夜色。
赵明城面上笑容讪讪,对梁知砚和林栖雾道了句“两位慢聊”,也匆匆离开。
林栖雾坐上副驾,降下车窗。维多利亚港的晚风裹挟着霓虹余温,拂来柔和的凉意。
她上车后便缄默不语。
“绾绾……”梁知砚却未立刻发动,他攥住她的手,语气隐着质询,“霍霆洲怎么会在这里?你跟他什么时候交集过?”
梁知砚向来待她温和,从未躁声动怒。
近些天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曾问过她的感受。
或许有些龃龉,早已滋生。
林栖雾垂着眼睫,只觉得倦极了。
她抽回被梁知砚攥着的手,动作微滞。
“他是剧院资方,我与他素不相识。”她嗓音微涩,无意过多解释,“走吧,不是要去见伯父伯母吗?”
“绾绾,我只是担心你。霍霆洲那种人……你避远些。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排练很辛苦?”梁知砚试图再次拉住她的手,声线软下几分。
“知砚哥哥,我饿了。”林栖雾轻轻避开他的动作,阖上眸子,眉间倦色浓了些。
-
黑色轿车驶入半山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群,道旁林木蓊郁,花坛修葺齐整。
梁知砚将车停在一栋带大片草坪与花园的复古洋楼前。白色大门旋开,数名佣人垂手恭立门廊下。
“到了。”梁知砚解了安全带,侧身对林栖雾笑笑,伸手想帮她理鬓边的碎发。
她却下意识偏头避过,利落推门下车。
“怎么,恼我了?”梁知砚的手落了空,讪讪收回,“还在为方才的事不高兴?”
林栖雾未应声,只摇了摇头。
两人刚踏上光滑的大理石阶,一股糅杂昂贵香薰与食物暖意的温潮气息便扑面而来。
“绾绾来啦!”
一位保养得宜、身着真丝长裙的妇人快步迎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欣,正是梁知砚之母岑姝,亦是她母亲的生前故交。
她热络地牵住林栖雾的手,“快进来快进来!外面有风,别吹着了!怎么还背着琵琶?阿砚你呀,都唔识帮绾绾拎下!”(阿砚你也是的,不知道帮绾绾拿着!)她嗔怪地睨了儿子一眼。
“伯母,最近偏头痛好些了吗?”林栖雾浅笑,顺从地被岑姝拉着往里走。
“唔紧要,旧患嚟??。(老毛病了,不碍事。)”
客厅轩敞,水晶吊灯流泻华彩,映着纤尘不染的地板与名贵的欧式家具。
林栖雾将琴包轻置于玄关柜旁指定处,换妥拖鞋入内。
“等我看看。”岑姝拉着林栖雾在阔大的丝绒沙发落座,自己紧挨着她,目光慈爱地逡巡,“才半月不见,绾绾似乎又清瘦了?气色也不太好?是不是阿砚这臭小子净系识得忙工作,冇好好照顾你呢?”她说着,又瞪向斜对面单人沙发上的梁知砚。
梁知砚正垂首看手机,闻言抬眼,无奈地笑了笑:“妈,我最近OT咗一排。绾绾明事理,唔会介意呢啲??啦。”
(妈咪,我近日是忙了些。绾绾懂事,不会计较这些。)
“明事理归明事理,你都唔可以太过分??!”(懂事归懂事,你也不能太不像话!)岑姝不满地轻拍沙发扶手,“女孩子是要用心呵护的!你睇下你爹地当年……”
“好了,阿姝。”一道沉稳男声自客厅另一侧传来。
梁伯父穿着深色家居服,正坐在落地窗畔的长椅上。他手执一份财经时报,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掠过林栖雾,略微颔首。
“伯父好。”林栖雾连忙欠身。
梁振邦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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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里“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报纸。
岑姝似已习惯了丈夫的疏淡,拉着林栖雾的手未松,话锋一转,真切道:“绾绾,你爹地最近身体点样?上次听你讲过,说他身体唔系几舒服?(不是很舒服?)”
林栖雾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她下意识避开岑姝关切的目光,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微蜷的指节。
她私心不想告诉梁家父亲的病情。
前不久梁伯父还以父亲身体抱恙为由提出婚期推迟,如今再提及刚做完手术,恐怕又要生出事端。
她不愿再让父亲徒增歉疚。
“劳伯母挂心。”
“爹地他……”林栖雾唇瓣微启,字句艰涩,“身体无大碍。”
“如此便好。”岑姝松了口气,轻拍她手背,“叫你爹地注意休息,少操劳。绾绾你也是,有事便同阿砚讲,让他去办。横竖将来都是一家人……”
佣人悄步上前,低声禀告晚膳已备好。
岑姝这才笑着拉起林栖雾:“走,食饭!今日专登叫厨房整咗你最钟意嘅黑松露焗蟹盖。(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的黑松露焗蟹盖。)”
长餐桌上,银器与水晶杯流光溢彩,数十道佳肴盛于骨瓷盘中。
岑姝吩咐佣人布菜,梁知砚坐于她身侧,偶尔与她低语;梁振邦踞主位,默然进食。用餐气氛看似融洽,却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係呢振邦,(对了振邦,)”岑姝搁下汤匙,似忽而想起,脸上浮起期待的笑意,“既然绾绾下个月毕业,工作已落定。这婚事,是不是该提上议程了?”
“妈咪!”不等梁父开口,梁知砚出声截断,“绾绾才刚拿到港西剧院的offer,Probation(实习期)尚未开始,点都要啲时间适应下。(总需要一些时日适应。)而且——”
他瞥了眼主位上面无波澜的父亲,“我手头几个Project正到关键处,真系冇时间分身操持婚礼琐务,只能……再委屈绾绾等多阵先。(等些时间。)”他在桌下轻碰林栖雾的手,眼神含了安抚。
林栖雾捏着汤匙的指节微微收紧。
她望着梁知砚理所当然的歉意神色,一股凉意顺着脊骨悄然攀爬。
梁家待她确实不薄,但这样无视她意见下决定,已经不止一次。
怕父亲忧心,她也不曾告诉他心下的委屈。
岑姝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事业紧要,人生大事就唔紧要喇?绾绾咁好嘅女仔,(绾绾这么好的姑娘)你……”
“阿姝,”梁振邦终是撂下筷子,拭了拭嘴角,威严启声,“知砚所言在理。绾绾还未毕业,工作也刚定下,此时谈婚论嫁,操之过急。待她在港西站稳脚跟,知砚手上的Project搞掂,再议不迟。”
“就系啰!”一个脆亮又带娇纵的女声斜插进来。
梁惠琪搁下餐具,撇撇嘴,带着些许天真的促狭,“阿哥而家边有心机结婚啫?(阿哥现下哪有心思结婚呀?)他忙得很!前两日我还撞见他同周家姐食饭呢!周家姐人靓女又大方,还赠了我新出的限量款手链!”
说罢,少女得意地晃了晃腕间,COCO CRUSH 红宝石手链灯光下折出华彩。
“KiKi!”梁知砚面色遽变,声线陡然拔高“乱讲!食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7. 分歧
餐厅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林栖雾握着汤匙的手不易察觉地一抖,瓷质边缘“叮”的一声轻响,碰在碗壁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梁知砚。
梁知砚脸上仓皇闪过一丝狼狈,但转瞬即逝,被他强压下去。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辩解:“绾绾,周氏集团跟公司的地产项目有合作,那天确实是公事。”
“哦?是吗?”梁惠琪被哥哥吼了,有些不忿,小声顶了一句,“公事要谈到三更半夜,还有说有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桌上每个人的耳中。
岑姝笑容微凝,梁振邦擦拭嘴角的手也顿了顿;梁知砚的脸色则沉得难看,隐隐剜了妹妹一眼,一时哑然。
林栖雾没有追问。
她慢慢放下汤匙,温热的汤水淌过舌尖,洇开一股难言的苦涩。
她不知道眼前早已被她视作至亲的男人,到底向她瞒下多少事。
两人幼时耳鬓厮磨,渐渐长大后,接触却只停在拥抱牵手的程度。
原本,他们应该更近一步。
但她心里,总横着道看不见的墙。梁知砚嘴上不曾抱怨过,但她心知肚明,他是介意的。
晚餐的后半段,气氛微妙而紧绷。
除尚不经事的梁惠琪自得其乐外,其余人各怀心事。
林栖雾安静地吃着,早已索然无味。
晚餐终于结束,佣人撤下碗碟,换上清茶。
岑姝拉着林栖雾的手,还想再说些体己话,梁振邦却放下茶杯,起身,目光沉沉落在少女身上。
“绾绾,到书房来一下。”
“去吧,伯父可能有话跟你说。”岑姝轻轻推了推她。
林栖雾飞快地睨了一眼梁知砚后,低声应了。
她顺从地跟着梁振邦走向一楼走廊深处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书房很大,三面环壁立式书柜塞满了精装版藏书,空气里沉淀着纸张混合的油墨味。
灯光昏沉,梁振邦的脸在阴影里棱角更加深刻,也更具压迫感。他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刚入职,工作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伯父。”林栖雾抬眸微笑,迎上他的目光。
“嗯。”梁振邦从鼻子里应了一声,面色静如止水,“港西剧院,也算个体面去处。”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沉了下去,带着审视的冷意,“不过,绾绾。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懂得进退。”
林栖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蜷了蜷。
“梁家不是小门小户,知砚是独子,将来要继承家业。他的妻子,不需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相夫教子,操持内务,这才是本分。”他微微停顿,语气不免轻慢,“港西那边,玩玩无妨,等你们结了婚,就辞了。安安心心在家,像你伯母一样,当好贤妻良母。”
“伯父,我……”林栖雾的心蓦然下坠,忍不住开口。
“女孩子,柔顺些,懂得仰仗丈夫,才是福气。”梁振邦打断她,声音硬邦邦,他拿起桌上的雪茄剪,慢条斯理地铰着未点燃的雪茄,举手投足间透着分明的掌控欲,“梁家能给你的,远比你出去抛头露面挣的辛苦钱多得多。绾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倏然冲上头顶,林栖雾的指尖微微刺痛。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甲陷进掌心,身体紧绷。
父亲拖着病躯也要让她争取的港西剧院,对方却视为,随时可弃的敝履之地。
如若不是多年照拂的情分,林栖雾恐怕会当场冷脸。
但她不能失态,至少现在不能。
“伯父的话,”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不起丝毫波澜,“绾绾记下了。”
梁振邦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略微颔首:“嗯,明白就好。出去吧。”
林栖雾站起身,动作滞涩地拉开房门。
“绾绾,爹地跟你谈完了?”梁知砚几步走过来,想牵她的手。
林栖雾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脸色木然,只是对着岑姝欠了欠身:“伯母,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剧院还有排练。”
“绾绾,这就走吗?”岑姝有些意外。
“伯母,谢谢您的款待。”林栖雾温声道别,走向玄关背起琴包。
“绾绾,我送你!”梁知砚连忙跟上。
“不用了。”林栖雾头也没回,与他拉开距离,“我叫了车,你在家多陪陪伯父伯母。”
晚风裹着凉意,漆黑的夜幕中没有一颗星子。
一辆网约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林栖雾拉开车门,报出医院地址。
-
傍晚的空气粘稠潮热,白天的燥气并未随黄昏散尽,反而淤积下来。
港城大学南门外的糖水铺内,冷气充足,玻璃窗上蒙了一层模糊的水雾。
林栖雾用小勺机械地搅着面前那杯融了大半的杨枝甘露,坐在她对面的阮糖,眉头紧拧。
“所以,”阮糖的声音压得很低,“梁家又推迟了?”
林栖雾的目光落定在那杯融化的糖水里,勺子又划了一圈。
“嗯,他说几个project正在紧要关头,和周施妤吃饭是谈公事。”
“周施妤?!”阮糖音调陡然拔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引得旁边卡座里一对腻歪的小情侣侧目。
她浑不在意,身体猛地前倾,手肘磕在桌面上,“她是金子做的还是钻石镶的?一顿饭比你们的婚期还重要?梁知砚脑子灌了浆糊还是被门夹扁了?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一顿劈里啪啦的输出后,林栖雾终于抬起头。
糖水铺里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素白的小脸上,那双水润的杏瞳却黯了下去。
像是蒙着一层春夜的薄雾,乌沉沉的。
她没有立即回应闺蜜的怒火,只是拿起桌上的柠檬水,抿了一小口,等冰凉的液体淌过喉咙,才继续说道:
“不只是这个,”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前两天,梁伯父……找我谈了一次。”
阮糖立刻支棱起来,像嗅到气味的猎犬:“那个老古板?他说什么了?”
林栖雾的唇角向下撇了撇,浮起一抹苦笑。
“他说,”她顿了顿,喉间有些紧涩,“等我和知砚哥哥结了婚,重心就该放在家里……不要再出去抛头露面,安安心心,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放他爹的狗屁!”
阮糖攥紧拳头,捶在桌面上,震得杯盘叮当作响。旁边那对小情侣彻底被吓到,慌忙收拾东西溜走了。
怒火烧红了她的脸颊,“贤妻良母?!他梁家娶的是个会喘气的摆设吗?”
“雾雾,你可是以HKDSE第一名的入学成绩进港大的,而且是民乐系雷打不动的专业第一!现在,又进了别人削尖脑袋都进不去的港西剧院!你凭的是自己的本事,绝不是他梁家圈养的金丝雀!”
她越说越激动,身体几乎要探过桌子,“他梁家有点臭钱算什么东西?见到霍霆洲那种大佬还不是点头哈腰的!”
林栖雾知道她在说梁知砚接她那天,霍霆洲眼皮都没抬的事。
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
“软糖糖……”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尾音飘着颤。“我心里真的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骤亮。
林栖雾的目光定在屏幕上,微微凝滞。阮糖也看到了,她眼睛瞪圆眼,几乎要夺过手机。
林栖雾最终还是划开接听键,嗓音淡淡:“喂,知砚哥哥?”
“绾绾?你在哪儿?我这边刚结束。你……跟阮糖在一起?”
“嗯,在喝糖水。”
“那晚点我去接你?”梁知砚的声音温和,含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不用了。”林栖雾截断他的话尾,快得连她自己都怔了下,“我和糖糖一起回宿舍就好。你……忙公事就好。”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两秒。
“好,那你注意安全。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好好筹备婚礼的事。”他又补充了一句,试图缓和。
“嗯。”
“呵。”阮糖的怒火被这通电话彻底燎燃,“他梁知砚话里话外除了‘忙’,还能放出什么好屁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糖糖,”林栖雾软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透着心力交瘁的疲惫,“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她站起身,指节僵硬地拿起包。
阮糖看着她苍白倦怠的脸,后面那些话终是咽在喉咙里。
“好,我送你回宿舍。”
湿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室外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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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光晕在雨帘中氤氲开,像一团团湿漉漉的、朦胧的雾。
两人撑伞快步走进雨里。
港大南门通向宿舍区的林荫道被雨水洗得发亮。
就在阮糖愤懑的絮叨声和沙沙雨声交织时,道旁低矮的冬青树丛里,猝然传来一阵窸窣,夹杂着一声微弱的、几乎被雨吞没的嘤咛。
“嗯?”阮糖的抱怨戛然而止,警惕地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几乎是同时,一个小小的、湿淋淋的白色身影猛地从浓密的枝叶下窜出,像一颗被雨打落的绒毛团,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林栖雾的小腿上。
“呀!”林栖雾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下意识地垂眼看去。
脚边,一只小小的白色马尔济斯犬正瑟瑟发抖。
纯白的长毛被雨水彻底打湿,狼狈地紧贴在瘦小的身躯上,显得它愈发可怜兮兮。四只小爪子都湿透了,在树荫下的地面上洇开一小圈水痕。
小狗显然吓坏了,浑身剧颤,拼命仰着小小的脑袋,一双水洗过般、圆溜溜的黑色大眼睛,盛满了惊恐和无助,巴巴地锁着林栖雾。
林栖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轻轻撞了一下。
她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伞朝小狗的方向倾斜了一些,试图为它遮挡风雨。
“可怜的小家伙……”林栖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向小狗冰凉的、微颤的脑袋。
小狗没有躲闪。
相反,它像是认准了眼前这名少女,往前挪了一小步,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带着温热的湿意,轻轻地、急切地舔了舔林栖雾冰凉的指尖。
带着小动物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恋。
“我的天,谁家的小宝贝啊?”阮糖也蹲了下来,凑近看着小狗,“淋成这样!这主人也太粗心了!”她伸出手想摸摸小狗,小狗却往林栖雾脚边又缩了缩,脑袋蹭进她的手心。
阮糖:“……”
林栖雾没说话,只是指腹更轻地抚摸着它冰冷湿透的小脑袋。小狗立刻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哼唧声,湿漉漉的身体依赖地贴着她的小腿。
“看看有项圈没?”阮糖提醒。
林栖雾拨开小狗颈间湿黏的长毛,仔细摸索。没有项圈,也没有身份牌。
“啧,这可怎么办?”阮糖皱着眉站直,四下张望,雨中的林荫道空无一人,“总不能把它丢这儿淋雨吧?这么小,会生病的。”
林栖雾也站起身,看着脚边这个抖成一团、把自己视为唯一依靠的小生命,心底一片柔软。
她脱下自己那件薄薄的针织外套,小心翼翼地把湿透的小狗裹紧,抱进怀里。
小家伙轻飘飘的,隔着外套能清晰感觉到它微弱的颤抖。它立刻在她臂弯里寻到舒服的位置,小脑袋死死贴着她的胸口,发出细弱的、安心的呜咽。
“先抱回去吧,”林栖雾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等雨停了,再想办法找主人。”
阮糖看着闺蜜抱着小狗的样子,路灯的光透过雨幕,柔和地勾勒出少女低垂的眉眼,静美如画。
她心里那团不平的怒火,不知怎么,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一个念头倏地跳了出来。
“雾雾,”阮糖的声音清晰有力,盖过了哗啦啦的雨声,“要不……你搬出来吧。”
林栖雾抬起头,雨水沾湿了她的长睫,她有些怔忡地看向阮糖。
“对!”阮糖的眼睛在雨夜里闪着光,“你马上毕业了,工作也定了下来。老住宿舍也不是个事儿,不方便,限制也多。尤其是……”
她刻意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撇撇嘴,“省得某些人动不动就‘顺道’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林栖雾臂弯里那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眼睛的小毛团上。
“而且,你看这小家伙,”阮糖的声音放软了些,“它这么黏你,带回宿舍肯定不行,宿管阿姨那关就过不了。正好,你找个离剧院近便的房子,方便上班,也方便照顾它,岂不正好!”
林栖雾低头。
怀里的小狗似乎听懂了些,又或者仅仅是捕捉到她的注视,努力地仰起小脑袋,湿漉漉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粉嫩的小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手腕。
“嗯……搬出来……”
8. 遇险
排练厅顶灯的白得刺目,空气里浮着混合松香的干尘味。
最后一遍《百鸟归巢》余音袅袅、缓缓沉淀。
指挥手老杨没说话,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后,朝林栖雾微微颔首。
少女紧绷而薄削的后背松了些,指尖离开温滑的琵琶弦,带着激烈轮指后的微灼和汗湿。
她小心地将琵琶揽进怀里,动作轻缓得像护着熟睡的婴童。
余光里,梅姐慢条斯理地旋松弓毛,带着自然而然的老练从容。她没看林栖雾,只对着自己那把油光水滑的红木二弦,鼻腔里挤出半声短促的气音:“呵,这次倒没抢拍,也没掉沟里。行,看你能不能撑到正式演出那会儿不露馅儿。”
陈韵性子直,最看不惯梅姐这套,当即就把洞箫搁进盒子里:“梅姐!你这话说的!栖雾妹妹才跟咱们合排了几次啊?满打满算也就三回!你瞧瞧她今天的配合度,轮指节奏也稳,进步还不够快?”*
她说着,故意朝旁边拍响盏的孙哥努嘴,“孙哥,您说是不是?我记得您可说过,梅姐刚进剧院头回合排,那场面才叫壮观,一激动弓子飞出去,差点没给老杨后脑勺开了瓢!”*
孙哥是个厚道人,平时不太掺和口角,此刻也忍不住嘿嘿乐了两声,一边裹响盏,一边打圆场:“咳,陈年旧事了……不过栖雾确实进步很快,梅凝也是怕新人松懈,督促督促嘛。”
话是抹平了,但那笑里的促狭藏不住。
梅姐的脸倏然绷紧,像刷了层薄薄的浆糊,干巴巴的。她拉上琴盒拉链:“少在这儿翻老黄历!”随即拎起琴盒,腰杆挺得笔直,噔噔噔地冲了出去。
排练厅里响起几声闷笑,气氛轻松不少。
“栖雾妹妹,别理她,”陈韵凑过来,拍了拍少女的肩,“她就是心里酸,见不得新人比她强!大家耳不聋眼不瞎,你弹得特别好!”
林栖雾抬睫,露出疲惫却真诚的笑:“陈老师,劳您费心了。”
她没再多说,更仔细地检查琵琶弦轴是否拧紧,而后稳稳地装进琴包,背在肩上。
林栖雾没有径直离开,脚步一转,走向排练厅另一侧钉着“乐务处”小牌子的房间。
门轴吱呀一声,一股旧纸、朽木和樟脑丸的陈味扑面而来。
“李叔,”少女声音微哑,“劳烦您,我想借阅《百鸟归巢》的琵琶曲谱,现存版本都要。”
值班的老李架着老花镜,趴在厚册子上划拉,闻言抬头,堆起笑:“是小林啊!刚合排完?辛苦辛苦。等着啊,我给你找找。”
他撂下笔,在身后一排排木质谱架柜前熟稔地翻检,柜子里塞满泛黄卷边的老谱。
很快,老李抱着一摞沉甸甸、新旧杂陈的谱子墩在桌面上:“喏,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有大师演奏的记谱版本,还有早年剧院整理编订的,你拿回去好好琢磨。”
“谢谢李叔。”林栖雾道谢,伸手去够那摞谱子。她略微弯腰,背包的开口向下一斜。
一张折痕累累、写满字迹的A4纸,悄无声息地滑落。
“哎,掉了。”老李眼尖,猫着腰捡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眉心立刻拧起:“这……老城西街口……?小林,你要在那儿租房?”
少女抱紧乐谱,身子一顿,脸上掠过一丝被戳破的难堪。
“嗯……”她低应一声,腾手想接过来。
老李却没撒手,糙指点着红笔圈住的地方,语气陡沉:“小林,那地方可不行啊!危房扎堆,早就划进改造红线了,指不定哪天推土机就开过去了!住那儿的都是些等着拿拆迁款搬走的人,或者实在没地方落脚的外来户,鱼龙混杂!现在空着的那些房子,不是屋顶漏水就是墙皮掉渣,水电线路也老得不行!”
“关键是周围环境乱,晚上路灯都没几个亮的,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下了夜戏走那种地方?太不安全了!”老李咂着嘴,眉宇间含着忧色,“听叔一句劝,别贪那点便宜,安全最重要!”
林栖雾听着老李絮叨的关切,垂下眼睫,看着怀里那摞沉甸甸的乐谱,声音很轻:“李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那片房子,租金只有其他地方的一半……”
她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里压抑的沉重几乎要溢出,“我爸爸手术……刚做完,乐团的各项开销和后面康复的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依父亲的性子,他恐怕不会容许她找梁家借钱。
林栖雾咽下后半句,但话里的未尽之意,老李这种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哪能听不懂?
他嘴张了张,满肚子劝慰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沉叹。
他默然地把纸递还给少女。
“谢谢李叔,我先走了。”她低声说完,逃也似的转身。
夕阳最后一撇余晖彻底沉入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繁华的街区里灯火辉煌,但与剧院仅隔着两条街的老城区却几乎一片漆黑。
林栖雾依照约定的时间,顾不上回宿舍放东西,匆匆赶向看房点。
她背着沉重的琵琶,包里还塞着那摞乐谱,背包带深深勒进薄削的肩。
中介是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的瘦高男人,早已等在约定的筒子楼下。楼道里沤着潮霉、陈油和说不清的浊味。
他朝林栖雾打量几眼,见过不少靓女,但眼前这位素面少女,让他隐约记起二十几年前曾火爆港城的一位名模。
而这位相比之下……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只赢不输。
他懒得深想这些不相干的事,引着林栖雾爬上窄陡、扶手晃悠的水泥梯,捅开一扇漆皮翻卷的门。
“你看这间,旧是旧了点,但空间方正,采光还行……”门开着,灰尘呛鼻。天花裂着几道狰狞口子,仿佛随时要塌陷。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破败的楼,距离近得几乎能一跨而跃。
林栖雾默然四顾,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包带。
“再看看这间,”中介又顶开另一扇门,“这间朝向好点,就是……呃,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
林栖雾顺着他目光看去,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哒哒滴着水,地上汪着一滩浑浊的污渍。厕所门半敞着,一股恶臭隐隐飘来。
……
林栖雾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沉甸甸压下来。
“劳烦您,”她终于开口,温软的嗓音裹着浓浓的倦意,打断了中介滔滔不绝的介绍,“今天就到这里,我再考虑一下。”
中介脸上堆着的笑唰地淡了,他瞟一眼表:“行吧,那你慢慢考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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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这片房源抢手得很,犹豫几天可能就没了。我还有别的客户,先走了。”
筒子楼里只剩下林栖雾一个人。
昏暗的楼道灯滋啦闪烁,黄光勾出墙上斑驳污渍和褪色的小广告。
天彻底黑透,远处霓虹给这片沉疴的边缘染上模糊的光晕。
林栖雾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各种异味的空气,拿出手机:“喂,张护士?是我,林栖雾。对,想问问今天林徵的情况……嗯,血压稳定了就好……药已经用过了?……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她闭了闭眼,指节按上发胀的太阳穴,点开阮糖傍晚的微信,回了条语音:“软糖糖,我刚看完房子,累死啦。Coco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我大概……嗯,再过一小时左右到你那儿接它。”
林栖雾收起手机,小心踩着破损的水泥台阶往下走。
筒子楼外,是几条狭窄歪斜、堆满杂物的巷子,仅有的几盏路灯要么坏了,要么光线昏暗得像鬼火,在地上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
巷子两旁的窗户大多黑着,偶尔有一两点黄光,里面漏出电视的噪音或者麻将牌的碰撞声。
她凭着记忆和屏幕的微光,朝能通往大路的方向走。
就在她快要走出这片迷宫般的巷子,旁边一条窄黑的岔道里,突然晃出几个人影。
浓烈的酒精气味混合着汗臭,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
三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脚步虚浮,显然是喝高了。他们堵在了巷口唯一还算亮堂的路灯下,也堵住了林栖雾的去路。
“哟……哥几个快看……嗝……”中间那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的,眯着醉眼,舌头打着结,目光像黏腻的舌头一样舔过少女的身体,“哪……哪来的漂亮妞儿?大晚上的……一个人……多寂寞啊?”
旁边剃着青皮头的嘿嘿怪笑起来,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就是……陪哥哥们……再喝两杯去?”他边说,边摇摇晃晃地往前凑,伸手就想来抓林栖雾的胳膊。
少女的心猛地一坠,胸口被冰冷的恐惧攫紧。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在身后潮湿的砖墙上,退路彻底被封死。
她想厉声呵斥,喉咙却像被铁钳扼住,只能发出短促惊恐的抽气声。
巷子深处黢黑,连狗吠声都停了,只剩这几个醉汉粗重的呼吸和猥琐的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撞。
“别怕嘛……妹妹……” 花衬衫醉醺醺地逼近一步,满是酒气的脸几乎要凑到林栖雾眼前,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伸向她因紧张起伏的胸口。
就在那只油腻的手即将触碰到林栖雾衣襟的瞬间——
两道亮如白昼的光柱猛地劈开黑幕,像冰冷的利剑,精准无比地刺向三个混混。
混混们被晃得抬手捂眼,不干不净地骂咧起来:“操!哪个不长眼的……开你妈X的远光……”
一辆体型庞然、线条冷硬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无息地泊在巷口外。
车窗墨黑,透不出光。只有引擎低沉稳定的运行声,昭示着它的存在。
后座车窗无声降下一线,露出小半张男人的侧脸轮廓。
光线昏暗,林栖雾只看到他冷硬的下颌和微抿的薄唇,散发着沉郁阴翳的气息。
“阿诚。”
9. 意外
男人恹恹地抬了下眼,墨眸冷得瘆人,淡漠地睥睨着巷子内被强光笼罩的混乱一幕。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离劳斯莱斯不远的商务车弹开车门,闪出两名穿着深色便装、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几步便跨到巷口,封死了三个醉汉的退路。
那股骤然散发的的压迫感,让还在骂骂咧咧的醉汉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酒意都吓醒了大半。
花衬衫看着眼前铁塔般的男人,尤其是他们那平静无波却如豺狼般凶狠的眼神,腿肚子开始打颤:“你……你们谁啊?想……想干嘛?”
为首的保镖阿诚根本没理会他的废话,直接上前一步,扣住男人伸向少女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让男人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啊——!放手!疼!”
另一个保镖则轻松制住了另外两个试图逃跑的醉汉,动作迅捷精准,三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混混——
此刻像被拎住后颈皮的鸡崽,毫无反抗之力,只剩下惊恐的呜咽和徒劳的扭动。
“寻衅滋事,送到警局。” 后座的男人周身隐着戾气,薄唇吐出的音色冰冷无波。
“是,霍先生。”阿诚应声。
随即,他像丢垃圾一样将还在嚎叫的花衬衫搡给同伴,目光转向紧贴着墙壁、惊魂未定的少女,语气瞬间平和客气:“小姐,您没事吧?”
巨大的惊悸裹着后怕,像冰冷的潮水,冲击着林栖雾的神经。她唇颤了颤,喉咙干涩难忍,只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强撑起身体,挪着发软的腿,一步一步走到那辆沉默的黑兽前。
车窗依旧紧闭,她不知道男人是否在看她,还是对着深色玻璃,深深鞠了一躬:“霍先生……谢谢您第二次帮我。”
车窗悄无声息地降下一半。
霍霆洲坐在后座,侧脸轮廓深邃冷峻。他眸色沉敛,视线掠过少女身后硕大的琴包以及肩上鼓囊的包,冷淡矜傲的面容划过一丝诧异。
“林小姐,”他缓缓开口,嗓音沉稳,温雅清隽的面容再未流露多余的情绪,“这么晚,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少女身后的老城区,仿佛一片被黑暗吞噬的废墟。
林栖雾颤了颤眼睫,下意识地攥住指尖。
“刚排演完,”她实话实说,声音有些干涩,“想着顺路……过来看看房子。”
霍霆洲眉峰微蹙,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如同城市伤疤的破旧区域,歪斜的楼影在远处霓虹的映衬下,更显荒凉破败。
“这里?”
“嗯。”林栖雾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多作解释。巷子深处吹来的风带着夜晚的潮气,她微微缩了下肩膀。
就在这时,副驾驶车门打开,江秘书利落下车。
他依旧一身剪裁合体、万年不变的同色西装,手里端着平板电脑,快步走到霍霆洲降下的车窗边,微微欠身,声音清晰而专业:“霍总,港府地政署那边又发来了催促邮件,关于老城区改造项目的投资意向书,他们希望能在下周得到我们的明确回复。另外,周氏集团那边也透露出对这块地皮有浓厚兴趣……”
霍霆洲深邃的眸光从少女身上收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回复他们,”他开口,语气波澜不惊,“投资意向,待实地摸清这片区域的潜在风险后,再议。周氏那边,盯紧动作。”
“明白。”江秘书立刻应下,手指在平板屏幕上迅速记下要点。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家总裁的神色,见男人眸光不经意地划过少女身后,声音压低了半分,带着恰到好处的请示意味:“霍总,最近的地铁站步行过去至少要二十分钟,而且这个时间点……”
他顿了一下,语气自然流畅,“霍总,是否要……送林小姐一程?”
霍霆洲没有立刻回答。
他清冷的眉眼被掩在夜色的阴翳下,晦暗不明地扫了林栖雾一眼。
……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林栖雾瞥了眼时间,这周围没有大路,就算从地铁口打车直奔闺蜜家,恐怕也要接近午夜。
阮糖白天工作也很辛苦,她怎么好意思再……打扰她休息。况且刚刚还经历那样的惊吓……
林栖雾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
她抬起头,迎向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樱唇颤了颤:“如果……如果不麻烦的话,劳烦霍先生。”
男人唇角隐隐勾起,淡淡“嗯”了声。
江秘书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利落地拉开车门,“林小姐,请。”
林栖雾微微弯腰,准备把身上的“重担”先安置到宽敞的后座上。左脚刚踏上光洁的底板,右脚还留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娇小的身体却因骤沉的重力不自觉向前倾——
“啊!”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瞬间失去平衡的少女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直直栽向后座那抹沉默的身影。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迅捷地托住了她腰侧的软肉,也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衫,男人掌心的热度清晰地渗入、烙印在腰际敏感之处。
少女纤瘦的膝弯毫无预兆地发软,喉间溢出幼猫似的呜咽。
她整个人几乎半倚在男人宽阔硬挺的臂弯里。额头距离他的肩膀只差毫厘,鼻尖隐隐嗅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
她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从耳根到脸颊烧得滚烫发麻,透出薄绯。
“抱……抱歉!霍先生!”少女温糯的嗓音明显染上羞涩,多了几分勾人的甜。
她挣扎着想要直起身。
男人扶在她腰侧的手却未立刻收回,直到确认她完全站稳,才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移开。那只虚扶在她手臂外侧的掌骨也顺势滑下,轻轻托住她怀里的背包。
“小心。”男人的嗓音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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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头顶响起,她发烫的额头依然能清晰感触到那股灼热的气流。
……顺着她的发丝蜿蜒而下,渗进每一寸肌肤。
车门外,江秘书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只手还搭在车门把手上,准备关门的动作定格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仿佛冻结,眼底只剩巨大的错愕和迅速蔓延开的懊恼。
糟了!
他刚才光顾着请示和开车门,竟然完全忘了林小姐身上还背着那么重的包,包里又装着那么厚一摞东西!
这狭窄的上车空间,她重心不稳是必然的!自己这个秘书是怎么当的?居然让林小姐在自家老板面前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还……还直接扑到了霍总身上!
……霍总最不喜与人无谓的肢体接触,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平日里连递文件都讲究分寸,更何况是这种……几乎算得上“投怀送抱”的意外。
他仿佛已经看到后座男人蹙起的眉头和冰冷的眼神,甚至预感到自己明天就会被发配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分公司去“历练”。
江秘书冷汗直流。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僵硬地转动脖子,忐忑地看向后座,准备迎接自家老板的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低气压并没有出现。
霍霆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姿势,长腿微搭,雅然从容。江秘书紧张地窥视着,竟然没有捕捉到丝毫愠怒的痕迹。
相反——
男人那惯常紧抿的、薄情的唇角,此刻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
尽管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江叙跟了霍霆洲多年,太熟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绝对不是不悦,甚至……他眨了眨眼,好像从自家老板略微放松的下颌线里,捕捉到了一丝……受用?
这个发现让江叙懵了,甚至感到惊悚。他赶紧收回目光,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一个成熟的秘书当然不会容许自己失态。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换上得体的歉意,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诚恳:“林小姐,实在抱歉!是我疏忽了,您没受伤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伸手,小心翼翼接过林栖雾怀里的托特包,“这个我来拿,您快坐稳。”
少女的小脸还泛着粉,腰侧残留的触感和鼻尖萦绕的陌生气息让她心绪一时间难以平抑。
她不敢看旁边的霍霆洲,纤长的睫羽轻翕,声音细如蚊呐:“没……没事,谢谢江秘书。”
旋即侧身坐进车里,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小兔子,紧紧贴住另一侧的车门,尽可能拉开和霍霆洲之间的距离。
——简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身子坐得笔直,头埋得低低的,耳根那抹未褪的红晕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男人看着窗外,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江叙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今晚这事,邪门。
10. 颤意
车内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胶体,粘稠得难以呼吸。
霍霆洲的视线掠过少女绷紧的肩线和泛起绯色的后颈,雪白纤细的小腿斜侧并拢着,整张脸蛋宛若熟透的蜜桃。
“冷吗?”他开口,清冽磁性的嗓音似乎漫不经心又意有所指,
带着惯有的、掌控一切的沉稳。
林栖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喉咙紧涩,嗓音带着含糊的颤意:“不,不冷的,霍先生。”
……相反,身体内灼热的气流从鼻尖溢出,让她的粉唇下意识地轻翕。
霍霆洲收回目光,腕间的劳力士Day-Date半圆形铂金表带泛出金属银光,衬得他肤色冷白,矜贵如玉;表盘是经典陨石色,亦如那双寂冷深邃的眉眼。
“《百鸟归巢》。”他修长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点几下,仿佛只是在检索无关紧要的记忆片段,“你在排这首?”
少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飞快地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仿佛被男人的目光烫到。
“是,霍先生。”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涩,努力维持着平稳。
话题转得突兀,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林栖雾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练得如何了?”男人漆如深潭的黑眸缓缓掀起,嗓音平止如水。
林栖雾暗自深吸了口气,她微微侧过身,面向霍霆洲的方向,视线依旧低垂,轻轻落在他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冷白腕骨:“曲目本身结构复杂,变化繁多,特别是几个声部交错推进的地方,刚开始合练的时候,稍不留神就跟不上,或者抢了拍子。”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下意识捋着额角的鬓发,“不过最近……练得多了,感觉顺了不少。至少……现在能卡在节奏里,不会总让大家停下来等我了。”
少女弯起唇角,姿态稍稍放松,尾音带着几分无意识的娇憨。
霍霆洲微微颔首,他神色矜淡,看似并不怎么搭腔,却将少女的每句话都认真听完。
“林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他侧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全地落在少女的脸上。“苔花如米,意绽芳华,终成一方春色。”
男人眸光深邃而平静,声调虽低缓淡然,却意有所指。
林栖雾下意识屏住呼吸,葱白的指尖微微蜷起。“是,霍先生。”
车子像一尾深海巨鲸,在晚灯斑斓的河流中无声滑行。窗外的景色渐渐从繁华的商业区过渡到略显陈旧的近郊居民区。
眼前是一栋至少十年楼龄的老式板楼,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斑驳,环境宁和静谧。
“霍先生,谢谢您。”
林栖雾侧身钻出温暖的车厢,隔着开启的车门,对着男人轮廓分明的身影,深鞠一躬,“今天……实在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少女温软的嗓音含着感激,姿态得体而恭谨,却清晰地划出一条难以逾越、打破的界限。
而眼前的男人仿佛是一座只能令她仰望而不可及的巍峨山岳——
一个需要绝对尊敬、保持距离的“上位者”。
霍霆洲清俊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一时未搭腔,令人全然琢磨不透。
良久,她才听到一句看似平淡无波的回应,让人无从辨别喜怒:
“小事。”
随即,江秘书眼疾手快地关上车门,同林栖雾道别。她转身上楼,倏然不知——
黑色劳斯莱斯如同夜色中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停在原地,引擎低沉的轰鸣几乎微不可闻,只有几缕淡淡地尾气偶尔溢出。
直到楼栋的某一层走廊亮起黄灯,才缓缓驶离。
-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林栖雾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逐一熄灭,光线忽明忽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潮湿气。
她停在五楼一扇贴着卡通猫咪贴纸的门前,还没抬手,门缝底下就传来了几声细小又急切的“呜呜”声,伴随着爪子挠门的窸窣轻响。
林栖雾疲惫而紧绷的面容不自觉柔和下来,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她掏出阮糖给的备用钥匙,刚插进锁孔拧动半圈,门就从里面被顶开了一条缝。
一只毛茸茸的、圆滚滚的白色小狗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湿漉漉的鼻头使劲往她裤腿上蹭,短尾巴摇得像装了马达,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哼唧声。
“小Coco,想我啦?”林栖雾蹲下身,声音轻快了许多,伸手揉了揉小狗蓬松的脑袋。Coco立刻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两只前爪搭上她的膝盖,伸出粉红的舌头热情地舔她的手背。
“哎哟,我们小可怜,等得脖子都长了是不是?”
林栖雾闻声看去,只见阮糖陷在客厅那张有些褪色的米色布艺沙发里,
穿着宽大的卡通睡裤和T恤,头发随意挽成一个松散的小丸子,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电视屏幕。
“快进来快进来,门关好,别让Coco溜出去!”阮糖的眼睛依旧黏在屏幕上,只是抬起手朝林栖雾的方向胡乱挥了挥。
林栖雾笑着应了一声,侧身进来,把还在兴奋蹦跳的Coco也推进屋,关上了门。她卸下身上的琴包靠在玄关角落,将肩上的托特包放在门口的矮柜上,换了拖鞋。Coco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小尾巴摇个不停。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林栖雾走到沙发边,顺势坐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扶手。Coco立刻凑过来,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腿上。
电视里播放着一部画面精致的都市剧,镜头正在特写:一位气质干练又不失妩媚的都市女性,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正站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落地窗前,对着手机冷静地说着什么,眼神锐利,气场十足。
“孟疏棠的新剧啊!《逆风之城》!我的天,雾雾,我跟你讲,这部剧绝了!”阮糖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电视上挪下来几秒,转头看向林栖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崇拜,顺便把手机锁屏往林栖雾眼前晃了晃,上面赫然是孟疏棠的新剧剧照,“孟疏棠简直演活了这个角色!商战女王,又美又飒,杀伐果断!你看你看,就现在这个眼神,啧啧啧,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气场!”
她指着电视屏幕,激动地晃着林栖雾的肩膀。
“我熬了一个月的夜追平了!今天终于等到大结局!”阮糖拿起茶几上的薯片袋子,哗啦哗啦向手心倒出最后一点碎屑,一股脑倒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都不知道,这剧情有多带劲!雾雾,你最近忙完了没?必须得陪我二刷啊!我一个人看都没人唠嗑,憋死我了!”
林栖雾被阮糖晃得有点晕,笑着拍开她的手:“好好好,知道你家女神最棒了。等我这阵子忙完排练,就陪你好好看一遍。”她一边应着,一边伸手从桌子上随意撕开的袋子里摸出一小包冻干,朝地毯上的狗碗里倒了一些,递给眼巴巴看着的Coco。Coco立刻用粉嫩的舌头卷走,吧唧吧唧吃得欢快。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阮糖心满意足地缩回沙发,抱起猫咪抱枕,下巴搁在上面,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
林栖雾安静地靠着沙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Coco柔软温热的背毛。小狗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电视里激烈的商战对白和背景音乐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混合着薯片被咀嚼的脆响和Coco偶尔发出的哼唧声。
这股嘈杂和温暖,仿佛一块巨大的海绵,慢慢吸走了她身上的疲惫。
她的目光落在正惬意享受抚摸的Coco身上,看着它干净蓬松的白毛和懵懂的圆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拍阮糖的腿:“对了,软糖糖,Coco的事……有消息了吗?朋友圈和微博上发的寻狗启示,有人联系你吗?”
阮糖闻言,立刻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低头又划拉了几下手机。她叹了口气,把屏幕转向林栖雾:“喏,你自己看。朋友圈点赞评论倒是不少,微博也有点转发量,可评论全是‘哇,好可爱的小狗狗!’‘萌化了!’‘想偷!’”
“正经来问是不是自己丢的狗,或者提供点有用线索的,一个都没有!私信也空空荡荡。”她放下手机,有点泄气地往后一靠,揉了揉Coco的脑袋,“这小家伙,看来是真找不到家了?还是主人压根就没找?”
“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吗?”
“没有,”阮糖摇摇头,把手机丢回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引得Coco抬头看了一眼,“发了好些地方,宠物论坛也贴了,小区的公告栏也贴了照片和电话,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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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石沉大海。这小家伙,总不会是被故意遗弃的吧?”她皱起眉头,看着Coco的眼神充满了怜惜。
紧张的剧情告一段落,进入广告时间。
阮糖趁着这空隙,拿起遥控器调低了音量,转过头,身体往林栖雾这边倾了倾:“对了,你今天不是去看房子了吗?怎么样?有合适的吗?” 她看了看Coco,又加了一句,“要是真找不到主人,你养它的话,找房子还得考虑让不让养宠物呢。”
林栖雾抚摸Coco的动作微微一顿,心底溢出几丝苦涩。她避开闺蜜关切的眼神,撑起微笑:“哦,看了几家。”
“都……还行吧。就是感觉……还需要多看看,比较比较,还有……”她瞥了一眼Coco,“能不能接受养宠物也确实得考虑进去。”
阮糖没立刻接话,只是看着她。
她太了解闺蜜的个性,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
“雾雾,”阮糖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带着一种了然的心疼,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林栖雾抚摸着Coco的手背上,温暖而有力,“是不是……不太顺利?Coco的事你别太担心,有我在呢,先养着。”
手背上突如其来的暖意让林栖雾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委屈。
她轻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强行把酸涩和委屈压了回去:“没有没有,就是跑了一天,有点腿酸。看房子嘛,哪有一次就成的,慢慢来呗。”她尽量让语气显得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调侃,“再说,现在住宿舍……也还能凑合。Coco的话……我们再等等看,说不定主人也在着急找呢。”
阮糖突然把怀里的抱枕往旁边一丢,伸手握住林栖雾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雾雾,别硬撑了。要是真没合适的,或者太贵了负担不起,你就搬过来跟我住!”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拍了拍身下厚实柔软的沙发垫,“你看,我这地方虽然不大,就一室一厅,但沙发够大够舒服,我睡沙发,你睡卧室!或者我们俩挤卧室那张床也行,反正以前又不是没挤过!”
她环顾了一下自己这个布置得温馨却略显拥挤的小客厅,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地段你也知道,虽然不是什么高级小区,但胜在安全,楼下有保安,离你们剧院,坐地铁也就不到十站路,比你原来那个地方近多了!而且——”
她朝被林栖雾抚摸得咕噜咕噜的Coco努努嘴,“还有我们小Coco陪你玩,多好!不收你房租,就象征□□点水电费意思意思就行!怎么样?Coco的问题也解决了!”
阮糖的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像两簇温暖的小火苗,将小狗的问题也一并揽了过去。
那毫无保留的、带着点霸道的关心,瞬间冲破了林栖雾封闭的心篱。
她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去擦Coco嘴角沾着的一点冻干渣,掩饰泛红的眼眶和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喉咙间又胀又涩。
“软糖糖……”林栖雾张了张嘴,却蓦然哽住。
“好啦,大结局要开始了!”阮糖故作轻松地嚷嚷道,重新把自己塞回沙发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坐上来,地上凉!Coco,过来姨妈这里!”
Coco看看林栖雾,又看看阮糖,犹豫了一下,还是颠颠地跑过去,跳上沙发,蜷缩在阮糖腿边。
林栖雾借着起身的动作,迅速抹了一下眼角。她没有坐到沙发上去,依旧靠着扶手坐在地毯上,身体却放松地往后靠了靠,把头轻轻抵在阮糖垂下来的小腿上。
Coco也挪了挪身子,把小脑袋凑过来,嗅着少女发间的清香。
“好,”林栖雾看着电视屏幕上缓缓流淌的片尾字幕,声音还有些低哑,却软糯糯的,“我……再找找看。实在不行……”
她顿了顿,将下颌轻轻搁在阮糖的膝盖上,像只终于找到热源、安心蜷缩起来的小猫咪。
……是全然放松、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就带着‘小拖油瓶’来投奔你和你的沙发,到时候别嫌我们挤占你的地盘。”她轻轻点了点Coco湿漉漉的鼻尖。
阮糖立刻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伸手揉了揉林栖雾脑袋上的软发:“这才对嘛!随时欢迎!我的地盘就是你们的地盘!”
11. 饱满
清晨的地铁像一条沉默的钢铁巨蟒,在城市的脉络中穿行。
车厢里塞满了早高峰的人潮,林栖雾被夹在一个背着巨大双肩包的年轻女孩和一位提着菜篮子的阿婆之间,后背几乎贴在前胸。
她费力地腾出一只手,从包里摸出震动的手机。她侧过身,将手机贴近耳朵,试图隔绝周围嘈杂的人声和列车运行的轰鸣。
“喂,赵总监?”
“栖雾,还在上班路上?”赵明城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比往常的客气多了几分热情,“没打扰你吧?”
“没有,您说。”林栖雾将手机贴近耳朵,声量提高了些。
“是这样,”赵明城开门见山,“我昨天在老李那儿,就是乐务处的老李头,听他顺嘴提了一句,说你最近在找房子?挺着急的?”
林栖雾胸口一滞,瓷白的小脸瞬间涌上一股燥意,耳根微微发烫。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视线慌乱地落在怀中的包袋拉链上,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裹挟着涩意:“……是的,赵总监,这几天在看。”
“哎呀,年轻人刚工作,不容易!”赵明城语气里带着理解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关怀,“我跟你说,巧了!剧院附近斜对面不是有个青年公寓叫‘尚品汇’嘛?挺高级那个。”
……尚品汇?
林栖雾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靠近地铁口的那栋庞然大物——
它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独立小区拥有开阔的庭院,而是专为都市精英打造的超高层住宅。整座公寓由两到三座高耸入云、线条冷硬的塔楼组成,像几柄利剑直插云霄,在周围低矮的建筑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彰显着不凡身价。
“他们最近啊,推出了一个‘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赵明城的声音透着点兴奋,“专门针对文化艺术领域的新秀!你既然已经入职港西,自然有资格申请!租金我记得是市场价的……三折左右?”
“……三折?!”
少女原本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眸色一沉,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她身体因震惊而晃了一下,抓着拉环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这可是物业部的内部消息啊!”赵明城肯定地说,“你下班有时间去那边问问!这种好事,名额肯定有限,千万别错过了!地址知道吧?就在剧院斜对角,那栋最高的楼。”
“……赵总监,谢谢您。”意外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少女近几日的疲惫窘迫一冲而散。
她轻软的嗓音因兴奋而愈发甜糯,瓷白的小脸泛起潮红,像刚浸了蜜糖水的樱桃,饱满剔透,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甜蜜得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多好的小姑娘啊!”
阿婆一上车便注意到身旁的少女,瞧着自己篮子里装的是鸡蛋,时不时帮她护着,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外孙女,看着林栖雾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爱。
“婆婆,我扶着您下车。”地铁到站,林栖雾紧绷的肩线悄然放松,一双杏瞳清润如水,朝老人露出明亮的笑容。
-
午间,员工食堂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起伏的人声。
“栖雾,这边!”
洞箫手陈韵朝她招手,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陈老师。”林栖雾端着餐盘坐下,笑着打招呼。
“看你今天气色不错,上午排练感觉怎么样?”陈韵一边挑着盘子里的姜丝,一边随口问道。
“整体挺好的,就是快板部分,合奏的时候总觉得差那么一点点感觉。”林栖雾夹起一块豆腐,刚放进嘴里,便听到邻桌一阵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议论声。
“你们不知道……姜总监那脸黑的哟,跟锅底似的!”一个短发女同事对着同伴努努嘴,“上午在编剧办公室那边,隔着门都听见她声音了,可吓人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年长的同事接口,嗓音压得更低,“听说是因为吴老太太演出的事。老太太那边把咱们报上去的剧目内容看了,没立刻说好,好像……不太满意?”
“嘘!小点声!”短发同事紧张地左右看看,“姜总监最忌讳下面的人背后议论,但老太太没直接说不行,也没点头,这不就是不满意嘛?也难怪她急,离演出没几天了。”
林栖雾和陈韵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韵轻轻摇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别掺和。”
等邻桌那两人端着盘子走远了,陈韵才凑近林栖雾,低声道:“听见了吧?没事儿这两天别往姜总监办公室那边凑,省得撞枪口上。她今天上午那火气,能把人点着。”
林栖雾咽下嘴里的食物,忍不住好奇:“陈老师,曲目怎么会出问题呢?《百鸟归巢》不是港西的拿手曲目吗?”
陈韵叹了口气,筷子无意识地在盘子里戳着米饭:“经典是经典,但……架不住口味变了啊。”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继续说道:“咱们剧院是靠闽调南音起家的,根基在那儿。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演出,用的都是经典的闽调曲谱,稳当,不会出错。”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可问题是,吴老太太……她老人家这几年,听说喜欢听粤调南音。咱们这老一套的闽调,她听着恐怕是觉得……不够新鲜,不够对胃口了。”
“粤调南音?”
林栖雾神色若思,她放下筷子,看着陈韵,“可是陈老师,我前两天在乐务处借谱子的时候,明明看到库房里收着不少粤调南音的曲谱?不少曲目都有粤调版本,为什么不用呢?”
陈韵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和无奈:“有谱子有什么用?关键是没人会唱啊!”
她摇摇头,眼神讳莫如深,“剧院刚成立那会儿,是有一批唱粤调南音的老演员,水平很高。但后来……唉,内部有些派系上的分歧吧,闹得不太愉快。”
“最后姜总监坐上了这个位置,她自己是闽调这边的顶梁柱,留下来的也全是唱闽调的演员。再之后招人,她就只招精通闽调的,粤调的根本不考虑。这么多年下来,咱们院里,从上到下,能唱好粤调南音的,一个都没有!会哼几句的倒是有,但登台?那是绝对不行的。就算有谱子,也没人能演啊!”
陈韵摊了摊手,溢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姜总监再厉害,变不出会唱粤调的人来。老太太不满意,佢都只能够急到腾腾震。”(她也只能干着急上火。)
林栖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睫毛颤了颤,心神有些不定。
她出身泉镇,从小便浸润在闽调南音里,根底扎实。跟随父亲回到港城后,在精研闽调的同时,她却被父亲要求学习粤调南音的发声、腔韵和经典曲目。
她幼时不懂,总会抱着林徵的胳膊撒娇抱怨:“爸爸,粤语好难学,这些曲谱跟之前的一点都不一样,我不想学粤调了!”
“囡仔,即使你现在听不懂,爸爸也要告诉你:文化是决不能固步自封的,未来的南音发展必然是闽粤交融、相互借鉴。等你能将这两种流派的南音都练熟于心,阿爸才会放心把这门技艺交给你、传下去。你知道吗?”
那时她不会想到,林徵的远见卓识,几乎改变了她今后的整个人生。
-
下午合排结束,林栖雾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同事多聊几句,而是立刻收拾好东西,从包里拿出中午抽空填好的申请表。
表格是她根据赵明城提供的线索,在电脑上找到尚品汇官网下载打印的。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便快步走出剧院大门。
夕阳的金辉给高楼林立的繁华街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林栖雾穿过马路,走向斜对面那栋气派的玻璃大楼——尚品汇公寓。
巨大的旋转门无声转动,踏进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清茶香氛、令人舒适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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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扑面而来。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璀璨的水晶吊灯和来往住户匆忙的身影。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前台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士礼貌问道,眸间划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
少女一身天青色无袖旗袍,身姿窈窕,乌发被竹叶发簪轻轻挽起,肌肤莹白细腻,仿佛一块上等的羊脂玉;五官灵动姝雅,气质遗世独立。
她静立在那里,周身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如同古卷中走下的工笔仕女,带着宣纸的温润和墨色的雅致,美得不染尘埃……称得上仙姿玉容。
“您好,”林栖雾微笑,细声软语地开口,“我想咨询一下‘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的租房申请。”
前台小姐接过她手中的表格,快速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林小姐,请稍等,我帮您查询一下。”
她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抬起头,笑容可掬地说:“林小姐,您完全符合资格。目前这个计划下确实有房源,而且租金正如官网所述,是市场参考价格的百分之三十。”随即,她报出一串具体的数字。
听到那个数字,林栖雾心里悬着的石头彻底落地。
“不得不说,林小姐选择我们非常有眼光。尚品汇公寓的设计理念和风格多次获得国际认可,去年刚刚荣获‘亚太区高端住宅创新设计大奖’。”她优雅侧身,示意林栖雾看向大堂一侧灯光柔和的展示墙,上面陈列着造型别致的水晶奖杯和建筑类获奖证书。
莹白玉灯下,少女双颊因兴奋而泛起潮晕,宛如春日枝头初绽的、含着晶莹晨露的花苞,让原本清透的肌肤变得朦胧柔和,透出令人心动的融融暖意。
“请问……近期有空房可以入住吗?”她粉唇轻翕。
“有的,”前台小姐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又敲击了几下,“正好顶层有一套小户型的精装一居室刚空出来,东南朝向,采光通风都不错。如果您方便,这两天就可以安排看房和办理入住手续。”
“好的,谢谢你。”林栖雾微笑道谢,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请问……公寓允许养宠物吗?是一只很乖的马尔济斯犬。”
前台小姐闻言,笑容蓦然加深,热情介绍道:“当然可以的,林小姐!尚品汇非常欢迎爱宠人士。公寓的B1层有设施完善的宠物游乐区和宠物美容护理中心。平时在您自己的单元内,只要不影响邻居,按照规定做好清洁和登记,养宠物是完全没问题的。这也是我们为住户提供的便利服务之一。”
连Coco的问题都完美解决了!
林栖雾只觉得胸口豁然开朗,阴霾一扫而空。她随即和前台预约了看房时间,前台小姐将表格递还给她,并递上一张精致的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您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咨询。”
林栖雾接过表格和名片,温声道谢。
刚迈出大门,她便拿出手机,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阮糖。指尖刚点开微信,梁知砚的电话倏然打了过来。
“栖雾?下班了吗?”
“嗯,刚下班,你那边呢?”相较于前几日的冷淡,她此时心情愉悦,温糯的嗓音沁着甜润。
“我也刚结束。栖雾,”梁知砚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我有个朋友下周一过生日,我包场请食饭,你这边……有时间吗?”
林栖雾眼睫颤了颤。
她幼时常受梁家关照,两人婚事早已落定。虽因推迟一事生出龃龉,关系疏冷,但如今男友主动缓和,她没有再推拒的借口。
“好啊。”
“太好了!”梁知砚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对了,食咗饭未呀?(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还没,不过今天有点事,我得先回趟宿舍。”林栖雾想到近期要准备搬家一事,婉拒了男友的好意,“改天吧,知砚。”
“行,那你先忙。路上小心。”
12. 微灼
午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残留着些许淡淡的木质气息,混合着林栖雾刚拆开的香薰蜡烛的清甜果香。
几个纸箱堆在墙角,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好,但客厅已经布置得温馨舒适:白色懒人沙发蓬松柔软,茶几上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绿萝,阮糖带来的那束向日葵被她插在玻璃瓶里,正明艳盛放。
阮糖一进门,将装着零食饮料的袋子随手放在玄关柜上,迫不及待地换上拖鞋往里走。
“尚品汇这种地方,我以前路过都只敢远远瞄一眼,没想到我闺蜜居然住进来了!快快快,带本宫参观参观你这‘青年艺术家’的香闺!”
她三步并两步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精心规划的中央绿地和远处的维多利亚海湾,“我的天,这景观!你每天醒来看到这个,心情得多好啊!”随即,她扑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林栖雾抱起兴奋地在她脚边打转、尾巴摇成小风车的Coco,眉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清澈的杏瞳仿佛落满星光,颊边随即旋开深深的、甜得醉人的梨涡。
她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指虚虚地点着阮糖:“软糖糖,注意形象!这可是我的新沙发!”
少女的笑声像一串透明的气泡,在明亮温暖的客厅里轻盈地上升、炸开。
“喝什么?果汁还是我刚泡的柠檬水?”她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边,拿起水壶。
“柠檬水柠檬水!”阮糖这才舍得离开沙发,随意倚在吧台边,“雾雾,你真的捡到宝了!三折啊!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栖雾笑着把冰柠檬水递给她,自己也端了一杯,领着她在不大的公寓里转了一圈。一室一厅的格局,卧室附带一个精巧的步入式衣帽间,卫浴干湿分离,设备崭新锃亮。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致用心。
“完美!”
阮糖参观完毕,重新坐回沙发,抱起蹭过来的Coco,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连我们小Coco都跟着享福了!对了,你不是说有专门的宠物游乐区吗?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呗?这小家伙在家憋坏了吧?”
Coco仿佛听懂了,立刻从阮糖怀里跳下来,冲着林栖雾“汪汪”叫了两声,小爪子兴奋地扒拉着地板。
“好,知道啦。”林栖雾放下水杯,找出Coco的牵引绳,“就在B1层,听说挺大的。”
两人乘电梯直达宠物游乐区,与其说是个区,不如说是个小型宠物乐园。
明亮的灯光下,游乐区被划分成不同区域:有铺着柔软人造草坪的奔跑区,有设置迷你隧道、小坡道和跷跷板的玩乐区,还有专门供狗狗们社交的围栏区。旁边甚至配备了宠物饮水机、清洁用品台和供主人休息的舒适座椅。
Coco一进去,就像撒了欢的小毛球,兴奋得直转圈。
林栖雾解开牵引绳,它立刻“嗖”地一下冲进了草坪,追着一只慢悠悠滚动的彩色球跑了起来,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发出欢快的“呜呜”声。
“我的妈呀!”阮糖看得目瞪口呆,“这条件!比外面收费的宠物公园还好!雾雾,你这租金交得也太值了!”
她拉着林栖雾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下,看着Coco和其他小狗笨拙地互动,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喝着自带的矿泉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阮糖看着在阳光下奔跑打滚、雪白毛发闪闪发亮的Coco,又看看闺蜜脸上难得的轻松笑容,由衷地为她高兴,但一个念头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雾雾,”阮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说真的,你租房这事儿……是不是太顺利了点?顺利得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嗯?”林栖雾目光追随着Coco,随口应道。
“你看啊,”阮糖掰着手指头分析,“赵总监,一个管商务的,平时跟你交集也不多吧?他怎么就那么巧,刚好从乐务处老李头那儿听说你找房子?更巧的是,这个‘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刚推出不久,就被你赶上了?而且正好有空房?租金还低到离谱?”
她凑近林栖雾,声音压得更低,“这环环相扣的,跟安排好似的……你就一点没觉得奇怪?”
林栖雾转过头,看着阮糖一脸“快告诉我真相”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软糖糖同志,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多阴谋论!”
她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语气轻松又带着点调侃,“要我说啊,这就是我平时多行善事,日积月累攒的人品大爆发了!”
阮糖被她的歪理逗乐了,想着闺蜜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自己又何必扫兴。
她释然地摆摆手:“行行行,你人品好!你运气爆棚!我呀,就是替你瞎操心!”她拿起矿泉水瓶和林栖雾的碰了一下,“来,敬我们幸运的林栖雾同学乔迁之喜!”
两人相视一笑,看着Coco玩累了,跑到一个小斜坡上趴下来,吐着小舌头直喘气。
“这小家伙,玩疯了吧?”林栖雾笑着站起身,“走吧,带它回去吃点东西。”阮糖也站起来,准备去叫Coco。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印有尚品汇Logo、藏青色polo衫的中年男士走了过来。他刚才一直在旁边留意着玩耍的宠物们,此刻目光落在了趴在斜坡上休息的Coco身上,又仔细看了看林栖雾和阮糖。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工作人员态度很礼貌,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问,“请问,这只可爱的马尔济斯犬,”他指了指Coco,“是两位小姐养的吗?”
阮糖心直口快,一边拿出牵引绳准备给Coco套上,一边回答:“哦,它叫Coco。不是我们养的,前阵子在路边捡到的。我们发了寻狗启事一直没人认领,就暂时养着了。怎么了?”
工作人员听到“捡到的”、“没人认领”这几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他的视线再次快速扫过Coco,尤其是它耳朵的形状和尾巴尖上那撮特别蓬松的毛,似乎在确认细节。
“请两位稍等!”工作人员一边说着,一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对讲机,声音压低但语速极快,林栖雾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
“呼叫管家中心!B1宠物乐园!……对,白色马尔济斯!……特征吻合!……是!……找到疑似‘雪球’的狗狗了!”
林栖雾和阮糖面面相觑,Coco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从斜坡上爬起来,跑到她脚边,不安地用脑袋蹭着她的裤腿。林栖雾蹲下身,把它抱了起来,轻轻抚摸它的背安抚着。
工作人员很快结束通话,他看向抱着Coco的林栖雾,态度变得更加恭敬和热情:“两位小姐,实在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语气:“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位非常尊贵的客户,上个月初,她心爱的宠物犬意外走失。老太太非常伤心,我们物业中心一直在协助寻找,也登记了非常详细的寻宠信息,包括狗狗的年龄、性别、体重、毛发特征,还有它特别喜欢的玩具等等。”
他指了指少女怀里的Coco,“刚才我仔细看了这只小狗,它的各项特征,和老太太丢失的宠物高度吻合!”
林栖雾神色一怔,她低头看着怀里懵懂无知的Coco,一时有些难以消化工作人员口中的巨大信息量。
工作人员继续解释道:“因为马尔济斯犬在外形上确实比较相似,为了避免认错,给双方带来困扰,我们物业中心这边一直留存着老太太的联系方式。按照流程,我们希望由您直接和失主沟通确认。”
林栖雾下意识地接过男人递来的便签纸,上面清晰地写着一串电话号码。阮糖也凑过来看着纸条,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才找回声音:“我的天……这……这也太巧了吧?!”
工作人员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林小姐,感谢您这段时间对它的照顾!老太太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看了看时间,“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后续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
林栖雾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怀里抱着毛茸茸的Coco——
便签纸静静躺在茶几上。
她一遍遍抚摸着Coco蓬松柔软的毛发,小家伙舒服地眯着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Coco早已不是一只偶然捡到的小狗,而是她疲惫时的慰藉,孤单时的陪伴。
可是……它是有家的。
林栖雾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终于按下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年轻沉稳的男声传来:“喂,你好,请问边位?”(请问哪位?)
“您好,”林栖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平稳,“我捡到了一只马尔济斯犬,尚品汇工作人员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端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一丝郑重和关切:“您好!非常感谢您的联系!”他语速适中,条理清晰,“请问您近期是否方便?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安排车辆专程接送,这样也省去您来回奔波的麻烦。”
林栖雾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明天……下班后可以吗?六点半左右。”
“完全没有问题。”男人立刻应下,“明天晚上六点半,我会安排车辆准时在尚品汇公寓门口等候您。车牌号稍后短信发送,非常感谢!”
挂了电话,林栖雾心口有些难受。她低头,对上Coco那双懵懂清澈的黑眼睛,轻轻点了点它湿润的鼻尖:“小家伙,明天就要送你回家了哦。”Coco像是听懂了她语气中的不舍,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
翌日傍晚,一辆低调的定制款红旗L5准时停在尚品汇公寓门口。加长船型车身线条流畅,圆形头灯无声亮着,隐隐散发着威严气场。
穿着黑色制服的中年男子下车,恭敬地为林栖雾拉开后座车门。林栖雾抱着Coco,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车厢内空间宽敞,内饰是柔软的米色真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氛,安静得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喧嚣。
Coco似乎有些不安,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林栖雾轻轻抚摸着它的背,低声安抚:“别怕,Coco。”
司机平稳启动,车子驶入傍晚的车流后,并没有开向市中心更繁华的地段,反而一路朝着港城风景宜人的临海半山区驶去。眼前的区域被高大繁茂绿植环绕、戒备森严,入口处有一块简洁而极具分量的黑色大理石标识——华樾府。
车子在一栋掩映在苍翠古树下的中式庭院别墅前停下。
别墅并非想象中的欧式城堡,而是融合了现代简约与东方雅韵的设计,白墙黛瓦,线条流畅舒展,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照着夕阳和庭院景致。一位穿着剪裁合体深灰色西装、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已经等候在门口,正是电话里的男管家。
“林小姐,欢迎您。一路辛苦了。”王管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目光温和地扫过她怀中的Coco,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惊喜,笑容愈加真诚:“是雪球!没错!老太太看到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推开沉重的深色木门,侧身引路,“老太太已经在等着了,她想亲自向您道谢。”
踏入别墅内部,玄关宽敞明亮,地面是温润的浅色大理石。往里走,院落中布置着精心营造的园林景观——
茂密的绿植错落有致,嶙峋的假山石,潺潺流动的溪水,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游弋,远处能隐约眺望海天一色。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和花草的幽香。
林栖雾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收拢了抱着Coco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陷入小狗柔软温暖的毛发里。
“哎呀!我的小雪球!我的宝贝!”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浓喜悦和急切的女声从客厅深处传来。只见一位穿着绛紫色真丝长裙、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在一位中年女佣的搀扶下,快步迎了上来。
Coco也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瞬间激动起来,在林栖雾怀里拼命扭动,发出兴奋的“呜呜”声,小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雪球!真的是我的雪球!”老太太眼眶都红了,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翠玉戒指的手,“快!给我抱抱!”
林栖雾连忙小心翼翼地将Coco递过去。小家伙一扑进老太太怀里,立刻热情地舔着她的脸颊和下巴,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哼唧声,亲昵和依赖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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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哎哟,我的小心肝!想死外婆了!你这小坏蛋,跑哪里去了!让外婆担心死了!”老太太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爱犬,脸颊贴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她仔细端详着Coco:“瞧瞧,在外面流浪还胖了点?毛也顺滑了?”
随即,她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到林栖雾身上。
她穿了一身奶油色蚕丝连衣裙,面料如云絮般柔软细腻,随着细微的呼吸轻轻流淌,勾勒出少女特有的、青涩又柔和的曲线。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纤薄的肩颈后,发梢带着自然的微卷,几缕碎发垂落在莹白的耳际,衬得肌肤越发细腻如瓷。
少女安静地伫立着,姿态放松自然,由内而外散发出温婉沉静,像极了晨曦初绽时,带着清露、亭亭立于池塘中央的一株小荷。
——是一种不争不抢却足以动人心魄的天然风致。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吴老太太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慈祥又满意,“王管家,快请林小姐进来坐!”她一手抱着还在兴奋扭动的Coco,一手热情地招呼林栖雾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坐下。
“要不是你收留照顾雪球,我这把老骨头,真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老太太无奈又宠溺地点了点小狗的鼻尖。“这小东西,是我养的一堆狗里最调皮、胆子又最小的一只!”
“家里还有两只,一只杜宾,一只阿拉斯加,都是大家伙。”吴老太太示意女佣接过怀里的小狗,同另外两只大型犬暂时带到别处,“雪球这小不点,总被它俩欺负。上个月佣人给它洗澡,趁人不注意,从浴室的窗户缝里硬是挤了出去!跑得那叫一个快!就这么跑丢了!我派人找了好久,心都揪着!”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越看林栖雾越觉得顺眼。模样生得极好,眉眼干净,气质温婉,一看就是心地纯善的孩子。她拉着林栖雾的手,知道她是南音世家出身,更是觉得投缘。
“天色也不早了,林小姐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就当是给我一个答谢的机会。”老太太热情发出邀请,根本不容拒绝。
林栖雾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婆婆,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真的不用……”
“要的!”老太太态度坚决,问了她有没有忌口后便吩咐了下去,又同她热络地说起话。
倏然间,客厅走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林栖雾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当看清来人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是霍霆洲。
他今日穿了一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休闲装,面料熨帖,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线条。上衣的领口随意解开一粒纽扣,露出深邃的锁骨和半截修长的脖颈。整个人少了些冷峻疏离,多了几分不设防的慵懒闲适。
男人信步走来,脚步几不可察地凝滞半拍,清冷的黑眸轻轻扫了她一眼,眸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外婆。”他视线自然地移向主位的吴老太太,微低下颌。
吴老太太看到外孙,脸上的笑容更深,嘴上却不饶人,“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太婆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过来坐!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小姐!多亏了她捡到雪球,又照顾得那么好。”
“霍先生……您好。”林栖雾连忙欠身,纤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慌乱地扑簌了几下,清甜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又轻又软,整个人如同初绽的花瓣晕染了一层薄薄的霞色。
霍霆洲背脊松弛地靠向椅背,衣袖浮动间带出一股清冽而沉稳的木质冷香,平如止水的眸子淡淡觑了林栖雾一眼,意味深长:
“林小姐,又见面了。”
-
席间,吴老太太坐在主位,嘱咐佣人时不时地给林栖雾布菜。
“林小姐,你尝尝这个蓝龙虾,很鲜甜的!”
“在剧院工作很辛苦吧?厨房里炖了燕窝鲜奶……”
“这道松茸竹笙炖芦笋阿洲最喜欢吃,你也尝尝……”
“……”
林栖雾有些应接不暇,只能微笑道谢,半顿饭下来,碗里的食物几乎堆成小山。
霍霆洲坐在她斜对面,用餐姿态优雅从容,并不怎么主动搭话,只是偶尔在吴老太太问话时,简短地回应一两句。
吴老太太矛头一转,语气带着假意不满和唠叨,“阿洲,你可知道你表妹欣潼,上个月也订婚了?你呀你,眼瞅着就快三十岁的人,还是单身寡佬一个!连个正经女朋友的影子都见不着!”
“我也一把年纪了,你要是能早点找个像林小姐这样温婉懂事、心地善良的姑娘结婚,让我抱上重外孙,我这晚年才算真正安享了!”
吴老太太一番直白又带着点家长里短的“催婚宣言”,让林栖雾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瞬间染上一层绯红,连耳垂和脖颈都未能幸免,透出一片娇艳欲滴的玫瑰色,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滴出血来。
她连忙垂下眼睫,假装搅拌着碗里的汤羹。
这……这也太尴尬了,怎么突然就扯到她身上了?
霍霆洲面对老太太的“炮轰”,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嗓音淡淡:“您这不正安享着?华樾府够好,有人伺候着。”他唇角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瞧您训人的精神头,还有什么不满意?”
男人端起骨瓷茶杯,指腹摩挲着温润的杯壁,姿态慵懒而不失矜贵:
“外婆,有些事,急不得。该来的,自然会来。”
他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吴老太太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佯装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她指着霍霆洲,笑骂道:“你呢个衰仔!净係识得驳嘴!我讲一句你顶十句!”(你这个臭小子!就知道拿话堵我!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
林栖雾看着老太太忍俊不禁的模样,也不由得笑起来,眸色清澈纯真,洁白的糯米牙微微露出一点边儿,樱唇丰润饱满,像沾了蜜糖的果冻,甜得让人心尖发颤。
少女的笑意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霍霆洲清冷幽寂的眸子缓缓掀起,喉结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
……像是某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试图冲破外皮冷硬的壳,烙下一隅微灼。
13. 缱绻
华灯初上,剧院后台的演奏声渐渐平息。
空气中粘稠的汗水味还未完全散去,林栖雾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刚拉上琴包拉链,耳边便传来四宝手张姐的东北大嗓门:“栖雾妹子,今晚和大家一起聚聚?大象城新开的那家川菜馆,听说水煮鱼一绝!这两周排练累散架了,咱们得犒劳犒劳自个儿!”*
其他同事也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就是!栖雾,一起去呗!今天你那段轮指弹得,啧啧,我们差点都听傻了!”
“可不是嘛,当初刚进来还有人嚼舌根,现在谁还敢说半个不字?栖雾妹妹实力摆这儿呢!”
“别说,我这几天一看到姜总监那张脸,就感觉心里发怵……”
“……”
林栖雾笑了笑,略带歉意地摆摆手:“不了,今晚刚好有约。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玩得开心~”
“哟——”一个略带尖酸的声音插了进来,梅姐坐在角落慢条斯理擦着弓弦。她眼皮都没抬,拖长尾调,“我就说嘛,咱们林大美女哪看得上这粗茶淡饭?肯定是上赶着找她的男友去了呗。这有金龟婿的人啊,就是不一样。”
字里行间阴阳怪气,倒是符合梅姐的一贯风格。
林栖雾笑容淡了些,没等她开口,陈韵先不乐意了:“梅凝,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看啊,有些人想找还找不到呢,净在这儿酸溜溜的!”
梅姐被怼得脸一红,冷哼一声,拎起二弦,噔噔蹬地朝外走了。
林栖雾随即跟同事道别,匆匆赶往更衣室换上礼服,小跑着出了剧院后门,飞快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云中阁’,麻烦快一点。”
窗外流光溢彩,街景一掠而过。
梁知砚半小时前发来一条信息:[栖雾,你还要多久过来?我们在‘兰亭序’包厢,其他人都到了。]
林栖雾指尖一滞,立即回复:[路上有点堵,马上到。]
她倚在后座,双眸微阖,静静复盘合奏时细微的卡顿之处。
幸好一路绿灯,林栖雾庆幸来得不算太迟。
她莲步跟随侍者穿过清韵雅致的亭台走廊,推开包厢门时,室内已是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梁知砚倚坐在卡座上,穿着一身浅灰色定制西装,内里是一件黑色绸质衬衫,领口敞开,姿态恣意却依旧显贵。他唇角微勾,周围人均是一身华服,或是奉承或是打趣,仿佛他才是今日宴会的主角。
“绾绾,快过来。”梁知砚抬眼瞧见她,远远招了一下手。林栖雾樱唇轻翕,笑了笑,目光却落至男人身旁的女人。
女人一身香槟色抹胸晚礼服,妆容精致,戴着Tiffany春季新款铂金镶钻耳环,钻石下方垂着的巴洛克珍珠几乎碰到身旁男人的下巴,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知砚,点解仲唔介绍下呢位靓女畀大家啫?”(不介绍这位美女给大家认识吗?)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纷至沓来。尽管见惯了美人,但眼前的少女
骨架玲珑娇小,腰肢细软,两弯似蹙非蹙远山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眸。*
惊鸿照影间,梁知砚勾起唇角,笑容缱绻,起身揽上她的腰肢,不动声色地宣示主权。
“栖雾,我嘅女朋友。”(我女朋友)
男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至身旁坐下,亲密地搂住肩头,见她妆容素净,连耳饰都未戴,压低嗓音抵至耳边,“係我唔啱,唔應該催你。”(我的错,不该催你。)
林栖雾笑容一僵,刚想解释,周围人却开始起哄。
“點解一嚟就開始晒恩愛咩?”(怎么一来就开始秀恩爱?)
“平时就几识金屋藏娇?喔。”(平时倒是挺会金屋藏娇的啊。)
“知砚,小心啲吓走女朋友啊!”
“……”
包厢内笑声一片。
半晌默不作声的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栖雾一眼,身姿摇曳地向她走来:“周施妤,知砚的大学校友。”女人伸出手,嗓音娇软甜腻,“林小姐,幸会。”
“你好,林栖雾。”她盈盈一笑,也伸出手与女人虚握。
倏然,坐在吧台上的金发男子端着酒杯站起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不过嫂子,规矩可不能坏啊!迟到可是要自罚三杯的!今天咱们寿星佬最大,您得给寿星开个彩头,喝一杯意思意思也行!”
“对啊对啊,喝一杯!”
“梁少,心疼嫂子也得讲规矩嘛!”
“……”
林栖雾有些为难地看向梁知砚。她酒量很浅,平时几乎不碰。
梁知砚接收到她的目光,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捏了捏,面向正起哄的众人:“绾绾唔係好飲得?,飲少少意思下就好。”(栖雾不会喝酒,意思一下就行。)
他拿起自己面前那杯倒得满满当当的红酒,“我替她喝吧。”
“知砚,这不合适吧?”周施妤突然开口,带着不甚满意的娇嗔。她手里晃着一个装着浅金色液体的高脚杯,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林栖雾,最后落在男人身上。
“知砚,今天可是Louis生日,大家高兴嘛!栖雾第一次来,总要表示一下诚意。再说了——”她微微倾身凑近,语气带着亲昵的熟稔,“这果酒,度数很低的,还能喝醉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知砚只好朝她投来安抚的笑,没有再继续维护。
林栖雾抿了抿唇,喉间涌出一股涩意。她强撑起笑容,对着寿星举了举杯:“Louis,生日快乐。”
随即仰头将面前那杯倒大半分满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唇齿间,前调是甜腻的果香,后调却泛起隐隐灼烧感,呛得她差点咳出来。
“好!嫂子爽快!”金发男带头鼓掌,场内气氛再次热烈。梁知砚似乎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之后的游戏环节,林栖雾运气不佳,连输好几轮。惩罚不是被要求喝一杯,就是被问关于她和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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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砚的恋爱细节。犹豫间,便又被起哄的众人要求加酒。
一杯又一杯的“果汁”下肚,令人反胃的灼烧感渐渐蔓延开,林栖雾脸颊滚烫,太阳穴隐隐发胀,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
“抱歉……我出去透透气。”
走出包厢,走廊两侧的壁灯晕成模糊晃动的光团。林栖雾扶着白瓷墙砖,脚下像踩着棉花,踉踉跄跄地朝露台方向走。
幽静的空中花园远离了主楼的热闹,只有几盏地灯发出柔和的暖光。
她走向一侧被几盆高大茂密的散尾葵和藤蔓架构织的阴影角落,那里光线昏暗,能避开大部分视线,又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远处高架桥上流动的车灯汇成橘红色光河,在黑夜中无声流淌。林栖雾阖上双眸,试图压下喉间那股不断翻涌的恶心感。
……
“绾绾?”
透过藤蔓枝叶的缝隙,她看到梁知砚走了过来,眉头微蹙,似乎在寻找她的身影。
林栖雾正要出声回应——
“知砚?”
周施妤也跟了出来,她手里攥着小巧的酒杯,步履轻盈地走到男人身边,眉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你怎么出来了?难不成找林栖雾吗?”
梁知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还在搜寻。
周施妤上前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在男人手臂上,仰脸看着他,话语亲昵又带着几丝不耐:“知砚,你什么时候跟她退婚啊?一看着她在你身边晃,我就心烦。”
梁知砚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只有他们两人,眸间闪过几分烦躁。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却不得不哄着怀里的女人:“妤妤,等老城区开发项目尘埃落定后,再处理这事也不迟,现在闹开……对我们没好处。”
女人不满地噘起红唇,带着撒娇的意味:“还要人家等多久嘛……”
梁知砚见状,大概是觉得需要更有力的安抚,一把揽住女人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周施妤发出一声短促的、娇媚的轻哼,顺势依偎进他怀里,手臂攀上了他的脖子。
……眼前的景象荒唐至极。
平日里温润儒雅、对她关怀备至的未婚夫,此刻却亲密地拥着另一个女人。几番推迟婚期、频繁外地出差……恐怕都与怀里的人脱不开关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幼时她初到港城,总因闽南口音的蹩脚粤语被同龄人耻笑,是梁知砚将她护在身后,牵她走遍繁华街巷的每一隅,教她用地道的粤语在旺角大排档点一份碗仔翅,去维多利亚海湾看落日将海水染成绯红。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林栖雾酒醒了大半。
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感,一阵阵往上顶,喉间灼热如火燎。原本混沌的思绪竟像被寒冰淬过一般,只剩下赤裸裸的现实。
事已至此——
不如冰刃两断。这婚,断然是结不得了。
14. 失态(入V公告)
窗外阳光正好,细碎摇曳的光斑带着毛茸茸的暖意,晒得人后背微微发痒。
林栖雾推开病房门,林徵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精气神看上去比前些天好了不少。
“囡仔来啦?今天阳光蛮好。”林徵闻声抬头,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是呢。”林栖雾轻声应着,温婉的笑容从唇齿间浅浅漾开,她把水果和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试探道,“爸,我推你去楼下走走?”
“好啊,躺了这些天,骨头都僵了。”
林栖雾熟稔地帮父亲穿上外套,将他扶到轮椅上,动作轻柔而稳当。
住院部楼下有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花园,绿草茵茵,一棵树龄不小的梧桐伫立其间,枝干遒劲,繁茂的新绿织成一把天然巨伞。
初夏时节,风已褪尽春寒,带来舒适的暖意。
林徵被女儿推着缓缓前行。他微微仰起头,脸上紧绷的线条不自觉舒展开来,嘴角噙着久违的笑意。
“还是外面舒服啊。”
林栖雾推着轮椅,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温声与林徵说着话,告诉他自己搬到了离单位很近的小公寓,在剧院也算站稳了脚跟。
“真好。”林徵脸上溢出毫不掩饰的欣慰和骄傲,随即顿了顿,语气沉了些,“你工作生活上顺心,阿爸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一半,只是……”
林栖雾扶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预感到父亲要说什么。
“知砚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样貌好,性子稳重,阿爸是真心觉得……你们能成,是最好的归宿……”
“婚期的事,”林徵的嗓音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要不是阿爸还在医院里躺着,真要亲自去问问清楚!怎么,我们林家是配不上他们梁家吗?还是觉得我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就……”
“爸!”林栖雾压下心头的翻涌,杏眸里那层薄薄的水雾快要溢出来,喉间万般嗫喏,嗓音却只能放软。
“医生说您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她停下脚步,绕到轮椅前蹲下,握住父亲斑驳瘦峋的手,努力扬起唇角,“梁家……可能有自己的考量。您别为这个动气,不值得。”
林栖雾心口愈发坠胀难受,原本踌躇开口的话,再也不忍提起。
林徵平复了下呼吸,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阿爸就是替你委屈……我囡仔这么好……”
“爸,我一点都不委屈。”林徵的话刺得她鼻尖一酸,眼眶也跟着热辣辣的。她立刻偏过脸,假装被风吹迷了眼,抬手飞快地蹭了下眼角。“我现在工作有着落,房子也解决了,您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这多好呀。梁家那边……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我现在就希望您养好身体,到时候健健康康地看我演出,好不好?”
“好,好,都听你的。”林徵叹了口气,顺从地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脚下跃动的光斑,又低声补了一句,“囡仔啊,要是……要是真有什么委屈,别憋着,跟阿爸说好不好?”
林栖雾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两三秒,才用很低很低、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含糊应道:“嗯。”
-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了残存的橘红,天穹间染出一片近乎墨汁的浓黑。
一天排练结束,林栖雾揉着发酸的肩颈从侧门走出,抬头看了看天,见有风雨欲来之势,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倏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里闪了出来,直直挡在她身前。
……是梁知砚。
他穿着熨帖的衬衫,但领口微敞,头发不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眼底带着明显的红血丝,神色难掩焦躁。他的怀中抱着一束卡地亚联名款朱丽叶玫瑰。杏粉色花瓣边缘晕染着熔金般的浅橙光泽,隐隐散出雪松木混合着白兰地酒的微醺沉香。
见到林栖雾,梁知砚立刻上前一步。
“栖雾!你终于出来了!”男人的嗓音急切而讨好,“我打你电话一直不通。栖雾,你那天怎么自己回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少女脚步猛地顿住,眉眼间的疲惫瞬间被冰冷的寒霜覆盖,她甚至没看男人一眼:“让开。”
“栖雾!”梁知砚非但没退让,反而又逼近半步,试图把花塞到她手里,“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这些天是我冷落了你,Louis生日宴上又让你喝了那么多酒,系我衰人!系我冇照顾好你!”(是我混蛋!是我没照顾好你!)
他语速飞快,紧紧盯着林栖雾的脸,试图捕捉一丝细微的松动,“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见少女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望向别处,急忙抛出准备好的筹码:“栖雾,等你下个月毕业,我这边项目也刚好收尾,我们就去旅行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去意大利普利亚吗?就我们两个人,好好放松一下,把不开心的事都忘掉,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栖雾终于缓缓转过头。
原本那双清澈灵动的琥珀杏眸,化为黑沉沉的幽潭,未泛起任何一丝涟漪。
梁知砚被她看得蓦然发虚,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栖雾?你……你说句话?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林栖雾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声音很轻,却彻底击碎了男人内心的侥幸:
“梁知砚,我们分手吧。”
“还有——”她的眼神骤然犀利,冷得像淬冰的刀锋,“我爸爸最近需要静养,我不希望任何人,尤其是你,去打扰他。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别出现在他面前。”
林栖雾说完,再也没看男人一眼,侧身绕过他,径直走向街对面的公寓。
梁知砚僵在原地,手里那束玫瑰颓然垂下。
……
暴雨即将倾盆,林徵靠在病床上,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手机倏然间震动,屏幕上的名字他有些意外,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知砚?”
“伯父!”电话那头传来梁知砚颓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沮丧而可怜,“伯父……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来求您了……”
林徵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坐直身体:“怎么了知砚?你慢慢说。”
“栖雾她……她突然要跟我分手!”梁知砚尾音有些发颤,仿佛适才痛哭了一场,“伯父,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很爱栖雾,求您帮我劝劝她好不好?她最听您的话了!”
“分手?”林徵眉头瞬间拧紧,声音也沉了下来,“还是栖雾提的?怎么回事?”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栖雾决不是那种任性冲动的孩子,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弃一段经营多年的感情。
梁知砚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可能……可能是我最近太忙了,有些时候忽略了她,让她伤心了……伯父,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
“忽略了她?”林徵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知砚,你跟我说实话!栖雾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起女儿几天前在花园里欲言又止、强撑笑容的模样,心里猛地一揪。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只有粗重不安的呼吸声。
“知砚,说话!”林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伯父……我……”梁知砚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是和周氏集团的合作项目……和周氏千金因为项目接触多了点……是她一直缠着我……栖雾可能误会了……”
“周氏千金?”林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记忆里零碎的片段蓦然间拼凑起来,真相呼之欲出——
他视如己出、从小看着长大的准女婿,竟然背叛了他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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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
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他的女儿选择了独自咽下所有委屈,怕他生气,怕他担心,怕他破败的身体承受不住。
胸口涌起滔天怒火和深深愧疚,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林徵的所有理智。
“梁知砚!你这个……你这个混账东西!”
林徵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手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捏得发白,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虚空,仿佛梁知砚就在眼前。
他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起,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你竟敢……竟敢这样对栖雾!你还敢……狡辩!误会?咳咳咳……”他愤怒地咆哮着,苍老的嗓音愈发嘶哑破碎,而后开始剧烈咳嗽。
“伯父!您别激动!您听我解释!”电话那头的梁知砚显然吓坏了,声音充满了惊恐。
“你辜负了栖雾……辜负了我们林家对你的信任!咳咳咳……”林徵感觉到一股腥甜蓦然间涌上喉咙。
天旋地转间,他想再骂,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那只指着虚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手机“啪嗒”一声摔落。
-
暴雨夜,水瀑如注。
一座简约优雅的摩天建筑,宛如一柄巨人之剑,矗立于中环海滨的茫茫水汽中。
男人半倚在真皮沙发上,身影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昂贵的雪茄在他的指间缓缓燃烧,末端那一点暗红,在昏暗中兀自明灭。他眉头微皱,随手将那支焦黑的雪茄,搁在烟灰缸边缘。
“……模型重跑一遍,明天九点前给我反馈。”霍霆洲切断通话,冷白的指尖滑动,翻阅着邮箱中尚未查阅的消息。
门蓦然被推开——
几乎浑身湿透的少女虚浮地站在门外。
宽松的家居服此刻吸满水渍,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青涩姣好的轮廓。水珠沿着衣摆、袖口,甚至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急促滑落,地毯上迅速晕开一片湿痕。
她纤细洁白的脖颈低垂,下巴几乎抵到湿透的衣襟,像只被雨淋湿后脆弱无助的幼猫。
霍霆洲深邃冷寂的眸子缓缓掀起,淡淡觑了她一眼后,无声划过几丝讶异。
“林小姐?”他的目光平静沉敛,语速不疾不徐,“半夜突然造访……”他眉骨微抬,眸间的幽邃骤然加深,晦暗不明地睨向她,“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失态?”
林栖雾呼吸一窒,抬起颤得厉害的眼睫,双腿忽如浸了水的棉絮,抬步时竟踉跄了一下,膝盖处猛地一软,几欲跪倒在地。
她下意识地绞紧双拳,脊背瞬间僵直,艰涩地迈开脚步,走向沙发上冷淡矜贵的男人。
“霍先生……”少女温软的嗓音早已嘶哑不堪,尾音颤抖破碎。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在男人膝下,清润剔透的琥珀杏瞳盈满泪水,眼睑处渐渐洇开薄红,几颗水珠悬在睫尖,将坠未坠。
她的鼻翼轻轻翕动,下唇被咬至发白,喉间终于溢出一声细微的哽咽:
“霍先生,我现在走投无路,只有您能帮我……”随即,一滴滴饱满的泪珠从睫尖滚落,如同短线的珠串,惹人怜惜。
“林小姐……何出此言?”男人喉结微动,平如止水的眸子多了几分压抑的情绪。
少女抬起迷蒙的双眼,肩膀难以抑制地持续轻颤。她试图用手背抵住嘴唇,堵住喉间破碎的呜咽。
“霍先生,求您……救救我爸爸!他脑出血休克……医生说……最佳抢救时间是十二个小时……必须前往M国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只有那里……还有一线希望……”
说罢,少女垂下颤抖的肩膀,整个人几乎伏在男人膝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下浸透了泪意的脆弱。
男人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眸光愈发深敛。
“林小姐,霜雪自矜,非是春风——”
“霍某从不做没有回报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