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公主蛇蝎心肠》
1. 亡国帝姬
大邺敌军攻入崟朝皇宫时,是个寒凉已临的霜降之日,他们毫无人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身处水深火热中,举目四望满目疮痍,而皇室宗亲更是首当其冲遭殃,文景帝众多儿子中唯一的女儿——
宁徽帝姬虞婳,是在立冬时死的。
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只有张腐朽简陋的木床,四周昏暗阒静,唯有墙上砖块大的窗口能渗入几缕天光照明,可窥探外面一隅景色。
女子赤脚伫立在地上良久,单薄褴褛的衣裙不足以抵挡严寒,她冷得全身麻木,身形纤瘦孱弱,好似一阵微风就可以轻易刮走,一双清凌凌的美眸不见往昔天真烂漫,只有疲惫间夹杂不甘的浑浊,她不过碧玉年华,可目睹经历王朝覆灭后,短短十几天里就如高傲的玫瑰被狂风暴雨摧残,只剩枯枝败叶,面如死灰很是憔悴。
几片雪花相继从窗口扬扬洒洒飘下,在地上结了层玉白。虞婳死沉的眸光微微亮了亮,干裂的唇瓣翕动几下,声音轻而缥缈:“下雪了,今年的雪来得这样早。”
今日立冬,难得的艳阳高照,却突如其来下了场大雪,弥天雪絮宛如碎琼乱玉,铺天盖地纷飞仅半日,方圆百里便陷入银装素裹中。
她动作僵硬迟缓的往前走几步,伸出手想接住闯入牢狱的阳光,却在要触及时腕间的铁链一紧,只能无奈失落地收回手,就这样目光呆滞地抬头仰望。
身后牢门被打开,清新冷冽的空气灌入,一如既往传来宦官傲慢不屑的声音:“伺候世子的时辰到了,帝姬殿下请吧。”
宫女上来给她解开四肢沉重的铁桎梏,只留脚铐方便行动却还是被控制住自由。虞婳似提线木偶走了出去,前后左右都有魁梧士兵跟随,生怕她插翅逃跑般严谨。
行经几个关押崟朝妙龄贵女的地牢时,耳畔传来不少低声唾骂,似细针密密麻麻扎入她濒临破碎的心和意念。
“堂堂帝姬如此贪生怕死,为了苟活竟屈身服侍灭国仇人,真是丢崟朝皇室的脸。”
“就是因为她,引狼入室以至于崟朝被灭,我们无家可归,亲人惨死,被关在这鬼地方受折磨,都是因为她!”
……
最后变成了一句句满是怨毒的诅咒和质问,明目张胆,不绝于耳,直至走出地牢才消散。
坐上简朴的小轿子,半柱香的路程后来到清玉宫,守门宦官打开沉重宫门。
她脚步迟钝半晌才走了进去。
绕过黑金描漆暗花曲屏,就见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坐在沉香木雕花拔步床上,辉煌烛光在他脸庞跳动,璞面俊俏绝伦,却肖似只披着羊皮的狼,不知何时会露出獠牙,恶狠狠咬下口肉。
向来以光风霁月称赞的人,这张面若冠玉的皮囊下,是比苍蝇臭虫还恶心,比厉鬼还可怕恐怖。见她来了站起身展开双臂,语气跟着神情慵懒起来:“婳婳,过来给我宽衣解带。”
虞婳面上是藏不住的厌恶,双眸充满滔天戾气,恨切切看着他,看久了就几欲作呕,怒声道:“别叫我表字,让人恶心至极!”
她往前走几步,冷声质问时压不住的青筋暴突:“徐司檐,我已经对你百依百顺,为什么还不放了我两个弟弟!”
锦衣男子慢慢垂下双臂。
虞婳走过去揪住他衣襟,眼眶通红早已经蓄满泪花,声音发颤哽咽:“徐司檐,你欺我瞒我,灭了我的国,杀死我所有至亲,还把他们悬挂在城墙示众,现在只剩我两个弟弟,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他们。”
锦衣男子抬手拭去她面颊两行清泪,喟然长叹:“婳婳忘了吗?我不叫徐司檐,我叫殷蘅。”
虞婳愣怔一瞬,松开手趔趄往后退几步,连连自嘲大笑:“对,你不叫徐司檐,也不是西域来的棉商,你叫殷蘅,是大邺朝邕亲王世子!”
大邺朝邕亲王共有三子,长子殷蘅温润如玉,能文能武又出类拔萃,为灭掉素有“金库”之称的崟朝,他们处心积虑多年。
殷蘅扮做西域来的棉商,初到崟朝被欺负而成落难之犬,崟朝太子虞君尧性情仁厚恰好路过相救,他学富五车,太子亦是喜读诗书,且带着目的接近,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虞婳起初在东宫见到他时,只感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在现实有了具象化,并没有生出情愫。也不知何时对他很痴迷,也许是十里玉兰林的美幻邂逅,母后生辰宴亲自描绘她翩翩起舞的旷世画作,亦或是十月初漫天绮丽灿烂的七彩祥云烟花。
现在想来,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让人胆寒和不可置信。
殷蘅朝她走来,唇角勾起个淡淡笑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趁她未反应过来之际将虞婳打横抱起,快步流星往床榻而去。
虞婳自知反抗也是徒劳,闭上眼绝望如坠无底深渊,殷蘅压着她在柔软被褥中,霸道窒息的吻落下,所过之处让她恶心得想即刻撕掉这处皮。
终究还是忍不住挣扎反抗,重重甩了他响亮的一耳光,急忙起来缩到床角抱膝惶恐坐着。
殷蘅抚摸火辣辣的侧脸,嘴角都流出血迹,他眼眶发红看着虞婳,二话不说把她拉过来压在身下,双手捧着她的脸,往那乱晃的红唇吻下去,试图用情欲麻痹自己。
虞婳所有的反抗不过是以卵击石,所有的痛和屈辱化成几串泪珠从眼尾划过,没入枕芯中。
殷蘅慢慢松开被她咬出血的唇,眼中带泪盯着她,失声哽咽:“你哭什么,不是很喜欢我嘛,你说过要和我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
“我是罪该万死才会喜欢你,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虞婳厉声开口,嗓音都已沙哑,“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殷蘅眼泪似断线珠子落下,从她身上下来紧紧抱着,好像怕她会化作青烟消散般。
“你想死,我不许。”他语气变得阴鸷威胁起来,“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弟弟,要是不乖,我就命人剁了他们的手脚,再不乖,就挖眼削耳。”
虞婳哭声即刻止住,渐渐清醒过来她还有两个弟弟,仰头望着他冷静问:“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才不过十岁,他们没有任何错,崟朝百姓也没有任何错。”
“我要你真正的爱上我,做我的妻,给我生儿育女,伴我长久永不分离。”
这些传入她耳中,就是天大的笑话,回道:“我崟朝数十万百姓,亲族上千人命全部死在你手里,现在你要我爱你,真是可笑至极,我恨你,我恨你!”
“爱也好恨也罢。”殷蘅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反正你是我的,只要你安分守己,从此以后,你会是我唯一的女人。”
“唯一的女人,”虞婳喃喃自语几遍,自嘲讽刺着道,“想让我做妾,做梦。”
殷蘅是有正妻的,叫白清菡。
犹记得国灭当夜她被抓时,脸染血迹衣着脏污甚是狼狈不堪,而白清菡衣香鬓影,甚是雍容华贵,两相对比犹如云泥之别。
站在她面前踩着她的手,靠在殷蘅肩头得意洋洋:“妾通买卖妾乃贱籍,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让宁徽帝姬做妾,还是夫君有本事,不过,夫君该不会真要她做妾吧。”
殷蘅笑容温和,浑不在意回道:“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此地血腥清菡不防先回去。”
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会休了她。”殷蘅诚恳许诺,埋头在她脸颊吻了吻,“婳婳,我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你就像情蛊一样折磨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虞婳别过头,似下了个重大决定,很是难以启齿说:“那你把她休了,把我两个弟弟放了,挂在城墙上的尸体也好生埋了,我就安分守己,做你的女人。”
殷蘅猛然抬头直视她,眼里面上是止不住的欣喜,激动问:“真的?”
她木讷地点点头:“真的。”
“好,我现在就让人去做。”殷蘅急切地整理凌乱的衣袍,刚刚要下榻。
殿外就传来宦官仓皇的声音:“世子,世子!二公子背着您把崟朝那两个皇子给五马分尸了,惨不忍睹呐!”
宦官口里的二公子是邕亲王的二子殷昊,也是殷蘅的二弟,只不过非同母,是个庶子。
不止殷蘅怔住,虞婳更是,她急忙下了榻,因为慌乱而摔倒也不觉疼痛,踉跄往外跑去,却因脚铐而连连摔下,痛彻心扉问:“你说什么,谁被五马分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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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宦官似乎被这声音吓住,哆哆嗦嗦回:“是崟朝两个皇子,被二公子给五马分尸了,已经死绝。”
此消息如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虞婳只觉心如刀绞,顷刻间泪如雨下,不敢相信的执着想亲眼去看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味的摔了又起起了又摔,身上像背负千斤重的巨石。
殷蘅呆立在原地,似无头苍蝇不知该如何,看到她已经出了寝殿,连忙拿件大氅跟上。
清玉宫外,夜幕悄然降临,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刀锋划过,刺骨寒意与漫天飞雪也阻挡不了虞婳的步伐,倒是有许多宦官宫女拦着她。
虞婳哭着嘶吼:“都给我滚,我要去看我阿弟,我要去看我阿弟!”
却没有一个人让出一条路。
殷蘅跑到她身边,把大氅裹在她身上,虞婳转过头掐着他的脖子,手腕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哭嚎道:“我要去见我两个皇弟!”
“好,”殷蘅唇瓣很苍白手都在发抖,他觉得这一去也许会永远失去她,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答应,“我带你去。”
他驾着马带着她到了城门处,已经入夜,城门是关闭了的,没有邕亲王的手令不能打开,虞婳无助捶打着城门,手都被磨破皮而出血,她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疼。
正这时,白清菡闻讯坐着马车赶来,一下马车就看到自己的夫君殷蘅,正跪在虞婳身边抱着她,实在刺目得很。
白清菡咬牙切齿,抽出旁边侍卫的剑就上前要砍去,殷蘅察觉出来控制住,两人扭打在一起。
“好你个狐媚子,为了灭崟朝,我把夫君让出来那么久,你还想得寸进尺,还以为你是金尊玉贵的宁徽帝姬呢,不过是个卑贱的亡国帝姬!”白清菡不停骂着。
殷蘅捂住她的嘴,夺过她的剑,就把人往马车里塞:“闭嘴,滚回去!”
虞婳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只想看看两个皇弟是否还活着,她这样苟延残喘的希望就是两个弟弟,还有已经出逃的九皇弟,可他才八岁,乱世之中稚童如何存活。
起身跑向城墙阶梯,很快就来到高高的城墙之上,视线穿过风饕雪虐,看到对面挂了几十上百具已成冰雕的尸体,有些没了四肢有些没了下身,触目惊心。
两个皇弟的头颅也被插在长枪上,直直立在雪地里。那些是她的至亲,都死绝了。
虞婳泪如决堤,而流出来的不再是晶莹剔透,是赤红如血,落在洁白雪花中格外醒目。
殷蘅此刻也跑了上来,却见虞婳不知从哪儿夺来的刀,发了疯到处砍人,可这些城门士兵都是有武功在身,怎么会让她伤到。
便径直朝他刺来,有侍卫把虞婳踢开,她重重摔在石柱上,呕出一口鲜血。
殷蘅刚想跑上去,忽然被追来的白清菡拉住袍摆:“世子,你想干什么,我才是你的妻!”
“滚!”殷蘅大手一挥,把她甩开。
刚转头一片荒乱中,就见虞婳已经站到城墙雉堞上,脖颈还架着把利剑,她哭得太多流不出眼泪了,漆黑的夜空忽然乍现几道紫色雷电,排山倒海十分骇人,照亮这片还残留战后惨烈的国都,也照亮她毅然决然自刎的模样。
脖颈的血似喷泉喷涌而出,飞溅到不少人脸上,也溅到殷蘅的脸颊,手中剑脱落掌心,整个人像片落叶往后倒去,随着崟朝灭亡坠落。
“不要!”殷蘅推开前面的侍卫跑过去,想抓住她却只撕拽到一片裙角。
过往记忆如走马灯浮现。
宁徽帝姬这一生幸福却不美满。
“国虽已灭傲骨犹存,崟朝皇室绝不屈服,我已一无所有,赴死也算解脱……”
她的脉搏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眼皮再也睁不开,却清晰听到有人在哭得肝肠寸断,不知是泪珠还是雪花落在脸上,泛起须臾的阴冷,耳畔一直回荡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求你,求你别离开我,我带你去找御医……”
虞婳声音慢慢变弱:“若有来世,封心锁爱不染红尘,定将斩仇敌,血满袖……”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们!”
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2. 大邺公主
时序五月,春未尽夏初临,山间绿草如茵,蓊蔚洇润,亦有时令鲜花竞相绽放,锦绣芬香。
大邺朝国都京翎城,郊外处于四面环山的百福客栈中,正有队人马停在门前,掌柜携同几名伙计,早早出来跪地恭敬迎接。
宫女追月靠近辎车窗牖说道:“公主,今夜在此处歇息,明早赶半天的路就到京翎了。”
嬷嬷姁娘也走近道:“公主,该醒了。”
温洵车厢内的殷南乔正阖眼假寐,闻言卷翘睫羽轻颤几下,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纤白手指撩开窗帘,好奇地四处打量。
她声音轻柔:“这客栈虽简朴,但总比露宿在外头好,扶我下来吧。”
追月应声“是”,便走上前掀开车幔,虚扶殷南乔躬身走出,踩着轿凳下来稳稳站定。
殷南乔是大邺朝的六公主,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在十四岁时,生母淑妃被打入冷宫,她出言顶撞父亲元崇帝。
是该连同关入冷宫,生母淑妃和现如今的继后沈落胭极力求情,她这才幸免,被以“为父祈福”的说法,关在皇家慈隐寺三年。
起初寺中姑子对她十分尊敬,到后来眼瞧着这位公主已经被忘却,便对她欺辱刁难,日子苦不堪言,现如今才被接回皇宫,而生母淑妃早已薨世在冷宫。
来接她的老宦官刘鹏微弯腰偻背凑近,本就长得丑陋,脸上偏偏还挂着谄媚的笑,十分猥琐令人作呕。刘鹏态度好得让人不适应,一路嘘寒问暖各种奉承,他笑道:“公主殿下,一切打点妥当,您安心住着。”
殷南乔始终未用正眼瞧他,淡淡“嗯”了声,朝着跪地的店家伙计们说:“都起来吧。”
“草民谢公主殿下。”他们齐声回道。
殷南乔便由姁娘和追月扶着,走进客栈中,刘鹏望向三人的背影,后槽牙不易察觉地紧了几分,转身吩咐店家把马牵走喂食。
黑幕低垂,微风翦翦,五月天的夜晚还带着冬末的凉意,若吹久了恐会受凉感染风寒,头疼脑热便难受了。
而殷南乔已独自坐在后院石凳上良久,身上披件月白色宝相莲纹大氅,晚风吹起她如绸缎般的乌发,整个人若块清冷剔透美玉。她手里握着枚水色极好的玉佩,指腹轻轻抚摸,许是此番动作太多次,玉佩棱角已经圆滑了。
“母妃,待儿臣回宫后,定给您报仇,让那些害死您的人都付出代价。”她声音很低很柔没有什么杀伤力,可话里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杀母之仇迫使这位娇弱的六公主,也要变得心狠手辣起来,已经在盘算该如何替惨死的母妃报仇。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荷花池,未到荷花绽放的时节,因此只有碧绿荷叶在风中轻轻摇曳,而池中央却单单有朵荷花已然绽放。
恍惚间,想起个人来。
那是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大将军。
每次进宫都会给她带许多好吃的,和新奇古怪的玩物,会温柔唤她“小公主”。
三年前他出征攻打匈奴时,殷南乔送至城门口,那日晴空万里,鸿雁高飞,算是个吉兆。
殷南乔在他手腕间系上红绳,郑重其事道:“这是我到慈隐寺求来的红绳,可以保平安很灵的,战场刀枪无眼,你必须要戴好了。”
那位少年大将军面上故作嫌弃,心里却喜不自胜,任由她给自己系好,末了才道:“这是女儿家戴的,若是被将士们看到,可要好一番促狭,小公主不是为难微臣么。”
殷南乔搬出公主派头来命令:“反正你必须戴好了,如若不然,本宫就治你的罪。”
“好,微臣遵命。”少年大将军宠溺应下。
她满心满眼的憧憬,笑盈盈叮嘱:“大将军,等你凯旋定要来陪我共赏荷花。”
而那位少年大将军,身穿铠甲坐在战马上,十分威风凛凛,回眸朝她温柔浅笑,恰似春风可让万物复苏,他许诺:“小公主,等我凯旋定送你天下最美的荷花。”
殷南乔还记得,她丢开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公主该有的端庄高贵,学着画本子里写的小声问道:“大将军,等你凯旋是否愿意娶我?”
“小公主愿意嫁,微臣定娶。”
这句话久久萦绕在耳边,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平复情窦初开的羞涩,虽然不太懂情爱姻缘是什么,总归很喜欢那位少年大将军。
彼时的殷南乔还是千娇万宠的六公主,生母淑妃得宠,父亲元崇帝视为掌上明珠。可自从皇后周桑宁薨世后,一切就已翻天覆地了,人人都说是她母妃给周皇后下毒,连元崇帝也是如此想的,她母妃百口莫辩,最后被打入冷宫。
她是不相信的,母妃向来和周皇后关系融洽,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且出身落魄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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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家族争什么利益,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要去干这种实名下毒的蠢事。
殷南乔被养的很刁蛮,胆子十分大,见元崇帝始终不顾念旧情,也没有彻查,她便出言不逊,骂他是昏君不分青红皂白,最后,落得个出宫关在慈隐寺的结局,母妃不久后也在冷宫溘然长逝。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只有手里这枚玉佩,是她出生时母妃给做的,母妃留的东西就仅仅这么一件了。
正想得入神,浑然没有察觉身后悄无声息靠近一人,如鬼魅幽灵越来越近。
可危险来临时,第六感总会疯狂暗示,殷南乔也发觉不同来,总觉背后像有极寒之物在慢慢靠近,散发可穿透骨髓般的阴冷,鸡皮疙瘩大片泛起,脚底窜起阵阵麻意。
她快速瞥了两眼四周,不见一个守卫,嬷嬷姁娘和追月被她打发去准备沐浴香汤,现下是孤身一人。殷南乔想拔腿就跑或大声叫嚷,未来得及就被双粗糙大手捂住口鼻,她将此人看了个清楚,是宦官刘鹏。
还不等挣扎几下,就被刘鹏给打晕,脖颈还被抓伤,“扑通”一声,刘鹏干脆利落地将她给丢入荷花塘,水花四溅顿时搅动塘底淤泥,原先澄澈的池水变得浑浊。
昏迷的殷南乔吸入大量的水,呼吸的权利被剥夺,清醒后只能疯狂挣扎。
死神降临,她不甘心,她还没有为母报仇,还没有等到那位少年大将军。
半晌后就没了动静。
整个人半沉半浮在塘中,一阵狂风刮过,廊庑的灯笼晃晃悠悠,昏黄烛光忽明忽灭,这客栈处于山谷中,四周皆是连绵的重峦叠嶂,偏偏还能听到某种野兽的叫声,显得此地十分阴森可怕。
刘鹏看着塘中已气绝身亡的殷南乔,蓦然喃喃道:“公主殿下莫怪老奴,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你不死就是我死。”
塘中那唯一的荷花,竟罕见整朵掉下落在殷南乔身上,在水面打着旋,不见美感,反倒是凄凉又带着诡异。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草草没了。
刘鹏见此情形,心里默念几声阿弥陀佛,就急匆匆离开,却没注意到殷南乔手里拽着他衣裳的小块布料。
漆黑的夜空并无多少繁星,弯月却异常明亮,月色如银,骤然划过几颗流星,转瞬即逝不知去往何处,落在殷南乔身上正打着旋儿的荷花,忽然倒转……
3. 魂穿重生
五月初的夜晚还带着春寒料峭,尤其是在山谷里更为明显。
百福客栈一间上好厢房内,暖如闷热夏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纤眉微蹙怔仲地盯着铜镜中照出的人,一张精致小巧的鹅蛋脸,皓齿蛾眉,唇瓣粉润,是个清纯甜软、人畜无害的长相,与自己原先的样貌唯有双澄澈杏眼相似。
自虚掩的窗桕吹来一阵冷风,虞婳哆嗦两下回过神,即使看了多次镜中人的长相,还是不能习惯,在成了亡国帝姬死后,竟于大邺六公主殷南乔的身上重活。是灭她国的大邺朝,何其荒谬又何其幸运,她没死绝。
真正的六公主殷南乔被老宦官刘鹏谋杀溺水而亡,两个忠仆姁娘和追月还被他诬陷是凶手,将将要被杖责时她醒了,没有什么思考,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一切,证据确凿,且公主命令不可违,这事还要个替罪羔羊方能过去,刘鹏被五花大绑关进柴房。
前来护送六公主回去的御林军也是同刘鹏沆瀣一气,却因还未到京翎城接下来的路程稍远而不能动,只能以玩忽职守斥责几句,仍然留着他们把守客栈,幸得副队长宋时尽职尽责,飞鸽传书去往皇宫,这才安全些,至少没有人再敢跳出来谋杀公主。
“公主,您刚落水醒来没多久,喝了姜汤就先歇息吧。”追月端着碗熬得很浓的姜汤放至她面前,小丫头眼睛还很红肿,这是哭久了的。
姁娘从衣柜取了件厚实鹤氅披在她身上,温言软语道:“公主不喜喝姜汤,奴婢熬时放了许多糖,闻着虽刺鼻但喝起来如吃蜜饯般,公主多少喝些吧。”
这是哄小孩的呢,虞婳暗想,她呆愣地看了眼姁娘和追月,在两人的注视下端起碗,一勺勺把姜汤都喝光,自口腔到胃里泛起火辣辣的暖,总算有点活人的感觉了。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穿的鞋软绵绵的十分暖和,不像被关地牢时赤脚踏在地板上的冷,是真的没死绝嘛?
“我……先睡一觉吧。”她试着开口说话,发觉声音也和原先不同。
转身就上了榻,姁娘含笑上前给她掖好被子,这位略年长的嬷嬷也是双眼红肿,自家公主能从鬼门关回来,失而复得的感觉甚好,只是那位真正的六公主彻底回不来了。
她与追月眼下是寸步不离守着,把帐幔放下后,就与追月坐在凳杌上,或看书或绣花,屋内十分静谧,时不时会有燃得很旺的炭块,爆发出微弱的噼里啪啦火星声。
虞婳缩在暖融融的被子里,眼睛闭了许久都睡不着,国破家亡时的惨烈涌入脑海,使她再一次身临其境,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打湿大片枕布。
她排行第六,有五个皇兄三个皇弟,是文景帝唯一的女儿,生于富贵崟朝,长于和乐美满的皇室之家,父母千宠万爱兄弟百般呵护,她是掌上娇宝贵珠。
自然眼高于顶,认为全天下不会有男人入她的心,本打算无忧无虑到老,殷蘅却如天降良缘般出现。文景帝就这么个宝贝闺女,对于择婿必定要求甚多,殷蘅竟都能通过,连几位皇兄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霜降之日是她的生辰,也是与殷蘅的大婚之日,没等来普天同庆阖宫喜乐,倒是等来国破家亡,敌军杀烧抢掠无恶不作,父兄战死亲族皆亡。
那夜的九麟大殿烛火依旧辉煌,每年为她生辰祈福,要往殿中八寸高的黄金长生树系红绳,不再见到昔日歌舞升平,只有树下淌满鲜血。
母后被捆在龙椅上,邕亲王逼问她与幼弟的下落,自然是不肯透露半个字,最后落得个乱剑砍死的结局,鲜血顺着地板缝隙慢慢渗下。
而她与幼弟就藏匿于龙椅之下的密室,头上动静皆传入耳畔堪比目睹全程,心痛得整个人要碎成齑粉,两人仰着头望向那充满死亡的窒息微光,鲜血一滴滴落在苍白的脸颊,似红梅簌簌飘在雪地中,触目惊心。
袍摆裙角都被染红了,幼弟一双眼亮得惊人,泪水纵横满面紧紧抱着她。
他们身上流着母亲的血,到了最后,身上也留着母亲的血。
实在太过于惨烈。
而现如今她没死绝,她回来了,灭国屠族者,是该亲手送下地狱的。
***
天将曈曚,山间云雾缭绕,露水深重,空气也带着初晨的湿润潮气。
虞婳这夜睡的并不安稳,脑子实在太乱了,不过已经稳住心神,光徒伤悲没有任何用,让仇人早日下地狱才有用。
追月和姁娘给她梳洗更衣,换上回宫要穿的吉服,是一袭华贵的绛红色曳地百花长裙,搭配的头面是金灿灿的,做工精细。薄施粉黛,便是肤如凝脂,颜如渥丹,用金箔碾碎成细粉,在额间描了个莲纹花钿,更显样貌出尘。
好不容易支走了姁娘,虞婳朝追月半是命令半是提醒道:“跟我去趟柴房。”
拿起准备好的匕首藏于袖中,起身就走。追月拿起一盏提灯,急忙跟上,几次欲言又止,虞婳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管如何,此事她也要做。
柴房在客栈偏僻处,已经许久没有用过很是破旧,只怕风再刮大些就能使其倾倒,隐约可听见刘鹏的声音,他的嘴已经被臭布堵住,还能发出动静也属实不易了。
几名御林军轮番值守,见她来了纷纷行礼不敢再怠慢:“公主殿下。”
虞婳意简言骇:“开门,本宫要亲自审问刘鹏,你们都退远些。”
“这……”
“他还伤不了本宫,都退下。”
御林军们只能照做,都退得老远,但依旧注意这处的情况,生怕她再出意外。
柴房的门被打开,一股子霉味夹杂灰尘扑面而来,刘鹏抬头看去,虞婳背光款款走近,织金绣花的衣袂在身后长长铺展开,金线勾勒的曲水纹闪烁细碎的点点光辉。
木门被关上,屋内再次陷入昏暗,只有盏劣质白烛燃烧,追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虞婳不喜拐弯抹角,她直接拔出匕首,寒光掠过盛颜仙姿的面颊,步步朝着地上的刘鹏缓步而去,唇角笑若涟漪,描眉画眼后昳丽的五官愈发明艳起来,可落在刘鹏眼里,就像个披着红衣的索命鬼。
她蹲下身,用匕首在刘鹏的面颊划几下,声音轻柔:“狗胆挺肥啊,连公主都敢杀,说,是谁让你这样干的。”
刘鹏才真正害怕起来,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从头贯彻到脚底,面前如花似玉的姑娘,只叫人觉得阴恻恻,这根本就不像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六公主,他呜呜叫出声,五官快拧成团来,害怕的身子觳觫。
下一刻,便觉小腿剧烈疼痛,虞婳手里的匕首猛然插进他的骨头中,鲜血顿时染红大片布料,血腥味散发出来。
刘鹏嘴虽然被塞住,但呜叫声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疼得身子不停抽搐,额头不稍片刻便布上细密的汗珠。
虞婳握在刀柄的纤白柔荑溅上几颗血珠,她手腕微微转动,插在骨头中的匕首也随之转起来,刘鹏疼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急忙使劲点头,示意肯说了,本想忍忍,毕竟背后的主子可难对付多了,却是没想到这六公主也是个狠人。
虞婳伸手扯掉他嘴里的布,刘鹏连连干呕,他好一阵才开口,却是东拉西扯,拿魏贵妃做为靠山来威胁,又说到长公主何等权势滔天。
虞婳眯起漂亮的杏眼瞧他,眼神十分阴鸷,声音低沉:“真是不知死活。”
但见对方抽出发髻上华美的金步摇,丝毫不犹豫重重插进自己的肩膀,鲜血飞溅到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眼都未眨一下。
这种蚀骨般的痛久久不散,刘鹏招架不住竟给吓尿了,尿骚味扑鼻而来,虞婳眉头紧蹙,抬手就甩了他几个耳光。
“你告诉本宫,可能还会留你一命,不告诉就早早下黄泉了。”虞婳莞尔一笑,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宛如春花明媚,可脸颊上要干透的血珠在昭示,这笑容很危险。
她的手刚要触碰到匕首,刘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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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疯狂地点头,鼻涕眼泪和汗水糊了满脸。
刘鹏许久才有力气说话,声音含糊:“我说……我说……是,是魏贵妃和容嫔,她们要我务必在路上,杀死你。”
“区区一个公主而已,要么和亲要么嫁人寻驸马,又不与妃嫔争宠,两个后妃何必要赶尽杀绝,”她又要在步摇上发力,“还不说实话!”
刘鹏以为随意嫁祸就能哄骗过去,不曾想六公主竟然不相信,已经疼得麻木,连惨叫都是张大嘴无声嚎啕,脸色苍白如纸,追月吓得魂不附体,她从未见过这么一面的公主,从未,竟像是换了个人。
“是长公主,是她!她要我杀了您,若是做不到,死的就是老奴。”刘鹏缓过口气就急切说出来,生怕虞婳又补刀。
虞婳紧跟着问,不给他思考时间:“那除了你和那些御林军,可还有谁要来杀本宫。”
“没了,就老奴一个,那些御林军不过是打掩护,现在是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谋害您了,老奴所说千真万确,还请公主殿下饶老奴一命。”刘鹏说求饶道。
她站起身,潋滟红唇微勾:“早这么说不就死得更痛快些了,何必呢。”
说完就拔出步摇,刘鹏刚松口气,下一刻,只觉侧脖颈又凉又痛,温热的鲜血汩汩冒出,他瞪大了眼睛,倒在血泊中。
追月双腿支撑不住,从而瘫坐在地上,虞婳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便掏出洁白丝帕,垂眸慢条斯理擦拭带血步摇,插回发髻上,仿佛刚刚只不过是杀了只家禽般。
她走过来扶起追月,衣领处的血以及脸上的血都未干透,很新鲜很渗人。
追月牙齿打颤:“公主,你……你……”
她和公主自幼一块儿长大,公主遇到条蛇或癞蛤蟆都很害怕,更何况是杀人,这落水一回,倒是性情大变。
虞婳不理会她这反应,拿过追月手里的提灯,扔到干枯的柴火垛内,不过须臾,提灯内的蜡烛便将火势蔓延,一点点变大。
她看着那燃起的火,想起国破家亡的霜降之夜,有几名心腹宦官叛变,就同这老宦官刘鹏一样可恶,父皇母后待他们不薄的。敌军放火烧皇宫,烧都城高楼,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护城河飘满了红,宛如人间炼狱。
眸光渐渐变得阴狠,心道:“苍天有眼让我回来了,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殷南乔没报的仇,我来报好了。”
杀死刘鹏,手染人命鲜血,自此回不了头了,她也不想回头。
和追月走出柴房,才发觉御林军被清退个干净,只有姁娘站在破败小院里,面色严肃,稍带些责怪和担心。
“公主,你何必亲自动手,刘鹏这老宦官待回宫后,陛下自会处罚,而且他死了,不就是没有人指证何人谋害公主。”
姁娘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脸颊血迹,她早已经察觉公主要干什么,只以为是小孩子的意气用事,不愿意吃亏,毕竟殷南乔从前就很刁蛮,有仇当场就报。
却听公主声音冷似寒冰,还带着对她显有的高位者藐视低位者的眼光:“他让本宫见了血,本宫也让他见血,嬷嬷觉得,有何不妥?”
殷南乔的白皙脖颈可是被刘鹏抓了道伤痕,到现在她还觉得有些疼,这也算是给殷南乔出气了。姁娘盯着她的眼和脸,明明还是小主子,却觉得有很多不同。
虞婳见此软了几分语气:“嬷嬷,别人想要我的命,难不成我还要坐以待毙?而且你以为,刘鹏供出幕后指使者我就能平安?他和那些御林军能活到皇宫嘛,只怕不过多久,就会死于非命,既如此,让我来杀好了,至少我可以清楚的知道是谁想杀我。”
身后的柴房火势越来越大,少女背对站着,眸光那样坚毅,那样陌生,姁娘只觉得心头难受,哽咽道:“无妨,不就是死个狗奴婢,来,跟嬷嬷走,换套衣裳。”
她拉起虞婳还带血的手,带着她一步步离开这小院,身后的柴房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4. 姓谢的晋王殿下
有人谋杀公主的事情传入皇宫得到元崇帝重视,连夜派了新一批御林军前来护送调换,接下来的路程格外顺畅。
今日天气晴好,待到京翎城门时已是正午,行云消散露出蔚蓝天空,大邺朝本就是个富强的大国,因此还未入城,就能肉眼可见的昌盛,是个花柳繁华地,温柔奢靡乡。
却也没有崟朝国都奢华,崟朝虽是弹丸之地,但因靠海水路发达,聚集很多商人,生意遍布七国是个金窟,这才惹来豺狼虎豹。
虞婳在车厢内坐得端正,捧着本书随意翻看,思绪万千,她虽有原主殷南乔的记忆,可也没见过大邺皇宫的人,而且大邺于她而言有灭国之仇,怎能心平气和面对,但她清楚,这是上天赐予复仇的机会,便是一心二用,慢慢琢磨零碎的记忆。
追月和姁娘各坐两边,追月年纪小,梳着双丫髻只戴几朵绒花,正靠在车壁呼呼大睡,时不时还挠挠脸。
姁娘撩开窗帘,见要到城门了,她便语重心长嘱咐:“公主,入了皇宫万事要多加小心,切记不可像以前那般,对待皇上要恭敬有礼,皇后娘娘和四公主对你很不错,可也要敬着,人心隔肚皮,此外还要注意长公主,魏贵妃和容嫔几个,对了,还有秦贵人,那是个惯爱落井下石的小人。”
虞婳放下书册认真听着,她知道殷南乔的母妃生前立敌颇多,大邺朝皇宫危机四伏,此番回宫,也不知要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幸好有姁娘陪着。
她颔首轻声应道:“嬷嬷,我晓得了。”
姁娘略粗糙的手抚摸她额边碎发,想起曾经天真无邪的小主子何时会这样小心翼翼,被逼急了连杀人放火也干,她心里很难受,说话也微哽咽:“要是淑妃娘娘还在,公主何需这样。”
又怕会让小主子伤心连忙转话头:“回宫后就不用节衣缩食了,公主想吃的都会有。”
她觉得拿好吃的哄小姑娘最是管用,虞婳死时才十六岁,若未国破家亡兴许她会被哄住,可现在除了仇敌的人头能安慰她,就再无其他了,想必殷南乔也是如此。
虞婳面上故作欣喜,嗓音甜软:“好呀,我想吃钟嬷嬷做的点心。”
钟嬷嬷是殷南乔母妃的陪嫁丫头,有着一手好厨艺,做的菜肴点心最是受欢迎,连着元崇帝这挑食的也是赞不绝口,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不怪淑妃承宠多年,这争宠被她玩得明明白白。
而淑妃被打入冷宫后,便把钟嬷嬷给了现如今的继后沈皇后,才能逃过一劫,也算是对得起多年主仆情意,可见也是位心善之人。
一听到有点心可吃,正酣睡的追月立马醒来,睡眼松醒环顾四周激动问:“哪里有吃的?”
姁娘见状轻轻敲了她的头,嗔怪道:“你个懒丫头,竟好睡又好吃。”
虞婳侧头看她,忍不住露出个淡淡浅笑,未灭国时,她也有六个如此番的宫女,可是最后全死于敌军刀下。
追月嘟了嘟嘴,便挽着虞婳的胳膊靠在她肩头:“没有吃的啊,我都饿了。”
“快到城门了,你这丫头赶快清醒些,别出差错被人捏了短处,给公主惹麻烦。”姁娘提醒道,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追月这才反应过来坐好,她年纪小,往常在慈隐寺不似皇宫那般规矩森严,被姁娘宠着都懒散惯了。可也是经历过当年后宫那场血雨腥风,她知道皇宫可不如慈隐寺安宁,况且慈隐寺也有豺狼虎豹,便立马清醒过来。
姁娘又嘱咐:“追月,进了皇宫可和在慈隐寺不一样,诸多事宜要警醒,若有人问起公主这三年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
追月牢记心中:“嬷嬷,我知晓了。”
马车行驶到城外侧方便停下,传来宋时的声音:“公主殿下,城门已到。”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姁娘和追月先走出去,瞥见前来迎接的是御前总管的徒弟,小信子,姁娘瞧着马车没停在城门口中央,心里有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虞婳把书册合上放在面前矮几,车帘已经被追月撩开,她清楚地看到这座巍峨城墙,硕大的“京翎”二字。
走了出来踩着轿凳稳稳站定,虽没有穿准备好的绛红色吉服,可这身天蓝色广袖玉兰花纹裙,也衬得她自有股高贵气质。
小信子和新派来的御林军已等候多时,迎接她的排场不算庞大,有顶公主专属的锦纱肩舆落入眼中。
“奴婢小信子奉命恭迎六殿下回宫,请殿下移步入轿。”小信子十分规矩地恭敬行礼,面上的笑容并不谄媚。
虞婳微颔首,便由着追月虚扶走过去,姁娘是个心思细腻样样周到的,掏出个荷包塞入小信子手里,笑道:“有劳信公公了,这是六公主请您吃茶的。”
她们已经离宫三年,皇宫如今时局如何并不清楚,姁娘秉承着不得罪人便卑微些也无妨,淑妃未死时,她姁娘在后宫那些个宦官宫女见了都要尊称“姁姑姑”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小信子从容不迫把荷包收下:“这是奴婢的职责,六殿下有心了。”
姁娘趁机问:“信公公,为何公主的轿子要停在侧方呀?”
小信子得了好处,自然如实道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哦,姁姑姑有所不知,今日是北荣朝晋王要进城,碰巧赶一块儿了,只能让六殿下受些委屈,在旁等着让晋王先进城,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北荣朝晋王?”姁娘蹙眉,她不认识这人。
小信子解释:“姁姑姑陪六殿下在慈隐寺为皇上祈福三年,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去岁霜降崟朝被灭,本以为能独吞这片江山,却被北荣朝插上一脚,这两国势均力敌,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皇上便提出要送质子言和,这位晋王不就是来当质子的嘛。”
闻言姁娘更加不解:“既然是质子,为何还比公主殿下尊贵,由得公主要相让?”
话至此处,小信子便不好多言了,他挤眉弄眼露出个牵强笑容:“此质子非彼质子,奴婢低微就不知情了。”
姁娘也是在皇宫陪同淑妃经历过不少风雨的,见状就不再多问,说:“既如此,那我便告知公主殿下一声。”
说完就走过去。虞婳得知后没有多少不满,她听到北荣朝晋王时,有些不太多的印象,总感觉此人好似在哪里听过或是见过。
冥思苦想半天,终于记起北荣朝晋王是何人,未灭国时只在她母后生辰宴席上见过一面。
虞婳能注意到他,那也是长得实在俊雅如玉质天成,往那一坐如同鹤立鸡群般惹人注目,她还记得,北荣晋王叫谢商止,以北荣使节的身份来崟朝谈生意。
他们唯一的交流,就是谢商止要回去时,与她遥遥相望,对她说:“帝姬殿下,快到霜降了,祝你生辰喜乐,永世平安。”
她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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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他策马离去的背影,心情竟罕见的隐隐不舍和落寞,像是失去个很珍贵的宝物,缓了数十天才慢慢好转。
正想着,便听耳畔传来追月的惊呼声:“那就是北荣晋王的队伍嘛,好壮观!”
虞婳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目测百号人的队伍缓缓而来,香轮宝骑甚是磅礴大气,而最瞩目的还属慵懒靠坐在,金漆雕龙纹沉香木肩舆上的年轻人。
莫约只有十八九岁,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或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或是朝气蓬勃,或是沉稳内敛,再不济也是纨绔。
虞婳觉得,这位晋王全然没有这些气质,他矜贵让人只能仰视,许是肌肤过于瓷白,阳光之下照得鼻骨都有些透,而他神情慵懒间又带着忧郁,眼底有些乌青,散发出淡淡的阴湿,像常年处于潮湿之地的苔藓重见天明,有着强烈的冲击感。
他的肩舆没有纱帘,因此可将整个人看个清楚,丹枫红衣袍,金线滚边云纹刺绣在暖阳下流光溢彩,银白嵌玉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外罩件玄色灰狐毛大氅,毛领簇拥在脖颈周围。
乌发以根赤金缠枝花纹簪半挽,额前两边各留弧度优美的碎发,剑眉下是双极其蛊惑人心的桃花眼,眸色似琥珀,眼尾缀着颗红痣,唇薄鼻挺,样貌属实出众,像巧夺天工的佳作无可挑剔。
谢商止怀里抱着只毛色雪白的幼小狐狸,这狐狸很是可爱呆萌,窝在他怀中睡得香甜,立着的两只耳朵时不时颤几下。
虞婳目不转睛看着,见他已到五月天此时艳阳高照,竟还穿着大氅有些好奇,又觉十分另类。
而前来迎接的大邺朝官员们此刻才整齐走出城门,对着谢商止恭敬行礼,异口同声:“恭迎晋王殿下。”
这场面比迎接她这位公主还宏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朝哪位亲王回来呢,不过是个异国质子,虞婳心里一团疑云。
转念一想,北荣朝也是个大国,他到此能有这般厚待也属实正常,不过为何要当质子,应该是个虚名而已。
谢商止依旧垂眸抚摸怀中狐狸,单手撑起额,态度傲慢又恣意,始终不发一言,这可使得官员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起来。
贴身侍卫璟之站出来,高声道:“各位还请向晋王妃行礼。”
晋王妃?没听说过他已经娶妻了呀!官员们心里不约而同冒出这么个想法来。
就见队伍里用八匹宝驹拉着的马车被牵出来,这马车堪比个小型屋子,繁丽无比,稀世难采的珍珠为帘,金凤凰傲立在轿顶展翅高飞,似要浴火涅槃般。
透过轿帘,隐隐约约可看到里头是个棺材,自然也是做的精致,镶嵌无数玛瑙宝石,让人见了不生胆寒,反而想贴上去沾沾财富。
官员们皆是哑然许久,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不明所以。
礼部尚书壮着胆子道:“晋王殿下,这……是何意呀,还请说明一二。”
谢商止抬眸,眼神若寒潭冰冷让人背脊生寒,他坐直了身,侧头看向马车中的棺材,眼底流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悲伤,紧接着全被痛恨代替。
宛如通透白玉的手指着棺材,语调充满不容反驳的意味,命令道:“棺材里是本王的王妃,尔等还不下跪行礼。”
闻言,虞婳对方才的想法最后总结出:“死了夫人的鳏夫,难免伤心欲绝过度,憔悴所致,这位姓谢的晋王殿下瞧着还挺深情。”
5. 首次交锋
官员们皆是瞠目结舌,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缓过来后交头接尾议论,要他们屈尊异国王爷可以,还要给个死人行礼算什么。
谢商止能如此嚣张,依仗的也是背后的北荣朝还有自身实力。去岁霜降之时,大邺轻易灭掉崟朝,本以为可以独吞这片江山,拥有崟朝数不尽的财富,好解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不曾想半路被北荣朝插上一脚。
两国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本以为会各占一半敌对,谢商止却亲率精兵长驱直入,把邕亲王所带的兵马给杀个片甲不留,直逼到了边境。
邕亲王长子殷蘅也被谢商止一箭射中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次子殷昊胆小如鼠,早逃之夭夭才留得小命在。
那场仗,谢商止所向披靡,如同杀红眼的煞神势不可挡,这情况眼瞧着像是要攻上大邺朝的前兆,虽说不可能轻易灭掉大邺,但也是危险得很。
元崇帝见势不妙,先是提出休战和亲被回绝,便提出送质子求和,他本可以派兵去打,例如素来有战神称号的护国大将军萧折宴,可萧大将军已在三年前和苏家八位将军攻打匈奴。
大邺朝国库空虚,不可能同时攻打两个大国,而邕亲王此次灭崟朝也是在为起兵造反做铺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要不是有北荣朝的干涉,只怕元崇帝现在要面对的,不单单只是北荣朝的攻打了。
他遗憾未能得到崟朝财富之余又很庆幸,至少这帝位尚且能坐的安稳,邕亲王遭受沉重一击,想必想撺掇皇位的心思也会歇下,元崇帝虽做好了应对之策,可也不是万无一失。
本想着送太子殷旭过去为质,北荣朝却指名要翼王殷曜,翼王是他六个儿子中最为看重的,自小精心培养,现如今却要赴他国为质,相当于葬送前程了。元崇帝那是痛心不已,大臣召了一波又一波,还是改变不了,只能忍痛割爱,翼王殷曜被送去了北荣。
北荣朝本可以不用送质子过来的,这谢商止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自奔为质,千里迢迢前来,还带着个死人王妃。
这死人,又是谁?
官员们迟迟不肯行礼,有些还小声嘀咕:“这北荣朝的晋王莫不是疯了,娶个死人为王妃也罢,凭什么要我们行礼。”
要知道,今日来迎驾的官员们多数身居高位,不是权贵出身就是世家大族子弟,能给个异国王爷如此排场算很给脸了,瞧着谢商止那样,很蹬鼻子上脸。
都是势均力敌的大国,只不过大邺眼下内忧外患,国库空虚,骁勇善战的武将都派去攻打匈奴,一时抽不开身。
如若不然,何须他们在此受辱。
不过,一切都是心高气傲的幻想。
现实就是北荣朝繁荣昌盛,兵强马壮,若真打起来,百姓首当其冲陷入水深火热中,他们这些做官的,迟早遭殃。
“怎么,不愿?”谢商止收回手,又垂眸抚摸怀中的小狐狸,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大有威胁在,他道:“既如此,回去告诉你们陛下,兵戎相见。”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礼部尚书急得额头都布上汗珠,忙出声:“启会不愿,晋王千里迢迢来不就是为修两国友好,王妃亦如殿下尊贵。”
他带起来头,恭敬行礼高声道:“恭迎晋王殿下,恭迎晋王妃。”
官员们也无他法,来时元崇帝可是下令过,不论如何,对待晋王必须恭敬有礼,这不是质子,这是天王老子。
城门外响彻官员们洪亮的声音:“恭迎晋王殿下,恭迎晋王妃。”
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谢商止允起身,耳畔只有微风徐徐之声,树梢鸟叫之声。
有些脾气暴躁的按耐不住性子时,那悦耳的声音这才响起:“本王说了,下跪行礼。”
这真是狂悖到令人发指。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主,还没有听说过要跪个异国王爷的王妃!
可这些向来眼高于顶,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官员们,今日似被驯服的温犬,咬牙硬着头皮纷纷跪下,今日之辱,没齿难忘啊。
不出所料,谢商止又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允许起身,他怀里的小狐狸醒了,使劲在撒娇,发出嘤嘤声,又坐起来看向底下朝棺材跪着的官员们,歪着脑袋很是好奇。
“婳婳,你可满意我如此做。”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温柔,伸手把小狐狸抱回怀中,那小狐狸就势开始咬他的衣袍。
谢商止嘴角微微上扬,不见责怪反而十分宠溺:“婳婳,乖一些。”
贴身侍卫璟之和鲟之已经习以为常,那些个离得近的官员偷偷抬眸看一眼,实在气得很,他们就像猴一样被耍,竟不如一只畜生。
不远处的虞婳目睹全过程,看到这些官员被谢商止三言两语训得服服帖帖,心里莫名十分解气,许是大邺于她有灭国之仇。
但看到那严丝合缝的精美棺材时,心口泛起阵阵刺痛,把轿帘放下阖目深呼吸,这才慢慢平复,虽然觉得方才的谢商止很霸气,可也不免暗忖:“带着个死人千里迢迢来此,真是丧心病狂。”
不过转念一想,谢商止对待这位已经逝世的王妃,能给此殊荣是挺不错的,可看他穿着如此鲜艳的红色华袍,虞婳又觉得不恰然,可能就想耍威风吧。
与此同时,谢商止怀里的小狐狸却不再啃咬他的衣袍,而是一直紧盯着虞婳这头,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正常叫声,粉绒绒的耳朵弄成飞机耳模样,很是激动。
谢商止顺着它的方向看去,只有一顶带薄纱的肩舆落入眼中,隐约可窥见里头坐着的人是个女子。
看到那朦胧身影时,他的心如被数万根针扎般泛起须臾的疼痛,脑子嗡了一下。
不过他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尽管如此表面还是波澜不惊,开口让官员们起身,朝着礼部尚书问:“那边轿子里的人是谁?”
礼部尚书瞅了一眼,很是隐晦回道:“那位是六公主,为皇上在慈隐寺祈福三年,今日才回宫。”
三言两语间,谢商止已经明白,左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公主,遇上他这尊大佛给让路,孤零零被晾在那儿。
本想下令起驾进城,偏偏有阵狂风不合时宜席卷而来,虞婳所在的轿子四角宫铃摇曳不止,发出击玉敲冰般的清脆声,在嘈杂的风声中格外顺耳,不想惹人注目也不行了。
纱帘本就轻薄又没有系上,狂风吹开,大幅度起伏,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轿子里朦胧的身影因此一览无余,纱帘拂过她鬓边步摇,碧翠锵然,划过肌肤如珍珠赛白雪的姣好侧颜,姿态姽婳不见慌乱,纱帘忽飘忽落,她的模样亦是忽明忽掩,唯美间平添几分神秘。
谢商止本是随意一瞥,不料却挪不开眼,他心跳渐渐如擂鼓,呼吸急促粗重起来,眼底是波涛汹涌的激动情绪,夹杂些许不可置信。
虞婳总觉有道炽热目光盯着自己,她鬼使神差侧头看过去,恰好与谢商止对视。
白云倏而遮住她这头的阳光,陷入阴影里,两相对比,他们竟像是“阴阳两隔”。
浮云在飘动,他们在遥遥相望。
宫女追月和姁娘走上前把乱飞舞的纱帘系在一起,免得扰了公主。
“快,落轿!”风声中突然乍出谢商止颇为急切的声音,未等轿夫放下落地停稳,他就急不可耐下来,脚都险些扭到。
而那只小狐狸,则是被他无情丢弃在地上,小狐狸滚了几圈才停下,白绒绒的毛染上灰尘,可怜兮兮哼出声,而谢商止头也不回看一眼,径直就朝虞婳那处踉跄走去,几乎是连滚带爬。
阳光追逐在他身后,袍摆金线绣的云纹散发璀璨金光,浮云飘散,明媚阳光倾洒大地,他在努力跑向她,带着光跑向她这片阴暗处。
嘴里还讷讷道:“婳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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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们看着这位晋王如此反常举止,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见他朝六公主那里去,有些吃惊和不解。
狂风一呼而过,眼下轧然停了,未被捆好的纱帘落下,遮住虞婳的身影。
谢商止像阵旋风突如其来到轿子旁,一把就将纱帘蛮力撩开,险些都要扯断,他眼眶泛红,琥珀色眸子氤氲上层薄薄泪花。
虞婳被他这行为吓到,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茫然看着他问:“你……晋王这是何意?”
追月和姁娘急忙走上来想拉开,可也不敢上手,还未说话呢就被谢商止冷声命令:“闭嘴,滚。”
可她俩才不会听令,但璟之和鲟之已经上来把两人“请走”。
虞婳见状尤为不满,想怒声呵斥,就听谢商止有些哽咽道:“婳婳,是你吗?”
闻言,她心里敲响警钟,明明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顶着六公主殷南乔的皮囊,可是彻夜照镜,没发觉哪里一样,若说相似之处,便是这双清滢的杏眼了。
可谢商止是怎么认出来的。
“婳婳,果真是你。”这是笃定的意思,谢商止拉住她的手臂,虞婳能清晰感受和看到,他这只手因激动而颤抖不停,音调也似即将绷断的弦,“文清道长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死,不对,是你的魂魄附到了此人身上,对吗?”
她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是无任何波澜,看他的目光就像个陌生人,本来他们就是陌生人。
虞婳不明白,谢商止为何会有如此失态的反应,又为何会知道她表字。
垂眸看臂膀上修长的手指,又把目光移到谢商止的脸上,不见半分动容,红唇轻启,似冬日大雾,沁满刺骨寒意:“晋王,本宫是大邺朝六公主,启由得你如此放肆,动手动脚。”
说完就把他的手给甩开。
谢商止定定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神色,像是要看开花才罢休,六公主长相偏甜美,鹅蛋脸,樱唇琼鼻,两颊似海棠粉嫩,尤其是一双杏眼,灵动纯洁似无根之水可洗涤一切脏污般。
若是笑一笑,定将灿烂似明媚春阳,可她偏偏沉着脸,如同卯月玉兰花清冷,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凉薄。
总之和宁徽帝姬区别很大。
面对这么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真正陌生的身份,谢商止也不知怎的,觉得眼前人就是她,很想刨根问底,又不知从何说起。
“姁娘,吩咐轿夫,即刻进城。”虞婳不想与他多在心理上周旋,侧头说道。
轿夫得了令便要抬轿而去,谢商止两个侍卫拦在前头,竟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方才她还觉得他那般对待官员们很解气呢,眼下轮到自己,才知什么是风水轮流转了,此人可真是讨人嫌的很,偏偏还奈何不了,实在憋得慌。
她可不会给什么面子,不耐烦质问道:“晋王这是何意,莫非还想让本宫给你的王妃,下跪行礼才能进城?”
谢商止哑然失笑:“怎会,只是瞧着六公主似曾相识,一时无礼,在此赔罪了。”
他的理智慢慢恢复,继续探究,却只能得到对方嫌弃埋怨的神色。
“真的不是你吗?”他又讷讷问道。
虞婳心里有道不明的情绪,面对这突发情况,她没有应对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万万不能折在此人手里,他心思实在缜密的很。
“晋王还有何事?”
谢商止看了她半晌才苦笑几声回答:“没有,”顿了顿又道:“公主殿下,后会有期。”
转头朝璟之和鲟之示意可以放行。
虞婳秀眉颦起,心里暗想:“什么后会有期,后会无期差不多。”
她把纱帘放下与他隔绝,轿夫抬着肩舆而去,谢商止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忍不住伸手,却触摸不到一片衣角。
亦如当初抓不到宁徽帝姬的裙角。
6. 显王殷琦
回到皇宫时已经过了正午,她居住的地方叫长乐宫,已经被事先清扫打理过,庭院内花团锦簇,芬香馥郁,带有假山的喷泉流水潺潺,池内锦鲤欢游。
宫女宦官们早早等候在此就为恭迎六公主回宫,各种吉祥喜庆的话滔滔不绝,好一派欢天喜地的热闹场景,只不过虞婳面对这些有些棘手。
屋内,沈皇后、四公主与五公主抱着她哭作一团,明明是很催泪的画面,虞婳却觉得有些尴尬很不适应,毕竟这些人于她而言就是陌生人,但是对于原来的六公主殷南乔来说,是很亲近的人,故而只能拼命挤出泪珠装出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
趁着这个时间,她已经从殷南乔的脑海记忆里,把这三人了解个清楚。
沈皇后沈落胭是继后,在元崇帝还没有登基是齐王时就进王府当了侧妃,与淑妃交情颇深形同亲姐妹,喜欢调香做胭脂水粉,虽然当了皇后却没管六宫事务,每日在坤宁宫养花泡茶很是快活,她也没有争宠,与元崇帝相敬如宾,几乎可用人淡如菊来形容。
四公主殷南姬是她的女儿,明眸皓齿娇俏灵动,光看面相就知道她是个没心眼的姑娘,总是喜欢笑无忧无虑的,定是被沈皇后娇宠长大。
五公主殷梨比较沉稳些,是小家碧玉的长相,说话轻声细语如江南女子温柔,她的生母位份较低,但已经在她出生时就难产而亡了,襁褓中的殷梨先后被两位妃嫔抚养过,不过几年那两位后妃都已故去,因此被后妃们暗地称为克母的丧星无人再敢抚养,倒是在三年前被刚入宫,就恩宠不断的贤妃养在膝下。
许久后三人才松开她,个个哭肿了眼睛,眼眶通红还含有泪花。
沈皇后满眼心疼握着她的手,忽觉有些粗糙忙擦干眼泪细瞧,惊道:“南乔,你的手怎么还有茧子?”
如她们这样身份贵重的人手都会保养得很好,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长茧子根本不可能,可见六公主在慈隐寺受了多少磋磨,只是还有姁娘和追月跟随服侍,再怎么样都不会到此境地。
沈皇后看向站在一旁的姁娘和追月,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为何,但还是问:“南乔怎么会有茧子?”
姁娘刚想回答,虞婳就抢先一步道:“皇后娘娘,您不必怪罪她们,若没有她们我恐怕也活不下来了,在慈隐寺的日子艰难,吃不饱穿不暖,儿臣不可能再养尊处优,偶尔干些轻松的活,这皮肉太嫩自然就有了茧子,不过无妨的,这茧子很薄,多涂些乳膏养个几日就没了。”
她失去了所有亲人,以现在的身份本该叫沈皇后为母后,可她自己的母亲死在眼前,她喊不出来,好在沈皇后也没有过多深究。
姁娘和追月已经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奴婢未能照顾好公主殿下,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殷南乔的生母淑妃被打入冷宫,是因为给先皇后周桑宁下毒以至于身亡,而她因为为母妃激愤辩解,因此是被元崇帝厌弃罚关到慈隐寺的,只不过是为了表面好听故而声称是为父祈福,自然就不会有好日子过,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沈皇后也知道姁娘和追月是忠仆绝不会暗地欺负她,只能长叹一口气拉着虞婳坐下来:“南乔,这三年你受苦了,往后一定会让你锦衣玉食不再挨饿受冻,母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护着你。”
虞婳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四公主殷南姬坐到她身边,伸手轻轻触碰脖颈已经上药结了淡淡痂痕的抓伤,担忧问:“六皇妹,御医方才给你把了脉,虽说没有什么大病,不过身体实在虚娇弱的很,以后定要多吃多补。”
虞婳抬眸对着她微微浅笑:“四皇姐,我记住了,以后定会多吃多补。”
五公主殷梨也出了声,却是没有嘘寒问暖,而是说:“六皇妹在百福客栈落水是宦官刘鹏所害,可刘鹏为何要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竟还意外命丧火海这报应真快,六皇妹肯定被吓得不轻,母后定要好好查查,这刘鹏意欲何为。”
此番话一出,虞婳就察觉出这位五公主是个心思细腻的,需要好好应对不能敷衍回应。
沈皇后和殷南姬被终于得以团聚的高兴冲昏了头脑,适才想起还有这桩事。
得知她途中被暗害时,几人都殚精竭虑坏了,沈皇后本也派了自己的心腹嬷嬷跟随御林军去迎接,顺道查一查,可被元崇帝拦了下来只能作罢,这件事的细枝末节她不清楚。
沈皇后点点头:“我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一个宦官为何要害公主,后果如何他自己知晓,得不偿失的事情是个聪明的人都不会做。”
她看向虞婳:“南乔,听御林军队长宋时说,刘鹏是你下令关进客栈柴房的,本来说是姁娘和追月害的你落水,忽然又变成他还证据确凿,出发前你去了趟柴房,过后就起火了,与母后说说,他可有为了活命吐出什么话。”
姁娘和追月为她担忧起来,毕竟刘鹏可是她亲手杀的,起火也是她放的,公主落次水倒性情大变,不过她们也能适应,毕竟淑妃薨世在冷宫后。
殷南乔就再也没有从前的活泼开朗,每日都与青灯古佛为伴,郁郁寡欢食不下咽,也常常说回宫后要为母妃报仇,她们已经习惯,只是宫里的人只怕还以为她如从前天真无邪,若知道了该怎么想。
就听虞婳冷笑一声:“害人终害己,我怜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柴房会害怕,因此赏他一盏白烛照明,想着他一个老宦官害我定是有人指使,想让他供出幕后主使换个从轻处罚的结果,不料不领情还破口大骂,想必知道自己终归是个死,所以我离开没多久,自己就把烛台撞倒吧。”
她说的很坦然,也没有把幕后指使者是长公主的事实说出来,追月不理解,但姁娘知道为何。
先皇后周桑宁共育有一子一女,就是长公主殷念和太子殷旭。
长公主自三年前开始参与朝政,性格跋扈嚣张又深受元崇帝疼爱目中无人,一个女子也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位高权重无人敢惹,更不会把沈皇后放在眼里,说了也无用,只怕还要牵连更多,毕竟元崇帝是不会因为她处置了长公主。
听此,沈皇后和殷南姬眼底闪过失望和落寞。沈皇后已经能猜到是谁,可她也无能为力,只能暗自发誓定要护她安然一生。
殷梨为她感到惶恐:“如此不就是没了人证,背后之人轻松脱身,六皇妹日后会不会很危险。”
虞婳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这里是皇宫,那人再怎么无所畏惧也不会乱来的,就算刘鹏没死指出她,恐怕连皮毛都伤不了分毫,这事也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殷南姬替她感到不公平,“你险些丧命,脖颈还被抓伤了。”
虞婳看向她温声安慰:“没事的,来日方长,恶人自有恶果。”
殷南姬还是压不下这怒气,但也不知该如何,只能抱住她的胳膊靠在肩头闷闷不乐。
沈皇后道:“南乔,日后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替褚妹妹护着你平平安安一辈子,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你说的对,来日方长,恶人定会有恶果。”
她口中的褚妹妹就是淑妃,名唤褚芙伊。虞婳点点头,几人又聊了许久,最后日落西山时才散去。
姁娘在给新来长乐宫的宦官宫女们分职,教他们一些规矩,并且把沈皇后为她做的金银首饰以及一些贵重东西,登记在册锁入库房。追月年纪小,做这些事没有姁娘得心应手,就打发她去与曾经交好的宫女套话去了。
虞婳则是拿出些有关大邺律令的书册翻动阅读起来,她坐于窗棂下,橙红色余晖透过雕花空隙照在她身上,似渡了层柔和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看向西边落日余晖,光芒刺眼的感觉袭来,这一刻她才坚信,自己活过来了。
捏着纸页的手指慢慢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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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痛恨悲伤,但眼泪还是不争气流下来,心里发起毒誓:殷蘅,殷昊,邕亲王,崟朝宁徽帝姬活过来了,我一定亲手送你们下地狱,告慰数十万亡灵。
姁娘端着新鲜瓜果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她觉得定是想念淑妃了,既心疼又无奈,后宫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危机四伏。
虞婳低下头擦了擦眼泪,瞥见她站在落地屏风后,便连忙转移话题:“姁娘,宫里可有玉兰花,我想去看看。”
姁娘也假装没有见到这一幕,走过来把盛放瓜果的盘子放下,回道:“宫里是有玉兰花的,不过这个时节都已经凋零了,倒是千莲池附近有个玉兰园,里头玉兰花品种很多,估计现在还能看见开花。”
虞婳把书册合上:“那我想去看看,让追月陪着吧,三年不曾回皇宫有些生疏了,多走走也好。”
姁娘倒也希望她多出去散散心,才不过十七岁而已,之前在慈隐寺时就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她很怕公主闷坏了,便道:“好,追月就在院子里给锦鲤喂鱼食呢。”
虞婳和她一起走了出去,追月刚喂好拍了拍手,姁娘交代道:“追月,你陪着公主去趟玉兰园看看玉兰花,路上若是遇到贵人们可要规矩行礼,也要护好公主。”
追月自幼跟着殷南乔长大,刚回来没多久,就已经熟悉了皇宫的路段,去玉兰园也是识得路,只不过那个地方不吉利,便走过来说:“嬷嬷,玉兰园不是在五年前,就因为闹鬼被先皇后封锁了么,若进去会不会被陛下责罚呀。”
说至此处,虞婳才从殷南乔模糊的记忆想起玉兰园长什么样,未闹鬼时堪比御花园人人都喜欢去,可有太多妃嫔在那上吊自戕,久而久之忽然闹鬼了,先皇后还活着时,就下令封锁,另外还有宦官亲眼见到过红衣女鬼,久而久之,无人敢去荒凉了,包括附近的千莲池也是一样,因为淑妃喜爱荷花,出了那么大的事,宫里似乎都开始忌惮荷花与玉兰。
姁娘道:“公主喜欢就去吧,别进那园子就行,在远处看看宫墙上的玉兰也是番别样美景,从前奴婢就经常和淑妃娘娘如此做的,公主不妨试一试。”
“淑妃……我母妃也喜欢玉兰花吗?”虞婳毕竟还没好完全适应这个身体身份,称呼也全凭反应及时纠正。
姁娘没想那么多,说:“玉兰花高洁,淑妃娘娘也是喜爱此花的。”
虞婳听完便和追月走了,姁娘只嘱咐定要在天黑前赶紧回来。
她一路打量这大邺的皇宫,和崟朝很相似,也是朱红墙明黄瓦,高高宫墙如道不可破的枷锁牢笼,把人死死困在这一方天地。
主仆二人走至千莲池,偌大的莲池碧绿荷叶茂密生长,层层叠叠随风起伏,还未到荷花开放时节,因此只有许多粉嫩花苞,四周种了许多葱茏杨柳树,风景如画很是清新。
追月折了杨柳条扎成戴在头上的花环,跑过来时脸上洋溢纯真的笑容:“公主,您要不要戴一戴?”
从前的殷南乔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心性,也喜欢戴这种花环到处玩耍,可现如今回来的是已经灭国丧亲的宁徽帝姬虞婳,经历了太多根本提不起兴趣,一颗心都已经老成。
想必殷南乔也是一样的。
便淡淡笑着摇摇头:“你戴吧。”
追月察觉到她的情绪,笑容便收敛了许多,把花环放到石桌上,擦干净了石凳让她坐下。
刚刚如此做完,对面莲池的假山隐隐约约有几道身影,还传来女子求救的声音,虽微弱但还是可以听清楚其中意思。
虞婳发着呆盯眼前的荷花苞,就被这些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她站起身眺望过去:“那边怎么了?”
追月眼神很好,当即道:“公主,好像有人在求救,看那几道影子,倒像是几个男人在欺负一个宫女。”
虞婳突然说:“走,过去看看。”
7. 阴谋诡计
殷南乔从前在皇宫里有个外号:小包青天。因为她每日都要在后宫逛上一圈,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例如哪个管事宦官嬷嬷仗势欺人,她就会当场“断案”,而追月总会跟在她身边行侠仗义,因此虞婳说过去瞧瞧,追月也没有觉得多有不妥。
主仆二人悄声来到这头,躲在棵柳树后探出脑袋有些滑稽,但能将此处情形看个清楚。
追月提醒道:“公主,那是七皇子显王,自幼和您不对付见面就吵嘴,奴婢回宫后与曾经交好的小宫女套话时,就打探出显王近两年的消息,先前还好,这一年里不知怎的好色成性,府中姬妾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玩腻了就杀之,折磨人的手段那是残暴无比,瞧那架势,肯定是要强迫人家了。”
虞婳在殷南乔脑海里知道那显王是谁了,排行第七说来还是她现在的皇弟,名叫殷琦,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
会与殷南乔自幼有龃龉,也是因为他总爱欺负五公主殷梨。而所有委屈殷梨没有倾诉只藏在心里,最后被她与殷南姬发现,元崇帝忙于朝政也本就不重视她便轻飘飘训几句。
如此,殷琦只会变本加厉,殷南乔和殷南姬有母妃依靠,性子也不是软弱之人,自然帮着姐姐在暗地里把殷琦教训好几次,以牙还牙,自此芥蒂慢慢加深。
邕亲王打了败仗,烂摊子却要元崇帝来收拾,近来几位皇子都在御前侍奉,不能出谋划策但装装样子也行,这显王殷琦是个酒囊饭袋,待在宫里数十天那是烦闷无比,尤其想念府中姬妾,那种滋味让人醉生梦死,可他又觉得与现在的自己遥不可及,出来透透气遇到可入眼的宫女,自然想占有。
两名宦官合力摁着个貌美宫女,而她显然是拼命反抗过却无济于事,头发乱糟糟的,哭得泪流满面,以为如此就能被放过,却不知这张娇嫩脸蛋染了泪珠,更加楚楚动人。
左边宦官恐吓着说:“安分点,再敢大声嚷嚷拔了你的舌头,能服侍显王殿下,偷着乐吧你。”
右边宦官同样附和:“你这是祖上积德才修来此等好运,把殿下伺候好了有你的富贵等着。”
显王殷琦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满是淫邪的笑容,实在与这张算为俊美的年轻面皮格格不入,他边解开腰带边道:“若你伺候好了本王,以后就可以不用做宫女了,跟本王回府当妾,岂不美哉。”
地上跪着的宫女哪会不知他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宫里规矩森严,被玷污的宫女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背负许多骂名甚至牵连家中人,虽然她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可实在不想这样屈服,况且殷琦折磨女子的手段她也有所听闻,实在是骇人。
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求饶:“显王殿下,奴婢卑贱恐污了您的身子,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
殷琦色心已起怎会放过,闻言笑容一敛:“把她拖到假山背后,毕竟是在皇宫不如王府。”
“是。”两名宦官照做,拖着她犹如拖个死人毫无怜惜心软。那宫女也知难逃一劫,便是面如死灰毫无反抗的举动。
“公主,要不要去救救她?”追月戳了戳虞婳的胳膊,“只是姁娘交代过,今时不同往日,要少惹事生非,若您上去帮忙,是不是在惹事?”
虞婳本也觉得刚刚回宫不可多管闲事,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收回脑袋转过身就要走,偏偏那宫女微弱的呼救声又传入耳中。
她脚步一顿,心里很纠结,显王殷琦的母妃也已经逝世,又不甚得元崇帝偏疼看重,上去帮忙也不会有什么,可她身上还背负着灭国仇恨,而且也没摸清大邺皇宫的具体情况,贸然上去会不会节外生枝。
思及此就想当做没看见,大不了现在就赶快回去,到坤宁宫请沈皇后出面解决,好比她来管这肮脏事。
刚刚迈出一步,又听到了那宫女的呼救声,同为女子身份虽天差地别,可大抵都怀着一颗怜悯心,若她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渴望有人相救。
“现在回坤宁宫找皇后娘娘也来不及了,”虞婳心一横,“本宫是他的皇姐,这里还是皇宫,还不敢管了不成。”
说完就朝那处走去,追月赶紧跟上,生怕待会公主遇到什么危险,毕竟殷琦也是个暴怒的人,顺势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石头藏在袖中。
虞婳没有堂而皇之上去,而是故意往显眼的地方走还发出动静,这果然吸引到殷琦的目光。
她身形纤瘦袅袅婷婷却不柔弱,一袭涧石蓝暗花交领裙清新脱俗,款步行走在开遍鲜花的小径上,侧颜也是极为美丽的,落日余晖照在她身上,实在美轮美奂,如只蝴蝶从万花丛中翩飞而来,直直飞到殷琦心头里去,比他以往见过的各路美人都要惊艳,实在是意乱情迷,恨不得即刻跑上去把佳人拥入怀中。
只是,当这美人转过头正面朝向他时,殷琦只觉得有几道惊雷当头劈下,震得他步伐都不稳往后趔趄退几步,摔了个四仰八叉。
虞婳见状嘲讽一笑,话里意有所指:“原来是七皇弟啊,方才在那头听到这边的动静特意来瞧瞧,我还以为是哪来的野狗到处狂吠呢。”
随后看向假山处还愣怔的两名宦官:“瞎了眼不成,显王都摔倒了,还在那儿杵着做什么,赶紧过来把人扶起来呀。”
殷琦已经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再次把眼前美人看清楚,想起她方才的话,怒道:“殷南乔,刚从慈隐寺那个鬼地方回来就敢骂本王!”
听到“殷南乔”三字,两名宦官就有些被吓住了,殷琦在宫里玷污宫女,顶多被元崇帝训斥几句,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要成替罪羔羊去死,便赶紧把这宫女给放了,慌忙跑过来扶起殷琦。
虞婳走上前目光轻蔑打量他几下,笑容温婉动人却令他觉得刺目,说:“三年不见,七皇弟模样倒是长开了,只是这脑子还是一点儿也没变,现在邕亲王打了败仗,大邺内忧外患国库空虚,翼王被送去北荣为质,皇上朝政繁忙心情郁郁,七皇弟还敢在宫里乱来,如此胆量当真让本宫刮目相看。”
殷琦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有种指桑骂槐却揪不到她错处的无力感,只能通过嗓门大来占据主位:“你好意思说我,当年也不知道是谁狗胆包天,竟敢顶撞父皇,说父皇青红皂白不分是昏君,这才被关到慈隐寺去。”
他走上前离虞婳很近压低声音:“你命也是大得很没死,不过也没多少活日了,六月初一是父皇的生辰,长公主会回来的。”
长公主殷念对六公主殷南乔那是嫉恶如仇,因为淑妃所以对她恨之入骨,原来的殷南乔没有逃过被刘鹏溺死在了百福客栈的荷花塘,她也许是怨念太重借尸还魂了,只要能重活一次,她就不会再坐以待毙。
虞婳没有说话,这落于殷琦眼里就是害怕了,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垂眸打量她的容貌,是个仙姿玉色的,顿时色胆包天凑到她耳畔说:“别怕呀,不如跟了弟弟吧,皇弟我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还是能护你没那么快死的。”
虞婳觉得恶心无比,她镇定自若微微侧头瞧他,平静的眼神中像藏了把锋利刀刃,殷琦有种被猎手盯上的惧意,可他不会退缩,脸上笑容变得更加猥琐淫邪。
追月方才得了她的命令去假山处瞧那宫女,看到她被殷琦这样无礼对待,快速跑过来用力把殷琦推开挡在虞婳跟前。
壮着胆子大声说:“显王殿下还请自重,六公主是您的皇姐。”
追月才十四岁还是个稚嫩丫头,个子也比虞婳要矮,挡在前面其实根本没有威慑力,可她就是如此,有危险总会冲在面前。
虞婳有一瞬的感动。
殷琦被推得险些摔在地上,若不是有太监扶住又要四仰八叉了,他气得脸色涨红,走过来指着追月就骂:“好你个下贱的奴婢,连本王也敢推。”
他个子高又是个男子力气大得多,这么气势汹汹上前来追月肯定要被打一顿,而且殷琦也是这样想的,却没料到虞婳突然把追月拉到身后,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巴掌打在脸上的清脆声和火辣辣的疼相继涌来,殷琦被她打懵了,捂着脸愣在原地。
“本宫是你的皇姐,岂由你这样无礼,这巴掌就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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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给你的教训。”
“不过是比我早生一天算什么皇姐!”殷琦气到眼球泛红血丝,朝身后两个宦官命令,“把她给本王摁住,一个被厌弃的公主也敢打本王!”
两名宦官面面相觑有些不敢,但还是上去要照做,虞婳微微仰起头倨傲道:“本宫看谁敢。”
两个宦官脚步停下有些害怕,毫无方才对那宫女的嚣张,殷琦气得又怒吼道:“把她给本王摁住,今日非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从小到大都与本王作对,现在淑妃死了,沈皇后不得宠,看谁还给她撑腰!”
宦官只能照做,却不知从哪处横空飞来两个石子精准打在他二人的脑门心,顿时破相流出血倒在地上疼得嚎叫。
虞婳和追月都吓了一跳,不知是怎么回事。
殷琦也被惊到,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甚至连个鬼影都没有,但这两颗石子不可能凭空出现,他大骂:“谁!是谁!做什么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徐徐风声。
殷琦已经气到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像条疯狗逮着虞婳不松口,快步上去要亲自教训她。千钧一发之际,虞婳忽然对着他身后行了一礼,话音匆忙但清晰:“父皇怎么来了,儿臣见过父皇。”
父皇!是元崇帝来了?
殷琦最惧怕的也有元崇帝,而他现在的架势像那欺负弱小的恶霸,恰好被元崇帝看见,岂不是有嘴说不清,连忙转过身看也不看就行礼。
还不等说话呢,虞婳就往他大腚猛踢一脚,把人往千莲池里踹去,水位不算高但淤泥很多,还不至于让他丧命。殷琦身上脸上全部都染满淤泥,双脚陷在泥泞中拔也拔不出,狼狈极了像个丑陋泥人。
他大骂:“殷南乔,你给本王等着,本王一定不会放过你!”
岸上的追月轻笑低声道:“公主真是聪明,和这种人就不必多费口舌。”
虞婳看了看四周,这地方偏僻现在是看不到有人路过,可是方才的石子不可能凭空出现,她一时猜不出是何人所为。
转身往假山处而去,那宫女惶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头发也乱糟糟的衣衫不整。
虞婳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说:“别怕,有我在显王不敢欺负你的,我知道皇宫规矩森严,本也想替你主持公道,可我刚回宫不想惹事生非,你在何处当职,不如我将你要来长乐宫做个三等宫女,这样显王过后也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宫女慢慢抬起头看她,像看到了自带光环的救世主,一双漂亮眼眸满是泪花,眼底却有一丝幽怨闪过,她听到长乐宫时,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何人了。
没有如虞婳所料想,她摇摇头道:“多谢六殿下好意相救,奴婢在花房当职挺好的,六殿下刚回宫,奴婢怎好麻烦您。”
虞婳也没有强求,说:“你受伤了,回头我让追月送些药膏去花房吧。”
像她们这样卑微的人,在皇宫里是没有御医可看的,能得几瓶药膏已经很不错了,听此连忙磕头道谢,没读过书也不知说什么好词,便道:“多谢六殿下,六殿下如此心善,将来一定会幸福美满。”
幸福美满?她还会幸福美满吗?
追月把她扶起来:“六公主向来就很心善,你别怕,显王掉进千莲池了,不会怎么样的,我扶你回去吧。”
宫女点点头,三人也就离开了。
不远处一棵柳树下,三个男人站在树荫里,这头情况瞧得一清二楚。
谢商止手中盘着两颗鹅卵石,方才的石子就是他扔的,他换了身景泰蓝圆领袍,夜幕要降临了,最后一抹橙红余晖在他衣摆停留片刻,将银线绣的滚边繁复纹路照得璀璨生辉,幻光流彩。
少年漫不经心一笑,把鹅卵石往旁边一丢,说:“此女凶悍但心地纯善,不过实在好骗。”
身后侍卫鲟之嘴里叼着片柳叶,不解地问:“殿下,您为何说六公主好骗啊?”
璟之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你眼瞎了不成,那宫女可不是个安分的。”
8. 晋王如何
虞婳回到长乐宫时天已经黑透了,刚刚进来就看到庭院凉亭中坐着的殷南姬和殷梨,她有些好奇二人为何在此。
殷南姬见她回来了就放下啃了一半的紫奈,兴高采烈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说:“六皇妹,你可算回来了,今晚要在潇兮殿设家宴,北荣朝的晋王殿下也会来,你快去换套衣裳,我们待会一起去可别迟了。”
虞婳疑惑问:“既然是家宴,为何北荣朝晋王殿下也在,今日我与他在城门口撞上,能看得出来不是个好相处的。”
殷梨也走了过来,解释道:“本来没有家宴的,只是父皇设宴款待晋王,不知为何,他自己提出要在大邺待上五年,想认识一下各位公主皇子,日后见了也不生分。”
虞婳想起谢商止今日一眼认出她原来身份的情形,总觉得此人过于敏锐是个祸害,日后还需要敬而远之,便说:“好,我知道了,这就去换套衣裳。”
殷南姬拉住她的手,有些腼腆羞涩开口问:“六皇妹,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位晋王殿下,他长得俊不俊多大年纪啊?素闻北荣朝惯爱出美男,你觉得晋王如何?”
虞婳哑然片刻,于她心中而言,是个有失心疯的俊俏鳏夫,可也不能说出来怕得罪人,在脑海里搜寻差不多对应的词来形容:“晋王殿下,少年英才,轩然霞举。”
殷南姬高兴地跳脚,尽显少女情窦初开的娇俏灵动:“那我待会要好好看看,有多轩然霞举,要是能入眼,就学长公主那样收进后院做个面首。”
殷梨无奈浅笑:“四皇姐就别胡思乱想了,晋王是北荣朝最有前途的皇子,可能脑子坏了来当质子,不过他地位颇高在皇宫里横着走,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做面首,况且他已经娶过妻了,还带着棺材前来,日日夜夜与死人为伴多骇人听闻呀,进城后还撒下漫天纸钱,实在不是个良配。”
殷南姬嘟起嘴:“我只是说说嘛。”
虞婳道:“那两位皇姐稍等片刻,我进去换套衣裳重新梳洗一下。”
两人就回到凉亭继续坐下。
屋内,姁娘拿来几套衣裙供她挑选:“公主,您看看想穿哪套,都是皇后娘娘命尚服局给您量身定做的,用的也是上好料子,皇后娘娘当真疼爱您,还做了那么多首饰钗环。”
追月端来撒了玫瑰花的水给她盥洗,说:“这些衣裙果然漂亮极了,公主穿上肯定要艳压全场。”
虞婳洗净手擦干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些衣裙款式都是当下时兴的,做的也是精细繁丽颜色鲜艳,不过她经历过国破家亡,现在是没有半点心思打扮,甚至都有些食不下咽,况且死后一睁眼就魂穿到这位大邺六公主身上还有些不适应。
就想穿素雅的当做是替亲人守孝,在一堆鲜亮裙裳中扫视后,说:“就穿这件景泰蓝的吧,今日没见到玉兰花,这条裙子绣有诸多玉兰花纹,倒是弥补遗憾了。”
姁娘低头看了看,她觉得年轻姑娘穿得鲜亮些较好,劝道:“公主,这件颜色是不是太暗了。”
追月也附和:“这条裙子做得倒是精细,可颜色却是暗有些老成,公主不妨换一条,那件藕粉色海棠齐胸襦裙就不错,定能让人眼前一亮。”
虞婳摇摇头后站起身:“不必,我觉得这条很好,快给我更衣吧。”
姁娘和追月只能照做。
两人给她更衣梳妆,在额间描了个浅蓝色六瓣花花钿,本以为颜色过于老成怕压不住,会像偷穿大人的衣裳不伦不类,和她穿起来倒很合身,本就是韶颜稚齿的年纪,衬得更加玉软花柔,多出几分稳重冷沉。
虞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起母亲来,崟朝韦皇后是个外柔内刚的人。
文景帝也是有三宫六院的,但妃嫔只有两位,韦皇后和她们相处也融洽,并未有你死我活的勾心斗角。
韦皇后喜欢玉兰花,文景帝就为她栽种十里玉兰林,聚集了全天下的玉兰花品种,每每到玉兰花绽放的时令。
文景帝就会抱着她,牵着韦皇后的手去那玉兰林住上几天,过着乡间田园的悠闲日子,抛弃帝后身份,朝堂政务,就如寻常夫妻。
父亲会把她放在高树枝头,故意远离,笑得见牙不见眼逗弄道:“婳婳,父皇不要你了,把你送给玉兰花神做小仙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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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你母后看守这十里玉兰林。”
幼时的她害怕父皇真不要她,又恐高还惧真的要当小仙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每此时,韦皇后都要踢两脚文景帝:“哪有你这样吓闺女的。”
然后把她抱下来,温柔地擦拭掉她泪水:“婳婳别听你父皇瞎说,我们的婳婳是个宝贝疙瘩,爹娘可舍不得不要。”
文景帝会摘几朵玉兰花在她面前摇晃,扮成鬼脸哄好。
回宫后,皇兄们总会念叨父皇母后偏心,只带她去,此时文景帝就很是严肃,却让人觉得滑稽道:“我就这么个闺女,不带婳婳带谁,你们想去就也变成女孩来。”
而五皇兄那时年纪还小,被几个大皇兄撺掇,男扮女装央求文景帝下次也带他去,可是惹得帝后俩啼笑皆非。
可是,他们都死了,死的那样惨。
虞婳想出了神,面颊流过两行清泪,额便青筋隐隐暴跳,周身似乎都萦满恨意戾气,她手里的簪子不知何时给捏弯了。
“公主,你怎么了,公主,”姁娘很是担心,摇了摇她,追月亦是如此。
她这才回过神,微微喘着粗气,追月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问道:“公主是不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虞婳不答,只道:“再给我盥洗重新上妆吧,可有玉兰花簪?”
姁娘看了眼妆匣,拿起来给她插上,回道:“刚好有一支,公主从前最喜爱荷花,发簪都是荷花样式,怎么今日倒想戴玉兰了?”
“母妃已经逝世,珠翠满头我不安心,在宫里戴白菊不合规矩,玉兰花纯白高雅,就当给母妃守孝了。”
一席话把追月和姁娘说得勾起伤心往事,便尽可能给她减少首饰。
“对了,从前公主在慈隐寺穿过的裙裳奴婢拾掇好了,都是些粗劣布料留着没用,可要扔掉?”追月问道。
虞婳想了想,她并不是原来的殷南乔,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处理,便回:“怎么没用,留着好警醒自己都过了什么苦日子,好生收着吧。”
两人又给她重新打扮一遍,这才出门和殷南姬与殷梨去往潇兮殿。
9. 出言相帮
潇兮殿,宴席已经摆开,长案桌上全是各色珍馐,琼浆玉露,应季瓜果精致地摆在盘中,殿内歌舞升平,飞觥献斝。
明看其乐融融,实则是勉强维持。
今日本不是家宴,而是单独招待北荣晋王谢商止的宴席,他不喜人多,因此元崇帝已经吩咐下去,召了太师魏宙和礼部尚书,以及几个心腹大臣前来,仅此而已。
不料他过后却让人传话,想与皇子公主们认识一番,就有了这家宴,却不是所有皇室宗亲都到齐,例如后妃们和亲王们就没来,想来的也来不成。十皇子殷济温病多日如今才见好转,也没有到场,不过是个幼童在不在也无妨。
他人都是规矩跽坐,只谢商止靠在凭几坐姿懒洋洋的,一袭景泰蓝华袍随意铺开,袍摆用银灰线汴绣五福祥云纹,在辉煌灯烛下泛着点点银光,袖口图纹则是大片竹叶。
如绸乌发打了蜈蚣辫半披着,他骨相优越显得很冷峻,对待他人都是爱搭不理,偏偏满眼宠溺看着桌上的小狐狸。
喝了些酒因此两颊微酡,嗓音撩心入骨,柔情蜜意对着那顽皮小狐狸道:“婳婳,可别打翻我的酒杯,弄脏了又要我来洗。”
小狐狸毛茸茸一团还是幼崽时期,到了陌生的地方十分好奇,许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很强大可兜底,愈发的肆无忌惮。
窜来窜去没个节制,还爬到上座元崇帝的龙袍上啃咬,对此,元崇帝只能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道:“晋王这只爱宠可真有灵性。”
其余官员也只能附和,心里早已经是一团黑云,带个畜生来此等宴席,还任由它到处疯跑,稍不注意面前的碗碟就要被打乱。
今日的家宴比往常都要隆重。
因身患疾病而常年待在东宫的太子殷旭也来了,他面容清癯,好在不过是二十五岁正值青年,又样貌不凡,瞧着似个病美男,不见那眼窝凹陷青黑的要死状态,反倒似朵摇摇欲坠的白莲,有些让人生出怜爱之心。
不过,这样的储君是不合格的,殷旭已经很少参政,几乎都是在东宫养病,朝中已有不少大臣明里暗里让元崇帝改立太子,可至今未动过这心思。
因为这是他与发妻的儿子,曾答应过周皇后会好好护着一双儿女,不会废太子,可世事无常,人走茶凉,这想法又能保持多久。
两相对比下,三皇子宣王殷野优秀很多,不论是能力才华还是样貌,都更胜一筹,他又是个努力上进的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任职刑部尚书,又娶了太师魏宙的幼女魏妙婵,前途似锦。
若改立太子,照现如今局势来看,翼王已经赴他国为质,显王殷琦和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九皇子宸王殷鹤年纪过小又没开府上朝,十皇子殷济不过九岁,生母容嫔娘家势小给不了多少助力,他是不二人选。
因此,朝中本是各分三派,翼王一派已经打散各奔前程,长公主是殷旭的亲姐,自然帮着弟弟,与宣王殷野一派在私底下斗得不可开交。
宸王殷鹤已经十五岁,喜读诗书勤奋好学,不过性格实在木讷,与生人多说几句话都会结结巴巴而脸红,自翼王被送去当质子后,元崇帝有意要培养他,不过这性格一时转不过来。
可惹得他有些头疼,但也比不过显王殷琦,这实实在在是个恶劣纨绔,一辈子都变不成好种子了,也就随其自然,不闯出大祸丢了皇家脸面就行。
太师魏宙端起酒杯朝谢商止道:“为修两国友好,晋王远道而来,老夫在此敬殿下一杯。”
魏宙已经年近六十,发丝黑白相间,但仍旧神采奕奕不见老弱,他是草根出身,一步步走到太师这高官之位,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很是受先皇重用,到了元崇帝登基,本以为元崇帝会用曾经仇怨赐死他,却出乎意料,依旧尊敬重用,几乎是权倾朝野。
闻言,众人都往谢商止的方向看去,他却不回答甚至连个正眼都不给,一直在逗弄小狐狸,唇角微勾,仿佛沉溺其中未注意到。
魏宙见状脸色慢慢铁青,他身居高位多年,虽然早年受的屈辱数不胜数,可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这受人讨好尊敬自然也是,已经许久未曾遇到几个敢给脸色瞧的,何况还是像谢商止这样于他眼中是乳臭未干的小子,但也只能咬牙硬生生忍下。
元崇帝比较宽宏大量些,早年间他还是齐王,于皇位遥遥无期时,受过的冷嘲热讽同样很多,谢商止此番行为,算不错了,至少没有指着他骂。
舞姬乐伶们在御前总管刘渡的示意下退走,殿内鸦雀无声,谢商止抱着小狐狸顺毛半晌,这才给了回应。
端起酒杯很是散漫,但自有股痞帅迷人,朝着魏宙轻轻颔首,抿了口酒就放下,始终不发一言,继续抚摸怀里的狐狸。
处于末席的三位公主看法和感受不一。
殷南姬起先是满含少女情怀的心思去瞧谢商止,见他如此丰神俊逸更是心花怒放,可久而久之,她就觉得此人有些可怕,还有些万人嫌又必须万人敬。
她凑到虞婳身边,小声道:“六皇妹,这晋王怎如此无礼猖狂,比长公主还傲慢,你是怎么夸出口的。”
虞婳一噎。
她刚刚说完就偷瞟一眼对面座位靠前的谢商止,他那如刀锋锐利的目光直射而来,仿佛可以洞察人心般,直叫人背脊生寒。
殷南姬一哆嗦,连忙道:“真是可怕,希望日后还是少见为好。”
殷梨也凑过来,却是没有倒苦水,而是疑惑道:“六皇妹,我怎么总觉得晋王时不时就会盯你许久不挪眼,听闻今日在城门时,他突然朝你跑过来,这……莫非你们有什么龃龉?可你们不也是第一次见面吗?”
虞婳眉心微跳几下,她自和殷梨说过几句话后,就察觉这位五公主心思缜密善于观察,她到宴席上后,一直在悄悄打量前排的太子殷旭和宣王殷野,以及宸王殷鹤,倒没有注意谢商止的目光,不曾想却让殷梨察觉到。
今日在城门时谢商止无比傲慢,那排场也是大得很,忽然落轿朝她跑来,又问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自然也被当成了聚焦点。
而谢商止带着那精美棺材,也就是他所谓的死人王妃进城后,阵仗也不见削弱,还一路撒下漫天纸钱,恨不得叫京翎百姓都知道此事,弄的乌烟瘴气。
虞婳小声回道:“有嘛,也许是我穿的这身衣裳和他差不多颜色,晋王看着不像有宽容气度的人,应该是觉得我冒犯他了,至于今日在城门,他可能看走了眼,把我当做故人。”
殷南姬很是赞同:“我也觉得如此,晋王虽然俊得很,但我感觉此人……”她不敢说了,方才刚说完人家坏话就仿佛被抓个正着,有些心虚。
殷梨哽住,对于虞婳的回答,她半信半疑,总觉不太对,但也没再多想。
而三位公主的对话,谢商止尽收眼底,她们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敌不过他会唇语啊,得知虞婳的回答后,心里冷笑想:“本王没有宽容气度?可笑。”
元崇帝又朝谢商止道:“晋王刚到京翎许会不适应,在万玉街的府邸可还满意?依朕看不如搬来宫中,毕竟稳妥安全。”
万玉街是皇亲国戚住的区域,给他准备的府邸仅次长公主府,那可是气派宽敞的很。
谢商止虽然不是他要求来做质子的,但名义上如此,而且一个异国王爷,又是北荣朝皇室子弟中最出挑的,来大邺怕不是带着什么阴谋诡计,元崇帝觉得还是要他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行。
并且还派了锦衣卫暗中观察,如同监视,若有风吹草动他会第一时间得知。
面对元崇帝有些降低帝王姿态的问话,谢商止并没有区别对待,依旧冷着脸没第一时间回答,不疾不徐抚摸怀里小狐狸。
显王殷琦却出了声,猛干好几杯酒,这所谓酒壮怂人胆,他忽然指着谢商止语气不善道:“晋王今日进城,还带着棺材,听说里面是你的王妃,让迎接的官员下跪行礼,原来晋王好死人这口,还撒了一路的纸钱,实在晦气,又在这里摆什么架子。”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元崇帝险些没栽倒,魏宙眉头紧蹙,可算有人把他心声大咧咧说出来了,可这显王也实在过于愚蠢和无知。
这北荣朝来的晋王是何人啊,大邺现在可得罪不起,还必须护他安然无恙。
宣王殷野满目轻蔑斜视了眼旁边的殷琦,又收回鄙夷目光,往旁边挪了挪离远些,倨傲地微仰头,很是嫌弃。
太子殷旭倒没多大反应,端起热茶慢条斯理抿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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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优雅,对这些置若罔闻。
虽然他们都很看不惯谢商止,也着实被狠狠羞辱过,但以大局为重,只能忍下,殷琦这番话也是出气,但出的委实不够聪明。
殷南姬嘴角抽搐几下,幸灾乐祸朝虞婳和殷梨道:“这都几年过去了,七皇弟还是这样蠢,晋王瞧着就不好惹,他可是踢到硬石头了,上个月还故意把墨水撒在我新做的裙子上呢,这下可要倒霉了。”
说完又觉有些不平衡,出丑蠢笨的是殷琦,可换个角度,何尝不是大邺朝颜面尽失。
谢商止闻言左眉一挑,殷琦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喽啰,掐死碾死轻而易举,他都不屑和此人多言。
但想起今日午后进宫,四处逛逛时去到千莲池,见到虞婳被殷琦调戏一幕,虽然最后被踹下荷花池,染了满身脏泥,可他心里也是莫名其妙生气的。
琥珀色眸子便满是冷意,沉沉睥着殷琦,像匹狼王在暗夜里泛幽光,实在骇人。
殷琦被这眼神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居然会这样未交锋就败在这么个眼神下。
元崇帝急忙呵斥:“殷琦,不得无礼,快向晋王道歉,喝醉了就出宫回府休息去!”
这是在为他找借口,醉酒嘛,口无遮拦。
魏宙也赶忙打圆场:“晋王殿下莫介意,显王并不是有心的,年轻喝醉了说话也有些糊涂。”
又找了个年纪小的借口。
谢商止冷哼一声:“是嘛,本王倒是看这位显王清醒的很。”
瞟了眼末席的虞婳,便对元崇帝道:“方才陛下问本王可愿进宫居住,本王的回答是,这大邺皇宫太脏,本王不想住。”
又看向处于进退两难的殷琦,眼底如有冰雪翻涌,漂亮的桃花眼中仿若炸出朵危险的火花,“棺材里是本王的王妃,显王下次若再出言不逊,本王倒不介意,让你躺进棺材。”
可真是狂悖到底。
殷琦在直视谢商止那恐怖如斯的目光时就打了退堂鼓,这醉意是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从心底里冒出的畏惧和服从,但死鸭子嘴硬,他自诩也是个高贵王爷,怎么能屈服认错,紧抿嘴唇不说话。
这让元崇帝心里怒意腾腾而起,若他肯安分守己哪来那么多事,道歉了大邺朝的脸面只会又扫地一地,不道歉照谢商止的性格此事又过不去。
今日前去迎接的官员们朝那棺材下跪行礼,传到元崇帝耳中时他是龙颜大怒,心里暗自发誓,必将在几年内富强起来,把这些屈辱加倍奉还回北荣朝。
谢商止站起身,很是随意道:“本王觉得无聊至极,府中王妃还等着回去,改日定请显王登府向内人致歉。”
这话里的意思有些让人胆战心惊,棺材里是他的王妃,那么就是个死人,还等着他回去,活人和死人天天腻歪在一起,实在不敢想象。
殷琦好色无度,但也没这般行事过,他看向谢商止的目光,倒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佩服和鄙夷,这比他玩的还厉害。
谢商止说完就走,身形修长如竹,跟着他的两名贴身侍卫,鲟之和璟之也全程冷脸,亦追随而去。
谢商止却在末席位置停下脚步,侧头觑了眼虞婳,声音软了许多,含笑道:“又见面了,公主殿下,”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那玉兰花图案,罕见地夸人,道:“衣服不错,你穿着很好看。”
鲟之被惊到,看向虞婳眼神带着揣测,今日自家殿下那可是莫名其妙就跑向这位公主,莫不是那假道士说的都是真的?
虞婳秀眉皱了皱,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若不看花纹图案,这颜色确实如同出自一匹布料。
殷南姬和殷梨目光游移在虞婳身上,偷偷瞟了眼谢商止,一个茫然不解,一个若有所思。
谢商止这才走出大殿,璟之却没有迈过门槛,转身朝元崇帝遥遥敷衍行礼,“陛下有所不知,今日殿下进宫闲逛时,在千莲池碰巧遇到显王,光天化日竟想凌辱宫女,被六公主拦下还调戏出言不逊,不知大邺什么习俗,北荣可没弟弟调戏姐姐,所以殿下不愿进宫居住,就先在万玉街吧,陛下也不必忧心守卫,来时北荣陛下就备足了护卫。”
不等元崇帝反应过来,璟之也消失在视线中,留下一众人神色各异。
10. 太子殷旭
“殷琦!”元崇帝明显已经动怒,自己这儿子什么德行他十分清楚,听方才璟之的话里意思,这家伙连姐姐也敢调戏,成何体统。
殷琦已经吓得有些瑟瑟发抖,他在皇宫这些日子里扮得乖巧懂事,自知没有能力出谋划策替元崇帝分忧,便每日去尚食局盯着厨娘们做菜食,或是自己琢磨,倒得到父亲不少夸赞和欣慰,可这所有费尽心思的把戏,却被那侍卫一袭话给捏成了碎渣。
在他心里,归根结底还是虞婳的错,急忙离席跪在殿中央认错,不过却是把这些扣在虞婳头上:“父皇,儿臣知错,但是六皇姐先惹事的,儿臣不过是与那宫女闲谈几句,皇姐就冲出来骂儿臣,还把儿臣踢下荷花池。”
又指着自己惨白的脸:“六皇姐还打我,若不是不想在他国人面前丢脸让父皇烦心,儿臣何须用胭脂水粉来遮掩。”
众人目光在殷琦和虞婳间来回走,他们都知晓殷琦好色成性,大多数都偏向虞婳,可她还把殷琦踢下荷花塘是怎么个事,都有些好奇。
殷南姬和殷梨这才得知此事,一个愤恨一个震惊,皆拉住虞婳的胳膊关心。
“六皇妹,你可有被他伤到哪?”殷南姬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和怨恨,转头看向跪着的殷琦就训斥,“七皇弟,你未免太放肆了!”
殷梨早年间也被殷琦如此欺负过,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还会抓蛇放狗吓她,她是从心底里害怕有阴影的,虽然现在有沈皇后撑腰,但还是看向元崇帝察言观色一番,若在往常可能训两句就揭过,可这事竟是由谢商止的侍卫所提出来,那么就是丢人丢到异国人面前了。
“六皇妹,你没事吧?”殷梨小声问道。
虞婳摇摇头:“我没事。”
元崇帝这才注意到他这位六女儿,三年前被送去慈隐寺时才十四岁,个子小小脸蛋圆圆稚气未脱,现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还多出几分清冷,不似从前笑容满面,眸光亮晶晶的像个小太阳。
而且,长的很像已故淑妃,毕竟是亲母女嘛,哪有不像的,这让元崇帝想起曾经的爱妃来,一时鼻头有些泛酸。
虞婳回宫后,是该第一时间来拜见元崇帝的,但他事务繁多,今日又是谢商止进城,所以就没去,这也是虞婳第一次见到大邺朝的帝王,灭她国的凶手之一。
虽然在殷南乔的身上重活,有着她的记忆,知道这位元崇帝对她还算不错,可也生不出什么情分。来宴席前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现下要面对这些灭国仇人,她是痛恨无比。
元崇帝回过神,不理会殷琦的狡辩,下令道:“你是什么德行朕清楚,你皇姐踢的对打的对,宫里不是你的王府启能胡来,滚出宫去,在府里禁足半个月。”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
“还嫌不够丢人,今日你得罪了晋王,此事他不会善罢甘休,再乱走动是嫌活得太久了?”元崇帝无奈说道,谢商止走时可是说了,会让殷琦登门入府给他那个死人王妃道歉,虽说不会让殷琦死,但也落不着好。
他作为父亲又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让谢商止在自己的地盘胡作非为,就怕他来阴的,因此才想着让殷琦禁足,也是给虞婳身后的沈皇后交代,免得事后沈皇后过来不依不饶。
殷琦这才记起还有谢商止这茬,方才那眼神跟要吃了他似的,实在恐怖,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儿臣知错了,这就回府禁足。”
说完站起身,走出大殿时还不忘朝虞婳露出阴恻恻的神情,咬牙切齿无声道:“你给本王等着。”
这神情三位公主都一览无余,殷梨害怕地缩了缩,殷南姬当即就想拍桌怒骂,被虞婳拉住衣角,这才不甘心的罢休。
“南乔。”元崇帝帝忽然开口。
虞婳说实在的,还不能完全适应殷南乔这个身份和身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南乔。”元崇帝又叫了一声,这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身后站着的追月连忙上前提醒:“公主,陛下唤您呢。”
殷梨和殷南姬也戳戳她的胳膊无声提醒。
虞婳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她本是打算在宴席上不发一言,当个陪衬的,她怕和这些人说话会激起恨意从而露出破绽,毕竟宫里的人都不是简单的。
站起身走到殿中央,隐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连指甲都要嵌进皮肉才缓缓放开,行了个大礼道:“儿臣叩见父皇。”
说完,她的眼眶顿时就红了,顷刻蓄满泪水,一闭眼,一颗晶莹剔透泪珠悄然落在地毯上。
脑海里闪过国破家亡的一幕幕,闪过自己父皇母后的过往,现在为了报仇为了活命为了不露出破绽,而认贼作父,实在心如刀绞。
元崇帝上下打量她,说不出来有何异样,总归大不如前了,他还记得,殷南乔幼时很喜欢在御花园抓蝴蝶,常常跑得小脸蛋儿通红,笑盈盈地把蝴蝶捧给他看,会左右各牵着他和淑妃的手,声音软糯喊着父皇和母妃,也会闹着要他陪放风筝,甚至爬上龙椅,他也不会生气,只有溺爱。
元崇帝最疼的是长公主,其次就是她,只是,自从三年前淑妃死后,过往温馨的时光不复存在,现在的父女俩就如一块镜子已经打碎,再怎么修复也会有裂缝隔阂。
“起来吧。”元崇帝想起这些,君王的威严气质不知何时消散,像个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对待这位女儿态度也和缓不少,招手道:“南乔,你上来让朕看看。”
虞婳稳了稳心神,她喊元崇帝为父皇时,是非常难过的,既庆幸能重活会有报仇机会,又痛恨称仇人为父,但她还是要面对现实,她身上背负着上万条乃至更多的人命,真正害她国破家亡的人,还另活在世,为了报仇,她没有选择,不能有私心,只能清醒冷静面对。
但嗓音还是忍不住哽咽:“谢父皇。”
站起身后走到元崇帝身边,垂眸不说话,她眼尾嫣红,又很是清瘦,瞧着十分可怜。
这使得元崇帝生出心疼的情感来,忘却了当初殷南乔指着他骂昏君不分青红皂白,又骂他无心无情,最后还想以死相逼,恳求彻查淑妃给周皇后下毒一事。
当时元崇帝大发雷霆,想将她一同关进冷宫,后来又扔到了慈隐寺,只有追月和姁娘这两位忠仆跟随,几乎是自生自灭。三年不见,稚气已脱,个子也高不少,也很是稳重不似以前跳脱。
元崇帝喉头忍不住滚了滚,话里溢满心疼,道:“都这么大了,怎如此清瘦,手腕还如此小像只剩下骨头。”
虞婳心中腹诽:“这不是废话嘛,你的女儿被你扔在慈隐寺不过问,连粗粮都显少能吃到,喝稀粥吃野菜,要么就到山上设陷阱捕野味吃,能不瘦嘛。”
但她却要忍下,回答道:“慈隐寺佛门净地,儿臣常与青灯古佛为伴,自然是要吃素,瘦些也无妨。”
元崇帝喟然长叹:“现在你回来了,日后就多吃些,长点肉才俏皮可爱。”
“是,儿臣谨记,”虞婳淡淡回道。
元崇帝能感受到,女儿有意疏离,或者是说,父女俩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欢乐的时候,而且女儿也长大了,自然不能像幼时那样粘着像个跟屁虫。
他只能勉强笑道:“行,那你回席位去吧。”
“是。”虞婳说完回到座位上,又有歌姬舞姬上来,就算谢商止早已经离席,但这场家宴还是要继续下去。
同样是被殷琦调戏欺负过,元崇帝对待殷梨和殷南乔却是两种处理方式,殷梨还记得,她壮胆去哭诉过一次,不巧碰到元崇帝为邕亲王的事情烦躁,反被训斥一顿,还罚抄《女戒》,自此,她就不再诉苦,什么都埋在心里。
殷梨很想哭不知为何,像是多年不得父爱不被重视积攒许久要爆发出来,但她还是硬生生忍下去,倒了杯果酒一口饮尽。
对于她这举止,虞婳和殷南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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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强压心里的恨,一个忙看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们。
太子殷旭却是尽收眼底,他和虞婳的座位也不算远,倒了杯热茶忽而走来,笑容如沐春风,声音虽虚弱但琅若叩玉:“六皇妹,三年不见你变化许多,为兄身子不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虞婳冷不防又被个人打扰,她没有不知所措,端起酒杯装成受宠若惊的模样,站起身道:“皇兄客气了。”
殷旭喝了口热茶,朝她抿唇浅笑道:“若有空可来东宫坐坐,本宫的良娣很喜欢玫瑰花,也种了一院子,想必你也会喜欢。”
殷旭说完就连连咳嗽,身边的贴身太监连忙掏出帕子递过去,他接过后捂住口鼻艰难道:“为兄这身子实在不好,就先不说了。”
“好,皇兄也要注意身体。”虞婳假惺惺说完,心里很是膈应,她能感受出来,这位太子并没有真心把她当成妹妹,在殷南乔的记忆里,太子和长公主都不喜欢她的。
虞婳早在宴席开场时,就在原主殷南乔的脑海里搜寻太子的记忆,他在十岁时跟随元崇帝下江南微服出巡,遇到刺客因而失踪,被找回后不知何原因大病一场,至此就落下病根药石无医,而这些宫里宫外人尽皆知,那个时候殷南乔虽然小,但长大后自然也知道。
而殷旭口中的良娣,就是他十分宠爱的上官紫绒,太子妃在三年前生产时因血崩而撒手人寰,刚落地的婴儿是早产,没养活。
因为太子常年待在东宫不出来,连着他的良娣上官紫绒也是一样,所以在殷南乔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多少信息,只知道是个难得的美人。
殷南姬对太子方才的行为语言有些瞠目结舌,待虞婳坐下后,她凑过来道:“六皇妹,太子从没和我们这些皇妹皇弟这样亲近过,况且人人都觉得是淑娘娘给先皇后下毒,太子当初也是很讨厌你的,如今居然……好奇怪。”
虞婳浑不在意道:“也许已经过去三年,仇恨被冲淡了吧,或者觉得我也是无辜的。”
殷南姬不理解:“真的吗,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
殷梨也出了声:“时间会冲淡一切,四皇姐别想了,要到你最喜欢的花间醉梦舞了。”
殷南姬立马把这些抛之脑后,声音欢快:“我记得宁徽帝姬也跳过,邕亲王世子还画过她的画像,我在鬼市见过仿画,那宁徽帝姬长得跟天仙似的,舞姿也翩若惊鸿,当真惊艳得很,”而后声音又慢慢变低带着同情道:“可惜了,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却死了。”
“四皇姐,慎言,别让父皇听到会被训斥的。”殷梨赶忙甩帕提醒。
殷南姬一顿,捂住嘴巴点点头。
虞婳刚刚端起酒杯,闻言手猛然一颤,酒杯落地酒水撒在身上,这邕亲王世子是谁,当然是害她国破家亡真正的凶手,殷蘅。
“六皇妹,你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
虞婳回过神:“没,没事。”
“好端端的怎么拿不住酒杯,是不是喝醉了。”殷南姬有些促狭道。
殷梨劝说:“不如先去更衣吧,这样穿着也不舒服,时间长了酒味会变酸臭的。”
虞婳也觉在这宴席没多少意思,生怕又会有什么人上前来搭话,她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环境和这个身份,就顺坡下驴道:“那我先回长乐宫吧,刚回宫路上颠簸,身子有些疲乏了。”
殷梨和殷南姬也觉没多有趣,也要站起来和她一同回去,元崇帝准允了,宣王殷野向来高傲,他生母虽然只是个洗脚婢,但他身上流着帝王的血,自认为和殷南乔这种出言顶撞父亲的傻货不同,从始至终都没多把她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去搭话。
宸王殷鹤倒是时不时看看这位六皇姐,之前殷南乔和他的关系不错,常常在他被欺负时出头,或是挨罚时安慰,但自己口齿实在笨拙,又三年不见,他不太敢和生人说话,在心里琢磨半天,也没勇气过去,只能看着几位姐姐离开,便低头默默喝茶。
11. 另类宠妻
虽然已经到初夏时节,但夜晚还是会稍带冷意,姁娘在宴席没开多久时就离开,因她看外头风有些大,担心公主会受凉,就回长乐宫取了厚些的斗篷,也招呼着殷梨和殷南姬的宫女一起。
可长乐宫离殷南姬的长华宫,和殷梨的长宁宫有些远,只能分道扬镳。
姁娘抱着叠好的豆蔻紫斗篷,寻了就近的小路去往潇兮殿,否则要走上许久。
刚刚走至一处小竹林,就隐隐约约听到人声,似在争吵,有些激烈,但两个人都极力压低声音,风刮来竹林沙沙作响,因此不甚清晰。
但姁娘耳力好,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当下就觉得要留下偷听怎么回事,万一有关于自家公主呢,自从淑妃被害后,回到宫里她就一直警惕所有一切。
先观察四周,这小竹林本就偏僻,到夜晚还有些阴森森的,自然很少有人来,便放轻脚步走近些,躲在个大石头后面静下心倾听。
“你是不是想死,你以为就凭你的身份,也能治显王的罪!”
“长姐,我没想让陛下治显王的罪,我是想把他骗上钩,用发簪刺死那畜生!只是被六公主横插一脚,要不然我一定能杀了他!”
姁娘一听到“六公主”,心里开始打鼓,听得更加认真不放过半句。
两名宫女想法不一致,因此声音有些大起来,姁娘也听出了是谁的声音,一个略成熟些的是未央宫容嫔的贴身大宫女,叫秋韵。
为什么能记住这个人,是因为当初淑妃被宫里的几个宫女指证,这秋韵可是在暗中出了不少力收买,那刻薄恶毒的面相,姁娘记得清清楚楚。
“吟香!你力气才多大,能杀死他嘛,有长姐在,迟早会报仇,先忍忍,你别乱来,”秋韵急道。
而和她说话被唤做是吟香的宫女,则是今日在千莲池被显王殷琦即将迫害,虞婳刚好碰到救下的,过后姁娘也得知了,当时她柔弱胆小只会哭和求饶,哪曾想这张楚楚可怜的面皮下,藏着想杀害显王殷琦的心。
刺杀王爷,这可不是小事,殷琦走到哪都跟着宦官,但行欢作乐时总不会留人在旁边,想必有什么深仇大恨了,这宫女应当也是抓住这一点,姁娘如此想完。
就听吟香音调拔高带着哭腔:“忍!要忍多久,弟弟死在显王手里都多久了,长姐总说会报仇,可我也没见你谋划过,莫非跟在容嫔身边,荣华富贵享久了,就把弟弟忘了!”
“瞧姐姐在容嫔身边何等忠心耿耿,十安的遭遇也是她默许的,细算起来,真正的凶手还是她!”
“我没忘!”秋韵怒声道,“今日潇兮殿设宴,你觉得自己假扮舞姬上场,能寻得机会刺杀显王是吗,别做梦了,吟香,你这是去送死!”
秋韵上前抱住泪流满面的吟香,声音变得温柔似个母亲:“妹妹,有姐姐在,姐姐一定会替十安报仇的,你在花房好好上职,过些日子我会向容嫔主子举荐,把你调来未央宫,我们从长计议。”
这十安想必就是她们口中的弟弟了,原来秋韵还有个妹妹在宫里,姁娘记在心中,悄无声息地离开。
吟香抽泣不断,紧紧抱着秋韵,“姐姐,我总是梦到弟弟……”
过后就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姁娘记在心里悄无声息赶紧离开了。
三位公主刚刚出潇兮殿,迎面就碰上大风,吹得衣裙翻飞,动作一滞缩脖退了几步,身后身旁的宫女宦官们急忙上前挡住这带着凉意的晚风。
姁娘和殷南姬与殷梨的宫女几乎是同时到的潇兮殿,急忙把斗篷给自己的主子披上,最后还是不放心,传了轿子来。
虞婳被一堆人拥护着入轿,她觉得有些矫情了,她以前可不是什么娇弱体质,爬树掏鸟窝,总和父兄练剑练枪,但事实就是殷南乔很娇贵,即使在慈隐寺过了三年苦日子,这风吹一吹,就开始头疼起来。
她靠在软枕上,脑袋晕乎乎的,不知是喝醉还是要起温病了。等到长乐宫,姁娘熬了浓浓的姜汤给她喝下,刚刚要就寝。
就有宫女传报:“公主,四殿下和五殿下来了,说是要和您一起睡。”
追月和姁娘对视一眼,皆嘴角上扬。
宫女说完,虞婳刚刚要拉被子盖在身上,殷南姬就牵着殷梨的手欢快地跑了进来,两人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六皇妹,我们来和你一起睡。”殷南姬喜滋滋说着,三两下就跑到床榻边爬了上去,两腿一蹬鞋就随意掉了。
她们两个都沐浴过换了寝衣,还带上翌日要穿的衣裙,和去白桐书院的书箧。
殷梨是个恪守规矩的沉稳性子,现下也难得的有这个年龄的俏皮,穿着藕粉色的寝衣,衬得整个人娇艳欲滴,坐到床榻边,温声道:“六皇妹,从前我们总在一张床睡觉,今日是你第一天回宫,怕你不习惯,所以我和四皇姐来陪你啦。”
虞婳想拒绝,她和这两人不亲的,甚至连带着有些恨,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她需要适应,也许能从她们两人嘴里,多了解一些皇宫里的事。
“好,”虞婳看向她们宫娥带的东西,“你们……我们现在还要上学堂吗?”
在崟朝,像她们现在这十七八岁的年纪,学堂都已经上完了,每日在宫里温习读书即可,皇兄们则是上朝或学做生意,毕竟赚钱才是本行,而她嘛,无忧无虑,每天就想着去哪玩,吃什么穿什么。
或者是去粘哪位皇兄教些本领,或是被皇嫂们叫去学做女红,被母后的贴身嬷嬷教怎样才能成熟稳重些,总之她以前的日子,从没无聊一词。
可在大邺朝,皇子未开府上朝前,都要在学堂里读书到弱冠之年,公主们则是在二十岁前都要上学,若出嫁或和亲就不用了,而且学的东西还非常多,君子六艺,女子八雅,朝堂政事等等,元崇帝还算个开明的父亲,并没有要求自己的女儿们不能学这些,反而和皇子们一视同仁,同样要求严苛。
殷南姬点点头:“是啊,自从苏小侯爷把几位夫子气走,父皇请了另外一位大儒来教我们,可严厉了,明天还有他的课,我都不想去。”她说完抱住虞婳,欲哭无泪。
殷梨浅笑道:“四皇姐,父皇也是为了我们好,这位大儒可不好请的,”又朝虞婳提醒道:“不过白夫子确实很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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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妹想必没个几天也会同我们一起去,届时上课可要认真些,若有不懂的,我来教你也成。”
虞婳木讷应下:“行,我知道了。”
随后三人就一同躺下,幸好床够大,不然可要很挤了,不过虞婳还是被夹在中间,殷南姬和殷梨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
在耳边不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聊到幼时又谈到以后嫁给谁,又说到京翎城哪家公子俊俏,哪家贵女很漂亮等等。
***
显王殷琦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皇宫,对于回府他是归心似箭的,因为待着皇宫大半月有余没有和美人共度春宵,实在是想念那滋味。
可元崇帝一番话,让他有些胆寒,生怕谢商止就在宫外等着,他觉得此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有些悔恨为什么要开那个口。
等了莫约一个时辰,这才和自己两个贴身宦官出宫,不放心还带上几名御林军,他想着谢商止应该不会如此猖狂,在大邺的地盘上就把他这位王爷抓走。
可谢商止就是如此,他前脚出宫刚刚坐上马车,后脚就被璟之和鲟之抓走,对付几名御林军不过是小菜一碟。
璟之和鲟之在宫外早就埋伏得不耐烦了,鲟之年纪小些,脱了袜子塞到殷琦嘴里,说:“还以为多大的胆儿呢,不过如此。”
这才套上黑布袋,把他带回万玉街。
殷琦何曾被这样对待过,他一路支吾喊个不停,不用猜就想到是谁干的,莫约一炷香的时间,似乎已经到了地方,被重重扔到地板上,摔得骨头生疼。
璟之把布袋拿掉露出殷琦的头来,他早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扯掉嘴里的袜子,这味道让殷琦恶心十足,不停干呕。
谢商止端着盏热茶,时不时用茶盖轻拂茶面,俊俏的脸在热气氤氲下略显模糊,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
殷琦知道这里是哪个地方,也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但他依旧瘫在地上低下头不敢看,心里的害怕早就溢出来,有些瑟瑟发抖。
这里是皇亲国戚才可以居住的万玉街,邻近长公主府,殷琦对这座府邸觊觎已久,无数次偷偷溜进来,此府中每株花草他都觉得珍贵无比,也求过元崇帝让他住进来,可已过好久都未能如愿,现如今倒是给了谢商止,他嫉妒得牙根痒痒。
可眼下身处其府最奢华的屋中,他只觉得如同坠入地狱,恨不得立马插翅飞走。
屋内安静得诡谲,静到他能清晰听见自个儿的砰砰心跳声,明明是五月天也不算多冷,但总觉得此处阴凉如寒潭,确切来说,是面前这人散发出来的冷。
殷琦好歹也是皇室子弟,强行霸道惯了,给他些时间缓缓心神,便也是没多少畏惧谢商止,毕竟总不能杀死他吧,可要看清楚了,这里是大邺朝不是北荣朝。
他抬起头,和谢商止对视,琥珀色眸子在晚间灯烛下并不明显,瞳眸漆黑如曜石,他撞入其中,似坠无底深渊,一刹那,立马败下阵别过头,哆哆嗦嗦问:“晋王,晋王这是何意?在宴席上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
“本王说了,会请你登府向本王的王妃道歉。”谢商止慢悠悠开口。
12. 嗜血之花
殷琦已经知道谢商止此番行为是何原因,但亲耳听到又落于他手里时还是陡然一惊,他那个王妃可是死人,虽然他也经常打杀姬妾,见多了死人白骨,可真正畏惧的,是面前这人。
“晋王,我……我真是喝多了,要不我给你赔个不是,”他把脸上笑容努力显得轻松,“毕竟日后你还要在大邺待上五年,不如我们就此了结这件事,往后我可以带你在这大邺四处吃喝玩乐,启不美哉。”
谢商止没有说话,垂下眼帘,睫羽似蝶翼振翅,投下淡淡阴影,修长的手指捏住茶盖又放下,反反复复,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亦是有规律的响起。
而他两侧站着的两名侍卫,魁梧高大,殷琦已经领略过这两人的身手,腰配宝刀,剑虽没出鞘,可想而知有多锋芒,肯定能一剑封喉,刀刀致命。
鲟之冷笑一声:“显王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凭你,也配和我们的殿下吃喝玩乐。”
“你!”殷琦怒气冲冲看向鲟之,他历来高高在上看不起这等子做侍卫做奴婢的人,不管主子身份多高贵,在他眼里不过是贱民,一时不顾当下情况,骂道:“下贱的东西,启有你插嘴的份。”
“说谁下贱!”鲟之不过十七岁,正是年轻易爱争气的年纪,闻言立马走上前揪住殷琦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殷琦已经感觉到对方的力气和怒气之大,连脚都有些离地了,他即刻软了态度,但他可是王爷,这里可是大邺朝,怎么可能会向个侍卫屈身,咬紧牙关愣是不吭声。
璟之年长几岁比较沉稳,他看向垂眸不语的谢商止,问道:“殿下,可要……”
“把他带去里屋,给王妃下跪道歉,”谢商止动作停下,侧头吩咐,转身抬脚去往里屋。
鲟之得意朝殷琦弯唇一笑,拽着他往里屋而去,“就凭你也敢出言侮辱殿下和王妃,磕不破头就别想平安出去!”
“这里是大邺!我是大邺的显王,你们……你们也敢如此对我,”殷琦嚎叫着。
不过须臾就到了里屋,这里亮到他觉很刺眼,被鲟之以下跪的姿势按在地上,殷琦不停反抗,“你们真是大胆,待我父皇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哟,你那八皇弟翼王可是在我们北荣呢,和他的安危比起来,你觉得你那父皇更看重谁啊,”鲟之回道。
殷琦绕过这个话题,自然是翼王更得重视,若为质五年归来,元崇帝兴许还会重视,保不齐都不用五年,以元崇帝的心性,肯定大力发展国力,抹平这些屈辱。
鲟之接着道:“快磕头向王妃道歉!”
殷琦抬头看向面前的棺材,这么仔细一瞅,差点没让他晕过去,他也是见过各种金银珠宝的,全然没有眼前棺材的来得震撼,第一次“晕钱”。
嘴巴张大像能吞下个大鹅蛋,两眼一闭将要昏厥,被鲟之用脚撑住脑袋,嫌弃开口:“欸欸欸,还没有认错呢就睡觉,这是你配睡觉的地儿嘛。”
这话说的,他想睡觉嘛!
殷琦深呼吸好几下,这才适应,他依旧不肯磕头认错,被迫下跪已经是底线了。
就听谢商止开口:“今日你在宴席上说了六十个字,就磕六十个头,不破皮不流血不真心道歉就加倍,直至本王满意。”
璟之搬来一张黄花梨木圈椅放到他身后,谢商止坐下,手里依然端着热茶。
殷琦转过身想站起来,被鲟之一脚踢到膝盖处,立即又跪下,疼得龇牙咧嘴,咬牙切齿道:“晋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要看清楚了,这里是大邺,我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你!”
“是嘛,”谢商止勾唇一笑,轻摇茶盏满是嘲讽,“怎么个不放过,是杀了本王还是灭了北荣,皇帝老儿那么多儿子,你,可有可无,要是死了也是清理门户,皇帝老儿还会多谢本王呢。”
把元崇帝称为皇帝老儿,也就谢商止敢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来。
殷琦瞪大了眼睛,心头猛颤,这是实话,皇室有他这种好色无度经常欺男霸女的人,委实不光彩,他觉得每次犯错,父亲会发怒训斥,会满眼失望,但从没狠狠处罚,父亲心里是有他一席之地的,在等着他改邪归正。
他总会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荒唐,下次就改,可总没有下次。
被谢商止这么一说,他不禁怀疑自己,很快又被另外一种想法代替,即刻反驳:“你胡说,父皇明明也看重我。”
谢商止闷笑几声,不再多言,伸手把热茶缓缓从殷琦头顶倒下,鲟之上前按住他,茶水没有原先烫,但浇下来也是狼狈,还有余温散发着薄薄的白气。
殷琦大骂:“谢商止,你只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有本事别让你的侍卫动手!还有你那死人王妃,死的活该……”
话没说完,就被谢商止扔茶盏的瓷器破碎声给打断,他一下就揪住殷琦的衣襟,“你说谁死的活该!”
殷琦和他这张俊郎的脸近在咫尺,谢商止发起怒来比他父皇还可怕。
唇瓣控制不住颤抖,笑容却越来越大:“这里是大邺,你不敢杀了我,父皇还派了不少人监视你,没等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
鲟之和璟之对视一眼,自从踏入京翎城底下暗卫就来报有人暗中监视,元崇帝派了锦衣卫,锦衣卫如何可是远近闻名,他们不带怕的。
谢商止朝鲟之伸手,示意给刀,鲟之想都没想就拔剑递过去,剑面寒光一闪而过,明晃晃的很是锋利。
“你看本王敢不敢杀你,若本王想,今夜就可以踏平整个京翎,”他把剑抵到殷琦喉间,剑已经划破肌肤冒出血来,“敢对本王的王妃出言不逊,就用你的头来赎罪,你是第一个死的。”
殷琦只是逞一时口舌,没想到谢商止来真的,喉间的冰凉触感已经疼痛把他拉回现实,吓到尿了裤子,哭嚎道:“我错了,我不敢了,还求晋王饶命,我这就给晋王妃认错。”
谢商止似乎听不到,眼球的红血丝很是明显,像要走火入魔一样,剑又抵进几分,殷琦哇哇大叫,听不清说什么,全被哭声代替。
璟之蹲下身,劝道:“殿下,杀了他得不偿失,才刚刚到京翎,文清道长还在路上,”他话里有两层意思,这么一提醒,谢商止的怒火慢慢降下来,人也清醒许多。
殷琦急忙道:“对,得不偿失,得不偿失,我就这给晋王妃磕头认错。”
谢商止一把推开他,把剑扔到地上缓缓起身,鲟之把一张绣有玉兰花的帕子递过去,他接来慢慢擦手,虽然没有染上什么脏物,但他觉得碰到殷琦很是恶心。
殷琦也不用提醒了,连忙转过身朝棺材跪着磕头认错,一下下磕的很是结实,直磕到额头破皮冒血。
他数着到了六十个,方想停下就被谢商止命令:“继续。”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琦已经磕头磕到晕过去了,谢商止冷冰冰道:“把他扔出去,”认真嘱咐:“打扫干净此处,不能留半点脏污,记得要点王妃喜欢的幻兰香。”
“是,”两名侍卫应下,各自做事。
谢商止呆呆站在原地,目光死寂看着面前的棺材,思绪不知飘到何处。
***
夜深时伴随几声闷雷下了场倾盆大雨,雨点敲击在琉璃黑瓦上发出清脆声响,似泉水潺潺流下,细雨被风刮斜在紧闭的雕花窗棂,淅淅沥沥。
床榻边燃着幻兰香,白烟在香炉顶上蜿蜒袅袅飘升,这香并不是有助睡眠的,常用于装进香囊佩戴在身,好在气味淡雅芬香,染此香者不论如何洗净也在半月内消散不掉,闻着也能静下心。
自从宁徽帝姬虞婳死后,谢商止每夜都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常常要点上这幻兰香才能静下心,原先是快天明才能睡着,现在已然好许多。
锦帐内,他睡姿极板正,被褥掖到胸膛,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可雨声愈来愈烈,这使得他有将醒的前兆。
但又没醒来,像似被什么东西控制住,呼吸急促,额头布满许多细密汗珠。
谢商止今夜又梦到了宁徽帝姬,她就那样死在自己怀里,从高高城楼落下,鲜血糊了她满脸,脖颈的伤口汩汩冒血,染红大片雪地。
他抱着她不知所措,只能捂住那伤口,看着她生命极快流逝,身体变得冰凉僵硬,而她死时,衣裙湿薄,几乎是瘦骨嶙峋,眼角的残泪是朱红色的,可想而知短短几天究竟遭遇了如何的境遇。
谢商止在梦里不断哭喊,却还是无能为力,他又一次经历她死亡的过程,痛彻心扉难以形容,他觉得自己也在那时随她而去了,现在的晋王不过是个行尸走肉。
“杳杳,杳杳,我来了,可我来晚了,就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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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只一步!”
他在梦里哭喊着懊悔着,在梦外也是一样,身旁的小狐狸被惊醒,凑到他身边用脸蹭了蹭他的面颊,拂去眼尾流淌下来的泪珠。
几声闷雷自雨夜炸开,惊天动地,狂风夹杂细雨将轩窗吹打开,寒风灌了进来,吹翻桌面的纸张,而上面全是他亲笔描绘她的模样,全数落到地上。
谢商止猛然坐起身,大口喘气,汗水早已经打湿月白色寝衣,他双目布满红血丝,像只发疯的困兽,不知该如何心平静气。
而那只小狐狸,似乎已经习惯他此番有些骇人的模样,缓缓凑过来钻进他怀里。
毛茸茸的触感,将谢商止拉回现实,垂眸看着小狐狸,苦笑几声,把它提溜起来放到旁边,撩开帐幔,穿上木屐。
他下了榻,屋内烛火全数熄灭很是昏暗,但还是轻车熟路摸到火折子,把屋子的灯都点亮。
步伐有些沉重朝里间走去,绕过绣着大气磅礴的锦绣山河落地屏风,就见正中央摆放具镶嵌玛瑙宝石的精美棺材,辉煌烛火下闪烁细碎晶光,有些晃眼。
谢商止走到棺材旁,骨骼精明的手一寸寸抚摸在棺盖处,似乎透着这些华丽饰品能抚摸到里头的人,眼神是那样的含情凝睇,明明噙着笑,可苍白唇瓣颤个不停,已然昭示,他痛到如同摧心剖肝。
渐渐的,泪水决堤,他身形欣长如修竹,明明也是征战沙场过的铁血男儿,这一刻,如同历经沧桑的老者,背脊慢慢佝偻贴到冰凉的棺材,像缕青烟一阵微风就可以吹散打败。
“杳杳,”他不断呢喃,似乎这样锲而不舍棺材里的人就会有反应。
谢商止按动棺盖个机关,侧边当即出现个四方小口,可看到里头的人,但用透明的特殊材料隔开,如若不然空气进入,保存得完好无损的尸体会很快腐烂。
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杳杳了。
谢商止蹲下身,指尖抚摸在小窗口表面,里头躺着的是名姑娘,用数颗夜明珠照亮,白里带粉的玉兰花簇拥着她,秀眉下睫羽浓密卷翘,云鬓乌黑发丝藏匿着小耳,鼻梁高挺唇瓣潋滟,不像个死人,反倒似个熟睡的美人。
“纵使你已身死,我仍不敢染指,”谢商止声音开始微微哽咽。
再看里头的女子,那洁白脖颈赫然是道醒目的伤痕,没有结痂,乌黑狰狞一条,她最是怕疼,被那些人逼死的那一刻,挥刀自刎的那一刻,会害怕吗?
谢商止不敢想,又不得不想,他埋头痛哭,双肩颤个不停,静谧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哭声,烛火将他颓废的影子拉长,时而摇晃。遽然一拳摧在地板上,收回手时木板明显凹陷下去。
“杳杳放心,我会颠覆整个大邺朝,让害死你的人都陪葬!”他想起文清道长的话,开始自欺欺人地自言自语,“嗜血之花可以找到你,今日我在城门看到了六公主,那会是你吗?如果是你,我绝不放手。”
谈及嗜血之花,记起文清道长所言:南疆国群山高峰连绵,草被丰富奇花众多,同样也有不少稀世草药,这嗜血之花长于密林深处,五年才会有几株冒芽,全株无用唯有盛开的花朵可解百毒可起死回生,甚至还可以将魂魄召回本体,若未待花开采摘需要血来供养。
文清道长那是说得神乎其神,大有哄骗人的意味在,可谢商止都信了,若脑子没问题的都会觉得这是胡扯,可南疆国确实屡次出现各种稀世新奇的草药,信的深信不疑,不信的自然暗自嘲讽。
他不过是想挽回心爱之人的命,或是寻到重获新生她,已然对此走火入魔,踉跄去到存放嗜血之花的柜子前。
拉开抽屉,一个精美的长盒闯入眼帘,他将盒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株嫩绿草植,就与路边随便采的没什么区别。
谢商止拿了个琉璃盏,撩开衣袖就用匕首割破手腕,鲜血啪嗒啪嗒落下,他面不改色,眉头都没皱一下,很快就接了小半碗,随意包扎伤口。
就把这所谓的嗜血之花根部放到鲜血中,静静看着,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普通植物离了泥土和水,不论如何也会枯萎。
面前这株草却不同,已经过去许多日也不见枯萎,枝叶反而更加青绿,这才让他信以为真,对文清道长很是重用。
可他也清楚,自欺欺人罢了。
只是,不敢面对。
13. 雨夜梦魇
今夜注定是风雨晦暝,许久后才转为霡霂如丝,细雨霏霏。
长乐宫寝殿床榻内。
殷南姬睡姿四仰八叉,殷梨侧躺着,虞婳不知何时睡到了床脚,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子有些发抖,唇瓣翕动不知在说什么,乌发乱糟糟随意铺在枕上,或埋入缠绕在脖颈。
她陷入一个梦中。
一处辽夐无边的水塘上大雾四起,她就立于水面竟没下沉,自雾中走出名女子,款款而来,脚底所踩之处绽放大朵大朵粉嫩嫩的荷花,素白衣裙披身,像九重天仙子,靓丽又新奇,她照过镜子识得这人,是殷南乔,大邺朝六公主。
殷南乔唇角微微上扬,笑容分明是娟秀动人却不见半分喜色,只有无尽的哀伤,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你也是个苦命的姑娘,我也如此,还请你帮我报杀母之仇,也祝你得偿所愿,一路安宁。”
忽而喟然长叹,抬头看向远方,只有白茫茫一片,她似乎看到了很美好的景色,露出真切的笑容,声音哽咽:“告诉他,我等不到他回来了。”
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倏而从眼尾掉落,在水面上泛起几层涟漪,短短时间殷南乔似乎下了个重大决定,伸出手抱住她的双肩,触感很冰凉,让虞婳抖了抖。
“不必告诉他了,我怕他会难过,你可以代替我好好喜欢他陪着他吗?我只求他平安喜乐,一辈子顺遂无虞。”殷南乔说完,整个人就渐渐消失。
虞婳伸手去抓,却扑了空,蓦地脚底一空,整个人落入浩瀚水中,窒息感涌来,她扑腾挣扎,也只能慢慢沉底,和水面的光亮渐行渐远。
快要晕厥时,眼前浮现国破家亡的那一夜,护城河被鲜血染红,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战火纷飞,百姓的哭嚎源源不断。
她看到了自己的两位皇弟,被殷昊吩咐用绳索捆住四肢以及头颅,五匹马用力拉着,殷昊仰头哈哈大笑:“咱们来赌赌,看哪个先被五马分尸。”
他手底下的士兵当即下了赌注,笑声震耳欲聋,她的两位皇弟惨叫声虽直冲云霄,但依旧异口同声呐喊:“崟朝皇室,绝不屈服,国虽已灭,傲骨犹存!”
最后,硬生生的同时都扯断了。
殷昊笑得更加张狂:“都还没到束发之年,细皮嫩肉的难怪不禁玩,来人,把这些头啊脚啊什么的,都拿去喂狗。”
忽有士兵驾马而来,看了眼地上的零碎四肢,急匆匆道:“世子有令,不得辱尸!”
殷昊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假装说:“这……大哥也没和我说过啊,最后不都要杀死,辱尸又何妨,而且我也没辱尸,是活生生把他们给弄死的。”
活生生给弄死的……
那士兵只道:“从现在起,不得辱尸,不得如此对待战俘。”
殷昊这才松一口气,转身下令:“那就把他们的尸体缝好,上交给大哥处理,不过这头颅还是插在剑上,以显我的威风。”
而城门之外,文景帝率领精兵还有五个儿子与敌军厮杀,本该可以打退,毕竟崟朝富裕,兵器兵力备得很足,可援兵里却掺了不少奸细,全军覆没。
他的父皇被俘,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怒瞪着邕亲王还有殷蘅,用尽力气道:“是朕有眼无珠,竟没能识破奸人贼子的真面目。”
又看向殷蘅,眼神似要把他瞬间杀死:“杳杳向来眼高于顶,怎会突然倾心于你,你肯定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殷蘅,你负了杳杳,朕要杀了你!”
竭尽全力起身拿剑刺去,被邕亲王一刀砍下头颅,血溅三尺。
皇兄们被殷蘅一一斩杀,武功最好的三皇兄撑到最后,将邕亲王第三子殷玙打到身负重伤,若不是没有援兵,也不至于国灭。
军营里,几位皇嫂被无数士兵拖拽进帐篷中,以往保养得纤白柔嫩的手,在地上留下道道带血抓痕。
长嫂身怀六甲,满身是血爬出来,不停喊道:“杳杳,我肚子好痛,杳杳,你大皇兄死时是不是也很痛,你那么怕疼,死时是不是也很痛,嫂嫂肚子……好痛……”
这个梦很真实很可怕,虞婳似个鬼魂飘荡其中,她想挽救却于事无补,只能歇斯底里痛哭。
那夜她和九皇弟被母后藏匿在龙椅下的密室,并没有亲眼目睹,可现在却全落入眼中,现实只会更残酷。
“父皇!皇兄!嫂嫂!阿弟……”她不停哭喊,不停捶着自己的胸膛,“我是个罪人,我是个罪人,都怪我……”
殷南姬和殷梨被她的哭声吵醒,听不清在说什么,两人爬过去轻声喊她,见她全身都被汗水打湿,像浸泡在水桶过似的,整个人还全埋在被褥里。
“六皇妹,你快醒醒,是不是梦魇了,”殷南姬担心地唤她。
殷梨忧心到皱眉,刚想把姁娘叫来,虞婳猛然坐起身,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缕缕的,有许多还粘在脸上,只有一双亮到惊人的眼睛没被遮住,里面满是不可形容的恨,附着薄薄泪花,整个人冒着白色热气,不仅如此,还萦绕着势不可挡的戾气。
双手抱肩坐着很是害怕的模样,看向殷梨和殷南姬的眼神,却是如见了仇人。
眼泪不停流出,恨切切看着面前的两人,殷南姬不敢说话,想关心也给硬生生憋住,和殷梨竟抱在一起,惶恐地看着面前形同疯妇的虞婳。
许久,殷南姬试探道:“六皇妹……”
虞婳不语,身子依旧在颤抖,连同手指也抖出残影,那双明眸满是杀意。
一阵风从虚掩的窗牖吹进,拂过她的面颊,丝丝缕缕的寒意让她清醒几分,余光瞟到内室小佛堂,那里点着四盏长明灯,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亮。
姁娘和追月曾问,为何要点四盏,她撒谎说好事成双,这委实另类又不合,但姁娘和追月没有过多干涉。
她撩开帐幔下床,因太着急而摔在地板磕到膝盖,发出骨头的脆响声,她却没觉到痛处似的,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进小佛堂。
这里有着两尊菩萨,供桌摆放四盏长明灯,两盏是殷南乔和生母淑妃的,另外两盏是她为崟朝皇室以及崟朝惨死百姓和将军士兵们的。
虞婳捧了一盏跪下,灯火小小一簇,照亮她的眉眼,泪水纵横满面哭到不能自抑,她仰头看向那尊观世音菩萨,手持净瓶,其中插杨柳枝,端庄慈祥,仿若真能普渡众生。
另外一尊地藏菩萨,仿若真能度化六道众生,替天行道,铲除恶鬼。
“地狱里没有恶鬼,真正的恶鬼在人间,”她的声音满是哭腔,还是虔诚地拜了拜,做完这些眼中不再是悲伤,泛着阴冷。
“灭我国屠我族者,我要他们都下地狱,”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低头看着手里的长明灯,火苗在漆眸中闪烁跳动。
殷南姬和殷梨依旧抱在一起,面面相觑,她们思索半天才下定决心。
“要不去看看,六皇妹应该是梦魇了。”
“我也觉得,去看看吧。”
两人拿了床边矮几的灯,一起畏畏缩缩走进小佛堂,此处装饰得竟像个灵堂。
虞婳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并没有求神拜佛,而是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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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长明灯发呆。
听到动静她缓缓回头,眼中带泪带煞气,女子身穿雪白长裙,随意铺在地板上,乌发凌乱的披在薄背,像只半夜行凶的女鬼让人胆寒,有风吹来,长明灯的火苗晃动不停,佛堂里的白绸漫天飞舞,闷雷滚滚响彻天际,似要震碎屋顶房瓦。
她嘴里麻木吐出几个字:“他们都死了。”
殷南姬手里的灯掉在地上,熄灭了,屋中更加昏暗,她和殷梨又抱在一处,面如土色,这样的六皇妹,她们从未见过。
在隔间守夜的姁娘听到动静,连忙从小床榻起来,披件薄外衫就进来,手里提了盏灯,边走边问:“三位殿下,发生了何事?”
进到寝殿并未看到床榻上三位公主,而是在那屏风后有若隐若现的身影,她绕过走进去,就瞧见这么一幕,是有些被吓到和惊到的。
“姁娘,六皇妹应该是梦魇了,”殷南姬小声回道,抓紧了殷梨的胳膊,两人都往姁娘身后躲。
“你们都回去,”虞婳声音冷冰冰的,缓缓回头继续凝望手里的长明灯,背影很娇小很孤寂,还很无助。
她很想找个人询问关于崟朝的事,幼弟才八岁,如何能在乱世里存活,可她不能也不敢,皇宫里的人都不是简单的,她怕自己过多询问会引起怀疑。
只能在寂寂深夜里,独自消磨。
姁娘担心极了,欲言又止,殷南姬和殷梨亦是如此,可都太害怕此刻的虞婳,真心觉得若再上前她会像女鬼那般,挖心抛肝索人命。
“公主经常梦魇,是想淑妃娘娘了,两位殿下不必忧心,”姁娘稳了稳心神,劝道:“不如两位殿下先去暖阁休息,这里有奴婢陪着公主。”
殷南乔确实常常梦到已故去的淑妃,也会有如此行为,但没此刻戾气之重。
殷梨和殷南姬点点头,交代了若有何状况要及时来告知,这才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几名守夜宫娥已经醒了,领着两人去往暖阁。
姁娘看向虞婳的背影,脸上写满担心,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回到寝殿取了件厚实的披风,缓步上前尽量不发出动静,把披风轻轻搭在虞婳身上,五月天的夜晚还是稍带寒意的,尤其还是下雨天。
虞婳依旧不动,只捧着长明灯呆呆跪着,双目似潭死水,可其间已经有无数暗流涌动。
姁娘也跪了下来,朝着两尊菩萨拜了拜,就静静陪在虞婳身旁,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虞婳干皱的唇瓣才微微翕动几下,哑声开口:“姁娘,你回去休息吧。”
“奴婢陪着公主,”姁娘见她已经好了许多,忍不住伸手理好她鬓边被泪水和汗水打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就似母亲的抚摸。
虞婳鼻头泛酸,侧头看向她,眼泪又似断线珠子滚落,把长明灯放到地上,扑进姁娘的怀里痛哭,抖着荏弱的双肩。
姁娘紧紧抱着她,一遍遍道:“公主莫怕,有奴婢陪着公主。”
卯时,殷南姬的贴身宫娥降荷,同殷梨的贴身宫娥惊蛰就开唤两位公主起床。
昨夜虞婳梦魇将她们吵醒,又聊了许久才睡,最后看着她跪在小佛堂不忍离开,到了暖阁也是说不着,天蒙蒙亮才睡沉,不出所料,赖床了。
但今日有白夫子的课,如何困也要起身,降荷可是花了许多功夫才把殷南姬哄起来,殷梨倒是个自律的,惊蛰没花多少功夫。
两人梳洗打扮好,用了早膳,到寝殿内看望虞婳,见她在榻内睡得香甜,又问了姁娘几次,确认没多大碍这才放心去往白桐书院。
14. 苏小侯爷
清早时,沈皇后得知她梦魇了。
急匆匆赶来,还带着太医,把脉过后再三确认没事,这才安下心。
钟嬷嬷自淑妃死后就一直跟在沈皇后身边,前些日子回家探亲,收到小主子回宫的消息,那是不顾一切急忙赶回来,姁娘便去往宫门处等着,她们自王府时就一同伺候淑妃,交情自然很好,这么去迎接也没多见怪,虞婳准予了。
这钟嬷嬷说来也算是淑妃的心腹,她要替殷南乔报仇,想了解当年的事,这也是一个很有用的助手。一直到了正午,姁娘也未能等到钟嬷嬷归来,她只好先回长乐宫。
虞婳醒后追月自然是接二连三关心询问,她随意扯了个慌搪塞过去,用了些饭菜就拉着追月去往那传言闹鬼的地方。
玉兰园本来不算僻静,自从五年前传出闹鬼,被先皇后下令封锁。
自此就没人敢靠近,久而久之十分荒凉,但里头的玉兰花依旧开得最盛,连宫墙也遮不住,远远望去,倒让人有些憧憬。
虞婳和追月到此处,立在上了大锁的宫门前,她很想进去看一看,母后喜欢玉兰花,称之为高贵纯洁象征,她便有样学样,也十分喜爱玉兰花。
明明是艳阳高照,可此地却莫名有些阴森,从宫门缝隙可窥探到里头的情形,满地枯黄落叶干枝,还有昔年掉落的玉兰花,已然烂掉,堆积在一起无人打扫,形成厚厚一层,看不到原先的地板。
“公主,此处早年间闹鬼,许多宫里人都敢来的,”追月面露难色,声音有些发颤:“要不就去别处看吧,这里也怪吓人的。”
虞婳神色平静,没有给予回应,仰头看向旁边的高墙,玉兰树枝头满是粉白花朵,压得细枝微弯,蔚蓝天空做背景,交相辉映十分耀目,惊艳而挪不开眼。
她明眸一转,朝着追月露出个狡黠笑容:“追月,你可以帮我翻墙进去吗?”
“公主,这怎么能行,”追月闻言一下子就急了,“且不说进去会违反先皇后命令,里面可是闹鬼呢,公主你不怕啊,有鬼呢!”
虞婳毫不在意:“什么闹鬼,鬼比人还可怕?快帮我翻墙,你抱着我双腿抬上去就成。”
她说完就撸起衣袖,这身衣裙委实繁琐,但以前也是翻墙钻狗洞的皮性子,有经验的很。
追月眼瞧着她开始找合适位置翻墙,连忙劝阻:“公主,若被陛下知道可是要怪罪的,而且奴婢也担心您啊,万一里面有什么歹人可怎么办。”
“不会有的,要是有……”她沉吟片刻,握起拳头在追月面前晃晃,“那我就一拳捶死他!”
“这……”追月有些犯难,回宫前夜在百福客栈,她可是亲眼看着自家公主杀人,那叫一个果决狠辣,估计里头若有鬼,肯定也要被公主给弄得魂飞魄散。
“别啰嗦了,你抱着我的脚上去把我举上去,然后在外面躲好守着等我,”虞婳叮嘱道,她很想进去看玉兰花,摸到那洁白花朵心里也会有几分慰藉。
在这大邺皇宫里,于她而言很痛苦,沈皇后固然对她好,但也是顶着殷南乔这层皮,至于殷南姬和殷梨,一时之间还没有能很好近如姐妹。
昨夜的梦魇,让她久久不能平静,今日不过是硬着头皮撑下来,她想找个地方好好缓缓,显然这无人敢来的玉兰园就是最佳之地。
没有人来多半不是因为闹鬼,这宫里惨死枉死的人何其之多,鬼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先皇后的命令不敢违抗罢了。
追月只能依言照做,小丫头力气没多大,抱着她举上去胀红了脸。
“再往上点,”虞婳两双手臂努力勾到墙壁顶部,却再怎么伸也还差许多。
“公主,可以了吗?”追月艰难问。
“还差一点。”
追月欲哭无泪:“这墙为什么那么高……”
虞婳已经能感受到,追月体力不支,将她整个人都弄得摇摇晃晃,要是换做她自己的身子,搬几个石头垫脚就可以爬上去,偏偏殷南乔这副身躯很娇弱,这么一折腾,细皮嫩肉的好几处都给磨红破皮了。
她咬咬牙一蹦,够到了墙部顶端,追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喘气:“公主,奴婢没力气了……”
她就悬挂在墙面,怎么使力都不能爬上去,还隐隐有要坚持不住的前兆,急忙喊出声:“追月,快,快过来把我推上去。”
追月气没喘匀就麻溜起来,过去抱着她的双腿继续往上举,两主仆都用了吃奶的劲。
不远处海棠树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蓄满笑意,牵动眼尾嫣红小痣,将这头的情形都看了个全。
“这……公主也爬墙啊?”鲟之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位六公主也有如此一面,在城门初见时,她那公主派头可是很足,家宴上亦是如此,端庄高贵,怎么一转头,来爬墙了,还爬的这样狼狈滑稽。
“公主就不能爬墙了?”璟之也觉得诧异,看了眼谢商止,揣测出方才鲟之的话可能惹主子不喜,连忙出声:“这位六公主和你差不多年纪,你不也是整天飞檐走壁,还招猫逗狗,不成体统。”
鲟之“嘿哟”了声,朝着哥哥挥起许多小飞拳,却是不敢真打,“我那是在执行殿下给的任务,怎么不成体统了。”
“聒噪,”谢商止脸色微沉,全然没有方才看虞归婳爬墙时的好心情。
鲟之立马噤声,规矩站好。
他看向玉兰园出墙的玉兰花枝,自言自语喃喃:“杳杳也喜欢玉兰花,她这样爬进去,也是喜欢玉兰花吗?”
谢商止看到虞婳使劲浑身解数,终于爬到了墙头,趴在那儿气喘吁吁,小脸蛋红彤彤的,忍不住弯了弯唇。
朝鲟之吩咐:“你去看着她,这样大费周章进那个园子做什么。”
“是,”鲟之领命,快步朝那头而去,从另一面墙使了轻功飞过去,三两下就没了人影。
“殿下,那是先去清荷台吗?”
“嗯,走吧。”
谢商止再看了眼虞婳,才转身走。今日元崇帝非要又设宴席,说是替显王殷琦赔个不是。
昨夜殷琦磕头磕到晕死,那是头破血流,谢商止把他交给了鲟之去处理,鲟之想到这厮不仅出言侮辱主子和王妃,还骂他是贱民,气不到一处来。
背着谢商止找了副棺材,还是装过死人那种,把殷琦关了进去,故意留了大半宿,殷琦醒来时就是伸出逼仄黑暗的棺材中,吓得魂不附体,大小便失禁。
天蒙蒙亮时才连人带棺材送到显王府门口,看门小厮一打开棺盖,那殷琦就跟猴子一样蹦出来,头发乱糟糟形同乞丐,连指甲都给抓烂抓出血,棺材里满是带血抓痕,整个人已经疯癫。
太医院一众太医轮番上阵,这才好转稳定下来,却是一直瑟瑟发抖缩在床上。
对此,元崇帝表面不计较,还要替自己儿子道歉,心里已经窝火不轻,他派去监视的锦衣卫都离奇失踪,锦衣卫在大邺那可是无人敢惹能敌的存在。
到了谢商止那儿,就如拔根葱一样简单,对于鲟之的做法,谢商止没有动怒也没多高兴,就当无事发生,可璟之身为哥哥就把鲟之骂惨了,这家伙,刚到京翎就给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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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祸。
今日午时,京翎就传出殷琦疯了,来龙去脉那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百姓们都觉大快人心,虽说是被异国王爷羞辱,但他们没觉得颜面扫地。
因为这殷琦素来欺男霸女,名声十分不好,百姓们恨之入骨,来了个异国王爷镇压出口恶气也十分不错,便是好风评全往谢商止这边倒戈。
元崇帝龙颜大怒已经是家常便饭,对此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虞婳这头,她朝追月道:“你在此处等着,我进去看看,应该半个时辰就够了。”
“半个时辰?公主,奴婢以为一盏茶时间都够长了,您可要当心,要不然您把奴婢拉上去,有护着您。”
她摆摆手:“不必,我就进去看看,”说完不顾追月的回答,轻松跳下去,这一次倒是身轻如燕稳稳落地了。
追月见状也只能作罢,寻了个隐蔽舒适的地方躲着,看看是否有人发现公主进了玉兰园。
虞婳往玉兰园深处走去,越到里头玉兰花开得越好,玉兰园是真的僻静,满地枯叶昭示着萧瑟荒凉,她提裙迈上阶梯,走过弯月拱门,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玉兰林,洁白花朵绽满枝头,似为高树编制个无暇的梦,品种最多的便是二乔玉兰与荷花玉兰。
虞婳放下裙摆,仰头观看,灿若繁星的美眸倒映各色玉兰花的影子,国灭后悲伤的情绪,与魂穿到她人身上,在这敌国人生地不熟,种种加在一块儿憋在心头,此刻看到满园玉兰花而畅通。
露出个真切的笑容,可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虞婳起初是无声压抑着抽泣,到后来便是蹲下身,嚎啕大哭:“父皇,母后,我好想你们……”
忽而记起三皇兄的话:“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确实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哭声止住,一阵清风过,原本微弱的风铃声顿时变得响亮,“叮铃铃”重复着飘荡在这玉兰院中。
用衣袖抹去眼泪,站起身环顾四周,听追月说这里闹鬼,是发现有个妃子在此上吊自尽,夜晚总有凄厉哭声传出,久而久之便没人来了。
风铃声虽清脆悦耳,但在此地响起更多的是诡异,她丝毫不怕,好奇地寻声走往更深处,是人是鬼,一探究竟便知。
一棵有了上百年的粗壮玉兰树上,枝头密集盛开着白玉兰,压得细些的树梢都微微弯曲,其间捆缚着许多风铃,下头打着如意结,底部的红色流苏与满树纯白互称着,并没喧宾夺主,而是增添光彩,十分惊艳。
树干分叉处,正躺着名公子。
虞婳脚步放轻走到树下扬首看去。
这公子双手交叉在脑后阖目酣睡,暖阳透过密密匝匝的玉兰花撒下,形成斑斑点点的光晕,随着枝头摇曳,在他身上跳动着。
长眉入鬓、英挺鼻子、卷翘睫毛将轮廓分明的侧颜展现得尤为俊逸,身着一袭碧山绿锦袍,衣领袖口以银线绣着曲水纹,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袍摆并未收拢而是随意垂下,如流云般在微风里飘动。
白皙肌肤与这锦衣华服彰显着身份不低,年纪并不大,十七八岁间。
“嘴角还叼着片柳叶,想来定是个放荡不羁的贵公子,毕竟谁敢在皇宫这样呼呼大睡,”虞婳打量片刻后在心里想着。
待在殷南乔的记忆里摸清楚后,她揣测:“嗯……应该是京翎有名的纨绔子弟,忠勇侯府的世子苏承竹了。”
苏小侯爷,苏承竹,这位可是有名的纨绔子弟,殷南乔先前并没有和此人有什么交道,为何会记住,只因这苏承竹有个十分不合适像个女娃娃的表字——苏安然。
15. 将门苏家
苏家满门武将世代忠良。
祖上出过七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世家,到了这一代亦是如此。
除了忠勇侯这一脉,其他四房的儿郎都是将军或校尉各等武将官职。苏承竹生在将门世家,自然受了熏陶一心想上阵杀敌,当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可忠勇侯却是不允,虽让他自小习武却断了武官的路子。
如此,苏承竹自然是非常不愿意上学堂,在国子监时就是个大刺头,搅得国子监鸡犬不宁,忠勇侯只能好话说尽求了元崇帝,在半年前送进皇宫做皇子公主们的伴读,皇宫规矩森严,元崇帝时常抽查,这才安分一点。
但也是安分到另寻个地方呼呼大睡,到了下课时间便收拾书箧回家。
虞婳不想生事,转身就走却踩到枯树枝发出声音,尽管很轻微,但苏承竹自幼习武耳力好,也是鬼使神差的醒了,语气有些烦闷:“谁啊,扰了小爷我的好觉。”
虞婳转身的动作一僵。
苏承竹即刻坐了起来,银冠高束的马尾睡得都有些蓬乱了,他揉揉双眼,见到是个貌美的姑娘,被打扰好梦的坏情绪烟消云散,急忙吐掉柳叶,双腿自然垂下,不自觉前后摇晃,有些幼稚。
他很是夸张道:“呀,平日只见来此幽会的太监宫娥,怎么今日有天仙下凡,如此佳人小爷我怎么没见过?”
虞婳看着他不发一言,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空气陷入尴尬氛围中,只余枝头风铃在作响,两人大眼瞪小眼。
苏承竹见她如此,脸颊泛起羞赧红晕,摸摸脸蛋还有点不好意思:“小爷我知道自己俊俏,你也不用看的这么痴迷吧。”
虞婳:“……”
他在怀里掏个半天,只掏出几颗鹅卵石和玉佩,他若看谁顺眼,就有赠见面礼结交好友的习惯,但总不能用这两个东西送给个姑娘吧,毕竟玉佩是贴身之物。
鹅卵石还是用来打鸟的。
便四处看看,明眸一弯,就地取材抬手折了几朵玉兰花,轻松跳下高树稳稳站定,朝虞婳走来,衣袂飘飘。
走近后清了清嗓子,似乎平日里没读过多少诗词,有些磕巴道:“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无需琼浆液,醉倒赏花翁。”
很是自来熟道:“以此玉兰花赠你,算交个好友了,小爷我是忠勇侯的长子,叫苏承竹,你可别称为我为世子,这世子和那任人揉捏的柿子好像同音,于我而言有些晦气,可以叫我小侯爷或者俊俏小郎君也成,对了,姑娘贵姓又是何人?”
这越说到后面越是轻佻,活脱脱是个调戏姑娘家的纨绔子弟,要不是有着一张好面皮,而且也没动手动脚,倒有些礼数,要不然那简直就是地痞流氓让人恶心的很了。
虞婳没有接过,看他这副故意装作有文墨的样子,唇角便忍不住牵起抹促狭的笑,心中暗道:“哪里是赏花翁,明明是个瞌睡虫。”
她想起国破家亡,而苏家又是将门世家,兴许会有将军跟随邕亲王去往崟朝,笑容一敛即刻没了好面色。
“嘿!你刚刚还笑来着,怎么变脸如此快,”苏承竹很诧异,“你们女孩子变脸都这样快的?四公主也是这样,上一刻笑嘻嘻,下一刻哭唧唧,或者就生气,真是有趣。”
他把花插进腰带,腾出手来拍拍虞归婳的脑袋,“你也真有趣,为什么臭着脸,小爷我欠你银子啊?还是刚才凶了你生气了?”
虞婳想不到他会如此,定是无礼惯了,甩开他的手,“放肆,居然敢拍我的头!”
“好吧好吧,是我放肆,”苏承竹瞧她真的有些生气,便没多争辩,而且他与女孩子争论向来没有赢过。
虞婳恢复正色问道:“你们苏家可有将军跟随邕亲王去灭崟朝的?”
苏承竹一怔,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疑惑问:“你看起来就是个娇弱的小姑娘,打仗这事与你无关吧,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所以想知道。”
“没有,我们苏家志在大燕朝,北荣朝或者西域,可不在崟朝那弹丸之地,不过崟朝十分富裕,听说那文景帝还挖了特别大的地宫藏金银珠宝,邕亲王率兵去打就冲着这个,结果分文抢不到,还折了那么多的兵马,那邕亲王世子还中箭昏迷了呢,要是换成萧大将军或者我苏家将军,肯定能完胜。”
他滔滔不绝,嘴就没闭过,越说越起劲:“你可知道萧大将军是谁,那位真是天生的将星,我可敬佩他了,对了……”
虞婳好不容易听到有关崟朝的事,本想十分认真对待,可苏承竹越说越偏了,她也知晓自己父皇藏了无数金银珠宝,除了自己的母后和她,再无第四人知晓。
犹记得文景帝对她笑道:“这些都留给杳杳花,以后娶夫婿用也成。”
虞婳忍不住打断:“我知道是谁。”
苏承竹声音戛然而止,又听她继续问:“小侯爷方才说,邕亲王世子中箭昏迷?”
“是啊,还是那个北荣朝的晋王所伤,对了,那晋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居然千里迢迢来当质子。”
苏承竹似乎对谢商止非常不满,分明从没有过任何交集,吐槽道:“进京翎城时排场还非常大,连刚回宫的六公主都给晾在一边,昨日我忙着到郊外赛马没去,听我弟弟说,他还抱了只特别可爱雪白的狐狸,听闻那棺材里还是他已经死了的王妃,咦,这死人入土为安才好,这晋王有点失心疯吧。”
冷笑几声接着道:“依小爷我看,不如叫寸王得了,那只小狐狸就是九尾狐妖,不过他把显王那人面兽心的家伙收拾了一顿,小爷我倒是非常满意这一点。”
“寸王?”虞婳嘴角抽搐几下,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苏承竹“嗯”了一声,又开始拉东扯西的聊。
她觉得耳朵似有蚊子在嗡嗡作响,在昨晚宴席上时,对崟朝战局略有耳闻,也知道被北荣插上一脚,邕亲王才没能如愿,虞婳便不敢再多问,深怕隔墙有耳,毕竟方才苏承竹的话里表明,此地没有鬼,倒是时常有太监宫娥对食幽会。
便把视线放在他腰间的玉兰花上。
苏承竹没听到她的回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腰间这几朵玉兰花,结束话题无奈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可真奇怪,送给你吧。”
他扯了出来,很是恺慷递给虞婳,她伸手接过玉兰花抚摸几下,莞尔一笑:“我本想摘几朵,却因树太高,多谢苏小侯爷了。”
“你喜欢玉兰花?”苏承竹问道。
虞婳颔首:“玉兰花高贵纯洁傲于枝头,所以我喜欢,而且它象征感情忠贞不渝。”
苏承竹瞧她确实娇小,裙角都染了泥,且这玉兰园入口大门上了锁,他都是使轻功进来的,不用想肯定是翻墙来的,倒也是个不守规矩的,转头看向身后的高树,回头问:“那我再摘一些给你?”
“不必,玉兰花在枝头时最好看,有手中这几朵,足以,”虞婳其实也想带回去,可若被姁娘问起,便不好解释了。
“也是,看你手中这几朵,才离树没一会儿就发黄了,还是在树上好看。”
虞婳转了话头:“苏小侯爷为何会在此处,这儿不是闹鬼嘛,而且先皇后还下令不能进入此地,你不怕?”她指了指满树的风铃,“还有,为何要系那么多风铃啊?难不成是在祈福?”
闻言,苏承竹做出一副我很聪明吧的模样,笑道:“不是祈福,是赶人用的,最近新来了个白夫子,那老顽固特别严厉,总针对我,便逃课来此地睡着,等到下学堂的时候,我再回去,而且你都敢进来,小爷我有何不敢。”
他双手交叉抱胸站着,往前微倾靠近些,压低声音故作玄虚:“人人都说这里闹鬼,我连续好几个月都不曾见到过,反倒是见过许多太监宫女对食,怕有人扰我好梦,便系上风铃,胆小的听了不敢来,胆大的嘛……”
他停了声音注视着虞婳,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明了,胆大的就扰他好梦咯。可这般近瞧,苏承竹一颗心便止不住跳快了些,少年郎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面前少女的姣好玉靥。
暖阳下,虞婳睫羽根根分明,如绸缎般的乌黑秀发只用根红线半缚脑后,被风微微扬起,天鹅颈下的美人锁骨似两轮弯月,当真担得起冰肌玉骨,就似枝头清雅玉兰。
“你怎么了,脸怎的这样红?”虞婳问道。
苏承竹这才回过神,羞赧得说话都不利索:“没,没事,”他急忙退后几步隔开距离不敢再看,用手往脸上扇风,“可能是太热了。”
“热嘛?我怎么不觉得,”虞婳紧了紧豆蔻紫色披风,“我觉得还怪冷的。”
苏承竹偷瞟她两眼,心里忍不住嘀咕:“奇怪,小爷我见过不少漂亮姑娘,还是头一遭这样。”
他深呼吸几下,渐渐恢复正常,习惯性抱胸往后靠去,却是忘了背后没树也没墙,硬生生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虞婳愣了愣,忙上前蹲身要扶他,“你没事吧,怎么就摔了。”
苏承竹却拦住她伸来的手,忍下疼痛挤出个笑容,右手肘撑地支着脸。强装风流倜傥的模样,像条美人鱼,却刺目得很,毫无美感,反倒是很滑稽,“我没事,年轻人多摔一摔,强身健体。”
虞婳无奈扶额,也不揭破他不想出糗的小心思,少年郎惯要面子的。
“哥哥,”一道男声响起。
两人闻声看去,远处正跑来一人老远就开始大喊:“哥,你怎么又逃课了!”
得不到苏承竹的回应,那人便有些气鼓鼓喊道:“苏安然!”不可不畏是惊天动地。
苏承竹收手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发顶还沾着片落叶,虞婳刚想提醒,来人便似阵旋风般闪到两人眼前。
是个年轻少年郎,看着也是同龄人,虽不比苏承竹俊俏,但也是五官端正,这是苏承竹的弟弟,苏承漉。
他气喘吁吁着叉腰,一抬头就看到虞婳,还有站在她身后的苏承竹。
震惊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切换,嘴张得像要吞下个大鸭蛋,半是笃定半是不可置信:“哥,你,你逃课就是为了幽会啊!”
苏承竹“嘿”了一声,上前两步伸手重重弹他脑门心:“苏无恙,你可别瞎胡诌,我与这位姑娘清清白白,别瞎说,坏了人家清誉可不好,记住了。”
苏承漉趔趄后退几步,摸着脑门心痛得长长“嘶”一声,“哥,你下手也忒重了,我已经记住了。”
“疼就对了,刚刚谁给你的胆子,敢喊你哥我的表字啊,”苏承竹揪住苏承漉的耳朵,低声道:“苏安然好听嘛,还叫那么大声,怕这些年还不够丢脸。”
因为有这个表字,苏承竹在京翎公子圈中那是备受嘲笑,不过他家世好也没多少人敢当面嘲讽,多半是在背地里取笑一番,而且苏承竹自小习武,又是顽皮桀骜不驯的性子,几乎也是个小头头,自然没人敢惹。
但贵女们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常常以此来促狭一二,也仅仅如此,毕竟苏小侯爷人生的俊俏,少年少女们向来如此,苏承竹倒也习惯了,可还是常常回家抱怨,说是有这个表字,他以后找媳妇肯定困难。
“哥,放手,疼疼疼,”苏承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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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求饶道:“哥,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两兄弟打打闹闹,吵吵嚷嚷,虞婳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大哥苏承竹表字居然是安然,弟弟苏承漉表字是无恙,自是寓意安然无恙。
苏承漉并不是忠勇侯的亲儿子,是忠勇侯夫人徐氏外出郊游,在归途时捡到的,寻了几年亲生父母却无果,便留在身边养了。
苏承漉是个特别黏哥哥的,他喜爱读书,在国子监备受夫子们夸赞,常常被当成好榜样,用来管教苏承竹。
人人都原以为两兄弟会生嫌隙,毕竟不是亲兄弟,可他们却自小很要好,进宫做伴读,那也是不想和哥哥分开。
苏承竹放开手,“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苏承漉摸着发红的小耳朵,委屈巴巴,“快到测考了,若哥哥再考个丙回去,父亲母亲肯定要臭骂你一顿,你这脾气肯定会顶嘴,到时候禁足了又得我偷偷送饭。”
“烤个饼?”虞归婳捂嘴笑出声,她忙着在殷南乔记忆中搜寻信息,苏承漉一堆话里,她只注意到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两兄弟齐齐看过来,虞归婳不笑了,像只偷吃小鱼儿被发现的猫儿。
苏承竹也不解释,“对,烤个饼回去。”
虞婳后知后觉发现不妥,尴尬笑笑。
苏承漉又在两人间来回切换目光,他戳戳苏承竹,问道:“哥,这位姑娘是何人啊?”
苏承竹脱口而出:“哦,她是……”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是僵在脸上,这么久都不知晓对方是谁,连忙问:“对了,姑娘是何人啊?”
空气中散发出自家弟弟的鄙夷。
虞婳清清嗓子:“我是六公主。”
空气都静默了。
苏承竹呆若木鸡,好似石化了。苏承漉很了解自家哥哥,肯定又对这姑娘说了许多暧昧之言,他伸手搭住哥哥的肩,两兄弟脑袋靠在一处,背对过去窃窃私语。
“她怎么是六公主啊,完了完了,我刚才可放肆了,还拍了她的脑袋呢。”
“哥,你真是能惹祸,这可是皇宫,你调光经①到公主头上,真是胆大包天,还拍人家头,万一是位妃子那不得要砍你头啊!”
“我哪知道她是公主,看着也不像。”
“怎么不像,你看她那衣料,还有那长相气度,怎么不像公主,搞不好还是妃嫔,那你就真的完了,不对,是苏家完了。”
苏承竹虽桀骜不驯,但也不敢在宫里随意放肆,顶多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逃课,这下倒好了,惹到公主头上,若这位公主深究起来,他肯定要挨罚。
“你别吓我,四公主和五公主都很好相处,虽然变脸也快,但可没要砍我头过,也不知这六公主会不会降罪。”
“应该也是个好脾性的,要不然一开始就会甩你两个耳光了。”
两兄弟快速低语完,转头对着虞婳拱手行礼,很是规矩,异口同声:“见过公主殿下。”
苏承漉道:“哥哥一向不着调,还请公主殿下开恩,饶过他这次。”
虞婳见他二人崩着脸很是严肃,还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毕竟她也不是真正的原主殷南乔。
“没事,苏小侯爷很有趣。”她把手中的花摇了摇,“还给我摘了玉兰花,并没冒犯,别拘束着了,免礼吧。”
两人同时松一口气。
“六公主,”苏承竹沉吟着,眸光忽而一亮,“是不是那位在慈隐寺……”
话没说完,苏承漉就急切捂住他的嘴,使劲挤眉弄眼,用着唇语无声道:“哥哥,慎言,别乱说了。”
苏承竹眨眨眼表示懂了,虞婳茫然看着两人的举动,也不多问,想来是又怕冒犯,皇宫一向如此。
苏承漉松开手,转了话题:“对了,公主殿下是不是也要来学堂呀?”
虞婳并不知,沈皇后没提过应当是体谅她刚回来,不过连上头两位皇姐都还要上学堂,她肯定也是要去,回道:“要来的,应当过几天就会到白桐书院。”
“那可太好了,日后又多了位同窗,走出去说一嘴,风光的很,”苏承竹忘却方才的胆战心惊,又变成放荡不羁的样子。
虞婳粲然一笑,不想再多留怕被人看到,元崇帝若是得知许会不喜,她道:“我出来有些时候了,先走一步。”
“恭送公主殿下。”两兄弟又是齐齐行礼。
虞婳转身走远后,苏承竹又想爬到树干上呼呼大睡,毕竟才刚过正午,距离下学堂的时辰还早得很。
被苏承漉拉住,语重心长劝道:“哥哥,到六月中旬时攻打匈奴的大军就班师回朝了,届时叔伯和堂兄们都会凯旋,你是希望他们回来看到哥哥垫底考个丙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比母亲还碎嘴,快回去吧,我再睡一会儿,”苏承竹摆摆手,将将要使轻功再上去。
见苏承竹毫不在意,苏承漉只能搬出杀手锏:“哥哥自幼习武,身手非凡,若能在学识上出彩,兴许能入萧大将军的眼,还怕不能当个将军不成。”
话到此处,苏承竹来了兴趣:“你说的也是,父亲不让我走武官,那我就另辟蹊径,萧大将军是个惜才慧眼识珠的,我这颗明珠肯定能重见光明!”
苏承漉本以为能劝动他回学堂,岂料苏承竹一溜烟爬到树上,漫不经心道:“你回去吧,下午我会来。”
苏承漉还想再说,他直接打断:“再碎嘴哥哥我可生气了啊,快回去吧,下午我肯定来。”
“好吧。”苏承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16. 阖宫请安
虞婳和追月回到长乐宫,宦官宫女们各司其职,长乐宫的活计拢共没多少,她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子,便让他们休息去了,现下是正午过半,宜午睡。
尚服局送来些布匹缎子,姁娘记住了公主现在喜欢蓝色,把这些布匹分好,拉着正专心致志看书的虞婳过来挑选。
“公主,先把书册放放,”姁娘笑容满面,轻轻抽出虞婳手里的书放至一旁,“公主不是喜欢蓝色衣裙嘛,今早奴婢和皇后娘娘说过,这不,尚服局立刻送布匹来了,公主去挑挑。”
“嬷嬷,我的衣裙两个衣柜都放不下,就别做了吧,”虞婳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书面移开,有些愁容道:“那些布匹颜色我瞧着都一个样,不如嬷嬷给我选几匹好了。”
虞婳眼下只想看有关大邺的书册,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放在从前,她是个非常不喜欢看书的,要不是有太子兄长时刻监督,只怕要成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现在是逼不得已,而且经历那么多,心性也不似从前洒脱无忧无虑。
姁娘:“那哪成,六月初一就是陛下的生辰,届时会有大臣携带家眷前来,言语压君子,衣冠震小人,公主做套好些的衣裙穿出去,不也是撑脸面。”
实在拗不过姁娘,只能跟随她而去,这蓝色也是有百种,她挑了些浅色系与深色系,再和姁娘选选花样子,宫里的衣裳样式当真多得很,琳琅满目。
她之前也是个爱打扮的,衣裙数不胜数,都是母后吩咐做好送来,她喜欢哪件穿就是,可在大邺朝,国库空虚,这连带着公主的月例也减半。
衣裙每月有定数,要不是殷南乔被关在慈隐寺三年受尽苦楚,元崇帝和沈皇后有意补偿,才不会有那么多昂贵布匹挑选裁新衣,不过也仅仅是在这段时间,皇宫的用度向来奢靡。
良久才敲定好几套,尚服局的女官领命退下,说是六月初一准定做好,姁娘笑着送她们出宫门。
追月正在院外给杜鹃花浇水,又跑到小荷塘给池里的锦鲤喂食,嘴里还哼着江南小曲儿,看到尚服局的女官和宫女们走出去,她把鱼食撒下拍拍手,碎步小跑到姁娘身边:“嬷嬷,钟嬷嬷还没有回来吗?”
她其实不仅想念钟嬷嬷做的吃食,也想念钟嬷嬷了。
“还未,估计要到晚上,”姁娘边说边往屋里走,追月跟在身旁,她忽而问起:“今日你陪着公主在御花园逛可开心?”
追月愣了片刻,她们可没去什么御花园,而去去了玉兰园,要是让姁娘知道,自己自然是要被怪罪,那鬼不可怕,可怕的是违背先皇后命令。
她摇摇头,面上已经写明心虚,口里依然道:“自然开心了,御花园有好多的鲜花,姹紫嫣红的,待会我去摘些回来给公主染丹蔻也好。”
姁娘觑了她一眼并没有点破,只交代道:“宫里很大,人心难测,下次可别带着公主乱逛,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自昨日回到皇宫,姁娘总是说宫里有许多人居心叵测,长乐宫的宦官宫女那是被姁娘盘问个底朝天才放心留下,追月觉得有些过于警惕,但也认同。
她点点头:“知道了。”
两人绕过屏风走进寝殿内,虞婳依然在看书,很是安静时不时有翻页声。
这时,门外就传来宫女的声音:“公主,皇后娘娘身边的霖嘉姑姑来了。”
虞婳放下书册:“快请进来。”
姁娘和追月退到一旁,霖嘉是沈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款步走进来毫无半分仗势欺人,对待虞婳毕恭毕敬。
“奴婢见过六殿下,”霖嘉行了一礼,面带笑容接着道:“娘娘让奴婢来与殿下说一声,待过了午睡时辰,后宫小主们要来坤宁宫请安,娘娘素来深居简出免了各宫请安,这也是想让后妃主子们见见六殿下。”
虞婳:“好,我知道了。”
“娘娘很担心六殿下的身子,不知殿下可好了些?”霖嘉关心道。
虞婳含笑回答:“还劳烦皇后娘娘如此牵挂,姑姑帮我与皇后娘娘说一声,已经好多了。”
霖嘉瞧她气色显然红润不少,想来确实好多了,这才退下。
姁娘忧心忡忡道:“公主,这……待会是要见到魏贵妃和欣嫔的,还有秦贵人。”
追月也是见识过魏贵妃那宠冠六宫的嚣张跋扈模样,有些心里阴影,淑妃三年前没死时也是圣宠不衰,但并没似她一样恃宠而骄,很是本分心善。
追月面露怯色:“公主,要是魏贵妃刁难你可怎么办?毕竟……毕竟……”
“毕竟陛下许我回宫这消息,还是魏贵妃递给长公主的。”虞婳接了她未敢说出的话,捧起书继续看起来。
“有何好怕的,难不成她们敢青天白日就对我下手?母妃已死,后宫佳丽三千,我不过是个公主,”她自嘲冷笑几下接着开口,“她们可能都没放在眼里,刘鹏是先皇后宫里的人,自然是受了长公主指使,魏贵妃不过想卖个人情,我真正要忌惮的,是长公主。”
话毕,姁娘更加忧心:“那几个不足为惧,后宫妃嫔多,有的是她们狗咬狗,长公主就很是难以应对了。”
追月很是天真地连忙道:“公主别担心,有皇后娘娘和陛下在,长公主再如何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姁娘看了追月一眼,很想说长公主连沈皇后这位继后都不放在眼里,动则出言侮辱,有时候连元崇帝都要委身去哄哄这位大女儿,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怕这怕那的会让公主惶恐。
虞婳瞧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叹气:“从前哪有经历过这些勾心斗角的,看来日后我也要深陷此等泥涡了。”
在崟朝她还是宁徽帝姬时,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团宠,文景帝只有两个妃子,和母后相处融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毫无半点争夺战,这大邺朝可就不一样了。
光是在昨夜的宴席上,结合殷南乔的记忆,她就嗅出浓重的斗争味,殷南乔最喜欢荷花,却因这些勾心斗角而溺死在荷花塘里,原来想平安喜乐的活着,对有些人来说这么难。
待过了午睡时辰,虞婳便和姁娘一同去往坤宁宫,追月则是留在长乐宫里。
虞婳是第一次来坤宁宫,但殷南乔记忆里有关于这些,不过于她而言还是有些陌生,坤宁宫很宽敞,庭院鲜花姹紫嫣红,好似聚集了世间百花一般,犹如身临花界,这也是沈皇后喜欢做胭脂水粉,需要用到所致。
沈皇后依旧穿的简朴淡雅,好在气度不凡很是端庄,倒也能压得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后妃们,近来国库空虚月例缩减,她们都没那么穿戴奢侈了,皆本本分分。
她乖巧地坐在沈皇后身边,后宫妃嫔是真的很多,行礼时乌泱泱站了一屋子,各有千秋,甚至连那十六七岁的都有,以殷南乔的记忆,只识得秦贵人和容嫔、魏贵妃因为这些都算是宫里老人了,其他的都是这三年新选进来的。
魏贵妃并没有及时到坤宁宫,她有着掌管六宫的权利,快要到元崇帝的生辰,自然是忙碌的很,本以为会以此来推脱,不过今日却破天荒也来了,只是来得晚。
沈皇后知道她这是故意为之,没有过多计较,拉起虞婳的手朝底下妃嫔们道:“这位是六公主,为陛下在慈隐寺祈福三年,现如今才回来,给各位姐妹瞧瞧,日后见了方不生疏。”
“儿臣见过各位娘娘。”虞婳说道。
对于六公主在慈隐寺为元崇帝祈福这事,后宫妃嫔们都有耳闻,知道内情的却不多,但有脑子机灵的也能猜出一二,但不敢宣之于口。
个个笑得很是虚伪,瞧着沈皇后非常护着这位公主,便是一个劲夸她有孝心,虞婳亦是浅笑回应,虚与委蛇。
容嫔打量她一二,眉头几不可查皱了几次,这才笑着开口:“六公主都这么大了,长高不少也稳重许多,也出落的愈发貌美了。”
虞婳老早就注意到容嫔,她样貌在一堆女人中不算出众,又年纪偏长脸上有些许皱纹,更加黯然失色,好在有十皇子殷济这个儿子傍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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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也算稳了些。
这可是杀害殷南乔母妃的凶手之一。
因此,她不语只含笑朝容嫔颔首,活脱脱似个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态度,这让容嫔有些尴尬,但也不能多有怨言,只能拿起桌上茶盏轻抿几口热茶掩饰。
贤妃叶温梨见状掩嘴偷笑,但笑声和动作毫不掩饰,明晃晃的嘲讽,她已有孕两个月,孕肚还不明显,偏偏整日撑腰挺肚行走,恨不得叫人人都知她怀有龙嗣可金贵了,如此炫耀可是惹得许多妃嫔嫉妒。
虞婳看向这位贤妃。
叶温梨是在两年前选进宫的,出身并不高,只是五品小官家的养女,十年前闹饥荒家里人都死光独留她一个,小小年纪的丫头怎么能活下来,也是命好生得漂亮,被现如今的养父看中带回府里。
精心培养成千金闺秀,却是往讨好男人那方面专营,千娇百媚的气质袒露无疑,她的长相委实娇艳惊人,眉如新月,眸似秋水,香肌玉肤水灵灵的似朵桃花,心性不够稳定的偷瞥都会一眼万年,久久不能忘怀。
最关键还是和已经薨世的先皇后,眉眼和年轻时的她有几分相似,如此佳人,元崇帝自然十分宠爱。
这出身不高也还未诞下皇嗣,就已经位列四妃之一,可真是荣宠得很了。
贤妃朝着容嫔讪笑道:“容嫔,瞧你,”又看了眼虞婳,附和道:“不过六公主当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瘦了些。”
虞婳对她的态度也不甚热络。
贤妃摸着小腹:“日后六公主可要来长春宫多坐坐,五公主是个闷葫芦,陛下这隔几日才来当真无趣的很。”
就有那位份低的嫔妃巴结:“哎哟,陛下进后宫准去贤妃姐姐那儿,还有何无趣的。”
五公主殷梨出生时就丧母,被两位妃嫔养过不久后都逝世,自小就担了克母的骂名,两年前被元崇帝给了贤妃抚养。
这也是贤妃自己央求来的。
大邺朝的公主未及笄前都在自己生母膝下,及笄后可另得宫殿,若出嫁就会有食邑府邸等,不过本朝二十多年以来,除了长公主殷念拥有这些甚至更多,剩下的三位公主只有每月月例可得。
容嫔对她方才的嘲讽尤为不满,把茶盏一搁,没好气道:“陛下忧国忧民,怎好日日进后宫,五公主我瞧着十分稳重得体,又不是什么猫儿狗儿供人玩的,公主也及笄了,也不知还能在贤妃膝下多久,贤妃看不上就早该放手,毕竟又不是亲生的,况且贤妃肚里还怀着龙嗣,如此未免辛苦了些。”
贤妃笑容逐渐消失,她看向沈皇后,声音很是婉转动听:“皇后娘娘,容嫔这番话算是以下犯上了吧。”
容嫔面色一僵,她服侍元崇帝时间可比贤妃久多了,十年前大邺遭逢旱灾闹饥荒百姓们苦不堪言,而殷济出生时天降祥瑞之兆,大邺多地下了场大雨,就被民间百姓奉为“福星”,元崇帝还说待殷济过了十岁生辰,就封她为妃,她自认为位份比贤妃高,可眼下,一个嫔一个妃,她确实不及。
沈皇后浅笑着打圆场,她实在不喜欢参与这些口舌之争,只觉头疼,“大家都是姐妹不必计较这么多,近来陛下愁得两鬓斑白,合该多用心去服侍陛下才是。”
“贤妃,你怀有龙嗣要少动怒,养好身子才最要紧,”沈皇后劝道。
又看向容嫔:“立秋后就要到十皇子的生辰,容嫔多加准备才是,你又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孰轻孰重要分得清楚。”
贤妃斜睨了眼对面的容嫔,有些不甘心的和她异口同声回复:“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所言。”
要不是容嫔有个儿子傍身,又快封妃了,还和魏贵妃是一派的,沈皇后还是团软棉花,她才不会如此轻易饶过,肚里的孩儿要紧,若也生出个儿子来,今日所受之气还怕还不回去。
虞婳懒得理会这些争风吃醋,她觉得很聒噪,十分共情沈皇后,目光时不时流连在座位很靠后的秦贵人那儿。
正这时传来宦官的声音:“魏贵妃到。”
17. 做贼心虚
“魏贵妃到!”
虞婳收回打量秦贵人的目光,众妃嫔齐刷刷看过去,不约而同起身行礼。
魏贵妃魏妙檀款步而来,这人还未到就先听见轻微的珠翠碰撞声,可想而知又是打扮得衣香鬓影,雍容华贵了。
宫女撩开珠帘,魏贵妃由着贴身大宫女柳沁扶手走进来,美妇人一袭绯红色蜀锦长裙,衣领袖口缀着滚圆雪白的南海珍珠,裙摆绣着芍药花,人如其花,张扬高傲。
罗绮珠翠,雾鬓云鬟,额画花钿,整个人散发着高贵冷艳的气质,五官极为美艳,一双狐狸眼当真勾人心魂的很。
虽然已将要到四十岁,却风韵犹存保养得很好,但终归是年华逝去,终不及年轻时的美貌,现在多了几分成熟女人韵味。
魏太师共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在边关驻守,三女儿便是魏贵妃了,小女儿魏妙婵已经嫁给宣王殷野为妻,他当初跟随先皇时可不是走文官,而是从武一起打江山,两个儿子现如今也是武将,也算是将门之家,这魏贵妃自然有些许将门嫡女的风范。
进来后朝着沈皇后敷衍行了个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皇后已然习惯于她这倨傲的做派,不冷不热道:“起身吧,郝月,上茶。”
魏贵妃起身往自个儿的位置坐去,坐姿也不甚规矩,微微斜靠着依旧高贵,目光带着挑衅将对面的贤妃上下打量,又看了眼容嫔,轻笑两声:“这大半月不见,贤妃妹妹日渐丰腴了,可这肚子怎的还这样扁平,本宫记得容嫔怀十皇子时,那肚子瞧着就很有福气呢。”
贤妃也不甘示弱:“贵妃姐姐不曾生养自然不懂,这才两个月有余,孕肚自然不显。”
明晃晃的戳人痛处。元崇帝还未登基尚为齐王时,魏贵妃有过一次孕,只是已经小产,自此落下病根不能再生养,在皇宫里没有儿女傍身的妃嫔总归是地位不稳。
沈皇后出声打断:“本宫新制的梅花霜露茶,魏贵妃何不尝尝。”
魏贵妃并未动怒,神色依旧写满不屑,倒没有再回怼。贤妃得意浅笑,搅弄手里的绢帕,把未鼓起的孕肚挺得更加明显了。
坤宁宫的宫女端着茶水小心翼翼奉上,魏贵妃侧头瞥了一眼,瞧见矮几上的牡丹花,揶揄道:“近来要到陛下生辰,皇后娘娘不理六宫事,每日种花养鱼的好不快活,”她转头看向沈皇后:“倒是臣妾,累得眼底都生了乌青,这茶水实在没胃口品尝了。”
沈皇后依旧挂着假笑,这时间久了脸上都要僵住似的,实在难受,她从前还是嫔位时就不喜这些,人淡如菊,本本分分,做了皇后避免不了。
她道:“魏贵妃辛苦了,本宫近来身子骨虚弱,不及魏贵妃年轻能干,陛下把六宫管理权交由你,也是信任。”
沈皇后经常以身子虚弱为由推辞这些,倒不是她撒谎,自淑妃和周皇后相继离世,她伤心过度,大病一场,之后确实能明显感受到身体孱弱,再怎么挽救喝补药也回不到从前的健朗。
魏贵妃的目光转到了沈皇后身边坐着的虞婳身上,明显一愣,纤眉也紧蹙几下,将她打量个底透,才问道:“这就是六公主了吧?”
沈皇后侧头看向身边的虞婳,笑容终于不再那么假,说道:“嗯,当初魏贵妃还总抱着六公主在御花园采花放纸鸳鸯呢。”
刚进王府的魏贵妃是个温婉性子,但也是装出来的,她其实是个喜欢自由很洒脱的人,最擅跳舞、骑马等等,与已经逝世的淑妃和周皇后,以及现在的沈皇后相处融洽,亲如姐妹。
后来元崇帝登基,她被封为贵妃,几人依旧其乐融融,不知不觉却变成了敌对,殷南乔刚出生时,魏贵妃是十分喜爱的,总跑去永福宫抱着不撒手。
可最后,魏贵妃倒成了陷害淑妃的罪魁祸首,还有杀害殷南乔的帮凶,真是世事无常啊,这皇宫就是吃人的地方,白玉放到这里头,都能变成黑曜石来。
现如今被沈皇后这么一提,魏贵妃面色难得不好看起来,眼睛眨不停挪开目光。
虞婳静静瞧着她,殷南乔是彻底回不来了,她站起身朝魏贵妃行礼道:“儿臣见过魏娘娘。”
魏贵妃又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并没有让她起身,总觉得面前的六公主有些不同,她有些想不通,长公主出手向来狠辣干脆,刘鹏虽然老了些,但力气大胆子也大,怎么就能让六公主安然无恙回来了。
想的出神,虞婳保持行礼动作,这表面看着像被下马威,沈皇后当即不悦了,朝着虞婳温声道:“南乔,你起来吧,坐母后身边来。”
虞婳依言照做。
魏贵妃这才抽回神,胡拉扯绕过去:“本宫三年不见六公主,一时有些生疏了,六公主都这么大了,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她顿了顿,又恢复成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不过穿着打扮实在简朴,不如待会本宫让人包些发簪衣裙送去长乐宫。”
“多谢魏娘娘好意。”虞婳临危不乱平静开口,眼里话中浮出悲戚:“儿臣在慈隐寺三年常与青灯古佛为伴,吃素斋穿素衣惯了,而且儿臣想为母妃守丧五年,国库空虚父皇忧心不已,儿臣不愿在此刻如此不懂事,母后已经命尚服局做了许多衣裙,就不有劳魏娘娘了。”
沈皇后也跟着说:“都三年了,人会老这姑娘自然会长大,南乔在慈隐寺三年,全因一片孝心为陛下祈福,魏贵妃就不必操心,有本宫管着南乔就是了。”
神仙打架凡人看戏,其余妃嫔只当旁观者不敢参与,虽然沈皇后总挂着笑容瞧着很好欺负的样子,可是个聪明人都晓得,能在深宫活那么久,还能和魏贵妃分庭抗力,肯定不简单。
面对这些话,魏贵妃罕见的没有任何反驳动怒,应声“是”,思绪有些杂乱,这六公主没死,刘鹏倒是死了,她派人去问过当日护送六公主回来的御林军,可那些人除宋时外都被元崇帝处死,宋时是个嘴严的,问不出半点内容。
起初她得知元崇帝要将六公主接回来时,是没有杀心的,元崇帝此举分明就是在北荣朝步步紧逼后,提出和亲在等待其间,想多个公主多个筹码,这才想起六公主,这若是出事元崇帝岂不大发雷霆。
可和亲被拒,倒是把翼王送去当质子,这六公主也算因祸得福,她便起了歪心思,将这个消息递给正不知在哪一方游山玩水的长公主。
收到的消息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字:杀。
她可不会经手,长公主兜兜转转还是用了凤仪宫周皇后的人。
沈皇后看向底下的妃嫔们:“本宫乏了,各位姐妹都退下吧。”
“臣妾告退,”众妃嫔起身行礼退下,又是乌泱泱一群人,环肥绿瘦,各有不同。没有人敢先走,待魏贵妃由着宫女扶手出去,容嫔施施然朝皇后行礼告退后,她们方敢起身。
偏偏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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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后的秦贵人纹丝不动,身子还有些颤栗,看着对面矮几上插瓶的荷花,还未到荷花绽放的时令,只是含苞待放。
屋里香气袅袅沁人心脾,屋外艳阳高照和风容与,分明是极好的天气环境,她却觉得有股阴森森之感从脚底窜上来,遍布全身,尤其是那几朵荷花。
看着看着,耳畔犹如有人在轻声漫语唤她秦妹妹,声音婉转动听,和已逝世的淑妃相差无几。
她手里的绢帕快被绞破了,唇色有些苍白嗫喏道:“是不是淑妃回来了。”
容嫔恰巧走过,闻言急忙上前拉起她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秦妹妹,我宫里新得陛下赏赐的笔墨,你平日里喜欢诗书练字,和我同回去如何?”
不料她刚刚触碰到秦贵人冰凉的手,秦贵人当即大喊大叫起来,走得晚的妃嫔被吓了一大跳,纷纷避开一脸茫然。
秦贵人瑟缩在座位上,惊恐地环顾四周,刚好与虞婳对视,殷南乔和淑妃是很相似的,这使得她更加害怕,说道:“是不是淑妃回来了,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随后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不敢再看,脸色苍白过分,这副样子像有癔症般。
秦贵人也是伺候了元崇帝十几年,照说这么长的时间依旧是贵人有些低了,她早年间生的可爱娇俏也得宠过,但帝王身边总是不缺美丽女子的,渐渐也被遗忘,尤其是这三年,元崇帝从未去看过她。
秦贵人也不知何时经常梦魇,来坤宁宫就会如此发狂,最是见不得荷花,因为淑妃喜欢,之前倒躲在宫里不出来,她又有意隐瞒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下倒好了,个个觉得她不正常。
而且从话里意思,很有他意。
容嫔连忙上前安慰:“秦贵人瞎说什么,淑妃怎么会回来,她当然不是你杀的,她自个儿犯错被陛下处死,”又试图牵起她的手,温柔道:“来,和我回去吧,别扰了皇后娘娘休息。”
一碰到她,秦贵人就跟炸开了一样从座位跳下来,不巧撞到魏贵妃的肚子,疼的她当场瘫在地上,脸色青紫,宫女宦官们急吼吼上前挡住,叫太医的叫太医。
柳沁作为贴身大宫女,又是自幼和魏贵妃一起长大,平日里也是仗势欺人,立即道:“秦贵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伤贵妃娘娘,还不把她捆了。”
这一个奴婢也敢对个妃嫔如此,可真是狗胆包天的很。
秦贵人看到魏贵妃的脸,连忙指着她道:“是你要我去杀的淑妃,是你,”随后癫狂大笑:“陛下都不来看我了,都是因为你!”
妃嫔们大惊。
容嫔又上来想把她拉走,秦贵人一指:“还有你,淑妃回来了,要索命也是索你的命!”
沈皇后神色严肃起来,道:“来人,把秦贵人带去偏殿,宣太医来。”
坤宁宫的宦官上前强行把秦贵人带走,虞婳一直盯着她看,秦贵人又侧头和她对视,少女端坐在皇后身边,雪肤花貌,明眸皓齿,是柔弱无害的娇俏长相,却让她如见到淑妃,更加害怕了一直叫嚷。
坤宁宫的混乱很快就平复下来,魏贵妃被送回锦绣宫,其余妃嫔也是在沈皇后的命令下三诫其口,不外传议论。
当真是一场好戏。
虞婳心中腹诽:“做贼心虚果不其然。”
宫门快下钥时,钟嬷嬷可算赶回了宫里,长乐宫自然是上演着一场重逢喜极而泣的戏码。
18. 暗中调查
钟嬷嬷已经五十六岁,发丝多数斑白,微微佝偻着背,面相瞧着就十分和蔼可亲。
她涕泗横流抱着虞婳哭到说话都不清楚:“公主,老奴可算见到你了……”
姁娘和追月在旁站着,见此情形也是鼻头酸涩不止眼冒泪花,殷南姬和殷梨已经下了学堂,吃过饭后与她在一处,问过昨晚梦魇的事这才安心回去,也是在为她们腾出空间。
沈皇后也来过,她把钟嬷嬷留在了长乐宫,千叮咛万嘱咐后才离开。
虞婳抚摸着钟嬷嬷的背,淑妃逝世,殷南乔又被关在慈隐寺过得不好,她在宫里虽然有沈皇后庇护,可也是艰难,常常挂念小主子,茶饭不思,年龄也到了,一下子十分苍老。
“嬷嬷不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虞婳也被感染到,说话也微微哽咽,毕竟她有着殷南乔的记忆,钟嬷嬷是个忠心的人,对殷南乔无微不至。
亲人都死光了,幼弟不知在何处,虽然现在的她顶着殷南乔的身份皮囊,可这种实在的关心很能催动人心。
钟嬷嬷终于舍得放开她,一双浑浊的双眼哭到红肿,拉起她的手腕,惊道:“公主怎如此瘦!”回头看向姁娘和追月:“这手腕小得不堪一握。”
姁娘边拭泪边自责:“都是我不好,慈隐寺那些姑子看人下菜碟,是我无用让公主受苦了。”
追月哪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表明道:“哪里是嬷嬷无用,分明是那些姑子欺人太甚,公主的吃食用度都给扣下,有时候连碗稀粥都没有,只能挖野菜,能猎到山鸡野兔就要谢天谢地了。”
钟嬷嬷微张着嘴不敢置信,沈皇后经常让人去慈隐寺看望的,但总会被魏贵妃或者长公主拦下,元崇帝前两年一直在耿耿于怀殷南乔骂他是昏君的事,而且周皇后明面上是被淑妃害死的。
不论如何,长公主和太子都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元崇帝就是不管不问。
钟嬷嬷也想到此事,她知道公主过得艰难,但万万没想到,那些姑子居然敢苛待至此,好歹也是有着帝王血亲的公主。
“那些王八羔子!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这简直……简直丧尽天良,”钟嬷嬷回头把虞婳双手揣进心口,泪眼婆娑,“可苦了我的公主哟,淑妃娘娘在天有灵,定能护得公主安然无恙,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可惜殷南乔早死了。
虞婳轻拍钟嬷嬷的肩膀,又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道:“嬷嬷不要哭了,小心哭坏眼睛,往后要笑,我们都欢欢喜喜的才行。”
钟嬷嬷依旧止不住泪水,但也努力露出笑容点头:“对,公主回来了,往后要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才成,老哭算什么。”
说完,又哽咽起来。
姁娘和追月走上前,几人嘴里说着要笑,却哭个不停,这一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而过。
***
万玉街,晋王暂居府。
湢室中央,一方五瓣花形的温泉雾气正融融腾升,壁面雕刻繁复精美的图案,镶嵌各色宝石,烛光照耀下闪烁细碎光芒,连着水面都泛起斑斓的光影,若火树银花。
谢商止阖眼泡了小半晌,双臂随意搭在温泉边沿,肌肉饱满结实,不似糙汉那般膨胀得让人生寒反感。
晶莹的水珠贴在大片冷白胸膛,蜿蜒而下,乌发半挽,发梢还滴着水,脸颊被热出淡淡红晕,实在养眼的很。
屋外,鲟之穿着乌黑的夜行衣回来,朝着守门的璟之笑呵呵道:“哥,我回来了,殿下呢?”他从袖子抽出两封信,在璟之面前摇了摇,有些得意道:“我可是打探了不少消息。”
璟之猝不及防敲了敲他的头,“少嘚瑟,殿下正在泡温泉,你把信给我吧,待会我送进去。”
鲟之身手再如何好,总也躲不过自己亲大哥的出招,例如这对待小孩子才会有的敲头,他苦闷道:“再敲万一我变傻了呢。”
“少聒噪,给我吧,”璟之伸出手。
鲟之刚要递过去,就听里屋传来谢商止的声音:“你们两个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推开门走进去,规矩站着,鲟之道:“殿下,您吩咐让属下去查六公主殷南乔,属下已经全数打听清楚,从六公主落地起至现在十七年间,都写在这两封信了,另外还有长公主,四公主和五公主。”
谢商止显然刚刚从湢室出来,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身穿件玄色寝衣,丝绦系的不紧,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膛残留几滴水珠,本就十分俊俏,如此更添一重楼,莫说姑娘家了,连鲟之也不敢多看。
他抬眸看向鲟之:“把信给我。”
鲟之递过去,谢商止接住,先是三两下就拆开有关殷南乔那封的,铺展后一目十行看完。
鲟之是真的细心过头,连这几位公主多高多重都记录下来,恨不得连头发丝数量都给写上去。
谢商止红唇翕动喃喃念着:“大邺六公主殷南乔,生辰七月初七,生母淑妃褚芙伊,江南扬州人,六公主喜欢荷花,爱吃爱笑,性格活泼好动,与……”
他声音蓦地停住,一双桃花眼盯着信上的几个字,琥珀色眸中似燃起团火焰。
“与护国大将军萧折宴,关系匪浅。”
说至“关系匪浅”时,谢商止的语气显然加重几分,还带着些许质疑,捏信的手指不自禁紧了紧,洁白平坦的信纸起了几道细微皱痕。
璟之瞥了眼鲟之,手肘碰碰他的胳膊,两人面面相觑起来,他用眼神无声问:“你怎么办事的,这都写进来?当真有此事?”
鲟之眨了眨眼睛表示真的,一脸无辜。
谢商止把此封信搁下,又将其余三封打开,胡乱看过后他的目光还是移到殷南乔这封,上面还附带着画像,少女怀里抱着一大把荷花,笑容纯粹天真,梨涡在绯红的两颊若隐若现,一双明眸湛湛。
确实和崟朝宁徽帝姬长得不同,但他盯着信上的画像,结合在城门时遇到的六公主,他觉得她就是她。
“文清道长可到了?”
璟之回答:“刚到,属下安排他在听雪阁休憩,殿下要见吗?”
谢商止颔首,“把道长请进来。”
璟之这就退出屋子,鲟之则是站到谢商止身后,像个镇守宝物的凶兽。
谢商止指腹轻轻抚摸殷南乔的小像,平静的神色窥探不到内心所想,他问:“萧折宴和六公主怎么关系匪浅?”
鲟之心里一颤,他就知道,殿下会为此事多心,本想着不写上去,可迟早也要被发现,还不如早些表明,不然日后可有他受,不过现在,大难临头了。
快速理好应对话语,心里仍有些忐忑不安,回道:“殿下,萧折宴是大邺朝最年轻的将军,战功赫赫无人能敌,他与六公主在七年前就相识相交,平日里萧折宴进宫都会带些吃食玩物送给这位六公主,而六公主也很喜欢和萧折宴待在一块儿。”
他说完偷偷伸出脖子,想探探谢商止的表情,却只看到轮廓分明的侧脸,硬着头皮继续说:“三年前萧折宴出征攻打匈奴,六公主起晚了,坐着马车风驰电掣去往城门,就为送送他,还给了可保平安的红绳,那红绳还是在苍生树下求来的,总之,关系匪浅。”
鲟之说完即刻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谢商止的怒气和醋意掩饰得很好,但他自幼和殿下一同长大,这点儿小心思还是察觉出来的。
谢商止唇瓣紧抿快成条直线,因发力而泛白的指关节半晌才慢慢松开,他忽然问:“六公主会是杳杳吗?”
鲟之猛然抬头,只看到殿下的后脑勺,他不知如何回答,自从崟朝被灭,宁徽帝姬自刎跳城楼,谢商止来晚一步,亲眼看着虞婳死在怀中,就变得喜怒无常,隐隐有要崩溃发癫的前兆,整日陪着那具冰凉尸体。
来大邺朝当质子,并非他脑子不好或闲来无事,只因文清道长与他说,宁徽帝姬虽已经身死,但怨念太重,魂魄附到另一个人身上,重获新生。
文清道长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又是夜观天象,又是摆阵卜算,最后总结,宁徽帝姬的魂魄附到大邺朝皇室人物中,尤其是几位公主极有可能。
谢商止从前是不信鬼神的人,对此甚至还很嗤之以鼻,可这一次完全深信不疑,这不,不顾北荣帝后的反对,百姓的议论,娶了宁徽帝姬的尸体为王妃,带着她千里迢迢来到大邺朝,就为了寻找魂穿后的她。
用鲟之的想法来说,这是见了鬼才会有的事。鲟之和璟之都觉文清道长在招摇撞骗,他重复“这”了几次,然后答道:“属下不确定。”
谢商止挺拔的背脊似乎一下子塌了,不再说话,目光一直流连在殷南乔的小像上。
璟之把文清道长带了进来,将门关紧。
这文清道长委实和那长胡子的老道士不一样,眉清目秀似个书生,却没有文弱气质,反倒感觉有些精明狡猾,脸蛋儿白白净净的,身穿件霜色圆领袍,手执象牙雕花镂空折扇,轻轻摇曳步入屋内,瞧着很是不靠谱的模样。
谢商止抬眸看了他一眼,稀有地露出个淡淡笑容,很是客气道:“道长请坐。”
文清道长并未托大拿乔,恭敬行了个礼方才跽坐在对面,把折扇收好放到桌上。
“道长,我今日在城门口见到大邺朝的六公主,不知为何,我觉得那就是她。”谢商止眸中闪烁几丝激动。
把鲟之用各种办法得来的几位公主信息画像全数摆在桌上,他道:“你看看,算一下哪位是她。”
文清道长眉头皱了皱,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故作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四位公主的画像仔细看过,又抬眸看谢商止,却不敢和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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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忙别过头闭上眼睛。
随后掐指一算,屋内陷入静谧,鲟之和璟之非常不喜这位道长,也不知从哪处得来的嗜血之花,竟让殿下日日割脉用血供养,还称养一个月就能开花,届时可以寻到魂穿后的宁徽帝姬。
要不是谢商止重用他,以鲟之和璟之的性格,早让他死千次了。
半晌后,文清道长才慢悠悠睁开眼,修长的食指在四幅画像上空游荡,迟迟不下定论,谢商止的心也跟着他的手指紧张起来。
最后,落在了殷南乔那幅,文清道长解释道:“殿下,这位六公主也许就是王妃,六公主三年前被关慈隐寺,昨日回宫途中还落过水,据说已经溺死,忽然活了过来违逆天道,这属实不正常,草民道行不深,不能准确算出,毕竟天机不可漏,不如您进宫多和这位六公主相处,也许就能察觉出来。”
鲟之不乐意了:“什么叫也许,你个假道士到底算的准不准!”
璟之急忙拉住他:“殿下还未发话你多什么嘴,”随后朝着文清道长含着歉意道:“道长勿怪,弟弟年纪小易冲动。”
文清道长愣愣坐着,他倒是想辩驳但无从说起,鲟之不甘心但也只能悻悻闭嘴。
谢商止对这些置之不理,看着那幅小像沉吟半晌,头也不抬问:“道长是算出的还是瞎猜的?”
他现在虽然重用文清道长,但也不是对方说什么都信,他只是在为心爱之人死在自己怀里,却无能为力挽救她的性命,自此阴阳两隔而不能走出来,并不是轻易可骗的傻子。
文清道长心里一颤,镇定自若道:“自然是算出来的,毕竟草民才刚到京翎,和大邺皇室从未有过交集,草民可不敢诓骗殿下,还请殿下明查。”
谢商止长叹一口气,忽而冷笑一声,可把文清道长吓得遍体生寒,冷汗层层。
“道长一路长途跋涉辛苦了,璟之,你带道长下去休憩,不可怠慢,在大邺不如北荣安全,多派些人手护着。”谢商止交代道。
闻言,文清道长悬着的心没有完全落地,这不是明晃晃的监视嘛,若六公主不是宁徽帝姬,那他就小命不保。
他方才一席话,确实是在蒙混过关,道术他只懂片面,更多的是口舌了得,本想在谢商止这儿多捞金,时机成熟就脱身,奈何有人花高价让他继续诓骗下去,一来二去,把尊贵的王爷给弄到这大邺朝当质子。
他知道,自己上了一艘没有后路的危险大船,破罐子破摔硬生生咬牙也要坚持下去。
文清道长站起身:“多谢殿下厚待。”
随后跟着璟之出了屋子。
谢商止看向怒意未了的鲟之:“今日午时让你进玉兰园看六公主为何去那地方,结果如何?”
鲟之噎住,他倒是把这茬忘了,回忆一番后心里大惊,连同脸色也跟着动容。
谢商止剑眉颦起,“快说。”
“殿下,属下暗中观察,见到那位六公主进了玉兰园,然后仰头看了半晌,就蹲在地上哭,嘴里说着想念父皇母后。”
话至此处,谢商止眉头拧得更紧。
“她还遇到了个公子,叫苏承竹,是忠勇侯的长子,那苏承竹有武功在身,属下怕被发现只能远远观察,隐约听到六公主问起崟朝的事,之后就是东拉西扯,那苏承竹撩拨的话没完没了,他弟弟也来了,总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谢商止眉头倏而舒展,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还问了崟朝的事?”
鲟之颔首:“对,殿下,那假道士该不会说的是真的吧?毕竟一个公主,从未到过崟朝,为何会问起,而且还哭着说想念父皇母后,元崇帝和沈皇后都在宫里呀,想念为何不待在他们身边。”
“那不是她的父皇母后,”谢商止声音都在发颤,“鲟之,她应该就是杳杳,你吩咐下去,即刻收拾东西,明日进宫,本王要去会会这位六公主。”
鲟之一个头两个大,不久前谢商止还口口声声说不会住进皇宫,现在又说要住进去,他只好领命退下。
刚要跨出门槛,又被谢商止叫住:“你回来,把玉兰园的事从头到尾和本王细说。”
这下他头更加大了,因为有那苏承竹在怕被发现,他只是远远看着听的不真切,只能从唇语分辨,只能磕磕巴巴全说出来。
“她说她喜欢玉兰花,是因为玉兰花高贵纯洁傲于枝头,而且还象征感情忠贞不渝,”谢商止难得的情绪激动。
把站得笔直的鲟之一把扯下瘫坐在地,抱着他的双肩:“杳杳也曾这样说,而且你打听来的,六公主喜欢荷花不是玉兰花,她一定是杳杳!”
鲟之扯出个勉强的笑容:“应该是吧,等殿下进宫去探探不就知晓了。”
谢商止放开他,隐隐有喜极而泣,他道:“快去收拾,明早就进宫。”
19. 白桐书院
一连几日,虞婳多半窝在长乐宫中看书度过,自她那晚梦魇,属实把殷南姬和殷梨吓住,已经不敢晚上和她同睡。
下了学堂会来找她聊天,但月底要测考,元崇帝每次都会查看,为了不挨训她俩也少来了,待在自己的宫里发愤图强。
她偶尔会被沈皇后叫去坤宁宫,过了几日虞婳才完全适应这个新身份,她不仅要替殷南乔报仇,还要报自己的仇,要抓紧布局。
刚过卯时就自觉从暖被里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姁娘和追月给她梳妆打扮,穿了条秋波蓝长裙。
追月拿出几个精致的小香囊,走过来笑盈盈问:“公主,这些都是昨个儿你和皇后娘娘一起调的,奴婢闻着可香了,要戴哪个?”
沈皇后很懂香料,也擅长做胭脂,她之前虽不喜欢涂脂抹粉,但姑娘家似乎天生就对胭脂水粉有吸引力,连着几日一同调香制粉,虞婳也喜欢上这些。
她的二皇兄虞君逸喜欢做毒药,在香料上面也涉及到,之前粘着学了三年五载,不说精通但也略懂,殷南乔是从来不会这些东西的,沈皇后只以为她是天赋异禀,故而给了她不少自己嫁妆中珍藏许久的香料。
虞婳没有在追月给的香囊中选择,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个素锦五瓣花型的香囊,说:“我戴这个吧。”
这香囊一拿出来,清幽淡雅的香味四溢,如同汲取百花香气汇在一块儿,沁人心脾,令人沉醉其间,顿时盖过这几个香囊的气味,明明也是昂贵香料所致,在这香囊面前顷刻显得低劣庸俗。
“公主,好香啊,这是什么香呀?”追月惊奇问道,连手上几个香囊都嫌弃地放到桌上,一双明眸睁大看着她手里的香囊。
姁娘正给她梳顺秀发,也被这香味给惊住:“莫非是皇后娘娘新做的香料?奴婢也觉好香。”
虞婳有些小得意:“不是,这是我自己做的,叫幻兰香。”
幻兰香,她说到此名脑子嗡了一下,这是二皇兄花了很久的功夫给她做的,天下独此一份,可最后二皇兄也是战死沙场,留给她的东西只有这幻兰香的配方做法了。
追月:“不如公主今日戴这个吧,奴婢闻着就好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鲜花,可真迷人。”
虞婳颔首,自己把这香囊系在腰间。姁娘给她梳了个灵蛇发髻,只簪了几朵并蒂莲绒花,戴了对珍珠耳铛,依旧打扮的淡雅。
“走吧,别让四皇姐和五皇姐等久了,这也是我回宫后第一次去学堂,晚了会让白夫子不喜。”她说着站起身。
追月拿上书箧,笑盈盈的很是兴奋。
姁娘拉住追月叮嘱道:“记得莫要口无遮拦,公主近来睡不好,午休时记得点上安息香,也记得多给公主掖被子,初夏来临可白桐书院在璧梧岛,那地风景虽好但风也大,万一受了风寒可不好。”
追月耐心听完,“我记住了,嬷嬷放心吧。”
姁娘这才让她离开,站在宫门口目送主仆二人,似个老母亲送子出远门,恋恋不舍,殚精竭虑。
钟嬷嬷年老,昨晚又聊到很晚,今早儿本是想在卯时就起的,奈何赶路回来马车颠簸,一把老骨头抖得快散架了,只能躺在床上休养。
先帝也是喜欢奢华的,尤其偏爱江南水乡的风景,偌大的皇宫池塘不少,可他在位期间却动用不少钱财人力,在东边修建了十分宽阔的堰巍湖,效仿江南有名的湖泊。
元崇帝登基后,自然留着这处佳地,时常让宫人修缮维新,白桐书院就在堰巍湖一座小岛上,称为璧梧岛,风景如画。
学堂设在似凉亭的屋子内,布局简洁雅致,墙上挂着有名文人墨客的画作或诗词,黄花梨木书案依次摆开,桌面放置花瓶,插着新采摘的鲜花,遮阳的竹笭被清风拂过微微晃动,纱帘已然系在柱子。
只有座小拱桥通往凉亭屋内,四面被荷花塘围绕,一片碧绿间冒出零星粉嫩花苞,此处静谧很合适进学,风景宜人,似个世外桃源,与这座皇宫隔绝开般。
三位公主走在宽阔的拱桥上,清风拂来,各自臂弯的披帛迎风飘扬,实在是道美丽的风景线。
殷南姬左右手都挽着殷梨和虞婳的胳膊,她十分欣喜,走路都时常要蹦两下,“从前我们三个也是这样,一起上学堂下学堂。”
殷梨朝着虞婳浅笑道:“这三年六皇妹课业可能有所耽误,若有不解的地方,我可以与你说说。”
虞婳颔首,殷南姬附和:“我也可以给六皇妹解惑,虽说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殷梨提醒道:“原先的刘夫子被苏小侯爷气走了,现在新来的白夫子很是严厉,父皇允诺我们这些皇子公主若有不听话的,任他处罚。”
虞婳想起在崟朝时,她有着一大批的世家贵女做伴读,文景帝给她找的夫子都是女先生,同样是顽皮得很,那些女先生碍于她是公主,便没有过多斥责。
到了最后,伴读们被遣散,而她则是日日要到东宫去,兄长太子手把手教导,这才能有些文墨,三皇兄教她琴棋书画与射箭,渐渐的也会了不少,但唯有骑马实在不通,到了国灭那一日,她也没有学会骑马。
“我昨晚听母后说,北荣朝的晋王,居然要来给我们当画师!”殷南姬高兴过头,这才想起这事。
话落,虞婳愣住,脚步也顿在原地,拉着殷南姬问:“北荣朝的晋王?要来给我们当画师?”
殷南姬点头:“对呀,还是他自己想来的,也不知为何如此,父皇已经应允了,”她一脸苦闷:“怎么办,光是在家宴我就觉这位晋王不好相处,我可不想和他碰面。”
殷梨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虽然也有些惧谢商止,但还是忍不住目露些许期待,“晋王身份贵重,听闻他画技极好,若是真的,那我们可以好好学学。”
、
殷南姬:“别了吧,原先的画师挺好的,晋王那样可怕,该不会和白夫子一样严厉吧。”
虞婳思绪复杂,她紧抿唇瓣不说话,只听她俩叽叽喳喳在谈论着。
快到小岛上时,前方便传来孩童有些稚气的声音,却是恶毒的很。
十皇子殷济骑在名男子身上,那男子面目黧黑,四肢朝地跪爬着,衣料磨破露出肌肤有些衣衫褴褛,兴许是经常被如此使唤,皮都给磨厚了没有出血,他头发被编成两条长辫子充当马辔,而殷济便是拉着。
“驾!”殷济坐在上头,才九岁整个人便胖乎乎的,他骂道:“你这人马怎么爬那么慢!”
几个宦官在旁边护着他,生怕他掉下来,殷济说完便朝另一个宦官伸出手,那宦官心领神会抽出竹鞭放到他手掌心。
殷济甩鞭狠狠抽在身下男子的背上,那男子似乎是经常挨打,忍痛力极强,愣是一声不吭,只低头拖着他木讷爬行。
殷济见状更加生气了,竹鞭一甩使劲揪住他的辫子,硬生生把这男子的头给拉起来,“本皇子问你话呢!爬那么慢!”
那男子面容消瘦,两颊微凹,一看便是营养不良,吃不饱,衣裳也是粗布麻衣,他声音十分沙哑虚弱:“连着几天未进食,实在是没力气了……”
殷济可不管那么多,他气呼呼地下来,那男子顿时瘫在地上。
“真是个废物,罚你在这跪一天,等本皇子下学堂了继续当人马!”殷济上前踹了他两脚,顺道啐了几口唾沫。
那男子丝毫不反抗,确切来说不敢反抗,硬生生受着。
宦官们上前各种诱哄,这才把殷济请去学堂,独留那男子在原地跪着。
十皇子殷济很得元崇帝疼爱,容嫔也是母凭子贵,自然是十分溺爱这得来不易的孩子,给宠成了个暴躁的性子,经常打骂宫人。
殷梨见状不由叹气:“这十皇弟,性子真是愈发狂躁了,虽是个质子,但好歹也是人,也曾是南疆国的太子。”
殷南姬已经习惯每日见到这种情形,她怜悯地看向那男子。
虞婳问道:“十皇子经常如此吗?地上的男子是南疆国送来的质子吧。”
殷梨低声解释道:“对,十皇弟被宠坏了,连喝的水都是从避暑山庄运来的,那男子叫李祈安,以前还是位太子呢,南疆国力薄弱,这位太子到这来当质子,自然是没有好日子过。”
殷南姬插话:“十皇弟和我们相处都不融洽,倒是和殷琦好得很,果真蛇鼠一窝,聚在一起不是打骂宫人,就是干些下作的事,狼狈为奸。”
“李祈安。”虞婳喃喃重复这个名字,想到了同样是质子的谢商止,在这大邺朝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她凝视走远的十皇子殷济,容嫔也是害死淑妃的凶手之一,这十皇子果真养得精细得很。
南疆国地处西南,群山连绵不绝,在七国中是最弱最穷的国家,人们常常称此国为南蛮之地,盛产稀世草药,却因陆路水路不通运不出来,许多医者前仆后继去往南疆国各处密林,里头危机四伏,瘴气弥漫,许多人都是有去无回,因此南疆国也出了不少神医,但抵不过南疆帝王是个昏君,稀世草药再如何多如何昂贵,也能被挥霍的所剩无几。
这不,为了求和平把太子李祈安都送来当质子。李祈安也是被折磨得够呛,已经没有往日的矜贵。
待殷济走远,笔直跪着的李祈安才敢松懈些许,他来这大邺朝当质子一年有余,起初还是傲骨犹存。
被殷济和殷琦欺凌虐待许多回,便认清现实萎靡不振,像个软柿子任人折辱揉捏,常常食不果腹是最轻的折磨,粗茶淡饭也轮不到他,只有剩饭泔水可充饥,因此面黄肌瘦,形同枯树般憔悴。
宫里人对此是司空见惯,除了怜悯再无其他,她们也救不了李祈安。
虞婳却是头次见到有人被如此践踏,心生怜悯,她问道:“四皇姐,五皇姐,你们可有带点心?”
殷梨摇摇头:“没有带。”
殷南姬:“我带了,”她转身朝贴身宫女招手:“降荷,把芡实糕拿来。”
跟在身后的降荷从书箧中拿出油纸包着的点心呈上,殷南姬接过递给她,问:“六皇妹,你饿了?”
虞婳朝着李祈安方向看去:“没有,看他好像要饿晕了,一时不忍心。”
殷南姬急忙提醒:“可别帮他,你若是如此,回头他只会被折磨得更狠。”
殷梨:“对啊,当初我也是看不下去,与母后说过,转头他就被十皇子日日带在身边欺凌,甚至因长相俊秀,还被殷琦给……给……”话至此处,她面上泛起忸怩神色,难以启齿起来。
闻言,虞婳又看了眼李祈安,隐约猜出一二,她虽不经人事,可她的三皇兄生的极为俊俏,是许多闺秀的掷果盈车,天上明月,三皇兄也有些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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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喜欢和他出宫游玩,耳濡目染的又聪明伶俐,在花楼里见过些腌臜事,可留下不小心理阴影。
自那以后,三皇兄就不带她出去玩了。
“那好吧,”虞婳只好作罢,她其实并不是怜悯心泛滥,而是脑海冒出个计谋。
殷南姬忽然想到个好法子:“不如我让人偷偷送去吧,其实李祈安刚到宫里时人挺好的,还给我捡过遗落在高树上的风筝,只是我们也无能为力,父皇偏爱十皇弟。”
三人意见达成一致,吩咐了人送去。上课时辰要到,这便步伐匆匆赶去学堂。
璧梧岛外看小,到了里头才发觉很大。若有那路痴不熟悉的,指定会走不出来。
殷济年纪小,并不与她们同在个学堂,而是另有两位夫子教导。
因此,她们三人也算是先到了,刚刚坐下没多久,便见苏承竹和苏承漉步履匆忙而来,身后分别跟着贴身小厮。
苏承竹酷爱打扮,今日的行头则是一件紫色窄袖袍衫,丝绦腰带挂着枚玉佩,依旧是高束乌发成马尾,十足的意气风发,手执把玄色鎏金折扇。
两兄弟走进亭中,朝着三人见礼:“见过三位公主殿下。”
在皇宫里,苏承竹最烦的就是这点,处处受规矩礼仪牵制,幸好皇子公主们都好相处并没过多讲究,不然他光是行礼问安都要疯了。
殷南姬摆摆手:“同窗天天见面还行什么礼,”她眼眸亮晶晶的,满是八卦的兴奋,“苏小侯爷,北荣朝晋王殿下要来给我们当画师呢,都说他狂悖无比,会不会也很严厉啊?届时你可还敢逃课?”
如若苏承竹嘴里有水,他铁定会全数喷出,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人未出声,倒是沉稳惯了的苏承漉跳脚起来。
他从苏承竹的身后一下窜到殷南姬面前,双手撑在书案上,惊喜问:“真的假的,那位画技很好的晋王吗?”
殷南姬被他疾如闪电的动作吓道,木讷点头,苏承漉喜不自胜,乐颠颠回座位去,念道:“晋王的画作我见过,当真天下一绝,比那邕亲王世子都还好。”
苏承竹“切”了声:“看把你高兴的,”他往身旁柱子靠去,收起折扇撑着下巴,“晋王这小子好像也没比我们多大吧,来当夫子教画画,谁乐意学。”
他吹了吹鬓边碎发,随口一问:“我没见过晋王,他长得如何啊?会不会是个丑八怪。”
殷南姬出声道:“我见过,俊美无涛得很,六皇妹还夸他少年英才,轩然霞举,我觉得很合适,就是他人有点……古怪和让人胆寒。”
苏承竹轻哼了声,折扇噌地打开快速扇风:“能有小爷我俊俏?我可是京翎前三甲的俊俏美男,年年上榜呢。”
殷南姬乐颠颠反驳:“你就嫉妒吧。”
殷梨浅笑着打趣他:“苏小侯爷这是遇到劲敌了,从而耍小孩子脾性。”
“就凭那晋王,也能和小爷我敌对,怎么可能!”
……
虞婳不发一言,静静听着。
九皇子宸王殷鹤此刻也到了学堂,七皇子显王殷琦并未来,自他前几日被谢商止收拾一通后,已经在府里许久没有露面,估计是吓傻了。
殷鹤老远就听他们在谈论晋王,他虽腼腆木讷,但学堂里的都是熟人,便是人未至声先到,是少年该有的清润音线:“你们就别争了,待会见一见不就知晓了嘛。
众人看过去,殷鹤视线捕捉到虞婳,他走过去,规矩地行礼道:“见过六皇姐,皇姐安,早就听闻皇姐落水,皇弟一直想去探望又怕扰了皇姐,可还有哪里不适?”
随后指着自己身后宦官手中的东西,说:“这些都是上好补品,皇姐可要收下。”
“这位皇子怪懂事的,应当不是个人面兽心的吧,”虞婳心中暗想,在家宴上是见过这位宸王的,印象还算不错,她假装关心道:“我好多了,九皇弟勿挂,三年不见,九皇弟长大不少。”
这个国家于她有天大仇恨,她对在场各位并不想注入更深感情,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若到最后,谁若挡道,她便杀谁。
殷鹤站直身,笑时露出两个标志的小酒窝,“一切都好。”
追月走上去把东西接过。
苏承竹从怀里掏出三支发簪,分别给了三位公主,他道:“昨晚逛夜市看到的,觉得挺好看,便给几位殿下买了。”
殷南姬手里的是海棠步摇簪,殷梨的是百合缀玉步摇簪,而虞婳的则是玉兰珊瑚步摇簪。
“嘿,可真好看,这上头还有猫眼呢,亮闪闪的,”殷南姬身为公主见过不少好首饰,但眼前这支步摇属实漂亮的很,她急切插到发髻上,笑盈盈看向虞婳:“好看吗?”
虞婳点头,手里摸索着这支步摇簪子,殷梨心思细腻,见状好奇道:“苏小侯爷知道我喜欢百合,四皇姐喜欢海棠,可六皇妹喜欢的是荷花,为何送她玉兰花啊?莫不是不清楚?”
“六公主喜欢的是玉兰花啊,她前几日与我在玉兰园初见时,就说喜欢玉兰,高贵纯洁傲于枝头,”苏承竹刚刚解释完。
便听到白夫子中厚的声音传来:“聊什么呢!还不快坐好!”
一听到这声音,众人就立马闭嘴,各自坐到位置上,老老实实,虞婳见状深感这位白夫子肯定有雷霆手段。
而白夫子身边,却是站着一人。
20. 竟被留堂
谢商止是跟随白夫子一道来的。白夫子是位很有名望的大儒,常年在富饶的江南地带教书,教出来的学子桃李满天下。
他不畏强权也不轻视寒门子弟,元崇帝可是请了好几次,才把他请进皇宫,对付如苏承竹此等纨绔子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不过脾气古怪最是难以相处,眼下倒和谢商止谈笑风生一路款步而来,很是罕见了。
白夫子和他前后走进学堂内。
“这位是北荣朝的晋王殿下,以后就是你们的画师。”白夫子介绍道。
小眼儿在众人间滴溜溜转一圈,末了才半是嘱咐半是威胁道:“晋王画技一绝,你们都要认真学,若有那胡羼的,老夫定要重罚。”
众人异口同声应:“学生谨记。”
随后目光流连在谢商止身上,他今日倒没有用发簪半挽披发,而是以个金冠高束墨发,身穿天蓝色宽袖锦袍,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本就生的极为俊俏,又不过十九岁也是个少年郎,今日瞧着倒没那么让人畏惧,反而多出几分平易近人的亲切。
殷鹤与苏承漉看他的眼神十足的崇拜,殷南姬倒是不敢看,她在家宴上就被谢商止那可怕的眼神吓了半天,还祈求再也不碰面呢,现在倒好,要日日相见了,殷梨倒是没多大反应,乖巧站着。
“谢先生安。”众人朝他问好,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如此叫法委实让他们有些不适应,苏承竹更是不情愿,敷衍着声音慢了半拍。
谢商止自然瞧了出来,朝他们微微颔首,自认为很是善解人意道:“不必叫本王夫子,显得本王年老,如何称呼随你们。”
苏承竹嘀咕“切”了一声,他虽然没有和这位北荣来的晋王打过交道,但从他搞出来的那些阵仗,就可以看出是个狂悖的,不知为何,总看他不顺眼,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对付。
不过,谢商止看他也是一样不顺眼,想到这纨绔居然敢拍六公主的头,他就觉得被冒犯了。
虽然人还不是他的,也不能确定心里的猜疑,终归很不舒服的。
思及此,倒是把目光移到虞婳身上。三位公主的座位靠左,按着年纪她坐在最后一张。
少女垂眸,睫羽似蝶翼振翅,巴掌大的鹅蛋脸五官红颜如玉,穿的素雅,清丽似仙子。
这么瞧着,和他心心念念的宁徽帝姬毫无半分相同。
白夫子说道:“今日是晋王殿下头次来白桐书院当夫子,今早的课程就留给殿下来上吧,老夫待会去与另外几位夫子安排接下来的课程。”
谢商止颔首表示同意。
白夫子又扫了眼底下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站姿吊儿郎当的苏承竹身上:“苏世子,今日晋王头次来给你们上课,可要安分听话。”
苏承竹正神游不知何处,忽然被点名吓了一激灵,对上白夫子的目光顿时蔫了平日里的桀骜不驯,应道:“学生知晓了。”
白夫子这才离开学堂。
苏承竹看向谢商止,容貌确实比他更胜一筹,气质也略佳一等,怎么连身高也多出半个头。
额……
苏承竹心里难得生出惭愧。
立在外头的鲟之和璟之合力抬了一幅框好的画像进来,用红布盖着有些神秘,放到学堂讲台中央。
又有宫娥把画画所用的的工具拿上来,还多了几个插在白瓷花瓶的玉兰花,纯洁无瑕。
谢商止应允他们坐下,这才不疾不徐边扯红布边道:“这是本王最用心所创的画作,你们可以一睹风采。”
说完,红布也被扯下。
这是一幅美人于玉兰树下翩翩起舞的画,娇娥起舞裙裾动,身姿曼妙惹人迷,她似皎洁月光,如枝头玉兰高雅,容貌风华绝代,笑靥如花。
更让人惊艳的是这画技,栩栩如生,连地上的小草枯枝也给画得宛然如生,里头的美人活灵活现,好似下一刻就可以呼之欲出。
众人瞠目结舌盯着,无不为之惊叹,殷鹤和苏承漉忍不住跑到前头近瞧,想伸手触碰但又缩回来。
只有虞婳看到这幅画时,有些大惊失色,但她极快地压下去,可双手仍在桌下搅动手帕,额头都布上细密的汗珠。
“欸?这画里的女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殷南姬撑着桌子头往前伸似只长颈鹿,眯起眼睛细细打量。
这也引得几人注意到此女子的容貌。
苏承竹其实也被这画给惊住,但他仍旧表现得浑不在意,瞥了一眼点评道:“这角度就跟偷窥狂似的,晋王画这幅画时,是不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啊?”
这不明晃晃说他是梁上君子,专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谢商止冷笑一声:“苏世子以往的画作本王见过,实在不堪入目,你那些风流事迹也是一样,与你比起来,本王逊色不少。”
“嘿哟!”苏承竹不乐意了,拍桌就要上去,被殷南姬急忙拉住衣袖,朝他挤眉弄眼劝阻。
鲟之和璟之见状,“唰”的一下亮出明晃晃的利剑,苏承竹丝毫不怕。
殷梨急忙缓和气氛:“今日是晋王殿下头次给我们上课,小侯爷这是过于兴奋了吧,”她站起来凑近苏承竹:“白夫子在荷花塘对面暗中观察呢。”
一听此话,苏承竹快速瞥向荷花塘对面,他眼力好,果真看到一个花甲老头在草丛里贼眉鼠眼的躲藏,后边还有两位夫子,很是滑稽。
只能作罢,朝着谢商止皮笑肉不笑:“我与晋王殿下不过尔尔。”
这才回到座位坐好。
被吓住的殷鹤和苏承漉这才敢挪开脚步,回到座位上。
若换作以往,谢商止肯定要狠狠回击,让对方心服口服,可眼下,他只想探探始终不发一言的六公主。
虞婳已经在短短时间稳定情绪,那幅画正是她,确切来说,是还身为崟朝宁徽帝姬的她,而现在的自己,是大邺朝六公主殷南乔。
不该紧张的,她早就死了。
不过却是生疑,谢商止何时看到她起舞的,这幅画里的场景,是她在玉兰林练习花间醉梦舞。
谢商止将她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他很想冲下去问她,可还是按捺住,仅仅只靠这点,还不够。
他开口道:“今日先看看你们的画技如何,要在花瓶里的白玉兰发黄前,将它完整画下来,“面色一沉,语调也严厉起来,当真有几分夫子的威严:“不完成者敷衍者,重罚。”
好嘛!这又来了个更厉害严厉的夫子!
几人面面相觑,众所周知这玉兰花发黄很快,而且已经端上来有些时候,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画好。
但又不敢反驳,这晋王瞧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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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不好惹,连孝元崇都要给九分面子的,苏承竹那完全是不想丢脸,硬着头皮也要以卵击石。
他们都拿起画笔认真画起来。
虞婳也执起画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描绘,她的琴棋书画都是三皇兄手把手教的,不说精通但也掌握许多,应付这些是信手捏来。
谢商止走下讲台,在几人间巡视,最后停在虞婳身旁,她画的专心,全然没有注意到。
纤纤玉手宛如通透白玉,画笔在手里游刃有余操作,几朵玉兰花跃然纸上。
“这画画手法,和她一模一样,和虞君邶如出一辙,”谢商止观察半晌心想着,一颗心狂跳不止,鼻孔忽而钻入股熟悉的香味,若有似无,但他还是辨别出来了,这是幻兰香。
这虞君邶自然是崟朝三皇子,虞婳的三皇兄。谢商止之前和他也算交好,经常一起扬鞭策马,他甚至还向虞君邶讨问,如何能获得虞婳的欢心。虞君邶得知他倾心自己的妹妹,那是笑得合不拢嘴。
馊主意出了不少,害得他屡次出囧,不久后殷蘅出现了,轻易获得虞婳的欢心,将他种种行为衬得像个傻子。
谢商止压住心里的激动,面上波澜不惊,但鼻间的粗重气息掩盖不了,虞婳这才察觉他在身边。
有些被吓到,画笔也跟着手颤了颤,仰头迷惑地看他,一双明眸湛湛。
谢商止温柔浅笑:“无事,你继续画吧。”随后拂袖走去,薄如蝉翼的轻纱袍摆似有意般从她手背划过,泛起须臾的痒。
虞婳缩了缩手,瞧着他挺拔的背影一头雾水,为何这谢商止身上的香味,和幻兰香如此相似。
她想到之前谢商止也来过崟朝,和几位皇兄倒谈得来,兴许就从二皇兄那里得来的,可二皇兄那是口口声声说过,此香只有她一个人有。
苏承竹探出头轻声唤她:“六殿下,我瞧一下你画得如何,那晋王看了许久。”
虞婳刚想递过去,就传来谢商止的声音:“不可交头接耳,苏世子,你坐好。”
“真是讨厌!”苏承竹气鼓鼓说道,埋头继续苦画,可画出来的玉兰花有些不伦不类,确实有些不堪入目。
很快,玉兰花已然黄透,没了方才的纯白粉嫩,几人也把画作交上去。
时辰还早得很,谢商止简单看过后,竟然宣布上午他的课程结束,剩余时间自行安排,苏承竹那是兴高采烈,全然忘了方才的龃龉,使了轻功一溜烟跑出去。
他新做了根鱼竿,这巍堰湖可是养了不少肥美的鲜鱼,他想钓几只上来尝尝,也是打发时间,这一想法苏承漉自然是知道,拉着殷鹤难得不好好学习,屁颠屁颠跟上去,其实也是畏惧谢商止,找个地方躲一躲。
殷南姬走过来:“六皇妹,你三年不来学堂,这璧梧岛也不甚熟悉,我带你去逛逛。”
殷梨:“西边有处荷花塘,每年都开花很早,你不是喜欢荷花嘛,我们带你去观赏。”
殷南姬却反驳:“六皇妹现在喜欢玉兰花了,那附近好像有棵玉兰树,我们就去那吧。”
虞婳被她俩牵着刚要迈出去,就被谢商止叫住:“六公主请留步。”
三位公主齐齐转头,茫然不解。
“六公主的画作有些瑕疵,本王想指导一二,所以还请六公主留下来。”
21. 暧昧试探
虞婳愣住,她明明记得自己画得十分认真仔细,按理来说并无不妥,但转念一想,谢商止画技出众,于他眼中只怕真是有瑕疵。
可为何独留她一人。
殷南姬和殷梨对视一眼,也是满心疑虑。谢商止朝她二人很强硬道:“你们先走吧,六公主留下就行,不必等她,本王指导要些时候。”
两人对上他冰冷且非常不悦的目光。
果断丢下虞婳。
“六皇妹,能得晋王指导也是好事,我们先走,在远处等你。”
“对,晋王画技好,能得他指导六皇妹日后肯定进步不少。”
两人互相挽着各自的胳膊,转身就迈着小碎步恨不得插翅般跑远了,连同贴身宫娥也一起步伐匆匆跟随而去。
虞婳忍不住上前几步,唇瓣翕动低声道:“就这样把我留下来了,可真仗义……”
追月站在她旁边,不知去还是留,大邺虽然对年轻未婚男女之间不算多严苛,可她牢记姁娘的话,要一直提防身边人,少吃少说话,多观察脑子要机灵。
虽然于情爱一事没有开窍,但一路观察下来,追月觉得谢商止瞧自家公主的眼神,暧昧过分,也深情过分。她曾在慈隐寺见到有香客来苍川山求姻缘,也是这样的眼神,掩饰不了。
但追月疑惑,公主与晋王之前从未有过交道,只有在前几日进城时,晋王忽然跑过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莫非就是画本子里的一见钟情?她有点不信,男人都是坏菜,指不定是见色起意,况且这晋王还有王妃了呢,虽然已经逝世,但自家公主那是什么身份,启能嫁给鳏夫做个续弦。
追月越想势气越足,这晋王瞧着俊美无涛,还那样呵护已经死去的王妃,肯定是想在外人面前捏造自个儿十分深情,鬼点子倒多,她已经幻想到如何英勇无畏挡在虞婳面前保护她的燃血画面。
启料谢商止一句:“你也走。”
追月立马蔫了,是被那明晃晃威胁的阴鸷眼神给吓住,看了眼虞婳,欲言又止。
她道:“追月,你去外头等我吧。”
小丫头还想再“战斗到底”,虞婳挤出抹笑:“没事的,晋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商止左眉微挑兴趣颇丰看着她。
追月这才不放心的离开,一步三回头道:“奴婢就在外边,有事公主嚎一嗓子,奴婢就立马冲进来。”
嚎一嗓子?虞婳深感这小丫头可真接地气,有些忍俊不禁。
鲟之和璟之似两个木头桩子杵在他身后,谢商止头次觉得这俩侍卫没有眼力见,而且还很碍眼碍事,假装咳嗽几声。
偏偏鲟之不理解,立马上来关心,像个碎嘴老媪:“殿下,这璧梧岛风大,属下就说多穿些,您非要穿这件图什么俊美,感染风寒了吧,属下这就去取件厚实鹤氅来。”
谢商止咳嗽的提醒动作顿住,乜斜他一眼:“滚。”
鲟之缩了缩脖子,璟之瞅瞅虞婳,若有所思,立马拉着鲟之就出了学堂,这下只剩他二人了。
“六公主到这坐下吧。”谢商止阴沉的脸色立马转为温和,嘴角都控制不住微微上扬,像是吃了什么蜜糖美滋滋的,指着刚才他坐过的杌凳朝她说道。
虞婳蹙眉瞧他这变脸速度,有些不情愿提裙上去坐下,杌凳还有他的余温未消散,明明很浅很淡,虞婳却觉得像滩烫水拂过,刺的她有些坐立难安。
谢商止就站在她右侧,卓然而立似棵松柏。桌面平放着她的画作,玉兰花被她画得很生动,连同枝叶纹路都清晰真实,实在瞧不出有何瑕疵。
他修长的手指往片花瓣指去,他朝她右肩弯腰俯身下来,距离拉到近在咫尺,另一只手悄无声息从后背绕向左侧落在桌面,这姿势竟像是牢牢把虞婳圈在怀里,炽热的气息夹杂清幽幻兰香席卷而来。
分明是很暧昧让人脸红心跳的动作,虞婳却觉得如同被毒蛇缠身,依旧安分坐着不动声色。
低磁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里下笔过重。”
“哦。”虞婳淡淡回道。
谢商止指尖又移向另一侧:“这片叶子其实可以不要,抢了玉兰花的风头,喧宾夺主了。”
“知道了。”她依旧如此平淡,还有些浑不在意,这不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嘛。
明显能感觉到身侧人越靠越近,不知是脸颊绒毛还是肌肤互相摩挲,只觉右侧脸颊如数万只蚂蚁在爬行,耳根火辣辣的烫,虞婳有些反感,往一旁微微避开,谢商止却不要面皮的紧追不舍靠过去。
正当她想出声斥责时,谢商止忽而问:“你叫殷南乔?”
虞婳只“嗯”了一声。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南乔这个名字不好,”谢商止声音顿了顿,夹杂些许温情柔和道:“不如叫你杳杳如何?”
顷刻之间,虞婳脸上明显浮起惊慌,下意识朝他看去,不料动作过快一侧头,唇瓣便划过他的唇角,只是轻如蜻蜓点水,但也能让平静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明媚暖阳斜射而来,清风徐徐吹动两人袍摆裙角迤逦重叠,淡雅清新的蓝在两人交织的目光中,也生出几丝香艳旖旎。
“你在偷亲我?”谢商止盯着她,唇角噙起浅浅笑容,偏一双桃花眼目若秋霜,分明是不大高兴,毕竟他还没有完全确认她的真实身份。
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本王的便宜可是没那么好占的,小丫头,胆子挺大。”
抬手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唇角,计较问:“杳杳,这可怎么好呢?”
面对如此似调戏又似挑逗玩弄的情况,虞婳脸上没有任何羞赧绯色,一双明眸冷厉的过分,可隐藏在宽大衣袖的手却控制不住发颤。
这是谢商止第二次如此叫她,她不明白为何,明明从未相交毫无瓜葛,而且在宫里的这几日,并没有和多少人接触,自认为没有露馅,她每日和姁娘与钟嬷嬷旁敲侧击,在极力的往六公主殷南乔靠去。
刚刚极快的稳住心神,呼吸间闻到谢商止身上的香味,脸色顿时多了几丝惊骇。
这回闻的很真切,确实是幻兰香,和自己今日佩戴的香囊是同种气味,而幻兰香只她有,殷南乔是不可能有的。
不过还是冷静开口:“晋王借着为本宫指点画技的由头,把本宫留下来,该不会就想发疯乱喊人吧,若是眼瞎可以去看御医,晋王妃在天有灵,看到晋王如此朝三暮四,不守男德,就不怕夜深人静时,晋王妃来找你。”
“不守男德,”谢商止喃喃开口,普天之下,男权世道,只有宁徽帝姬才会敢如此说,因为文景帝把她捧在掌心疼爱,想做她的夫君确实要守男德。
虞婳说完,就要推开他的手起身离开。
可方才脸上所有神色都被谢商止尽收眼底,他怎么可能放过,双手抱住她荏弱纤瘦的双臂,殷南乔在慈隐寺是真的过得很苦,在谢商止的大手里臂膀如同小树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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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用力就要折断了似的。
谢商止眼眶红了几许,激动急切道:“你不是六公主,你是宁徽帝姬,杳杳,我知道是你。”
虞婳用力挣扎,“你放开我!晋王是有妇之夫还来对本宫拉拉扯扯,真是放肆!”
他却不听,反而把她抱入怀中,虞婳顾不了那么多,迅速拔下发髻上的玉兰花步摇,她今日只戴了几朵并蒂莲绒花,唯一的步摇还是不久前苏承竹送的见面礼。
毫不犹豫就往他的侧脖扎去,可还是敌不过谢商止身手好,轻易就给拦下,玉兰花步摇被他夺了去,双手还被他给单手控制住。
“你究竟想做什么!”
“杳杳,我知道是你。”
虞婳满眼嫌弃斥道:“疯子。”
“我确实是个疯子!我思念你快要疯了,”谢商止的声音忽然拔高,眼球里的红血丝渐渐明显,嗓音微哑:“杳杳,你就是我的王妃啊。”
虞婳蹙眉,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大声唤人也会被他两个侍卫拦下,只能拉下脸面声音哀婉:“晋王是北荣朝最尊贵的皇子,在这皇宫里无人敢惹,而我不过是命不由己的公主,若此番情况被父皇知道,我清白全无百口莫辩,届时该如何自处,算我求你,放开我,自此就当无事发生。”
“有我在,皇帝老儿不敢伤你,”谢商止依旧执迷不悟,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他看向左手握着的玉兰花步摇,“殷南乔喜欢荷花,首饰衣裳都要有莲纹,玉兰花是宁徽帝姬虞婳喜欢的,为此前几日你还翻墙进那玉兰园,独一无二的幻兰香是崟朝二皇子所制,你方才画画的手法和你三皇兄虞君邶一模一样。”
似乎想到了某个人,声音随着眼神变得阴狠:“害你国破家亡者,我一定会替你全数奉还回去。”
“你在监视我,”虞婳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她露出如此诸多破绽嘛?明明已经极力掩饰,这些行为于别人而言,不过是细微如尘的小事而已,可于带有目的的人来说,确实够用。
她暗悔自己的任性和莽撞。
谢商止狡辩道:“我只是在保护你。”
虞婳深知斗不过这谢商止,也不知他带着怎样的目的,想到害她国破家亡的殷蘅,当初也是这样想法设法靠近,她便无比憎恶。
柔柔开口:“有事好说,你先放开我。”
闻言,谢商止明显愣了愣,狐疑看着被自己控制而不能动弹的她,盯向那双清澈杏眼,想穿透黑白分明的眼球看到里头藏匿的真实魂魄,“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虞婳深觉谢商止是真的有病,还很不轻,她道:“我就在这,是谁晋王难道分不清吗?”
“分得清又分不清,”谢商止抬手,指腹一寸寸抚摸她的面颊,触感滑而暖。
虞婳不说话了,定定瞧着他,眼神多出几丝柔弱,如此模样谢商止哪有不依的,很快就放开她。
虞婳得了自由,从他手里把玉兰花步摇拿回来插到发髻上,在他满眼期待时凑到他耳畔低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崟朝宁徽帝姬,我是大邺朝六公主。”
手几不可查从袖口抓出小把粉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在谢商止脸上,他当即踉跄退了几步,脑袋昏昏沉沉间听到她说:“再敢对本宫动手动脚,本宫一定剁了你的手。”
虞婳快步往学堂外走去,谢商止满脸都是粉末,连鼻孔都吸入不少,整个人狼狈极了,只能扶在桌角站定。
22. 被推落水
鲟之和璟之很快就跑进学堂,瞧见谢商止正用手帕擦拭脸上的白色粉末,站得有些不稳当,摇摇晃晃的。
跑上前扶住他,异口同声焦急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六公主是给你撒毒粉了嘛!”
“不是毒粉,是丧魂粉,不对,这也不是丧魂粉,”谢商止没有丝毫慌乱,“总之要不了本王的命,只是会暂时丧失清醒理智。”
两个侍卫一急,没有听清那么多。
璟之急道:“怎么不会要命,丧魂粉南疆国才有的东西,为何这大邺六公主有,吸入此粉者,会陷入梦中走不出来永远沉睡,尤其是遇到心魔时,时间长了会要命的,殿下,还是先回宫让随行的御医来瞧瞧。”
鲟之大骇:“那殿下要是走不出心魔怎么办,宁徽帝姬死后殿下经常梦魇睡不好,这心魔该不会就是她吧!六公主也真是邪门,到哪里整这些歪门邪道的丧魂粉来,早知道属下就不让您来试探她了,最毒妇人心!”
谢商止开始有些迷糊,他还在维护:“因为她是宁徽帝姬,崟朝二皇子虞君逸喜欢做毒药,对丧魂粉更是苦心钻研,她不会做真正的丧魂粉,但这个对于从未接触丧魂粉的人来说,足够了。”
拉住鲟之的手,在昏迷前用尽力气道:“我没醒的时间要好好护着她,我觉得她就是杳杳。”
璟之幽怨地看了眼鲟之,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殿下,宁徽帝姬早死了,您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
“闭嘴,她没死,扶本王回宫。”说完,双腿一软两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耳畔两名侍卫的呼唤声越来越弱。
他来大邺朝当质子,北荣朝嘉德帝是极力反对的,因此父子俩还吵上许多次,但实在拗不过这儿子,只能随他而去,但嘉德帝依旧关心他,派了不少心腹和御医跟随。
璟之和鲟之虽然同他一起长大,可只有鲟之是自己的心腹,璟之则是嘉德帝的人,有何风吹草动都会向嘉德帝禀报。
尤其是宁徽帝姬一事上,璟之和嘉德帝都很反对,因此他只能和鲟之商量。
***
虞婳心情不仅慌乱还很沉重,她走在开遍鲜花,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一路风驰电掣,追月在后怎么也跟不上。
“公主,你等等我呀,小心别摔着,”追月跑得小脸蛋通红。
她全然听不见,这副身体明明是殷南乔的,为什么谢商止能那么快认出来,单凭方才那些真能如此断定?她都还没有开始报仇,甚至连真正仇人的面都还没有见上,万万不能栽在此人手里,实在是个祸患。
“幻兰香,玉兰花,”喃喃念了几遍,脚步忽然一滞,身后的追月猝不及防撞了上来,又趔趄往后摔去,虞婳急忙拉住她的衣领,小丫头这才幸免。
追月站定后气喘吁吁,还有些余惊未了,上下打量她才问:“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那晋王对你怎么样了。”
虞婳不回答,扯下腰间的香囊就要朝面前的巍堰湖扔去,抛物的动作一收,“不行,一但染上幻兰香十天半个月都不消散,扔了也没用。”
她侧头看向追月:“你回长乐宫去,把妆匣里的幻兰香香囊都送给各宫娘娘,就说是我与皇后娘娘一起调的,让姁娘去与皇后娘娘说一声。”
追月虽然茫然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那奴婢这就回去,公主,璧梧岛挺大的,您可别走远了迷路,”随后她往对面一指:“四公主和五公主在那处,她们在看苏小侯爷钓鱼,公主可以往那方向走。”
“好。”虞婳点点头,追月转身要走时,她又急忙拉住追月的手臂问:“对了,前几日我翻墙进玉兰园,让你在外面把风,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问到这,追月回想后答:“没有可疑的人呀,当时奴婢可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的。”
虞婳噎住,她没有过多怪罪,谢商止派人监视她,想必是身手非凡的,追月这小丫头怎么能察觉出来,要是察觉出来可能现在只是一具尸体了,更何况苏承竹会武功也同样没发觉那日的玉兰园有人进来。
“那你现在去把我吩咐的事做好吧。”
“是,奴婢一定办好。”
追月走远后,虞婳才去往对面的方向,已经能够隐隐看到苏承竹几个,殷南姬和贴身宫娥降荷在捕捉花蝴蝶,殷梨则是同苏承漉和殷鹤吟诗作赋,至于苏承竹嘛,做了个躺椅,在那儿悠哉悠哉坐着垂钓,好不快活。
还有一小段距离,她刚想开口唤他们,自花丛里冷不防窜出两人。
十皇子殷济骑着李祈安冲过来,差点要把她撞下湖去,这湖连边沿都很深,若掉下去没准就一命呜呼。
“驾!这谁啊,不长眼睛敢挡本皇子的路。”李祈安停下后,殷济甩着竹鞭子气呼呼骂道。
他生下时肥肥胖胖很是可爱,确实像个福宝宝人见人爱,可被宠溺惯坏了,养得很是膘肥,偏偏还脾气暴躁,一动怒那脸上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让人不适应,与这个年龄实在格格不入。
李祈安双眼猩红,显然是被喂了某种药,否则以他这小身板,还饿得前胸贴后背,怎么可能有力气驮着殷济到处乱窜,速度还很快。
“你谁啊!敢挡本皇子的路活腻了!”殷济说着就扬鞭打去。
虞婳刚被谢商止弄得心情不佳,殚精竭虑,忽然又被这么个胖小孩谩骂,还出手打她,这怎么能忍,她往旁边一躲避开殷济的鞭子。
在这皇宫里,殷济经常打骂宫人,有时候遇到位份低不得宠的妃嫔,他都能斥骂殴打,每每此刻,容嫔都会带着他做上几盘点心,到勤政殿假装认错说说好话,再给那些受欺负的妃嫔赏些玩意,元崇帝都会轻飘飘揭过去。
久而久之,他打人无所忌惮,不过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位份高的妃嫔自然不敢得罪,殷南乔去慈隐寺时殷济才五岁,他的记忆里,好像没有眼前这个女子,但出现在璧梧岛里,只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伴读。
看到她居然敢躲,殷济气急了,抽了几下李祈安:“给本皇子过去咬她!”
这活脱脱又把李祈安当马又当做狗,被喂了药后虽然亢奋至极,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但还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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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住,不想伤害眼前的姑娘。
这让殷济气得七窍生烟,用鞭子疯狂地抽李祈安,直把他的后背都给抽得皮开肉绽。
虞婳蹙眉看着这一切,和殷济对视上,想起五公主殷梨的话,这殷济养得很金贵,喝的水都是从避暑山庄运来的,还和殷琦交好,果真蛇鼠一窝腌臜至极。
她走出来夺过鞭子扔到湖里,道:“殷济,本宫是六公主,不许你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
殷济咬牙切齿瞪他,冷不防吐了口唾沫到她身上,骂道:“六公主算什么东西,”记起六公主是谁后,他嘲讽道:“母妃和我说过,六公主的生母淑妃就是个狐狸精,毒蝎子,六公主更是个灾星,你们两个都该死!”
他因肥胖而有些笨拙地从李祈安身上下来,昂首挺胸站着:“母妃还说了,太子是个病秧子早晚都要死,宣王生母是个低贱洗脚婢,七皇兄好色成性名声不好,”顿了顿踢两脚仍然跪着的李祈安:“翼王和这畜生一样当了质子没有翻身的可能,至于宸王,就是个闷葫芦,软蛋!”
他指着虞婳,信誓旦旦凶狠道:“父皇只能把皇位给我,到时候本皇子第一个杀你!”
说完,看准湖面的位置,猛然把虞婳往那方向推去。
平静的水面溅起巨大水花,虞婳在冰凉的水里扑腾挣扎着,刚刚抓住岸边的草,就被殷济踩着手被迫撒开。
崟朝虽然靠海,但她却不会水,只因和三皇兄出去游湖时掉过一次湖,至此留下心理阴影,现如今再落入水里,是非常可怕的。
殷济在岸上大笑:“落水狗!淹死你!”
虞婳真是想不到这才九岁的小孩如此顽劣可恶,她在水里挣扎起起伏伏,呼救声也断断续续。
殷济捡起旁边的碎石头往她砸去,迫使她离岸边越来越远。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让苏承竹他们几个听到见到,最先冲过来的却是殷梨,她平日里都是温柔娴静的淑女,头回有些貌似泼妇,一把推开作恶的殷济骂道:“殷济!那是你六皇姐!你个没良心的!”
殷济摔在地上,稚嫩的掌心被石子磨破皮,当即哇哇大哭:“你敢推我,我要让父皇罚你!”
殷南姬会水,早已经跳进去朝虞婳游去,苏承漉很殷鹤十分着急,跑到远处喊宫娥太监过来,至于苏承竹,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因为过于慌张,双腿卡在躺椅里,在那解半天。
殷梨也是会水的,她幼时总被欺负,数次被殷琦推到水里,慢慢的也练就此番本领,不合殷济过多纠缠,毫不犹豫跳入水里。
殷南姬锦衣玉食惯了,游泳不过也是玩心大偷偷学了几次,一时着急未过多思考,没几下就觉体力不支,而且小觑了这巍堰湖,眼看着自己也要溺水,殷梨出现在身侧,拉着她的衣领往回游去。
“四皇姐,你先上岸。”
“好,一定要把六皇妹救上来。”殷梨又倒回去,虞婳那处的水花越来越小。
虞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最后听到的就是殷梨的声音:“六皇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23. 南疆质子
虞婳醒来时是在沈皇后的坤宁宫,已经戌时过半,皇宫内华灯初上,坤宁宫暖阁窗牖外起风了,树影婆娑。
姁娘正一勺勺给她喂驱寒姜汤,满眼心疼道:“十皇子也实在狠心,怎么能推公主下水,下次去学堂还是多带几个宫女,免得公主又陷入此番险境。”
虞婳把姜汤都喝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可在快要溺亡时还是很害怕,怕就此殒命没有机会为父兄亲族报仇,所幸苏承竹很快解脱被困的双腿,那南疆质子李祈安出乎意料,居然下水来救她们。
殷梨就算会水,但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弱女子,到她身边时已经精疲力尽,两人还被繁琐的长裙以及水里杂物给缠住双脚,眼看着是要双双溺亡。
不过这头动静很快就传开了,来了许多宫女宦官,苏承竹用轻功把她们救上来。
她也没想到才九岁的殷济会如此险恶,道:“人之初,性本善,十皇子是被容嫔和陛下给惯坏了。”
“说到陛下,奴婢倒忘和公主说了,当时皇后娘娘和魏贵妃陪同陛下来白桐书院,一来是陛下操劳国事良久出来散步透气,二来皇后娘娘不放心公主想来看看,也看到了十皇子谩骂和推公主下水的场景,陛下龙颜大怒,头回重重罚了十皇子,眼下跪在勤政殿外呢,容嫔着急坏了,也陪同跪着求情。”
姁娘压低声音,有些鄙夷道:“容嫔出自小门小户没见识,仗着生了个福星儿子耀武扬威那么多年,还在背地里这样教导自己的儿子,十皇子那有关皇位继承的话……”
她不敢再说,抬手拿起剪子,把快要熄灭的烛芯拨了拨,烛光登时更加明亮。
虞婳疑惑:“陛下和皇后娘娘何时来的?”她冷笑一声:“容嫔这回是要让陛下忌惮厌弃了,好日子也算到头了吧。”
“奴婢就不知了,”姁娘壮胆道:“公主是不知,朝堂波云诡谲,势力盘根错节,还有邕亲王虎视眈眈,容嫔偏如此教导儿子,也是活腻了。”
早在家宴过后,虞婳就分析过大邺朝堂的明面情况,她虽不太懂里头的弯弯绕绕,但也能看出来,几位皇子生母都已经逝世,连元崇帝的发妻周皇后也薨世,这是不想外戚干权呢。
元崇帝也是个疑心重的人,怎么允许有人在他还未彻底年老时觊觎皇位,连已经是储君的太子都不敢妄言,殷济那番话也许已经把容嫔送上绝路,或者把自己也送上绝路。
“对了,我交代让追月把香囊送给各宫娘娘,她做得如何了?”
“已经办好了,”姁娘有些惋惜道:“公主,那幻兰香奴婢觉得可稀罕了,香料布匹都是昂贵料子,怎么不留着自己用,偏送给各位后宫小主做甚,若领情识货的还好,遇到那不识货心高气傲的,只会狗眼看人低。”
虞婳一听就知道遇到了小波折,“是不是有人不愿意要,这也无妨。”
姁娘哼了一声:“不愿意要倒是小事,只怕得了便宜还卖乖,贤妃娘娘表面十分喜欢,但字字句句夹枪带棒,暗讽公主是穷酸鬼,但闻到那香又即刻收回去,还有几位小主,奴婢就不多说了,容嫔拿了就当着追月的面赏给下等宫女,魏贵妃没瞧一眼就打发走了,不过……”
“不过什么?”
“秦贵人倒是收的很开心,只是香囊上头有莲花纹,她看不得这个,只能搁置在妆匣里,还说可惜了这香囊,若公主能单独给香料就好,她很喜欢这个幻兰香。”
为何看不得,只因淑妃十分喜欢荷花。
虞婳喃喃开口:“秦贵人,”她看向姁娘:“嬷嬷,此人是害死我母妃的凶手之一,是她放毒蛇咬死我母妃,以至于中毒不治身亡,惨死冷宫。”
淑妃因何而死殷南乔并不知道,但怎么惨死的已经不重要,钟嬷嬷一直在宫里自然有所耳闻。
这几日在虞婳无数次求问下,钟嬷嬷可算如数相告,可细枝末节也不甚清楚,她也是害怕小主子有心里阴影,简单说了几句,但已经表明是被毒蛇咬到不治身亡,否则以元崇帝对淑妃的感情,也是会有翻身出冷宫的可能。
自那后,秦贵人就失宠了,从嫔位降到答应,后来长公主在自己的生辰时提过一嘴,元崇帝也给面子把她升到贵人,仅此而已。
姁娘连连冷笑:“瞧她那日来请安,看到莲花就吓得屁滚尿流,她还总梦魇,跟疯妇一样,身边服侍的就一个小宫女和宦官,住的地方比冷宫还破败凄凉,如此还经常打骂那宫女,奴婢瞧见过,手臂上的淤青着实多。”
“没了圣宠的女子在这后宫生不如死,终究不过是红颜枯骨的结局罢了,”虞婳感叹一番,问道:“姁娘,你与我说过,容嫔身边的秋韵还有个妹妹?”
姁娘颔首:“奴婢曾和从前交好的宫女宦官打听过,秋韵父母没了,只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叫十安,也进了宫做宦官,是个机灵能干的,还有些文墨写得一手好字,被容嫔看中给十皇子做贴身宦官,因为长相清秀像个姑娘,显王殿下偶然看到,这就带回了府里,听说……最后死得很惨。”
虞婳听完后有些想呕吐,她硬生生忍住:“难怪秋韵的妹妹吟香才故意勾引显王,原因在这。”
“吟香已经在秋韵的安排下,进了未央宫做个三等宫娥,不过她没表明这是她的妹妹,公主,有人比我们还想要容嫔的命呢。”
“那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虞婳掀开锦被,“我好多了,出去看看四皇姐和五皇姐,不知她们可还好。”
姁娘蹲下身给她穿鞋,回道:“两位公主换了衣裳喝过姜汤,已经大好生龙活虎的,在前院凉亭里和皇后娘娘做胭脂呢,今日钟嬷嬷难得下厨,待会公主可有口福咯。”
虞婳穿戴整齐,这就去往前院。
沈皇后喜欢做胭脂水粉,所需的鲜花很多,因此坤宁宫里繁花似锦,犹如身临花界般五彩缤纷,晚风拂过,花枝摇曳,芬香馥郁。
殷南姬和殷梨坐在院中凉亭里,石桌上错落有致摆放各种做胭脂的工具,还有精致小巧的瓶瓶罐罐,瞧着就很新颖。
沈皇后正熟稔地做着胭脂。
她走了过去,笑着微微行礼:“儿臣见过皇后娘娘,”看向坐着的两人:“四皇姐,五皇姐,你们可好些了?”
三人都站起身,沈皇后把她上下看了个全,关心道:“南乔,让母后看看你可好了?”
“我好多了,皇后娘娘不必担心。”
“六皇妹,今日真是危险,十皇弟在勤政殿跪着呢。”殷南姬拉着她的手说道。
殷梨:“可不是,若没有人拦着,他还想捡石头砸我俩,多亏有苏小侯爷,还有南疆质子李祈安,他那样被欺负也吃不饱没力气,居然还敢下水救我们。”
虞婳有些惊诧:“南疆质子李祈安?他为何会下水来救我们。”
沈皇后拉着她坐下:“倒是个心善的,只可惜被磋磨得不成人样,本宫有心施救可也无能为力。”
铺了桌布的圆形石桌上,摆放各种瓶瓶罐罐以及精巧器具,小火炉上正煮着春季时收来的桃胶,几人不再谈论这个事。
“我们在和母后学做胭脂呢,”殷南姬笑盈盈指着一个小罐子,“看,我新做的口脂,等它干一些就可以用了。”
虞婳眼前一亮:“这个颜色瞧着就不错,四皇姐可要多做几个,我也想要。”
殷梨附和:“我也要。”
“好,我知道啦。”殷南姬十分欣喜。
沈皇后瞧着三个姑娘如此融洽,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开始捣着胭脂虫来,三位公主则是在摘刚采下来的鲜花。
“这做胭脂呀是个细活,如同点茶般,可让人凝神静气,今夜一时半会还做不成,大约过几日,你们就可以看到成品了,”沈皇后笑的温婉动人,每每做起胭脂,她整个人便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像个未出阁的姑娘般。
在殷南姬和殷梨的记忆中,好似自记事起,沈皇后便很喜欢做胭脂水粉,以及各种养颜护肤的玩意,已然习惯,也学了许多,甚至还会调些简单的香。
虞婳对这些东西很好奇,例如当初看到二皇兄做毒药调香那样,她非常的好学,但二皇兄做那些东西都是带剧毒的,沈皇后这只是闲暇的消遣。
沈皇后望向亭外夜空的满天繁星,眸中不知何时泛起氤氲泪花,好似能透过这夜空看到哪位故人。
她收回目光,说道:“我做的这个胭脂不算很好,最好的胭脂还数何氏胭脂。”
“何氏胭脂?”三位公主异口同声问道。
殷南姬:“母后都做了十几年的胭脂,外头卖的宫里做的,都不及母后半分,这何氏胭脂儿臣都未听说过,能比母后还好吗?”
殷梨也好奇:“对呀,儿臣也喜欢胭脂水粉,每每和四皇姐出宫都要去看看,没听说过何氏胭脂。”
虞婳在旁静静听着,何氏胭脂她有所耳闻,那还是在崟朝的时候,何氏的胭脂生意遍布天下,很受欢迎,可后来也被挤兑没落了,她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何氏鼎盛时期所进贡的,母后在她刚出生时就开始留了不少。
沈皇后停下动作,笑容带了几分苦涩,“何氏胭脂在十几年前非常有名,但早就销声匿迹了,你们自然是不知的。”
殷南姬有些惋惜:“那么出名为何还会销声匿迹呀,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毕竟京翎城的生意都是你追我赶,叠换更新很快。”
沈皇后摸摸她的脑袋,眼底是藏不住的悲戚,“母后也不知。”
虞婳和殷梨面面相觑,见沈皇后如此,似乎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霖嘉端着盛了点心的托盘走进来,动作轻缓摆好,笑道:“这是新出锅的糖蒸酥酪,栗子糕,樱桃煎,蜜饯桔子,几位公主殿下看看可合胃口。”
殷南姬拿起块栗子糕塞进虞归婳嘴里,她微张口吃下,称赞道:“是钟嬷嬷做的吧,果然好吃。”
殷梨小口吃着樱桃煎,“定然是了,钟嬷嬷手艺向来很好,我母妃有孕后比较挑食,总嚷嚷想要嬷嬷过去呢。”
听此,沈皇后与霖嘉对视一眼,殷南姬向来有话直说,便愤愤不平开口:“钟嬷嬷年纪大了,十天半个月才会下厨,贤妃娘娘那么难伺候,若把嬷嬷送过去,指不定要劳累成什么样。”
沈皇后微蹙眉头,拉住她轻声道:“南姬,不可背后议论长辈。”
殷南姬撇撇嘴不再说话。
霖嘉打破不太愉快的气氛:“既然贤妃娘娘喜欢,不妨待会五公主带些回去吧。”
殷梨点点头,霖嘉又看向虞归婳:“也给六公主带些,日后在学堂饿了也可垫垫肚子,今日散学早,以往白夫子都是留堂很晚的。”
虞婳:“好。”
霖嘉含笑退下,吩咐人包点心去了。
***
追月从长乐宫来坤宁宫接她,姁娘则是留下等着钟嬷嬷一块儿回去,本想和她一起走怕出意外,虞婳婉拒了,她要走条不同寻常的路,撒谎说想散步。
追月手里拎着点心,和虞婳一同步行回长乐宫,途中经过容嫔所居住的未央宫时,看到宫门紧闭,而角落里有条毛茸茸的狗正低头进食。
这狗名唤万福,容嫔非常喜爱,养起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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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于第二个儿子似的,连那狗碗都是纯金制造,平日都是大鱼大肉。
紧闭的宫门忽然被打开,南疆质子李祈安被个宦官一脚踢出来,他狼狈地摔在地上,脸被石板搓破皮。
宦官往他身上吐了口唾沫星子:“我呸,什么太子,到了这还不是比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要低等,敢和十皇子对着干,今夜不许吃饭了,滚远些!”
“砰”一声,朱红色宫门被重重关上,长廊里因有宫灯点亮不算漆黑,却十分萧瑟。
李祈安被打骂多了已然习惯,他趴在地上久久不起,缓缓抬起头看到角落里吃得津津有味的万福。
也看到那金灿灿的狗碗中大块牛肉,经常食不果腹,今日更是滴水未进,饿得头昏脑涨,猛然起身踉跄走过去,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便是爬着过去和狗抢食。
这狗体型小,应当很怕人才是,却不怕李祈安,对着他狂叫,露出那小小獠牙。
李祈安一把推开,都来不及把狗碗捧起来,便爬在地上像狗进食一样,区别不过是他用手抓着塞进嘴里。
狼吞虎咽,没嚼两下就咽,因此被噎得难受,但他顾不了那么多,若被太监发现,又是一顿毒打和嘲讽,他唇周油腻腻,饭粒掉了一地,又捡起来不嫌脏往嘴里塞。
万福气急了,过去与他抢食又被推开,便是咬住李祈安的衣袖狂甩不停,上演了一场人与狗争食的罕见画面。
不过片刻,未央宫里的宦官闻声打开宫门,看到他如此,便气势汹汹走过去,把万福抱起来,对着趴在地上的李祈安骂道:“居然敢和容主子的爱犬抢食,好大胆子!别以为今日容主子和十皇子不在,你就可以无所忌惮!”
说完就往他身上踢去,李祈安不顾疼痛,一个劲不断抓起狗碗里的食物塞入嘴里,许久没有吃到荤腥,碰了那么多油还忍不住连连作呕,吐了又捡起来吃下去。
直把那宦官看的泛恶心,抢过狗碗回宫去,把大门关上,长长的宫廊里陷入寂静,只有李祈安微弱的嚼咀声。
他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慢慢才恢复力气,靠着墙根坐起来,却是仰头朝那轮明月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把当质子受到的屈辱通过哭声发泄出来。
又害怕被未央宫里的太监听到,哭声渐渐变小,他嘴里呢喃:“我可是太子,太子啊……”
追月见状有些怜悯道:“公主,我们以前也这样饿过,便偷摸到山上做陷阱抓些小猎物,野兔野鸡什么的,还没和狗抢过吃食,有时太饿了,还偷过慈隐寺住持的点心和贡品吃,被发现了好一顿臭骂。”
此番记忆在她脑海浮现,殷南乔当真是苦不堪言,虞婳道:“把那几包点心拿来。”
追月听她如此说,便知她这是要出手相助,毕竟今日在璧梧岛时,虞婳也曾想过相助,提醒道:“不是说了越帮他,他越会受到折磨吗?公主当真要帮?”
虞婳点点头,朝她伸出手,追月只好把点心递过去。
李祈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穿的很单薄,今日下水救人的衣裳还未干全,破烂不堪,身上散发各种异味,全然与当初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截然不同。
眼前倏而出现一双华贵漂亮的翘头履,往上看去,是精致的天蓝色长裙,再往上,入目的是个妍姿艳质的姑娘,秀色可餐。
她唇角噙着友善的笑容,把几包点心放下,说话也十分轻柔:“送给你吧。”
李祈安警惕地看着她,怯生生地四处东张西望,以为她也是来欺负自己的,想借机逃走,但虞婳却蹲了下来,这深宫里,没有人愿意与他如此平起平坐。
“你叫李祈安对吧,我是六公主,刚从慈隐寺回来,”虞婳把地上的点心往前推去,“我以前也饿过肚子,就送给你吧,当做是今日你出手相救的谢礼,在此谢过。”
说完,虞婳站起身,李祈安盯着地上用油纸包着的点心,还散发阵阵让人垂涎三尺的香气,他很想扒开就吃,但怕有毒或其他东西。
南疆国山多几乎没有平原,国力孱弱,虽盛产草药却因山路崎岖运输不出来,帝王也是位昏君,为求一时安宁庇护便送了这位太子李祈安来当质子,每年都要进贡各种罕见昂贵的草药。
因此,李祈安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但也没有人敢要他的命,因为还要靠他得到南疆进贡的药材。
若他死了,南疆兴许不会计较,可大邺眼下内忧外患,元崇帝可没功夫理这些琐事,万一南疆投了邕亲王或其他国,例如北荣,而崟朝靠近南疆,北荣现在又占着那地盘,必将是个祸患。
虞婳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他道:“良禽折木而栖,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这个道理,恕我直言,你是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质子,就想如此堕落下去嘛。”
说完便和追月走了,只留下道袅娜娉婷的背影,李祈安呆呆望着,他知道这位公主的施舍应当不仅仅如此,也许会带有目的,但她却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简单的关心。
今日下水救人,也是不忍心,虽被折磨那么久,但心里还是存着善念,他其实也想另寻出路,不愿再被折磨,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确认再三没有毒后,便伸出脏污的手,胡乱把油纸打开。露出精致的点心,散发阵阵清香,还有刚出锅的余温,他的手很冷,点心的热度透过油纸传来。
这种温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不是被热水烫手的折磨,不是手拿炭火的折磨,不是冬日里洗衣裳被冻得双手发烫的折磨,是来自正常温度的舒适。
他狼吞虎咽吃下,泪流满面。
24. 赠送发簪
长乐宫不算偏远,但要途经片小竹林,此地荫凉幽静,一条蜿蜒小路在竹林掩映中伸展铺开,两旁开遍点地梅。
虞婳和追月并排走着,她心里正琢磨接下来的计划,追月手里提灯忽然熄灭,此处虽有宫灯,但烛火阑珊,又有葱茏竹林遮掩月光,前路便昏暗模糊起来。
追月吓了一跳,她面露惶恐小声道:“之前未和公主去慈隐寺时,就听闻此地闹鬼,”她伸手指向密林深处的棵玉兰树,隐隐约约可见枝头开遍粉白花朵,煞是好看。
“竹子根茎杂又强,很少有其他植物能存活,瞧那棵玉兰树竟年年开花,是因为有奴才犯错被主子们打死,便埋在此处,人体养花最滋养不过,”追月一口气说完,胆子又小又爱胡思乱想,便是自己吓自己,缩到虞婳怀里发抖。
虞婳无语至极,露出个无奈笑容:“玉兰花好像不需要人的尸体来养,你之前还说玉兰园闹鬼,不见鬼倒是扰了苏小侯爷的好梦,现在你又说此地闹鬼,若我过去只怕又要扰到谁了。”
追月抬头忽闪亮晶晶的双眼,一脸无辜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呀,公主不觉得此地阴森森的很可怕吗?”
虞婳摇头,她的笑容慢慢淡去,一双漆眸比夜色还要幽黑,深不见底,拉住追月的手,语气有些促狭:“怕什么,鬼若遇到我,便是魂飞魄散不得转世轮回。”
这话说完紧张的气氛也缓解不少,追月觉得眼前的小路顿时明亮,就站直身与她要回去。
主仆两人没走几步,忽觉身旁闪过道人影,带起夹杂竹叶清香的微风,裙摆也被吹起,两人脚步一顿,齐齐看向面前站立的少年。
他琥珀色眸子不如白日那般明显,但依旧灿若繁星十分迷人,眼神在昏暗环境中更加犀利深邃。
猛然出现个人来,追月被吓得不轻,张开嘴就要大喊,跟随而来的鲟之在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嘴打晕,利落带下去。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虞婳都未反应过来,便感受到腰肢多了条有力的手臂,身子轻飘飘的已经离了地。
竹林深处,玉兰树下,虞婳被谢商止压在粗壮树干间,粗粝的树皮磨得她后背发痒,面色波澜不惊,出奇地没有丝毫挣扎,就像早已经预料到他会如此行事。
扬起头对上谢商止的视线,这张脸俊俏的过分,眉眼如画,唇若红蕊,骨相皮像皆是仿若天人,傅粉何郎大抵就是如此,她觉得就算是情场多年老江湖只怕也会脸红心跳,面对他这魅惑人心的笑容,是要招架不住的,可虞婳只觉这面相十分的刻薄歹毒,还很厚颜无耻屡次调戏于她。
“真是该死!”她暗骂。
“晋王,你要干什么?”虞婳压住不耐烦的情绪问道,她其实已经明了他想做什么,但装傻充愣才是最佳之举。
谢商止禁锢她双手的力道紧了几分,往前再贴紧些,虞婳便如同只雀鸟被牢牢锁在笼子般,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你知道的,还明知故问。”他的声音在林中散开,明明是悦耳至极,还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在,却让她生厌,“本王觉得你撒的迷粉甚好,不如再来一次?”
真正的丧魂粉很罕见,她的二皇兄精通做毒药,也未能做出来,本想过完除夕就去往南疆国寻找,可未等出发国就被灭了,她只是略懂皮毛,做出来的气味与丧魂粉相似,但却无半分干系,就是普普通通的迷药。
也是在闲来无事和沈皇后调香料时试着做的,但没有敢找人试,藏匿在袖口里防身,也就一点儿而已,不曾想居然用在此人身上。
谢商止能如此快醒来,意料之中。
虞婳临危不乱冷笑几声:“怎么,晋王莫不是失心疯又发病了,本宫可不是你的王妃,什么迷粉本宫也不知。”
谢商止低下头去,微凉的鼻头拂过她有些滚烫的面颊,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脸这样烫,你是害羞了?”
虞婳深深呼出一口气,红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才淡淡道:“晋王一个丧妻鳏夫哪来如此自作多情,还不足以让我害羞。”
“那谁能让你害羞,萧折宴、苏承竹还是李祈安,”谢商止语气充满浓浓的酸醋味,末了还贬低人家,这也是被方才虞婳说他是鳏夫而气到:“一个莽夫武将,一个纨绔子弟,一个卑贱质子,杳杳,你眼光何时如此低了。”
这说的,好似她与这些男子有什么瓜葛,而他是正头夫君来兴师问罪似的。
虞婳听到李祈安这个名字时有些意外,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谢商止悉知,此人实在是哥祸患。
他站直身比她高出一个头,虞婳堪堪高到他肩膀而已,势单力薄难以反抗。
也因此,谢商止瞧见她发髻上的玉兰珊瑚步摇簪,这还是苏承竹送的见面礼,簪子精致小巧,款式新颖,也很配她。
谢商止剑眉皱起,伸手扯下,本想随意扔掉又怕被人捡到生事非,揣怀里又觉硌的慌,便插到自己束起的高马尾发冠上,有些别扭和不伦不类。
很是嫌弃道:“这支步摇丑得要命,”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送你支更好的,是我亲手做的。”说完就不顾她的不悦插到那没有任何首饰的光秃秃发髻上。
虞婳依旧很平静,垂眸不看他,红唇紧抿着,秀眉颦得厉害,眉宇间都生出明显的“川”字皱纹。
“你生气了?”谢商止很自然问道,低下头看她,虞婳被迫再次迎上这张俊脸,他笑得张扬:“你生气的样子怪可爱的,很像本王养的那只小狐狸。”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怕死就继续纠缠我!”虞婳面上总算出现怒色,眼中话里满是杀意,凶巴巴的。
谢商止没有再禁锢她的手,环住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她的双手自然而然被塞进两人紧贴的胸膛处,换了种禁锢方式,姿势极其暧昧,就像对难舍难分的璧人。
他炽热深情的目光在昏暗下丝毫掩饰不住,甚至还比正常光线更加明亮几分,可是虞婳能看得出来,这是假装的深情。
虞婳扭了几下身子,忍不住怒声喊出他的名字:“谢商止!”
他却不为所动:“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杳杳,我就放了你。”
“我不是。”
“我不信。”
虞婳气得想骂娘:“和你说了又不相信,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告诉我实话。”
“这就是实话!”
谢商止不说话了,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虞婳低下头不与他对视,忽又被他双手掐住脸颊面朝他,少年姿容俊美,睫羽卷翘而浓密,两人距离近得不能再近,几乎是严丝合缝贴着,明明是商量的口吻,却霸道得很:“今日你偷亲了本王,礼尚往来,本王也亲你一次,如何?”
“你敢!”
“怎么不敢?”
此时,竹林小径处就走来一对巡逻御林军,提灯里的烛光越来越明亮,虞婳看准时机就想喊出声。
谢商止一手捂住她的唇,遏制住她要发出的声音,只能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被点了哑穴,她依旧锲而不舍想发出动静。
头顶传来两个字,似命令似恳求:“别动,”又饶有兴趣挑逗:“要不然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嫁给我做续弦了。”
她愕然一瞬,鬼使神差地听了进去。
许是御林军眼睛都长在头顶,或者他们所在的地方毕竟隐秘,并没有人发现,御林军走后小竹林内又陷入昏暗中。
静谧的夜忽然刮起大风,呼呼而过,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枯叶随之飞舞,枝头玉兰花不停摇曳,有些脱离栖息已久的树梢,形成凌乱的小阵花雨,唯有一朵不偏不倚落到两人怀中,像命中注定似的巧合。
“玉兰花开,佳人在怀。”谢商止捏起这朵玉兰花把玩两下,往她耳根插去。
清冷的声音慢慢传入她耳中:“曾经有位故人同我说,玉兰是高贵的花,傲于枝头不染尘泥,公主殿下觉得,玉兰是怎样的花?”
虞婳心蓦地一颤,就同玉兰花一样高贵傲于枝头,她怎么觉得这话自己仿佛说过,可又记不清对谁说了。
她心里有道不清的情绪,一时觉得他在说大话,一时又觉得他脑子不正常,莫名其妙半路拦截,跟个阴魂不散的鬼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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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缠身。
但也能后知后觉想明白,谢商止是把她当做哪位故人了,因此来试探,显而易见,是曾经的自己,宁徽帝姬。
里头的弯弯绕绕让她思绪杂乱,干脆不想那么多,反正日后把从前的习性改掉,再咬紧牙不承认,谢商止又能如何。
“快下雨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谢商止微微松开她嘱咐道,语气神色恢复正常,“这玉兰花簪本王做得很辛苦,必须日日戴着不许扔。”
说完就彻底放开她,顺道解开哑穴,自己退了两步双手抱胸站着瞧她。
虞婳试着动了动四肢,又清了清嗓子发现恢复正常,平淡回:“我觉得,玉兰是娇气的花,若想攀折就要接受它发黄变丑的样子,无功不受禄,这发簪我不喜欢,烦请收回去。”
谢商止邪气一笑:“玉兰花确实很娇气,你若不收本王有的是法子,明日见,公主殿下。”
说完转身往小径走去,头上还插着苏承竹送的那支步摇,随着他的步伐晃动不停发出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响,这滑稽又不失矜贵优雅的一面出现在历来冷傲的晋王身上,实在是难得一见。
虞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拔下头上发簪看了看,不同于金银或玉石所做,这支簪子是永生花,做的栩栩如生,摸起来也同真的玉兰花般触感一致,还有颗水滴形的玉石坠子,小巧雅致,玲珑剔透。
她有些嫌弃道:“真是个疯子。”
等谢商止出去时,就看到鲟之嘴里叼着根草,靠在棵树杆站姿吊儿郎当的,追月则是被他打晕随意放在地上,躺姿四仰八叉。
见谢商止出来了,他立马吐掉草根小跑上前:“殿下,怎么样了?她是不是宁徽帝姬?”
“是,好像又不是,”谢商止淡淡回道,脸上难得出现挫败感。
鲟之十分好奇:“什么叫是好像又不是,”他已经猜到结局,毫不留情道:“殿下,属下就提醒过你,这么直接上去问肯定不行,对于六公主来说,你就跟那登徒子和二傻子没什么区别,要徐徐图之,况且你就肯定六公主是宁徽帝姬嘛,那不是还有三位公主没试过吗?”
谢商止斜睨他两眼,没好气道:“本王发现你胆子越来越不小了啊,说谁是登徒子谁是二傻子,回去就把你关进紫荆塔。”
一听到“紫荆塔”鲟之就露出恐惧神色,缩了缩脖子连忙认错:“属下知错,殿下可别把我关进去。”
他没有多计较转身走出小竹林:“其他两位公主本王也试过,还没有说两句话就吓得魂不附体,而且她们的举止行为,和杳杳没有丝毫相似,只有六公主,很不一样。”
“殿下,你何时试的,属下怎么不知?”鲟之心里生出股背叛感。
“这是本王的私事,你知道越多,”谢商止脚步停下,看向鲟之的眼神冷若寒潭:“就死得越快。”
鲟之知道他这是假装威胁,但还是被吓住,急忙捂着脖子道:“是属下多嘴了。”
两人一起回了新夷宫。
新夷宫是元崇帝在皇宫里安排给谢商止居住的地方,离后宫很远,建了道高墙隔开。北荣朝皇宫并不同于大邺朝这般,朱红墙明黄瓦,而是黑色琉璃瓦,是以,新夷宫便按着北荣朝的布局重修这所宫殿。
站在高处瞭望过去,便觉突兀的很。元崇帝如此妥帖细心安排,就怕谢商止不愿住,一直待在万玉街,不能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毕竟有邕亲王世子殷蘅为前车之鉴,崟朝的灭亡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引狼入室步此后尘,做个亡国君。
快要到新夷宫时,鲟之忽然捧腹大笑出声,这让谢商止很嗤之以鼻,嫌弃问:“你笑什么?”
鲟之指着一处小池塘道:“殿下,属下老远就看到那只癞蛤蟆,在那儿一蹦一蹦的怎么也爬不上去,可真好玩。”
谢商止鄙夷地觑他两眼:“无聊。”
说完便大步流星走进新夷宫。鲟之不舍得离开,跑到小池塘边继续看那只癞蛤蟆,也是只有十七岁,待在谢商止身边如同个弟弟,又有大哥璟之顶着,他才能有片刻的孩童心性。
25. 东宫玫瑰
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总是闷热无比。
东宫引鸾轩庭院内,大朵大朵红艳艳的玫瑰竞相开放,碧绿枝叶下的尖刺已被宫人们修剪,只留下烂漫花枝亭亭玉立,玫瑰虽艳但不失风雅,将原本寂寥而隐隐有凋敝之象的东宫,修饰得富有人烟气,灿然一新。
上官紫绒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身穿件水红色暗花云锦裙,肌肤滑腻雪亮似玉珠,如个上好无暇白瓷,清雅隽丽却不寡淡,清眸流盼间又难掩妩媚娇艳。
太子殷旭就坐于一旁,沉香木雕花躺椅上铺了张虎皮,他倚靠于中,自小腹下全盖了暗灰色毯子保暖,这个时节的夜晚还是稍带凉意的,又即将下雨有风刮来,且他患病在身也是逼不得已。
面前圆桌摆着两盆玫瑰花,正小火煎熬的汤药,砂罐口不断冒出氤氲热雾,浓郁的草药味久久不散,萦绕在小院中,与花香混为一体。
上官紫绒纤嫩的手执起剪子,仔细缓慢地修剪花枝绿叶,廊庑下的灯笼烛光溶溶落下,晚风吹来,耳鬓碎长发拂过一旁殷旭的面颊,清香的茉莉花头油扑鼻而来。
殷旭呼吸加重几息,看向身旁剪花女子从始至终满眼柔情,他笑道:“都说灯下看美人,自当别有情调,可我倒觉得,花下看美人更有韵味。”
正专心致志修剪花枝的上官紫绒抬眼看他,笑比褒姒,两颊梨涡霞光荡漾,伸手轻轻给他拉了拉毯子,娇嗔道:“殿下就知道打趣妾身。”
殷旭拉过上官紫绒的手,把剪子放下,拿出绢帕给她擦拭手指,看向已修剪好的盆栽问:“为何这样喜欢玫瑰花?”
上官紫绒的粉腮更添绯红,清软的嗓音随着目光沁满爱意:“因为玫瑰花的寓意是热恋炽热的爱,妾身愚笨口拙,只能以此来表达对殿下的心意。”
闻言,殷旭弯唇一笑,将她的手放入心窝,“你既然喜欢,那我再多让人栽种。”
上官紫绒没有预料的欣喜,反而看向庭院一处目露哀愁,喟然长叹道:“可惜,那里无论如何也种不出玫瑰,”又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盆栽:“这盆妾身都精心养护了三年,仍不见开花。”
说来也是稀奇,东宫泥土肥沃,种出来的花儿都姹紫嫣红,果树也是硕果累累,可引鸾轩庭院花圃一隅,却是种什么都没成果,连向来以坚强不息称赞的野草野花都不能在此生存。
周围都是成片的艳红玫瑰,唯有一块小角光秃秃的露出黄泥,实在侵扰美景。
“是花总会开的,”殷旭安慰道:“待会就让人去寻上好的花匠,定能让它们都开花。”
上官紫绒微微摇头,浅笑着开口:“殿下不必为此操劳,妾身听闻这花用肉养的才好,尤其是人的,开出的花也是漂亮无比。”
“是谁欺负你了?”殷旭从话里探出别意,“告诉我,我会给你讨回来。”
“没有人欺负妾身,”上官紫绒纤眉微皱,眼尾泛红有些嫣然楚楚,实在我见犹怜,她道:“就是听到十皇子说殿下是个病秧子,早晚都要……妾身就惶恐不安,也很气愤。”
殷旭冷笑两声:“不过是两个不起眼的家伙,也敢对皇位妄言,父皇会处理的。”眼底似有腾腾杀意涌动,喃喃念了几遍“十皇子”“容嫔”,这才把上官紫绒揽进怀中,“我的病不是药石无医,紫绒放宽心……”
“可缺少的那味药草很难寻找,这都快十年了,还是一无所获,”上官紫绒打断他的话,心焦道:“殿下自十年前失踪被寻到后,就久病缠身,妾身疑心……”
这回倒是殷旭打断她的话:“是我体弱不怪别人,”他转了话题:“紫绒,把药给我吧。”
上官紫绒只能作罢,把煎好的药倒入碗中,“有些烫,妾身来喂殿下喝吧。”
殷旭颔首,她便熟稔地一勺勺吹温后喂进去,端的是温柔体贴。待一碗都喝光后,殷旭又含了几颗蜜饯在嘴里,去除令人窒息的苦涩,上官紫绒简单地收拾了桌面。
她环顾四周不见一个宫娥太监,压低声音:“殿下,药快用光了,这次让妾身出宫去取吧,长公主外出游玩快半年了,碎羽楼内况如何,不能光听底下人所言,还需亲眼瞧瞧。”
殷旭没有反对,回道:“那你还是小心为上,京翎城表面平静实则不太平。”
上官紫绒“嗯”了一声,殷旭又把她拉入怀中,指腹轻轻抚摸她的面颊,问道:“六月初一是父皇的生辰,你想去吗?若想我会力排众议也要带你参加宴席。”
她只是太子身边的良娣,说白了就是个妾,而且出身不光彩,甚至连做殷旭的洗脚丫鬟都不够格,全因殷旭一片痴心,才能山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帝王生辰何等隆重,来的都是三品以上高官和皇亲国戚,带的家眷也是正室嫡子女,太子妃三年前难产而亡,太子至今没有再娶太子妃,东宫也只有她一个女人,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出席。
殷旭这样问,也是偏爱,但她清楚自己的位置,婉拒道:“妾身近来在给殿下做寝衣,入夏后要到避暑山庄,那处于殿下而言有些寒冷,妾身还需多在这些贴身衣物费功夫,就不去了。”
殷旭沉吟半晌,他看破了她的忧虑赧然,语气有些自责:“紫绒,是我让你委屈了,我会努力求得父皇同意,扶你为正,做我的太子妃。”
她坐直了身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诧异,徐徐开口:“殿下,可妾身出身不好,妾身不想让殿下为难,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妾身就很满足了,不在乎名分。”
上官紫绒出身确实不光彩,是京翎一所快要落败关门的青楼姑娘。十年前一场百年不遇的旱灾要去许多人命,若不是为了活命,任谁也不愿卖身,她是吃百家饭长大,及笄后靠着有姿色被老鸨看中,可进了青楼,方知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她趁着没被拍卖初夜之时逃跑出来,身后的龟公追逐不停,快被追上之时,遇到了便衣出行的太子殷旭。
那日烟雨蒙蒙,天色昏暗,少女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亮得惊人,含着泪花惨戚戚的,一头乌发虽蓬乱但更添凌乱美,似朵梨花被狂风暴雨摧残,仍傲然于枝头,但又惹人怜爱很想呵护。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如尘埃,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在那个雨夜似命中注定邂逅。
她跪在脚边,一双素手不敢触碰殷旭华贵的衣袍,只敢摸向他的靴子,仰头抽泣,泪水和细雨融在脸上分不清,只听她声音婉转如黄鹂动听:“公子,求您救救我。”
要救她嘛?殷旭在心里揣夺,他只稍动动手指就能平息一切,眼前可怜的姑娘就能逃出生天重获新生,可他,向来不是好人,这么巧碰上来,怕不是蓄谋已久。
可再次瞥向脚边的姑娘,撞入那双眼睛就再也挪不开。
把她带回东宫,只当个花房宫娥,久而久之,郎有情妾有意便顺理成章走到一起,殷旭还给她改了名和出身,太子妃难产而死后,上官紫绒就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对此,元崇帝颇有微词,但只训几句便轻飘飘放过,反倒是长公主,如何也看不顺眼,上官紫绒于她眼中,是红颜祸水。
她微微靠前,笑靥如花,昳丽动人,一双明眸似凝满万千星河,轻声道:“紫绒只愿旭郎长命百岁,岁岁安宁。”
这张令人惊艳难以忘怀的脸,纵使看了三年之久,殷旭还是生不出厌恶,只想偏爱她多些再多些,一向谨慎处事眼下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父皇若是不同意,那待他驾崩,我登基称帝,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唯一的皇后。”
上官紫绒急忙捂住他的嘴,“殿下慎言,”这一抹惊慌也只是转瞬即逝,她很快恢复正常神色,道:“旭郎能记得紫绒就好,快下雨了,妾身扶殿下回屋吧。”
殷旭双手撑着扶手站起身。
被她扶着两人款步进到屋内。
比起皇宫里的各种波澜,万玉街显王府邸就十分静谧,却不是岁月静好的安宁,而是种死寂的诡谲,令人惶惶不安。
富丽堂皇的屋内,显王殷琦坐在把太师椅上,他阴沉着张脸眼神有些可怖,盯着底下自院外跪到屋中的美人姬妾们不发一言。
被谢商止收拾一通丢了好大的脸面,以至于外头个个传他有失心疯,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仗着是皇子人人不敢惹要尊敬,便肆无忌惮整日欺负弱小,折磨女子沉醉美色为乐。
夜空雷鸣滚滚,一场大雨已然降临,冲刷洗涤着这片繁华都城。
跪在院外的美人姬妾们便是被淋湿,薄如蝉翼的纱衣紧紧贴在肌肤,似上好和田玉的肌肤同玲珑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狼狈间又难掩千娇百媚。
纵使如此,平日里很好女色的殷琦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猛然连连咳嗽,贴身宦官忙上前抚背顺气,口里涌出许多与恶血掺杂的痰,一旁跪着的妙龄女子急忙膝行上前仰头,张开红润的檀口。
殷琦往她那小巧嘴里吐掉口中污秽,女子低下头全数咽下去,又退到角落里。
殷琦不仅好女色,日子还过得十分奢靡,美人盂、美人纸、美人壶在显王府司空见惯,可也只敢在府里如此,不敢让元崇帝知晓半分。
他烦闷地推开贴身宦官,嗓音沙哑怒道:“谢商止不过是个质子,竟如此嚣张,本王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他!”
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震得屋中的美人姬妾们都瑟瑟发抖起来,低着脑袋不敢动弹半分,生怕被注意到。
殷琦一想到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有自己被关在棺材里,吓得屁滚尿流的一幕幕,就气到怒睢欲裂,如此一口恶血又涌了上来,全数喷洒在面前跪着的几名姬妾身上。
贴身宦官又上前来,拿出丝帕给他擦掉嘴角血迹,声音尖细:“七殿下,您要保重身子呀,”朝外嚷嚷:“太医,快宣太医。”
“滚!”殷琦暴躁地怒吼,一脚踢在他肚腹处,直把宦官疼得脸色苍白,缩在地上。
跪在角落里充当美人盂的妙龄女子没有及时反应,并未立马接住他喷吐出来的恶血,吓得魂不附体,跪爬着快速到跟前磕头求饶。
见状,殷琦更加烦躁,站起身往她瘦弱的身子猛踹好几下,骂人时还口沫横飞:“下贱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本王养你有何用!吵吵嚷嚷烦死了!”
妙龄女子不敢躲,只一味地磕头哭着求饶,上一个当美人盂的姑娘才刚死没两天,下场惨样历历在目,使她忘了身上的疼痛,只想活着,只想活着而已。
殷琦踹累了,趔趄往后退几步,有几名太监上前扶住他。
“殿下,您消消气,说来还不是六公主引起的。”有个小宦官嗫喏开口,他深知晋王谢商止的实力如何,殷琦想要在他身上找回面子出口恶气,那是不可能。
瞧着殷琦的火气每况愈加,再如此下去,他们这些做奴仆的可没好日子过,说不准还会小命不保,便灵机一动想到这转移火气的话。
晋王动不了,六公主好办啊。
闻言,殷琦明显一愣,他看向小宦官拧眉问:“你说什么?”
小宦官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声音大了几分:“殿下,奴婢多嘴,这些说来还是六公主引起的。”
“六公主,”殷琦喃喃开口,声音猛然拔高:“殷南乔!本王倒是把她也忘了。”
小宦官露出个笑容:“七殿下,淑妃已经薨世,六公主又出言顶撞陛下被厌弃,现如今就算回宫了,也大不如前,您……”
“本王对付她,轻而易举。”殷琦一直怒容的脸总算露出几分笑容,却是邪恶魔鬼的阴笑,他拍拍发皱的宽大衣袖,又瞥了眼屋中跪着的美人姬妾们。
毫无怜悯心肠下令:“这些都是俗物,都活埋了吧,正好到了春末时节,院子里的花都开败了,养养来年好花团锦簇。”
霎时之间,屋中自院外的美人姬妾们嚎啕大哭,求饶声此起彼伏,但全埋没于这四四方方的深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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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中,一场大雨洗刷掉她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就像从未来过。
殷琦换了套行头,梳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抹了发油,乌黑澄亮,光从表面样貌看,也是个年轻的翩翩佳公子,可内里却是险恶无比,人面兽心。
他问道:“马车和银钱可备好了?今夜本王要在碎羽楼顶层多买几个姬妾玩玩。”
小宦官谄媚笑着回道:“殿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底下人来报,今日新到了几批样貌不俗,身段绝佳的美人,保管让您身心愉悦。”
贴身宦官急切跑上来提醒道:“七殿下,长公主外出游玩时特意交代了,她没回来殿下您最好不要去碎羽楼。”
听此,殷琦大好的心情急转直下,狠狠踹了一脚这不长眼的宦官:“本王想去就去,父皇生辰就在六月初一,没差个几日长公主就回来了,还轮得到你个贱奴来管本王!”
殷琦说完甩袖离去,连走路都是脚底生风,许多宦官打着油纸伞,送他上了马车,因他还在禁足期间,只能一路小心谨慎地去往城门。
同样在万玉街的宣王府,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安暖相伴。
锦帐床内,宣王殷野与妻子魏妙婵同榻而眠,两人虽已成婚五年,但仍如新婚燕尔般恩爱甜蜜,殷野的后院更是没有一个侍妾侧妃,百姓常谈他重情爱妻,又身份贵重,此等良婿难觅,太师魏宙也十分喜爱这个女婿,常常在官途上照拂。
魏妙婵嫁给他时年纪尚小,一直没有生养,殷野也没有催促,只与她过着悠闲的小日子,现如今成婚第五个年头,总算怀上子嗣。
殷野十分欣喜,抱着娇妻亲昵不断,他的大掌小心翼翼抚摸魏妙婵还未隆起的小腹,说道:“婵儿,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可知我有多高兴。”
魏妙婵与魏贵妃乃亲姐妹,眉眼有几分相似,同样是有着双勾人心魂的狐狸眼,她娇笑着道:“是呀,这是我与夫君头个孩子,我也很是期盼,”她顿了顿,试探道:“再过几日就满三个月了,胎像也稳当,届时到陛下生辰,夫君可以向父皇说说这个喜讯,父皇定然欣喜万分。”
殷野浅笑回道:“我自有打算,此等喜讯定然会让父皇知晓,婵儿,你可要好好养胎,也让父皇有第一个孙儿才好。”
元崇帝子嗣还算多,可孙儿孙女却不见半个,已经娶妻的就只有宣王殷野和太子殷旭,长公主虽然已经二十五岁,后院男宠面首也多,但她可不愿生养,太子妃头个怀上就难产,因此,元崇帝也挺期盼能有孙儿绕膝。
魏妙婵有了身孕也不敢张扬,宣王府上下将她视为眼珠子似的呵护,殷野也是时常陪伴在侧,贴身伺候的婢女以及稳婆等等,都是亲自来安排,委实体贴。
“夫君放心,婵儿会护好我们的孩子,”她笑盈盈回道,装作很是大度问:“我怀有身孕不宜伺候夫君,所以安排了几个侍妾,夫君若有空闲,也可去瞧瞧可还满意。”
魏妙婵是家中幺女,两个哥哥都是武将,姐姐做了风光无限的贵妃,爹爹又是朝廷重臣,母亲出身名门,名副其实的高门贵女,备受疼爱长大。
在家中父亲也是有妾室的,但左不过都是玩物,越不过她的母亲,如此自个儿虽自小接受守女德遵女戒,嫁夫随夫各种教育,但心里还是忍受不了共侍一夫。
到初嫁给宣王,一来是父亲挑的,二来是殷野品貌不凡,并不沉迷美色还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嫁过来也确实如幻想一般美满,她不求什么,只求两个人恩爱幸福下去,仅此而已。
可现如今有了身孕,嫁过来五年也没有为夫君张罗过姬妾,殷野并没有在外寻欢作乐,久而久之倒是抛之脑后了。
母亲提醒后,方才察觉,外头有人羡慕自然有人嫉妒,暗里说她善妒,这不,立马安排几个妙龄女子进府。
但刚刚问出口,心里难免不舒服起来。
殷野将她抱入怀中,瞧出她不情愿的模样,只觉有些好笑,抬手宠溺地轻轻刮了她鼻头,“我与你说过,做我的妻子,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此生唯你一人。”
“那我明日就给她们寻好人家嫁了,夫君眼不见心不烦,”魏妙婵窝在他怀中,抬起脑袋眨着眼睛看他,很是古灵精怪。
殷野点点头:“以后别想这些了,回头我与岳母说一声,不会让她用此事来叨扰你,把我们的孩子平安生出来才是正事。”
“夫君,我知道了,”魏妙婵躺回他怀中,“听到底下人来说过今日皇宫发生的事,十皇子当真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殷野长吁短叹一番,缓缓说起自己的幼时经历:“我的生母是个爬床洗脚婢,自我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常常被别人指桑骂槐,嘲讽轻视,连父皇也是一样。”说至伤心处,难免有些轻微哽咽,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语气慢慢变得森冷:“殷济自出生起就被称为福星,父皇对他尤为溺爱,可现如今,这种爱也是到头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蠢猪,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魏妙婵心疼地看着他,安慰道:“英雄不问出处,夫君不必在意,”牵起他的手放到小腹上,“我会生一个同夫君一样优秀的孩儿。”
殷野心里暖融融的,就听她继续说起另一件事:“北荣朝来的晋王似乎与显王极为不合,还牵扯进了六公主,夫君觉得这些事可大可小?”
“晋王是个人物,只可惜非我族人,而且父皇忌惮,不仅不能与他走近,反而要处处监视,好向父皇呈报消息,显王不过是个废物,至于六公主,一个柔弱的女娇儿罢了,”他看向魏妙婵嘱咐道:“不过父皇对她怀有愧疚,日后你可以与六公主走动,也好让父皇高兴。”
“嗯,我记下了。”
“快睡吧,夜深了,明日我休沐,给你做好吃的。”殷野理了理她脖颈中的发丝,又拉好被子盖得严实。
“好。”魏妙婵便躺在他怀中,甜甜地睡去。
26. 萧大将军
一连过了七八日,虞婳都没有去白桐书院,以落水惊吓过度染了风寒为由,其实也是在躲避谢商止,揣测他从未当过夫子,顶多教个三五日就会腻烦从而放弃。
而且,不去白桐书院上课也不单单只是为了这一点,她还需要分心在其他大事上。
但谢商止自有他的雷霆手段,派人到元崇帝跟前说了好一通,什么学习要认真不可懈怠,什么吃苦耐劳方能成就大事,又搬来一堆上好药草送入长乐宫,美其名曰:当夫子的自然要关心学生。
这不,终于把她“请”了出来。
时值正午,暖阳明媚,一行宫女宦官把午膳送来白桐书院,在学堂边一处雅致的小竹屋内用饭,每个人都有张小矮桌,今日菜食依旧丰富,有玫瑰清露、炙羊肉、蒸虾仁、素炒三丝、肉丸菜汤、蜜乳糕、荷花酥,新鲜的樱桃荔枝,外加碗香喷喷的松花饭。
苏承竹有个老毛病,总喜欢在吃饭时滔滔不绝,似乎只有聊天才能吃得下饭,众人也已经习惯。
他端着碗汤坐到虞婳对面,左顾右盼后小声道:“六殿下,你可算回来了,都不知这几日我们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也不知那晋王抽的什么风,上课时动不动就挑刺。”
苏承竹把碗放下,指了指自己的双腿,一脸苦相:“看小爷我这两条腿,都被他罚得快要断了,”有些赧然道:“偏偏还打不过,他武功身手实在高。”
殷南姬就坐在她身边,自然也是凑了过来:“就是,原以为晋王和我们是同龄人会体谅宽容些,哪曾想比白夫子还要严厉。”
“不过你今日来了,他倒是收敛许多。”苏承竹端起自己盛汤的碗啜饮几口。
谢商止此刻掀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贴身侍卫,手中各拿雕刻繁复花纹的食盒,和一张明显高些宽些的长桌,不发一言就放在众人前头,如同学堂那般的布局,三两下就把饭食摆得整齐。
苏承竹和殷南姬见他来了,急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虞婳瞧见这一幕,想起苏承竹这桀骜纨绔少年居然被驯服得如此本分,是有些不可置信的,不免疑惑谢商止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思及此,把目光投向前面正中央的男子。
谢商止施施然跽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执起筷箸,夹起块炸得金黄的小鱼送入口中,连吃饭的动作都是矜贵而优雅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虞婳忍不住暗想:“吃饭跟只猫儿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食不言寝不语,”谢商止忽而出声,扫视底下众人一圈,目光落在她身上,“日后本王会同你们一起用饭,改掉你们一些坏毛病。”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起来,顿时觉得面前丰富的菜食都不香了,欲哭无泪,苏承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委婉劝道:“谢夫子,此处狭小,你若在这长期用饭,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呢?”
“本王觉得挺好,热闹。”谢商止连个正眼都没给他,盯着低头喝汤掩盖心虚的虞婳问:“六公主的风寒可好了?”
“好……好多了。”冷不防被他提问,虞婳回答得有些结巴,可不是好多了,再不好只怕他都要把长乐宫给掀了。
谢商止淡淡道:“既如此,那自明日起下学堂后你留下半个时辰,本王把这些天你落下的课程都补上。”
这说的,真像是位尽职尽责的好夫子,只有虞婳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几个人都悄咪咪回头,目露怜悯地望着她,本以为会是幸运儿呢,不曾想是个大倒霉蛋,这些天谢商止的手段如何,几人都是有所领教的。
白桐书院从没有过如此师生和谐友好的一幕,谢商止的到来,可让白夫子和其他几个夫子喜不自胜。
入夜,月明星稀,晚风不燥。
虞婳终于还是在沈皇后的劝说下,决定独自去面见元崇帝,虽说顶着殷南乔的身份和皮囊,但毕竟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报灭国之仇这条路何其艰难,总要先找个大靠山。
钟嬷嬷教她做些点心,还有碗五彩玉丸,顾名思义便是五种颜色的元宵汤圆,虽不完全是自己做的,但也算亲自下厨。
追月提着紫檀木食盒,与她缓步行走在宫廊,小丫头一本正经道:“公主,待会见了陛下可要注意些,别言语冲撞了,毕竟三年前,您还骂了陛下是昏君,不分青红皂白,这才被关到慈隐寺。”
虞婳侧头看向追月:“我知道了。”
走了许久,这才到勤政殿。近来朝政繁忙,元崇帝只抽出些时间去看望有孕的贤妃,几乎整日泡在折子堆中,后妃们盼君恩如久旱盼甘霖,也做了不少点心送来,都被他拒之门外。
先帝儿子多,个个都不是善茬,出现了波涛汹涌的九子夺嫡,拥护支持邕亲王者很多,在先帝驾崩之时邕亲王并不在身旁尽孝,而是率兵攻打匈奴,想靠军功让先帝另眼相看。
可到最后,他匈奴未攻下,反道几乎是全军覆没,葬送了几位心腹大将,也与皇位失之交臂,被擅于阴谋诡计的元崇帝捡了便宜。
他只能屈居为臣,交出兵权保命,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也不安于世,筹谋多年盯上崟朝这个富庶国家,暗中招兵买马,甚至用其长子为棋深入崟朝皇室,短短一天便灭掉崟朝。
不料被北荣朝晋王给打得溃不成军,最为骄傲的长子也险些要命丧他手,眼下邕亲王进退两难,只能带着残兵败将居于边境,并没有回到大邺京翎,表面说法是长子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不可长途跋涉,先养病为上,他身为父亲自当陪伴在侧。
元崇帝登基二十余年,明里暗里处置了许多世家大族,却撼动不了这位邕亲王。现如今倒是个好机会,但仍有顾虑。
虞婳本也打算走个过场,若被拒了便回宫,她可不会失落,还有些巴不得不见,省的叫父皇恶心自己。可意外的是,元崇帝传她进去了。
御前总管刘渡客客气气地接过食盒,笑道:“陛下晓得公主殿下来可高兴了,在殿中等您呢,公主小心门槛,随老奴进去吧。”
虞婳含笑颔首,提裙迈步跟了进去,追月则是在外惶惶不安等着。
殿内,金碧辉煌,元崇帝坐于龙椅上,面前的桌案堆放着许多折子,他手执御笔,蘸了朱砂墨不断批阅。
听到六公主已到,便停下笔,抬眼看过去。虞婳规矩地行礼,心里无比的痛恨,但面上只能装得从容淡定,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说完,她就觉自个儿是个大罪人,在心中默念:“父皇母后,你们若是责怪儿臣便怪吧,儿臣有幸能借尸还魂,这便是老天有眼,有朝一日,儿臣定会报灭国之仇。”
元崇帝脸上闪过须臾的欣慰,他摆摆手道:“起来吧。”
“谢父皇。”说完她就站直了身。
刘渡把食盒放到一旁,打开后瞧见里头的精致点心,帮腔夸赞:“陛下,这些都是六公主亲自做的,知您忙于朝政辛苦,特来送夜宵呢,六公主心里还是很挂念您的,看这点心做的,可以和御膳房媲美了。”
元崇帝瞧了瞧,朗笑几声:“嗯,不错,南乔有心了,朕就尝尝味道如何。”
刘渡把点心摆在矮几上,让人抬到他身旁。
虞婳语气平淡道:“这些都是儿臣和钟嬷嬷学的,手艺不如嬷嬷,父皇忙于朝政但也要爱惜身子,儿臣只愿父皇龙体安康,延年益寿。”
元崇帝的笑容很是亲切,倒真的像个慈父般温和,他端起盛着汤圆的小碗,舀了一个送入口中,很快就吃完了。
刘公公递了帕子,他接过随意擦擦嘴,看向虞婳,夸道:“你有心了,这汤圆做的不错,朕不喜甜食,今日倒是喜欢得紧。”
“父皇喜欢就好。”虞婳回道。
元崇帝看着她不说话,很久才长叹一声:“南乔长大了许多,在慈隐寺受苦了,你可还怨恨朕?”
他面上虽然怀着愧疚,可刘公公瞧出这根本没有自责的意思,元崇帝多疑,这是在试探呢,一时为六公主担心起来。
虞婳“扑通”跪下,挤出几滴眼泪,似个柔弱无骨的娇娇儿,她哽咽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三年前儿臣年幼,被娇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仗着父皇疼爱肆无忌惮,是儿臣的错,父皇宽宏大量,没有用忤逆来赐死儿臣,已然是很好的慈父,是儿臣冥顽不灵,没有考虑到父皇的处境,儿臣现如今已知错,只求父皇能原谅儿臣,能在父皇跟前尽孝,何来怨恨一说。”
殿中静默半晌,元崇帝看着地上跪着的虞婳,小小一团,忍不住想到冷宫和慈隐寺的凄苦日子,他对淑妃到底是有真爱在的。
他们共同的女儿,自然也是疼爱,只是身下的帝王宝座被许多人虎视眈眈,这总会提醒他不能多情心软,但眼下,多年的龃龉芥蒂便也悄然消散,只有父女情深的一幕。
元崇帝走了下来,微蹲身扶起她:“济儿推你下水吓坏了吧,父皇已经重重处罚过,你的风寒可好了?”
虞婳做出十分委屈但很克制的模样,小声道:“儿臣已经好多了。”
元崇帝眼眶竟通红起来,看着她与已逝世的淑妃如此相像,就如同少女时期的爱人在眼前般。
心里总算是生出真正的关爱,鼻头泛酸声音微颤:“是父皇不好,以后父皇都补偿给你。”
虞婳笑而不语,又与元崇帝聊了些家常,便告退了。
她一走出来,追月急忙上前,眼神带着询问,但也知晓这勤政殿不是说话的地方,且也没听到元崇帝的怒声,自家公主也是一脸从容,想必没有什么意外。
便只扶着她下了阶梯,走远后才悄声问:“公主,陛下对您的态度可好些了?”
虞婳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就放心吧,陛下还说很喜欢我做的点心,让我隔几日就去看看他。”
追月眼眸顿时亮起来,高兴地跳脚,随后又拍着胸脯:“奴婢可担心坏了呢,这下好了,有皇后娘娘和陛下在,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公主。”
两主仆东拉西扯边聊边走着,甫要拐入另一条长廊,便听有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回荡在这勤政殿附近。
追月疑声问:“欸?怎么会有马蹄声,宫里是不允许骑马的。”
虞婳也跟着好奇地寻声望去。
就见远处的宫廊,正有匹骏马飞奔而来,皎洁月光昏黄宫灯下,黑色骏马毛色锃亮,后颈的鬃毛随风飘扬,显得威风凛凛,却不及马背上的人耀眼夺目。策马而来的人身穿银色铠甲,玄色风氅被风吹起,如同小海浪在翻飞。
速度极快,一下子马儿便跑到两主仆这头,她们都未反应过来,眼看着要撞上。驾马的人快速勒起缰绳,骏马前蹄扬起,马上的人却坐得极稳,显然马术超群,漂亮飒爽极了。
虞婳和追月被吓的不轻,双腿都觉软了,只靠着意识强硬着没有瘫坐下去。
驾马而来的人显然也是想不到会突然冒出人来,他面怀歉意,但又有要事在身,就未下马,匆匆问:“抱歉,你们没事吧?”
声音清冽如空谷幽涧,听了便觉有无限的安全感,光闻其声不见其人都能让一颗春心嚭嚭跳动。
虞婳和追月面如土色看去,就见驾马的人身姿挺拔如松柏,乌发只用几根紫色发带潦草捆着,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气概毫不掩饰,还是个气宇轩昂的少年将军。
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眸光炯炯瞳色如点漆,睫如鸦羽样貌不凡,在一堆五大三粗的将军中容貌肯定出挑的很,征战沙场多年,肌肤并不是白皙细腻,而是微微麦色,不见土俗反而更添冷硬锋芒,直叫人不敢招惹,他风尘仆仆,却不见狼狈。
虞婳愣怔地看着马背上的少年将军,这是殷南乔心心念念等待归来的人。
护国大将军,萧折宴。
这处有些幽黑,萧折宴赶了许久的路,对于无关紧要的人自然没有过多关注,但瞧着两个姑娘没有发话,他深觉应当吓得不轻。
想着已经到了皇宫不急于一时,晚些去面见元崇帝也不迟,便下马想看看,别给吓傻了。他朝虞婳和追月走过去,铠甲磨蹭的沉重声音响起,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味。
“你们可是吓到了?”萧折宴温声询问。
追月看了看虞婳,见她有些出神,轻声唤了几下,虞婳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不说话。
萧折宴见状便放心了:“既然没事,那我便先走了。”
他转身离去,又觉在这皇宫里的女子,不是妃嫔便是公主。想起那位小公主,与这姑娘的声音是很相似。
又转过头问道:“姑娘叫什么,是何身份?我今日险些撞到你很是愧疚,要不请太医瞧瞧,勿要吓出病了。”
追月揉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她又喜又惊,但没有表现出来,还是戳了戳虞婳,小声道:“公主,这是萧大将军,他回来了。”
分别三年,变化肯定是有的,追月这时也才认出来。虞婳心里暗道:“就先不告诉他殷南乔的境况吧,免得生事非,毕竟借尸还魂此事,实在太荒谬。”
她从黑暗处走来,月光照亮五官,梨涡浅笑着看向萧折宴,一双剪水美眸盛满温柔,嗓音微颤:“好久不见,萧大将军。”
原先还挺茫然的萧折宴,在看到她这一刻,情绪便化为欣喜,喉头忍不住滚了几下,他往前走几步,伸手想抱住她,却下意识觉得不合规矩,硬生生克制住。
只好先朝她行礼,难掩的激动,声音都在哽咽发颤:“微臣萧折宴,见过公主殿下。”
下一刻,便听她声音清软甜糯,同样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不必多礼,大将军请起吧。”
萧折宴抬起头看她,重逢的一幕在这三年中幻想过无数次,眼下真见到日思夜想的小公主了,却是觉得好不现实。
他站直身,颀长如竹,往前走几步离虞婳很近,驰骋沙场多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此刻眼眶竟会罕见的通红。
虞婳仰头看他,这是个玉质金相的男子,不过也才二十岁,便是战功赫赫,官居正一品大将军,是大邺朝最年轻的将领。
手底下有五万有余的私兵萧家军,掌五十万有余的兵马,元崇帝曾允诺不会收他的私兵,这般厚待,在大邺众多武将中仅他一个。
他的命运也是坎坷,在十年前因旱灾丧失双亲,亲眼看着长姐被卖就为给他换粮吃,在乱世里苟延残喘活下来,被帝师姜简收养后没多久,就进宫当了长公主、太子与宣王的伴读,数月后在十三岁时单凭把生锈破剑在高手云集的武士中厮杀出来,得到元崇帝的注意。
给了仅两百人的士兵让他剿灭邕亲王暗中养的五个兵营,十四岁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破案无数,同时也助元崇帝灭掉世家大族,反贼余孽。一时成为人人咒骂的嗜杀魔头,也成为帝王身边的大红人。
十五岁参军,在攻打赤璃国时一战成名得封将军。十七岁率兵攻打匈奴,三年间顺道剿灭周边小国部落,如今匈奴已灭,归来不过二十岁,前途当真是光明灿烂,天生的将军命。
萧折宴盯着她姣好的玉靥,与她一双翦水秋瞳对视,深情的眼神好似黎明曙光,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薄唇微勾,轻声问:“三年不见,小公主可安好?”
虞婳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顶着殷南乔的身份皮囊,她知道这两人是互相倾心,只是三年前年龄尚小又身份悬殊便没谈婚论嫁。
可殷南乔已经死了,再也等不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
虞婳在琢磨要不要告诉他一切,但魂穿这事有些罕见,只怕对方会不相信还要闹出许多风波,便没开口说明,她也不知该怎么说,还要用这个身份身体去报自己的仇,什么都没有灭国之仇重要。
正神游着,手腕忽然被萧折宴拉起,他常年打仗习武,手掌粗粝但很温热,捏着她的手腕就跟捡了根干柴。
“你长大了也长高了,只是,怎么如此瘦,这手腕轻轻发力就可掰断般,还没我握的傲霜红缨长枪粗。”萧折宴见她不回答满眼疼惜,剑眉紧蹙着。
在虞婳眼中,莫名觉得很像位兄长,就如她的四皇兄,总是这样关心体贴。
晚风拂来,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萧折宴见状便伸手给她理好搭在耳后,这般轻柔的动作确实是越了规矩,但由他做来没有丝毫的反感。
“分开三年,小公主过的可还好?”萧折宴松开她的手腕,微弯腰瞧着低头的虞婳,“怎么话也变少了,以前你可是个小话痨,说上一整天都说不完。”
原主殷南乔和萧折宴过往的美好记忆悉数涌上来,虞婳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个偷窃了别人人生的贼。可她原本的人生,也是无比美好的。
她不知如何面对,眼神闪躲,轻声回:“我过得很好,话少那也是太久没和大将军见面,而且刚才还被马惊到,有些缓不过来。”
闻言,萧折宴有些愧疚,但他瞧着虞婳的神情,敏锐察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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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是心非,便说:“是我不好吓到你了,不过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依小公主的性子可是从不吃亏的,可愿和微臣说一说。”
虞婳急忙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可是公主呢。”
他站直身,如同一面高墙不觉压抑,只有满满的安全感,说:“我回来了,要是有人欺负小公主,定要告诉我,微臣给你撑腰。”
换做以前无忧无虑的自己时,虞婳觉得这话没必要,在她眼中自己现在是公主谁敢欺负,刁难她就是不敬皇室,可是要受罚的,可现在也是看清了殷南乔在大邺皇室里的位置,能欺负她的人很多,且还是权势滔天的。
努力朝他露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颔首说:“好,我知道了。”
萧折宴总觉得她很不同,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许是分别三年,还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公主已经长成大姑娘,心性变了,这才有些生疏。
他笑的温柔,想再与她多说些慰藉三年来的相思之苦,但还是克制住,温声道:“微臣还要去面见陛下,改日有空就来永福宫找公主殿下。”
他还以为淑妃一直活着,便没有改口。而且淑妃此事是皇家的丑闻视为秘密,除了几个世家能知道一星半点内情,再无其他,萧折宴又远在匈奴一心打仗,哪有空来管这些。
虞婳瞥见他所骑的那匹黑色骏马两侧,挂着用白布包裹的东西,里三层外三层,但还是渗出鲜血,一时想不到是什么东西。
萧折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生出吓吓她的玩心,毕竟他们之前就是喜欢这样捉弄对方,问道:“那是匈奴可汗与其长子的头颅,小公主要看吗?”
说完便紧紧盯着虞婳的神情。不见她吓得花容失色,而是非常镇定,反倒问:“大将军,你已经把匈奴灭了吗?那以后还会不会出征打仗,会不会攻打北荣朝或是其他国家?”
萧折宴真心觉得小公主变了。但也欣然接受,人总是会长大的,回道:“攻打匈奴这三年所需兵马粮草利器很多,我朝已经没有余力再攻打其他国家了,我会留下练兵,没个几年是不会出征的。”
他笑容促狭:“怎么,舍不得我走?”随后把衣袖挽上一些,露出腕间的红绳,这还是三年前殷南乔送的,“这是你亲手给我系的平安绳,我能安然无恙凯旋,也有它一份功劳,回头我会送小公主,这天下最美的荷花。”
经过一番长谈,虞婳已经稳住心神,笑容也自然多了,做出俏皮的模样:“好呀,那我可等着,看看大将军能送什么荷花,敢称天下最美。”
见状,萧折宴才稍稍安心,她还灵动活泼便好,“微臣要去面见陛下了,先告退,公主殿下回宫的路上要小心些。”
追月早已经躲远了,腾出空间给久别重逢的两人,她时不时便探头看一看,眼里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
好在,公主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虞婳点点头,“好,那你骑马也要小心些,别再冲撞到人了。”
“微臣遵命。”萧折宴的笑容从没消散过,若被手底下的士兵看到他如此爱笑,肯定会瞠目结舌,转身上了马,再看她几眼便策马而去。
虞婳一直遥望着他的背影,摸着脸颊,这是殷南乔的模样,而她自己呢,早在国灭时自刎而死了,也不知尸体在何处,应当也是死无全尸吧,喃喃自语道:“他回来了,你却再也回不来了。”
追月笑得门牙都藏不住,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公主,萧大将军回来了,他对您最好了,日后有什么委屈可以和他说,大将军向来都护着您。”
虞婳笑而不语,哪有谁能一直护着谁,做自己最大的避风港才行,转身也离开。
勤政殿内,元崇帝的笑声持续了许久,起初的笑声是令萧折宴同样欢喜的,越到后面他便越觉得尴尬,脚指头都快把鞋底给扣破了。
御前总管刘渡也同样如此,但他伴君多年,并没有表现出来。
一张矮桌上,摆放着两个血淋淋的头颅,正是匈奴可汗前羌吉刺,与其长子前羌梧泽,这也昭示着盘踞在北方草原多年的匈奴被灭,大邺朝的江山扩大。
元崇帝看着殿中长身玉立的萧折宴,眼神像在看自己一手培养的名将满是欣慰还有得意,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十分喜爱满意。
他走下来拍着萧折宴的肩,笑得皱纹都不能快速消散,“能得萧爱卿此等骁勇善战的将军,何其有幸。”
萧折宴自然是不会狂傲不羁的,他微弯腰诚恳道:“谢陛下如此看重夸赞,为国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乃臣职责,不敢自傲居功,而且这次也不光是臣的功劳,全军上下皆是浴血奋战,还有苏家几位将军,亦是功不可没。”
“朕知道,爱卿一向低调,但说句真话,要是没有你做为头领,估计还要打个几年呢,回看往昔,我朝数次攻打匈奴,无不是惨败。”元崇帝又拍拍他的肩膀。
看到他身上铠甲还染着血迹,想必是大胜后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一时有些心疼,但做为帝王可不能流露出这般感情,便促狭着道:“看看你,铠甲未脱就进宫,等回了府邸也没个夫人等着,冷冷清清多凄凉。”
“要不朕给你赐桩姻缘,就安国公府的嫡女,她倾慕你许久,都等成老姑娘了。”
闻言,萧折宴急忙拒绝,元崇帝便抢先一步:“怎么,难不成爱卿还想用娶妻成家只会耽误上战场立战功,终身不娶是你自己立下的规矩,这些话来堵朕的嘴?这是什么道理,哪有不成家的。”
萧折宴每每和元崇帝私下聊朝政时,他总会谈及婚事,实在令他苦恼难捱的很。
“不,谢陛下赏识厚爱,臣已经心有所属,此生唯她一人,不愿再娶别人为妻。”萧折宴生怕他当场立圣旨,急忙出声。
元崇帝眸光一亮,有些激动:“哦?是谁,说与朕听听,若是个好姑娘,朕立马赐婚。”
萧折宴有些为难,他心悦的是六公主殷南乔,但娶公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扭捏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
元崇帝还在眼巴巴等着,一脸吃瓜样。
正此时,虚掩的窗牖飞进一只毛色乌黑的信鸟,刘渡过去解开,拿下信呈过来。
元崇帝打开后快速扫视,神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便是雷霆震怒,气的咬牙切齿,“这邕亲王,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
刘渡见状道:“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萧折宴没了原先的谈笑神色,严肃着问道:“陛下,容臣斗胆一问,为何突然允许邕亲王带兵去灭崟朝?”
“崟朝靠海水路发达,内部又有高山存在石矿,是个很富裕的国家,文景帝是个商人改不了眼中只有利益的坏毛病,起初朕听了邕亲王的话也是思考再三,并没有应下,后来他的野心蠢蠢欲动,朕就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哪曾想北荣朝也有此心,现如今邕亲王世子被北荣晋王射伤昏迷不醒,他举家秘密搬到边境不在京翎没个威胁,竟敢朝朕讨要宫中所有御医,还要四处寻找南疆国那位隐匿江湖的神医,也不交出朕给他的兵马,声称全战死沙场。”
这情况确实很棘手,若此时派人前去边境暗杀,先不谈亲手弑弟百姓会抨击从而堵不住悠悠众口,毕竟先帝驾崩时留下传位诏书,可元崇帝登基时却没有拿出来,就有许多人揣测他弑父篡位,元崇帝可是用了雷霆手段才镇压住那些前朝老臣的嘴。
而且邕亲王与他斗了多年,怎么可能不会留有后路,不可贸然出手。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臣倒是有个法子,邕亲王世子重伤昏迷不醒,而那位隐世的李神医若是能找到,传入宫中做御医,以邕亲王的爱子心切,肯定会回来或是听陛下命令。”萧折宴思考再三便开了口。
元崇帝只觉心力憔悴,道:“朕不是没想过,可这位李神医当真难寻,而且年纪也大了,指不定已经驾鹤西去,本想找人假扮,可邕亲王在京翎中耳目众多。“
”元崇帝把手中的信扔到个木盒里,抚摸着纯金龙椅,喟然长叹:“内忧外患啊,北荣朝与大燕朝对大邺虎视眈眈,这帝王宝座,向来都是无比危险,高处不胜寒的,幸好能有萧爱卿分忧,邕亲王朕是必须要除掉的,这是长久之计,不能急于一时。”
“庆功宴会交由礼部安排,天色很晚了,萧爱卿想必赶路也很疲累,先出宫回府吧,”元崇帝体谅的说着。
萧折宴快马加鞭赶了许久的路,一松懈也是累极了,便行了个礼退出大殿。
27. 留堂教学
翌日下学堂时,谢商止果然让她留堂了,殷梨和殷南姬想在外头等着她一块儿回宫却不允许,两人只能先行回去,追月也被鲟之拦在外头,学堂内只有他二人。
本以为他会站在讲台上,哪曾想直接大喇喇地坐到了她对面,单手撑脸姿态懒洋洋的,点了点书案上一小摞的书册:“这些都是我总结的画画精髓,自己看吧。”
这教书方式当真简单粗暴,不过虞婳很喜欢,她巴不得一句话也不说,拿起一本翻开慢慢细看。
谢商止却总来干扰,他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萧折宴凯旋,你在长廊上遇到他,笑的见牙不见眼,如此好心情难怪风寒痊愈,才会来学堂。”
这话里话外充满浓浓的讽刺,虞婳抬头瞪了他一眼,没有说一个字反驳,继续低下头看书册,其实她也看不下去,不过是在装腔作势躲避罢了。
谢商止被她用冰冷且不悦的眼神狠狠剜了一下,竟有些被唬住,这小表情像极了当初的宁徽帝姬,因此,他不仅没有生气计较,反而心里升起股欣喜的快感,跟吃了蜜糖一般。
他静默半晌,换了双手继续撑着脸,盯着面前的虞婳,日头未下西山,橙红的夕曛斜斜洒进学堂内,少女肌肤如白瓷,额头薄薄的发丝被风拂过微微飘动,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娟秀动人。
“杳杳,”谢商止忍不住出唤声,“幻兰香只有你和虞君逸会调,纵使你扬言是同皇后研做的,甚至还分给那些庸俗之人用,但我知道是你,”尾音拖长,一字一字道:“虞婳。”
她头也没抬,但捏住书册小角的指尖已然控制不住紧了紧。
多次交锋下来,她眼下笃定,至少谢商止不会伤害她,但也只是暂时,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身陷险境,终归是个难以对付的祸患,也看不透他带着什么样的目的。
他继续道:“你不想承认是不够信任我,我谢商止敢对天起誓,绝不……”
“晋王又发病了,”虞婳把书册合上,站起身冷冰冰开口打断,“既如此,本宫还是先回去,日后晋王也不必特意为本宫补课,自有正常的夫子来教。”
她拂袖而去,不想多待片刻,谢商止伸出手拉住她宽大的衣袖,全然没有被她暗讽不正常的不悦,挑眉浅笑问:“殷琦是要对你下手的,不怕?”
虞婳伸出的脚又缩回来,皱眉瞧着他:“显王殷琦?”她眉头微微舒展,故作一副轻松模样,“殷琦被晋王殿下给收拾了一顿,还被禁足,况且以晋王的手段,这殷琦怎么会如此快就好,本宫是他的皇姐,皇宫内守卫森严,有何好怕的。”
说完就拂掉他的手,理了理衣袖又双手交叠放置小腹,端庄而高贵。
“会咬人的狗不叫,”谢商止又提醒道:“况且还不止一只,六公主何不妨坐下来,与本王讨论讨论这打狗的法子。”
打狗的法子……
虞婳思考再三,还是坐下,神色平淡瞧着他:“晋王消息灵通,莫非知道了什么?”
她不用想也知道,以殷南乔和殷琦过去的恩怨,加之她将殷琦踹下千莲池,如此睚眦必报,又被谢商止火上浇油一顿,肯定会再次找茬,就是不知孰轻孰重,但在皇宫里,也许是安全的。
还有十来日就要到六月初一,元崇帝的四十九岁生辰,长公主殷念要回来了,届时她的境遇又是什么。
“六公主可知碎羽楼是什么地方?”
“碎羽楼,”虞婳喃喃自语,在殷南乔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关于此楼的,灵机一动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无非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能得晋王注意,肯定不简单。”
“有点小聪明,”他刚如此称赞,下一刻就毫不留情道:“不过不多。”
虞婳噎了一下,懒得多费口舌。
“六公主可是土生土长的大邺京翎人,怎么连碎羽楼也不知,”谢商止打量着她的神情,凑过来缓缓开口:“因为你不是六公主,我说得可对,杳杳?”
“晋王若是不能好好谈话,本宫也没闲功夫在这儿坐着,”她又站起身,不顾一切就往外走去,被璟之伸出臂膀一拦。
她脚步停下,非常不善道:“让开。”璟之充耳不闻,他只听命于谢商止,一个弱女子,是抵挡不了这魁梧高大且身手不凡的侍卫。
虞婳回头看向谢商止,少年依旧慵懒地坐在那,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啧”了一声:“这么沉不住气,”他站起身朝她走来,“如此心浮气躁,是杀不了人,报不了仇的。”
而后朝璟之递了个眼神,虞婳这才能出去,大步流星衣裙飘飘,也不知为何,每每对上谢商止,她总是忍不住露出真实一面,难以压制情绪。
谢商止很快就跟了上来,与她并排而行,压低声音徐徐道来:“碎羽楼在京翎城郊外,是家简陋客栈,生意不算多好,可每每夜幕降临,那处总会停满各式各样华贵马车,前几日殷琦带病都要前去,看来那里头有趣得很。”
虞婳都听了进去,她微微侧头看向谢商止:“这么说那碎羽楼就是挂羊头卖狗肉,青楼的营生并不罕见也没禁止,为何会开到那么远的地方,郊外可不比城内。”
“所以本王才说,那里头有趣的很,”谢商止抬手轻轻弹了弹她发髻上的玉兰花簪,笑容有些忻忻得意:“看来你很喜欢这支发簪,上面还有机关,拔下来可以当利器。”
虞婳愣了愣,分明知道是他送的,本想随手丢掉,不知不觉,戴着戴着就已经习惯了,冷不丁被提及,她讪笑道:“我可不喜欢,只是送此发簪的人过于不要脸,丢了会惹是生非,不戴同样。”
“嘴硬。”少年宠溺着吐出两个字,食指微蜷顺势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又恢复成那傲娇命令人的模样:“不过,必须日日都戴好了。”
被他如此冒犯,虞婳愠怒地将他推远,可此番举动落在谢商止眼里,似只发怒的红眼小兔,只有可爱。
虞婳深觉不能和他私下独处,这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撩拨手段,偏偏还奈何不了,她快步离开此地只想回宫,可谢商止总能跟在身旁,与她一同走在拱桥上。
巍堰湖风景如画,湖面被风吹出层层涟漪,落日夕阳照在水面,波光粼粼,走在拱桥上是最佳观景位置,只令人心旷神怡。
清风将少女的雪白披帛吹得翩飞,右手臂的披帛一直轻轻吹打在谢商止的手背,她并没有注意到,只一味加快脚步。
谢商止便将她长长的披帛挽在手中,细细抚摸这布料。
走到桥中央时,虞婳总觉有何不对的地方,偷摸瞥了他一眼,就见自己的披帛被他握在手里,更加恼怒,一下子抽了回来,又瞧见他的衣袍颜色。
也是晴蓝色,如同出自一段布匹,虞婳想起在崟朝见到的谢商止,他的衣着打扮除了白色就是玄色,再有些就是明黄色,从未像现在这样着亮色,还屡次和自己碰上。
“学人精!我明日穿粉色,看他还怎么穿。”虞婳心里暗骂。
谢商止被她抓了个现行,摸摸鼻头掩饰尴尬,虞婳忍不住劈头盖脸就训斥:“登徒子,这样不守男德,晋王妃有你这种夫君,真是倒霉不值!”
她说完也不管他如何反应,转身就要走,岂料被谢商止拽住手腕拉到面前,本想拉入怀中的,奈何这是在桥上,若有宫女宦官在湖岸上看到,他倒是无妨,虞婳会受很多流言蜚语,以及元崇帝的质问甚至是处罚。
“放开我。”虞婳挣脱着他的束缚。
谢商止眼眶不知何时已然通红,他盯着她道:“杳杳,你就是我的王妃啊。”
“又开始了,”虞婳非常不耐烦,“晋王若是有病,真的可以去看御医。”
“我没有病,”谢商止极力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死后我夜不能寐,我后悔懊悔自责不已,文清道长说你怨气太重不怨转世轮回,魂魄就在六公主身上,你就是杳杳,就是我的王妃。”
虞婳听得难以置信,思绪一下子非常杂乱,脑袋空白了一瞬,当真如此嘛。
谢商止松开她的手,朝她走近两步,伸出手臂慢慢地想把她抱入怀中,沁人心脾的幻兰香袭来。虞婳反应过来连忙躲开,神色有些慌张茫然看着他,转身就小跑而去。
谢商止的双手停留在半空,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只有一阵阵苦涩,还是太心急了,他没有跟上去,只遥遥望着,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
虞婳走到桥尽头时就遇到了追月,小丫头口舌了得,和鲟之也不知因何事情在那儿吵吵嚷嚷,见她来了才停止。
追月小声问:“公主,你脸色不太好看,那晋王是不是又……”
“没什么,不过是脑子不好罢了,若有人问起,你不必多嘴,只需说晋王尽职尽责,是个好夫子就可。”
追月记下,就不再多言。两主仆走到御花园时,遇到了萧折宴。
他还穿着一袭紫色官袍,宽肩窄腰尽显武将的风范,怀里却抱着一捧荷花,实在难以想象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会有如此一面,见到她原先冷沉的俊颜立马浮出笑容而变得温和,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让人瞧了久久目光也流连忘返。
他走上前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大将军不必多礼,”虞婳努力挤出笑容回复,“时辰不早了,大将军怎的还在宫中?”
萧折宴看向怀里的荷花,笑道:“与陛下到千莲池逛了半晌,看到池中央有荷花盛开,想着小公主喜欢,就摘了些,听闻你被晋王留堂,本想来白桐书院的,恰好在此处遇上。”
他把荷花递过去:“可还喜欢?”
这些荷花是刚摘下来的,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已然绽放,花瓣颜色娇艳欲滴,粉粉嫩嫩似婴儿肌肤,确实好看极了,尤其是未到荷花绽放的这个时令,淑妃最喜爱荷花,可自从她死后宫里就不再多见,萧折宴所采的这些也算难得。
她接过轻轻抚摸花瓣,尽量表现得和殷南乔一致,笑的眉眼弯弯:“这荷花可真漂亮,大将军有心了,我很喜欢。”
萧折宴见状心里喜不自胜,脸颊都微微泛起红晕,他道:“答应小公主等微臣凯旋,就送你天下最美的荷花,”说完从怀中掏出个雕刻繁复花纹的长形小木盒,将此物递过去,“小公主打开看看,能不能称为天下第一,微臣自己做的。”
这话说的,顿时勾起虞婳的好奇心,连追月也是同样,她从公主手里接过荷花,虞婳腾出手拿到木盒后慢慢打开。
入目的是一枚荷花形玉佩,由稀有的粉色和田玉所雕刻而成,质地细腻温润,晶莹灵动,碧绿的翡翠雕成荷叶托举着,一束白色串珠流苏轻轻摇晃,不仅漂亮还是件巧夺天工的珍品。
“哇,这样细致的活真是大将军自己做的嘛,”追月先惊叹出声,忍不住往萧折宴那双大手看去,这双手握过许多兵器,杀过很多人,实在难以想象雕玉佩时的模样。
虞婳生于富裕的崟朝,长于皇室,天下或昂贵或稀世的宝物什么没见过,眼前这枚玉佩和她见过的比起来,确实算不上多好,但贵在心意,且做的也是精致小巧。
她拿起来在半空微微摇晃,橙红的夕阳照来,玉佩更加透润,唇角漾开个笑容,眸光纯粹而亮晶晶的,真挚夸道:“真漂亮,而且还永不凋零,雕刻的也羽羽如生,不愧是天下最美的荷花。”
说完,她往自己的腰上系好,更显蛮腰纤细婀娜。
“小公主喜欢就好,”萧折宴抿嘴浅笑,以往阴鸷狠厉的眼神此刻盈满温柔满足,“对了,等荷花都开了,微臣可否与小公主共赏荷花?”
这个问题一出,虞婳脑海里闪过三年前殷南乔送他出征的模糊画面,他们二人之间是有约定的,只好颔首应道:“好呀。”
“那……微臣先出宫了,”萧折宴极力地压制内心不舍,语气都带了几分难过。
真想把她娶回府呀,就算当了公主驸马不能再当官参与朝政,上战场杀敌立战功,只能屈居在公主身后,他也愿意。
可大邺朝眼下的情况,孝德帝肯定会不允许,他们之间隔着的,似无边银河又似薄纱,捅破易收尾难,只能默默守护,待到天时地利人和,他一定拼尽所有娶她。
虞婳淡笑道:“好,等荷花开了,我就邀大将军一起去共赏荷花。”
“微臣告退。”萧折宴行礼后一步三回头离开此处。
追月抖了抖怀里的荷花,嗤笑一声:“公主,大将军经常打打杀杀,居然还会给您摘荷花,真是想不到,还有这玉佩,奴婢觉得可真漂亮。”
小丫头踮脚凑到她耳畔,笑容很是狡黠:“公主,要不去和陛下说说,驸马就要萧大将军吧,年轻有为,不贪图美色富贵,对公主也极好,还会做这些女儿家的玩意,这样好的人可别错过了,外头的千金闺秀可争着要嫁给萧大将军呢。”
虞婳侧头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笑道:“你这丫头口无遮拦的,”想着和追月说大邺时局也是对牛弹琴,她便简单道:“还有两位皇姐没找驸马呢,我这做妹妹的怎好抢先。”
追月摸摸额头:“也对,不过萧大将军肯定会等着公主的。”
“欸,这话以后可别挂在嘴边,”虞婳提醒着,“我身为公主不论如何都能嫁出去,萧大将军则不同,你可知娶公主的代价,若卷进些朝堂风波,指不定还会丧命。”
她这话说的并不夸张,大邺往前几位皇帝中,就有备受疼爱的公主同掌握兵权的驸马参与夺嫡,自此才定下驸马不能当官参与朝政,像个小女人一样居于后院,伴在公主身侧。
元崇帝疑心重,萧折宴是他的心腹,也是大邺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娶的妻子自然要门当户对,可如此一来,必然惹元崇帝忌惮,最好的就是娶小门小户之女,越低越好,娶公主嘛,更是难上加难。
追月一听到要丧命,急忙捂住嘴:“奴婢记下了,以后肯定管好嘴。”
虞婳看着她怀里的荷花,忽然想起在坤宁宫时后宫妃嫔来请安,秦贵人看到荷花继而惊悸有些疯癫,不去白桐书院的这几日,她去过两次秦贵人居住的临清苑。
秦贵人已经在御医的治疗下安静许多,见到她时虽能稳住心神,但脸上还是藏不住害怕,第二次已然好多了,能有说有笑面对。
“追月,你回去和姁娘说一声,我今夜晚膳去临清苑用吧。”
“公主,临清苑很偏僻,秦贵人日子也清贫,您何苦去那受苦?”
“没事的,你回长乐宫吧,待会过来临清苑寻我就行。”
追月只能应下,转身迈着小碎步快速跑回去。
临清苑不仅偏僻还十足的冷清,三年来元崇帝从未踏过此地,周围都没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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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妃嫔,活脱脱像个冷宫。秦贵人表面还是个主子,实则过得连有些做大宫女、嬷嬷的都还不如,身边只有个宫女和宦官服侍。
追月跑得快,没多久就与她汇合一同去了临清苑,姁娘得知后还让追月带了些长乐宫的膳食。
踏入临清苑,庭院里冷寂破败,花儿草儿的都没人打理,房梁上也结了蜘蛛网,几年前秦贵人貌美年轻,倒也能得元崇帝的宠爱,淑妃死后她就似从云端跌落泥潭,被打发到这处。
夜色沉俨,临清苑并未点灯,黑漆漆一片时不时还有冷风刮来,树林沙沙作响,实在诡谲,自紧闭的窗门隐约可见微弱的昏黄烛光。
追月来过两次,但都是白日,这大晚上的委实有些恐怖,她颤声道:“公主,要不然回去吧,这里跟阴间似的。”
虞婳并未应她,只站在宫门口盯着紧闭的屋门,半晌才道:“你去通传一声。”
追月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叩响了屋门,自里头传来秦贵人身边宫女海棠的声音:“谁啊?”
“奴婢是六殿下身边的追月,六殿下今日想来看看秦主子,”追月回道。
屋里静默一瞬,传来秦贵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原来是六公主来了,快请进来。”
海棠打开门,一股奇香扑鼻而来,追月有了经验提前屏住呼吸这才没被呛到,海棠朝她微微一笑,继而快步上前对着虞婳行礼:“临清苑也没个守门通传太监,让六殿下久等了。”
虞婳淡笑着说无妨,轻车熟路进到里屋,元崇帝不来,秦贵人也没有精力拾掇自己,便是不施粉黛面色如枯草,穿着素得可以称之粗布麻衣,坐在小榻上,而一旁矮几正燃着不知名的香,气味香得浓郁,有些刺鼻。
可秦贵人却不觉得,还让海棠刚刚又加了不少进去,因为这是元崇帝自两年前得知她睡眠不好而赏的,这两年来从未断过,似乎闻着这香,就能给予一些希望,说服自己元崇帝还是在意她的。
“六公主来了,”秦贵人的笑容难得真切几分,“今日怎么会来临清苑?”
虞婳规矩行了一礼,这让秦贵人很受用,已经许久没有人能如此尊敬的待她了,许是她来过两次,都没有任何恶意,甚至还多给了不少幻兰香,秦贵人也是识些货的,虽看不太懂香料,但光闻那味道都知不是廉价货,便也不似之前害怕芥蒂,很是坦然地面对。
“儿臣想着送给秦娘娘的幻兰香应该用完了,正好前几日调了些,想起秦娘娘说这香对您的睡眠好,今日被晋王留堂赶不上晚膳,秦娘娘用晚膳一向晚,这不,便来和秦娘娘讨口吃的。”她笑容很是纯真,本就长得娇软甜美,如此一来十足的灵动可人,一席话直把秦贵人心窝暖融融的。
虞婳从衣袖口里拿出一盒幻兰香:“这次是儿臣自己调的,秦娘娘打开闻闻可还觉得好,若气味不对儿臣再重新调制。”
秦贵人只拿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就笑道:“这回比上回还好呢,六公主辛苦了。”
幻兰香气味独特,只要接触都会十几日不消散,用久了还似融进肌肤一般有了体香,自从有了这香后,妃嫔们个个稀罕不得了。
许是攻打匈奴大胜,大军班师回朝即将到达京翎,连萧大将军也凯旋,被送去北荣当质子的翼王殷曜也平安到达,来信说一切都好,元崇帝心情舒畅些,进后宫也勤了。
后妃们近来个个都去巴结沈皇后,都以为是她调出来的,因为众所周知,沈皇后擅调香做香料,至于六公主嘛,不过是个打下手的,却不知真正的能者是她。
秦贵人喜滋滋的把幻兰香收下,心里腾升起希望,若是元崇帝能来一次,她定会使劲浑身解数,再次复宠。
“海棠,快让小葛子把晚饭端来,六公主上学堂辛苦,饿坏了可不好,”秦贵人朝外吩咐,海棠应了声就下去。
追月则是把带来的几碟子点心摆上矮几,虞婳笑道:“秦娘娘,这些都是钟嬷嬷做的,您尝尝。”
钟嬷嬷的手艺不是人人能吃得的,秦贵人早年间也尝过,确实很美味,她看到这些个精致的点心,眸光微微一动,这些都是淑妃爱吃的。
抬头看了眼对面坐着的虞婳,少女梨涡浅笑,两双手都拿着点心,分明就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模样。
不由得想起淑妃,她也是和淑妃交好过,淑妃是江南扬州人,有着一手好刺绣,曾教过她不少绣法,也常常一同坐在荷花池凉亭里,边赏景边绣花,互相指点学习,互相谈笑,好不融洽。
可最后,是她亲生送她下黄泉。
她的女儿,此刻竟与她在这儿吃点心,实在诡异的不真实,也实在傻的无可救药。
“秦娘娘,您不喜欢吃吗?”虞婳故作茫然地问,捏起一块点心想要喂她,“这个特别好吃,嬷嬷做了许久才出这么一盘呢。”
秦贵人回过神,微微张开口咬下一小块,在苦涩的嘴里嚼两下,清香填满口腔,夸道:”确实好吃得很,还是从前的味道。”
从前的味道,从前又是什么味道。
虞婳把点心放下:“愉娘娘,昨日姁娘翻出母妃之前为儿臣做的斗篷,上头的花样都绣好了,只有一朵千瓣莲还没绣好,母后说您之前和母妃总会待在一块儿绣花,儿臣想求您,可否为儿臣绣好它。”
秦贵人愣了愣,她在闺中时,自然要学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女红等等,但人无完人,对于刺绣是很笨拙的,淑妃心灵手巧,常常绣些香囊做些靴子寝衣给元崇帝,她也有模有样的想学,可往往做出来的东西都是贻笑大方。
只能拉下脸同淑妃交好,在她那儿学了不少,也确实让元崇帝注意几分。
她瞧着虞婳,少女依然笑盈盈的,透过这眉眼仿若看到淑妃,心蓦地一颤,急忙别过头道:“好,让海棠随你回长乐宫取吧。”
虞婳笑声似银铃,很是欣喜的模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抱着秦贵人的胳膊如同个小女孩撒娇般摇了摇:“秦娘娘真好,母后说您的刺绣是和母妃学的,那就会有七八分相似,儿臣很思念母妃,这下可算有个念想了。”
她转头吩咐追月:“你回长乐宫取来吧,等父皇生辰过后就要去慈隐寺祈福,慈隐寺怪冷的,到时候我就可以穿着这件斗篷去。”
她又回过头提醒道:“秦娘娘到时候也多穿些,慈隐寺在深山里,露水深重怪阴寒的。”
秦贵人笑着点点头,这就拉着她暖和的手一同出了寝屋:“小葛子把饭菜端上来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的,粗茶淡饭倒是委屈了你。”
“儿臣在慈隐寺三年也是如此,回宫后倒不习惯大鱼大肉,还是喜欢秦娘娘这里的膳食呢。”
虞婳待在临清苑很晚才回长乐宫,秦贵人是个嘴风紧的,任她如何旁敲侧击,也不能探出当年的内情,终归此人带着目的接近淑妃,后又落井下石放毒蛇。
冷宫夏日多蛇虫鼠蚁,冬日四处漏风冷得刺骨,被毒蛇咬死也算合理,发妻薨世,太子与长公主伤心欲绝,元崇帝自然分不出心思去管淑妃,一代宠妃也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追月,我觉得秦贵人用的香很奇怪,”出了临清苑后,虞婳喃喃开口。
追月疑惑:“奴婢没觉奇怪啊,就是燃的太多了,香得刺鼻。”
“秦贵人总梦魇,这香……”她冷笑几声没有往下说。
28. 赠萤火虫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长乐宫。
虞婳睡至半夜时便醒了,再无困意,侧身睁眼盯着枕头上绣着的繁花呈放空状态。
国破家亡时血腥惨烈的画面又浮现眼前,被迫与年仅八岁的幼弟分开,幼弟哭泣着一声声“不要和阿姐分开”犹如在耳。
不知几何,泪水浸湿了大片枕头,她脑袋晕呼呼的,起身穿上木屐下榻,屋内留了盏幽微的烛火照明,推开梳妆台边的轩窗,有风缓缓吹来,柔和而温暖,总算有些初夏的感觉。
她站在窗前,台上放置两盆水仙花盆栽,淡雅的花香拂去心头悲伤,神智总算清明了些。
瞥见妆匣上的玉兰花簪,伸手拿在手中端详,这还是谢商止送的,沈皇后给她打的首饰多半按照殷南乔喜好来,她虽不芥蒂但终归死了全族亲人,是没有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这支玉兰花簪,形似朵小白菊,戴着不显眼,也算为家人守丧。
想起今日在拱桥时谢商止的话,未免多心多思。正低头看的出神,自静谧中忽然出现道充满戏谑的声音:“不是说不喜欢嘛,怎的看这样久,真是嘴硬。”
虞婳心头一颤,抬头往院子看去,那儿有棵刚移栽到长乐宫不久的玉兰树,姁娘和钟嬷嬷每日精心养护才能存活。
花苞绿叶繁茂间,谢商止躺在粗壮树干上,如银月色自夜空细细撒下,照亮少年俊俏的容颜,似渡上层柔和光雾,整个人散发着耀眼光辉,搪瓷蓝的衣袍如流云在半空飘扬,银线勾勒出的滚边方胜纹光泽熠熠,而他神情惬意,很是悠闲自在。
“你怎么进来的?”虞婳急忙探出头查看两旁廊庑,平日里都会有宦官守夜,今日倒是出奇,连个人影都不见,静悄悄一片。
谢商止抬手折了两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这就跳下树走到窗前,笑容跟着语气轻佻起来:“做梁上君子的,自然先清理好一切,要不然怎么密会佳人。”
虞婳恨不得立马关窗,不冷不热问:“你来做什么?”
“看你啊,”他大咧咧说出来,将刚折下的玉兰花插到她耳根,另一朵则是别到自己的耳根,往窗边抱胸靠去。
侧头看她,眼底尽收万千温柔:“这么晚没睡,是知道我要来?”
虞婳愣了愣没有回答,抬手就要扯掉耳根的玉兰花,谢商止出言阻止:“不许摘,这里是长乐宫,我可以弄出动静来。”
“你也知道这里是长乐宫,”虞婳压低声音愤愤开口,按动玉兰花簪的机关,端部立刻弹射出锋利的尖刺,在他面前比划,凶巴巴威胁道:“你快点走,以后都不许来,要不然我划花你的脸。”
谢商止左眉微挑,把脸凑近挑衅道:“本王就在这,你划吧。”
虞婳噎住,真划了她日后就别想安宁度日,把玉兰花簪随意扔到妆匣里,这就要把窗户关上。
谢商止伸手挡下:“等会,有个好东西要送你。”
“我不需要。”虞婳果断拒绝。
短短说话的功夫,他就已经从怀中掏出个瓷罐放到窗台上,拔掉塞子即刻有许多只萤火虫飞出,尾部闪着橙色光芒,将漆黑夜色渲染得美妙极了。这个时节萤火虫应当还未出现,也不知谢商止从哪儿弄了这么多。
少年英俊的脸颊靠得极近,高挺的鼻梁与她眼睫将将要相触,笑时梨涡也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虞婳抬头与他对视,少女披散着头发,只穿件入寝时的水蓝色长裙,露出如月牙的美人锁骨,清冷柔美让人挪不开眼,瞳眸倒映出面前少年郎,也映照出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似璀璨星河。
他问:“喜欢吗?”
月光皎皎,萤流飞舞,翩翩少年郎含笑立于窗前,换作是哪个姑娘都会春心荡漾的吧,她也问自己,喜欢吗?
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不喜欢此番美景,只是,不免想起当初殷蘅也是这样,各种小手段层出不穷,她的笑容便渐渐收敛起来。
平静中带着嫌弃道:“这种不入流的雕虫小技有何喜欢的,萤火虫臭,晋王半夜三更闯入长乐宫,实在不道德。”
“不喜欢,还嫌臭?”谢商止轻哼了声,“我分明看到你盯着这些目不转睛,”他抬手轻轻刮了她鼻头,笑道:“真是嘴硬。”
虞婳纤眉一皱,二话不说就把窗户关上,一道身影极快地闪进屋中,窗户也“啪”的一声关紧。
“你进来做什么,”虞婳想不到他会如此贸然闯进来,急忙走上前压低声音催促:“你给我快点走。”
谢商止却是置若罔闻,站在衣桁前打量着挂在上面的长裙。
“听见没有,快点走,”虞婳站在他旁边,见他不应急道:“谢商止!”
“明日你要穿这个?”他朝这条粉色宝相花纹云锦裙努了努嘴,“正好,我也有件偏粉色的衣袍,明日天气应该不错,穿出来晒一晒。”
虞婳一言难尽看着他,正想再次催促,谢商止转过身似兴师问罪道:“今日萧折宴送了你什么?”
“和你有关系?晋王还是快走。”
“怎么没有关系,”他没好气开口,往前走几步逼去,虞婳纹丝不动,他居高临下瞧着她,微微俯身挑眉问:“他送了你什么,嗯?”
虞婳不理会,沉下脸一副压制怒火的模样,谢商止见状倒觉十分好笑,腰又弯得低了些和她平视。
“你不说我也知道,杳杳,除了我送的东西你可以收,其他人的都不允许,”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打开后给她瞧了一眼,满口威胁:“苏承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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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发簪已经成碎渣了,你说萧折宴送的荷花玉佩会不会也同样。”
不等虞婳大骂他一通呢,自外屋就传来姁娘开门的声音:“公主,您是要起夜吗?怎的屋里有动静。”
她心里一慌,要是让姁娘看到这么大个男人在这儿,而且还是晋王,那该是多么精彩的画面,也顾不得心里的怒火。
急忙把谢商止往窗户边推:“你快点走,姁娘进来了。”
偏偏谢商止起了刁难她的心思,愣是一动不动,笑容充满玩味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你是杳杳,对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虞婳还保持着理智没有妥协,气得狠狠捶了他的臂膀:“快给本宫滚出去!”
“让本王滚?”谢商止有些不悦。
姁娘的脚步越来越近,她手里提灯烛光也渐渐明亮,虞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急忙高声应付:“嬷嬷,我喝了许多水而起夜,你不用进来,我正……”
看了眼谢商止,有些羞臊道:“我正出恭呢,你不要进来。”
姁娘的脚步停下,隔着屏风道:“那奴婢先等等,公主好了再唤奴进来收拾。”
“好,”虞婳应声回复,看向谢商止皱着眉道:“你走不走!”
“巧舌如簧,”谢商止又抬手轻轻刮了她的鼻头,虞婳下意识躲了一下却没避开,恼羞成怒又猛捶他几下,可对谢商止来说就似挠痒痒。
“公主殿下,明日见,”他制住她的双手,把人往怀里拉了拉,凑到耳畔微喘气,直让耳根和心尖发痒:“明日还要留堂,本王教你射箭如何,我记得杳杳的箭术是和虞君邶学的,百发百中呢。”
说完,一道人影掠过,很快就消失在眼前,跟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一样。
虞婳嫌弃地摸了摸耳根,急忙把窗户关严实,转身上了榻,才敢对外道:“嬷嬷不必进来了,我已经好了。”
在外头的姁娘还是不放心,进来看了看又给她掖被子,这才出去。
幸好没被发现,虞婳又气又恼,这大邺皇宫里的御林军都是干什么吃的,谢商止竟在后宫来去自如。
她看向轩窗,还有许多只萤火虫在飞舞,紧闭的窗牖忽而被打开,谢商止原路折返,或者是说根本没打算离开。
冒出个人来虞婳被吓了一跳,她气恼道:“你怎么还不走,装神弄鬼的。”
“忘记和你说了,一夜好眠,”谢商止含笑娓娓道来,“虽不同枕,但求同梦。”
“滚。”虞婳拿起枕头就扔过去,不偏不倚刚好砸中,谢商止精准接住,放到了窗台上,轻笑一声:“这么凶,我走了,明日见,公主殿下。”
说完,轩窗被关上,人野果然无影无踪,虞婳有些怒不可遏,钻进被褥里去了。
29. 马场风波
五月中下旬时,天气已经渐渐有了夏天的炎热,白桐书院设在巍堰湖的碧梧岛,自然是不会那么燥热。
皇宫里一如既往表面风平浪静,实则鸡飞狗跳,魏贵妃在为元崇帝的生辰忙得晕头转向,沈皇后在做胭脂时,抽空安排六月初六后宫贵人位份以上的妃嫔,到慈隐寺祈福的事宜,至于其他妃嫔嘛,卯足了劲往元崇帝跟前挤。
前朝稍安,邕亲王也没任何小动作,老老实实在为长子殷蘅寻医治病,元崇帝自然松快了些,倒是有闲心雨露均沾。
连同被冷落三年的秦贵人也照顾到,自然也有虞婳送去的幻兰香功劳,她可是在里头加了些东西,秦贵人心思细腻有所察觉,偷偷让御医看过,得知不是什么歹毒香料,想起元崇帝来她这勤快了些,便是感激涕零。
连同那件斗篷都给绣得十分上心,虽说每每看到淑妃绣过的花样会心生恐惧,但还是咬着牙给做完了,毕竟只有一朵荷花而已,姁娘和钟嬷嬷都看过,皆齐口称和淑妃所绣当真相似。
秦贵人复宠,可惹来不少人嫉妒和怨恨,比如有孕的贤妃,偏偏她身子不方便,只能气得干瞪眼,把所有怨火都撒在五公主殷梨身上,这也算是家常便饭,殷梨已然习惯。
容嫔倒是失宠了,幸好还有个儿子,殷济也在被关了五日禁足后放出来,到元崇帝跟前装巧卖乖,又能重新回到原来的地位,可到底让元崇帝生出不喜了。
虞婳每日都要被留堂一个时辰,谢商止总会以各种小细节刨根问底,她都能游刃有余应对,近来貌似歇气,只教她些射箭练字等等。
今日下午时,众人要到碧梧岛东侧的小型马场学骑马或射箭,这自然是男郎该学的,可也有姑娘家的马匹和弓箭,但看几位公主是否愿意学。
殷南姬是个跳脱性子很是乐意,虞归婳也算解放天性想去,殷梨也跟随而去。
苏承竹马术顶好,骑着匹黑鬃烈马四处溜达,时不时还炫一炫他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马术,可惹得几人惊叹不已。
苏承漉虽非忠勇侯夫妇亲生子,可在苏家也是个宝宠着,在将门之家长大,身上也有些许将门之子的风范,并不是一味死读书弱不禁风,君子六艺那也是都是学过的,马术比不过哥哥,可也没逊色多少。
同宸王殷鹤正在远处赛马。至于显王殷琦嘛,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再来学堂。
虞婳的三皇兄虞君邶曾教过自己骑马,可她似乎天生就与马相克,使劲浑身解数都学不成,到了国灭那日她连上马都不行,但唯有射箭学到了精髓,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马场里,苏承竹朝着站在棚子下的三位公主邀请道:“几位殿下,我刚挑了几匹温顺的马儿,不用担心,快过来吧,待会我们再一起去那头练射箭如何。”
几人已经换上利落的骑装,殷南姬也学过,自然是熟能生巧,乐颠颠跑过去:“我要那匹白马,苏小侯爷,待会我们一起赛马吧,你要是赢了回头就要给我带铃兰铺的点心,要是输了就带花月居的胭脂。”
“嘿,合着我这输赢都没区别呗,四殿下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妙啊,”苏承竹摆摆手,“罢了罢了,左不过是些小玩意,能让四殿下高兴就成。”
殷南姬已经上了马,朝着他得意地哼笑一声,随后看向虞婳和殷梨:“五皇妹,六皇妹,快过来呀,这三匹马都是最温顺不过。”
殷梨也学过几节课,完全是被殷南姬拉着来的,她看向同样有些忸怩的虞婳,悄声问:“六皇妹,要不要一起去?这骑马虽然很威风,可几趟下来身上头上都是灰尘,而且我有点惧。”
虞婳侧头看她,沉吟半晌才道:“怕什么,会骑马日后万一能救命呢,有苏小侯爷和几位夫子在,我们不会出事的。”
“那就一起过去吧。”殷梨拉起她的手一同走过去,各自选了匹马,她由着几个太监扶着小心翼翼爬到马背上坐稳,果然是温驯得很,渐渐也找到了感觉。
可虞婳则是不同。
不管怎么做都爬不上去,马儿还趁机欺负她一通,几次三番下来累得满头大汗,有些失落嘀咕:“三皇兄,你说的对,我和马天生相克,看来一辈子都不会骑马了。”
不远处的凉亭内正站着三人。
谢商止目光定在虞婳身上,似乎除了她旁人都不能入眼。
鲟之和璟之形影不离跟在他身后,鲟之探出个脑袋望向他们那处,也看到虞婳爬不上马的情形,忍不住笑出声。
谢商止和璟之不约而同冷冷瞥了他一眼,鲟之急忙捂住嘴,但仍旧止不住笑声,渐渐的演变成捧腹大笑,泪花都给逼了出来。
谢商止脸色有些阴沉,深呼吸几下才道:“你笑什么?”
璟之上前踹了他两脚:“殿下面前不得放肆,别一天到晚跟有癔症一样。”
“属下只是……看到那位六公主,上马半天都上不去,忽而想起前些天池塘边的癞蛤蟆,也是这样……一蹦一蹦怎么也上不去,实在是,相似。”鲟之笑声止不住,连同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闻言,璟之只觉自家弟弟跟个二傻子一样无聊,谢商止倒是没有说话,转头继续看向虞婳,却是唇角忍不住上扬,脸色也好看许多。
他喃喃低语:“确实……可爱的很。”
璟之已然听到,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嗤之以鼻这样的殿下,他还是习惯于当初雷厉风行,不喜多言的谢商止。
这么多天,谢商止使劲浑身解数接近这位六公主,全然是无功而返,热脸贴冷屁股,偏偏还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那具棺材边笑着自言自语,从话里意思来看,仿佛真的已经找到魂穿的宁徽帝姬。
他忍不住问:“殿下,六月初一就是嗜血之花该开花的时候了,您用鲜血供养一个月,到时候真会如文清道长所言吗?”
谢商止垂下眼睫,他也不确定,但开口却是笃定:“会的,”抬头继续看向虞婳,“她就是杳杳,宁徽帝姬。虞君邶曾和我说过,他的六妹妹和马天生不对付,是教不会骑马的,你看,这位六公主也是一样。”
璟之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附和:“能找到宁徽帝姬,也算了结殿下的心愿,那接下来还要待在大邺吗?王后时常来信关心,五殿下在信里常常说思念殿下,大公主……”
璟之口中的王后自然是他的母亲,北荣朝的楚皇后,他排行第四,五殿下就是他的弟弟谢沾止,大公主则是长姐谢仙叹。
“大公主如何?”谢商止脑海里浮现出长姐总打扮得花枝招展,整日对着镜子照个不停,随后问驸马自己可比昨日漂亮,又在他耳边念叨的场景,便是语气没那么冷硬,反而带着浅浅笑意。
“大公主又在为殿下挑选……适龄女子,送来许多画像,还说人死不能复生,万望殿下能早日忘却曾经过往。”璟之越说声音越小,他知道每每提及这些,谢商止都会动怒。
可这次并没有,他只道:“长姐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给人说媒,既如此,你写信回去,让长姐给青翼军每个人都找个贤妻,再生上十个八个孩子,若完成了本王再回北荣。”
这话一出,璟之就明白,这哪是没有动怒啊,青翼军是谢商止手里的私军,个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也个个都是大龄剩男,偏偏不好美色,只想忠心的跟在谢商止身边,莫说娶妻了,就是把人送到榻上都能置之不理。
看来大公主要遇到个大麻烦了,璟之心里都为之捏了一把汗。
“那要不要也给小狐狸找只母狐狸,狐狸对感情最是忠诚的,可要找只漂亮点的。”笑够了的鲟之忽然插话。
璟之是真的很想把这个弟弟踹远。
谢商止冷笑一声:“本王都还没有把王妃找回来,还想给它找媳妇,滚。”
鲟之脖子一缩,知道自己又闯祸了,移着小碎步挪远些,心里在为小狐狸悲哀:“瞧瞧,跟了鳏夫主子,你就也要当鳏夫了,不对,是寡夫,好像又不对,是什么夫来着。”
璟之已经悄声绕到他身边,揪着他的耳朵将人拽走远再收拾。
鲟之“哎哟”叫唤几声:“莽夫!莽夫!哥,你咋这样狠心。”
“让你口无遮拦,小心哪天殿下把你关进紫荆塔去。”
这边的吵吵嚷嚷丝毫没有影响到谢商止瞧着虞婳。
苏承竹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她:“六殿下,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上不去马的。”
殷南姬往他马屁股轻轻踢了一脚:“不许这样说我皇妹,”而后看向虞婳:“六皇妹,没关系,你慢慢来,要不然踩着凳子上去也行。”
殷梨也有些震惊,温声道:“这马是有灵性的畜生,你越怕它,它就会越欺负你,六皇妹慢慢来,要不然我们两个换一下也行。”
虞婳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道:“我再试一试,不行就去那边射箭等你们。”
苏承竹已经下了马走到她身边:“我来教殿下吧,你们都退下,有小爷我在,再怎么烈的马都会被驯服。”
几名同样累得满头大汗的太监退远了,虞婳笑容有些尴尬瞧着他:“没办法,估计我和马相克吧。”
“没事,我来教六殿下,”苏承竹拍了拍这匹棕色骏马的脑袋,语气笑容明明是很温和的,话里意思却满满威胁:“再不好好待着,今晚上就把你宰了吃马肉。”
骏马打了个响鼻,不停踏动的四肢立马停下,铜铃大的眼球都变得清澈,一脸无辜看着苏承竹,仿佛知道自己玩得过火,便老实巴交起来。
虞婳在苏承竹的指点下,先拉住缰绳,再踩着马镫艰难爬上去,刚坐稳没来得及高兴呢,身下马儿受了惊忽然飞奔而去。
她惊叫几声,下意识紧紧拉住缰绳这才没有摔下来,可也是坐得东倒西歪,马场里顿时响起众人杂乱的喊声。
殷南姬和殷梨担心极了,当即策马追去,却不及苏承竹反应快,三两步就追上腾空而起坐到马背上,把被抖得快要掉下来的虞婳拉住,顺手牵起缰绳,马儿狂跑好几圈,这才慢悠悠停下。
却是停在了凉亭边,谢商止面前。
虞婳紧紧抱着马脖子,苏承竹则是在后坐得很端正,但双手依然拉着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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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两人这姿势分明没逾矩,但落在谢商止眼里,那就是刺眼过分。
脸色唰一下变得铁青。
苏承竹注意到了他,心里暗骂这也太倒霉太巧了吧,怎么遇到这个活阎王,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脱口而出道:“谢先生也来了,不妨来一起骑马啊。”
虞婳回过神,一双杏眼湿漉漉红通通的,明显惊吓过度,但依旧抱着马脖子不肯撒开,她呆愣愣看着谢商止。
“骑你大爷。”谢商止几乎是咬牙切齿开口,恨不得上去把苏承竹拽下来。
苏承竹不乐意了:“嘿哟,我有大爷嘛你就骑,再说了,我的大爷是你能骑得的?”
他也不顾什么身份悬殊了,跳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凉亭围栏边,其实是想走到谢商止面前的,但生怕打不过还逃不掉,只能如此隔着小段距离。
“你再说一遍,骑谁大爷,”苏承竹昂首挺胸很是不带怕的模样,一拍围栏大声道:“别以为叫你十来天的谢先生,给足了你面子就可以蹬鼻子上脸,这里是大邺,不是你的北荣。”
谢商止不屑一笑,微微垂眸抚摸拇指的白玉扳指,“莫说骑你大爷了,本王骑你也是没问题的。”
虞婳脑海自动崩现出谢商止骑着苏承竹的画面,委实让她有些忍俊不禁,也深知这很不道德,便努力板着脸瞧他二人争锋相对。
苏承竹气得跳脚:“你还想骑小爷我,”撸起衣袖一副誓不罢休要干仗的样子,愠怒开口:“真是可恶……”
“哎哟,年轻人别打架。”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
三人寻声望去,就见个白发苍苍的老伯手持拐杖,步伐不见老年人的蹒跚不稳,反而还有些健步如飞,身后跟着的两个人都追不上。
老伯没几下就快跑到凉亭边,是个莫约七十来岁的白发老头子,穿着朴素但没布丁,拐杖也是上好木质所做,体型偏胖脸色也红润,偏偏一双眼已经瞎了,但没完全成为瞎子,只是视线很模糊,朝苏承竹和谢商止挥舞着拐杖。
说话太急而喷口水星子:“年轻人要听老夫一句劝,莫动不动就打架,有什么事好商量。”
苏承竹打量几眼这老伯,隐隐认出这人是谁,他走上前细细查看才问:“老伯可是帝师呀?”
老伯愣了片刻,努力睁开绿豆大的眯缝眼,却是看不清楚眼前人,伸出手把他脸给摸了个透,还顺势蹂躏苏承竹的脸颊,这才“哎哟”一声:“你这小娃娃可是忠勇侯的长子苏承竹啊,都这样大了。”
此话一出,苏承竹就确认他没有认错人,眼前的老伯就是帝师姜简,自从年老后便辞去帝师此职位,常年居住在郊外的苍漓峰,元崇帝是他的学生,对姜简尤为尊敬,换句大逆不道的话来说,就如同对待亲生父亲一样。
姜简年轻时也是个桀骜纨绔,但因学富五车一举中第而掩盖顽劣名声,却不愿入仕喜欢到处游山玩水,便是画本子常谈少侠闯江湖,不知何原因他终身不娶,把爹娘都给气走了,一时之间成为世人唾骂的不孝子,步入中年后最是喜欢见义勇为捡或收养孩子,可也不是随便乱捡。
例如战功赫赫、年轻有为的护国大将军萧折宴,就是他捡的第一个孩子。萧折宴穷苦出身是不配有姓氏的,原名叫折寿,姜简嫌晦气给改成折宴,元崇帝赐了“萧”姓,两人看着十岁的男郎长大,相当于萧折宴的再生父亲。
自此,他愈发收不住此番心性,又捡了两个孩子,一个叫覃韩启,一个女娃娃则跟了他姓叫姜觅萝。
苏承竹还记得,自己幼时曾背着家人到郊外赛马,在密林里走失,原以为就要丧命于野兽口下,就是这位帝师把自己捡回去,苍漓峰的一切实在新奇,他留在那处半个多月,可把忠勇侯夫妇急坏了。
也是在苍漓峰,认识了萧折宴,他从没见过如此努力上进且天赋异禀的人,自此埋下崇拜小种子,一改往日懒散顽劣,也变得勤奋起来。
后来爹娘终于寻到他,苏承竹也待腻了,因为姜简总夸他是可造之材,每日要学很多东西读很多书,本以为爹娘来了就可以回去,继续做他的小世子爷,不曾想姜简死活不肯放手。
哭天抢地与忠勇侯夫妇抢孩子,那老泪纵横可把在场的众人看呆了,忠勇侯也知这位帝师教学生是把好手,刚想把他留下来呢,忠勇侯夫人和弟弟苏承漉那是一百个不愿意,抱着他就跑。
姜简追到忠勇侯府,在门口嚎啕大哭,活脱脱跟哭丧一样,最后还是孝德帝出面说服,这才平息此事。
他的十七年生涯里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的“凶险”经历就是这件事,深深刻在脑海中。
苏承竹把姜简的手从脸上拿开,“姜伯您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捏我的脸,下次注意点,可疼了。”
灵机一动,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我知您喜欢揉小孩子的脸,凉亭里站着的那人脸肥得跟猪一样,肯定很好捏,您去吧。”
姜简好奇地望凉亭看去,他眼睛不大好,只看到模糊的身影,还分成好几道,便问:“这个小娃娃是谁啊,方才你们为何想打架?”
30. 欢喜冤家
被苏承竹说成脸儿胖得像猪,又被姜简称为小娃娃,谢商止心情尤为不佳,但都置之不理,只静静瞧着马背上下不来的虞婳。
她骑在马背上左右为难,哼哧半天也无能为力,只能无助地四处张望,想寻个好办法下来,全然没有注意这道灼热的视线。
苏承竹压低声音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啊,也同我一样是伴读。”
故意没有说出真实身份,就想着姜简能够肆无忌惮上去揉那白白净净的脸儿,但姜简也不傻,虽然老眼昏花,可他看人一向准,这男子光瞧着就气质非凡,而且能够在皇宫里带着两个腰配宝刀的侍卫,那肯定身份不低。
他曾是帝师,老了也同样被元崇帝尊敬,可到底也不是什么都敢惹的闯祸精,摸着半白的胡子打量着谢商止。
却是看不清楚长相,但光从模糊的身影来看,样貌应当也不错。
苏承竹在旁拱火:“姜伯,他可坏可讨厌了,快上去教训他,您曾经可是帝师,整个京翎的学生谁敢不听你的话。”
“安然啊,你们为何起冲突呀?”姜简没有贸然上前,回归正传继续询问,也看出了这小子有意“借刀杀人”,他可没那么傻。
被明晃晃喊出这个表字,苏承竹脸颊立马臊红起来,捂住姜简的嘴压低声音极快道:“什么安然,姜伯在外头别这样叫我。”
谢商止已经听到,早在刚到京翎没几天时,就让鲟之打听过许多人的消息,连同姜简和苏承竹也在内,两人的一切他了如指掌,这让人尴尬误解性别的表字,自然是知道的。
故作惊讶走上前,语气平淡笑容却写满轻蔑和挑衅:“原来苏小侯爷还有个如此乖巧的表字啊,苏安然,不错,够贤淑的。”
如此形容他的词都是女子的,可让苏承竹觉得很颜面扫地,气的跳脚:“什么贤淑不贤淑,气死小爷我了!”
他拍着姜简的肩膀,如同个仗势欺人的顽劣幼童:“姜伯,你看他拐弯抹角的骂我呢。”
没等姜简反应过来,谢商止便走出凉亭来到他二人面前,微微颔首为礼:“您是姜帝师吧,晚辈是北荣朝的晋王,现如今在白桐书院当画师。”
苏承竹和姜简微微一愣,如此彬彬有礼的谢商止很是罕见,竟让人非常不适应,可姜简却是头次见他,只觉这小娃娃很谦虚有礼。
得知真实身份呆了呆,绿豆大的小眼好像都能睁开,看了眼苏承竹压低声音:“好你个混小子,你不是说他和你一样是伴读嘛,背景那么硬,你想害死老夫不成。”
苏承竹嘴角抽了抽:“那又怎么样,这里是大邺又不是北荣,而且白桐书院就是您掌管的,他当了画师自然就是您手底下的小兵,怎么训都要听您的不是。”
“什么小兵不小兵的,胡言乱语!”姜简急得说话都喷口水星子,还险些被呛到,把苏承竹推到一边:“去去去,竟犯混。”
一转头朝向谢商止,立刻露出个很慈祥和蔼的笑容:“原来是北荣的晋王啊。”
谢商止不语只含笑点点头,姜简说完就不知该怎么继续话题,他平日里很是能说会道,现如今遇到谢商止,倒是半个字都蹦不出来了,气氛陷入尴尬中。
苏承竹抱胸站在姜简身后,冷眼瞧着谢商止,心里不屑:“真是能装模装样。”
“爹,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跑那么快,跟兔子成精了似的。”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还带着微微的喘气,显然是小跑了一路。
苏承竹转身看去,就见几步外站着位妙龄姑娘,身穿件雪白色蝶纹长纱裙,一头乌发并未如同京翎闺秀般梳成繁复发髻,而是简单扎个单侧辫子至腰处,肌肤粉光若腻,一双眼睛大而圆,亮晶晶的如汪清澈潭水。
女子肤色本就白皙,明媚暖阳之下,整个人如颗雪白珍珠在散发光芒,冰肌莹彻,站在黄沙泥马场里,若贫瘠之地盛开出的娇花动人。
只这一眼,苏承竹已然忘了呼吸,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捶击神智,原先吊儿郎当的站姿也慢慢变得端正,痴痴盯着这女子不挪眼。
这是姜简的养女,姜觅萝。
“哎哟,萝萝,”姜简回头看到女儿,杵着拐杖兴高采烈迎上去,“这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两个小娃娃年轻气盛,老夫自然要赶紧来劝一劝。”
姜觅萝微微叹气:“你总念叨腿脚疼,方才跑得那么快,把我和二哥都甩好远。”
姜简依旧满面笑容,往她身后探去:“那你二哥呢,怎么不见他人?”
刚刚问完,不远处就冒出个人来,背着手行走步伐轻盈,面色严肃端庄,明明也是个少年郎,却肖似经历许多风霜的沉稳男人,而他长相偏西域大漠的浓眉大眼高鼻梁,又融合些许中原人的长相,一看就知爹娘不是同族人。
这是姜简的养子,覃韩启。
他快步走过来,脸上洋溢浅浅笑容,朝着姜简道:“爹,您老人家下次可要慢些,万一摔到了可怎么好。”
“你这话说的,”姜简有些不乐意,摸了摸胡子有些得意道:“瞧你大哥折宴,一身好武功那都是我教的,我虽然老了,但跑两步还不至于摔到。”
姜觅萝忍不住小声嘀咕:“爹爹又开始吹嘘了,大哥的武功多半都是自学的。”
面对姜觅萝的挑明,姜简不与她争论,他收养了三个孩子中最疼爱的就是她,想起身后还站着一人,便对他二人介绍道:“对了,这位是北荣朝的晋王。”
又和谢商止笑道:“这两个是老夫的儿女,叫姜觅萝和覃韩启,和晋王应当也是同样的年纪,得知他们大哥打仗凯旋,非要闹着下山,老夫想着也把他们送进白桐书院,免得无人管教被城中富贵迷了眼,日后还需晋王多多指点画技呀。”
这大哥自然就是萧折宴了。
姜觅萝和覃韩启早就看到谢商止,光从外表就觉是个玉貌清扬的俊俏男子,两人一起走上前,对着他行礼异口同声:“见过晋王殿下。”
谢商止微微颔首,并未说一个字,也懒得说这些场面话,刚想转身往虞婳那边走去。
偏偏苏承竹忙着看美人,对于姜简的话只听了一星半点,一时耳聋又犯起,冷不丁感叹了句:“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叫生姜萝卜,真是糟践啊。”
姜觅萝站的离他很近,自然全听了去,而凉亭这处只有她是姑娘,虞婳已经被马儿驼得慢悠悠走远,况且生姜萝卜,这不就是在点她嘛。
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格,当即不善地看向他,叉着腰仰起头怒视,全然没了方才的清丽娇俏:“你说谁叫生姜萝卜!”
苏承竹被这一吼吓得身子抖了抖,这才回过神,讪讪道:“方才姜伯不是说了嘛,你叫生姜萝卜啊。”
“欸欸欸,”姜简又杵着拐杖上前,“我可没说萝萝叫生姜萝卜,这是老夫的三女儿,叫姜觅萝,你个混小子又犯浑了。”
苏承竹朝着姜觅萝尴尬的笑了笑:“抱歉啊,我方才听不清楚。”
姜觅萝的愠气未消,依旧气鼓鼓瞪着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如同恍然大悟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苏世子啊。”
“哦,我记得还有个表字叫什么来着,”姜觅萝故作冥思苦想,“对,叫苏安然,瞧你长得眉清目秀像那娇生惯养的闺秀,如此不如以后就叫你安然姐姐如何。”
她话里满满都是嘲讽和玩弄,苏承竹这个表字在京翎城已经不是秘密,又因太过顽劣到处闯祸惹事,几乎是家喻户晓,但因心地善良每年都施粥,穷苦百姓倒是对他称赞不已,名声也时好时坏。
闻言,苏承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刚想反驳,姜觅萝就直接上来拎住他的衣领,也是自幼习武,不过女孩子终归娇弱些没学成那武林高手,但也有大力气。
“安然姐姐,听说你的马术可好了,教教我如何?就当是刚才说我是生姜萝卜的赔罪了。”她忽闪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娇软俏皮的模样,可这手劲与话里另外一层意思,简直格格不入。
苏承竹哑口无言,他向来和姑娘家斗嘴就没斗赢过,但被称为“安然姐姐”委实觉得被羞辱不轻,便是语气不满道:“叫谁姐姐,小爷我是男的,而且我可没你这个蛮横的妹妹,给小爷我撒手。”
“哼,本姑娘叫你姐姐那是抬举你,刚才瞎了眼又聋了耳,说我是生姜萝卜,我看你才是生姜萝卜!”
“撒手,给我撒手!”苏承竹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想拉开,可肌肤相触顷刻之间,只觉她的手纤嫩又暖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油然而生,连同她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被苏承竹冰凉的大手触碰到,姜觅萝觉得像冰块落在手背刺了一下,立马松开往后退几步,皱着眉头看他:“登徒子!”
“分明是你先动的手,还有脸说小爷我是登徒子,”苏承竹毫不相让反驳,摸了摸手一副很忙乱掩饰尴尬和些许羞赧的动作。
覃韩启眼见着他俩的争吵无休无止,便立马把姜觅萝拉到身后,微微一笑劝和道:“苏世子,三妹年纪小不懂事,我在这儿给她向你赔个不是,此事就揭过吧,毕竟这是在皇宫里。”
“二哥,明明是他……”
“萝萝。”覃韩启转头面色很是严肃,光个眼神就把姜觅萝唬住不敢多言,气鼓鼓的在背后瞪着苏承竹。
而苏承竹只能拍拍衣袖道:“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姜简走到姜觅萝身边:“好了,老生气会死得快,不就是听岔了嘛,看人家苏世子多大方,”随后看向苏承竹:“你俩就互相道个歉,这事就过了,省的日后在白桐书院见面了还吵个没完没了。”
姜简不用想,就能知道他俩日后肯定会为这个事情争执不休,何不现在解决,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最是爱生事,他心里叹气,孩子多了也不好啊,还是要多捡几个像萧折宴那样懂事的才行。
姜觅萝在覃韩启的催促下,这才缓缓走出来,看向苏承竹的眼神还是不情不愿,含糊着敷衍道:“那就对不起咯,我不该揪你衣领的,谁让你说我是生姜萝卜。”
“那小爷我也给你赔个不是,”苏承竹没有正面朝向她,右脚在沙泥地里踢了踢,“怪我耳聋,下次听清楚些。”
姜觅萝转身拉着覃韩启就走:“二哥,我们去挑两匹好马去,待会就出宫去青云街大将军府,找大哥喝酒吃肉。”
覃韩启由着她拉快步行走,姜简摸了摸半白的胡子,并没有跟随,只高声叮嘱道:“这里是皇宫,别乱逛惹祸。”这才撑着拐杖慢悠悠走开,打眼一看谢商止已经不见了踪影,连那下不来马的虞婳也是一样,马场远处只有殷南姬和殷梨,以及宸王殷鹤与苏承漉几个,不过他也没多想,年轻人嘛,腿脚就是快。
苏承竹猛然跑上来,抓着覃韩启的胳膊激动道:“你们说待会要去哪儿?青云街大将军府?”
姜觅萝拍开他的手:“谁让你拉我二哥了,我们要去找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想当狗皮膏药不成。”
苏承竹是知道他俩的大哥就是萧折宴,早就得知萧大将军已经回来,只是太忙经常找不到人,往大将军府递帖子也被拒之门外,他很想见一见,只是放不下面子,现如今听到姜觅萝如此说,还管什么脸皮,粘死也要跟着。
覃韩启:“欸,萝萝不得无礼,”他看向苏承竹:“苏世子是有事要和大哥说吗?”
覃韩启是知道苏承竹很崇拜萧折宴的,而萧折宴也挺看好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不过想当将军没那么容易,只是忠勇侯始终不肯答应,如若不然萧折宴肯定会把苏承竹带在身边历练。
“有啊,我这三年可努力的在练武看兵书,就等着萧大将军凯旋,用实力说服他让我进萧家军,或者进其他军营做个小卒也行,一步步来嘛。”苏承竹眼里满是希望光芒,整个人散发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质,而非纨绔子弟的吊儿郎当。
姜觅萝原想打压一番的,见他如此充满斗志的状态也住了嘴,默默在旁站着,倒有些同情苏承竹,在她眼里,男郎就该征战沙场,保护黎民百姓,何必死读书走文官。
覃韩启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道:“这也不是大哥能做主的,还需忠勇侯应允不是。”
“我爹那个老顽固,不用管他,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只需要带我去见见萧大将军。”
覃韩启左右为难,萧折宴回来后一直都很忙,连姜简都不去打扰,好不容易可以下山,若带个外人去会不会添麻烦。
刚如此想着,姜觅萝冷不防开口:“好呀,不过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萝萝,你想干什么?”
苏承竹看向她:“你说。”
“二哥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分寸,”她走到苏承竹面前双手抱胸站着,微微仰头很是倨傲:“我带你去见我大哥,之后你要带我去城内好玩的地方逛如何,还不能让我爹知道。”
苏承竹还以为是多大的要求呢,闻言立刻答应:“好,整个京翎都被小爷我玩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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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你没看错人。”
覃韩启眉头皱了皱:“萝萝,爹说了京翎城富贵迷人眼,不能乱出去逛,而且你俩男未婚女未嫁的,不成体统。”
“哎呀二哥,我都那么大了连京翎城的一条街都不认识,好不容易下山就让我去玩玩嘛,况且有苏世子在,我肯定没危险的,城里对未婚公子姑娘又没那么严苛,我届时戴顶幂笠,就称苏世子是我表哥不就行了嘛。”姜觅萝抱着覃韩启的胳膊摇来摇去撒娇着。
这娇娇模样可把苏承竹看得嘴角抽搐几下,觉得身上有些起鸡皮疙瘩了,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要是有姑娘家也这样对他撒娇,能铁石心肠还是把持不住呢。
覃韩启无奈地答应道:“行行行,真拿你没办法,”看向微微发呆的苏承竹:“那如果能成我三妹跟着苏世子出门玩,可要护好她,她脾气暴躁还嘴馋,花钱大手大脚,看中什么非要买到手才行,还很刁蛮不讲理……”
“二哥!”姜觅萝不悦打断:“有你这样贬低自己妹妹的嘛!”
覃韩启抿了抿嘴慢慢把头埋低偷笑,苏承竹道:“没事的,再如何刁蛮不讲理,小爷我也能忍。”
这话纯属是谎言。
姜觅萝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哼了声就走,覃韩启赶紧跟上去,苏承竹也颠颠尾随在身后。
马场之外的小道上,谢商止与虞婳一同坐在马背上,四下无人,倒不是巧合,而是鲟之与璟之的功劳,这俩侍卫在周围巡视,不让任何一个人进来打搅。
两人共骑一马,实在不合规矩,谢商止双手看似在拉缰绳,实则已把她团团围在怀中。
虞婳进退两难,她骂道:“谢商止,你还要不要点脸,非要和本宫骑一匹马干嘛,赶紧下去。”
就在不久前,她懒得掺和几人的吵嘴,自顾自小心翼翼骑着马儿想往殷南姬她们所在之地而去,也不知何原因,马惊后她们竟没跟上来,远远瞧着似乎在与人争执,她刚看清是和被放出来不久的十皇子殷济,正思索为何呢,谢商止冷不防就上了马,一扬缰绳带着她离远了。
“杳杳,我这是在教你骑马,不想学?”他在耳畔喁喁私语,似数万根羽毛划过肌肤发痒又灼热。
虞婳躲了躲,倒是靠到他的左肩去,又急忙坐正,身下马儿一颠,唇瓣轻轻触碰到他的侧脸,她只觉烦闷急了,如何也逃不出这个枷锁,气得扬手想打人,又硬生生忍下来。
谢商止唇角噙着笑,侧过头看她,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煞是好看,如此近瞧眼角那颗嫣红小痣格外明显,他道:“你一直学不会骑马,其实是虞君邶的手段,他说杳杳顽皮总喜欢出宫玩,崟朝又小,若你学会骑马跑出去该怎么办,所以你几位皇兄都在你学骑马时使绊子,让你有了心里阴影。”
虞婳愣了一瞬,原来是这样嘛,一直学不会竟是这个原因,皇兄们怕她跑了在外边遇到危险。
“杳杳天资聪颖,射箭学得极好,何况是骑马,我能教会你的。”谢商止凑近了些,啭啭莞语。
虞婳不知如何回答,沉浸在回忆中,皇兄们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她眼眶慢慢泛红,倔强地别过头不让他注意到。
一只手倏而环住她的蛮腰,谢商止微微发力往怀里带了带,虞婳几乎是没入他馨香的暖怀。
“你做什么!”虞婳挣扎几下都未能逃脱,在地面就敌不过何况是马背上,捶打着他的手道:“晋王是有王妃的人,虽然已经逝世可本宫才不愿和你这种人有瓜葛,你给我放手。”
“杳杳,我的王妃就是你啊,”他又重复这句话,有些激动坦白:“你死后我娶了你的尸首,对不起,那日是我来晚了,未能救得了你的父兄家人,他们的尸首我已经安排妥当,你幼弟我也一直派人在寻找,只是至今杳无音信,杳杳,别怕我可好?”
虞婳有些大惊失色,停下了打他的动作,转过头盯着他的脸,忘却已经魂穿重生的事,疑惑带着质问:“你说什么?你娶了我的尸首,还把我父兄家人给掩埋妥当入土为安了?”
“所以,你终于承认你就是宁徽帝姬了。”谢商止微微一笑,像是奸计得逞了一样。
虞婳反应过来,气到几颗泪珠夺眶而出,无论何事她都可以冷静面对,唯有国破家亡亲族皆亡此事,是内心深处最痛的伤疤,被这样利用实在难受。
谢商止见她落了泪,心里蓦地一颤很是心疼,急忙伸出手给她擦去泪珠,还未愧疚开口呢。
“啪”的一声,虞婳抬起手往他脸颊重重打了一巴掌,力道于他而言不算多重,甚至还带着女子的清香,可心到底是难受极了。
“再敢纠缠本宫,我就先杀你。”虞婳抢过缰绳,微微一拉马儿便停下了,许是学过太多次,这回下马很是顺利。
谢商止也跟着下了马,跟在她身后急切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利用你,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想让你承认……”
刚想去拉她的手,虞婳便倏而蹲下身,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头往他身上砸去,正中胸口,这可比她的拳头巴掌疼多了。
谢商止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停下脚步,虞归婳回头看他,以往傲娇的晋王,居然会委屈的眼眶发红,像个做错事很无措的幼童在跟前杵着。
“滚。”虞婳推了他一把,谢商止趔趄往后退几步,她便不再回头快步离开。
不远处躲在柳树树杆上的鲟之和璟之看得津津有味,鲟之吐掉嘴中的柳叶,嫌弃道:“殿下真是榆木脑袋,那么多天了还是这样毫无进展,看来就适合一辈子孤家寡人才对。”
璟之敲了敲他的头:“不许背后议论主子。”
鲟之抱着脑袋躲到一旁:“哥,别老敲我的头,”他记起一事转移话题:“对了,我记得大公主送那么多女子画像来时,好像还有一本叫做《追妻三十六计》的册子,不如让殿下学学,兴许就能把那位六公主追到手了呢。”
“追妻三十六计。”璟之喃喃几声,这可是大公主亲自撰写的,全是经验技巧,也全是她追俊俏公子哥的手段,不过是转变了个角色而已,应该也通用的。
他点点头:“待会拿出来给殿下瞧瞧,不过会不会被殿下罚啊。”
鲟之也担心:“殿下那么高傲,肯定会动怒,不如就把那册子偷偷放到桌上,当做没有收就好了。”
璟之沉吟半晌,这才认可,他们很想回北荣,在这大邺皇宫里处处受拘束,而且万一事发突变,谢商止身处险境该如何,此地终归是不安全的。
31. 嫡长公主
时间总是在平淡日子中悄然而过,转眼已到六月初一,一场隆重的帝王庆生绮宴在金鸾殿展开,宫女宦官们各自忙碌,井然有序,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容出半分差错。
三品以上官员携带家眷前来参加,先帝儿女多但大部分都已经逝世,现如今元崇帝的兄弟就只有邕亲王与卓亲王。
邕亲王一大家子都在边境未回京翎,邕亲王世子殷蘅身负重伤凶多吉少,故而只派了人送来贺礼,元崇帝表面是不好计较的,反而还要四处给他寻医,才不至于落人口实。
卓亲王当年为元崇帝挡了一箭,恰好命中子孙根,至此无法生育无儿无女,表面装的无所谓,私底下懊悔又悲痛,身边姬妾杀的杀卖的卖,现如今只有卓亲王妃一个女人。
殷南姬和殷梨老早就在为元崇帝的生辰贺礼做准备,是一幅亲自描绘又亲自绣好的山河图画卷,虞婳倒是没有这个心思准备,毕竟又不是她的父皇,而且大邺还灭了崟朝,可表面也要装装样子。
便是和她俩一同绘画刺绣过几日,也算是三人共同准备的了。
晨时,三位公主就已经梳妆打扮整齐,一同去了坤宁宫给沈皇后请安。
虞婳平日里穿着多半清雅,不是一身蓝色就是白色,今日倒是盛装出席,一袭绛红色大袖衫齐胸襦裙,大片莲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衣领袖口都缀满了细小滚圆的珍珠,乌发梳成倭堕髻,在各种发簪中唯有根玉兰花簪格外显眼,本也不想如此,姁娘和钟嬷嬷一直劝说,这才换上。
殷南姬今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她喜爱海棠花,衣裙上的花纹也多半是海棠。
殷梨依旧穿的低调,青绿色长裙绣着大片百合花,倒十分称她,温婉间又很清新。
坤宁宫中,沈皇后交代道:“南乔,今日是你父皇的生辰,会来很多大臣,也是你从慈隐寺回来后头次在那么多人跟前露面,一切要当心,不过也不必那么谨慎,欢欢喜喜的给陛下庆生就行。”
又对着两人道:“南姬,梨儿,宴席上可要多多照顾南乔,那幅山河图画卷母后已经让人框好了,放心吧。”
“是,儿臣谨记。”三人异口同声回答。
虽然在殷南乔的身上重活了将近一个月,可虞婳还是不能在私下里叫沈皇后为母后,便是问道:“皇后娘娘,长公主今日也会来吧?”
按照当初殷琦的说法,而且又是元崇帝的生辰,长公主确实会回来的,那么,她的凶险日子是不是该来了。
此话一出,殷梨和殷南姬心头颤了颤,对视一眼都漏出些许惶恐和不安,长公主位高权重,备受元崇帝疼爱,动动手指都能轻易要人命,而且长公主脾气暴躁,除了会给胞弟殷旭与元崇帝和萧折宴一些好脸色,其余人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低贱无比,不必瞧也不必理会,若恼了就打或杀。
例如殷南乔就是如此,被关慈隐寺三年,长公主经常派人来折磨刁难,被召回宫的路上惨遭杀害,溺亡而死。
沈皇后看着三个神色各异的姑娘,竟不知如何开口,她就算是长辈是一国之母,对上长公主,也是无可奈何,半晌才笑得勉强道:“长公主昨夜就到京翎了,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她自然是来的。”
殷南姬神色凝重起来,手里的绢帕也攥得很紧,全然没了方才的欣喜,殷梨摸了摸她的手背,无声安慰。
“南乔不必担心,长公主再如何不喜欢你,也不会在陛下生辰闹的,而且还有母后在这,”沈皇后摸了摸殷南姬的头,温言软语道:“有母后在这儿呢,别怕。”
殷南姬点点头,心情还是很沉重,长公主最厌恶的是殷南乔,其次就是她,每次进宫若兴趣来了,就会派人把她叫去,好一番折辱嘲讽,幸而还有沈皇后护着,这才小命尚存。
“你们快去金銮殿吧,今日母后要和陛下一同出席的。”沈皇后说道。
三位公主这就带着框好的山河图画卷,一起前往金鸾殿。
已有不少大臣带着家眷到场,宴席座位也是按身份来分的,皇亲国戚在左侧,她们三人的位置靠在一块倒方便交谈。
有贵妇或贵女公子哥们看到三位公主来了,纷纷起身行礼,接着就是各种阿谀奉承,看到虞婳自然都是赞她很有孝心,为父在寺庙祈福三年之久,可心里是如何想的倒不得而知了。
贵女们围着三位公主东拉西扯聊个没完,殷南姬和殷梨有认识交好的闺秀,反正宴席还未开始,便是肆无忌惮的畅聊。
虞婳则是静静坐在位置上小口饮茶,殷南乔被关慈隐寺三年,是和从前交好的千金闺秀疏离了的,而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再去交友,只想思考待会如何应对长公主。
贵女们则是与她说过几句话,就识趣离开,耳根刚刚清净没半晌,便被一双柔荑轻轻拍了拍肩膀,虞婳转过头,是个貌美女子,笑容十分友善。
“六公主,许久不见,都如此大了。”貌美女子声音婉转动听,柔柔的很是亲和。
虞婳愣了愣,一时在殷南乔的记忆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殷梨时刻注意她这头动静,见状便走过来提醒道:“六皇妹,这是宣王妃,三皇嫂。”
“原来是三皇嫂,”虞婳站起身行了个礼,笑了笑道:“皇嫂安。”
魏妙婵也同样浅浅回了个礼,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则是护着肚子:“三年不见,你都不认识皇嫂了吧,早就听你三皇兄说你回来了,一直没有空闲时间进宫看看你。”
虞婳:“无妨的,难得三皇嫂还惦记着我,三年不见,皇嫂更胜往昔貌美了。”
她悄悄打量眼前的魏妙婵,已经记起这是魏贵妃的妹妹,三皇子宣王殷野的王妃。
后妃们都还未到场,只有她们三人来得很早,宸王殷鹤倒是也来早,不过已经和苏承漉跑到外头与一堆公子哥吟诗作赋。
从前的魏妙婵对殷南乔不冷不热,况且魏贵妃还与淑妃和沈皇后敌对,只是表面客气一下而已,今日倒很不同,和善过分,怕不是带着什么目的。
或许是想侧面打探从慈隐寺回宫路上的情况,虞婳便提起注意来,不过她倒是多心了,魏妙婵只是谨记夫君的话,可以与她多走动。
殷梨瞧她一直抚摸肚子,便用着开玩笑的口吻道:“自除夕家宴后都没见过三皇嫂,倒是见皇嫂丰腴许多,三皇兄厨艺又好,瞧这肚子都好像鼓起来了。”
虞婳把目光投到她的肚子上,确实微微鼓起,若穿宽松些的倒能遮住,可她的衣裙明显是故意紧了些。
没生养过,但在崟朝时见过几位皇嫂有孕,虞婳觉得很新奇,还整日跑到东宫太子妃那儿看鼓起的小腹,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瞧魏妙婵如此模样,应当是有孕了,她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但不好意思开口说明,便跟着附和:“确实,那三皇兄厨艺肯定很好,这才让皇嫂吃得丰腴了些,不过还是一如既往貌美动人。”
这夸人的话谁不爱听呢,只要不惹麻烦虞婳说几百种都没问题,魏妙婵倒是没那么高兴,瞥了一眼殷梨,这小姑娘眼力倒是好得很,讪讪笑道:“确实丰腴了不少。”
本想把有孕的事情说出,但想着宴席还没有开始,必须让元崇帝先知道,只能硬生生住嘴埋没了这个喜讯,道:“站着有些疲乏,我到外头寻你三皇兄,待会再一同聊。”
“好。”两人齐声应下,魏妙婵松开手款步走出大殿。
虞婳和殷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笑就各自坐下来,静静等着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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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
不过一会儿,原先还有些空旷的大殿已经是人人到场入座,只有元崇帝与沈皇后未出席,以及长公主殷念。
大半个月都没进皇宫没来白桐书院的显王殷琦也算露了面,整个人焕然一新,谈吐文雅,这下倒是把外头的风言风语给扫个干净,许多人只有上赶巴结的份。
十皇子殷济本想和殷琦大吐苦水,可殷琦总是有意躲避,如此,殷济非常不悦,便把所有的气都撒到南疆质子李祈安身上。
也有许多日没见到李祈安,虞婳打量着角落里的男人,依旧瘦骨嶙峋,但今日是帝王生辰,倒能得一件好些的衣衫穿,才不至于过分狼狈。
她四处观望,注意到前排第一个位置却是空着的,凑到殷南姬身边问:“前头那个位置是谁的呀,我看了一圈,除了邕亲王一家,皇亲国戚都到全了。”
殷南姬仰头瞧了瞧,回道:“那是晋王的位置,这个时候都没来,估计不会到场了吧。”
自从前几日被谢商止一番话气到落泪后,她就有意躲避,下了学堂急匆匆离开,谢商止倒是没有如往常纠缠,貌似变得正常了些,她也清净不少。
本是好奇,得知答案后便回到位置坐好,看向对面时刚好与萧折宴对视上,少年将军今日依旧穿着紫色官服,朝她漏出个温柔浅笑。
虞婳也含笑颔首,便把目光移开,萧折宴回来后一直很忙碌,自从送了她那枚荷花玉佩后就没见过面,她倒是十分乐意,希望往后都如此。
这么一挪开视线,又看到了苏承竹与苏承漉,还有姜觅萝。
苏承竹一向喜欢打扮,衣袍多半花花绿绿款式新颖,有时候还会一天换三套,近来月钱似乎有些紧巴,倒没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了。
倒是姜觅萝,穿戴愈发昂贵精致漂亮,虞婳第一次见她时,只觉这位姑娘穿着素雅的很,连根发簪都不戴的。
几日的相处后,姜觅萝同几位公主相处很是融洽亲如姐妹,本来她就同三位公主相识,只是常年待在苍漓峰未能深交而已。
姜觅萝从琉璃盏里摘了颗葡萄,对着她摇了摇,用唇语道:“六殿下,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虞婳见状笑着点点头,便也摘了颗葡萄送入口中,姜觅萝喜滋滋的要把葡萄吃下,冷不防被苏承竹抢了去,如此,两个人又是争执打闹起来,不过这是在金銮殿,也不敢闹出多大动静。
被忠勇侯和姜简瞪了一眼,两人就乖巧如只鹌鹑,可惹得苏承漉忍俊不禁。
宦官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上:“陛下皇后驾到!”
话落,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恭迎,说着庆贺生辰的吉祥话,元崇帝朗声笑着让落座,殿内便是歌舞升平。
元崇帝注意到谢商止和长公主殷念没到席,便朝御前总管刘渡询问道:“怎么晋王和长公主没来啊?”
刘渡:“回陛下的话,晋王殿下说有事耽搁晚些来,长公主应当在进宫的路上。”
“晋王有何事情耽搁?”元崇帝一下子警惕起来,莫不是在自己地盘里搞什么而不自知吧,况且也没人来禀报今日晋王的行程。
刘渡:“晋王身边的侍卫来说过,晋王忙着给爱宠种芦菔。”
爱宠,能是什么爱宠,左不过就是那只雪白而毛茸茸的小狐狸,还咬过他的龙袍呢,元崇帝很是不悦,但没过于表现出来。
如此问完后,便开始有大臣以及后妃们陆续献上生辰贺礼,或昂贵或稀世,总之不会差了去,吉祥的话也是五花八门,各有不同。
殿内觥筹交错,殿外则是缓缓走来一支目测三十几人的队伍,十个彪悍大壮抬着一顶奢华至极的轿子。
宦官的声音响起:“长公主到!”
32. 尔虞我诈
所有人的视线都往殿外而去,宽阔广场上一支略显宏丽的队伍往金銮殿走来,随行侍女小厮穿衣布料皆是上筹,是普通百姓乃至富足些的家庭一辈子也难触及的。
这顶轿子高雅而奢华,千金难买的蝉翼织锦纱为帘,层层叠叠捆缚,阳光普照下丝光溢彩,四角悬挂嵌玉红玛瑙流苏坠子,轿顶盘踞只欲要展翅高飞金光熠熠的凤凰。
长公主殷念就坐于其中,她含着金汤匙长大,备受元崇帝疼爱,身为女子也能参与朝政,位高权重又金尊玉贵,拥有一千二百户食邑,以及富饶的江南澍州作为封地,仍可以住在京翎公主府内,日子一贯膏粱锦绣,打扮自是披金戴玉,珠翠环绕。
待队伍靠近金銮殿,轿子停稳后,长公主殷念伸出只涂着蔻丹的纤嫩玉手,一旁站着的俊美面首连忙摊开掌心接住。
她自轿中走了出来,精美的绣花翘头履缀着颗硕大雪白珍珠,淡黄色织金衣袂长长铺展在身后,丝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灿若火树银花。
长公主殷念的长相是极为美艳的,一双丹凤眸微微上扬,红唇潋滟面若芙蓉。换作旁人珠翠满头又金钗银簪的许会庸俗,而她只有通身的贵气,如万花丛中的牡丹花王,高贵逼人不可亵渎。
长公主外出游山玩水已有大半年,在朝堂上见识过长公主手段的大臣们只有畏惧,贵女们投去羡慕钦佩的目光,公子们嘛也是同样,不敢有丝毫不轨心思。
虞婳瞧着这些阵仗,再看看元崇帝的反应,全是欣喜,想起在崟朝时,父皇见到她也是这样,会伸出双手抱起她,笑容温和,在国灭霜降之夜,摸着她的脑袋故作轻松说:“杳杳放心,父皇会平安回来的。”
谁都没有回来,幼弟下落不明,她也死在那个寒冷的雪夜。
再次回过神时是被殷南姬戳了戳手臂,这才看清长公主已经走进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她清楚看到除了元崇帝与沈皇后稳坐高位外,其余人包括后妃们都站了起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殿内寂静一片,只有元崇帝发自肺腑的爽朗笑声:“念儿,你回来了。”
殷念朝他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生辰喜乐,万寿无疆,”又微微侧身指了指殿外几个沉香木大箱子,“儿臣忙着给父皇准备生辰贺礼来晚了,还望父皇恕罪。”
“哦?念儿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元崇帝兴高采烈似个孩童,全无帝王的威严与半分责怪,朝她招手,“快来父皇身边坐,让父皇好好看看,这出去一趟怎么还瘦了。”
殷念应声“是“,这便走了过去,全然不顾还在行礼的众人,只朝太子殷旭那儿瞥了一眼,没看到上官紫绒这才安心些,但见到殷旭虚弱的面色便又揪心起来。
已有宦官搬来把新椅子与八仙桌放至元崇帝一旁,各种美味珍馐整齐摆放,殷念才走近,元崇帝就迫不及待起身迎她,伸出手抱住她的双臂上下打量,笑道:“瞧你非要出门游玩,还偏去那种蛮荒之地,瘦了一圈还晒黑不少,父皇看着心疼坏了。”
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如此,也是关怀备至了,其他三位公主可没有过这般待遇,当初淑妃未死时,殷南乔也就得到过些许偏爱,但仍比不过长公主一角,两相对比,就像元崇帝的怜悯施舍,微不足道。
殷念浅笑着分享半年来的经历:“京翎城待腻了,儿臣想多出去看看,一路风景如画,另外儿臣也体察过民间百姓的日子,与各地方官员是否尽职尽责,本该早些进宫的,奈何忙着给父皇准备生辰贺礼晚了,父皇可不要怪罪儿臣。”
元崇帝:“念儿说的哪里话,父皇怎么会怪罪你,父皇高兴还来不及,快让人把你准备的贺礼抬进来瞧瞧。”
沈皇后也出了声:“陛下别光顾着高兴让纯宁站着,快入座吧。”
纯宁是殷念的公主封号,但自从她三年前参与朝政后就破例尊封为长公主,大家都习惯性如此尊称,只有元崇帝,沈皇后以及几位从王府出来的妃嫔还偶尔叫她纯宁。
大邺朝的规矩公主只有出嫁才有封号,故而其他三位公主只能以兄弟姊妹排名来称呼。
殷念听到她的声音勾唇不屑一笑,置若罔闻半眼不瞧就自己坐下,实在是趾高气昂。
沈皇后已经习惯她这娇纵目中无人的性格,元崇帝倒是觉得在那么多人面前如此有些没规矩,到底太宠爱也没说什么,只让沈皇后也坐下。
这才看向殿内还在保持行礼姿势的众人,有些娇生惯养的贵女公子们早已经是摇摇晃晃,仍咬牙坚持不敢松懈。
“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殷南姬凑近虞婳耳畔道:“六皇妹,待会长公主若是找你的麻烦,只管做小伏低就行,今日是父皇生辰,她可能不会多过分的。”
也只是可能而已。
虞婳听了去,表面应承,心里是有些不好受的,她自出生起就是千娇万宠,何曾要这样看人眼色心情苟活,可在成了亡国帝姬被关地牢那些日子,傲气已经磋磨个干净,于报灭国之仇相比,傲气又算什么。
长公主府的小厮已经把几个大箱子抬进殿中,打开后仍有红布盖着很是神秘,宴席上的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目光。
“父皇,这是儿臣给您准备的生辰贺礼,”殷念声音轻柔,“儿臣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心血呢。”
元崇帝自然是满脸堆笑:“念儿就别卖关子了,快让父皇瞧瞧。”
殷念吩咐小厮们把红布揭开,没了遮挡物,里头的贺礼便是袒露无疑,率先看到的是金光灿灿,真正的贺礼还未出现。
小厮上前在箱子边按了按,一阵须臾异响过后就是金银碰撞的清脆之声,贺礼缓缓冒了出来,是棵纯金打造的长生树,莫约有五寸高,在灯烛下格外耀眼,这长生树做的精细,连叶子树枝的纹路都很清晰,众人看的瞠目结舌,惊叹不已,一时之间殿上响起各种吃惊的声音。
元崇帝也是看得出神,实在晃眼奢靡的过分,正这时,箱中还飞出数十只彩蝶,围绕着这棵长生树翩飞,勾勒成一帧帧璀璨富贵景象。
今日的宴席可用“金樽千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来形容,也不及眼前这棵黄金长生树,国库空虚,不少百姓仍不能吃饱穿暖,可这九重宫阙内,高官贵人却是享不尽的荣华。
元崇帝不知该喜还是该怒,长公主虽位高权重有封地,但也没到这般富裕的地步,可想而知,背地里揽财多少。
虞婳呆呆看着殿中的黄金长生树,她的父皇母后也曾为她打造过一棵,比这还高比这还大,却在最后,每片金叶都染满亲族鲜血。
“父皇,可还喜欢?”殷念看向元崇帝,已经察觉到父亲的微微不悦。
元崇帝回过神,一只彩蝶朝他飞来停在龙椅扶手上,便伸手轻轻摸了摸,垂眸瞬间眼神阴沉,抬眸瞬间又满面笑容:“喜欢,当然喜欢,早就听闻崟朝亡国君曾给他的女儿也造过一棵,现如今朕也能拥有,长生树寓意长寿,念儿一片孝心难得,朕甚是欣慰。”
话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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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那儿脑子机灵眼神好的品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众所周知,崟朝文景帝最是疼爱宁徽帝姬,恨不得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留给女儿,可最后却早早死在十六岁,这长生树实在讽刺。
殷念嘴角的笑容僵了僵,才道:“父皇喜欢就好,这是儿臣准备许久的,和崟朝宁徽帝姬那棵并非同样,儿臣只愿父皇延年益寿,大邺国泰民安。”
元崇帝侧头看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殷念的肩膀:“父皇很喜欢,移到中和殿吧。”
殿外的彪形大汉走进来合力运走。
太子殷旭暗地里叹了口气,抬眸看向高台,恰好与殷念对视上,他微微摇摇头,这才又把目光移开,却是落在末席的虞婳身上,殷念也追逐他的视线注意到了。
看到她的一刹那,殷念秀眉颦起,脸色极差,早就接到魏贵妃的信,表面是替元崇帝询问关心她,可字里行间却表明此事,她已经回信让底下人去解决,现如今倒还能活着,还能享公主的待遇,而她的母后只能长眠于冰冷的地下,越看心就越痛。
魏贵妃是宣王妃的姐姐,自然与宣王是一派的,如此就是想抓住她派人谋杀妹妹的把柄,好让元崇帝不喜也能欠个人情,可最后六公主好端端回来了,派去谋杀的宦官刘鹏倒是命丧火海。
魏贵妃被元崇帝冷声说了几句,此事揭过,但所有人不知道的是,殷南乔死了,回来的是宁徽帝姬,虞婳。
殷念怒气已经冒上心头,刚想开口呢就被魏太师魏宙抢先,有名宫娥端了个托盘走到殿中央,他站起身拱手行礼道:“陛下,这是臣两位犬子送予陛下的生辰贺礼,臣在此代犬子贺陛下生辰喜乐。”
宫娥把贺礼端上去,刘渡接过一瞧,是还算难得的千里镜,当初先帝也有过一个很是宝贝,最后送给了煜王,他登基称帝后倒是得到过一个,只是看得不远也不清晰,倒是提起了兴趣。
拿起来端详一二,这就放到右眼往殿外看去,这个比之前的都要清楚,连对面站守的御林军面庞都很清晰。
元崇帝哈哈大笑几声:“这个朕喜欢,定北将军和镇北将军有心了。”
镇北将军和定北将军自然就是魏宙的两个儿子,驻守边疆多年,一个国家的兴衰与边疆是否安定息息相关,也算是得到重用,魏宙如此提及,也是不想让元崇帝忘了这俩儿子,毕竟在边疆哪如在京翎城,在他心里还是很希望两个儿子能回来。
“能得陛下喜欢,是犬子的荣幸。”
“萧爱卿。”元崇帝忽然唤道,萧折宴从始至终都没理会这些尔虞我诈的场面,只静静看着虞婳,想起手下打探来的消息心情有些沉重,这么被叫到才回过神。
站起身行礼回道:“臣在。”
元崇帝把千里镜放到托盘上,挥挥手道:“这么好的千里镜难得,朕赐给你,比起朕整日拿着它看山看水,还不如给萧爱卿带上战场用来的实在。”
话落,魏宙眼珠转了转,连忙找补道:“臣本打算也送萧大将军一个,只是另外一个未到京翎。”
“无妨,”元崇帝很是潇洒开口,“先给萧爱卿吧,近来朕朝政繁忙也没闲暇时间用。”
刘渡已经把千里镜端到跟前,萧折宴只好收下,他也很乐意有这么一个东西,“臣谢陛下赏赐,”这才拿起来看了看,赞道:“确实是个好东西。”
元崇帝又笑了几声。
宣王殷野此刻站了起来:“启禀父皇,儿臣有一喜事想与父皇说说。”
话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33. 很喜欢你
元崇帝笑容冉冉收敛问:“是何喜事?”
被形容成喜事,那倒是没让人有何紧张的,不过好奇心嘛还是有的,不知为何,殷念和殷旭倒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殷野含笑看了看身旁坐着的魏妙婵,微微俯身将她扶了起来,他心情十分愉悦,扫视了眼面色写尽“久病缠身虚弱”的太子殷旭,有些忻忻得意语气轻快道:“父皇,婵儿已有三个月有余的身孕,您有皇孙了。”
魏妙婵有些羞涩地低头抿唇笑着,双手轻轻抚摸不算明显的孕肚。
殷念和殷旭同时皱起眉头,齐刷刷看向魏妙婵的肚子,仔细瞧倒能看出一点儿,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就镇定下来,当做若无其事。
魏宙与夫人早就知晓此事,仍装的不知情很是欣喜,可元崇帝没有说话,谁都不敢先出声。殷梨和虞婳也对视一眼,一切不言而喻,猜的果然没错。
殷南姬真诚的蛮高兴,小声道:“三皇嫂何时有孕的,好几个月都没见到,原来是在府里养胎呢,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有小侄儿或者小侄女了。”
殷梨点点头:“是呀,就不知是男是女了。”
同样有孕的贤妃倒是不顾那么多,惊喜着率先开口:“当真?”她垂眸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笑容柔和写满母亲的慈爱,忘了平日里和魏贵妃敌对,像寻到同类人而叮嘱道:“三个月虽然胎象稳定,可也不完全是,宣王妃日后还需多注意。”
殷野虽然不满她先说话,倒也没表现出来,魏妙婵浅笑回道:“谢贤妃嘱咐,妾身记下了。”
作为姐姐的魏贵妃自然是很欣忭的,她也是早就知晓不过一直死死瞒着,就怕妹妹被人陷害有个三长两短。
只是,一向与她站在一派,或者是说依附她才能有一席之地的容嫔,倒是没那么喜悦,反而有些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儿子殷济。
自从上次殷济将虞婳推下水,又说了关于皇位的言论被元崇帝听了去,曾经如日中天的娘俩就猛然跌落高位,虽然殷济禁足解后仍是十皇子,她仍是一宫主位的容嫔,到底不同往日了。
现如今宣王妃有孕,宣王年轻又能力出众,她认为殷旭左不过是个病秧子没多少活日,显王酒囊饭袋,宸王温吞木讷,翼王当了质子,继承皇位更添几分可能的就落在殷野身上,那她的济儿又该怎么办。
她可不相信会有兄友弟恭的一幕,想起元崇帝总忙于朝政不出勤政殿,偏偏那日来了白桐书院,还是魏贵妃与沈皇后陪同的,她有偷偷打听过,那日宣王进宫陪驾,正是他提议的,否则元崇帝也不会来。
一切可真凑巧,巧得像早就设好的局,思及此,心蓦地一颤,沈皇后只有殷南姬一个女儿,公主总归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魏贵妃虽然不能生养,可她背后有宣王呀。
现如今宣王官途顺畅,还有了子嗣,若一切平安那将会是元崇帝第一个孙子或孙女,其分量身份之贵重,越想越觉得,是魏贵妃与宣王在暗中扫除障碍。
别人动不了,就先朝她的济儿下手,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可她却没反思自己,祸从口出,如若不整日那般教导孩儿,又岂能被拉下水。
元崇帝愣了愣,瞅了眼魏妙婵的肚子,又看向魏宙夫妇,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殷野在说什么,他语气平淡问:“宣王所言非虚?”
殷野坚定回道:“父皇,儿臣句句属实,不如请宫中御医来把脉也好安心。”
元崇帝点点头,宴席本就有御医陪着好应突发情况,便是很快给魏妙婵把了脉。半晌后御医朝元崇帝道:“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此乃喜脉,宣王妃有孕已三月有余,胎象稳固,恭贺陛下喜得麟孙。”
话落,众人反应各有不同,元崇帝后知后觉慢慢开怀大笑:“好好好,朕当真要有皇孙了,宣王早该告知朕的,好让朕也欢喜些。”
魏贵妃出了声:“陛下,宣王一向沉稳妥帖,这不是等着胎稳了才敢说出来么,而且今日还是陛下的生辰,可谓双喜临门了。”
长公主殷念却是冷笑连连:“宣王妃有孕这么大的喜事,宣王瞒到现在,可真是谨慎。”
这话别有一番意思,众人也早看出来了,不敢掺和其中,只静静旁观。
殷野对上殷念的视线,目光满是挑衅:“并不是有意瞒着,婵儿身子弱想等稳固一些,只是不想让父皇空欢喜一场。”
空欢喜一场?
当初的太子妃可不就是让元崇帝,与未薨世的周皇后空欢喜一场。
沈皇后打破这不见硝烟却激烈得很的“战场”,搭话道:“宣王如此也甚好,”看向魏妙婵贴心吩咐:“宣王妃有孕,还不快快让她坐下,菜食一律换成有孕之人该有的规格。”
如此,自然引得殷念非常不满,明目张胆不善地睨了沈皇后一眼,总归没有再说什么。
元崇帝一高兴,附和道:“对,宣王还不快快扶着妙婵坐下,可别伤了朕的皇孙。”
“是。”殷野便扶着魏妙婵入座,并没有再表现很得意,倒是进退自如。
接下来殿内自然是响起众人的恭贺声,元崇帝又接连赏了许多补品金银之类的东西,魏宙夫妇高兴极了,一连多喝几杯。
殷念对这些置之不理,一直盯着虞婳瞧,眼神跟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直叫人不敢对视。
殷南姬和殷梨老早就注意到,也提醒过虞婳,两人都为她捏一把汗,虞婳镇定自若,一直专心致志用着面前的冰酥酪,将她当成空气一般,不搭理不畏惧。
殷念见状不屑一笑,看向元崇帝语气都冷了许多:“父皇,三年前六公主顶撞了您,可是让您气到好一阵子不舒服,为惩戒关到慈隐寺反省,这才过了多久,您就把她接回来了,可人家似乎都没知晓自己的错。”
本想把真实缘由全抖落出来公之于众,好让这位六公主颜面尽失,可这些都是皇家密事,若说出来肯定不好,便思前想后换了套说辞,但也足以让众人纷纷猜想议论。
元崇帝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唤:“念儿。”
长公主还是不依不饶:“父皇,照儿臣来看,不知礼数忤逆长辈就该赐死,况且您还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众人惊骇地看着虞婳,不是说六公主颇有孝心,不惜枉费三年青春时光,就是为父祈福嘛,怎的会是这样。
“赐死,”萧折宴出乎意料开口,手指紧紧捏着酒杯都快要挤碎了,“众所周知,六公主一片孝心为父祈福三年,怎么到了长公主口中,就要赐死了。”
少年将军一袭紫色官服端坐着,他语气淡淡却自有股威严,听不出冒犯也不能认为成善意的提问,宴席上有许多贵女都盯着萧折宴不挪眼,听他出了声,个个便是更加心花怒放,到底家教良好,没有过于表现出来。
许多人都纷纷侧目瞧着萧折宴,都知道萧大将军刚正不阿,能得他出口相帮的人必定是不差的,也有人认为他是元崇帝跟前的红人,不想把宴席闹得难堪才如此。
但只有沈皇后与殷梨隐隐察觉出来,萧折宴对六公主的不同,当初他只要进宫都会给殷南乔带礼物,或是吃的或是玩的,总之那位冷面冷心的大将军,只会对她展颜温柔一笑。
长公主微微一愣,看向萧折宴又瞧了眼虞婳,她已经没有在吃冰酥烙,坐的端正面色平淡如水,好似现在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般。
殷念心里更加窝火,挪开目光朝着萧折宴漏出个笑容:“萧大将军向来冷面冷心,现下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了,真是难得。”
这话明晃晃在说萧折宴贪图六公主美色才如此,把众人都往这方面引,而且大邺朝忌讳公主与权臣有纠葛,尤其还是这种手握兵权的,实在是给他俩挖了个大坑。
萧折宴倒是从容不迫,把酒盏放下后缓缓开口:“臣只是在实话实说,试问哪位妙龄姑娘喜欢待在寺庙,而且还是三年之久,六公主一片孝心,臣敬佩。”
能得一个将军敬佩,还是素来令人闻风丧胆的萧大将军,属实不易。其实也有不少贵女公子们也生出敬佩之心,谁又愿意待在那寺庙里呢。
未嫁姑娘关在寺庙等同于出家,是要毁了一辈子的,但若是为亲人祈福,那就是孝心难得,只会名声远扬。
沈皇后也及时插话:“可不是,淑妃与先皇后逝世本宫与陛下都很伤心,身子一下子垮了,六公主年纪小不知该如何,也是伤心得很,就出宫到慈隐寺拜佛祈福。”
元崇帝“嗯”了一声,也说起了谎话试图揭过此事:“朕能有这样的女儿,很是有幸……”
“父皇,”殷念非常不满打断,“您与沈皇后一唱一和想糊弄谁。”
她侧头看着沈皇后,目光锐利沁满恨意:“几个月不见,本宫倒不知沈皇后这般伶牙俐齿了。”
堂堂一国之母,而且还是长辈,殷念如此已算是大不敬,但她一向跋扈,平日里倒还能给元崇帝与萧折宴一些面子,但只要涉及自己生母的事,她是绝对不会退步。
沈皇后只觉如鲠在喉,她这皇后当的委实受气,但深知无能为力,可当初护不住淑妃,殷南乔又在回宫路上遭遇太监谋杀,定是长公主所指使,她就算拼了命也会护住殷南乔的。
便是微微仰首严肃道:“纯宁,本宫好歹是长辈,你方才的话是该对长辈说的嘛。”
“你也算长辈,”殷念气笑了,话里满是轻蔑:“一个继后而已。”
“你……”
“好了,”元崇帝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是烦不胜烦,侧头对沈皇后道:“皇后,你少说些。”
又看向殷念,语气神色明显软了许多,甚至还有些憔悴和恳求:“念儿,今日是父皇的生辰。”
殷念愕然一瞬,看到元崇帝脸上的皱纹,以及操劳朝政留下的黑眼圈,还有两鬓些许的白发,便是微微心疼起来。
可她还是不想放过虞婳,但也没有继续在慈隐寺祈福一事上纠缠,而是换了个羞辱方式:“儿臣知道今日是父皇的生辰,这些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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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都看腻了,不如让六公主来弹奏或舞一段,给父皇生辰宴添添新奇可好,她不是一片孝心嘛,这么小的要求也是乐意做的。”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直闷头喝酒的卓亲王忽然大笑:“好啊,早年间就看到淑妃时时在皇兄跟前吹拉弹唱,尤其跳舞和弹琴最好,淑妃的女儿想必也是不错的,不如就舞一段助助兴,这些舞姬歌姬臣弟都看腻了。”
此话一出,殷济和殷琦自然很高兴,总算有人收拾这六公主了,她一回来就跟个灾星似的克他们。
萧折宴面色很阴沉,冷眼看着这些看好戏还一副小人得志的人,看来那些消息都是真的,忍不住看向对面席位的虞婳,实在心疼的鼻头都泛了酸。
苏承竹和姜觅萝几个也没有再胡闹,安静待着,虽然没有多少心眼子,但也看出来了六公主被刁难,身为同窗好友怎么能不出手相帮,可家长不允许,死死在背地里按着他们不能动弹。
元崇帝有些不情愿,小声道:“念儿,朕的女儿个个都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像歌姬舞姬一样供人欣赏。”
“父皇,”殷念丝毫不退让,“儿臣什么都可以忍,唯独此事不行,况且弹个琴跳个舞而已,能少胳膊瘸腿?”
不会少胳膊瘸腿,只会让他颜面无存,更会让虞婳颜面扫地,这么隆重的宴席,连贵女公子们都没有表演才艺,要个公主来做这些,实在掉身份。
卓亲王喝得醉醺醺的,又因当年挡箭的恩情被元崇帝善待多年,便肆无忌惮道:“就是,淑妃那舞姿可谓惊艳,六公主跳一个弹一个又如何。”
卓亲王妃脸色非常不好看,都知道他不能再有子嗣,可早年间子孙根没伤到时也是很风流的,只有自己知道,夫君曾觊觎过貌美的淑妃,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如此提及连带着也非常讨厌六公主起来,自然全被虞婳受了去。
卓亲王妃伸手拉了拉卓亲王,温言软语提醒:“王爷,您喝多了,妾身扶您下去歇息吧。”
却被卓亲王大力推开,直把她的桌子椅子都给推得东倒西歪,幸而被侍女扶住才没有摔倒,末了还口沫横飞骂:“滚,下不出蛋的母鸡,多管闲事,本王还没有醉!”
早年间他还有生育能力时,卓亲王妃如何也不能有子嗣,只能一房房的抬小妾,可结果是谁都没怀上,没过多久就被伤到了,倒是完美的掩盖了他不育的病。
可心里总归难受的很,这股难受就全撒在了后院女人身上,他的王妃居多。
在许多人面前如此,可算是非常失礼又出丑得很了,元崇帝非常不悦,刚要呵斥。
卓亲王妃忽然似疯妇一样嚷嚷道:“你说什么!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到底谁是!试问我嫁给你四十余载有哪里不好的,你要在这般多人面前羞辱我!”
“疯妇!”卓亲王酒劲也来了,而且一向被孝德帝善待便不顾那么多,抓起桌上的一串葡萄就砸过去,“你给本王滚!”
“好啊,早年你就狗胆包天觊觎淑妃,早就想休了我好娶个一模一样的扬州瘦马了吧!”卓亲王妃哭天抹泪,“我命怎么这样苦啊,嫁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这俩夫妻没有孩子,姬妾也被卖个干净,府邸冷冷清清,卓亲王是个酒鬼赌鬼,总喜欢到外头花天酒地,喝醉了就会吐露许多世家的秘密丑闻,例如谁家女儿与谁家小子有私情,谁家红杏出墙,婆媳矛盾等。
卓亲王妃为了撑起王府,故而经常摆宴席,也是没有个儿女陪伴无聊,也总喜欢与些爱嚼舌根的妇人混在一起,久而久之如同村口农妇般喜欢造谣议论他人。
许多人都知晓,这对夫妇嘴碎,总喜欢说别家丑闻,现如今倒是把自己的丑事端上来了,可真是精彩得很。
元崇帝忍无可忍,御前总管也早早到这俩夫妻身旁想劝架,可怎么也插不进话,气得元崇帝重重拍了拍桌面,震得碗碟都发出清脆碰撞声。
可算是把卓亲王和卓亲王妃拉回现实,看清现在身处何地,可他俩都被善待惯了,面上惶恐心里却是不屑一顾。
众人见状齐刷刷道:“陛下息怒。”
偏这时,殿外的宦官高声禀报:“北荣朝晋王殿下到——”
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北荣朝的晋王来了?
就见殿门走进个身量高而修长的男子,跟随的两个侍卫魁梧高大,腰配宝剑一脸凶神恶煞看着就不好惹。
少年一袭湛蓝色华贵衣袍,宽大衣袖以及袍摆都用银线苏绣卷草纹、团龙密纹,随着步伐银光熠熠,虽是十九岁的年纪,但自有股矜贵沉稳气质,五官生得十分俊美,如天上月只能遥遥一望。
他怀里还抱着只雪白毛茸茸的小狐狸,正是那只顽皮的爱宠,走进大殿后小狐狸便四处东张西望。
看到虞婳时哼哧着发出很开心的声音,蓝衣少年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虞婳,目光温柔缱绻,声音悦耳至极:“看来本王的狐狸很喜欢你。”
34. 针锋相对
“看来本王的狐狸很喜欢你。”
虞婳怔了怔,初次在城门遇见时,谢商止这只爱宠狐狸看到她就是这兴奋模样,也不知是为何,好像她也是同类似的实在难以解释。
她露出个浅而疏离的笑容:“晋王殿下的爱宠有灵性而已。”
谢商止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垂眸轻轻抚摸怀中的小狐狸,没有再说什么往前继续走去。
殷梨和殷南姬都纳闷得很,殷南姬小声道:“六皇妹,为何那只狐狸看到你会这样兴奋,上次家宴好像也是。”
虞婳塞道:“狐狸通人性吧。”
殷梨压低声音:“晋王来给我们当画师,六皇妹因为落水休养几日耽误了课程,便是日日留堂,晋王可有为难你,或者是说……”
殷梨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脸儿红红道:“六皇妹,我觉得晋王莫不是倾心于你,对你的态度不一样,连眼神也不一样,他……可有在你留堂时动手动脚?”
虞婳心头一颤,殷梨到底沉稳些心思细腻,而且是个开了情窍的人也会看出谢商止的心意,若他能收敛一些就好了。
不过殷南姬却看不出来:“晋王怎么会喜欢六皇妹,晋王不是娶妻了嘛,虽说已经逝世,但六皇妹不可能给他当续弦的,而且我觉得晋王这人有怪癖,喜欢刁难人,六皇妹瞧着就软弱,肯定被盯上了,欺负一段时间腻了才放过,你瞧,这几日晋王都没要求六皇妹留堂。”
殷南姬满眼担心,到底是小姑娘心思单纯,问道:“六皇妹,晋王可有打你骂你,虽说北荣朝强大,可我们大邺也不是好欺负的,萧大将军都凯旋了,再过半个月大军就到京中,我们不用怕他。”
殷梨和虞婳听得一愣一愣的。
虞婳尴尬笑着摇摇头:“没,没有,他没有打我骂我,就是指点画技而已,有时候练练字,就这些。”
她倒是想说谢商止这人得寸进尺无礼得很,可说了谁又能帮她,还不如把嘴闭严实,免得生事非。
殷南姬和殷梨都半信半疑,没有再多说,她们也问了几次,还偷偷在暗处观察,但没有发现任何被欺负的迹象,也许是她们想多了,思及此只交代几句便没有多嘴。
在场的显少有见过北荣晋王,但都知道他的事迹,那就是崟朝被灭后在战场所向披靡,以及脑子似乎坏了自奔为质,但谁都知道质子只是虚名,他在这里横着走,进京翎城时带着棺材,声称里头是他的王妃,还命迎驾官员们下跪行礼,撒了漫天纸钱。
现如今见到他本人,个个都有些狐疑如此矜贵又俊俏的少年郎,当真有如此事迹?贵女们没想那么多,只觉他俊雅不群,衬得殿上这些公子们如同绿叶般凡俗,便是个个羞涩地痴痴瞧着。
元崇帝有些惊诧他的到来,压制住方才引起的怒火笑道:“晋王怎么来了,不是说在给爱宠种芦菔么?”
谢商止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小狐狸放到桌上一角,半眼未看元崇帝,颇有兴致逗弄爱宠,才道:“本王这只爱宠嘴刁,忽而不喜欢吃芦菔了,自然就无需种,一时无聊想来此处看看。”
元崇帝知道这些只是借口,狐狸喜吃肉食,哪有吃菜的,不想来也不知推脱得合理些,到底他年轻狂悖,背后的北荣朝又富强,只能忍气吞声。
谢商止的到来让殿上方才的丑陋闹局顿时收敛不少,卓亲王夫妇也不知是何原因,此刻竟不敢再大声嚷嚷,只归咎于不能在异国人面前丢脸,便让宫娥整理好横七竖八的桌椅,继续坐了下去。
自他走进来后,长公主就一直打量着,样貌嘛是很不错,这样的美男子她也是喜欢的,只是太过于轻狂,若能乖顺一些倒是十全十美了。
不过她眼下是没心思欣赏美男的,继续朝虞婳发难:“今日是父皇生辰,六公主就屈尊弹奏一曲,若是想起舞那也可以。”
“屈尊”这两个字她几乎说的咬牙切齿,而且是明晃晃的命令,不容反抗。
元崇帝左右为难,终于还是点头,笑容和语气带着些许歉意:“南乔,父皇也许久没有听到你的琴音了。”
沈皇后脸色即刻铁青,沉声道:“陛下,您也知道今日是您的生辰,各位王公贵族都在,六公主在慈隐寺受苦三年,回来了没享几天福,就要在此受屈辱,您怎么忍心。”
却是秦贵人接了话,声音妩媚娇柔,与以往的无力沧桑截然相反:“皇后娘娘,只不过是给陛下弹奏一曲,怎么就变成受屈辱了。”
秦贵人起先复宠时,还以为是虞婳给的幻兰香功劳,可后来用光了又拉不下脸面再去要,发现元崇帝依旧会抽空来看她,所以便认为是自己的魅力。
人心不足如蛇吞象,她本就是个利弊分得清,又喜落井下石的性格,落难时可以接受所有人的施舍和善意,但只要得势那副嘴脸又会冒出来。
前半个月还对虞婳感激涕零,像个长辈一样温言软语,现如今态度大转变,当年她也是这样对淑妃,或者其他妃嫔的,故而没有多少人与她走近,除了有心利用者。
长公主这时才注意到秦贵人的存在,生母周皇后薨世的第一年,长公主郁郁寡欢,对谁都没有好脾气,唯独对秦贵人能有几分好言好语。
只因元崇帝不肯处置淑妃,瞧着还隐隐不忍心,时间长了肯定能复宠,后宫妃嫔都是人精也不敢下杀手。
而她与太子殷旭数次进言处死淑妃,元崇帝都没有做,反而疾言厉色多次还会动怒,有道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长公主为了自己与太子的前程,只能痛心失望的不再提及。
秦贵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朝她要了几条毒蛇,声称要放蛇咬死淑妃,她倒是不会相信秦贵人能办成功,敷衍的给了。
不曾想过了几日,就传出淑妃被毒蛇咬到不治身亡,惨死冷宫的消息。
自此,长公主便对她多了几分尊敬,秦贵人失宠,长公主明里暗里帮忙,她才不至于死在皇宫,也不至于被元崇帝赐死。
长公主附和道:“就是,为父皇弹奏一曲怎么就委屈了六公主,还是沈皇后觉得,父皇不够格她亲自弹一曲?”
沈皇后后槽牙紧了紧,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手撕干净,她刚想出声,虞婳抢了先。
她从容不迫站了起来,面色没有任何惧意和胆怯,微微笑道:“儿臣愿为父皇弹奏一曲,母后不必为儿臣担忧。”
自她回来后就没叫过沈皇后为“母后”,叫元崇帝为父皇那是迫不得已,现如今在众人面前自然要如此,但多日下来的相处,沈皇后是真的疼爱她,叫出来都没觉多痛苦,只是想念自己的母亲,难免伤怀几许而已。
“南乔,不可。”沈皇后摇摇头。
虞婳淡声开口:“无妨的,”随后看向元崇帝,笑容娇俏声音甜软就似当初纯真无邪的殷南乔般:“只是儿臣许久没有练琴,前几日在宫里无聊,练了几回琵琶,儿臣就用琵琶给父皇弹一曲助助兴吧。”
追月和姁娘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回宫后可从没见过虞婳练琵琶,这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倒是想不到她会答应如此快,还以为会不情不愿被迫忸怩着出来,倒是好惹元崇帝不喜呢。
元崇帝看她如此懂事,心里的愧疚有多了些,道:“好,来人,去取庄定皇后最爱的思音琵琶来。”
这庄定皇后自然就是薨世的周皇后,思音琵琶乃无价之宝,她自闺阁起就珍藏,弹出来的声音悦耳至极,是无上佳宝。
长公主一听要拿出自己母亲的东西,如炸了毛的猫儿道:“父皇,乐伶那儿有现成的琵琶,为何还要去要母后的思音琵琶!”
元崇帝这回倒没惯着她,冷声道:“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思音弹出来的琵琶乐曲了,而且南乔是朕的女儿,怎么能和乐伶用同样的乐器,纯宁,你好好待着,听一听你六皇妹是如何弹的,可有哪里不足,当长姐的指点一二,这才是你该做的。”
长公主气急了,瞧元崇帝是真的不再惯着她,只能忍下,看了眼太子殷旭,他依旧安分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言,对这一切几乎是置若罔闻。
没有人帮她,若是甩脸子,只会被更加厌弃,丢了皇室脸面,眼睁睁看着母亲的东西被拿到杀母仇人的女儿手里。
本想刁难一番,奈何竟是被反扑,不过参与朝政多年,什么棘手情况没遇见过,方才种种情绪失控只是涉及到生母,她已经稳下心神,静静瞧着虞婳能有什么花招。
这思音琵琶非常人可以驾驭,搞不好还会弹出刺耳的声音,那脸面可就丢大了。
六公主被关在慈隐寺三年,别说乐器了,想有劣质的毛笔练练字,或是看看诗书古籍都是没有的,前十四年都是无拘无束,琴棋书画虽然都有学,到底没精通,又能弹出什么好曲子,只怕是要丢好一番大脸。
可她不知,现在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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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是宁徽帝姬,虽然也是无忧无虑的长大,可几位皇兄都是多才多艺,对她也是严苛得紧。
虞婳拿到这思音琵琶时被惊了惊,琵琶上刻有行小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下方还注有父皇母后的小字。
她记起来了,这是当初父皇给母后耗时五年做的,幼时经常能看到母后弹琵琶,父皇在旁给母亲画画,她就双手捧脸乐颠颠瞧着。
可后来父皇母后外出游玩,遇到拦路土匪,琵琶如石沉大海丢了,再也寻不到,却是落到这大邺朝的周皇后手里,兜兜转转现在又回到她手里。
抚摸着这思音琵琶,就如母亲在旁,让她忍不住伤怀而变得木讷,因此抬手开始弹奏时,指尖有些生硬。
大半人跟看笑话一般望着她。
谢商止的那只狐狸倒是睡着了,他抱着狐狸饶有兴趣看她,唇角忍不住溢出笑容,总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
抬头看他,与对面的萧折宴对视上,少年将军面色有些阴沉,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逼迫感,却唬不住谢商止。
萧折宴回来后一直忙碌于军营和萧家军的事,以及关于邕亲王的事等等,抽不出空来见虞婳,而且他个男子也不好时时进后宫,凯旋后在勤政殿外见到她,总觉得小公主不似从前了,像换了个人。
回来后也有意打听这三年京翎的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模棱两可,就有六公主为父祈福的事,便让人去打探清楚,毕竟是皇家密事,许久后才得知来龙去脉。
想起小公主的反应,不似从前天真烂漫爱笑,总有种淡淡的寡欢,他就无比心疼,悔恨自己这三年专注于打仗,可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只有在战场厮杀立战功往高处爬,才能配得上公主。
又有属下来报,北荣的晋王和六公主走得很近,可以说是晋王自己屡次贴上去的,萧折宴不知为何,心里敲醒警钟。
尤其是今日在见到谢商止时,一向被奉承捧着的人竟隐隐有种自卑,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他这一辈子都学不来。
而且,谢商止和虞婳对视之间的微妙很让他觉得不适,便是心里腾升出浓浓醋意,死死盯着谢商止,瞧见他看向虞婳的眼神那样深情暧昧,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端起酒杯遥遥一敬,却是不带半分客气,谢商止也同样,拿起桌上酒杯敷衍地敬了敬一口饮下。
末了目光还带着挑衅,冲他微微一笑,萧折宴可不会随意动怒,亦是回了个相同的笑容,这一切自然落在元崇帝眼中,却看不懂两个人因何在较劲。
虞婳很快找到了感觉,这思音琵琶她幼时经常摸,很是熟稔了,一曲婉转清扬的曲子响彻大殿,由低到高,由慢到快,调动着在场的心思,仿佛拉着他们进入一场壮丽的秀美江山,又落入浩瀚的无尽溟涨,直叫人拍手称赞。
显王殷琦却是文墨不多,思索半天想起首诗,觉得很能讽刺她,便大喇喇开口:“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知亡国恨,她知道的可太多太深沉了。
此诗句抑扬顿挫念完,众人心里嘲讽的嘲讽,嗤笑的嗤笑,这是骂商女的诗句,但也是骂那些只知沉迷酒色,醉生梦死的统治者,但看怎么用怎么认为。
可用在这种场合,那不就是明晃晃说六公主是个卖唱卖艺的戏子嘛,这可是有着帝王血脉的公主,怎能如此匹敌,实在是有眼无珠极了。
元崇帝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很想下去猛踹殷琦几脚,长公主倒是喜欢得仅。
殷琦瞅着父皇的脸色,又看了看长公主,最后还是选择站在长公主这头,悠哉悠哉道:“六皇姐这琵琶音实在妙啊,就像碎羽楼的顶牌歌姬一样。”
碎羽楼三个字眼一处,在场的不少大臣权贵面色纷纷变了变,都是有些心虚和不安。
虞婳已经弹奏完毕,仍抱着琵琶,她看向殷琦温和的话里却藏着咄咄逼人:“方才七皇帝念的那句诗,前些日子我有读过,其中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是不是冒犯了。”
“冒犯?”殷琦不解,“冒犯什么。”
虞婳懒得看他,微微昂头看向元崇帝:“父皇,儿臣愚钝,这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是否是说国灭了,商女仍不知亡国的恨,还可以置若罔闻的享乐,七皇弟如此说,是想用儿臣比作商女来咒大邺亡国嘛?”
35. 送小狐狸
饶是殷琦再如何蠢笨,也是听出这番话是何意思,要知道崟朝的灭亡历历在目,崟朝皇室无一生还,年仅八岁的九皇子下落不明,一个幼童怎么存活,估计也是死了,这不是将他往断头台上推嘛,真是好歹毒的心思,殷琦暗骂。
他急忙跳出来解释,紧张到说话都不利索:“父皇,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是真心希望大邺国泰明安,父皇名垂青史的。”
随后指着虞婳倒打一耙:“倒是六皇姐如此曲解,莫不是你想大邺灭亡,还往我身上泼脏水。”
虞婳镇定自若,仍抱着琵琶平静道:“既如此,那本宫是大邺六公主,你的皇姐,何时成了商女,由得你用这些诗词暗讽,夫子们都尽职尽责教导,你莫不是想说自己不通文墨吧。”
元崇帝看重子女们的学业,若承认了上学堂时没认真听讲,脑子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美人姬妾,那肯定要被斥责一通,殷琦只觉如鲠在喉,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在那儿支支吾吾“我”“你”半天。
元崇帝艴然不悦看着他,这个儿子真是愈发让他厌恶,不仅愚笨还屡次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愤慨道:“那你是何意思,是想羞辱你的皇姐还是朕!看来让你禁闭这些天是还没长脑子!”
随后下令:“来人,显王出言不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自此禁闭于显王府,何时知错何时再放出来。”
即刻就有御林军上前来,殷琦面如土色,不断求饶:“父皇,儿臣当真没有那个意思,儿臣冤枉……”
他被拖了出去,殿内总算安静许多。
元崇帝看向虞婳:“南乔方才的曲子弹得极好,看来这琵琶又找到了新主,就赐给你吧。”
长公主脸色大变,不顾一切拍案而起:“不可!这是母后的东西,怎么能给她!”
元崇帝和沈皇后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吓了一跳,元崇帝知道长公主为何要有如此大的反应,但想起自己一个好端端的生辰宴席,愣是被搞得乌烟瘴气。
便是心情尤为不好,也没多惯着长公主:“朕觉得南乔弹得极好很有天赋,与其让这琵琶搁置沾灰,还不如让它重见光明,纯宁,今日你过于心浮气躁,喝杯凉茶静静心吧。”
虞婳站起来行了一礼:“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姁娘上前将琵琶拿回长乐宫去,本来这就是她母后的东西,现如今拿到手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可算有件东西能思念亲人了,她十分珍爱。
长公主可谓是要怒发冲冠,可元崇帝一口一个纯宁叫得她必须要压住怒气,她心里清楚,元崇帝只要叫这个封号就是忍耐性达到极限,再斤斤计较只会落于下风。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手段,瞥见桌上的酒盏,忽然心生一念,看了眼身边贴身侍女春菡。
春菡自幼跟随长公主,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能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走上前拿起精美的酒壶倒了杯酒,这就往虞婳的位置走去。
长公主慢慢坐下,语气和缓许多但仍有不甘心:“父皇说的对,六公主弹得极好,本宫就赏她一杯清露酒。”
春菡端着酒来到虞婳身边,虽然是个奴婢,可跟在权势滔天的长公主身侧久了,自然有种仗势欺人流露出来,她道:“六殿下,这是长公主收藏了许多年的美酒,甘醇爽口,只此一壶很是难得。”
虞婳冷眼瞧着这杯酒,不用脑子想肯定被调换过,殷南姬和殷梨都为她捏了把汗。
连同对面席位上的萧折宴和苏承竹几个也是隐隐有些担忧,怎么感觉长公主赏的不是美酒而是毒酒,但又不好明说,毕竟没有证据,如若不是反倒落个诬陷的罪名。
萧折宴可不怕惹火上身,站起来解围:“六殿下不喜饮酒,这杯不如臣来喝,臣也想尝尝长公主的清露酒是何滋味。”
沈皇后也附和:“陛下,南乔很少饮酒,这清露酒虽好但后劲大,姑娘家家的还是喝果酒比较好。”
元崇帝眉头皱了皱,他这生辰宴发生的事情委实多,细细一想都是因他这六女儿而起,但归根结底还是长公主,打眼一看,哪些人站哪边已经清清楚楚。
长公主斜睨了眼沈皇后:“本宫只是赏她一杯酒,怎么,六公主如此金尊玉贵,本宫赏的酒也喝不得了。”
一口一个“赏”字,说得她像是卖艺似的,满是轻蔑。
元崇帝很想让宴席平和起来,不说其乐融融吧,能歌舞升平继续到结束就行,而且也没觉得长公主赏的酒能有什么问题,总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便道:“这清露酒朕也喜欢,南乔尝尝,也是你皇姐的心意。”
虞婳有些进退两难,知道这酒不能喝,但元崇帝都如此说了,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朝长公主行了一礼:“谢长公主赐酒,”她转身看向春菡,想着假装拿不住致使酒洒了便可。
长公主可算满意些,单手撑额饶有兴趣看着她,像看只垂死挣扎的野猫。
虞婳刚刚伸出手要端酒杯,忽然有团白绒绒的东西猝不及防窜过来,不仅打翻酒杯,还将春菡的手给抓伤了。
春菡疼的痛呼几声,酒水也全数撒在地毯上。
虞婳察觉有东西在自己的裙裾下扒拉着,低头一看,竟是谢商止的那只爱宠小狐狸,一双眼笑得弯弯眯成似月牙的缝,实在是可爱得紧,而打翻酒杯还抓伤春菡的罪魁祸首就是它。
虞婳愣神之际,小狐狸三两下就敏捷爬了上来,她不自觉将它抱紧,这小狐狸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又发出嘤嘤叫声,像条脱了水的鱼儿在她怀中拱来拱去。
直把虞婳弄的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想把它放下来,小狐狸却死死勾住她的衣襟。
这时,谢商止慢悠悠开了口:“爱宠顽皮,打翻了长公主的美酒还抓伤婢子,还请长公主见谅。”
长公主气得胸口微微起伏,她分明看的清楚,也不知谢商止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这畜生窜过去,隐隐能察觉这晋王似乎在给虞婳解围。
元崇帝笑呵呵缓和气氛:“晋王这只爱宠确实顽皮了些,不过是杯酒无妨的。”
长公主忍不住道:“畜生顽皮杀了便是……”
元崇帝连忙打断:“纯宁,晋王从北荣远道而来,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长公主哑口无言,今日宴席上受的气让她心里堵得慌,已经许久没这样委屈过了,看来想护六公主的人确实不少。
春菡办砸了事,有些胆怯地回到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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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虞婳抱着安分了些的小狐狸来到谢商止跟前:“你……晋王这狐狸确实顽皮,”说着就要把它放下来,依旧是被这两双小爪子死死勾住衣襟。
偏偏谢商止还不主动伸手接过,反而是露出狡黠的笑容望着她。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谢商止,还不赶快把你的狐狸拿走。”
“可是它很喜欢你啊,”谢商止轻声温柔回应,声音酥酥麻麻的,像是在说什么浓情蜜意之言,“本王怎么忍心收回,你且养着吧。”
虞婳抬眸,对上的就是一张极其蛊惑人心的俊脸,那双桃花眼似乎盛满万千星河,波光粼粼,目光交织间心潮澎湃,她连忙挪开目光站起身。
谢商止看着她的局促反应,笑容更深了几分:“本王这只爱宠很喜欢公主殿下,那就送给六殿下吧,它很好养,对了,它叫杳杳。”
“杳杳?”虞婳错愕凝问。
谢商止点点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穿透这双清滢眼眸看另外一个人:“对,就是叫杳杳。”
虞婳垂眸看向怀中的小狐狸,皱了皱眉不再多说什么,微微福了一礼:“那就多谢晋王殿下相送,若想要回尽管开口。”
谢商止“嗯”了一声,她就回到座位上,殷南姬和殷梨凑过来满眼羡慕。
殷南姬伸手摸了摸这白绒绒的小团子:“哇,它可真白真胖,这么可爱晋王也当真舍得,六皇妹,我可以抱抱它嘛?”
虞婳便把小狐狸递过去,这回倒是没有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对谁都很熟很友好的模样,乖巧得很。
殷梨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这么乖巧,晋王怎么总说它顽皮,日后它会不会把六皇妹的长乐宫给捯饬个乱七八糟啊。”
虞婳哑然失笑:“应该不会吧,这么小一只能多调皮,要是把我的长乐宫给搅乱,那就还给晋王。”
姜觅萝此时也偷偷跑来这头,在三人中间冒出个脑袋,笑道:“几位殿下,让我也瞧瞧。”
她向来是个喜欢自由无拘无束的性子,和几位公主相处也很融洽,而且都不是什么计较规矩礼仪的人,便是四个姑娘坐在一块儿摸着这小狐狸。
长公主冷眼瞧着这一切,她是真心一道令下寻个由头将虞婳赐死。
太子殷旭此刻倏而猛烈咳嗽,几乎是要咳出血来,贴身太监急忙上前递巾帕轻拍背,长公主担忧地看过去,站起身提着裙裾走下去。
来到殷旭身旁关心询问:“阿弟,你怎么了,”抬头看向御医:“还不过来给太子瞧瞧!”
御医吓得一激灵,急忙上前,殷旭摆摆手:“无妨。”
元崇帝也是面露担忧:“太子的旧疾又复发了,不如先回东宫休养,传几个御医过去守着。”
长公主也无心计较虞婳的事,转过身道:“父皇,不如儿臣陪着阿弟先回东宫。”
“那也好,若有事要即刻来禀报朕。”
长公主便扶着脸色苍白的太子离开宴席。
这场宴席总算能平稳了些,偏偏喝得酩酊大醉的卓亲王又跳出来生事,仍逮着虞婳不放:“六公主弹的什么破曲子,还没当年淑妃的一半,真是庸俗,白浪费了那琵琶。”
36. 他很愧疚
虞婳心里真是窝火得紧,从前在崟朝还是宁徽帝姬时,父母兄长疼爱呵护,大臣们也是毕恭毕敬,连着偷偷溜出宫玩百姓们认出她,也是笑得亲和打招呼,何曾像这样被针对刁难。
卓亲王妃已经不敢再管自家夫君,只能暗自饮酒解闷,时不时还与身边的府中小厮对视上。
这场生辰宴席屡出状况,实在是让元崇帝心力憔悴,恨不得重重处罚这些人才好。
谢商止微微侧头看向喝得满脸通红如猴子大腚的卓亲王,语气虽轻飘飘的但满是嘲讽:“卓亲王的卓应该是笨拙的拙才对,本王觉得这曲子甚好,果然山猪品不了细糠,就该回府去多听些庸脂俗粉弹的曲子才是。”
卓亲王养尊处优多年,又年过四十发福了,身躯那是膘肥却不体壮,个子也矮矮的,皮肤黝黑粗糙,偏还胡子拉碴,今日穿的是深黑色锦袍,瞧着倒和那野黑猪有几分相似。
被如此明晃晃的骂到头上,卓亲王自然忍受不了,也知道眼前少年的背后北荣朝有多强悍,但借着酒劲上头回道:“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骂本王!也不看看这里是哪儿!”
指着对面席位的萧折宴得意洋洋:“瞧瞧,这是我们大邺的战神将军,有朝一日定率千军万马踏平北荣朝,届时本王定把你的头颅砍下来当酒盏!”
卓亲王这话说完,鲟之和璟之立刻闪到他两旁,抽出锋利宝刀架在他的脖颈两侧。
璟之怒道:“大胆,竟敢口出狂言!”
卓亲王没想到谢商止这俩侍卫会这样肆无忌惮就抽刀,他们进宫参加宴席都要搜身不准带利器的,连同护卫也是一样。
酒也是醒了大半,心里虽然害怕但面上不显,谢商止再怎么嚣张,也不可能就地斩杀他吧。这话说的委实嚣张极了,在场众人惊讶不已,若这晋王一发脾性回了北荣,那大邺将危矣。
元崇帝立马呵斥:“卓亲王,你真是放肆!”
萧折宴看了眼谢商止,又看向虞婳,两人方才的举止让他心里很不安,仍不顾及卓亲王的脸面道:“臣觉得晋王说的很对,卓亲王今日喝多了。”
“喝多了就滚回府去。”元崇帝不再与他客气,下令道:“来人,把卓亲王送回府!”
方才显王殷琦的二十大板只是让他安分一些,这么一下子让他立刻酒醒大半,听出没有被打板子,庆幸间又惶恐地想起身,还一边道:“皇兄,臣弟醉了,臣弟这就回府。”
却是被鲟之和璟之的剑死死压住,谢商止冷声说句:“让他滚。”
两侍卫才愤愤不平的收刀,卓亲王捂着脖子急忙退出大殿,卓亲王妃也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求饶恕罪的话,被元崇帝一个森冷眼神唬住,便是半个字也不敢说,也跟随卓亲王离开。
宣王殷野看向虞婳,元崇帝果然还是疼爱着这位六公主,小声对魏妙婵道:“婵儿,待会你去贵妃娘娘的宫里坐坐,记得让她务必不要掺和六公主的事,也不要为难六公主和她有什么龃龉。”
魏妙婵也看出元崇帝对六公主的呵护,连着长公主都屡次奈何不了,自然是答应下来。
才至未时,这场帝王生辰宴无心继续下去,元崇帝很早就宣布结束了,众人纷纷散场。
虞婳支走了殷梨和殷南姬,本就起得很早精心准备,现下回宫补觉小憩,她与追月漫步在偌大的御花园中,来到一处假山停下。
此处树木郁郁葱葱,稀疏的遮住稍有些炎热的烈日,春日已过接近夏日,六月初的天气和煦许多,御花园姹紫嫣红,此处亦是花团锦簇。
虞婳用绢帕轻轻擦净两个石凳才坐下,追月把小狐狸放到石桌上,她四处张望见没人经过,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只煮熟了的螃蟹。
“追月,你看我在宴席上给你留的,”虞婳拿在追月面前晃了晃,“早就看你馋这螃蟹了,偷偷带出来的。”
追月眼睛一亮,高兴的原地轻跳几下,笑声似银铃,拉住虞婳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几下:“公主,你怎么知道奴婢馋这螃蟹?”
“你那眼珠子都快掉到螃蟹身上了,”虞婳伸手掐了掐她胖嘟嘟的脸颊,“快坐下来吃吧。”
追月甜甜应声好,这就坐在她身旁,用干净的绢帕垫着,把整只螃蟹一点点剥开,拿出一只满是蟹肉的蟹腿递给她:“公主对奴婢可真好,这螃蟹可是贡品,公主先吃。”
虞婳推辞:“都说了是给你留的,我还给了姁娘和钟嬷嬷留了两只,在宴席上都吃饱了,螃蟹不能多吃,你快自个儿吃吧。”
追月只能缩回手:“那好吧,那奴婢就吃了,”她刚要往嘴里递,桌面上就滴落一长串的口水。
两主仆看去,竟是这小狐狸流的哈喇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追月手里的蟹肉,但不敢上来抢食,很是呆萌。
追月笑了几声:“公主,看把它馋的,晋王总是说这小狐狸顽皮,可奴婢觉得不然,瞧它一路都很安分,也不抢食很是乖巧,还生得十分可爱,定是人见人夸,晋王好像说它叫……杳杳?”
杳杳可是她的表字,这么叫着这只小狐狸觉得很不适,想起谢商止私下里总叫她杳杳,莫非是故意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句话“明安无止,我的表字叫谢明止”。
可她认识姓谢的人实在多,记不起说这话的人是谁,但和谢商止的名字相似,灵机一动道:“以后不叫它杳杳,就叫它明止。”
“明止?”追月有些不满意这个名字,“公主,它这么可爱,不应该取些香香软软的名字嘛,而且明止和晋王的名字好像,会不会冒犯啊?”
虞婳差点脱口而出叫杳杳才是冒犯她,硬生生忍下,现在可不是宁徽帝姬了:“可它是公狐狸,明安无止,明日安然永无止境,就叫他明止好了。”
“公的!”追月有些惊讶,“奴婢还以为是母狐狸,真是可惜,那就听公主的话,叫明止吧。”
“不过,这狐狸长大了是不是还要给它找只母狐狸做伴啊?”追月又问。
虞婳没养过这些宠物,在崟朝时顶多养养兔子或者金鱼之类的,思索片刻后开口:“应该要找吧,人都知道谈婚论嫁,何况是狐狸。”
追月不由得想起苏承竹:“宫里主子们大多数喜欢养猫儿狗儿的,像狐狸这种没有过,不如公主让苏小侯爷在外头寻几只来挑挑?”
“苏小侯爷?”虞婳初次见到苏承竹时,觉得这纨绔子弟很不靠谱,但相处大半个月下来,发觉这是个很负责任有担当的少年郎,和那桀骜不驯的外表很不同。
不过男女审美有差别,万一寻来的狐狸都是歪瓜裂枣可怎么办,便道:“虽说这小狐狸的原主子不怎么,可是它现在归我了,那本公主必须好好负责,苏小侯爷应该办不好吧。”
“怎么办不好,苏小侯爷对京翎城以及周边都城那是了如指掌,肯定能寻到好的。”追月信誓旦旦说着。
虞婳想了想答应下来:“那也行吧,”她迟钝一晌忽然问:“追月,你说苏小侯爷对京翎城了如指掌?”
追月:“对呀,苏小侯爷老能玩了,奴婢和四公主的贴身宫娥降荷闲聊时,就听她说过苏小侯爷来皇宫当伴读这半年,皇宫也要被他给玩透了,哪个地方有狗洞有小路都知道。”
虞婳笑容逐渐收敛,盯着一直流哈喇子的小狐狸沉吟半晌,才严肃吩咐:“追月,宴席才刚结束,苏小侯爷应当还没有出宫,你去与他说我有事找他,让小侯爷在白桐书院等我。”
追月知道自回宫后,公主就有心暗中布局,她帮不上什么忙,乖乖听着吩咐就行,便把手里的蟹肉给了小狐狸,站起身:“奴婢知道了。”
追月脚步匆匆离去,虞婳用绢帕把螃蟹包好,放回了袖中,伸出青葱玉指抚摸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狐狸。
清风徐徐而过,花枝树叶摇曳不止,斑驳的阳光随之跳动,她不再是端坐着,单手撑着下巴微微歪头看这小狐狸,若海棠娇嫩的粉唇扬起个小弧度,轻盈披帛被微风吹起,美若天仙沉鱼落雁,又不失姑娘家的娇俏灵动。
萧折宴来到此处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柔美画面,他恍惚一瞬脚步顿在原地,痴痴瞧着,眼里流淌而出的只有欣赏和爱慕,毫无半分不该有的亵渎。
虞婳握起小狐狸的爪子,想看看它会不会咬自己,小狐狸只是又发出开心的嘤嘤声,她笑道:“这么喜欢我?该不会是装的吧,还是说你那个讨厌主子教的?”
小狐狸似乎听懂了,往她怀里钻去撒娇着,虞婳脖颈被它白绒绒的毛给刺挠得直发痒,连忙推开,嬉闹间瞥见柳树下的萧折宴。
她还以为是眼花了,眨了几下眼睛确认无误,有些意外萧折宴的到来,站起身道:“萧大将军,你怎么来了?”
萧折宴这才回过神,露出个温柔笑容,连同一贯冷厉的瞳眸都冒出光芒,大步流星走过来,少年将军一袭紫色官袍加身,气宇轩昂间融合了少年郎该有的意气风发。
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这才道:“宴席散的早,微臣今日有闲暇时间,就想来……”说至此处,两颊绯红更深,很是羞赧接着说:“三年不见,自上次碰面已过多日,四殿下说你在此处,就想来寻小公主说说话。”
以前萧折宴同殷南乔私下里是不计较规矩礼仪的,总会你呀我的互称。
他不由得看向虞婳的腰间,亲手雕刻的那枚荷花玉佩还在,说明她很喜欢一直佩戴,而且玉佩还是贴身之物,如此心里还是有他的,因谢商止而起的醋意和危机顿时消散,想来定是把战场上那份敏感谨慎扩大而多心了。
虞婳知道萧折宴与殷南乔之间的情意,可她现在不是殷南乔,只是很邪门的魂穿到她身上,想起那个雨夜的梦。
殷南乔让她代替她好好喜欢这位大将军,可情爱这种东西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再提及,只想复仇。可总不能板着脸,便是笑着转移话题:“大将军一向忙碌,辛苦了,那先坐下来吧。”
萧折宴微微一愣,从前的殷南乔可不会和他说这些客套话,两人之间相处似密友,又隔着层薄薄的窗户纸,在他三年前出征时殷南乔捅破了。
只是,三年而过物是人非,那个爱笑爱吃的小丫头长大不少,又经历那么多在他面前沉稳得很,还有些许疏离。
想到这三年发生的一切,他就悟出为何如此判若两人,有些自责:“我都知道了。”
“什么?”虞婳怔了一瞬疑问。
萧折宴眼眶微红默默良久看着她,心疼的眸光毫不掩饰,喉头止不住滚了滚,嗓音微哑:“淑妃娘娘给周皇后下毒,你被关入慈隐寺三年,不是为父祈福。”
他往前走几步,伸出手想将她拥入怀中,又动作一滞,此举是冒犯逾矩了,看着虞婳往后挪了小半步,很是抵触的样子,他也慢慢放下双手,心里是有些失落的。
以往殷南乔见到他,跑过来时发髻上的步摇都甩来甩去,牵起他的手或挽着胳膊,笑盈盈叽叽喳喳的说话,可人总会长大,也许是学会了矜持,这样也很好。
“对不起,这三年我只知打仗,以为你在宫里会过得很好。”他愧疚懊恼不已,实际萧折宴这三年时间里,无不在挂念着殷南乔,这枚荷花玉佩,也是他在夜深人静时,挤出时间亲手一寸寸一点点仔细雕刻出来,会拿着她的小像一瞧就是大半宿。
而且这些都是皇家密事,怎么可能轻易传出,何况还是传到相隔万里的匈奴战场上。
他只有全力以赴领兵打胜仗,早日凯旋才能见到小公主。
“淑妃娘娘心地善良,怎么会给周皇后下毒,你放心,我会查清楚一切。”
“大将军,这不怪你不必自责,父皇早在三年前就查清楚了,再去翻旧事只会惹祸上身,你前途无量,不必为了我冒险。”
萧折宴情绪略微激动:“和你比起来,我的前途又算什么,搭上所有我也会给小公主,给淑妃一个公道。”
他早年间没和殷南乔相识时,确实是想挣个好前程,被欺压的穷苦日子是过怕了,只想过上吃饱穿暖的简单生活,可后来他一步步往高处爬,是因为殷南乔。
虞婳愕然,也想过凭萧折宴的实力迟早会知道,只是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没有任何背景的人,能在二十岁就走到如此风光无限,又位高权重的位置,究竟吃了多少苦不能言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做到的。
为了她,确切来说是为了殷南乔,甘心放掉所有哪怕是命,看来是真的一片痴心,可现在的六公主不再是殷南乔,那可怜的姑娘已经溺死在百福客栈的荷花塘中。
她不能也不会让萧折宴失去用命拼来的前程,声音软了许多不再疏离淡漠:“大将军,你做过锦衣卫指挥使,查这些事很简单,可把真相公之于众又如何,我母妃能活过来嘛,并不能,能让父皇以及长公主改观嘛,也不能,当年的事于他们心中更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我也不想改变什么。”
“失去母亲的痛苦,在慈隐寺受的苦,这些谁又能弥补你。”萧折宴心疼极了。
虞婳微微叹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很是释然无谓的模样:“一生很长,总要往前看往前走,人死不能复生,”后面这句倒是心口不一,“再去计较得失有什么意思。”
其实是想说:“翻旧账找公平没意思,也让他们去死,一命抵一命才有意思。”
萧折宴心中五味杂陈,何曾见过小公主这般忧愁的模样,他声音哽咽:“那你受的苦呢,就一笔勾销了嘛,我……我很心疼。”
“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虞婳浅笑道,自己先坐了下来,伸手抚摸着小狐狸,“大将军也坐下来吧。”
萧折宴只能不再提及,在她身旁的石凳坐下,目光一直在虞婳身上,见她抱着小狐狸很是喜爱,想起这狐狸的主人是谁后,忍不住问:“小公主很喜欢狐狸嘛?”
虞婳抬头看他:“算喜欢吧,它很乖也很可爱,大将军不妨也摸摸?”
萧折宴看向她怀中的小狐狸,毛茸茸还胖乎乎,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想来谢商止也是很喜欢这只爱宠,才把这小狐狸养得如此膘肥。
他迟疑半晌才伸出手,作为武将统管不少士兵,经常打打杀杀惯了,要他温柔地抚摸这种畜生,确实有些不适应。
他只会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殷南乔。
可小公主邀请哪有不依的,但这双大手将要触及小狐狸的头顶时,乖顺久了的小狐狸立马露出獠牙。萧折宴缩回手,尴尬笑了笑:“看来它很不喜欢我。”
虞婳低头看怀中的小团子,板着脸语气严肃:“不许这么凶,这位可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像你这种小狐狸能被他摸上一摸,那往后的狐生肯定一帆风顺,大有作为的。”
这话说的有些许促狭,她也是在缓和气氛,萧折宴闻言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它现在应该会喜欢大将军了,不如你再摸摸。”虞婳双手抱着小狐狸递过去。
小狐狸明显很不服气,但碍于新主子在跟前呀,眼神有些气鼓鼓的盯着萧折宴看,似乎在说请不要摸老子。
萧折宴也是被这小狐狸的眼神给惊了惊,一只畜生而已,怎如此有灵性,不过军中的烈马都通通能驯服,何况是只柔弱的小狐狸。
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凑过去威胁:“下次不许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将军。”
他明明是笑着的,语气也轻飘飘,小狐狸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钻进虞婳怀里,怯生生的在发抖。虞婳低头瞧了瞧,忍不住笑出声:“看它胆子小的,之前都敢爬到陛下的龙袍啃咬,居然这样害怕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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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折宴瞥见她头上的玉兰花发簪,眉头皱了一瞬很快释然,世间花有千万种,虽然之前殷南乔只独爱荷花,可三年过去喜欢的东西当然会变。
他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后放到石桌上后道:“小公主,这是微臣在铃兰阁买下的荷花发簪,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虞婳看向被他打开的小木盒,里头是支做工精细的发簪,通体白玉,荷花是粉玉所制,和他送的荷花玉佩倒是很搭。
她曾听殷南姬说过,铃兰阁是京翎城最好的首饰铺子,其中的镇店之宝荷花发簪已经被人订购,如若不然就买来送给她了。
想不到是萧折宴定下的,她知道自己并非殷南乔,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小公主是不喜欢嘛?”萧折宴看着她的神情,心里有些落寞,“微臣记得你最喜欢荷花的,所以就买了这支发簪。”
虞婳急忙摇摇头:“没有,我很喜欢,”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是听闻四皇姐说这支发簪被人订下了,以为再也得不到,竟是大将军买的,有些惊讶而已。”
“小公主喜欢就好,”萧折宴心里又喜滋滋起来,“那微臣给你戴上可好?”
虞婳想了想还是点头:“好。”
萧折宴拿起木盒里的发簪,这玉水色极好,而且做成如此精细的发簪也是难乎其难,他早就在三年前订下,只是成品未出不能相送罢了。
他在虞婳的发髻上找到个好位置,偏偏被支玉兰花簪挡住,不知为何,她发髻上的首饰挺多,但这支发簪莫名觉得很碍眼,只能把它往后挪挪,再把这支荷花发簪小心轻柔地插上去。
萧折宴坐了下来,看着她夸道:“好看,我就说一定很衬你。”
虞婳抬手摸了摸发簪,露出个浅浅笑容,有些像皮笑肉不笑,总觉自己像个贼,接受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回道:“大将军挑的,肯定很好。”
“对了,月底时要办夏苗,届时要去灵漳山狩猎,微臣得了匹很温顺的骏马,想送给小公主,听苏小侯爷说你总学不会骑马,这匹马一定能骑好,”萧折宴笑容满面,很是期盼,“到时候微臣带着小公主一起去狩猎可好?”
每隔三年,皇家都要在灵漳山举办夏苗狩猎,一来是寻些乐趣,二来是锻炼皇子们以及勋贵子弟,也是个在帝王面前表现的机会,猎到野兽多者是有赏赐和嘉奖的。
殷南乔从前也是不会骑马的,娇娇弱弱的身子多蹦跶两下都气喘吁吁,一贯养尊处优,不过打起架来倒是不会逊色,虞婳眸光一亮:“真的?那匹马我能骑好嘛?”
萧折宴点头:“自然可以,待到七月天气真正炎热起来,要到避暑山庄住上数月,避暑山庄有个荷花池,到时候微臣定会履行三年前答应小公主的诺言。”
虞婳哑然失笑,还以为他过于忙碌会忘了的,为了不露馅只得答应:“好呀,泛舟赏莲,定当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还可以吟诗作赋,采荷露泡茶喝。”萧折宴满是向往憧憬这一幕。
他把衣袖往上翻了小半截,手腕露出条红绳,对她道:“小公主,当初你赠与微臣的平安绳有些松散了,可否再给微臣系得紧一些?”
虞婳看了看这条红绳,这是三年前殷南乔送他出征时亲自系上的,也是她到苍生树下用最宝贵的东西交换而来。
红绳依旧还很簇新,可见萧折宴很是爱护,虞婳迟疑片刻才道:“那好吧,这红绳还怪灵验的。”
她不太自然的举动被萧折宴尽收眼底,心里不免怀疑,小公主怎如此忸怩生分,也许是长大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默默瞧着虞婳为他系紧红绳,这上头还画有几朵并蒂金莲,栩栩如生,当然也是殷南乔亲手描绘的。
“大将军,我有些疲乏了想回宫歇息,晚上还要放场烟花,贺喜陛下生辰,怕太累到时候出差错。”她做完这些觉得疲劳,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让追月把苏承竹留了下来。
萧折宴含笑颔首:“好,那晚上再见。”
她抱着小狐狸站起身,萧折宴同样起来,却是还舍不得离开,想多与她相处片刻,跟随她走了段小路两人才各自分开。
然而假山之后,魏贵妃同贴身宫娥柳沁在宴席结束后,两主仆就来到御花园想赏春末美景,阴差阳错看到了少年少女春心萌动的这一幕。
柳沁蹙着眉头,魏贵妃却是一脸羡慕向往,柳沁低声道:“娘娘,我朝忌讳大臣与公主来往密切,六公主同萧大将军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寻常,不如去禀报陛下,也算是当初淑妃种下的恶果,让她女儿来还。”
魏贵妃没有答应,反而睨了她一眼:“婵儿方才与我闲谈时说过,陛下对六公主怀有愧疚暂时不要刁难,不能给宣王和魏家带去麻烦,你且闭嘴。”
柳沁低下头不再动这个心思。
魏贵妃问道:“哥哥寻来的千里宝驹,其中一匹小白马,可有送给十皇子?”
“已经送去了,十皇子很喜欢,”柳沁有些不甘心,“娘娘,那小白马很是难得,何必要送给十皇子。”
在她心中,十皇子殷济就是个无能小儿,已经被养歪了,实在是浪费。
魏贵妃挑眉一笑:“本宫还需借容嫔的手除去贤妃,倘若贤妃真能平安诞下皇子,那宣王岂不是多了个对手,虽说只是个婴孩,终归世事无常。”
“可容嫔已经被陛下厌弃,小门小户出身没多少见识,瞧着也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就是因为如此,本宫才该好好提携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生也,”魏贵妃缓慢摘下面前的花,“就算本宫不说,她也会想方设法对贤妃下手,因为她只有十皇子这么个靠山和希望。”
柳沁道:“可近来容嫔都不与娘娘走近了,瞧着是想另寻出路。”
“无妨,她会发现后宫的人心凉薄,还是会回来对本宫摇尾乞怜。”
两主仆心照不宣,不再谈及此事。
可魏贵妃却不知何时遥望萧折宴的背影许久,眼眶慢慢变红,呢喃道:“他要是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和这位萧大将军一样,战功赫赫,威震四方。”
这突然转变情绪,柳沁听了个全,脸色顷刻紧张起来:“娘娘,慎言呀,不能再提再想裴小将军了。”
魏贵妃眼眶不知不觉蓄满泪水,似断线珠子不断滚落划过面颊,声音都在发颤:“别叫我娘娘,这贵妃我一点儿也不稀罕,他要是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忽而转头满眼通红看着柳沁,有些像得了失心疯的症状道:“柳沁,他没有死对不对,那件血衣是唬我的,他一定还在与我置气故意为之,裴哥哥总是喜欢这样,我去找他说清楚。”
说着就漫无目的地往后走去,却是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位裴哥哥,愣怔地站在原地无声痛哭,又癫狂地笑出声,嘴里不断重复:“裴哥哥,婵儿给你跳支舞,你带婵儿去赛马射箭如何?”
接着就是转起圈来,形同疯子,柳沁已经习惯魏贵妃时常如此发癫,但还是有些束手无策,在旁一直哭着劝道:“姑娘,裴小将军已经战死沙场,您可别再提了呀,陛下会动怒,魏家会有麻烦的。”
柳沁不说还好,一说魏贵妃的癔症就更加明显,转圈动作猛然停下,抓住她的两肩面目狰狞怒声道:“陛下!陛下是什么东西!就是因为他,拆散了我与裴哥哥,只差一步,我就可以……”
魏贵妃闹出的动静委实大,已经惊动巡逻的御林军,柳沁急忙之下只能用力打晕魏贵妃,以往魏贵妃发癫都是在下雨天或下雪天。
这青天白日烈阳当空就就发症,身旁又没个力气大的太监制住,她委实难办,魏贵妃晕过去后靠在她怀中,只能让御林军去寻顶轿子来。
37. 麻烦不断
东宫引鸾轩内,太子殷旭久病缠身,是以屋内总有股药味弥漫不消,常年待在此处的人不会觉得有何不适,相反则会被药味呛得呼吸困难,多待一刻都是种折磨。
长公主也是常来东宫的,虽然半年都在外游山玩水,但心里惦念弟弟,自然不会被呛到。
她坐在床沿边,满眼担忧地看着殷旭,想起御医的话不免伤怀起来:“阿弟,你不是日日都喝药嘛,为何还不见好,反而愈发加重。”
殷旭已经不再咳嗽,躺在床榻内脸色有些苍白,他轻声回道:“阿姐也是知晓的,那味药材寻不到,我的病自然就不能根除,现在喝的药毫无用处,不过是心里安慰罢了。”
“南疆国就那么点大,本宫就还不信寻不到!”长公主有些气愤开口,“我外出这半年,也是找到了味效果相似的药材,虽说不能根治,但也总有些作用。”
殷旭浑不在意:“十年了都找不到,我命里就该如此,阿姐不必再为我劳心费神。”
他强撑力气接着问:“阿姐,今日你送给父皇的生辰贺礼黄金长生树,当真不是明智之举,还有与殷南乔的争锋相对,阿姐向来处事不惊,怎如此糊涂。”
长公主听到殷南乔三个字眼,便是想起自己的生母,以及那个让母亲伤心夺走父皇宠爱的淑妃,她左眉微挑,笑容轻蔑:“殷南乔我是迟早要弄死,她就该和淑妃一样下场凄惨,我们才能对得起母后。”
“至于那棵黄金长生树,不是我送的,”长公主给他掖了掖薄被褥,压低声音:“是江南扬州首富卫家送的。”
“卫家送的?”殷旭惊讶,“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家,卫家?”
长公主颔首两下:“卫家发生变故,现如今只有两个女儿活着,两个没见识的弱女子是守不住偌大的家财万贯,这黄金长生树是投名状,待会我会去与父皇说清楚一切,你放心,只管把身子养好。”
殷旭稍有些安心,虽然有疑虑和不可置信,但短短交谈的功夫,就已经明了想到来龙去脉,他劝道:“阿姐,父皇对殷南乔是有些愧疚的,不过是个女娇儿在皇宫里苟且偷生,阿姐不必再去为难惹父皇不喜。”
“现如今翼王虽赴北荣朝当质子,可暗中的势力仍在,宣王明里暗里都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底下人来报,他在调查碎羽楼,还有邕亲王虎视眈眈,若他的长子殷蘅好起来,将是个大祸患,”殷旭说起朝政便是滔滔不绝,“阿姐,我身子不好只能靠你了,若都铲除祸患,殷南乔能算什么。”
对于这些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长公主比殷旭还明白得更透彻,可是想要铲除何其困难,她道:“好了,这些我都清楚,你可别多说话了,否则又要咳嗽。”
殷旭喟然长叹:“阿姐,我……最近梦到了母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阿姐若有空待会就去凤仪宫看看吧。”
说起逝世的母亲周桑宁,两姐弟都是悲痛欲绝,三年过去倒能压住这份痛苦。
长公主眼眶倏而发红,说话都觉很沉重:“好,阿姐知道了,”她环顾四周看不到那人有些不满,“上官紫绒呢?你都病成这样,她也不来服侍。”
“不是阿姐说你,她就是个红颜祸水,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狐媚子样,”长公主每每谈及此事都恨铁不成钢,她这弟弟什么都好,唯独就是长情,认准的人死活都不肯舍弃,“当初母后给你挑的太子妃,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才情,都是京翎城一等一的好,是你登上皇位的一大助力,可你偏偏辜负人家,要不是你过于宠爱上官紫绒,太子妃何故会日日夜夜伤心而胎不稳。”
太子妃起先难产而死时,殷旭是有愧疚的,毕竟是为他绵延子嗣而亡,可被长公主说多了只剩下烦闷:“阿姐,我不喜欢她,成亲前就已经说明,是她执意嫁入东宫,我也不曾亏待过她,紫绒亦是安分守己,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咎由自取。”
殷旭一口一个“她”着实把长公主气得够呛,自知多说无益,而且太子妃的娘家也已经失势,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用处,何必再提及来伤姐弟情意,只能转移话题:“上官紫绒呢,怎么不见她人?”
殷旭刚要解释,自屏风后就快步走进一人,正是上官紫绒,她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心,还有些气喘吁吁,明显是跑回来的,发髻首饰都有些松散,却不见狼狈,反而是香汗津津,更添妩媚多姿。
“旭郎,你怎么样了……”上官紫绒进来后看到长公主在此,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规矩行了一礼:“妾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紫绒。”殷旭见到她立马展开个笑容。
长公主上下打量着上官紫绒,不论太子如何喜爱此女,她暗中派人调查过数次底细,得到的结果都是清白,仍是觉得她另有目的,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太子久病缠身,你不好好跟在身边伺候,反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公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自有股压迫感,“怎么,想招蜂引蝶不成!好好一个东宫,到处都种了红玫瑰,成何体统!”
殷旭闻言自然是出口相帮:“阿姐……”
可刚说话就被长公主冷声打断:“闭嘴。”
上官紫绒镇定自若,面上有些委屈似朵白莲无辜,柔弱开口:“长公主殿下,妾身并没有招蜂引蝶的想法,今日没有时时跟在太子殿下身侧,是妾身的错。”
“既然错了,那就出去跪着。”长公主看着她身穿桃红薄裙纱衣,肌肤和身段若隐若现,领口敞开露出月牙状的锁骨,就觉刺目得很,忍不住讽刺,“果然是青楼出来的贱婢,只知装柔弱扮可怜,想做太子妃做皇后,就你这狐媚子样投胎九辈子都不够资格。”
这话说的委实伤人心和侮辱至极,上官紫绒垂下眼睫微微低着头,平静开口:“妾身从未奢想过太子妃和皇后之位,妾身只想好好服侍太子殿下,报救命之恩而已,长公主请明鉴。”
长公主不管用何等下流肮脏的话骂她嘲讽她,上官紫绒都是如此不卑不亢,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般。
以长公主的身份,是不想说这些脏话,如此反而掉了身份,可每每看到上官紫绒就忍不住,女人的直觉向来精准,她总觉此女不是善茬,故而多留意些。
殷旭很不高兴:“阿姐,你何必如此说紫绒,她又有什么错,东宫已经够凄凉了,紫绒种些玫瑰花也是添喜气。”
“殷旭,”长公主转过身有些愠怒,“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阿姐要是想摆威风,大可以回长公主府去,”殷旭因激动而有些喘气,“东宫受不住如此大的一尊佛,我只想静静待着。”
这两姐弟起先还融洽得很,现下只因个上官紫绒,立马变得有些针锋相对起来,长公主咬牙切齿,她今日动怒过多,觉得胸口闷得慌,心也隐隐作痛。
看到殷旭情绪不稳定而慢慢涨红脸,上官紫绒连忙走到床榻边,她照顾殷旭多年,自然是清楚该怎么缓解,熟稔地给他顺胸口,柔声道:“殿下别动怒伤了身子,如此紫绒该怎么办,长公主也是关心您而已,妾身瞧外头都是稀世药材补品,于殿下的身子有益,试问还有谁能这样关心殿下。”
她并没有计较长公主的谩骂,也是习惯了反正又不是头次,这倒让长公主显得很难堪小肚鸡肠。
殷旭慢慢好转起来,紧紧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有些发凉的脸颊:“我想静静,紫绒在这陪着我,哪都别去了。”
“好,妾身哪都不去,”上官紫绒莞尔一笑,侧头看向长公主,“殿下想静养,长公主……”
这是明晃晃的赶她走呢,虽然很委婉但落于长公主眼中,那就是无礼怠慢,心里很窝火也只能忍下,沉声叮嘱:“本宫会走,上官紫绒,你务必要照顾好太子,本宫的弟弟若出事,本宫唯你是问。”
上官紫绒“嗯”了一声:“妾身谨记。”
长公主转身拂袖离去,到屋外时看了看天边晚霞,日头快要完全落下,夜幕降临后是要放场烟花恭贺元崇帝生辰的,她自然不用此刻出宫,便朝贴身侍女春菡吩咐:“去凤仪宫。”
“是。”春菡得令,下去安排轿辇。
凤仪宫是已经薨世的先皇后周桑宁所居住,虽然走了多年,但里头的摆设都没变过,日日有太监打扫得一尘不染,元崇帝偶尔还会进去睹物思人,长公主和太子也是同样,现如今的凤仪宫没了往日热闹光景,只有无尽的孤寂。
不过,淑妃居住的永福宫同样如此。
虞婳把小狐狸送回长乐宫后,由着姁娘好生照顾,她也换了身清爽些的衣裙,这件绛红色长裙是奢华精致,可也太过于繁琐冗长,白桐书院本就离后宫远,为了早点到就抄了近路。
打算从千莲池过去,却在长廊上遇到了刚从凤仪宫出来的长公主,在此处出来心情难免十分悲戚,连着身边的宫娥太监们都不敢发出动静惹到这位。
却是让虞婳好巧不巧遇上,她脚步一顿心蓦然颤了颤,本想转身就悄声离开,长公主却已经先看到她。
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口,虞婳自知躲不过,若执意就走反而被抓到个不敬的把柄,硬着头皮迎上去,规矩行礼道:“见过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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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下。”
长公主年长她八岁,因为没有生育过锦衣玉食的养着还很年轻,又因权势滔天自有股傲然气质,长相美艳若狐妖,种种凑在一块儿,当真让人不敢直视,站在她身侧都觉黯然失色很自卑,还有胆寒之感。
长公主没有她想象中的怒不可遏,相反还冲她微微一笑,可这笑容没有丝毫的善意,她没有准允起身,虞婳只能保持着行礼姿势。
“在此处遇上,该说很巧呢,还是很巧。”长公主往她跟前走近,倏而伸出保养得柔嫩纤白的手,染了丹蔻的指甲在她面颊轻轻划过,又在如天鹅颈的脖根细细抚摸。
她的手冰凉无比,虞婳只觉得这只玉手如条阴恻恻的毒蛇一寸寸缠绕上来,所过之处止不住的冒出鸡皮疙瘩。
长公主忽而挑起她的脸,虞婳与她一双丹凤眸对视上,这般近瞧,又三年不见,两人都将各自的样貌看个清楚。
“确实是个美人坯子,”长公主用手背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嘴角噙着笑眼神却阴毒得很,“怪不得能让萧大将军如此护着,还有那位姓谢的北荣晋王。”
“殷南乔,本宫倒是小瞧了你,扬州瘦马肚里爬出来的庶出贱种,果然青出于胜于蓝。”长公主厌恶地甩开她的脸,虞婳趔趄退了几步才站稳。
她此生最痛恨的就是装柔弱扮可怜博取男人怜爱的女子,她的母亲周桑宁出自世家大族,骨子里有着傲气做不来这些。
可家道中落的淑妃沦为瘦马后,讨男人欢心的小把戏信手捏来,幼时经常看到母亲独自落泪,父亲却和淑妃交谈甚欢,还每隔段时间都会纳妾。
她见过母亲在夜深人静时,枯坐窗前流过太多的泪,也见过母亲一生都未做过一件坏事,对后妃们也是宽容善待,最后却死于这些女人手里。
虞婳干脆不再敬着,双手交叠至小腹微微昂头和长公主平视,她站在风口里,衣裙被风吹得翻飞,瘦小的身子显得她很懦弱,说出的话却是直击人心:“嫡庶我选择不了,但……是贱种还是贵人,我自己说了算,旁人做不得主。”
她眸光炯炯有神,没有半分怯懦:“我与长公主是同个父亲,身上流着一半同样的血,不过都是皇家的宿主,由同个帝王定夺命运乃至生死,谁又比谁高贵,长公主也别忘了,父皇也是庶出。”
长公主微微一愣,确实,她们虽然生在皇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也像是精养着的宠物,若有牺牲她们之时,定然会被推出去,元崇帝也会不顾念半分旧情。
例如翼王殷曜,因为邕亲王与北荣朝交战下打了败仗,他虽然贵为皇子,还在已经立有太子的情况下被培养成皇统继承人,最后还是不是照样被送出去当质子。
若有更强劲的敌人来犯,就算是高傲尊贵如她的长公主,照样像个物品被送出去,大邺内忧外患,不过都是皇权砝码下的牺牲品,谁又比谁高贵。
长公主用着牡丹纹绫绢扇掩唇轻笑几声:“伶牙俐齿,本宫是不是还该多谢你提醒呢,殷南乔,你莫忘了,本宫是千金之躯的长公主,若要和亲也是你们这些小玩意首当其冲,碾死你轻而易举。”
她缓步绕到虞婳身后,在她耳畔叹息:“本想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解决你,可惜现在本宫不想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长公主看了眼贴身侍女春菡怀中的狸猫,被养得很好毛茸茸一团,春菡当即会意,吩咐人从凤仪宫庭院内抬来个大水缸出来。
把那只小狸猫往里头扔去,猫怕水这狸猫也是同样,在污浊的水中不停挣扎,溅起许多小水花,不断发出声音,最后毛发都被打湿很是狼狈,一双爪子死死扒在水缸边沿,眼里是止不住的害怕惊恐。
虞婳静静看着,她知道这是下马威。
就听长公主又笑了几声:“瞧瞧,你同这狸猫一样有意思,本宫最是喜欢看这种垂死挣扎的戏了,改日定请六公主好好演一遭。”
说完,还用扇子在她小脸蛋轻轻划过,这才走过去上了轿辇,临走时还冲她笑道:“本宫好心劝告你,男人只可以用来玩和利用,想用来当靠山不容本宫欺辱,那可行不通,所以收起狐媚子的贱样,别污了本宫的眼。”
虞婳不卑不亢回道:“多谢长公主教诲,长公主放心,狸猫是畜生是宠物,命由主子来定,我不是,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不看今朝,且看往后。”
“那就祝你,长命百岁?”长公主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再多言吩咐起驾。
虞婳望着远去的队伍半晌,双手紧握成拳又即刻松开,转身也往白桐书院赶去。
38. 共赏烟花
虞婳从白桐书院回来时,落日已经完全没入西山,夜幕降临,一场盛大绚丽的烟花也即将要在皇宫上方绽放。
追月提着盏灯在她身旁走着,不免忧心:“公主,苏小侯爷会帮您嘛?”
虞婳十分笃定:“会的,苏小侯爷很仗义,这大半个月我没少帮他写习作,这点小忙自然会帮,”而后又嘱咐,“六月初六要去慈隐寺祈福,那件斗篷和我重新调制的幻兰香记得带上。”
追月:“奴婢知晓了。”
“快走吧,要到烟花绽放的时辰了,四皇姐和五皇姐肯定在等着我一起去看。”
“嗯,夜黑路不清,公主当心脚下。”
白桐书院较远,两主仆走了许久,从千莲池绕过去再走些时辰就可以到后宫,但要途径那个传闻闹鬼的玉兰园,虞婳已经进去过一次,是半点不会畏惧,追月同样,可现下是夜晚,只有阑珊宫灯照明不甚亮堂,又无人经过静悄悄的,难免害怕起来,追月就是如此,紧紧拉着自己主子的衣角。
虞婳见状忍俊不禁:“你胆子这样小,以后还怎么跟在我身边,不如把你给四皇姐吧,跟降荷也有个伴。”
追月闻言立马着急了:“公主,奴婢要一辈子跟着您,奴婢可是自幼就跟在公主身边,公主舍得奴婢嘛?”
虞婳也只是与她开个玩笑罢了,她身边现在最缺的就是忠心的人,可身边就只有追月和姁娘,钟嬷嬷年老,是该要出宫颐养天年了,不适合她也不忍心让嬷嬷参与这些勾心斗角。
安慰道:“唬你的呢,我怎么舍得。”
这么一打岔,原先的害怕也都烟消云散。追月喜笑颜开:“奴婢就知道公主舍不得,反正奴婢要一直跟着您。”
两主仆谈笑风生地走着,经过玉兰园时,虞婳忍不住停下脚步往墙头看了看,这个时节玉兰花大部分都已经掉落,只有零星几朵仍长于枝头,更加显得此处萧瑟荒凉。
原先有些腐朽破败的木门忽然从里头打开,追月吓了一大跳,虞婳毫不畏惧,紧紧盯着想一看究竟。
她拿过追月手里的提灯往前举了举,此处偏僻因此宫灯也不甚多,借着微弱的昏黄烛火,她看清了走出来的人。
谢商止没有如往常一身蓝锦袍,而是穿着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张俊秀的脸在暗中清晰几许。
“晋,晋王?”追月惊愕。
虞婳想不到谢商止会出现在此处黑灯瞎火的地方,也是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微微颔首为礼当做打过招呼,对谢商止视若无睹,和追月道:“走吧,快要放烟花了。”
他的两个贴身侍卫璟之和鲟之,却迅速走出来拦住主仆俩的去路,追月气恼不已,挡在虞婳面前,壮着胆子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拦公主殿下,还不让开。”
璟之和鲟之置若罔闻,不退半步。
虞婳蹙眉看向谢商止:“晋王这是何意?”
谢商止跨过门槛走了出来,以往在她面前有些轻佻风流或是冷傲不羁,亦或是温柔含笑,今日倒面无表情,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她,可眸光里毫无半分波澜,如同经历了场难以承受的悲痛,只剩如潭死水的平静。
他走到虞婳面前,垂眸瞧着她,语气也颇为平淡和礼貌:“我有事想和你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虞婳一时之间想不到他们两人能有什么事,就听谢商止有些恳求轻唤:“杳杳。”
她心颤了颤,原来是这事,抬头和他对视:“有什么话在此处说明就行。”
“这里不好。”
虞婳瞧了眼他身后的玉兰园,这是个显少有人敢来的地方,尤其是晚上,谢商止在此处想必就是知道她会经过,便道:“那就去玉兰园里说吧。”
追月急忙道:“公主,不行啊。”
“无妨,”她毫不在意,“有些事情是该要和晋王说清楚,免得整日缠着本宫,实在烦得很。”
闻言,谢商止眼睫轻颤几下,落寞的眸光转瞬即逝,跟着她一同迈进玉兰园。
追月却被拦在外面,璟之和鲟之把木门关上,三人并排站着鸦雀无声半晌。
追月瞥向一旁抱剑站姿有些吊儿郎当的鲟之,想起这家伙几次三番将她打晕,下手可谓是极重,疼了大半个月又是贴药又是揉捏才见好,因此,对此人的印象尤为恶劣。
她知道这俩侍卫有武功在身,还有利剑在手,起冲突的话万一把她杀了可怎么办,只能嘀咕着阴阳怪气:“真是阴魂不散,公主清清白白,若被人看到传出些什么谣言怎么好,明明王妃都没去世多久,还以为会有多长情呢。”
鲟之一听到有人敢议论自己的主子,那是气不到一处来,但他可是见识过追月的嘴皮子功夫,十分的伶俐,吵起来只怕被御林军或路过的太监宫娥听到,从而影响主子的大事,只能憋住,给了好几个大白眼。
璟之稳重一些,解释道:“追月姑娘不必动气,主子也是在为六殿下考虑,如若不然大可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行事,待问清楚误会解开就行,主子光明磊落,不会对六殿下有什么不轨心思。”
追月更气了:“光明磊落?晋王一看到公主就跟饿了八百年的狼看到小羊羔似的,就上回还在小竹林把公主拦下来呢!”
璟之哑口无言,觉得脸有点疼,鲟之点了点她的肩头:“欸欸欸,你声音可以再大点,多招些人来瞧瞧。”
追月如鲠在喉,狠狠瞪他一眼,跺跺脚不再说话。
玉兰园里头,虞婳和谢商止一路走到最深处,这里有棵上百年的玉兰树,亭亭如盖,参天蔽日,玉兰花也没完全掉落,仍像花朵压满枝头般惊艳惹眼。
可粗重树身却悬挂一幅女子翩翩起舞的画像,正是谢商止亲手一笔一划描绘出来的宁徽帝姬,她在课堂上见过,这也是她原来的模样,和画像上的女子对视上,恍若隔世,她显少敢照镜子,因为害怕,也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原先的长相。
此处没有宫灯,只有树梢悬挂的几个灯笼照明,灯烛阑珊,然而这幅画像前摆放张供桌,上头的香炉还插着三根香烛,枝头系有风铃,幽幽响起有些诡谲。
虞婳和谢商止并排站着,皆不发一言盯着这幅画像瞧了许久,最后还是他率先开口:“这画像的女子,是我已经逝世的王妃。”
“什么?”虞婳愕然一瞬,她可是清楚记得自己在魂穿前,以及国灭后的立冬之日死时,都不曾与谢商止有瓜葛又何时嫁给他,实在荒谬。
谢商止侧身看向她,眼中已有薄薄的泪花,倏而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虞婳奋力挣扎,重重捶打他的胸膛:“你干什么,无耻之徒,放开我!”
“杳杳,”他声音微微哽咽,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她的双肩,两人四目相对,“你告诉我,你就是宁徽帝姬对不对,我知道是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说至最后,隐隐有些疯魔的奔溃。
“文清道长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嗜血之花可以找到你,”谢商止撩开衣袖,白皙的手腕满是条条狰狞的刀疤,“只要嗜血之花开了,就能找到你,可今日并没有开花,我求你告诉我,你就是她,对不对。”
虞婳愣怔许久,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问:“你,你这些刀疤怎么回事?”
“割脉喂血,供养嗜血之花,只为寻到吾妻杳杳。”他说的坦诚。
虞婳不知如何回答,似乎理清来龙去脉,但仍一头雾水:“你的王妃就是崟朝宁徽帝姬吧,可她不是和邕亲王世子殷蘅两情相悦嘛?”
谈及殷蘅此人,虞婳心中是无比恶心痛恨,谢商止同样:“殷蘅就是个伪君子,本王迟早取他狗命!”
“可晋王与宁徽帝姬,又有什么瓜葛?”虞婳没有理会他种种逼问,反而很是镇定,她想一探究竟,实在太乱了。
“我对她一见钟情,我很爱她,”谢商止一字一句说道,“可是她死了,文清道长说她的魂魄穿到了六公主身上,所以你就是她,对不对?”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虞婳有些难以应对,内心波涛汹涌,居然对她一见钟情?他的种种行为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没有说谎,可情爱这一事,她不想再触及也不想再多听半个字。
正这时,那只小狐狸也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窜到了两人脚边,仰着头一脸好奇瞧他们。
虞婳连忙推开谢商止,为防止他又上来抱住自己,便极快地蹲下身把小狐狸抱起来,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明止,你怎么跑出来了,不喜欢长乐宫?那就和你的原主子回去吧。”
小狐狸听懂了,做出委屈的模样,一直往她怀中钻去。
“你叫它什么?”谢商止走近,情绪激动。
虞婳迟疑一下道:“它是公狐狸,杳杳不好听,明安无止,我叫它明止,这有问题嘛?”
原本还眼含泪花一脸悲痛的谢商止,忽而扬唇笑起来,像是对待个失而复得的宝物,伸出手却不敢过分碰她。
“明安无止,我的表字叫谢明止。”他把手放下又走近一步,两人隔着段小距离,地上的影子却已然交缠融在一块儿。
静谧的夜骤然有“砰砰砰”一声接一声的传出,紧接着就是绮丽灿烂的烟花竞相绽放,五彩斑斓如梦似幻的光芒在漆黑夜空中交汇,花簇锦攒,美不胜收。
虞婳看向夜空,瞳眸倒映出万紫千红,透过眼花缭乱的各色烟花,脑海似乎浮现出更为璀璨的一幕,七彩祥云烟花。
谢商止那句“明安无止,我的表字叫谢明止”似曾相识,如今一听原来是他说的,可真是赶巧了。
她静静观赏五彩纷呈的烟花,而他含情凝涕注视着她。
许久后,虞婳回过头:“既如此,那我就给小狐狸改个名字,避免冒犯晋王殿下。”
谢商止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他把小狐狸提溜起来扔到地上,虞婳又被他抱入怀中,抵到了粗壮的树身,旁边就是那幅画像。
“我知道是你,为什么还不肯承认。”谢商止胸口起伏不断,他不明白为何不肯说明。
虞婳垂眸不敢看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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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晨曦泛起的大雾,透着格外的清冷:“人死不能复生,魂穿这事也不可能有,晋王思念亡妻过度,认错人了,我与她不一样,我不是她。”
“你说谎!”他挑起她的下巴又对视上,“我的表字外人轻易不能得知,而你却一句不差说出来,幻兰香只有你会调,前些日子我教你射箭,手法也和你三皇兄虞君邶一模一样,包括你画画的手法,杳杳,我知道是你。”
虞婳侧头看向这女子的模样,继而面向他,眼神坚定冷漠,再次道:“我不是她,你认错人了。”
她不敢也不想承认,况且说明能有什么好处,灭国仇人会遭报应嘛,并不会,而且还会留个把柄在谢商止手中,被殷蘅欺骗利用过后,她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不会再相信廉价的情爱。
谢商止眼眶通红,有些像疯魔的困兽,仍锲而不舍逼问:“我知道你就是她,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想杀谁,我可以做你的利刃。”
虞婳眼瞧着他控制不住情绪,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而且抱着她的手劲愈发加大,便不顾一切开始挣扎。
混乱间摸到发髻上的玉兰花簪,这还是谢商止送的,也是个小暗器,她按动机关毫不犹如刺去,正中他的肩头,鲜血顿时冒出染红小片布料。
谢商止闷哼一声松开她趔趄往后退去,虞婳手上沾了点鲜血,她有些束手无策呆立原地,谢商止亦是不可置信看着她。
“你……”
“谢商止,”虞婳咽了咽口水冷静开口,“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她。”
转头看了眼女子画像,口是心非扯谎:“我与四皇姐和五皇姐都很喜欢宁徽帝姬,早年间有过书信往来,女孩子家有好的胭脂水粉都喜欢分享,这幻兰香是宁徽帝姬写的方子,这两年皇后娘娘才琢磨出来,我不过是有样学样,至于你说的绘画和射箭,也是宁徽帝姬在书信上的分享。”
崟朝皇室精于做生意,是七国中最富裕的国家,但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总被瞧不起,崟朝亦是有如此遭遇,但架不住实在是个金窟,几个国家的帝王也只能交好,大邺朝也同样。
崟朝宁徽帝姬又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总喜欢和父兄们到各个国度游玩,和三位公主有书信往来,不稀奇。
可恰好就是,宁徽帝姬很不喜欢大邺,与几位公主根本没有交集,她只是在赌,之前不曾和谢商止有过关系,这等子事情应当不知。
果不其然,一番话说完,谢商止静静伫立在原地,对此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泪珠夺眶而出,滚落面颊,悄无声息没入泥土中。
虞婳见此惨戚戚的一幕,心口隐隐作痛,她深呼吸几下,再次冷声道:“谢商止,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她。”
说完,逃也是的离开此处,谢商止没有跟上来,一直站立在原地,如被抽走魂魄的木头人。
虞婳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但见他步伐轻晃地往那幅画像走去,好像不知道疼一般面目表情拔出肩头的发簪,随手扔到地上,而后半跪半坐靠在那幅画像上。
染了鲜血的指尖在发颤,一点点抚摸画像上的女子,失声痛哭,她只听见一句“我再为你放场烟花,求你回来看看我可好”。
虞婳不知如何面对,谢商止何时对她起的情她并不知,竟深爱自此?可任何事情都没有报灭国之仇重要。
她转过头,刚迈出半步,玉兰园上空倏而绽放出场烟花,是七彩祥云烟花,比方才的更为绚丽灿烂,更为璀璨惊艳。
脑子嗡嗡作响,杂乱的记忆穿梭在脑海,却连接不起来,似个梦魇缠身,她捂住耳朵跑了出去。
甫一出玉兰园,只见到有追月在门口等着,那两个侍卫在远处点烟花,她脸色有些仓惶,追月刚要问。
虞婳就道:“快走吧。”
追月闭上嘴,担忧地望着她,只好跟着一同脚步匆匆离开。
璟之和鲟之面面相觑,两个大男人手里还拿着火折子,有些呆板木讷瞧着主仆俩远去的背影。
璟之问:“这……是失败了?”
“肯定啊,”鲟之道,很是气愤,“我就说文清道长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偏偏殿下不相信,瞧吧,日日割脉给那草喂血,到头来不过是场骗局,人死了怎么可能复生,我瞧那六公主就没和宁徽帝姬多像。”
对此,璟之心里叹气:“你就别说了,文清道长当真是狗胆包天,待找到他,一定严刑拷打,我们快进去看看殿下吧。”
鲟之点头,把火折子收回进了玉兰园。
文清道长的逃跑计划是早早布下的,谢商止忙于试探虞婳,又觉得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不会有意外差池,可终究还是小觑了这人,而且这是大邺的皇宫,他不能带那么多高手在身边。
青翼军只有小部分人安插在京翎城,终归不是自己的国家,指不定哪天就被发现出来,文清道长也是会些蛊惑人心的道术,逃跑显然挺轻易,只是如果被抓回,那将下场无比凄惨。
嗜血之花只是个骗局,谢商止的一切希望给打成了齑粉。
39. 自动上门
被这么一耽搁,自然赶不上为元崇帝放烟花庆贺生辰的时间,但也没多迟,虞婳走时那小狐狸屁颠屁颠的跟随,追月就只能把它抱在怀中,恰好可以当个借口。
声称小狐狸乱跑,为了寻找这才来迟,元崇帝倒没过多苛责,宫中人其乐融融地一起赏烟花,这场帝王生辰宴也算完美结束。
三位公主一同回了各自的宫殿,路上殷南姬还很意犹未尽:“这烟花虽漂亮但转瞬即逝,怎么都看不够,要是能一直放就好了。”
殷梨笑着打趣:“烟花声响那么大,四皇姐不怕耳聋呀?”
殷南姬:“我可不怕,捂着耳朵就行了,对了,到七夕节和中秋节时街上都会有灯会,届时我们一起出宫玩,再叫上苏小侯爷,他最是了解京翎城哪个地方好玩,我们可要痛痛快快玩上一宿。”
殷梨提醒:“还要记得叫上萝萝,要不然回头她可要念叨了。”
这萝萝自然就是曾为帝师的姜简养女,姜觅萝,她近来可是跟着苏承竹把京翎城逛了个全,但仍未能玩尽兴。
虞婳静静听着没有插话,终归经历了国破家亡,对这些提不起半点兴趣,这些也貌似与她无关。
几人在分岔路口散开,各自回了宫殿,她的长乐宫相对来说较远,要多走些路程,姁娘和追月在两旁提灯照明跟着。
姁娘偷瞥她两眼,今夜月明星稀,皎洁银辉之下,公主白净清秀的脸颊如泛着柔和光芒,行走时端庄得体,是愈发沉稳了,和四公主与五公主两个姐姐待在一块儿,有时候她竟才像是个大姐姐一般。
这样的气质落在他人眼里是沉稳有涵养,可落在她眼中,那是被情势所逼,若淑妃娘娘还在,她会是那个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何必汲汲营营的筹谋。
忙想着这些,全然没有注意到,几人拐个转角即将到长乐宫时,迎面就撞上一个人,那人步伐风风火火像有鬼在身后追逐索命似的,没头没脑就撞了上来。
他手里还端着碗热粥,竟全数撒在虞婳的身上,黏腻浓稠的白粥污了她的衣裙,而那人则是摔个人仰马翻,盛粥的碗也破碎一地,他自个儿还被有些烫的粥泼到,连连拍手拂去,可被粥粘上的肌肤已经发红,隐隐作痛。
追月和姁娘都被惊吓住,连忙挡在虞婳面前,追月朝那地上狼狈不堪的人骂道:“哪来不长眼的奴婢,就这样往公主殿下身上撞。”
姁娘急忙拍开她裙上的白粥,但这东西是擦不干净的,只能把衣服换下来清洗,好在虞婳并没有被烫到。
地上的人头发乱糟糟的,露出的脚踝手腕没一块儿好皮,全然是深深浅浅的淤青,实在触目惊心,惹得追月都不好再骂。
地上的人连忙跪好,语气动作满是卑微,他惶惶不安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还请六殿下饶恕。”
“这声音……”虞婳往前走近,借着幽微宫灯打量着地上的人,“你是南疆质子,李祈安?”
此话一出,跪着的李祈安身子僵了僵,缓缓抬头看她,可这么一仰头,差点没把追月和姁娘给吓得原地驾鹤西去。
白日在宴席上时,李祈安还算有正常人的模样,可现在的男子,面容惨白如同死了几日的尸体,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眼球有些突兀,竟像是要掉出来似的骇人,而青筋暴突根根分明似蠕动的蛆虫,堆在一块儿实在是恐怖如斯。
“你是人是鬼啊!”追月声音都在发颤。
姁娘年纪略长处事不惊些,稳住心神后问道:“南疆质子?怎么不好端端走路,风风火火的撞到六公主身上。”
闻言,李祈安下意识地又开始磕头求饶,害怕得身子觳觫不止,实在是可怜可悲至极。
虞婳温言软语道:“你起来吧,不过是脏了条裙子而已没多大事,追月,他好像被烫到了,前面就是长乐宫,不如去拿些烫伤药给他。”
追月依言照做。李祈安惊愕半天,他没想到这位公主会如此善良,竟没有追责,因此更加坚定心里的想法。
他推辞一番,最终还是收下烫伤药,自然是感激涕零:“多谢六殿下,六殿下人美心善,您的大恩大德奴婢记下了,日后定当加倍报答。”
这话说的委实不能让人信服,连自己都深陷泥足,命有他人定,拿什么来报答。
李祈安到这大邺当了一年半载的质子,当初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怀百姓的南疆太子,而如今已经被磋磨得不成人样,在这皇宫里他也只能用奴才自称,实在是想逃离这猪狗不如的生活。
虞婳只略带关心询问:“方才姁娘问你,为何这样风风火火的,你还没有回答呢,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祈安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娓娓道来:“十皇子想喝粥,小厨房煮好了有些烫,他就把奴婢好一顿打,随后让奴才端着粥要举过头顶,在这宫里跑上几圈,把粥给吹凉些。”
微微抬头又露出这狰狞的面目:“十皇子嫌奴婢没力气跑得慢,故而喂了使人发狂的药,奴婢才会是这副样子。”
他这个样子虞婳在白桐书院见过一次,当时还被十皇子殷济给推下水。
这还是几人头次听说,粥太烫不先搁着或另寻其他办法弄凉,反而要人捧着到处乱跑,用风吹凉,十皇子这是在故意刁难呢,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最轻的小手段,他有的是办法让李祈安生不如死。
追月和姁娘目露怜悯,但她们也只是皇宫里的奴婢,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会多管闲事,这李祈安是十皇子的玩物,她们犯不着为了没有用的人去惹祸。
就听虞婳漫不经心道:“哦,原来如此,”她走上前蹲了下来,和李祈安对视上,这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根本吓不到她,“午夜时分的月色应当很美。”
后面的话说得没头没脑,李祈安愣了愣,不过一瞬迷茫的目光忽而变得坚定,他听明白了是何意。
虞婳目光突然变得狠厉,抬手就甩了他一掌:“不长眼的奴才,竟敢往本宫身上撞!”
这一掌看似很重,其实轻得很就如柔嫩柳条拂面,李祈安装出非常疼痛地捂着脸。
而这时,长廊走来几名宦官,路过看到这一幕都已经习以为常,心里还唾骂这南疆质子总是如此不长眼,老冲撞贵人,对着虞婳行一礼就离开。
虞婳朝姁娘道:“这不长眼的奴婢,都把本宫的新裙子弄脏了,实在晦气倒霉,就罚他在这里跪上一晚,你去与容娘娘和十皇子说一声吧。”
姁娘和她对视一眼,一切不言而喻:“是,奴婢这就去,追月,你快陪公主回长乐宫换套衣裙。”
追月对这突然的转变还处于懵逼状态,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虚扶着虞婳走向长乐宫,回头看了眼跪着的李祈安,方才公主明明还颇为善解人意的,怎会突然如此,她不再多想,公主做什么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夜晚的京翎城比白日更添繁华锦绣,万家灯火齐亮,街上河畔点灯,葳蕤辉煌,如颗璀璨夜明珠坠入凡尘,人来人往热闹十足。
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居住的万玉街,同样如此,只是没人敢随意走动少了人间烟火气息,但不显得凄清悲凉,只有让人敬而远之的宁谧,这是权利和三六九等的象征。
长公主坐着那顶奢华无比的轿子回到府中,在府门口遇到了卓亲王夫妇,确切来说,是这对老夫妇在等着她。
卓亲王已全然酒醒,表面虽是长公主的皇叔是长辈该敬着,可卓亲王无子嗣,在朝堂内也无权势根基,根本没有任何倚靠,就像是寄居屋檐的看门狗。
不对,看门狗倒还有用,而他俩就是毫无用处的烂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在波涛汹涌的九子夺嫡中活下来,元崇帝才能容许他们体面的活着。
看到长公主到来,卓亲王夫妇立马露出讨好谄媚的笑容,长公主只微微斜睨了他俩一眼,今日屡次奈何不了六公主,还在太子殷旭那儿受了气,她现在心情尤为不佳,连同晚上的烟花都没去看,只待在母后的凤仪宫许久。
卓亲王自知长公主在气头上,他心里忐忑不安,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刚要出声长公主就先开口:“今日是父皇的生辰,皇叔可是喝得酩酊大醉,宴席上的酒当真这样好喝?”
“不不不,”卓亲王连连否认,又发觉这样说会得罪元崇帝,又急忙改口弄得里外不是人:“皇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是皇叔酒量不行。”
卓亲王妃出来附和:“是呀,皇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是这老头子酒量不行。”
长公主冷笑几声,再也不用正眼瞧他们:“平日里皇叔皇婶的嘴皮子功夫最是厉害,怎么今日是没全力以赴?”
卓亲王夫妇对视一眼,只觉背脊都冒出冷汗,他们虽是长辈,可在权势滔天的长公主面前,和那贱民没什么区别,今日对虞婳屡次找茬,那也是在宴席开始前得了长公主的意,他们这才不顾天子震怒,逮着虞婳不放。
卓亲王不知如何应答,他也不是傻的,若全力以赴一直针对虞婳,元崇帝肯定会处罚他,解释道:“皇叔也是看那六公主不顺眼得很,怎么没有全力以赴,只是皇兄已经动怒,还有北荣那晋王小儿护着,萧折宴更是不识好歹的,皇叔实在是有心无力。”
“对对对,”卓亲王妃面如土色,“皇婶过几日要办场赏花宴,届时有头有脸的贵夫人贵小姐们都会来,定把六公主种种行为说出去,皇婶也最是看不得这种装腔作势的人。”
长公主看向卓亲王妃:“既如此,那皇婶可要好好说呀,六公主一片孝心很是难得呢。”
言罢就拂袖走向府内,只丢给这俩夫妇一个滚字。卓亲王夫妇知道她已经不再追究,可也没敢松口气,转身赶紧离开。
他俩没挪几步,就碰上匆匆前来的显王殷琦,他被元崇帝下令打了二十大板,屁股似要皮开肉绽钻心的疼,下不了地因此只能让人抬着。
几个侄儿侄女中,卓亲王与他最是合得来,所谓蛇鼠一窝嘛,见状还很不可置信,元崇帝当真有此狠心对亲儿子下手,若他有个一男半女,万万是疼如珠宝的,心里暗骂真是撑的撑死,饿的饿死,也对当年挡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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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悔莫及,可他本就不能生育,命里无子。
殷琦看到他的身影,伸出手即刻哀嚎哭起来:“皇叔,皇叔。”
卓亲王回过神,小跑过去拉住他的手,目露心疼:“哎哟,皇兄当真狠心,前些日子你病才刚好,这二十大板打得如此重,不怕落个久卧病榻不起呀!”
不说还好,一说殷琦就慌张起来:“皇叔,你可别吓我,御医来看过说我年轻,养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地的。”
“瞧皇叔我,关心则乱,口不择言,”卓亲王轻轻打了自己一下,“皇兄真是心狠,都因那六公主你才如此!”
卓亲王妃对他俩这举动很嗤之以鼻。
一说起六公主,殷琦那是恨之入骨,先前许是孩子间的龃龉,现如今就是深仇大恨,一回来他就没好日子过。
殷琦气得重重拍了一掌身下的躺椅,这一发力扯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仍不忘骂道:“本王不会放过殷南乔的,长公主回来了,有她苦头吃,对了皇叔,改日再与你聊,我现在要去见长公主。”
“好好好,”卓亲王暖心提醒,“长公主在气头上,你要多加注意言语。”
殷琦颔首:“我知道了。”
这就吩咐府中小厮把自己抬进长公主府中。卓亲王眺望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忍不住嘲笑:“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长公主想借刀杀人,找他最合适。”
卓亲王妃斜睨他一眼,夫妻俩难得没有打架对骂,毕竟这是长公主府门口,但嘴上依旧不肯好好交谈:“那你不也是同样。”
卓亲王一和她说话就忍不住勃然大怒,看了眼长公主府的匾额压住怒意:“你个长舌妇懂什么,过几日的赏花宴收敛些。”
言罢抬脚就走,卓亲王妃有些恼怒,但不太敢在此地肆意妄为,心中暗骂:“你个死老头子天天游手好闲,不是去寻欢作乐,就是去茶馆酒肆说个没完没了,还有脸嫌弃我。”
思及此,倒是分外想念那人。
长公主府内,碧瓦朱甍连绵,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春末时节仍满院鲜花烂漫,且还都是稀世难得的琼花瑶草,如仙境宫阙奢华无比,百姓常在茶余饭后谈笑,若能得把长公主府中的一捧泥,都可卖个十两银子。
长公主跽坐于矮桌案前,青葱玉指执着香银勺,往雕花缠枝鎏金香炉细细撒下香粉,艳丽容颜在袅袅腾升的蜿蜒丝雾中影影绰绰。
虽窥见不到她的神情,但殷琦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尽管被杖责二十大板,他也要咬紧牙起来行礼,最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坐下又会碰到臀部的伤口,故而倒是背脊挺直,不知情的人看过去,还以为他多有傲骨。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没有,他只求能过这一关,可别英年早逝。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许久后长公主才幽幽开口:“死灰又想复燃了,这该怎么办呢?本宫不喜欢的人又回来了,这又该怎么办。”
殷琦睁着大眼睛一脸茫然看着她,就听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春菡道:“死灰复燃可用水轻易灭掉,殿下不喜欢的人,当然也要消失才好。”
主仆二人齐刷刷看向跪在中央的殷琦,他后知后觉明白起来:“长公主不喜欢的人,自然该除掉的。”
“殷琦,”长公主放下香银勺,“本宫未归京翎这些日子,听闻你去了碎羽楼,顶楼管事拦着你还大发雷霆,当本宫说的话是耳旁风,嗯?”
殷琦心蓦地一颤,临近五月底时,他屡次事事不顺,被谢商止给收拾一顿又没有能力反击,气血上头不顾当初长公主的吩咐,贸然前往碎羽楼,喝醉之下冲到了顶层,想与那卖艺不卖身的顶级花娘一度春宵,却被顶层管事的拦住,言语间颇为狗仗人势。
他可是天潢贵胄,区区一个管事一个花娘而已,可是他忘了,碎羽楼顶层是长公主的地盘,而最底层才是他的地方,无论什么身份都行不通的。
被这么一提,殷琦只觉得头顶落下好大一把断头大刀,慌忙狡辩:“我那时喝醉了,长公主还请饶恕,再没有下次了。”
长公主盯着他面无表情,直把殷琦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重重磕了几个头:“七弟知错了,还请皇姐饶恕,当时七弟也没能去成,真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闭嘴,本宫乃中宫原配嫡出,启和你这等子庶出贱种姐弟相称,”长公主厌恶开口,“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想让本宫饶恕,就做些让本宫高兴的事,殷南乔碍眼,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长公主若想要虞婳死,有的是手段,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宣王实在嚣张过分步步紧逼,这等子小喽啰不需要她费心思。
殷琦抬头看她,额间已经磕出红印,细细想她话里的意思恍然大悟,保证道:“是是是,长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做您最喜欢的事。”
“滚吧。”长公主拿起案上的牡丹绫绢扇轻轻摇曳着。
“是,我这就滚。”殷琦双手撑地翘着屁股艰难站起来,每走两步都是折磨,直到了外头才有自己府里的小厮上来搀扶。
40. 去慈隐寺
长乐宫寝殿内,光线幽暗,窗牖外月影遍地,夜风轻拂而过,树影婆娑,夜已经很深了,整个皇宫都陷入宁谧中。
虞婳已经盥洗过,但没穿入寝时的长裙,仍旧便服加身,只是没有留着繁复发髻,一头乌发用根木簪半挽着。灯烛之下,她未施粉黛,肌肤如剥壳鸡蛋水灵嫩滑,清丽如芙蓉初开娇美动人,手里捧着本书心无旁骛默读,毫无困倦之意。
纤白手指翻了一页,看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时,脑中想起了自己的长兄,崟朝太子虞君尧。
她自幼不喜欢读书写字,一半是因为父母溺爱,一半是因为贪玩,对一切都很好奇,总缠着几位皇兄教本领,唯独对上学堂很抗拒,经常带着作为伴读的贵女们逃课,崟朝皇宫许多狗洞都是她给挖出来的。
可身为帝姬怎能毫无文墨,这是万万不行的,八岁过后,虞君尧就手把手亲自教导,长兄性情仁厚显少发脾气,唯独在教她读书写字时,总会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小虞婳故意为之,看到长兄捶胸顿足拿她没办法,便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小黄鹂鸟道:“皇兄,杳杳不想读书,这些横七竖八的字没有二皇兄的毒药香粉厉害,也没有三皇兄的射箭骑马好玩,更没有四皇兄做的饭菜好吃,也没有五皇兄力气大,可以搬起很重的石头,所以杳杳不想读书。”
虞君尧哑口无言,灵机一动:“那皇兄考你一道题,要是答得出来以后就不用读书了。”
“皇兄请说。”她眨着泠泠杏眼。
虞君尧出了个自认为简单透顶的题目:“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何意,昨日读过的。”
幼童时期的小虞婳愣了愣,在虞君尧欺盼的目光下狡黠笑道:“昨日忙着打瞌睡,忘了,杳杳只记得嫂嫂做的点心好吃。”
“你,”虞君尧气到直喊她的名字,拿起旁边的戒尺上来作势要打她,“虞婳,你真是不思进取,昨日我教得那么费力,你是半点没学进去。”
小虞婳见状不妙,抓着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发髻跑起来,因为三皇兄说过,这样才能跑得快,幼时她爱吃有些胖乎乎的,跑起来小肚子上下轻晃很是吃力,但皇兄总是打不到她,也从没追上,就像条小泥鳅在东宫上蹿下跳。
太子妃闻声赶来,她扑进嫂嫂怀中可怜兮兮告状:“嫂嫂,皇兄好吓人,杳杳害怕,跟会吃小孩的鬼婆一样。”
虞君尧停下脚步,气道:“我教了那么多天,愣是学不到半点,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太子妃已经习以为常,看着怀中的小虞婳忍俊不禁,温柔道:“夫君,杳杳还小,慢慢来会同你一样满腹经纶的。”
又看向她劝道:“杳杳,读书能明事理会变聪明,外面天地广阔,你想不想出去见世面呢,若想一定要好好听你皇兄的话,可好?”
小虞婳嘟着嘴点点头:“杳杳想,那杳杳听话些好好读书。”
自那后,她也只是乖巧了点。太子妃那时和皇兄新婚燕尔,总是欺盼能有个孩子,而嫂嫂希望生个女孩,便拿她的头发来练手学梳头,总是梳得七歪八扭很是奇怪。
小虞婳站在大大的落地铜镜前,看着头顶和牛粪如出一辙的发髻,哭丧着脸:“嫂嫂,你不是说梳漂亮的头发嘛,怎么这样丑。”
太子妃羞红了脸还不忘笑得见牙不见眼,长兄见状忍不住笑出泪花来,东宫每日都有她的欢声笑语,也有长兄恨铁不成钢的教训。
有风自窗牖吹进寝殿,灯烛晃了晃,虞婳回过神,眼眶里的泪珠滴落而下洇湿纸页,她伸出手抚摸那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皇兄,杳杳现在可喜欢读书写字了,”她声音很轻,“嫂嫂梳的发髻也很好看。”
追月和姁娘走了进来,见她还没有入睡有些担忧,追月道:“公主,不妨先休息吧。”
“夜已经很深了,这样熬着会伤身体。”姁娘在旁劝说。
虞婳不回答,抬眸时神色恢复平静,看向漏刻:“午夜时分已到,”又看向窗外:“他来了。”
此话刚出,虚掩的窗牖果然出现个人影,小心翼翼四处张望,最后冒出个脑袋,是南疆质子,李祈安。
追月和姁娘都很惊诧,虞婳就曾言他会前来,她们还不相信,如今果不其然。
“追月,姁娘,你们去外头守着,不许一个外人靠近。”她沉声吩咐。
她俩都有些担心,虽然是个卑贱质子,可终究还是个男人,这么大喇喇放进来难免不安全,可虞婳已经提前交代过,她们只能照做,若有任何不对,长乐宫多的是宦官可以擒拿这李祈安。
两人走出去后,李祈安这才翻窗进来,身手不似往日那样吃力呆笨,反而有些敏捷,虞婳目光流连在他每个动作上,看出了些破绽。
李祈安把窗户关紧,走到她面前恭敬行礼,毫无平日里的懦弱,肃然道:“公主殿下,您让奴婢午夜时分前来,是……是愿意帮奴才一把嘛?”
虞婳把手中书册放下:“良禽折木而栖,本宫只是提供个舒服的栖息之地,能不能成为良禽要看你自己。”
“奴婢能,只要六殿下可以让奴婢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奴婢做什么都愿意。”他坚定说完,二话不说就跪下。
初次遇见虞婳时是在她被殷济推下水,李祈安并不似平日那样麻木的任人宰割,他也是有考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再也不想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明里暗里听到不少太监宫娥议论过六公主,也在元崇帝生辰宴上见过她的处境,虽谈不上只手遮天,但帝王也是爱护有加。
他曾向四公主和五公主求救过,甚至还向一贯与世无争的宸王殷鹤求助,但他们都庇护不了他,不知为何,看到这位六公主第一眼,他就觉得救星来了。
所以才会出手将落水的她救起,才会在今夜找准时机,端着烫手的粥绕了大半圈故意撞上她,李祈安想为自己赌一把,显然他已经赌对一半。
虞婳淡声回:“可我也是身陷险境,指不定哪天就被长公主了结,跟着我你也愿意?”
李祈安看着她,说:“六殿下不像坐以待毙之人,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奴婢贱命一条,只想赌一把,与殿下杀出条血路。”
虞婳不发一言,南疆国的人多半身高偏矮,这李祈安放在那里算身高正常,可放在大邺朝,是特别矮小个的,虽然被折磨得面目狰狞,但也能瞧出五官端正,若好好养养,也是个清秀的小郎君。
她从案上拿起封折叠好的信递过去:“这是京翎城的详细完整地图,上面连不起眼的小巷子都标注清清楚楚,你拿着务必要在月底夏苗前记牢了。”
李祈安接过,展开一看密密麻麻,什么茶馆酒肆,商铺街巷全部画在上头格外清晰,他不解问:“这……公主殿下是有什么打算?”
“你很恨十皇子嘛?”
“恨之入骨。”
虞婳满意一笑:“既然恨那就亲自动手,本宫母妃的死,有一半也是容嫔所致。”
李祈安心惊:“公主殿下这是要奴婢,杀了十皇子和容嫔,以此来当投名状?”
“是也不是,”虞婳说的含糊,“十皇子若没了容嫔自然也没什么希望,魏贵妃送了十皇子一匹小白马,夏苗时要去灵漳山狩猎,你说若这马儿突然发狂,带着十皇子冲进密林,会不会摔下悬崖呀?”
她笑容和声音都很甜软,且还是人畜无害的长相,一双乌瞳在灯烛下亮得惊人,似乎谈论的不是杀人灭口的事,倒像是和小姐妹唠嗑般。
李祈安深呼一口气,当质子的这一年半载中,他无数次想把十皇子殷济掐死,但每每想下手时,又会想到自己的长姐,他还不能死也不想死,他才不过二十岁出头,指不定哪一日就被自己的父皇接回去,自欺欺人的苟延残喘至今。
“再温顺的马儿也有发狂的时候,”李祈安直视她满是坚定,“就算不能,奴婢也有办法。”
“借刀杀人是最好的脱身办法,但这风险太大,你放心,本宫不只是利用你,还想重用你,”虞婳上下打量他,“你会武功。”
她不是在提问而是笃定,早就常听自己的二皇兄虞君逸念叨,南疆太子李祈安识得很多草药,二皇兄去过南疆几趟,都是他带着进深山寻药材和稀世奇花异草,回来后隔三差五都会给他写信。
而虞婳最是喜欢粘着二皇兄,一来二去对南疆太子也了解一些,知道他是有些武功在身的,而且多日暗中观察下来,她发现李祈安会自己在宫里找草药治伤,毕竟没有御医会给他疗伤。
李祈安怔住,他身手不算多好,有武功这事隐藏得很深,总是装出很虚弱胆小的模样,就是想少受点折磨,也是想等个好时机解决了十皇子,还有显王那狗东西,席卷容嫔所有钱财逃之夭夭,但只是幻想而已,他想做也做不成的,这六公主被关在慈隐寺三年,是怎么知道的。
“本宫看你翻墙的身手挺好猜的,看来本宫猜对了,”虞婳又道,“容嫔的未央宫在上个月是不是新来了个侍弄花草的小宫女,叫吟香。”
李祈安愕然一瞬,颔首道:“嗯,奴婢发现她行为总是有些鬼鬼祟祟,容嫔的贴身宫娥秋韵还在暗地里对她照顾有加。”
“她们俩是姐妹,”虞婳把一切说明,“几年前容嫔给十皇子挑了个模样清秀的贴身宦官,叫十安,是她们的弟弟,可最后被显王看上带回府里,没多久就死了,她俩是为报仇而来。”
“什么!”李祈安被吓住,很快压住心神,他刚到大邺皇宫时也是细皮嫩肉,个子矮身材瘦小,若换了女装涂脂抹粉也和姑娘很相似,因此还被显王强行带回府里,他能想到叫十安的宦官会经历什么。
他没有被显王折磨死,一来是有些武功在身能反抗,二来毕竟他是南疆国的太子,虽然只有个虚名。
“她们一心想为弟弟报仇,吟香小沉不住气,秋韵倒能隐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当那借刀杀人的黄雀。”
虞婳垂下眼睫,从袖口拿出包药粉:“这是能让马儿发狂的药,在民间鬼市买的,若查起来也没有源头,但看你怎么用怎么做才不被牵连了。”
李祈安定定瞧着那包小小药粉:“奴婢斗胆一问,若十皇子死了奴才怎么办?”
“你也要死,还是死无全尸,”虞婳冷漠开口,“十皇子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狩猎时肯定也是,指不定还会给你喂发狂的药,充当猎物在山林间奔跑,供他射箭玩乐。”
“这……可奴婢想活。”
“放心好了,本宫说过,不只是想利用你,还想重用你,本宫身边缺个武婢,你正合适。”
李祈安更加震惊了:“武婢?可我是男子之身,陛下会让奴婢跟在公主殿下身侧嘛,十皇子若是死了,奴婢会不会被怀疑。”
虞婳道:“本宫清楚后宫不能有男人,可你当初在入宫时,就被灌了药形同宦官,要不然也不会被容嫔带在身边给十皇子玩弄,这事就不要计较,当务之急是狩猎的事。”
“魏贵妃送的马儿发狂,以至于十皇子摔下悬崖,而你护主心切一同掉下去死无全尸,悬崖下有条河流直通京翎城,地图上有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柳岸巷碧水窑子,本宫已经打点好一切,你可以去那里躲些日子,顺便养伤,之后本宫会把你弄进皇宫,只是以后南疆质子李祈安死了,活着的是新入宫的宫女,雾隐。”
李祈安久久不能平复心情,这是金蝉脱壳,还有顾虑刚想开口,就听虞婳道:“怎么,你是觉得再忍忍南疆皇帝就会接你回去?不妨告诉你,南疆已经有了新太子,而你,将会是南疆的耻辱,南疆连自己都保不了,随时会被其他大国吞灭,谁又有空来搭理你呢。”
他困于深宫,外头的消息毫不知情,就算南疆皇帝死了,他这做儿子的也不会知晓半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来时父皇可是答应,不会废他太子之位,只需十年,定会接他回去。
只是他那父皇向来薄情寡义,长姐刚出生时只是因为脸上有大片黑色胎记,加之几个鬼婆说这是大凶之兆,就把尚在襁褓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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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关入密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心,怎么可能说到做到,是他太傻了。
“做不做,你一句话,本宫会竭尽全力保你。”虞婳意简言骇。
李祈安重重点头:“做,奴婢做,奴婢只有这一条生路了,公主殿下放心,奴婢不会牵连您半分。”
虞婳浑不在意:“就算你想,也是牵连不了本宫进去的,夜已深,你回去接着跪吧以免出破绽,这地图和药粉要收好了。”
“是,奴婢遵命。”李祈安把这些东西给放进怀中,又觉不妥当忽然脱下鞋,把药粉塞进底下,至于这地图,他大致看了一遍,就撕成好几块藏在身上各处。
直把虞婳看得忍不住皱眉,藏东西的手段倒是多,不过这样也很好,忽而记起一事问:“你生在南疆识得很多草药,可会做真正的丧魂粉?”
李祈安藏地图的动作一顿,望着她百思不得其解,丧魂粉是个很邪门的东西显少有人谈及知晓,还是民间盗墓贼在偷挖古墓时发现的,之后南疆皇帝命人研究此粉,他也有幸参与过几次。
回道:“奴才倒是会做但效果不佳,而且奴才连穿暖吃饱都不行,哪来的草药香料调制,而且真正的丧魂粉实在罕见目前无人能做,兴许南疆深林古墓中还会残留,公主殿下是想要这丧魂粉嘛?”
虞婳:“很好奇问问罢了,既如此你将方子写下来,本宫有空就试试,沈皇后那儿的香料多,万一真能调制出来呢。”
李祈安提醒的话咽下去,丧魂粉很难做的,思及此倒是想起崟朝二皇子虞君逸,那是个对香料毒药天赋异禀的人,他能做出效果相似的丧魂粉,那也是和虞君逸共同研究,如若不然怕是一辈子都调不出来,虽说效果只能是相似,但也足够让人困于心魔中,只可惜崟朝被灭他已经战死,而自己失去个很好的知音。
他走上前坐下,把方子细细写下,许久没有拿笔写字,因此有些生疏字迹歪扭,不过倒也能看得清楚。
虞婳把方子收下:“夜已深本宫要休息了,你回去跪着以免露出破绽,卯时就回去吧,”又递了瓶小瓷罐给他,“跪久了膝盖会痛,这个药膏很好用。”
李祈安心中不是不感动的,把小瓷罐收下再次看了眼虞婳,不知为何,总觉这位六公主的眼睛,和当初那位知音好友虞君逸有几分相似,不再多虑退下了。
***
帝王生辰宴后第六日,到了三年一度的后宫祈福事宜,元崇帝自然是不去的。
沈皇后带着妃嫔们,以及三位公主同去,长公主一向不乐意与她们亲近,又参与朝政没闲暇时间,这次并没有来。
天边露鱼肚白时,一辆辆华贵马车就自皇宫驶去,由着御林军护送。
三位公主同乘一辆马车,车厢内很宽敞,好不容易可以出宫,殷南姬高兴的彻夜未眠,现下困意上头,躺在矮榻内睡得香甜。
殷梨和虞婳对坐着,面前檀木小矮几上摆放几碟子点心,都是女孩子家喜欢的甜口,两人却是不动一块儿。
殷梨目露心疼道:“六皇妹,这次去慈隐寺,肯定让你忆起过往,是不是很难受。”
虞婳淡笑:“五皇姐不必担忧,我好着呢,就当重回故地探望,”她紧了紧绛红色百花织锦斗篷,“寺庙处于环山间夜晚会冷,五皇姐记得让宫娥铺床时多添些被褥和汤婆子。”
殷梨注意到她身上披着的大氅,布料昂贵极好,绣的繁花也是精细而绮丽,这颜色鲜亮,衬得她玉软花柔,娇俏动人。
上头还有朵亭亭玉立的并蒂金莲,那是秦贵人绣的,殷梨伸手摸了摸:“六皇妹,秦贵人的绣花和淑娘娘当真相似,如若我没见过都以为是出自一人之手。”
虞婳垂下眼帘,有些悲戚的模样:“这件斗篷是母妃一针一线给我做的,只有这朵荷花未绣好,为了不突兀,就让秦贵人接着绣完了,倒是挺好看。”
“六皇妹,秦贵人不是好人,”殷梨难得情绪有些激动,压低声音:“淑娘娘惨死冷宫,多半是她所为,你还是不要与她走近。”
虞婳平静道:“皇后娘娘曾提醒过我,五皇姐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求人做事自然要拉下脸面,现如今披风完工不留遗憾,日后我也不必去秦贵人跟前了。”
殷梨欲言又止,表面虽说淑妃给周皇后下毒才被打入冷宫,若元崇帝不再理会迟早是个死,可才被关进去没多久,就被蛇咬到而毒发不治身亡,那些人动手实在快。
元崇帝没有深究,沈皇后暗地里调查过发现蛛丝马迹,推断是秦贵人所为,只是证据不足,又有长公主挡着无法为淑妃洗刷冤屈只能搁下,而现如今她还穿着有杀母仇人绣的披风,实在不合人理,应该嫉恶如仇才是,怎如此相反。
虞婳看出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五皇姐不必多心,我刚回来若与人为敌也不好,而且现在秦贵人复宠了,父皇还说到了中秋就给她升到嫔位,若我整日憎恶怨恨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恐怕还会给母后带来麻烦,何不两清各自安好,前路漫漫,一生很长。”
她说的坦然,好像死的不是亲生母亲,殷梨虽出生时生母就逝世,但她仍旧会怀念,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睹物思人。
对此,殷梨有些哑口无言,只好道:“总之别和她走得太近就行。”
虞婳颔首:“我知道了。”
慈隐寺在京翎城郊外十几里地外,因为人多所以马车走得慢,待到时已经是傍晚日落西山。
寺庙坐落于半山腰间,有几条小路和两条大道可通往,占地极大,这是皇家寺庙,除了皇室前来祭拜时封锁不许人进,其他时间百姓们都可来,香火旺盛,而四面环山树林郁郁葱葱,几条山川溪水源源不断,飞流直下,风景如画。
主持带着姑子们等候在宽广寺门处,个个双手合十很是慈善的模样,可只有虞婳知道,殷南乔在这里受了多少难言的苦楚。
后妃们依次走进去,到了此地,许是佛门净地,心境都比在皇宫时静下许多,少了平日里各种勾心斗角,倒是难得融洽。
41. 姻缘红绳
住宿打点妥当后,殷南姬和殷梨就来找她,三位公主的厢房本就在一块儿。
殷南姬指着对面巍峨陡峭的山峰道:“看,那就是苍漓峰,萝萝和姜帝师住的地方。”
又挥手一指:“那是苍川山,看到山顶那棵大树了嘛,那就是苍生树,可以求平安、求姻缘、求子求财,和这寺庙的一样,唯一区别就是需要用最宝贵的东西交换。”
虞婳眺望对面的那棵苍生树,已是夕阳西下,落日熔金,而那树已有上百年参天蔽日,尽管离得很远还是能看出大致形状。
她有殷南乔的记忆,而这苍生树自然也是知晓的,问道:“那两位皇姐打算用何宝贵东西交换,想求什么?”
殷南姬语气欢快:“我早就想好了,想求平安还有姻缘,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我养了很久的那只小麻雀,还有攒了很久的百锭金子。”
“四皇姐那小麻雀爱如珍宝,怎么舍得交换啊,莫不是想给它自由?”殷梨笑盈盈打趣,“还要求姻缘,四皇姐,你莫不是有心仪之人了?该不会是覃韩启吧,在学堂这些天,我看那覃韩启就喜欢与你说话。”
“你这丫头,就知道说我,”殷南姬脸颊即刻羞红起来,仍嘴硬解释,“覃韩启头次来学堂,我自然要好好关照,我可不喜欢他。”
“欸,我可没说四皇姐喜欢他呀。”殷梨笑得见牙不见眼。
直把殷南姬给弄得羞臊不已,提起裙子跑向马车:“说不过你,我先上马车去了,你们快点来,天若黑了就求不成了。”
殷梨和虞婳相视一笑,她问道:“六皇妹可有什么想求的?”
“有,”虞婳点头,“我想求个平安红绳,但是还不知道用什么宝贵东西交换。”
殷梨提醒:“自认为很宝贵的东西都可以的,就算是片叶子也成,”她用团扇抵着下巴,“我嘛就不求了,没什么好求的。”
殷南姬等了半晌不见她二人,掀开车帘高声道:“五皇妹,六皇妹,你们快来呀,天都要黑啦。”
“好,这就来。”殷梨应声,牵起虞婳的手一同走过去,上了马车后,殷南姬兴奋十足,抱着金灿灿的百锭银子依依不舍,至于那只小麻雀,实在是能拉屎,她不想养了。
马车行驶在山间蜿蜒官道上,一炷香的时辰后来到苍川山顶,殷南姬抱着沉甸甸的金子撒丫子跑向苍生树,而殷梨则是帮着她提装着麻雀的笼子。
三人走到苍生树下,这是棵已生长百年之久的油松树,远处眺望不觉多大,走到树下那是盘根错节犹如铺天盖地,枝头用红绳系上祈福者认为宝贵的东西,全数挂在上头,东西琳琅满目,有昂贵金银珠宝,也有不值钱的廉价之物,甚至还有女子里衣,或是男子腰带,实在和印象中挂满红绳的祈福树不同。
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在树后躲懒打瞌睡的小和尚急忙走出来。
今日慈隐寺会有宫中后妃们前来祈福,她不用猜就知道这三位年轻姑娘肯定是公主的身份。
很是尊敬地合手成十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可是来此有所求的,此树名为苍生树,庇护众生所求皆得,但需用最宝贵的东西交换。”
殷南姬率先开口:“对,我是来求平安和姻缘的,”把百锭金子和笼子递过去,“我拿这些东西交换,但能不能不要让小麻雀挂在上头,想把它放飞得个自由。”
小和尚看到这金灿灿的金子愣怔一瞬,慈隐寺只有姑子没有和尚,他是远处的万灵寺派来守着苍生树的小和尚。
见状有些为难道:“此举当然可以,毕竟麻雀也是条命,但如此会影响所求之事,恐怕神灵不会庇佑到位,施主还要交换嘛?”
殷南姬看着笼子里的麻雀有些失落,很快就释然道:“没事,那我就拿这百锭金子求平安红绳,这小麻雀求姻缘吧,毕竟姻缘男人可没有我母后重要。”
她想给沈皇后求个平安红绳,自三年前淑妃死后,母亲就大病一场落下病根,表面养花种草很恰意,实则日日要喝补药养身子,她很担心。
小和尚这就从树后的包袱里拿出可包裹这百锭金子的布匹,三两下就爬到树上,挂在最顶端,下来后笑道:“施主所求之事定然能得偿所愿。”
随后从树梢剪下两根红绳递给殷南姬:“还可以在上面亲手画任何东西,施主可要画?”
“不画了,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很好,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母后平安健康,”殷南姬语气变得有些羞赧起来,“我日后可以嫁个如意郎君,生同衾死同穴就行。”
说完对着苍生树虔诚地拜了拜,转头喜滋滋看向虞婳:“六皇妹,你说要求平安红绳,可想出拿什么交换?”
虞婳点点头走上前,对着小和尚道:“我想拿五年寿命作为交换,求条可保他人平安的红绳,这样可以嘛?”
此话一出,三人都被惊住。
“六皇妹,你疯了,怎么拿寿命交换。”
“一语成谶,六皇妹可别瞎说。”
“人能活几时尚且不知,施主要不再想想。”
虞婳斩钉截铁:“不必,若可以我就求条红绳,若不行那就只能作罢。”
殷南姬疑惑:“六皇妹,你拿寿命交换求平安红绳,是想为谁而求啊。”
“给父皇求的。”虞婳心口不一回答。
殷南姬和殷梨面面相觑,虽说元崇帝是她们的父亲理应孝敬,可元崇帝显少关心她们故而父女亲情淡薄,若拿宝贵东西交换倒是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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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但拿寿命来换确实要犹豫,听了这话两人就不好再阻拦,要不然就是不孝了。
小和尚哑然片刻:“可以的,贫僧在此处守苍生树五年,只在三年前有人拿寿命交换,时隔多年,施主是今年第一位。”
虞婳脑海里浮现出殷南乔来此为萧折宴求平安红绳的一幕。
建邺九十八年,春分时节。
殷南乔得到元崇帝的准允出了宫,没有去街上游玩看折子戏,而是不辞辛苦来到此处。
对着苍生树祈愿:“苍天在上,小女遇到一位极好的良人,他出征在即,战场刀枪无眼,小女想用五年……不够,十年吧,不行,那就十五年的寿命,交换一根可保平安的红绳,只求他平安凯旋,别人骂他是杀人恶鬼要下地狱,可小女觉得他是个大英雄,万望上苍保佑,他能平安喜乐一生。”
殷南乔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她觉得自己生长在皇室不会有危险,肯定能活得很久,故而才想用寿命作为交换物。
用寿命交换,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是最宝贵的东西,谁不想活得长久些。
最后殷南乔得到根红绳,在上头亲自描绘几朵并蒂金莲,送给了萧折宴,似乎是一语成谶,她溺亡在荷花塘,而萧折宴,平安凯旋了。
“啊,三年前谁用寿命来换平安红绳呀?”殷南姬好奇又惊讶,“那我用金子换来的是不是没这个灵呀?”
“施主多虑了,都是同样的。”小和尚解释,看向虞婳:“施主确定要用五年寿命换嘛?”
虞婳点头:“要。”
殷南姬和殷梨劝不动,看着她真拿自己五年寿命交换,小和尚拿出张符纸,有模有样在上头写个阳寿减五年,在两位公主看不到的时候,她让小和尚给改成自己的名字,一把火给烧成灰烬,示意着会传到阎王爷那处。
鲜艳的平安红绳拿到手中,虞婳在小和尚那里得了笔墨,蘸了白墨在上头画上几朵玉兰花,栩栩如生,小心翼翼收进荷包中。
要求的事情已经做完,夜幕低垂,三位公主也就坐上马车返回慈隐寺。
刚踩上轿凳,虞婳鬼使神差往片栽种许多油松树的小密林看去,只有郁郁葱葱的树什么都看不到,可她分明听到几声轻笑的。
马车里殷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没人啊,六皇妹你在看什么?”
虞婳眉头轻蹙:“没什么,听到一些动静,应该是听岔了。”
殷南姬却是想法不同,立马有些害怕道:“该不会是什么野兽吧,毕竟这四面环山又要天黑了,我们赶紧回去。”
殷梨无奈浅笑:“四皇姐可别自己吓自己,六皇妹快上来吧,天要黑了。”
虞婳这才上了马车一同回慈隐寺。
42. 花园毒蛇
第二日依旧是个大晴天。
三年一度的祈福时宜算为隆重,需要在此住个三天,妃嫔们早早起身梳洗打扮,穿着多半素雅薄施粉黛,许是在佛门净地真能洗涤心灵,个个都变成那柔美婉约的性子,进香后依次跪在宝华殿诵经祈福,不知疲倦。
三位公主也是同样,正当妙龄的小姑娘最是耐不住性子,跪个不久就觉腻烦,可这次三位公主都出奇的安静。
殷南姬是想在菩萨面前祈求,保佑自己的母亲沈皇后能身体康健。殷梨则是想为自己求个好姻缘,她没有任何依靠,生在皇家总是命不由己,就算是和亲也希望能嫁个如意郎君安稳一生就行。
而虞婳是想为自己惨死的亲人们祈福,还有崟朝数百上千万条人命,希望他们早日转世投个好胎,但这只是个心里安慰,能不能转世谁也不知。她只知道,报仇是必要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正午时今日的祈福事宜结束,住持和姑子们早已经准备好斋饭,已经送去各位妃嫔所住的厢房中。
路上,秦贵人由自己的贴身宫娥海棠搀扶着,虽被元崇帝冷落三年,但她自出生起就是娇生惯养,这才跪了一上午便觉腰酸腿疼,但面上不显只有愉悦。
她道:“许是佛门净地,此处又山清水秀不似宫里压抑,昨晚我一夜好眠,现在只觉神清气爽心安许多。”
又四处张望不见有人,压低声音:“之前总梦魇,虽然陛下特意为我调制了可好眠的香,但有时还会梦到死去的淑妃,自从陛下来后就显少梦到,这三日可要好好求佛祖菩萨,把淑妃鬼魂给抓走,免得在阳间为非作歹。”
秦贵人也是信鬼神的人,之前总梦魇就曾在自己的宫里又是求神,又是偷偷烧纸钱,或者看些抓鬼的古籍,学着书中斩妖除魔,甚至还相信外头那乡下土方子,在自己的枕下放把剪子,从早到晚似有癔症般,然而这些除了身边宫婢外人全然不知。
海棠附和:“慈隐寺是皇家寺庙有佛祖菩萨庇佑,各路鬼怪自然不敢侵扰,陛下九五之尊乃天子,又疼爱着小主,临清苑有了阳气,淑妃自然不敢再来。”
秦贵人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笑容,不见之前谈及淑妃看到荷花就会惊惧:“再盛宠不衰又能怎样,还不是早早去了,现如今她那傻女儿,还担心我梦魇,特意调了幻兰香来巴结讨好。”
昨日夜晚时,虞婳让姁娘把自己新做的幻兰香给她送去,只有小小一盒能燃的时间很短,秦贵人自复宠后就拉不下脸和她讨要,虽说只有这么点但也爱惜的很。
这香确实不简单,于她眼中,是虞婳痴傻上赶着来巴结讨好。被冷落三年,好东西自然没几件,这幻兰香倒算珍品了。
海棠抿唇不语。
也不知为何,她的厢房比较偏远,昨日时秦贵人还尤为不满,曾向沈皇后抱怨过,住持解释那处是个风水宝地,许多妇人来此都喜爱那间小院的厢房,因为在那儿住过的妇人之后去求子嗣都格外灵验。
听此一言,便有几个位份低些的妃嫔想与她交换住处,秦贵人一听求子嗣很灵验,立马反口不换了。被元崇帝冷落这三年,在宫里是如何熬过来的她不敢再想,若能有个一男半女该多好,如沈皇后这样,就算是个公主但也有半个依靠不是。
两主仆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小花园,就见沈皇后还有三位公主在此处,另外还有魏贵妃与容嫔,甚至连有孕的贤妃也在这儿。
小花园里鲜花烂漫,绣球花居多颜色各异,紫色蓝色粉色交织成五彩斑斓的花海,翠绿的小琴丝竹沿着墙角栽种,郁郁葱葱遮住烈日,这地倒很适合纳凉。
三位公主在花海里捕蝴蝶,笑声似银铃,让人瞧了只有无限的羡慕这个年纪的美好。
而沈皇后几个则是坐在小凉亭内,时不时交谈一二,看不出往日的夹枪带棒,倒是难得融洽。秦贵人注意到贤妃的孕肚,她已经怀有三个月有余的身孕,又年轻貌美得元崇帝宠爱,实在是艳羡又带着浓浓的嫉妒。
她的位份在这几人中最低,刚想走过去规矩行礼。忽然听到殷南姬大叫:“蛇!有蛇!”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吓声,三位公主也不顾什么蝴蝶了,撒丫子就跑向凉亭,沈皇后几个也被吓到,贤妃更是花容失色。
魏贵妃向来胆子大,当即站起身走出凉亭:“好端端的花园怎么会有蛇。”
已有随行而来的太监往方才三位公主所在之地走去,住持和姑子们闻声赶来,个个面上都是惶恐不安。不过须臾,那些个太监已经抓到几条蛇,是竹叶青,此蛇带剧毒。
沈皇后见状明显动怒:“此处怎么会有毒蛇,若是方才几位公主被咬到可怎么好。”
说完抱着被吓到脸色苍白的殷南姬和殷梨抚背安慰,虞婳倒是镇定自若,但微微发白的唇瓣也在昭示她有被吓到。
贤妃瞧到那同竹子一样翠绿的竹叶青时,吓得冒出冷汗,紧紧抓着自己的贴身宫娥不敢再看,喘着气怒道:“慈隐寺的住持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会有此毒蛇。”
住持和姑子们跪了一地,住持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瞧着面相可亲慈眉善目的,但之前刁难殷南乔时,那刻薄恶毒的样子浮现在虞婳脑海里,记忆犹新。
她瞥见不远处的秦贵人,又看向住持,心道:“下一个,就该你们俩了。”
住持刚要开口求饶解释,虞婳抢了些,她挤出泪花眼眶通红,声音期期艾艾:“母后,那几条蛇险些咬到我和两位皇姐呢,已经入夏这慈隐寺处于山里,自然蛇虫鼠蚁多,可也有应对办法,比如撒雄黄粉,但儿臣一路走来有许多处都没见到,尤其是几位答应娘娘的住所更是浅浅撒了些而已,莫不是雄黄粉不够还是银子不够。”
一席话说完直把住持吓得不轻,从前她就是个惯爱克扣殷南乔伙食的,也是个表面脱离红尘世俗,实则背地爱财如命的,那时殷南乔被元崇帝厌恶,长公主有意折磨,沈皇后有心无力,她自然可以为非作歹。
又听虞婳道:“平日里少撒些也无妨,可这三日是为国祈福,为父皇祈福,住持怎么能如此懈怠,今时可不同往日。”
“今时可不同往日,”住持心蓦地一颤,当初殷南乔被她刁难折辱时,她也是这么说的,今时不同往日了,还以为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呢。
住持抬头看向凉亭,就见到那个被自己欺负了三年的六公主,此刻虽穿着颜色素了些,但都是上好的锦缎,也不再怯懦,虽然表现得柔弱无害,可每句话都把她往死里逼。
这小蹄子,早该弄死的,毕竟有长公主兜底,她不该心软不该惧怕的。
而这住持是怎么对的殷南乔,沈皇后也是知道,也正因为有沈皇后在,住持才不敢下死手。
沈皇后把虞婳揽入怀中,朝着地上跪着的住持怒道:“慈隐寺雄黄粉是不够么,还是你贪污了银子!”
虞婳又补一刀:“母后,从前住持就总是克扣我的饭菜用度”
一旁站着的姁娘道:“奴婢斗胆多嘴,皇后娘娘,公主在慈隐寺三年,住持就经常欺凌,夏日克扣冰块,冬日克扣炭火,病了痛了也不找人医治,都是靠着上山采草药度过,还不给饭吃,奴婢和追月只能上山抓些野兔山鼠吃,更多时候只能嚼野菜。”
追月想起过往的苦日子,已经是泪流满面:“皇后娘娘,这些姑子们都很坏,还把公主赶去对面苍川山的小茅草屋中,到了夏日就会钻进来很多蛇,冬天四处漏风……”
说到最后,已经哽咽到说话不利索。
这些说完,在场的宫中人都惊住,知情的魏贵妃和容嫔虽然清楚但都装出心疼来。
沈皇后看向怀里的虞婳更加怜爱,她有派过几个心腹宫娥前来的,只是都被长公主挡下,闹到元崇帝那里她还会被斥责。
归根结底,所有的苦难都来源于元崇帝。
住持面如土色,终于有机会开口:“皇后娘娘明鉴呀,贫尼是出家人怎会狠毒至此,寺中姑子都可作证,六公主金枝玉叶,贫尼怎敢如此对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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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皇后娘娘明查。”
“哼,”殷南姬冷笑,“你同这些姑子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自然互相帮忙!母后,依儿臣看,这样恶毒的人就不配在佛祖跟前。”
“是不配,”沈皇后冷冷说着,她此次来就是来和这些姑子,算算这三年如何对殷南乔的账,自然不会放过,“来人,把这恶毒的住持拖下去。”
住持对上她那满是杀意的眼神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着急之下看向魏贵妃:“贵妃娘娘,求您救救贫尼呀,当初刁难六公主也是授了您的意呀……”
魏贵妃纤眉微蹙,不带半分惹祸上身的惧怕:“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本宫身上泼脏水,皇后娘娘,臣妾觉得此人实在可恶,应当即刻绞死才好。”
沈皇后平静回道:“佛祖脚下不能见血,况且这三日还要为国为民为陛下祈福。”
魏贵妃哑口无言,而住持也被太监们堵住嘴呜咽着拖了下去。容嫔从始至终端坐着不发一言,像瞧一场好戏般当个旁观者,在后洞察一切。
沈皇后看向另外一名姑子:“静安师太。”
法号名为静安的姑子连忙收起害怕神色,应声:“贫尼在。”
“从今往后,你就是这慈隐寺的住持,这三日再也不许出任何差错,各处都要撒上雄黄粉,以免再有毒蛇伤人。”
“是,贫尼遵命。”
这场小风波很快结束,众人各自散去,现下不过正午过半,都回去午睡了。
葱茏茂密山林间,一条蜿蜒小路上,苏承竹和姜觅萝前后走着,苏承竹腰间还挂着个毫无缝隙的小竹篓,虽爬了很久的山路,但不见半分疲惫,还哼着小曲儿,时不时就摘下路边野花玩弄。
姜觅萝在后头气喘吁吁,捡了根木棍当拐杖,她看向距离有些远的苏承竹:“竹子精,你倒是等等我啊,脚那么快干嘛。”
前头的苏承竹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到她满头大汗,便往旁边的树抱胸站着靠去,嘲笑道:“嘿哟,姜萝卜,你不是一直住在苍漓峰嘛,怎么走点山路还累成这样。”
他俩相处差不多一个月,却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老友,不过却是三言两语就非常不对付那种,苏承竹喜欢绿色,衣袍也多半如此,故而姜觅萝给他取了个外号:竹子精,有时候急了还会叫苏承精。
礼尚往来,这苏承竹就管她叫姜萝卜,或是是萝卜精,丝毫不逊色。
姜觅萝一听就无奈至极:“住在山里不一定能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啊,你过来,背我上去。”
苏承竹冷哼一声:“可别,谁让你和跟屁虫一样非要来,小爷我才不背你,走不动就在这待着,我把东西送到六公主手上就回来找你。”
姜觅萝举起木棍指着他,已经没有力气才唇枪舌战,寻了个石头一屁股坐下,摆摆手道:“那你赶紧去,早知道不来了,这慈隐寺又不是没见过。”
苏承竹翻了个白眼:“切,自己体弱还找那么多借口,”他走了下去把自己的匕首和笛子扔到她怀里,“拿着,万一有歹徒就自己看着办,办不过就吹笛子,我能听见的。”
姜觅萝看了看怀中的东西:“算你有良心,回头我再带你去见见大哥。”
听此苏承竹很是欣喜,转头就使了轻功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姜觅萝羡慕地痴痴瞧着:“哎,早知道我和大哥认真学武功了。”
三位公主居住的蒹葭小院中,殷南姬和殷梨已经上榻睡得香甜。
虞婳端坐着正默默手抄佛经,姁娘推门而入,瞧了眼榻上熟睡的两位公主,这才在她耳畔悄声道:“公主,苏小侯爷来了,只是连帝师养女也跟着来了,不过在山脚下,此刻在西侧寺门等着呢,奴婢已经让追月过去了,不会让人知晓小侯爷和姜姑娘来过。”
她放下笔,阳光从雕花镂空窗牖射进来,照在这张姣好的容颜上,鼻梁高挺因此右面陷入阴影中,如一面神一面佛。
声音轻柔婉转动听,却沁满渗入骨髓的寒意:“今夜子时,宜送她下黄泉。”
43. 秦贵人歿
午时至未时的日头总是全天最炎热的,初夏来临,蛰伏在泥土里数年的知了,也拼尽全力破土而出,重获新生。
梧桐小院中一片阒然。秦贵人用过午膳后就上了榻歇息,被元崇帝冷落三年之久,时常梦魇精神有些失常,现如今复宠而不久后还会晋升,故而放宽心日子也舒畅许多。
屋中布局简雅,床榻边的檀木矮几摆放个青花瓷,瓶中插放几朵不蔓不枝的粉荷,另有炉熏香袅袅迤逦腾升,绵绵雾气,桂馥兰香,这是元崇帝得知她被梦魇所扰,特意让御医局调的,她日日都要点。
已经许多日不曾做梦,这次却陷入个梦中,梦到了死去已久的淑妃。
梦里她与淑妃在宫中的千莲池泛舟赏景,碧空湛蓝如洗,阳光溶溶投射而下。
淑妃容颜依旧,柳腰莲脸,水佩风裳,和江南女子般温柔美丽动人。她语笑嫣然:“秦妹妹,你不必忧心,陛下只是忙于朝政有空会来看你的。”
转头抬手摘了朵粉白荷花,朝她露出个笑容若远山芙蓉,把荷花递到她手中:“秦妹妹,这千莲池的荷花可真漂亮,倒让我想起句诗来,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是不是很应景。”
梦里的秦贵人说不出话,思绪却很清明,惊恐盯着面前巧笑嫣然的淑妃。
淑妃早就死了,她放毒蛇给弄死的。
怎么会回来,这一幕真切如现实。
淑妃的手倏而握住她纤细手腕,触感冰凉让人发寒心惊,且力道越来越大,像是要折断她的手腕,疼痛感渐渐涌来。
秦贵人脸色苍白如纸,而面前的淑妃依旧满脸笑容,灵动澄澈的眸子却慢慢变得阴狠,这笑十分诡谲,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样渗人。
她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一遍遍重复:“秦妹妹,你说这荷花可还漂亮?”
秦贵人想大声嚷叫求救,可环顾四周只有望不到尽头的莲池,密密麻麻的碧绿荷叶像要把她永远拢在里头,自生自灭。她想说些求饶忏悔的话,毕竟淑妃向来心软,可却不能张口,甚至连呼吸都不畅,隐隐有窒息之感。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却看不到淑妃的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
淑妃真的回来了,向她索命来了,梦魇三年之久,从没做过如此番恐怖的场景。
握在她腕间的手越来越冰冷,力气越来越大,而淑妃燕妒莺惭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怖,好像下一刻就想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咬个稀碎。
秦贵人大叫一声,猛然直直坐起身,整个人瑟瑟发抖,冷汗涔涔。
窗牖是敞开着的,外头天气不是她午睡前的阳光明媚,而是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乌暗压迫,要下场大雨了狂风肆虐,屋中闷热难耐。
她还有些回不过神,瞥见矮几上的荷花,想起梦里的场景,又大叫几声用被褥捂住头。
海棠闻声推门而入:“小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梦魇了,”看向那炉香已燃尽,“这香没了,难怪小主才会梦魇。”
听到有人声秦贵人找到了依靠,紧紧抓着海棠的手道:“淑妃回来了,她回来向我索命了,佛祖菩萨脚下,她怎么敢!”
海棠蹙眉:“小主,淑妃早在三年前就死于冷宫,她没有回来,小主别吓到自个儿。”
“真的,”秦贵人否定她的话,“她还问我荷花漂不漂亮,她真的回来了!”
看向那青花瓷里的荷花,急忙道:“拿走,以后不许再让我见这晦气的东西了。”
海棠应声是,刚要起身就被她拉回来:“让别人拿走,你陪着我。”
海棠依言照做,许久后她才慢慢镇定下来,问道:“几时了?”
“回小主的话,酉时过半了。”
“我睡了那么久?”秦贵人惊诧,长长吐出口浊气才缓解那份害怕,“不行,难得能出宫来趟慈隐寺,淑妃死了还这样猖狂,你去多多准备香烛,晚上我要去拜拜菩萨,求菩萨把淑妃给抓走。”
海棠颔首:“奴婢知道了。”
她又提议:“小主,此次来慈隐寺是为国为民为陛下祈福,现如今寺庙封锁不许外人进,又有御林军把守,每日只有上午才会去诵经祈福,您这样过去难免惊动皇后娘娘,若问起便不好解释了,不如等夜深了去如何。”
秦贵人想想也是如此,便答应下来:“那就子时的时候去,那么晚没多少人走动的,以防万一,你多拿些好东西去打点,别让那些姑子碍事。”
“是,奴婢这就去。”海棠走出屋中。
时间如流水逝去,秦贵人一直待在梧桐小院惶惶不安,恨不得立马到子时。
终于,海棠挎着个竹篮走进来:“小主,奴婢已经打点妥当,保证不会让人发现,现在就过去吧。”
“好。”秦贵人起身同她冒着蒙蒙细雨去往供奉菩萨的大殿。
距离较远,所幸也不出意外的达到,海棠扶着她跪在蒲团上,这就低声道:“小主且拜着,奴婢准备了很多香烛,菩萨善恶分明定能让小主得偿所愿,奴婢去外头守着,以免有人发现。”
“好,”秦贵人点头,环顾这座宽敞的大殿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你把幻兰香点上吧,我也好专心致志让菩萨看到我的诚意。”
虽然幻兰香是虞婳给的,她不想再沾染淑妃的一切,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幻兰香与众不同,凝神静气有一手。
幻兰香难得,因为沈皇后不肯再调,久而久之后妃们都珍爱如宝,海棠自然揣在身上,她还随身携带个小香炉,尽数把幻兰香撒进去。
“小主,这是六公主新调制的,故而香气与原些有几分差异,不过六公主说了,这次的更好,只是量太少,估计燃半会子就没了。”海棠解释。
秦贵人没有多想:“就用这次,以后不再接纳她给的东西了。”
海棠做好一切退了出去。
大殿寂寥宽敞,金身塑的神像高大威猛,粉面无须、身穿甲胄、肩披飞带、手执金刚杵,垂眸双手合十,此菩萨能驱除邪魔,保护佛法,慈隐寺供奉意为护寺安僧。许多百姓也会来此供奉,故而四方鼎香炉里残留许多燃尽的香烛。
秦贵人用火折子烧了一大捆的香,她手有些抖说话也哆嗦:“菩萨在上,这三年我时常被鬼魂缠身不得好眠,求您救救我,把淑妃褚氏的鬼魂抓走,免得她祸乱阳间。”
越说越起劲,恨不得自己去做那能抓小鬼的菩萨:“褚氏不安分,竟敢闯入佛祖菩萨脚下在梦里要索我的命,如此猖狂的小鬼定要好好惩处。”
她真挚虔诚地磕了几个头,起身把手中一大捆香都分为三根插入炉中,边做边道:“小鬼猖狂,菩萨可要显灵。”
丝毫不提当初自己做下的恶事。
她回到蒲团上,双手合十继续跪拜,把海棠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供奉。
神像隐在缭绕烟雾中有些朦胧,大殿充斥着香火气有些刺鼻,可面前的幻兰香却能很好驱除,秦贵人深深吸入鼻中,不再心慌意乱。也不知跪了多久,秦贵人只觉脑袋昏沉,视线也变得模糊,困倦袭来,意念支撑不住往旁边一瘫,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是被雷声惊醒的,可又不是完全清醒,如同鬼压床般困于梦境,但又能睁眼看到四周,思绪半是清明半是混沌。
她想把海棠叫进来,嗓音却无比嘶哑如破嗓锣般,浑身无力四肢只能微微蠕动,困意源源不断袭来,又睡着了。
梦中,她看到了淑妃。
破败冷宫中,四处都是杂草蛛网荒凉无比,屋内昏暗无比,淑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在潮湿脏污的木床上,像只见不得人常年躲在臭水沟的老鼠,身上还散发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才被关进来一个月而已,变化如此之大,实在叫人唏嘘。
她从长公主那得了数十条毒蛇,带着人冒雨前去冷宫,也是一个雷声滚滚的雨夜,她居高临下蔑视着淑妃:“褚姐姐,在冷宫的日子可还好过?”
淑妃慢慢昂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不似往昔妩媚动人,浑浊不堪没了生的希望,她受过刑,伤口已经溃烂,还有许多蚊虫包围,啃食着腐肉,下半身几乎不能动弹,看到她仍做出高高在上的模样。
秦贵人和她交好,也是因为进宫许久都不曾见到元崇帝,也是江南扬州人,打着同个故乡的名号,蓄意接近淑妃。
也是因为有淑妃提点,她才能得到元崇帝注意,只是这些落于她眼中,不过是施舍。
“六公主已经被送去慈隐寺,那么柔弱的小姑娘,也不知能活多久。”秦贵人往她心窝子戳,直叫淑妃揪心愤恨不已。
淑妃努力发出声音:“你们想干什么,敢动我的南乔,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秦贵人捂唇轻笑:“鬼有何好怕的,下了黄泉自有黑白无常管着,”笑容一敛往两旁招手,“放蛇吧,入夏了,冷宫有蛇不稀奇。”
太监得了令,把一箩筐带剧毒的蛇全部往淑妃身上泼去,还用长长的竹竿把想逃出去的毒蛇赶回她身上,那些毒蛇一条缠绕一条吐着杏子让人头皮发麻。
淑妃的惨叫直冲云霄,奋力挣扎,但下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毒蛇咬进皮肉,钻进衣襟里,这种死法无比绝望痛苦。
太监们见状都不敢直视,秦贵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她痛恨凭什么自己要靠着淑妃的施舍才能在宫里有一袭之地,凭什么元崇帝眼里只有她。
她想往上爬,她和淑妃学了所有本事,却还是不能入元崇帝的眼,被当做玩物一样呼来喝去。
轰雷掣电,大殿外暴雨如柱,杏霭流玉,慈隐寺被云雾沉沉的雨夜笼罩着。
秦贵人困在这个梦中,从得意到恐惧反反复复,她走不出来,就算睁开眼能看清四周也走不出来,且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沙哑的刺耳声。
自殿外走进一人,倩影在地板上随着轻盈无声的步伐移动,慢慢靠近。
秦贵人察觉有股寒风吹来,她看到此人一袭白裙,外披件绛红色织锦繁花斗篷,上头的金线在殿中灯火下泛着晶莹细碎的光辉,还有那朵并蒂金莲,看着针线纹路是她所绣。
一时之间,猜出宽大兜帽里藏着的人是谁,不由得松口气,不是鬼不是淑妃就好。来人摘下兜帽,露出张秀色可餐的小脸,眉目清秀,靡颜腻理,是虞婳。
秦贵人依旧像坨烂泥瘫躺在地上,努力抬起手,朝她嘶哑轻唤,但听不出在说什么,虞婳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求救。
她来到秦贵人身边,居高临下冷漠俯视,声音清越:“秦贵人,想活吗?”
秦贵人努力点头,就听虞婳冷淡一笑:“当初淑妃也很想活。”
淑妃!秦贵人又吓了一激灵,她早该不能懈怠的,眼前这姑娘可是淑妃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来救她的。但又没往深处想,毕竟六公主一贯娇弱,于她眼中是个痴傻蠢笨的姑娘,怎么可能干杀人灭口的事。
可为何深夜来此,为何海棠没有拦住,隐隐猜到是想捉住她的把柄好向沈皇后告状,毕竟未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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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的小姑娘只有这么点手段。
可是,她想错了。
虞婳盯着她问:“是不是很困想睡觉,可一旦入睡就会看到惨死的淑妃,睁开眼能看清现状,却又如同在梦中。”
说完蹲下身,那双素白的手拿起燃着幻兰香的小香炉,殿中空旷,回荡她轻柔的声音:“这不是幻兰香,这是魇魔香,吸入此香者会无比困倦,会进入此生最怕的场景,也就是心魔,可又能分得清梦境与现实,如同鬼压床,动弹不得嗓音嘶哑很是折磨人。”
秦贵人惊愕不已,她说的这种香此生从未听过,这六公主为何会给她假的幻兰香。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秦贵人嘶哑着嗓子道:“你,你想,做什么。”
虞婳不答,站起身抬眸看向这尊如有雷霆万钧的神像,声音缥缈轻柔如蜿蜒腾升的细烟,好像下一刻就要散去却又清晰传入她耳中:“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秦贵人,你当初生了什么念种了什么果,可还记得?”她的目光转移到秦贵人的脸上,像看具尸体凉薄淡然。
生了什么念又种了什么果,秦贵人回忆往事,最大的恶事就是弄死淑妃。困意又袭来,睡眼惺忪恍惚间,面前仙姿佚貌的姑娘,和当初的淑妃眉眼相互重合,叫她惊惧不已,瞪大眼睛毛骨悚然。
这是真的来索命了,她又努力清醒过来。
虞婳打开小香炉,魇魔香全数燃尽,只剩些许无用香灰,手一扬倒入四方鼎香炉混在一起,再也寻不着踪迹。
“可是已过三年,你仍安然无恙存活于世,淑妃惨死冷宫无人问津,显然菩萨罪恶不分,诸神怀有私心,并没有叫你遭报应。”
她每说一句,秦贵人就如坠入冰窖一次,冷汗打湿里衣,有风吹来冷得发颤。
虞婳把香炉收进宽大袖中,那只隐藏在斗篷里从未伸出的左手,慢慢出现,两条粗如拇指大的银环蛇和竹叶青,缠绕在她如藕断的手腕,一直到手肘处,而两个蛇头则是被五指紧紧按着。
“既然上苍无眼,菩萨不显灵,那我就只能亲自动手,秦贵人,我非娇弱女流,蠢笨善茬,是替她来报杀母之仇的。”
夜空乍现出几道闪电,轰雷贯耳,亮眼光芒在大殿转瞬即逝,眼前的红衣姑娘,就如暗夜出行挖人心的鬼魅。
秦贵人不可置信,正午时在小花园里,分明看到虞婳被几条竹叶青吓到唇色发白,现在却不做任何防护,徒手抓着这些毒蛇。她真的敢杀她,确切来说,是真的来杀她。怎么可能,明明柔弱无害,明明痴傻到来讨好杀母仇人。
而是还声称是替,替谁?
地上的秦贵人终于再次能发出声音:“真正,真正害死你母妃的,不只有我。”
“我知道,”虞婳勾唇一笑,依旧明眸皓齿,还因这一笑显得娇俏灵动起来,“你放心,黄泉路上,还会有人下来陪你的。”
她收敛起笑容,一步步朝秦贵人走近,左手那两条毒蛇犹如巨大的催命符降下,秦贵人害怕得面部扭曲,整个人觳觫不止。
几乎是拼尽全力不顾方向爬行,想呼救又只能发出嘶哑的低微声响,眼眶忍不住有泪珠滚落,糊了满脸狼狈至极。
耳畔响起虞婳的声音:“你以为你害死淑妃人不知鬼不觉?陛下给你的香,实则是带慢性毒物的,天长日久吸入保管身亡,三年已过,陛下突然宠爱你,那是因为碍于长公主的面子,其实你该死了,好日子到头了。”
秦贵人努力爬行的动作一顿,僵硬地转头看她,少女唇红齿白,巧笑嫣然,字字句句说的肯定。她不相信,元崇帝特意吩咐御医局做的香会是这样,明明是在意她的,怎么可能。
转念一想,连当初宠冠六宫的淑妃都下场凄惨,何况是她,自古帝王多薄情,三年光阴,总是被梦魇所扰精神恍惚,原来是因为这样。
可是她不甘心,不想这样死去,看到面前的四方鼎炉,灵机一动伸出手攀住边沿,她想推倒从而发出动静,她想活着。
两双手死死扒着沉重的香炉,纵使用尽力气也不能推倒,何况她现在还吸入太多魇魔香身子软绵绵的。
秦贵人努力扒着香炉边沿,拼尽全力昂起头,看到敛眸不言的菩萨,原本能让她觉得无比安全的神像,此刻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几道惊雷突然乍现响彻天际,她惊了一跳。
虞婳在她旁边蹲下身,笑着开口:“菩萨显灵了。”
脖颈忽然一痛,是被毒蛇咬到了,虞婳把两条毒蛇扯下,全塞进了秦贵人的衣中和肌肤接触,冰凉的感觉袭来,紧接着就是被咬到的轻微疼痛。
困意又上来了,她瘫倒在地上,又看到冷宫里的淑妃,被许多条毒蛇缠身。
骤然间天地一转,那些毒蛇全部朝她爬来,秦贵人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被逼到了墙角,无数条毒蛇钻入衣服中咬她,嘶嘶吐着蛇杏子。这种绝望的死法,当年她给了淑妃,现在淑妃的女儿给了她,因果轮回,一命抵一命。
濒临死亡之际,她听到寺庙钟声悠扬,看到菩萨似在盯着她看,还有虞婳那句“菩萨显灵了”。
菩萨显灵了,抓的是她这个真正的恶鬼。
许久后大殿归于平静。
虞婳看着死状凄惨还不瞑目的秦贵人,不见丝毫惧意,幽幽开口:“下了黄泉,好好向淑妃和殷南乔忏悔吧,别怕,不过多久,还会有人来陪你的。”
她说完后,自门口走进一人。
44. 他又来了
这场滂沱大雨终究转为牛毛细雨。虞婳走出大殿,纤影消失在漆黑夜色里。而她身后的还跟着姁娘和追月,正合力把秦贵人的尸体搬走。
几人都是第一次干这样精心设计杀人灭口的事,心中难免忐忑,但面上的不显很是冷静,毕竟当初淑妃死时,比这个还要凄惨多了,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三主仆冒雨走到一处僻静杂草丛生的地方,虞婳看了看四周,说:“扔在这里吧。”
姁娘和追月照做,把已经死透了的秦贵人丢在杂草中。
姁娘说:“公主放心,海棠已经被我与追月打晕喂了药丧失记忆,是不会记得今夜太多事情的。”
追月也出了声:“这次公主给的香少,她们都不懂全部燃尽了,只剩无用的香灰,奴婢倒在水沟里雨水一冲,自此了无痕迹查不出来的。”
虞婳垂眸看着手腕上缠绕的两条毒蛇,就蹲下身把蛇给扯了下来,全部压在她的身下,营造出种秦贵人路过此地,不幸被毒蛇咬到身亡的场景。
做完这些,三人不发一言都默契地离开了,只剩蒙蒙细雨洒落在秦贵人身上,浸透衣裙与发丝。
蒹葭小院中,殷南姬和殷梨已经熟睡,她独自去了偏房,屋内只有小小一盏灯烛,外头看起来依旧黑暗如同没有人一般,桌上有姁娘准备好的煮茶器具。
虞婳走进去后把被雨水打湿表面布料的斗篷脱下,仔细挂到衣桁上,遂回到桌边坐下。
她于调香做毒药上只是略懂,毕竟二皇兄精通,这魇魔香还是那夜李祈安给的方子,声称是丧魂香,其实不然。
二皇兄曾与她说过,丧魂粉并不是常见的香料能调出来,而是长于丧魂花中,待到开花时会飘散香气,吸入此香者会立马昏厥进入梦乡,困在心魔里走不出,此花香有剧毒,能让人无知无觉死在心魔里,而丧魂花罕见无比,南疆市面上见到的,只不过是效果相似的香粉,要不了人命。
李祈安同她说的话半真半假,也许是担心不会助他一臂之力,反正这魇魔香并没一无是处,她也不会去揭破。
拉拢帮助李祈安并不是她善心泛滥,而是此人长于南疆国,又曾经是太子接触的草药自然多,虽说武功不是那武林高手,但天长日久的训练,在她身边男扮女装当个武婢也是大有用处,长公主已经回京,随时会陷入险境,她需要一个侍卫。可又未嫁人开府住在宫中,哪来的侍卫。
李祈安个子矮小瘦弱,男扮女装带在身边,他想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她可以帮他如愿,正好合适。
她没有立刻返回厢房,而是坐在了四方小木桌旁,桌上摆着煮茶的器具,小炉子的炭火有些弱了,虞婳便加了些炭块进去。
慢条斯理泡起茶来,动作熟稔不失优雅,这是她吩咐姁娘早就准备的,不稍一会儿就已经泡好,倒了一小盏,刚刚要送入口中。
此时,一道人影自虚掩的窗牖闪进,带来雨夜冷风,柔软的蓝色衣角从她手背划过,泛起须臾的痒,而衣袍上银线绣的纹路在昏暗屋内不见暗淡,反倒是银光熠熠,璀璨夺目,如繁星遍布的夜空流光溢彩。
煮茶的炉子还尚有雾气冒出,一片白雾氤氲中,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冷俊容颜。
谢商止坐在虞婳对面,轻巧夺过她手中的茶盏,坐姿不甚规矩,单手撑额慵懒笑着开口:“又见面了,公主殿下。”
虞婳眉头蹙了一瞬就松展,没有意外他的到来,只平静开口:“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本王只是觉得,你总是说我是疯子,其实真正的疯子是你吧,本王来看看你这个疯女子想干什么。”
如此回答倒让她想起某个深夜,他躺在长乐宫庭院的玉兰树上,也是这样明目张胆随意进出,慈隐寺可是被御林军团团把守,避免有贼人歹徒闯进来的,这谢商止来去自如,倒和那会遁地的土地公一样。
分明前些日子已经说清楚一切,而接下来的六天日子里,谢商止都没有来白桐学院教绘画,她以为再也没个难缠烦人精的,现如今一看,还是一如既往嘛,这变脸速度当真了得。
心里忙这般想着,虞婳懒得搭理,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轻抿。
谢商止摇了摇手中茶盏,这才送到嘴边啜饮品尝,饶是他喝过许多种茶,还是被这味道给弄得眉头皱了皱:“这么苦。”
“我喜欢喝苦茶,”虞婳把自己的茶盏放下,“晋王若是不喜欢,这里还有一壶不苦的。”
谢商止看向她说的那壶茶:“你亲手泡的,我自然要喝,倒一杯吧本王尝尝味道如何。”
虞婳给他倒了一杯递过去,谢商止却是不接,调笑问:“难得这样乖顺,这里头该不会下毒了吧,砒霜还是鹤顶红?我可是记得你喜欢吃甜食的,怎么会喜欢喝苦茶。”
还是宁徽帝姬的她确实喜欢吃甜食,如同茶这样的饮品她从来喝不惯。
“好日子过多了怕忘记吃过的苦,”虞婳把茶盏放下推至他面前,“我曾被关在此处三年,可却不是有这样好的厢房居住,而是在苍川山一个茅草破屋里,忍饥挨饿,所以回宫后锦衣玉食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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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蒙了心。”
谢商止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把茶盏端起来轻轻吹气:“是嘛,你在此处住了三年?”
“本宫是大邺朝的六公主,晋王要是还想说本宫是什么杳杳,大可不必再多言,当个哑巴也很讨喜。”虞婳平视着他眼神面色毫无波澜,这样子说的真像亲身经历一样。
谢商止轻笑一声:“疯女子都这么凶么?”
眼看着他要喝下茶水,又忽然搁下:“那我很好奇,你为何要亲手杀了秦贵人,有深仇大恨?”
虞婳心蓦地一颤,眼里闪过杀意,语气还是平淡:“晋王起先说本宫是你死去的王妃,现在又说本宫杀了秦贵人,晋王可要慎言,空口白牙往人身上泼脏水可不行。”
谢商止盯着她哑然失笑,垂眸看了看面前的茶盏,茶水微黄气味清香,他端起来全数饮进腹中,末了还讨要:“味道不错,烦请公主殿下再给我一杯如何,没细细品尝可惜了。”
“怎么,晋王不怕我下了毒?”虞婳笑容带着些许危险,“这次来慈隐寺只有后妃和三位公主,可没有晋王,若你死了我可不会担责,不过换句话说,若晋王身亡可还要感谢我,这样你就可以和死去的王妃团聚了。”
谢商止愣了愣,随后做出浑不在意的模样,忽而伸长脖子往她凑近,语气和眼神都十足暧昧:“死有何惧,小姑娘第一次亲手杀人难免露怯,不过忘了告诉你,本王百毒不侵。”
说完又故意在她耳畔吹了吹气:“不对,你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宦官刘鹏。”
屋内灯火阑珊,昏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分明隔着距离,可影子已然交缠不清,就如二人鼻间气息相融。
虞婳不免惊住,连当初刚魂穿到殷南乔身上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看来谢商止此人真是留不得,她内心冒出句话: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自己。
她杀的第一个确实是自己,灭国时的悲、自刎时的痛永远挥之不去。
虞婳抬眸瞧他一眼,不屑轻笑:“是嘛,正好我这有鹤顶红,可难弄到了,不如晋王试一试,瞧瞧我这疯女子有多凶。”
谢商止坐回了原位,两手一摊:“这么心狠,如此你不就是在谋杀亲夫?”
“晋王是嫁不出去了?”虞婳嘲讽一笑,“到处自当陌路人的夫君,也不嫌臊得慌。”
还不等谢商止反应过来,虞婳就学着他两手一摊:“不过如晋王这般俊美无涛的,脸皮向来都堪比牛皮,毕竟自诩风度翩翩,无人能拒嘛,我很理解。”
45. 夺她入怀
虞婳说完就单手撑着脸,颇有兴趣瞧着他如何反唇相讥。
谢商止做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也学着她单手撑脸凑近,两人的脸近在咫尺,都是鼻子高挺的长相,这般竟堪堪要鼻头相碰。
他倏而伸出手轻轻掐了掐虞婳的脸,少女面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掐起来手感极佳,他笑容和语气都很温柔:“这么伶牙俐齿。”
虞婳拍掉他的手捂住被掐过的地方,眉头紧紧皱着低声唾骂:“无耻下流之徒。”
“我向来不是什么好人,”谢商止没有动怒,反而语气还分外悦耳撩人,“杳杳要不要看看我有多无耻下流,嗯?”
虞婳脸色由难看转为嫌弃,冷哼一声:“六月初一当晚,本宫与晋王就已经说清楚,烦请日后晋王不要再如此称呼本宫,眼瞎脑子笨就去找御医,别来找本宫。”
“杳杳,我知道是你,”谢商止没有被她的话所干扰,“我可是打听过了,大邺几位公主都没和宁徽帝姬来往过,何谈相交甚好到交换私人香料,撒谎是要圆谎的,这又该如何解释?”
虞婳无法回答,干脆默不作声继续喝茶。
谢商止从怀中掏出个绣有玉兰花的荷包来,从里头取出根红绳,在自己的手腕比量想系个死结,却鼓捣半天也无法做好,像是故意的。
把手一伸看向虞婳,有些得意洋洋道:“这红绳不错,归本王了,杳杳给我系紧吧。”
虞婳看到这红绳时险些没有被茶水呛到,她连忙放下茶盏,说着就要抢回来:“我的东西什么时候在你那了,还给我。”
他把手收回护在怀中,像幼童护着自己的饴糖般,眼神很可怜如小狗乞食:“刚刚经过你身边时拿的,我很喜欢,杳杳就给我吧。”
“谢商止,”虞婳气急了直呼他名字,站起身来到他旁边伸手就去抢,“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谢商止单手遏制住她乱晃的双手,两人拉扯间虞婳只觉腰间倏而被某东西一拽,天旋地转的也不知怎么就坐到他的双腿上,灼热的体温穿过布料袭来,他的胸膛并不是又冷又硬,相反还带着沁人心脾的幻兰香气,柔软如棉花。
并且还非常的烫,令虞婳如靠火山熔岩般,她连忙用手撑着木桌边沿要起来,环在腰间的那只手微微发力,她又重新坐回这个怀抱中。
“你还要不要脸,”虞婳转头和谢商止对视,满眼满脸的怒不可遏,“把我的红绳还给我,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是嘛,怎么个不客气?”谢商止把搭着红绳的右手抬高让她够不到,“像对秦贵人那样么,杳杳怎么狠心如此对我呢。”
他的笑容十分蛊惑人心,若不是行径恶劣倒有点把持不住了,在她耳畔喁喁私语:“安分在本王这待着,把红绳给我系紧,这可是杳杳用五年寿命求来的,可珍贵了。”
虞婳听到“秦贵人”时,就知道来龙去脉谢商止了如指掌,此人实在难缠又难以对付,好似她种种行为都被他悉知,有些骇人,看来此人不死也是不行了。
没有意外他的到来,也是昨日和两位皇姐去苍生树求红绳上马车回来时,忽有一阵带着幻兰香的清风飘来,虽然很微弱但她还是嗅到,紧接着就听到几声轻笑,另外瞥见茂密树杆上头有片蓝色衣角如流云飘动,她当即笃定是谢商止。
这人就犹如狗皮膏药般甩不掉,在宫里就纠缠不休,原以为那晚说清楚一切,可不过短短几日又追到慈隐寺,虞婳此刻是真的非常想要他的命。
可谢商止是北荣朝最尊贵有前途的皇子,若他死在此处,那北荣朝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两国肯定要有场仗打,她大可以如此行事好坐山观虎斗。
但谢商止还有两个身手非凡的侍卫,指不定现在就在哪个角落里猫着,他自己也是武功了得,一切不过是幻想罢了,谢商止不比秦贵人那样好解决。
“你到底想干嘛?”虞婳冷声质问。
谢商止把手放下,一脸无辜样:“不想干嘛啊,杳杳给我系紧红绳就好了。”
虞婳别过脸去:“这不是给你求的,无功不受禄晋王应当懂得,不是你的东西别强求。”
“若我非要呢,”后面的话似乎让谢商止想到了从前过往,环在她腰间的左手收紧。
虞婳整个人就被迫趴在他柔软馨香的怀中,意有所指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会不择手段抢到,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虞婳没法了,这红绳还是她给自己的幼弟,崟朝九皇子虞君瞻求的,国灭当晚,幼弟被他交由名忠心宦官从狗洞出逃下落不明,至今没有传出寻到幼弟的消息,估计还尚存于世,虽没有任何希望,虞婳还是坚信幼弟肯定还活着。
谢商止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虞婳自知这红绳要不回来了,大了不明日再去求一根,便伸出手给他系紧。
“杳杳,你想在大邺皇宫里报仇,这条血路,我会陪你一起披荆斩棘,你幼弟我一直让人在找,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回头看看我。”
谢商止在她耳畔如只夏日蚊虫一样滔滔不绝,字字句句都传入虞婳耳中,她表面平静如水,内心早已经波涛汹涌。
死后魂穿本就罕见荒谬,谢商止还能认出她来也属实一样,不管此人有多信誓旦旦她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在殷蘅那处栽的坑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她现在只想复仇,只想要了邕亲王乃至整个大邺皇室的命。
更阴暗的内心深处,她还想让大邺也同崟朝那样惨烈,所有人身处水深火热,方能解心头之恨。
虞婳半晌后把红绳系紧,冷声说:“晋王该回去了,现在我要去休憩。”
“杀了人,你还能睡得着?”
“是啊,要不再把你也杀了,双喜临门,这样我会睡得特别香甜。”
谢商止愕然一瞬失笑道:“长得这样人畜无害,竟如此蛇蝎心肠,谋害亲夫那你日后不就是个寡妇了。”
在他心里,已经肯定眼前人就是宁徽帝姬,也是他娶的王妃,文清道长所言非虚嘛。可虞婳却觉得他是有失心疯,脑子不好使,有点像那种死了媳妇,看到个相似的人就想占有的疯子,可是谢商止话里透出的意思,他那个死人王妃是原先的自己,可他们从前并没有任何过深的交集,实在太乱太奇怪,虞婳懒得再捋清这些。
二人四目相对都默不作声,一条手帕却自窗牖忽然飘进来,落到了地上,谢商止最先察觉到,他耳力极好,当即就看过去,眼神由温柔缱绻即刻转变为警惕冷厉。
虞婳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昏黄烛光将那物什照得并不清晰,可上头绣着的花纹却格外显眼,是几朵百合花。
她站了起来走过去捡起端详,谢商止三两步来到她身边,低声道:“隔墙有耳,我去把那人追回来。”
说着就要翻窗进去,手腕忽然被虞婳拉住,谢商止好奇问:“怎么了?”
虞婳单手揉了揉这手帕,又放到鼻尖轻嗅,冷静道:“别去追了,我知道是谁,此事与你无关少插手,我自己能处理好。”
这话谢商止就非常不爱听了,又伸出双手把她圈入怀中,虞婳忙着端详这手帕并没有多心注意。
他个子极高,虞婳只堪堪高到她的胸膛,因此谢商止倒很好轻嗅她的发香,也看到了萧折宴送的那根荷花玉簪,有些闷声闷气道:“夫人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抬手把那碍眼的发簪给拔下,虞婳惊了惊抬头看他:“你做什么?”
谢商止动作极快,从怀里拿出原先那支玉兰花簪,还被他亲手加工过几次,更加精致小巧,往虞婳的发髻插去,这才满意开口:“那支荷花玉簪太丑,这支才配你,我重新修改过几次,是个很趁手的暗器,也是个很漂亮的发簪,你戴着格外合适。”
这玉兰发簪在六月初一当晚,虞婳可是深深插进他肩头的,以为不会再送回来,不曾想现在又有点像物归原主。
“把我的发簪还给我,”虞婳这才注意到被他牢牢抱着,大力推开后怒声道,“谢商止,你能不能别老碰我的东西,要了红绳还不够,还要我的发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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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又不是你的,是萧折宴那个莽夫武将送的,”谢商止垂眸打量这发簪,“他眼光还不错,这玉簪是好看,只可惜与你不合适。”
说完就收入怀中,抱胸站着饶有兴趣瞧她,勾唇浅笑,桃花眼微弯似两轮月牙。
虞婳刚想走过去把发簪抢回来,就见谢商止笑容顿时收敛,大步流星往她这处跑来,抱着她腾空而起闪到角落里,紧接着数道利箭如突然乍现般自窗牖射进屋中,“嗖嗖”的发出破空声,乱七八糟的定在了墙上。
“有刺客,”他沉声道,“有我在这你别怕,好生待着。”
刚刚如此安慰完,就有数十名黑衣打扮的刺客破门而入,手里皆拿着明晃晃的利剑,朝着二人一窝蜂砍来。
谢商止转身给了前头的刺客当胸一脚,直把那刺客给踢飞到木桌上,还顺带了身后的几个刺客,桌上的灯烛熄灭,屋内登时更黑了,今夜是个月色暗淡的雨夜,这些刺客又都是黑衣打扮,因此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但这丝毫不影响谢商止,他与两旁刺客打斗时夺过对方的刀,身手十足的迅捷犹如匹未用全力的狼王,还没几下就解决大半,实在难以对付,难免要见血,而他的衣角也被沾染上鲜红,昏暗里那抹蓝色就如团能骤然索命的荧荧鬼火,让人不敢靠近。
虞婳拔下他送的玉兰发簪,按动机关时刻警惕四周,若有刺客趁机袭来,她必不会柔弱不能自保,铁定狠狠插下去。
刚刚如此做完,黑暗里剑光一闪,有名刺客朝她砍来,虞婳心里一颤,下意识躲开并挥舞起发簪,却见那刺客的胸膛忽然被剑穿破,人也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黑暗中,虞婳看到谢商止模糊的身影,但那张肌肤瓷白又面若冠玉的脸却格外清晰,眉眼间还带着狠厉,而脸颊已经染上几滴血珠,方才是他给了这刺客当胸一剑。
谢商止已经解决完所有刺客,把剑一扔朝她跑来,二话不说就紧紧抱着还愣怔在原地的虞婳。
她能够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如擂鼓般不绝于耳,自头顶传来谢商止的声音,有些像劫后余生般:“别怕,我在这,他们都死了。”
崟朝被灭的霜降之夜,他没能及时赶来,快马加鞭一路风驰电掣,又像个恶魔一样斩杀敌军,终于攻破崟朝国都莲都城,却是看到宁徽帝姬自刎坠下城楼的一幕。
他总是晚一步,总是错过,这一次这一刻,将她紧紧拥抱在怀中,很真实的感受到,这次他没有错过也没有再来晚。
虞婳被他抱得很紧,像是要融入他骨肉中才罢休般有些窒息,她仰起头,就看到谢商止轮廓分明的下颚,还有那双亮晶晶有些湿润的桃花眼。
“我不怕,”虞婳回道,“你脸上有血。”
谢商止唇角勾起一抹坏笑,似恳求又似命令开口:“看在我那么尽力保护你的份上,杳杳给我擦掉吧。”
虞婳思索片刻还是掏出手帕给他擦拭,边做边道:“这些刺客要么是长公主派来的,要么是显王殷琦,或者是卓亲王,此事我要立刻去禀报皇后娘娘,这些御林军都是无用的,连刺客都防不住。”
“只怕不是防不住,而是特意如此,”谢商止握住她擦拭自己脸颊的手腕,放到了心口上,灼热感通过掌心穿透而来,“接下来的两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护你周全。”
“不用,”虞婳抽回手果断拒绝,“我与你有何干系,晋王被众多人盯着,与我来往密切会害了我,所以你离我越远越好。”
谢商止笑容慢慢收敛,眼神有些落寞:“可我一日见不到你就难受。”
虞婳不想再多说,这人总会这样混账,她用力推开谢商止逃离这个怀抱。
刚想说些赶他走的话,就听几个宫女的呼救声,貌似有刺客,透过窗牖可看到院外一些情景,分明是一切如常,但总有股不详之感。
谢商止不仅耳力好眼力也好,察觉也甚是敏锐,当即道:“还有刺客,往那边厢房去了。”
“什么!”虞婳大惊,又握起发簪,“那四皇姐和五皇姐有危险了。”
46. 真实身份
虞婳说着就要往屋外走去,被谢商止拉住:“你去做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想送死不成。”
“可是四皇姐和五皇姐有危险,我做不了什么发出动静让御林军过来也行,”虞婳很着急,甩开他的手,“我不会去送死也不想死。”
谢商止干脆伸手环住她的腰把人给拉回来,说:“别去,那些人都是大邺朝的,死了也算是给你报灭国之仇。”
这话让她愣怔一瞬,与殷南姬和殷梨相处仅仅一个多月,她似乎已经与她们生出不一样的感情,可她们分明就是大邺朝的皇室人,而大邺灭了崟朝,她是崟朝宁徽帝姬,而非大邺六公主。
虞婳担忧的心逐渐平静,想起自己真实身份,心中呢喃道:“是啊,大邺灭了崟朝,她们死了也是报灭国之仇,我崟朝数十万百姓,亲族上千条人命,都是拜大邺所为,多死一些大邺皇室人,也好告慰亡灵”
谢商止看着她的脸色变化,加上各种细节,心里已经确定她就是宁徽帝姬,只是嘴硬不肯说,换位思考也能理解,便不再强求,只低低一笑:“真是嘴硬啊,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虞婳目光微动,眼前人让她感到惊悸,她总是在他面前藏不了秘密,总会原形毕露,现如今的她甚至连真正的灭国仇人都没见上,她还不想功亏一篑,不想放过那些人,这个身份就是最好的报仇利器,她不能失去。
“你别怕我,”谢商止极力安抚她的情绪,“我不会伤害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对不起,是我来晚没能支援你的父兄,没能救下你。”
他从怀中掏出个信物,是支翠绿玉笛,说:“这东西你应该认识。”
虞婳伸手接过,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又看,这是她三皇兄的东西,很宝贵显少示于人前,幼时还偷过,在上面刻了只小狐狸,三皇兄不仅没生气,还说这下更宝贵了。
“这是我在为他收敛尸首时,从他怀中取的,”谢商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惨状简单带过,“他战至最后一刻,万箭穿心,唯有这支玉笛毫无破损。”
虞婳喃喃几遍“万箭穿心”后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发红含着泪花看着谢商止,她依旧没有说话,可哭声已经抑制不住,几滴眼泪也夺眶而出。
谢商止见状抱住她的双肩,诚恳道:“我说过,我对你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虞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情爱,最恶心最不靠谱的东西也是情爱,我此生再也不会对谁生出情爱之心,若你想与我谈情说爱,找错人了。”
眼神杀气腾腾,声音也变得狠厉:“谢商止,我不论你想干什么,我与你并非同路人,若敢拦我挡我的路,我就与你同归于尽,你死在大邺,北荣也不会轻易放过,倒省了我许多力气。”
说完就推开他转过身,用衣袖擦拭着眼泪,垂眸抚摸这支玉笛,可眼泪总是忍不住落下,她把玉笛放入心口,记起三皇兄虞君邶的话,眼泪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她便急忙擦去脸颊泪痕,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眼泪并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谢商止这次并没有再强行把她抱入怀中,这只会让她抗拒厌恶,毕竟殷蘅犯下的孽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也是毕生的阴影。
他走上前站在她身侧,地上的两道影子重合,声音温柔似水:“我不拦你,我陪你,我在尸山血海中等你。”
屋外厢房那处轻微的打斗声此起彼伏,不再有宫娥的尖叫声,漆黑暗夜里两人都格外冷静,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这些事情。
虞婳已经不再流泪,把这支玉笛小心翼翼收好,转过身看向他:“我不知道你总是接近我试探我到底想干什么,可你要知道,我就是大邺六公主,你可以走了。”
其实她也隐约的察觉自己很担心殷南姬和殷梨,这一个多月两位公主对她都很好,包括沈皇后也是一样,无微不至处处关怀,甚至连被十皇子殷济推下水,她们都冒死相救,可前提她现在是六公主殷南乔。
若换成原来的自己,崟朝宁徽帝姬,她们还会如此嘛?但她没再纠结,只告诉自己演戏就要演全套。
说完就要出门,又被谢商止伸手一拦:“我知杳杳向来心善,待会放信号烟花你再去,有璟之和鲟之在,她们死不了,我的两个侍卫向来办事妥当,肯定会留活口细细盘问,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身处险境,一点都不能。”
虞婳皱了皱眉,看向厢房那处也没见情势多危机,只能作罢,想起方才偷听之人,她还是要分心去处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吧。
不过片刻,漆黑夜空就有红色的烟花绽放,谢商止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璟之和鲟之随身携带人皮面具,他们会声称是路过的侠客,你只需找个借口解释自己为何不在场好了,还有偷听的那个人如何解决。”
虞婳松了一口气,对他态度也好了许多:“多谢。”
“谢什么,你我夫妇一体本该如此,”谢商止又恢复成那副有些浪荡混账的语气,“不过我后背好像受伤了,杳杳记得要来看看我。”
虞婳斜睨他一眼懒得多舌,这就迈过门槛小跑出去。
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来势汹汹,结束的也很干脆,若不是有璟之和鲟之在,估计是要死个把宫中人了。
天光已经大亮,沈皇后居住的神鸾院中,众妃嫔聚在一块儿,都是人心惶惶紧张不已,寺中几百号的姑子包括御林军,都跪在院中忐忑不已。
璟之和鲟之贴了人皮面具,样貌与原先不同,又刻意压着嗓子讲话,便没有被人认出来是谢商止的贴身侍卫,不过这些妃嫔姑子御林军们都没见过他们,如此行事也是以防万一。
殷南姬被吓到久久回不过神,一直缩在沈皇后的怀里,殷梨和虞婳倒是能镇定一些。
殷梨声音带着哭腔和自责道:“昨晚儿臣睡不着,想着难得来趟慈隐寺,想为已故的生母祈福,不曾想这么走开,四皇姐和六皇妹会陷入如此险境。”
“儿臣起夜,一时贪图小院风景就闲逛起来,晚膳吃的少,就让姁娘和追月去寻些吃食,不知不觉在厢房里睡着了,醒来就看到那两位侠客将刺客杀个干净。”虞婳也说道。
贤妃惴惴不安,出声道:“皇后娘娘,这些刺客好端端怎么会闯进来,还直奔几位公主的住处,这次祈福不如就作罢,实在凶险臣妾想回宫。”
魏贵妃思考再三还是附和:“对啊,那些刺客显然是冲着几位公主来的,也不知几位公主和谁有大仇,竟派死士前来暗杀。”
“几位公主能和谁有大仇,本宫就在这,看谁还敢再来慈隐寺刺杀!”沈皇后正色道,又问:“秦贵人还是没有找到嘛?”
贴身宫女霖嘉回复:“娘娘莫急,已经派人去寻了,秦贵人住的偏远,应当还不知情,亦或是害怕的躲起来了。”
沈皇后叹了一口气,看向怀中脸色苍白的殷南姬,心疼无比,她发了怒:“那些御林军都是干什么吃的,之前就让南乔被刘鹏谋杀,这次数百号人还看不住几十个刺客!”
御林军队长吓得瑟瑟发抖,在院外磕头求饶:“臣等看护不利,还望皇后娘娘息怒,臣已经排查过,昨夜西侧上值的几名御林军玩忽职守,竟聚在一起打叶子牌,那些刺客又身手非凡将他们悄无声息杀了,这才能溜进来,臣等失责,还请皇后娘娘息怒。”
“这不就是在明晃晃的逃脱罪责么,把过错推到几个死人身上,谁又知道那些刺客怎么进来的,还奚知几位公主的住处直奔而去,不是有人泄密又是什么?”容嫔开口说道。
沈皇后:“容嫔说的有理,何人居住在何处都是寺中住持安排,把原先的住持带上来。”
就有几名宫女将被关柴房的住持拖上来,是原先的那个住持,之前整日欺辱殷南乔,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的东西。
她惊恐不已,但嘴里被塞了布团只能发出呜呜声,宫娥上前拔掉布团,她干呕几下就连忙道:“皇后娘娘还请明鉴呀,贫尼万万没有这样的雄心豹子胆泄露公主们的住处,也万万不敢和贼人勾结啊。”
“本宫可没让人告诉你是何事,”沈皇后冷冷一笑,“住持是怎么得知的,嗯?还要信口雌黄!如此狗胆包天,说!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住持一愣,她慌张之下竟全部吐露出来,殊不知从始至终,可没有人告诉她昨晚有刺客一事,而且闹出的动静也小,是后来放了烟花惊醒众人,这才全部得知。
住持面色苍白如纸,知道难逃一劫,便全部抖个干净,只求能活命:“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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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有人曾来与贫尼见过一面,那人带着面具贫尼当真不认识,威逼之下贫尼也是束手无策,本想告知皇后娘娘,可贫尼为祈福事宜忙得脚不沾地给忘了,要是知道会如此贫尼当真没有这样的狗胆呀。”
“你可知泄露这些会有什么后果,只怕不仅威逼还利诱吧!”沈皇后怒声道,“自你失责被关柴房起,本宫就已经命人搜过你的住处,当真是家财万贯啊!本宫还疑心你个出家的姑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金银细软,原来还干这种勾当!”
说完,就有宫女把搜到的金银珠宝端上来,足足有一个樟木箱子之多,惊得在场的都瞠目结舌,一个出家尼姑,应当视钱财为粪土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人就会贪婪,平时香客来此上香也会有阔绰的给些额外的“香油钱”,但能攒到如此多的,不要个几十年都不行的。
“来人,慈隐寺原住持与刺客勾结,又在往日欺凌六公主,贪财失责,拖下去,赐死。”沈皇后不顾她的求饶下令道。
住持又被塞了布给拖下去。
正这时,有一小队的宫娥和嬷嬷快步走进神鸾院,还用担架抬着具尸首,不过已经盖了白布不知是谁。
有名嬷嬷走进来道:“启禀皇后娘娘,秦贵人已经寻到,只不过已经身亡,老奴们是在去往供奉韦驼菩萨的大殿小路上找到的,当时刚翻过秦贵人的身子,就看到有两被压死的毒蛇,是竹叶青,而秦贵人已经由随行御医看过,被蛇咬到已经死了。”
这话说完,惊得在场的妃嫔们都张了张嘴,有那胆子小的更是昏厥过去。
沈皇后眉头紧蹙:“秦贵人是中了蛇毒?她是被蛇咬到的?”
“御医看过,秦贵人脖侧有咬痕,另外脚环也有,应当是中了蛇毒,但具体死因如何,还需等仵作验尸。”
沈皇后有些难以置信:“好端端怎么会被蛇咬到,寺中不是都撒了雄黄粉么。”
“可慈隐寺位于半山腰,这四处都是环山,昨日午时在小花园就曾遇到过,”魏贵妃平静开口,“依臣妾看,那秦贵人整日疯疯癫癫念叨什么淑妃回来索命,嬷嬷也说了,是在供奉韦驼菩萨的大殿发现的,指不定就是做贼心虚,大半夜跑去祭拜,走过哪处小路被咬到的。”
“不过,这也太巧合,”容嫔狐疑,“蛇这东西若你不去动它,怎么可能会来咬你,再说了,发现时可是有蛇从身下窜出来,实在不同寻常。”
沈皇后觉得有些焦头烂额,她想去屋外看看秦贵人的尸体,但怀里的殷南姬在紧紧抱着她只能作罢。
吩咐道:“此次祈福祸事连连,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既如此,待萧大将军带着萧家军赶到,你们就启程回宫,可祈福不能断,本宫与魏贵妃留下来,贤妃虽也是四妃之一,但怀有龙嗣,就也一同回去,让御医好生看看。”
魏贵妃和贤妃没有什么异议。
沈皇后环顾四周,眼神停留在虞婳身上一瞬,又转开对着嬷嬷问:“那秦贵人的贴身宫女海棠呢,怎么不见她人?”
嬷嬷说:“回皇后娘娘的话,海棠寻到时是昏厥的,老奴把她弄醒盘问过,只说昨晚秦贵人梦魇于心不安,不顾劝阻前去祭拜,生怕会破坏祈福规矩,让她在殿外守着,也不知何时晕倒了,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醒来发现主子已死,哭的伤心欲绝,许是害怕又昏了过去。”
沈皇后叹了一口气:“海棠护主不利,秦贵人又常年梦魇,如此行为也实属正常,好生看着海棠,待祈福事宜结束后本宫再罚。”
容嫔插话:“皇后娘娘,臣妾觉得秦贵人这事很蹊跷,不应该查一查?还有那些此刻,实在狗胆包天。”
沈皇后斜视她一眼:“昨晚有刺客闯入,秦贵人大半夜出去,而午时就发现有许多条毒蛇,出现意外也是在所难免。”
容嫔垂下眼睫不再说话,总归死了个祸患,与她无关,也于她而言算件好事,毕竟当年的事情牵扯实在太多。
沈皇后冷笑一声:“本宫没说过不会查,秦贵人此事确实有蹊跷但也算合理,待萧大将军到,必会让大将军查个水落石出,包括那些刺客。”
“可是刺客都是死士,还不等审问就自尽已经死光了,那两位侠客也声称见义勇为,方才就已经走了,怎么查?”魏贵妃问道。
47. 情敌见面
此时,屋内响起通报:“皇后娘娘,护国大将军萧折宴已到,请求面见。”
沈皇后看了看一屋子的女人,知道让萧折宴个外男进来不好,何况还是这样丰神俊秀的少年将军,便让一众妃嫔从偏门出去,容她们收拾行囊,待会就可启程回宫。
妃嫔们被昨夜刺客行凶的事吓得不轻,哪会再管什么大将军小将军,得了命令立马回去,恨不得即刻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好。
屋内只留下了沈皇后和魏贵妃,殷南姬也给哄着去了屏风后,殷梨和虞婳陪伴在侧。
很快就响起萧折宴的脚步声,他走到屋中先是环顾一圈,不见惦念的六公主很不放心,但还是先行了个礼:“臣萧折宴见过皇后,见过魏贵妃。”
“萧大将军请起吧,”沈皇后说道,“昨夜刺客的事本宫已经在信上说清楚,想必大将军也知道来龙去脉,但细枝末节仍未悉知,昨夜有两名江湖侠客路过,察觉出不对劲出手相救,否则三位公主和本宫以及妃嫔们都危矣,只是刺客都是死士,已经自尽死光,那两位侠客也已经离去,来无影去无踪的本宫也强留不得,还望大将军能查清楚是何人如此狗胆包天,慈隐寺住持与刺客有勾结,本宫方才下令赐死只是为稳人心,大将军可以去审审。”
沈皇后说了一大堆,萧折宴来的路上就已经了解一些,他当过锦衣卫指挥使,破案无数,这等常见的刺杀案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便等沈皇后说完,即刻问:“臣遵命,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臣斗胆一问,六公主可有伤到?”
此话一出,沈皇后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魏贵妃只怔怔地望着萧折宴不挪眼,似乎在透着这个少年将军,看到另外一个人。
屏风后的几人自然都听了去,殷梨含笑看向虞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一切不言而喻。殷南姬已经慢慢回过神,眼睛没有那么呆滞胆怯,她也僵硬地扭头看向虞婳,又看了看殷梨。
这才弱弱开口:“五皇妹,六皇妹,你们没事吧?萧大将军来了,我们不会有危险了。”
殷梨点头:“四皇姐可好些了?”
殷南姬长长呼出一口气才道:“好一些了,只是这颗心仍狂跳不止,惶惶不安的,昨晚上实在吓人,我一睁眼就是满屋子的刺客,个个凶神恶煞,还以为是做梦,那血跟喷泉似的,溅的我满脸满身都是,还看不到你们两人,以为你们遭了难可把我担心坏了。”
话至此处,虞婳倒莫名有些愧疚。
昨夜她不仅听到了殷南姬的呼救,还有她大声寻找自己的动静。
“没事了四皇姐,”虞婳轻拍她的手背,温声安慰,“一切都过去了,萧大将军定能查出是何人如此狗胆包天。”
殷南姬“嗯”了一声,许是听到萧折宴的声音心里踏实,困意便止不住袭来,又恢复成原先无忧无虑的样子,她总是这样没心没肺自由洒脱,道:“有些倦了,我睡一觉。”
降荷便给她盖了毯子,殷梨和虞婳是没有困意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快速挪开,装作若无其事,可心里都各有想法。
沈皇后清了清嗓子才对萧折宴道:“六公主很好,萧大将军不必担心。”
原先沈皇后只以为,殷南乔和萧折宴只是关系过好的友人,可现如今再仔细思索观察,这分明就是少年少女情窦初开互相倾心嘛,只不过自殷南乔回宫后,倒不见得有多在意萧折宴,甚至不曾过问,看来只是他一厢情愿了。
大邺忌讳有实权的武将或是官员与公主相交过密和结亲,毕竟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如此他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沈皇后当然要为殷南乔考虑,也是为萧折宴好,毕竟一个穷苦出身的能走到这个位置很是艰难,而萧折宴吃了多少苦头,沈皇后也是见证过的,不是常人能做到。
便委婉劝说:“萧大将军已经年过二十,是该娶妻成家了,战场刀枪无眼的,伤了痛了也没个夫人关怀可不行,本宫就听陛下曾言,安国公的嫡长女对你倾心已久,不肯说亲等成了老姑娘,不如……”
方才分明还在说正事,这下忽然扯到自己的婚事,萧折宴就敏锐察觉出自己刚才的问话漏了馅,他也实在是担心。
连忙打断:“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已有心仪之人,只是还很棘手,待一切稳定臣会向陛下皇后求赐婚,到时还望皇后娘娘向陛下多进美言,成全臣一片赤诚之心。”
“你既知棘手就该无路可走时识趣放下,”沈皇后微微叹气,“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话也就说说罢了,萧大将军做事向来周全稳妥,自己的婚事应当也会慎重的。”
萧折宴默不作声。
沈皇后知道自己一番言论是操之过急,便回到正事上接着说:“秦贵人已经身死,是被毒死咬到无人发现故而身亡,虽在合理之中但也要查一查,萧大将军下去吧。”
“是,臣告退。”萧折宴拱手行礼退下。
这就大步流星走出屋中,魏贵妃目光一直追逐着他的身影,甚至连人走了都还回不过神,故而微微站起来眺望。
沈皇后扶额间瞥见这一幕,沉声道:“魏贵妃,你在看什么?”
贴身宫女柳沁惊了惊,连忙小声唤自家主子:“娘娘,皇后娘娘问您呢。”
魏贵妃这才收回目光缓缓坐下,她向来高傲目中无人,今日却很安静也很温和,但被沈皇后这么微微厉声打断,又恢复成往日里的样子,不屑轻哼一声:“怎么,臣妾自看臣妾的,皇后娘娘也要管?”
沈皇后懒得计较,魏贵妃心里在想什么,她不用猜想就知道是回忆往事,便不好再说下去,只道:“祸事连连不得安宁,本宫也乏了休憩半晌,魏贵妃回吧。”
自萧折宴走后,魏贵妃早就想离开此处,一夜鸡飞狗跳的她也困得很,站起来施施然敷衍行了一礼,这就也离开屋中。
屏风后,虞婳将方才魏贵妃的表现尽收眼底,虽然看不清楚脸上神情,但也察觉出些许异常,一个妃嫔直勾勾盯着一个将军看实在不合规矩。她看向姁娘,而姁娘也察觉到,只是朝她微微摇头不说话,便也只好假装没过多在意。
待到正午时,众妃嫔们将行囊收拾妥当准备启程返回,三位公主也要回宫去,可虞婳却被沈皇后叫去了神鸾院。
屋内门窗紧闭,所有宫女都被清出去,院门口有霖嘉带着几个忠心大宫女守着,避免有人偷听墙角。
屋中气氛有些凝重,沈皇后不说话,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就静静瞧着笔直伫立的虞婳,而虞婳只是微微垂眸,脸上也没有任何惧意和不安。
“南乔,”最终还是沈皇后开了口,有些语重心长,“褚妹妹进冷宫时,曾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护你周全,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母后想着你回了宫定要好好补偿,可是……”
沈皇后没有说下去,也不知如何继续,短短几个时辰,萧折宴已经查清楚秦贵人死因,翻来覆去一道道排查下来都是一个结果,秦贵人因心中有愧又害怕,故而独自深夜去拜菩萨,路中遇到毒蛇不慎被咬到,至于那些刺客,都是无主之人各成帮派,有人出银子就会自行聚在一起,寻不到买主是何人也只能作罢。
虞婳依旧沉默不语,秦贵人是她所杀,从在殷南乔身上重活回宫后,她就在步步为营,阴差阳错将幻兰香送出去很得妃嫔们喜爱,包括被冷落常年用不上胭脂水粉的秦贵人。
她仅仅只是用了个幻兰香就能拉近与秦贵人的距离,又总往临清苑跑,做出一副天真无邪没有心机的蠢样,让秦贵人以及那些人放下警惕。
后又让苏承竹到黑市买几条带剧毒的蛇,借口称自己命格不好,需要放生,一般放生都是龟鳖鲤鱼等等,而她却是要毒蛇。
苏承竹本是不相信的,虞婳只表明以毒攻毒,这改命格也是一样,苏承竹没多少心眼觉得言之有理便答应帮忙,为了不起端倪,还徒步从京翎走到慈隐寺,专挑茂密山林的小路,如此是不会有人查到的。
她每一步都算计到,唯独没有想过沈皇后,只是昨晚并不光她一人不在厢房中,甚至还营造出一种在蒹葭小院未曾出去,如此若真要定罪,出了小院的殷梨还有一些寺庙姑子嫌疑更重,她觉得不是自己露了马脚,而是萧折宴过于厉害,沈皇后过于心思细腻,总之他们是抓不到她任何把柄,刚想辩解。
就听沈皇后喟然长叹,站起身拉起她的手,竟然把她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薄背,虞婳愕然一瞬,手无措安放,刚想轻轻推开。
沈皇后微微哽咽的声音传来:“这三年你受了许多苦母后都知道,是母后无能,不过从今往后你若有什么苦,只管告诉母后,定会给你做主,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沈皇后松开她,眼眶有些通红:“南乔,母后知道褚妹妹薨世你很伤心,不妨告诉你,若不是那些坏心肠的下黑手,也许褚妹妹还能活下来,陛下现在已经气消让我暗中查过,秦贵人是凶手之一,所以赐了让人时常梦魇的香,久而久之就会体虚病死,此次来慈隐寺前,陛下也表明是时候让秦贵人赎罪,不想她死在皇宫脏了地方,这里是最佳之地,不论怎么样,秦贵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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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活着回宫。”
虞婳之前去临清苑时闻到那香,知道里头有能让人致死的香料,也能猜测出其中奥秘,但真正听到仍觉得心惊,若不喜直接赐死好了,这般看来海棠的改口,秦贵人住的偏远,全是因为元崇帝想要她死,如此算计实在险恶,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没再多想。
虞婳仰起头:“母后,儿臣知道了。”
沈皇后心情五味杂陈,摸了摸她的脑袋满脸慈爱:“母后只希望你能像南姬和梨儿那样,无忧无虑的平安活着,做个快乐的公主。”
虞婳敛眸不语,只“嗯”了声。
“好了,都过去了,回宫的车马要起程了,你回去吧,过两天母后再回宫。”
“好,”虞婳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走出神鸾院后,就看到站在姁娘和追月身旁的萧折宴,他今日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袭紫色交领窄袖衣袍,束鎏金玄色腰带,乌发用个银冠高束,显然是常服。
看到她原本冷着的脸立刻浮上笑容,恰似冬日暖阳可让冰雪消融,他小跑上前,眼里满是担心,边打量边问:“小公主,昨晚遭遇刺客,你可有伤到?”
虞婳木讷站在原地由他绕着自己查看,摇摇头说:“没事,幸好有江湖侠客出手帮忙,否则,”顿了顿问:“大将军,那两位侠客你可有寻到人?”
萧折宴看她真的无事,这才站在她面前道:“江湖侠客向来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好事不留名,若真要找肯定能找到,只是皇后娘娘说既然无人伤到便也罢了。”
毕竟萧折宴十分忙碌,大邺刚攻下匈奴,但仍有匈奴余孽逃往极寒苦地,那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所谓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与匈奴交战三年耗费实在多,就只留了士兵驻守边疆,他打仗三年从不歇息,元崇帝也是体谅才能容他现如今有些安生日子,估计不过多久又要日日夜夜待在军营练兵,毕竟内忧外患,北荣朝和大燕朝都虎视眈眈,邕亲王也是只难以猎杀的猛虎。
今日他本不用亲自来,派个属下就行,因他实在担心殷南乔,这便放下手头所有事赶往此处,眼下见她完好无损,可算安了心。
虞婳以为他会在此处守个两天确保沈皇后和魏贵妃安全,便道:“也确实如此,劳烦大将军挂念,马车快启程了,我先走一步。”
萧折宴:“微臣与你一起,这路上有微臣在,定然不会再出意外。”
两人并排而行去往寺门口,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只差她二人了,殷南姬和殷梨已经困到缩在马车里的小矮榻呼呼大睡。
刚至寺门口,虞婳一眼就看到了谢商止,他换了身衣袍,也是件深紫色窄袖锦袍,和萧折宴不同的是纹路更加繁复精细,端坐在马背上远远瞧着两人。
虞婳下意识觉得冤家路窄,脚步忍不住停下,萧折宴亦是。
看到他们二人站在一块儿的场景,谢商止不仅醋意大发还觉气闷到心口都疼,下了马走至二人跟前。
却是对萧折宴视若无睹,含笑看向虞婳明知故问:“六公主这是要回去了,昨晚的刺客没让你吓到吧?”
虞婳皮笑肉不笑答:“我并没有吓到,忙着回宫就不与晋王殿下多言了。”
说完抬脚就去往马车,谢商止没有跟着,而是目光非常不善看向萧折宴。两人个头几乎一致,若比气质比样貌都会分不出胜负。
先是萧折宴开了口:“晋王为何来此?”
“听闻京翎城的慈隐寺灵验,所以想来瞧瞧,不过如此嘛,本王觉得甚是无趣,”谢商止简单说道,“萧大将军向来忙碌,怎么劳驾来这小破庙?”
萧折宴却不是如此想的,他虽然住进了皇宫里,可想出宫也是轻而易举,但暗地里元崇帝是让人时刻跟踪的,出现在此处不算出奇,也不知为何,就算他极力告诉自己,谢商止和六公主之间没有什么,可在方才二人的对方眼神间,那股危机又油然而生。
他向来做事果决干脆不喜拖泥带水,直接了当回,同时也是在宣示主权:“这是我的职责,而且六公主是我的心上人,不管多忙也自然要来的。”
谢商止听后没多大怒气,原来的殷南乔和萧折宴关系如何鲟之已经打探清楚,他可以置之不理,但现在的殷南乔是虞婳,他可不会再放手。
“不巧,六公主也是本王的心上人,”谢商止笑容不仅邪气还很恣意,“而且她早就是我的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两下便骑上骏马扬长而去,全然不顾面色铁青的萧折宴。
48. 涂脂抹粉
回到皇宫时已至黄昏,虞婳从湢室沐浴出来天已经完全黑透,一轮皎皎明月高挂。
刚刚要就寝时,追月就着急忙慌小跑进寝殿,钟嬷嬷年纪大了有时会像个老小孩般不肯入睡,今夜姁娘去安抚一二,毕竟两人都是伺候淑妃许多年的感情关系向来好,而且分别三年也有许多话要说。
“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虞婳问。
追月左顾右盼没看到姁娘,这才拉着虞婳的手一脸不可思议,低声道:“公主,刚才奴婢在院子花园里给新栽的海棠树浇水呢,忽然就有支箭射进来,吓了奴婢一大跳。”
说着就把藏在怀里的箭拿出来,是支很普通寻常的箭,但上头绑了张折叠的小字条,追月取下来说:“奴婢觉得有蹊跷,不敢在院子里打开,而且也不识得多少字,公主看看。”
虞婳接过打开一瞧,只有简洁明了的一句话:今夜子时本王让人来接你。
虽没有留名这字迹也认不出是何人所写,但虞婳早已经想到是谁,且字条的右下角还画了只狐狸的小脑袋,上头用草书写个“杳杳”,而狐狸嘴里还叼着根荷花玉簪,正是萧折宴送的那支。
之前谢商止送的小狐狸总是不能安分待在长乐宫,每日上蹿下跳,白日在她身边晚上就会自个儿跑去谢商止那儿,今夜自然也是一样,虞婳懒得拘着,不过是只有灵性的畜生讨个乐罢了。
她心情有些沉重,来接她做什么又要去哪里,若不安分照办后果又会如何,还拿萧折宴那支发簪来要挟,这就是在明晃晃威胁,谢商止知道的实在太多。
虞婳面色无波地将字条放到蜡烛上,火舌舔舐着纸条烧尽,火光映在她脸上,眼神冷漠无比。
追月很担忧:“公主,上面说的什么啊?”
“没什么,今夜子时不许外人靠近寝殿,也别让姁娘和钟嬷嬷来。”虞婳面色严肃吩咐。
追月知道她如此说就是要办正事,虽很担心又好奇但也没多嘴乖乖照做就是,“奴婢晓得了,公主现在还要睡嘛?”
虞婳摇头,又走到长书案前坐下,抽出本册子,这书封名为“女戒”其实内容与此大相径庭,这是她靠着模糊的记忆,将自幼在二皇兄虞君逸那处学来的香粉毒药方子,但没认真学,只有几个方子完善,其余的模棱两可达不到瞬间致人暴毙的效果。
“追月,去把香料匣子拿来,”虞婳头也不抬吩咐,“再拿几张新做的绢帕,绣有玉兰花那几块。”
追月一听到拿“香料匣子”就被吓住,走上前蹲在她身边劝道:“公主,您又要做毒药香粉了嘛,这些香料都是皇后娘娘给您匀出来的,没剩多少了。”
沈皇后喜欢做胭脂调香,手里自然有许多种或稀世罕见或平凡普通的香料药材,大部分还是从前的陪嫁,在这宫里没有人与她志同道合难免枯燥,虞婳倒是兴趣颇丰且不是装模作样,沈皇后就大方的每种都给了她一些,而这些都是她做毒药香粉所需。
在宫里就算要盘点心都要登记在册,这香粉自然也是,如此倒省了许多麻烦,可唯一缺点就是量少,而且能做成毒药香粉所需的材料也少。二皇兄苦心钻营毒药,唯一的精妙就是能把无毒普通的药材做到悄无声息夺人命,光从成分上看起来无害。
虞婳只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去做吧,我剩下的时间不多。”
追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起身照办。
新夷宫,谢商止站在落地铜镜前一直鼓捣自己的衣袍和头发,璟之和鲟之站在两侧,璟之手里抱着几件谢商止刚刚换下来的衣袍,一脸苦闷无奈的表情。
谢商止捋了捋额前碎发问:“本王这样穿可俊俏?这身玄色袍子是不是太黑了,要不然再换一件,这发冠也要换一个。”
璟之有些生无可恋,从前的谢商止从不注重穿着打扮,本就生的俊俏就算披块烂布都是风度翩翩,但今夜虞婳要来,谢商止便是自回到宫中起就不停更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也是一样,这不,衣袍发冠腰带换了又换,谢商止还是很不满意,可把这俩侍卫给折腾坏了。
璟之道:“殿下,您本就长得仿若谪仙,穿什么都英俊,这件非常合适,那位六公主见了定然挪不开眼,就这件吧,您都换了几十件衣袍了。”
谢商止看着镜中的自己:“可本王还是觉得差了什么,再换一件,穿月白色那件吧。”
璟之听后差点没昏倒在地,寝殿的床上桌上可都是他换下来的衣袍,乱糟糟堆叠如座小山丘,璟之只在北荣大公主也就是谢商止的长姐那处,见过此番“壮观”场景,不曾想会在自己向来冷漠到让人以为无心无情的主子身上见到,可真是大开眼界,心里暗想日后可不能找个臭美的媳妇。
谢商止换好衣服后又照了许久的镜子,这才满意地微微点头:“这件顺眼了点。”
一直没出声的鲟之凑了上来,他也是被谢商止给折磨得要发癫,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胭脂水粉,装在个精美的妆匣里递过去,笑容僵硬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有些憨态可掬:“殿下,要不再抹点胭脂水粉补气色,这样更俊。”
璟之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若换做往日,谢商止指定狠狠踹他一脚,可现在却是有些犹豫,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也行,唇色有点淡。”
鲟之也是想不到他会这样说,猛然来了兴致,抽出张口脂递给他,笑嘻嘻道:“殿下,这朱红色肯定很配您,现在姑娘家都喜欢这个颜色,我们家殿下风流倜傥,再补补唇色肯定让六公主刮目相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谢商止接过,垂眸盯着手里的口脂半晌,咬咬牙还是两瓣唇抿了抿,原本粉润的嘴唇即刻鲜红起来,不见更俊反倒是红得过分有些不伦不类。
璟之几乎是面目狰狞看完这全过程,心里感叹:“殿下为了让六公主倾心自个儿真是下了苦功夫,不过这也太吓人了,果然动情者往往会被红尘染得非常俗气愚蠢。”
谢商止原本心情极好,现在全被这大红唇给弄得气不可耐,面色阴沉看着鲟之,手里的口脂纸片都给揉得要成碎渣:“你不是说涂了这个会更俊嘛!”
鲟之惊了惊,抱着脑袋赶忙跑出去:“可是属下看追月姑娘涂这个就非常好看啊。”
璟之见状连忙道:“殿下,属下去把这竖子抓回来。”说完把手里衣袍放下,一溜烟也消失了。
谢商止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急忙用绢帕擦拭,可不论怎么做都不能完全擦干净。
子夜过后的皇宫总是万籁俱寂的,虞婳本以为谢商止会让他那两个侍卫前来长乐宫将她接走,不曾想却是个有武功的女婢,听着口音是北荣朝的,想来定是谢商止带到大邺朝的护卫之一。
这女婢飞檐走壁十分了得,抱着虞婳也能身轻如燕穿梭在每座宫殿房顶,且还不发出声音如同只迅捷蝙蝠,直把虞婳佩服得五体投地。
待到新夷宫外时,女婢将她放下,恭敬道:“六殿下,已经到了,殿下就在里头,奴婢不好陪同进去,劳您独自走一趟。”
虞婳对这一切置之不理,她看向女婢满眼都是钦佩的光芒:“你身手怎的这样好,是自幼习武嘛,若我现在开始练,要多久才能同你一样?”
与其把性命安全交由他人手上,倒不如自己就能做个坚硬“护盾”,报仇路上艰难困苦,是该有些武功傍身的,还是宁徽帝姬时,她也经常喜欢粘着皇兄们习武,射箭最佳几乎百发百中,但到底玩心太大没多加练习,故而只能会些三脚猫功夫。
现如今在殷南乔的身上重活,这位六公主被关慈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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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三年过了苦日子,生母又逝世难免伤心过度,所以身子有些羸弱,回宫后她有试着拉弓射箭,但手腕臂膀小得很,多射几支箭后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这女婢的身手,她又懊悔当初没好好跟着三皇兄习武。
女婢愕然一瞬,抬起头看她,只看到少女如花似玉的容颜,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这样娇娇软软的长相应当对舞刀弄枪不敢兴趣或嗤之以鼻才对,可她却满眼都是憧憬。
“回六殿下的话,奴婢是自幼习武,若殿下想学,有天赋加上勤奋的话,至少不下八载十年,要是能得名师指点,夜以继日应当会快些,所谓勤能补拙,只要用心学定能得偿所愿。”女婢回道。
虞婳清楚她说的很委婉,习武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不得。
女婢又恭敬地道:“殿下请进去吧。”
虞婳看了看里头,这座宫殿修得当真富丽堂皇,她提起裙裾迈步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满院雪白玉兰花,这个时节玉兰花落败得差不多了,可他这处却还是开遍满树。
想起自己的母亲崟朝韦皇后最是喜爱玉兰花,父亲文景帝还为母亲栽种了十里玉兰林,每年都会带着她前去,难免停下脚步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宫殿里头的谢商止烦闷无比,双手捧着面铜镜一直照着没放下,朱红色口脂只是擦去一些,唇瓣依旧红得碍眼。
鲟之被打得鼻青脸肿弓着腰站在他旁边,璟之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根竹子一样笔直伫立不发一言。
鲟之吸溜着鼻涕道:“殿,殿下,您本来就同那城北徐公一样,这样还挺俊的。”
谢商止把铜镜放下,已经气得连怒火都冒不出来,他斜睨了眼鲟之:“现在是城北徐娘了,你,给本王到门外守着去。”
鲟之点头哈腰笑得谄媚:“是是是,属下这就去。”
璟之想着这个时候虞婳也该来了,便想着给他二人腾个空间,附和道:“殿下,属下也去吧。”
谢商止撑额点头,两兄弟急忙走出去。
屋内归于寂静,谢商止一想到待会要用这张大红唇面对虞婳,他就觉得又臊面子又为难,忽然想到那本《追妻三十六计》,这还是自己的长姐谢仙叹所写。
谢仙叹好男色,看到俊俏的男子就走不动道,而且还非常爱美,每日都要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论走到何处都要带着镜子照个不停,这《追妻三十六计》全是她追美男的经验,只不过是换了个角度所写,应该也通用的,谢商止这么想着。
便在书案前找了起来,他曾瞥过几眼觉得甚是无趣,但想到长姐的驸马曾是个铁石心肠脾气还很倔强的将军,但长得实在风流倜傥,不像五大三粗的武将,反倒像个风流才子,瞧着身板瘦弱,但只要脱了上衣露出健状肌肉,就同只猛虎般,可是把长姐弄得五迷三道。
谢商止还曾和自己的弟弟打赌过,长姐不会追到这位铁石心肠的将军,结果依旧败在长姐的石榴裙下,现在想来实在令人佩服。
思及此,谢商止也不顾什么傲气了,翻开书页一目十行看完,把书一合恍然大悟:“原来长得不俊也可以用其他地方吸引,比如身材。”
谢商止看了看自己的胸膛:“书上说上妆时不小心弄毁了,又忙赶着时间前去赴约,长姐只好以纱掩面,穿着露肩的裙衫,这样能转移注意力,原来如此。”
他有些纠结要不要脱衣,本来孤男寡女就很不好,又这样袒胸漏乳更加不妥,只怕会让虞婳反感厌恶,但只要想到自己这张红唇就不忍直视,果断把上衣都脱光,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肤色白皙如块上好美玉。
但到底没做过这样的事不自觉有些羞赧,立马又拿起件白色中衣随意披上,只露出大片胸膛,刚刚做完虞婳就进来了。
49. 棺中王妃
新夷宫虽修建得金碧辉煌,可谢商止的寝殿并未过分奢华侈糜,反而简朴淡雅,色调多为暗黑色与玄色,若不是灯烛辉煌亮堂堂的,便是如同进了个大黑洞。
他坐于矮案前,如绸乌发用根祥云木簪半挽至脑后,几缕发丝垂于肩前,微微垂首右手捂着左肩头,剑眉微蹙,姿容清冷,实乃动人心魄的美奂绝伦画面。
虞婳没有上前,而是站在绣有大片玉兰花的曲屏边,她没有发出声音,目光也只是在谢商止身上停留一瞬就挪至窗外,平淡问:“你让我来做什么?”
谢商止其实早察觉出她走了进来,但仍装作现在才发现,抬头看向她:“我受伤了,想让你来看看我。”
虞婳哑然片刻才回:“你身手非凡,怎么会受伤,说正事。”
“那你好歹过来坐着,离那么远怎么说,”谢商止觉得有些好笑,“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难不成还能把你吃了?”
虞婳犹豫半刻才缓步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这般近瞧,竟看到谢商止的唇红的过分,若不是有这张俊脸撑着,实在是不堪入目,她皱起眉头问:“你的嘴怎么了?”
谢商止即刻手忙脚乱起来,抿着唇又用手遮住,半晌才磕磕巴巴解释:“晚膳贪嘴,过多食用辣椒所致。”
虞婳凑近了些打量,他眼神闪躲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虞婳道:“我看着怎么不像被辣肿了嘴,反倒像是……涂了口脂,还是姑娘家都不喜欢的朱红色,这个颜色很难驾驭的。”
谢商止如同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即刻反驳:“什么涂了口脂,本王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涂脂抹粉的,就是被辣红了嘴。”
说完就四处寻面纱,他方才磨蹭半天虞婳已经进来,故而没来得及戴上,眼下四处寻找却不见踪影,心里急得跟油煎一样,鲟之那个家伙真是坏事,他心里唾骂,过后要把他关进紫荆塔去才行。
就见虞婳伸出手,掌心还有块叠好的帕子,她声音难得温柔:“你在找手帕嘛?我这里有,新做的,不会脏了晋王你这大佛。”
“我在找能掩面的面纱。”
“要那个干什么?”
谢商止看了她一眼,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说:“我怕这个样子会吓到你。”
虞婳有些无言以对,倒觉他这个模样怪滑稽:“晋王不必多心,你于我眼中和院中角落里的狗没什么区别,不必掩面。”
闻言,谢商止没险些呕出一口血,这话委实伤人心:“你,你怎么知道院子里有条狗的?”
那条狗还是鲟之偷偷养的,谢商止不喜欢这些,养小狐狸也是之前还是宁徽帝姬的虞婳养过一只,鲟之年纪虽和他一样大,可童心尚在,这幼犬还是昨日出宫时在集市上买的,谢商止清楚一切,但没有揭破,鲟之做了个小木屋放在院子角落里,总是对那幼犬爱不释手。
虞婳挑眉一笑避开这个问题:“晋王院子里的玉兰花实在好看,就随意逛了逛。”
谢商止接过她手里的绢帕,中间绣着大红色的牡丹花,这种花纹于他而言很俗气,可这是虞婳所送,便觉格外顺眼,还有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顿觉神清气爽。
“我要的是面纱而非手帕,”谢商止揉了揉这绢帕,“而且这么香,该不会下毒了吧。”
虞婳轻笑一声:“晋王不是说自己百毒不侵么,怎么还怕有毒啊?”
谢商止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虞婳忽而伸手把绢帕拿走,谢商止还在愣神之际,她就已经拔下发簪将绢帕两角捅出洞,扯了自己的发带系上去,没两下就做成了块面纱。
递过去道:“好了,你这个样子确实很让人忍俊不禁,还是遮住比较好。”
“你嫌我貌丑?”谢商止没有接过,语气还有些委屈。
虞婳如鲠在喉,实在不想再与他多谈这些无用琐事,把绢帕一丢:“看来晋王今夜约我前来是不想谈正事,请把我的玉簪归还,如此我就会走。”
说着就要站起来去寻找那玉簪,谢商止急忙拉住她的手腕:“别走,我还有很多话没说。”
虞婳甩开他的手:“你说。”
谢商止先是把她做的面纱系上盖住鲜艳红唇,这才娓娓道来:“那些刺客是殷琦买来杀你的。”
虞婳坐直了身子,并没有意外这个结果,但仍问:“晋王所言非虚?连萧大将军都没能查出你又如何知晓,而且说来我与殷琦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这样犯蠢,就不怕失败或被我抓住把柄,如此他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这样不信我,萧折宴不过是元崇帝的乖顺看门狗,于皇家无益的事他不会做,你以为他查不出?只不过是不好再查,看来殷南乔在他心里也没多少分量嘛,你以后要离他越远越好,”谢商止倒了杯茶推至她面前,“我泡的,尝一尝吧。”
虞婳没有喝,谢商止又拿出个檀木食盒,从里头拿出几盘精致小巧的点心:“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尝一尝。”
她看着面前的点心怔了怔,尤其是那糯米凉糕,脑中记起来自己的四皇兄虞君沥,四皇兄有着一手好厨艺,幼时的她很贪嘴,四皇兄总是换着花样给她做吃食,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像个小团子,脸儿胖嘟嘟的。
长大后,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纤瘦下来,四皇兄做的吃食她嘴馋得很但不敢再碰,只有这糯米凉糕敢吃些,久而久之倒成了最喜欢的点心。
虞婳颤着手拿起一块,将要放入嘴里时动作停下,抬眸看向谢商止,这眼神冰凉无比声音也泛着些寒:“晋王该不会下毒了吧。”
随后把糕点一丢:“你总是这样三番五次接近我,到底在图什么?昨日遇到刺客,而你刚好在,莫不是想搞什么英雄救美,让我倾心于你。”
谢商止本还是满心欢喜她会吃自己辛苦琢磨出来的点心,不料却是一个大反转,无奈苦笑:“杳杳,我什么都有,我能图你什么。”
虞婳沉吟片刻,崟朝覆灭,父兄战死,全族上下几千条人命都没了,她什么也没有,又能有什么可图,但虞婳心里明白,她知道父亲文景帝的藏宝地。
而谢商止自见她第一面起,就精准猜出她的真实身份,又与自己的几位皇兄们交好过,以他自己的本事定会知道文景帝有个藏宝地,而那里头的金银财宝是世人不能想象的,当初大邺朝有心攻打崟朝,也是因为这个,她还记得殷蘅总是旁敲侧击问过她,但父亲已经再三嘱咐过谁也不许说。
连几位皇兄都不知道的秘密她一清二楚,虞婳虽年纪小容易被骗,但唯独这件事守得很牢,只因父亲说那关乎整个崟朝安危。
到最后,大邺也没得到传闻里的金山银山,而现如今的崟朝是被北荣朝所占领,还是谢商止打下来的,他定是冲着这个藏宝地,思及此,虞婳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怨毒和嫌弃。
“图什么晋王心知肚明,”虞婳长叹一口气,“谢商止,你我并非同路人,把我的玉簪还给我,就此井水不犯河水。”
谢商止眼底闪过悲戚:“萧折宴送的玉簪你视若珍宝,而我送的你就会弃如敝履。”
“这是两码事,”虞婳把头上的玉兰花簪拔下来放到他面前,“现在还给你,我不需要也不喜欢,萧折宴送的我也会还回去,这些东西无用还是个累赘。”
谢商止盯着她推过来的玉兰发簪许久,眼眶慢慢通红,忽而站起身坐到她身旁,伸出手将虞婳牢牢抱进怀中,手压着她的脑袋贴在胸膛处,埋头在她发丝中抽泣。
虞婳没有挣扎,她根本抵挡不住他,不过是徒劳之举,他的胸膛有些硬,肌肤滑腻但发着烫,心跳如擂鼓在耳畔响起,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哽咽声虞婳莫名泛起心疼,但出口却是带着满满的厌恶:“谢商止,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总是在我面前哭,真的很烦人,还很廉价。”
他的哭声明显顿住,慢慢松开她,看向她的眼神若要破碎的玉满是不可置信,虞婳还以为他会很傲气止住眼泪,不曾想却是哭得更大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下。
“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当初我在你面前丑态百出,殷蘅一出现,你所有的眼神都在他身上,我算什么,我就像个笑话……”
他边说边哭很是委屈,分明是在说很撕心裂肺的话,可出口却像是被抢了饴糖的幼童在告状,直把虞婳看得眉跳嘴抽。
“好了好了,哭什么,”虞婳僵硬地伸出手给他擦眼泪,半天也安慰不了一句。
谢商止委屈不已:“那你以后不许再和萧折宴见面,还要离苏承竹那纨绔子弟远些,还有殷蘅那狗东西,本王箭给射偏了,否则他必死无疑,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听到“殷蘅”这两个字眼,虞婳的神情就慢慢冷下来,心似沉入谷底无尽深渊,说:“不用你来,我自己会动手。”
谢商止又将她重新搂入怀中:“到我这来,你我一同在这条血路披荆斩棘,你只管大开杀戒,有我做坚不可摧的护盾。”
怀中的人明显一愣,虞婳慢慢昂扬头,一双明眸湛湛,眼底似有温情流动。
谢商止见状拉起她的手放到之前被她刺伤的肩头伤口,疤痕很浅但还能摸出一些,他声音带着微微的嗲:“杳杳,这里真的很疼,你下手太狠了,给我揉揉可好。”
虞婳出奇的没有反抗,而是仔细给他揉摸,还凑上前轻轻吹气,声音柔柔的:“很疼嘛,都怪我,不过谁让你犯浑的。”
虽然这对疤痕消散没有任何效果,但谢商止此刻的心情就如那蜜罐子被打开,甜滋滋的喜不自胜。
他忍不住捏住虞婳的两颊让她仰起头和自己对视,而虞婳难得乖顺,还出乎意料伸出一双藕断般的玉璧,勾住他的脖根,笑容娇羞,若朵初开芙蓉。
她的声音很是妩媚:“谢商止,你就不怕我骗你,我并非崟朝宁徽帝姬?”
“你要是敢骗我,”谢商止呼吸急促,单手环住她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我定会让你万劫不复。”
“好一个万劫不复,”虞婳指腹抚摸过他的眉眼,“但在这之前,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们……就互相折磨好了。”
谢商止猛吸一口气,有她身上好闻的味道也有这面纱芬香的气味,顿觉有些头晕目眩,突觉这面纱莫非真有毒,刚想扯下来时,一张红润温软的唇就贴了上来。
他震惊无比,只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羽似蝶翼微颤,虽隔着面纱,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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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的触感无比柔软香甜,有着无尽的吸引力,谢商止喉头滚了又滚,扯下面纱冲破这关隘,单手轻轻掐住她纤长白皙的脖颈,另一只手护住她后脑勺,凶猛的急不可耐吻下去。
虞婳只能被迫仰头承受他这霸道窒息的激吻,许久后才将她松开,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若朵被暮雨打湿过的梨花,嫣然楚楚。
谢商止尤为不满足,拉起她的手又放到伤疤处,垂眸盯着她两颊潮红的脸,还有那双泛着水光的眼:“杳杳,我这里真的好疼,你要让我亲个够才行。”
怀中人轻轻“嗯”了一声,抬手褪去他的中衣,还在他胸肌上抚摸一通,实在是个明晃晃的挑衅。
谢商止总觉体内有股遏制不住的燥热,还有显少出现过的欲念,刚想又把佳人搂入怀中,忽然有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实在是煞风景。
“欸欸欸,你醒醒。”
谢商止猛然抬头,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恍若隔世,虞婳不在他怀中,而是依旧端坐在对面,脸色不佳瞧着他,像瞧个怪物。
虞婳冷笑连连:“这样都能睡着,晋王当真是个奇才。”
“我睡着了?”谢商止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唇瓣,面纱已经掉了,甚至连自己的中衣也给脱个干净,“那刚才,你和我,不是真的?”
虞婳皱眉:“你刚才盯着玉兰花簪就睡着了,这桌子有那么好吃嘛,你还又是啃又是舔的,还……还脱衣服,真是够奇葩的。”
那面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虞婳手中,她叠好收入怀中:“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的东西我收回了,那根玉簪还请晋王归还。”
谢商止还沉浸在那个梦中,梦里的虞婳当真温柔似水,小鸟依人,而现实里的虞婳,冷静沉着,对他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实在判若两人,他显少做这样的梦,而且无缘无故怎么还睡着了。
刚刚要深思没有出声,就见虞婳拿起桌上的砚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他惊了惊。
虞婳脸色阴沉:“谢商止,我对你的耐心已经足够多了,把玉簪还给我!”
也不知怎的,谢商止被她这凶巴巴的样子给唬住,连忙道:“在那边柜子里。”
虞婳站起身就顺着他指的方向过去,在柜子里翻动起来,很快就寻到萧折宴送的那根荷花玉簪,刚要抬脚离开此地。
谢商止就来到她的身后,衣服已经简单穿好了:“杳杳,可否陪我去个地方,有东西想让你看。”
“什么东西?”虞婳把玉簪收好,转过头看向他,“我不感兴趣,以后也莫要再纠缠我。”
谢商止唇瓣翕动几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觉得来强的比较合适,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里屋而去。
虞婳叫嚷了一路,可此处是新夷宫是他的地盘,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她。
很快,谢商止就将她放了下来,此处亮得晃眼,还格外的寒冷像进了个冰窟,谢商止拿起件厚实斗篷给她披上。
虞婳待了半晌才适应这处里间,映入眼帘的是具精美奢靡无比的棺材,而四面的墙上全部挂着同个女子画像,她仔细一瞧,竟是她原来的模样。谢商止在白桐书院教绘画也有月余,她识得他的画技,当即清楚这些画是何人所作。
谢商止将还在愣神的她拉到棺材旁蹲下,按动个机关,里头的尸体面容就清晰出来,是个仙姿玉质的姑娘,也是原来的她,尸体保存的完好无损,像是在沉睡而非已经死去,只是侧脖的伤口实在显眼狰狞。
“杳杳,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就是我的王妃,是我来晚一步未能救下你……”
虞婳看到里头尸体的一刹那,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脑子嗡嗡作响,她连忙起身退了几步,看谢商止的眼神都带着恐惧。
她以为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却恰恰相反,看到自己原来的样子就想起国破家亡的一幕幕,她心口又开始疼起来,扶着墙根跑出里间。
谢商止追了出来挡住她的去路,关心问:“杳杳,你怎么了?”
虞婳抬眼看他,一双眸子泛着红,骂道:“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而后又闭了闭眼站直身子,往里间那处看了看,回头再次看向他时面色归于平静,淡声道:“晋王妃既然已经身死就埋了吧,入土为安。”
“我舍不得,”谢商止抱住她的双肩,“我时常恍惚,分不清眼下情况,我不知道我的杳杳是否真的还活着,真的还像文清道长说的那样,魂穿重生。”
虞婳垂眸:“分不清你就去死陪着她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与你就像山鸟与鱼不同路。”
她背负了太多,不想再与男人与爱情纠缠,只想如何将大邺朝搅个天翻地覆,只想手刃仇敌。
谢商止说不出话了,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虞婳与他说话时总是这样疏离刻薄,唯一的一次交谈甚欢还是她的生辰夜,不过也是顾及他要回北荣难得给个好脸色罢了。
他的手慢慢放下来:“好,我知道了。”
虞婳果断迈步离开,手腕倏而一紧被谢商止拉住,他努力挤出笑容道:“杳杳,我信文清道长的话,也信我的眼睛和心,你就是她,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输,不会再放手。”
50. 雄竞开场
六月的气候总是变幻莫测,忽冷忽热让人好生不习惯,终归酷暑要来临,天气也愈发燥热起来。
今日萧折宴进了宫,与元崇帝谈完政事后就来了白桐书院,他曾答应过虞婳会来陪她练习骑马,那匹精挑细选的良驹已经送给了她,虞婳很是喜欢。
时至正午,烈日当空照得地面都有热浪腾升,本该是午憩的时辰,白桐书院里的学生却都聚在马场的小凉亭中,这处有几棵柳树遮阴,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苏承漉和殷鹤对于骑马射箭不甚感兴趣,两个人背着手对着马场的景象作诗,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说的那是慷慨激昂。
可是把苏承竹给看得无奈至极,他怕热因此乌发在用银冠高束成马尾的同时,也打了许多根小辫子,更添风流倜傥,不断摇着把折扇懒洋洋开口:“这天可真热,合该待在家里,屋中放几大盆冰块,再喝冰镇果饮才好,瞧他俩好像不觉热一样,在那里咿咿呀呀半天也不停。”
“你懂什么,”姜觅萝夺过苏承竹手中的折扇摇曳起来,“那叫风雅,人家腹有诗书,文采斐然,哪像你目不识丁。”
苏承竹斜睨她一眼,没有把扇子抢回来,没好气哼了一声:“要不是说今日午时萧大将军会来,我才不愿在这里受苦。”
实在是太热,他便掀起袍摆摇了起来,不过没有扇子好使,生起的风十分微弱,就同隔靴搔痒毫无作用。
对面石凳坐着的三位公主都在捧着画本子看,殷南姬很喜欢看这些有关情爱的画本子,什么书生高娶千金闺秀,公主下嫁九品小官,将军战死贤妻殉情,不过最近倒被个画本子里的故事气得不轻。
“啪”的一声,她把画本子重重拍在桌上,指着书页愤愤开口:“这画本子到底谁写的,可把本公主气坏了!”
在场的几人惊了惊,原先死气沉沉的氛围倒活跃起来,在旁发呆坐着的覃韩启先发了话,他端起桌上凉茶递过去温声道:“大热天的动怒容易长痘子,四公主喝点凉茶降降火气吧。”
殷南姬瞥了一眼没有动,接着道:“这画本子里说的是个负心汉辜负贤妻的故事,他们是少年夫妻,贤妻一直帮扶着丈夫,为整个家族贡献一切,可丈夫外出征战多年归来,却带了个娇美外室,那外室表面柔弱无骨,背地里却对贤妻各种欺辱,那贤妻也是个软柿子,处处被压制被刁难,看得我胸闷气短的。”
姜觅萝听后很赞同:“那确实挺气人的,我爹就经常告诉我,万事要以自己为重,婚姻不过是一个过程并非一生,若我是那贤妻,肯定和离带着嫁妆另寻他路。”
苏承竹嗤笑一声:“你以为女子和离就那么简单?不是掉层皮就是痛失所有,你瞧瞧大邺对女子的律令有多苛刻,这种想法想想就好了。”
“嘿哟,”姜觅萝用扇子重重敲了敲他的头,“这么说,你以后若娶了妻子,必定要万般欺辱她了?就仗着大邺律令是吧。”
苏承竹捂着脑袋弹跳起来,坐得离姜觅萝很远,说:“我若是娶了别人兴许还会相敬如宾,但若娶了像你这样的妻子,我肯定使劲折磨,到时再纳上几房小妾,岂不快哉。”
“就你这样还想娶本姑娘,还想纳妾,我有两个哥哥,看哪个臭男人敢欺负我,”姜觅萝十分嫌弃,摇着扇子阴阳怪气,“安然姐姐名声大噪,想拜姐妹倒可,想娶妻嘛就算了吧。”
苏安然这个表字可是让苏承竹丢了不少的脸,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但这大半个月被姜觅萝压得很死,竟没有多少胆量回嘴了。
苏承漉和宸王殷鹤走了进来,苏承漉笑着打圆场:“姜姑娘放心,我们苏家有祖训,男子只可娶妻不许纳妾更不许在外寻花问柳,女子宁可低嫁绝不做妾,若有逾矩者族谱除名逐出家门。”
这话说完,姜觅萝炮仗似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摇着扇子瞥了眼避她如蛇蝎的苏承竹,没有任何回答。
苏承竹慢慢挪过来坐下。
这么一打岔,殷南姬方才被画本子气出的怒气也消散不少。
殷梨道:“不过是个画本子,四皇姐莫要在意,我瞧这才看了一点,贤妻能扶丈夫登上高位,能将要落魄的家族兴起,肯定很有本事,万一只是有苦衷要隐忍呢。”
殷南姬垂眸瞧了瞧这厚厚的画本子:“也对,没看的还有那么多页呢,不过万一那贤妻斗不过负心汉和外室呢,我瞧她的婆母对她都不好,还有那些妯娌也是一样的嘴脸,真为她担心,而且这负心汉也不是个好东西,又纳了几房小妾。”
姜觅萝叹了口气:“画本子里写的和现实不是一样的么,瞧瞧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那乡下地主都是左拥右抱,女子受到的本就不公平。”
话虽如此,殷南姬却很沉迷画本子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不能一生只爱一人么,若我以后所嫁非良人,可该怎么办?”
虞婳也参与进这个话题,说出的话却惊得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换做是我,若所嫁非良人,那我就杀了他,眼不见,心不烦。”
苏承竹刚刚喝进一口凉茶,听了这话被呛到咳得满脸通红,姜觅萝急忙放下折扇拿出帕子给他擦拭。
其余几人都是僵住。
殷鹤嗫喏道:“六皇姐当真勇猛。”
殷南姬挤出个笑容,硬着头皮夸:“我们六皇妹眼界果然不一样。”
殷梨好奇问:“六皇妹为何这样说,弑夫可是要赔命的,而且名声还会不好。”
虞婳把手中的画本子合上,云淡风轻道:“弑夫而已,我们可是公主,天潢贵胄,千金之躯,所嫁非良人,那就别让他当人,当阴间的小鬼好了。”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众人也清醒了不少。殷南姬豁然开朗:“对啊,我们可是公主,嫁的驸马要卑躬屈膝的,若我们给些面子,公婆就不用日日行礼,若不给面子,那可就要难过了。”
殷梨一向都是温柔守礼的性子,眼下也难得有些大逆不道起来,笑道:“那我们这公主当的还真好,瞧瞧长公主,府里一堆俊美面首,天南地北的都有。”
姜觅萝苦闷地撑着脸:“我也想当公主。”
苏承竹讪笑:“得了吧,下辈子你再当公主吧。”
姜觅萝懒得理他,自我安慰:“不是公主也没什么,那我就努力习武,像大哥一样当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我是女将军,天高海阔,不必拘于一方。”
“这个倒可以。”苏承竹很是赞同。
覃韩启同殷鹤与苏承漉三人对视一眼,无奈笑着摇摇头。
然而不远处的另一座凉亭中站着三人。
鲟之和璟之都会唇语,早已经将这头的对话看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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鲟之凑到璟之耳畔低声道:“那位六公主心思可真歹毒,二话不说就要弑夫,哥,你说殿下若真娶到她,会不会短命啊。”
“去去去,又犯浑,”璟之嫌弃地推开他,正色道,“殿下八字硬,鬼神来了都难以索命,区区一个六公主,怎么能要了殿下的命。”
鲟之不服气嘀咕:“我看不然。”
“你看没有用,殿下喜欢。”璟之反驳。
“我看殿下也没多喜欢嘛。”鲟之嘴硬道。
前面站着的谢商止唇角微微上扬,眼神一直落在虞婳身上,倏而开口:“本王很喜欢,此等心狠美人,就该娶回去镇万里锦绣江山。”
身后的鲟之一连不可思议,璟之一脸淡然。
谢商止微微回头,只见到轮廓分明的侧脸,语气泛着些冷:“还有,以后不许非议王妃。”
鲟之立马噤若寒蝉:“是,属下知错了。”
一道男声骤然在这处小凉亭响起:“晋王好大的口气,六公主何时成了你的王妃。”
三人寻声望去,竟是萧折宴,他还穿着武将的紫色官服,这颜色有些老成,但放在他身上只有股雄姿英发的气概,而且帝王之下紫色为贵,可见他在朝堂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步子迈的又大又稳,脸色阴沉瞧着就非善意,很快就径直走到了凉亭边,他没有进去。
谢商止走到他面前的台阶上,因此高出许多,微微垂眸俯视轻蔑地看着他:“原来是萧大将军,素闻萧大将军战功赫赫无人能敌,也不知今后本王会不会有幸与你在战场上一较高下。”
萧折宴本不想仰头看他,但实在是气狠了,抬起头也倨傲地与他对视,四目相对之间,如有股看不清的激涌电流在传动。
“方才晋王说六公主是你的王妃?”萧折宴懒得多舌,走上了个台阶与他几乎要高到一起,“六公主未嫁,晋王可别污了她的名声。”
谢商止垂眸抚摸手中的扳指,笑容就似上次那般邪气又恣意:“是啊,六公主未嫁,本王有的是机会,若本王向元崇帝说一嘴,保管会给我和六公主赐婚,届时萧大将军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来参加喜宴了。”
萧折宴脸色极其难看,拳头慢慢握紧发出骨头的清脆声,几乎咬牙切齿:“你敢,我与六公主两情相悦,三年前我就曾答应过她,等我凯旋定会娶她,她也算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那倒是很巧,”谢商止抬眸与他一双深邃眼睛对视上,在眼神交战中毫不逊色,“本王很喜欢你未过门的妻子。”
这话气得萧折宴几欲吐血,挥拳就想打过去却悬在半空,这人是北荣朝的晋王,若这一拳打下去,大邺将会面对什么,他虽然战功赫赫,但大邺内忧外患,若此时开战,只怕要元气大伤,百姓也会身处水深火热,这么想着,顿觉自己十分无用,在谢商止面前低微如蝼蚁,就算拼尽一生,都走不到他这个地位,有的人出生就是富贵命格,而有的人穷极一生,也不能赶上一角。
鲟之和璟之拔出明晃晃的剑就挡在谢商止跟前,璟之厉声道:“好大的胆子,见了殿下也不行礼,还想殴打殿下,大邺是想与北荣交恶不成!”
谢商止扒开两人:“萧大将军向来受人敬仰惯了,怎么会卑躬屈膝。”
萧折宴把不甘心的把拳头放下,青筋暴突,“谢商止,你离她远点!”
51. 争风吃醋
谢商止话里满是得意,不断在他的雷区蹦跶:“若本王偏不呢,本王可以日日见到六公主,你就不一样了,很少可以来白桐书院。”
萧折宴没有他想象的暴跳如雷,同样得意的反唇相讥:“方才我与陛下说过,晋王来白桐书院教绘画醉翁之意不在酒,恐会带歪各位皇子公主,陛下说会思量要不要换个画师。”
虽然北荣朝比大邺朝强盛一些,可元崇帝是个开明的父亲,对待子女的教育很重视,就算只是于生活有些无用的绘画,他也一样看重,而且萧折宴说时故意扯到国家大事上,所以想着就算得罪晋王也要把画师给换了,北荣总不能以此理由来攻打吧。
闻言,谢商止愣了愣,他在白桐书院当画师这一个多月,也从几位老夫子那处得知元崇帝很注重子女的学业,因此倒教得认真了些,连那纨绔子弟苏承竹的画技都提高不少。
“本王当画师只是为了多见见六公主,”谢商止又垂眸抚摸扳指,“不当画师也好,省得要天天管教那么多学生,这样本王就可以有大把空闲时间和六公主花前月下了,倒还多谢萧大将军体谅成全。”
萧折宴是个武将,向来喜欢以简单粗暴的武力解决问题,像此番口舌交战却是有些应付不来,在朝堂上与文官起争执时,也是其余武官同僚来应对,干脆毫不顾忌骂道:“真是恬不知耻。”
“彼此彼此,”谢商止浑不在意挑眉一笑,“六公主有时还会主动来找本王,哪像萧大将军这样,总是自己送上门。”
这话可把萧折宴气得火冒三丈。
然而这头的场景也被不远处凉亭里的众人注意到,苏承竹犹如腾云驾雾般快速跑过来,人未到声先至,老远就开始喊:“萧大将军!萧大将军!”
其余人就像小鸡仔跟着母鸡,一个接一个慢悠悠走过来,有些好奇发生了何事。
萧折宴转过身,就见苏承竹飞奔而来,看到他双眼总是亮闪闪的犹如见了财神下凡,跑时双手还摇摆不停有些滑腻,踏得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苏承竹很快就跑到他身边,发冠都要歪了,二话不说先是跳起来抱住萧折宴的脖子,兴冲冲道:“大将军,你可算来了。”
萧折宴被他弄得都险些站不稳,苏承竹就像只顽皮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可是把鲟之看的忍俊不禁,被璟之用手肘捅了捅胳膊,这才强行收起笑容。
“苏世子,你先下来。”萧折宴一脸为难,双手扒拉着他的腰想把人拽下来。
苏承竹这才舍得从他身上落到地面,瞥见旁边一脸鄙夷的谢商止,相处一个多月,苏承竹没了原先那样抵触讨厌他,但也没多少好感,依旧如往常行了一礼:“见过晋王殿下。”
谢商止淡淡回了个“嗯”,就朝萧折宴冷声道:“本王不管从前你与六公主有多相爱,可现在的六公主不再是殷南乔,她只能是我的,也只会是我的。”
萧折宴没有深思这番话的另一层意思,实在是忍无可忍:“谢商止,她心里只有我一人,你敢用下三滥的手段横刀夺爱,就别想平安回北荣。”
“区区一个莽夫武将,也敢这样威胁本王,”谢商止眼里话里都是鄙视轻蔑,“你拿什么和本王争,可别忘了,大邺忌讳权臣和公主来往过密,你想娶她就是害她,只有我能护得住她,也只有我才知道她想要什么。”
萧折宴愣住,这些他都有想过,是打算用军功向元崇帝说明想求娶六公主,然而娶了公主的男子不得入朝为官,甚至抛头露面都不行,像个小女人一样拘于后院,犹如只金丝雀,但只要能娶到心爱之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愿意。
可元崇帝是个多疑的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赴死无妨,但不想心爱之人也陷入此番险境,所以才很棘手,才一直不愿意娶妻成家,他这一生,唯她一人。
可苏承竹没想到那么多,只听出了谢商止在欺负萧折宴,自幼就很崇拜他,做梦都想变成漂亮的女子嫁给萧折宴,当然,这也只是个不可能的奇葩遐想,更多的是想像他一样做个威风凛凛保家卫国的将军,光宗耀祖,庇护百姓。
立马就跳出来帮忙:“什么,萧大将军,晋王要和你抢女人啊!抢的还是六公主!”
萧折宴讷讷点头。
这可是把苏承竹气坏了,说话都是口沫横飞,指着谢商止就骂:“嘿哟,平时欺负小爷我就算了,居然敢和萧大将军抢女人,你不是已经有王妃了嘛,才逝世没多久就着急娶个续弦,晋王想女人想疯了吧!”
璟之和鲟之面色阴沉挡在前面和他对骂,然而这些谢商止都置若罔闻,他看到虞婳一行人已经走近,就往左走去下了阶梯。
因为身量高,又自有股矜贵气度,站在苏承竹面前气势就压了一大截,他故意道:“哪里来的狗可真吵啊,苏安然,前几日被本王体罚时那讨好谄媚的嘴脸可是历历在目,怎么,现在是狗仗人势?”
这样提及他的表字,可是把苏承竹给气得怒发冲冠:“你说谁是狗!岂有此理,在大邺也这样猖狂。”
说着就撸起衣袖作势要打他,其实心里怕得很,谢商止两个侍卫身手非凡,他自己也武功了得,苏承竹有见识过的,被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才会在他的课堂安分守己。
正居高不下时,萧折宴伸手拦住了他:“苏世子,我们不与厚颜无耻之人计较。”
苏承竹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显。
谢商止继续火上浇油:“怎么就这样算了,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呢,也对,一个纨绔子弟怎敢与本王大呼小叫,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这回倒是真正把苏承竹的怒火给点燃了,气到说话都语无伦次,一把揪住谢商止的衣襟,萧折宴急忙上去想拉开。
转瞬即逝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谢商止猛然摔在地上,恰好摔在刚刚到此处的虞婳脚边,竟像是被苏承竹或萧折宴推倒似的。
谢商止右手被石子磨破皮出了血,左手则是紧紧抱住虞婳的双腿,他抬头往上看去,一双眸子红通通的满是委屈,像被欺负的幼童可怜兮兮。
虞婳方才低头蹭掉鞋边的泥,脚边忽然出现个“庞然大物”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谢商止就伸出那只被石子磨破皮的手,虞婳迟钝一瞬下意识接住,把谢商止拉了起来。
原以为他会退到一旁站着,哪曾想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头微微靠在脖颈处,整个人几乎是贴到了自己的身上,双眉微蹙撅着嘴声音带着撒娇和委屈道:“他们好凶,合力起来欺负我便罢了,还推我。”
把那只磨破皮出了血的手伸到虞婳面前:“看,我的手都受伤了,好疼。”
这比狐媚子还柔媚含着委屈的声音,着实把虞婳给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包括在场的众人也是这样。
这还是平日里那位孤傲的晋王嘛?还是那位严厉的谢夫子嘛?
但除了苏承竹和萧折宴没有起鸡皮疙瘩,他俩可是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看着谢商止演苦情戏,不对,是恶人先告状。
虞婳觉得气氛很凝重且非常尴尬,僵硬笑几下,也不知怎么开口,胡乱扯道:“哦,那赶快回去上药吧。”
“可我不认识路,他们推我,手疼腿也疼……”
谢商止的话没说完呢,苏承竹就冲上来,他举起手挥舞着急到说话都要口沫横飞:“你再说一遍,谁推你了!空口白牙就诬陷人!方才我只是揪住你的衣襟都没用力,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嗖一下飞过去了!”
若换作平时,苏承竹可不敢这样对谢商止大呼小叫,而谢商止也不会像这副柔弱模样,他那两个侍卫也不会如此袖手旁观,也不知到底哪里刮来的邪气,实在不同寻常。
虞婳被他这大嗓门给弄得耳朵都要聋了,别过头摆摆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苏小侯爷稍安勿躁。”
谢商止微微抽泣:“明明就推我了。”
“你!”苏承竹气到险些昏厥,脑海忽然浮出家中几个姊妹起争执时,也有现如今这样的场景,他只觉得有趣,总是乐颠颠地在旁看戏笑得合不拢嘴,现如今这戏放到他自己身上,真是百口莫辩笑不出半点。
谢商止在虞婳耳畔压低声音道:“杳杳,疼,你要陪我回去上药,要是不肯,后果自负。”
虞婳侧头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就是故意为之,只能蹦出一句:“谢商止,你怎么能这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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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脸。”
萧折宴此刻走了上来,脸色写满乌云密布,他冷眼瞧着谢商止倚靠在虞婳肩头,心里不仅醋意大发还很难过。
“晋王这样贴着六殿下逾矩了,自己不要名声也要顾及六殿下。”说着就伸手想要把谢商止从虞婳身后推开。
岂料谢商止拦腰抱起虞婳就躲到一侧,他的手悬了空,谢商止不理会这些,只对虞婳道:“我那两个侍卫笨头呆脑不认识路,六殿下的贴身宫女追月整日在璧梧岛闲逛,定是对回去的路了如指掌,我们这就回去吧。”
忽然被提及的追月心颤了颤。鲟之和璟之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今日谢商止用的什么法子,看来大公主那本《追妻三十六计》,殿下果然还是用上了,效果还算不错嘛。
虞婳只能答应:“好,这就回去。”
两人刚转身就要走,萧折宴快步上前不顾一切拉住虞婳的手腕,眼里染上哀求:“晋王怎么可能不认识回去的路,微臣都还没有教小公主骑马呢。”
虞婳不敢与他对视眼神闪躲,犹豫片刻推辞道:“大将军送的良驹很温顺,我骑了几次都很乖巧,今日不练也无妨,改日再练也是一样,大将军向来忙碌,我启好耽误你。”
“没事,我可以匀出很多时间陪你。”萧折宴的声音和目光都变得很温柔。
谢商止一掌拍掉他牵着虞婳腕间的手,愤愤道:“都说了不练不练。”
姜觅萝见自己的大哥被如此欺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势汹汹想走上去被覃韩启拉住:“别去,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可大哥……大哥口拙,换我来肯定让那晋王气到找不着东南西北。”
“安分待着,大哥向来不喜欢别人管他的私事,万一闹到陛下跟前,是要大难临头的。”
姜觅萝被这话唬住,只能悻悻闭嘴。
谢商止挽起虞婳的胳膊又揽着她的肩抬脚就走,虞婳有些像被他生拉硬拽般跟随而去,追月和鲟之璟之见状也连忙跟上去。
萧折宴呆呆愣在原地,有些失落和不可置信地凝望两人远去的背影,苏承竹没有再咋咋呼呼,他走到萧折宴身边安慰:“大将军莫担心,有我在,才不会让那晋王得逞。”
萧折宴没有说话,双拳握得很紧,他根本不会惧怕谢商止能把六公主抢走,只是今日的六公主为何与从前的六公主很不同。
殷南乔满心满眼都是他,不论对错不论何人都会站在他这边,可今日的六公主就像和稀泥,但又更多偏向于谢商止。
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是分别三年,她经历了丧母之痛,又在慈隐寺过了很久的苦日子?要说性情大变倒可,但为什么变到与仅仅相处一月有余的晋王好似很熟悉。
直至两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马场里,萧折宴才回过神,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冷面模样,对着几人道:“先行告辞。”
苏承竹很舍不得,好不容易可以见上他一面的,但他知道萧折宴心里难过,也只能作罢。
他走后,殷鹤感叹道:“都说撒娇的女人命好,这男子撒娇也是一样的嘛,不费吹灰之力就完胜。”
苏承漉有些不赞同:“好像没有吧,我瞧着六殿下也没多情愿与晋王回去。”
殷南姬哆嗦了两下,鸡皮疙瘩都还没有消完:“这……这晋王也太肉麻了。”
姜觅萝气到不想说话,覃韩启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没有参与这场讨论。
殷梨则是喟然长叹:“果然,我说的没错,晋王就是喜欢六皇妹,只不过萧大将军也很喜欢六皇妹,如此以后会不会有很多麻烦。”
苏承竹朝他们走过来:“能有什么麻烦,以后我们齐心协力,把那晋王赶出白桐书院不许接近六殿下。”
几人没有作答,谢商止罚人的手段比比皆是,与他杠上有些危险。
“怎么,你们怕我可不怕。”苏承竹拍拍胸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殷南姬笑着转移话题:“这天可真热,既然不能和萧大将军练骑马,那我们就回去午憩吧。”
苏承竹赞同:“这倒也是,热得很。”
几人这就也离开马场。
52. 青梅竹马
长乐宫中,虞婳从谢商止那处脱身回来没多久天就已经黑透了,只要想到谢商止撒娇撒痴缠着她的样子,就觉膈应无比,连晚饭都没多少心情吃。
“杳杳春来时,祈尔繁芜”,杳杳是她父亲母亲给取的表字,她非常喜欢,可被谢商止叫了许多次,倒有些厌烦了。
一如既往洗漱过后,就捧着书心无旁骛看起来,追月也被她要求多读书识字,小丫头无精打采,拿着书趴在桌案边强迫自己看下去。
追月自幼和殷南乔长大,甚至比她还小两岁,淑妃是个心善的人,因此倒未过多苛刻要求,追月从前喜欢吃喝玩,而且一个小宫女也不需多少文墨,手脚麻利伺候好小主子就行,又早早的和殷南乔一起关在慈隐寺,莫说读书认字了,就连温饱都是问题。
因此十四岁的年纪还有些目不识丁,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以及看些菜谱,毕竟嘴馋嘛,虞婳觉得这可不行,便是自己何时看书,追月也要同样。
虞婳瞥她一眼,无奈笑道:“瞧你,看个书跟要了命似的,殊不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可以明事理拓眼见。”
对于她文绉绉的话,追月不大能理会,歪着脑袋道:“公主,我瞧这里头也没有黄金啊,而且您从前也不爱读书,自从……”
后面的话立马止住,追月连忙假装笑得没心没肺道:“公主现在勤奋好学,奴婢定视您为榜样,勤能补拙。”
虞婳知道她想说什么,淑妃未死时殷南乔可不爱读书,就喜欢拿着把小木剑在皇宫里行侠仗义,而她更加顽皮,只是几位兄长实在会管教,才不至于大字不识。
姁娘走了进来,坐在她身旁含笑开口:“公主现在稳重了,追月你可要好好学。”
追月看了眼自家公主,确实变化很大,她亲眼看过公主杀人,有时候经常恍惚,面前总是温柔浅笑,身板娇弱的姑娘还是那位公主嘛,但小脑袋瓜智商有限,想不透那么多,干脆公主说什么依言照做就是。
“知道啦。”追月应了声。
虞婳把书合上看向姁娘:“钟嬷嬷近来身子可好些了?今早我去看过,面色不大好。”
姁娘有些怅然回:“年纪大了身子总归不如从前,不过公主放心,只要好好养着也能安享晚年。”
虞婳知道钟嬷嬷也许时日无多了,淑妃故去她悲痛欲绝,加之身为淑妃的陪嫁丫头,定在三年前那场下毒事件里遭过刑,虽躲过一劫,但保不齐有人还会忌惮,这皇宫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悄无声息夺人命的地方。
姁娘压低声音:“公主,魏贵妃的事情有眉目了。”
追月立刻放下书册,打起十二分精神聆听,虞婳同样也是,早在慈隐寺隔着屏风看到魏贵妃瞧萧折宴异样神情时,她就私下问过姁娘,而姁娘不比钟嬷嬷伺候淑妃久,只略闻一二,并不知全貌。
姁娘接着道:“当初奴婢来到淑妃娘娘身边伺候时,当今陛下还未登基,而魏贵妃那时是侧妃,几乎是专宠,可奴婢还记得,魏贵妃整日郁郁寡欢,看到陛下就十分憎恶,有时还会出逃王府,形同疯妇,嘴里念叨着要去什么匈奴寻人,奴婢有心留意打听过,但整个王府的人嘴巴都很严谨,奴婢想着只要不危及淑妃娘娘,那便安分守己不再多思。”
似乎魏贵妃这事有些严重,姁娘顿了顿环顾四周十分警惕生怕隔墙有耳,她往虞婳跟前坐近了些,追月也靠了过来。
声音压的又低又细:“可终究纸包不住火,当年的事也算是闹得沸沸扬扬,奴婢这些天有意问过钟嬷嬷几次,嬷嬷才敢说出来,奴婢这才得知全貌,当年的事现在已经很少有清楚细枝末节的人,因为大多数都被陛下处死了,钟嬷嬷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有淑妃和皇后娘娘在。”
姁娘理清思路开始说了起来:“魏贵妃其实有个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是没落了数十年的武将世家裴家,本来只等魏贵妃及笄就成婚,可在一场春日宴时,魏贵妃贪杯喝醉了,也不知怎的与当今陛下……”
姁娘说至此处便觉难为情,公主可是未嫁人呢,岂料虞婳直接道:“与陛下苟且被人撞破是嘛?”
这种事情她在画本子上见多了,还是宁徽帝姬时,她去参加城中的宴席也时常会发生,已经见怪不怪。
姁娘想不到她会这样大喇喇说出来,只能木讷颔首两下,追月抓住她的手腕满眼都是好奇:“啊,那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女子名声何等重要,要么投湖出家,要么退亲改嫁呗,显然魏贵妃选择了第二个。”虞婳点了点追月的额头。
追月反应过来:“那也是,奴婢这蠢脑子,要不然怎么会成了魏贵妃,不过魏贵妃的未婚夫岂不是很悲愤?”
姁娘喟然长叹:“悲倒是有,是否有愤就不得而知了,那场春日宴后没多久,魏贵妃就嫁入了齐王府,做了陛下的侧妃,而裴小将军也领命去往匈奴战场,除夕一场大雪过后,就传来裴小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消息,那时魏贵妃还有了身孕。”
“魏贵妃向来高傲娇纵,连着先皇后和淑妃以及现如今的沈皇后都要让几分,这才能相处融洽,但是那日,她挺着肚子跪在先皇后跟前,泪流满面恳求让她出府,说是要去匈奴找裴小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先皇后想成全也无能为力,最后她只能去求了还是齐王的陛下,奴婢还记得那是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冰天冻地的,她就那样跪了一夜,还是不能出府,最后小产了,自此不能有孕,但奴婢没看出她多难过,反而很高兴,那时奴婢还觉得她很蠢笨,现如今细细想来,倒能理解了。”
虞婳听完后很平静没有任何神色,倒是追月很惋惜:“啊,那最后怎么样了,裴小将军真的战死沙场了嘛?”
姁娘点头:“这种军情不会报错的,听闻裴小将军是万箭穿心而亡,还被敌军扒了皮挂在城墙示威,最后扔到狼群里啃得骨头都不剩,也就过了几月,裴家人把裴小将军的血衣送到魏贵妃手中,那还是魏贵妃亲手做的,裴家人说他一直穿在身上,留下来的东西也就这么一样了,自此魏贵妃就疯了,抱着那件褴褛血衣又哭又笑很是渗人,魏太师可是找了许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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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才治好。”
追月沉默不语,还觉得有些凄惨,虞婳倒无心理会这些情情爱爱的事,魏贵妃只是失去了个钟爱的情郎,而她失去的是所有亲人乃至整个王朝。
“姁娘,你说魏贵妃现在还记得裴小将军嘛,那件血衣她还留着嘛?”虞婳问道。
毕竟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新朝换旧代,而当初卑微的齐王也已经登基称帝,成为天下之主,她岂敢再有怨言再敢妄想情郎。
姁娘摇摇头:“奴婢也不敢确定,可是在慈隐寺时,公主不是看出来了嘛,魏贵妃一直盯着萧大将军看,也许就是在幻想若裴小将军还活着,会不会也是像他一样战功赫赫。”
“也是,那种眼神欺骗不了人。”虞婳觉得这个内情有些无用,既然闹得沸沸扬扬,元崇帝肯定清楚,也许还是主使者,毕竟当时魏太师是先帝跟前的红人,想拉拢未尝不会用腌臜手段。
这些内情也可以看出,魏贵妃很厌恶元崇帝,而元崇帝也一味容忍,就算还想着裴小将军还留有血衣,不过也就是陈年旧事一个死人,魏贵妃背后有魏家有宣王,想扳倒实在难,她只能当个故事听听。
虞婳看了看漏刻,惊诧道:“时间过得这样快,都夜深了,你们两个都去休憩吧,姁娘,若是钟嬷嬷有何抱恙记得来告知我。”
“是,奴婢记下了。”姁娘应声退了出去。
追月也赶忙放下书册跟出去,她可不想再读书了,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看得脑袋发疼。
新夷宫中,谢商止拉着璟之和鲟之兴冲冲问:“怎么样,今日本王表现得如何,萧折宴那厮是不是输得很惨?”
璟之想到今日谢商止那撒娇模样就说不出话,鲟之倒是滔滔不绝:“可不是,萧折宴气得脸都在发青,六公主给您上药时可心疼了,不过下手有些重比属下都还粗鲁,不过殿下还是很有本事,撒娇起来很像属下幼时见过的一个寡妇,就是这样缠着钟意郎君的,大公主的法子果然管用,这叫什么来着,哦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是两姐弟。”
“我听你这话怎么有些像拐弯抹角骂本王呢。”谢商止皱起眉头。
他把鲟之推开,拉住璟之问:“怎么样?”
璟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谢商止嫌弃道:“啧,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璟之只能干巴巴道:“殿下表现不错,不过这貌似是女子的手段,殿下日后还是要少效仿吧,太丢人了。”
闻言,鲟之忍不住笑出声,今日谢商止的样子实在让他忍俊不禁,估计要一辈子记忆犹新了。
谢商止立马灰心丧气起来,他摸了摸被虞婳亲手包扎好的掌心:“有嘛,本王觉得挺管用,她都陪了我一下午。”
鲟之和璟之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那是殿下你强迫人家陪着你的!
“你们两个滚出去,呆头呆脑又没娶妻,哪里懂得这些。”谢商止摆摆手赶人。
两个呆头呆脑的侍卫只能麻溜起身退出去,他们还是习惯冷面冷心对女子没有半点兴趣的主子,这样的谢商止,有些吓人。
53. 苏家武将
六月中旬时,三年前攻打匈奴的大军就抵达京翎城,元崇帝带着朝中官员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
还未到辰时,临近城门的地方就已经是人山人海,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称赞,说得最多的自然就是本朝最年轻的武将萧折宴,也是此次攻打匈奴的主帅,年纪轻轻就有此赫赫战功,实在令人咋舌惊叹,要知道以往有许多勇猛武将都命丧于匈奴战场。
堂兄叔伯们凯旋,苏承竹与苏承漉十分兴奋,天边破晓时就跑到城门口占上最佳最显眼的位置,连苏家几个姑娘都不顾礼仪规矩,也跟随而来,今日几个小姑娘倒没吵嘴格外融洽,站累了就互相捶背捶腿。
倒把苏承竹给看的目瞪口呆,这女孩子家的友谊可真奇妙,前一刻可以为块绢帕吵翻天,后一刻又能好到形影不离。
覃韩启和姜觅萝也来凑这个热闹,萧折宴是他们的大哥,虽非亲生但感情甚好,是打心底为他感到高兴。
快到正午时大军才到,此时的京翎城几乎是家家户户出动上街来,沿路的茶馆酒肆挤满了人,城门大开,因此外头场景也能看个一二。
萧折宴身穿玄色铠甲端坐在骏马上,阳光下甲胄熠熠生辉,少年将军乌发高束十足意气风发,又没那股从穷苦百姓到走至高位的得意忘形,手里握着名为“傲霜”的红缨枪威风凛凛,这把傲霜红缨枪曾跟随他征战四方,收复前朝丢失城池,斩杀本朝奸佞贼子,染了许多人的血。
而他两旁依次是苏家八位武将,以及官职大小的副将们,身后是千军万马,壮观无比。
元崇帝站在城门上,今日带了三个儿子来,太子殷旭、宣王殷野、宸王殷鹤,官员们则是在城楼下整齐站着。
御前总管刘渡念起了圣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城门口:“护国大将军萧折宴,征讨匈奴,诛杀可汗,安邦定国,能得此勇猛忠义武将乃大邺福运,朕念尔屡立战功,特封尔为顺国公,后代子嗣可世袭承爵,享千户食邑,钦此。”
萧折宴包括前排的武将们早已经下马,他接过圣旨后回道:“臣萧折宴叩谢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侯伯子男,国公也算是个很不错的封赏,并且还可以世袭,而本朝只有一位年过五十的安国公,萧折宴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且手握重兵身兼数职已经是封无可封,再往上也只能封王了。
接下来就是其他武将的封赏,或是加官进爵,或是赐金银珠宝,终归都没有萧折宴的高。
宣王殷野看向城楼下风光无限的萧折宴,又看向元崇帝心里冒出担忧来,父亲脸上满是欣慰的神色,看萧折宴的目光如看个很有出息的儿子,可那并不是他的儿子,就不怕功高盖主么,就不怕有朝一日萧折宴羽翼丰满起兵造反么,乱臣贼子谋权篡位的事并不是没有过,他有试图将萧折宴拉到自己麾下,可此人只忠心于父亲。
太子殷旭倒没那么多顾虑,他向来秉承认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元崇帝的手段他心里有数,看向萧折宴的目光倒没殷野那般忌惮担忧,反而多出几丝转瞬即逝的怜悯。
宸王殷鹤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还是此番严肃庄重的时刻,便是有些畏畏缩缩站着,不敢发出动静。
很快受封仪式就结束,元崇帝和几位皇子也回去了,大军开始陆陆续续进城,百姓们夹道欢迎,欢呼喝彩声不断。
苏承竹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堂兄伯父们,跳起来如同只欢快的兔子在蹦跶,放开了嗓子大喊:“大哥,二哥,四伯父……”
苏承漉也同样如此,几位苏家姑娘就有些矜持放不开,只能满眼欣喜眼含热泪看着自己的兄长父亲们。
苏家大房长子苏承宥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脸上立刻露出个笑容,招呼身旁的兄弟们看过去,都在互相大喊着打招呼。
苏承竹本想一路跟随而去,被苏承漉拉住:“哥哥,今日人很多鱼龙混杂的,几位姐姐妹妹可没你腿脚快,万一走散了可怎么好,不如我们就先回家里等着。”
苏承竹看了看几个姐姐妹妹,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姑娘,能站一个上午已经是不容易,脸上大汗淋漓,他又看向四周,人多到几乎水泄不通,为了安全便答应起来:“好,那你们手牵着手跟我回府去,可别走散了。”
途中遇到了姜觅萝和覃韩启,姜觅萝照着京中女子时兴打扮一月有余就已经腻了,还是习惯于扎辫子,簪上几朵珍珠绒花格外雅丽,倒让苏承竹眼前一亮。
他揪住她的小辫子很是欠揍道:“姜萝卜,可跟好你二哥了,今日人多你要是走散了遇到拐子,把你卖到乡下给地主傻儿当媳妇可没人救你。”
姜觅萝踢了他一脚:“苏承精,你在咒我嘛你,有我大哥二哥在,谁敢卖本姑娘。”
“懒得与你多说。”苏承竹挨了一脚才消停点,带着姊妹和弟弟赶紧开溜。
苏家几个姑娘知道他总喜欢这样倒见怪不怪,朝着姜觅萝无声行礼就走了,姜觅萝也不太熟稔回了个礼。
本来半个时辰就可以从城门到青云街忠勇侯府,硬是一个多时辰才回来,等他们到时苏家八位武将已经前一步回来了,正在府门口与苏老太太一干人等嘘寒问暖。
苏老太太年过花甲满头白发,抱着大儿子涕泗横流,又拉起几个儿子孙子的手,发现他们的手要么粗粝无比,要么都是刀疤便满眼都是疼惜。
轮到二房长子苏承苛时,却在坚硬的铠甲里寻不到他的左手,苏老太太惊诧一瞬反应过来,松开其他人的手抱着苏承苛泪流满面,瞪大眼睛颤声问:“苛儿,你……你的左手呢,哪去了?”
苏承苛笑得浑不在意:“祖母别哭了,我在战场上可勇猛了,就是这只左手斩下敌军将领的首级,没了也无妨。”
“你这孩子,断了手还说什么无妨。”苏老太太泣不成声。
苏承苛伸出右手给祖母擦眼泪,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一个劲说男儿顶天立地,一只左手而已无妨的。
很快苏老太太就缓过来,看向身后的几个孙媳妇和儿媳妇:“都来看看自家夫君吧。”
说完就由着几个老媪搀扶才能站稳。
苏承苛的夫人刘氏满眼泪花看着自己夫君没了的左手,忍不住哽咽起来,苏承苛轻轻一笑把她抱入怀中:“这三年夫人可安好?孩儿们可听话?苏家可有事发生?”
苏家有祖训,男子不可纳妾在外寻花问柳,女子宁可低嫁绝不做妾,因此过了两代,到这代时家风很清正,苏家儿郎们个个都是疼爱夫人的痴情种。
刘氏抱紧了他回道:“我很好,孩儿们都很听话在国子监苦读,家里有五弟妹操持着井然有序,倒是夫君……夫君吃了多少苦头。”
苏承苛笑着安抚:“男子汉大丈夫,区区断了左手而已,我这次可立了不少战功,还升官了,从正四品到从三品,日后定给你讨个诰命夫人回来。”
“我才不要什么诰命夫人,只要夫君平平安安的就好。”刘氏眼泪汪汪回着。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苏府门口这场景恰如此景,不过几个已经年过三四十岁的当家人可没孩子们这般如胶似漆。
大房苏蛰的夫人白氏可就是个例外,她是将门虎女嗓门很大,也是思念夫君得紧了,捶打着苏蛰的胸膛哭诉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一去就是三年,家书也不寄一封,害得我整日牵挂,莫不是嫌我厌我,在外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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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娇花看对眼了。”
苏蛰很无奈,拉住白氏的手:“哎呀夫人,你再打下去我旧伤就要发作了,我都一把年纪哪有那心思,再说了,军营都是糙汉哪有什么娇花。”
白氏嘀咕:“不都说军营有什么军妓嘛,你一个音讯都没有,害得我总胡思乱想。”
大房长子苏承宥走过来道:“娘,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次主帅可是萧大将军,他为人如何您可是清楚的,在他麾下哪敢有什么军妓,连个女医都难见。”
“也对,有萧大将军在我很放心,”白氏立马打消疑虑,看向隔壁府邸的大将军府,“瞧瞧,还是该早些成家立业,萧大将军凯旋都没个夫人孩子等着,冷冷清清多凄凉,不过怎么不见萧大将军回来。”
苏承宥:“萧大将军此刻在宫中,陛下体谅我们舟车劳顿,庆功宴定在明日夜晚,今日我们都可以好好聚聚。”
苏蛰环顾四周见人没到到全,问:“欸?怎么不见安然无恙那两小子,还有几个侄女呢,都跑哪去了?”
刚刚说完,苏承竹就飞奔而来:“大伯,大伯,我在这儿!”
苏蛰转身看过去,苏承竹已然到了他跟前,一头就扎入怀中,苏蛰反应很快顺势抱住他把人举了举才放下:“哎哟,你这小子长这么高这么重了。”
苏承竹笑容满面:“这都过去了三年,我都十七了,不长高怎么得了。”
苏承漉和几个苏家姑娘们也走到跟前来,苏蛰也将苏承漉给抱着举了举:“嗯,还是无恙轻些。”
苏家几个姑娘纷纷给他们行礼问好。
苏蛰看向几个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侄女,非常自豪夸道:“瞧瞧,我们苏家虽然都是粗鄙武将,可姑娘一个赛一个亭亭玉立,也不知哪家臭小子会有好福气娶到我们苏家的姑娘。”
这话说完大家纷纷都笑出声来,可把几个姑娘给羞得脸颊绯红。
苏承竹已经偷溜到苏承苛那里,因他注意到苏承苛没了左手,愣愣站在他面前不发一言,脸上也没了笑容。
苏承苛对他可就没那么多温柔,敲了敲他的头问:“苏安然,听闻你在国子监又胡闹了,把夫子们气得不轻,现在只能去宫里给皇子公主们当伴读,是也不是?”
苏承竹摸摸脑袋:“三哥,你还是这样喜欢敲我脑袋,我哪有那么胡闹,那些夫子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刁难,我如今在皇宫里可安分守己努力上进了。”
却是忠勇侯接了话:“有北荣晋王管教,他岂敢不安分守己,现如今你堂兄伯父都凯旋了,我自是无能劝你别走武官,由他们来指引劝导你吧。”
苏承苛举起没了的左手,唬他道:“三哥手没了,以后握剑骑马都不容易,战场凶险无比,我们能活下来都是踩着数千士兵们的尸体,战场凶险无比,你可还想当武将?”
苏承竹看向几个堂兄们,个个都比当初苍老许多但仍神采飞扬,肌肤粗糙发黄,而当武将难免要上战场经历生死,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勇气都能做到。
他看着苏承苛的断手没有畏惧退缩,反而坚定真挚道:“苏家儿郎个个顶天立地,我才不怕,就是要当武将!”
转头朝忠勇侯说话时却又有些吊儿郎当:“小爷我就是要当武将。”
忠勇侯气到只能指着他蹦出个你字。
夫人徐氏道:“侯爷,今日是大喜团圆的日子,就别说安然了,都快进门,接风洗尘宴我都准备好了,我们都要欢欢喜喜的才好。”
忠勇侯只能作罢:“夫人说的对。”
苏老太太发了话:“站在大门口做什么,都快进府去。”
众人便依言照做,其乐融融进了府。
54. 夏苗狩猎
六月底时,天气已经完全炎热,三年一度的夏苗狩猎也在灵漳山举办起来,同时也到了端午节,也一并给办了。
沈皇后吩咐尚服局早早的给三位公主做好了骑装,还备好了温顺的良驹,与女子也可握得起的轻巧弓箭。在这种场合,大邺对女子骑马射箭并不排斥,相反还会有场地供女子玩乐,或是与男子们赛马。
灵漳山位于京郊一处风水极好的皇庄,背靠连绵密林山峰,其中有许多种野兽,鸡兔鹿之类居多,传言往更深处还会有凶猛无比的虎豹,元崇帝在位期间办了几次夏苗狩猎,但除了萧折宴猎到一次公豹就再没有人见过,估计移居或是老死病死了,但少年郎们的好奇心还是止不住,都在相邀要在此次前往密林寻一寻。
宽阔马场上,权贵子弟们或是在赛马或是射箭,贵女们则是投壶或打捶丸,也有品鉴诗书的,但更多的还是喜欢待在两旁搭建的棚子里,三五成群闲聊。
虞婳骑着萧折宴送的那匹良驹,正与殷南姬和殷梨在赛马场里游荡。
苏承竹骑着匹白马过来,朝她们三人道:“三位殿下,在白桐书院我们也练过许多次骑马了,不如来一起赛马如何?”
殷南姬哼笑一声:“苏小侯爷,你的马术顶好,与你赛马肯定会输有什么意思,”她挥了挥手里的弓箭,“我们来射箭好了。”
“我同意,”殷梨笑道,“和苏小侯爷赛马就是自取其辱,我们也练了许久的射箭,来试一试看看成果如何。”
苏承竹看向虞婳:“六殿下觉得如何?”
虞婳颔首颇有兴趣:“正好,今日握这弓格外顺手,也想与苏小侯爷一较高下。”
几人意见达成一致,驾马去往射箭的区域,本来就难得能见到皇室中人,三位公主的骑装颜色又很鲜亮,因此倒吸引许多人的目光跟随而去。
三人刚过去,元崇帝与沈皇后就到了马场主帐篷内,今日秉承着君与民同乐,倒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帝后也同样注意到这几人的情况。
殷南姬指着对面的草靶子道:“平日里都是以几环来定胜负实在无趣,今日来点不一样的,在每个草靶子前挂上玉环,射穿玉环不损坏且正中草靶子就可。”
“那若我们都射穿玉环呢,该如何分胜负先后?”苏承竹问道。
殷南姬都有点不自信自己能射穿,还是说:“若如此那就以草靶子环数来定胜负,每个人射三箭。”
不稍片刻,宦官们就将几枚玉佩挂到离草靶子一步之远的距离,这玉环中间的空隙只有铜钱那么大,挂上去有风吹来还会摇晃,这难度可不是一星半点。
苏承竹瞧这情况跃跃欲试:“几位殿下得罪了,让我先来如何?”
三位公主点头,她们都有些紧张,毕竟四面可是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苏承竹懒得下马,抽出箭搭在弓弦上,他都不用仔细谨慎的瞄准就拉弓射出去,那箭跟长了眼般直冲而去穿透玉环定在草靶子上,又接连射了两箭都是如此,玉环只是微微晃了晃。
那头传来宦官的声音:“八环,九环,十环。”
殷南姬和殷梨面面相觑,这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已就能射出此优秀成绩,看来苏小侯爷不仅马术厉害,这射箭也是绝佳,也不能见怪,他自幼就习武又生在将门之家,若不会那岂不是说不通。
苏承竹笑的春风得意:“现在轮到几位殿下了。”
“我先来。”殷南姬站了出来,拉弓搭箭瞄着那玉环许久才松手。
也许是耽搁太多注意力分散,箭倒是射了出去却偏向他处,殷南姬有些气馁,但仍把剩下两支箭射完,最后一支倒是穿过玉环射入草靶子,可玉环却被箭刮到晃得厉害,幸好没有碎,最后这支只是七环,看来拿头筹无望了。
殷梨看向虞婳:“六皇妹可要先来?”
虞婳含笑摇头:“五皇姐先吧。”
殷梨只能作罢,也拉弓搭箭起来,她很瘦弱如片柳叶似要摇摇欲堕,力气也不甚大,因此第一箭竟没碰到玉环就掉落在地,但并没有因为这有些颜面无存的局面而自暴自弃,剩下的两箭都铆足劲发射出去,也都穿过玉环插入草靶子,是七环和九环,这个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
殷南姬夸道:“嘿,五皇妹比我还厉害。”
苏承竹也附和:“不错嘛,看着五殿下柔柔弱弱的,不曾想也有这魄力。”
殷梨浅笑不语。
虞婳不等他们提醒,就自觉拉弓搭箭起来,可是她并没有下马,下巴微微昂起微眯双眼,“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迅疾射出去穿透玉环正中靶心。
对面的宦官都愣了愣,还不等他反应,第二支箭已经射来,竟将第一支箭穿裂正中靶心,而那玉环依旧静静悬挂着,四人中箭术绝佳如苏承竹都没能这样,实在把在场的都惊掉了下巴,这箭术没练个七年八载是不会有的。
她动作很快毫不拖泥带水,第三支箭搭上后将要松手时,一阵狂风刮来,卷起马场上的黄沙尘泥,玉环被吹得四处摇晃,尾部系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如此连着视线都要受损。
虞婳只能收了力,不管第三支箭结果如何,她都是头筹,射与不射已经不重要,可她并没有表明放弃。闭上眼睛,卷翘浓密的睫羽微微颤着,额边几缕发丝拂过面颊,双耳仔细聆听玉环下风铃的声音。
她的弓越拉越满,貌似下一刻弦就要崩断让人惊心动魄,这风铃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配这风景如画的灵漳山十分符合,但虞婳只听出了它摇晃的规律。
狂风一呼而过慢慢停下,苏承竹刚要开口说话,虞婳手就一松,在玉环与靶心重合那一刻,第三支箭朝着那摇晃不定的玉环直直射过去,速度极快,同样也将原先的箭给穿裂,正中靶心。
如此高超精准的箭法属实把三人给看呆了,嘴巴张得同个鹅蛋大,周围已有那按耐不住的少年郎发出惊叹声。
三人都钦羡地看着马背上端坐的虞婳,苏承竹率先开口:“六殿下,我没看花眼吧,刚才那是你射的?”
殷南姬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就我们四个人,不是六皇妹会是谁,有鬼啊?”
“那倒也对,”苏承竹憨笑两下,“六殿下,平日里都没见你有这高超箭术,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成的,肯定在背地里偷偷练的吧,日后可否也教教我?”
殷梨疑惑问:“我记得六皇妹对于射箭是不擅长的,这分开三年,六皇妹箭法竟突飞猛涨至此,实在令我惊叹。”
两人接二连三的疑问也让殷南姬狐疑起来,不过没有多怀疑什么,她早就见过虞婳在马场练射箭,确实很精湛。
虞婳下了马,朝着苏承竹笑回:“自然可以,不过我骑马不太行,苏小侯爷可要再费心多指点些。”
又看向殷梨撒起谎搪塞过去:“我本也不喜欢射箭的,可被关在慈隐寺三年,吃不饱穿不暖,只能到山上捕些小野物,也时常用树枝做简易弓箭,久而久之自然比原先进步许多,而且今日母后给我们准备的弓握起来很轻盈顺手,运气使然罢了。”
殷梨只微微笑着不再多言。
有个小宦官步履匆匆走来,给几人行礼后道:“陛下传几位殿下过去一趟,苏世子也要同去。”
几人瞬间满头雾水,虞婳看向帝后所在的主帐篷,看到元崇帝脸上都是欣喜,便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殷南姬和殷梨是很害怕元崇帝的,生在皇家总会情亲淡泊,她们也从未感受到元崇帝给长公主那般的溺爱,只有一个冷面威严的天子形象,所以平日里除了规定的请安,便是能避就避,联想到方才比箭,莫不是瞧她二人没三箭射中靶心要训斥?
思及此,殷南姬和殷梨都不免惶惶不安起来,平日里元崇帝都会抽空来查看课业的,倒是有些懊恼比这个射箭了。
然而虞婳也不想到元崇帝跟前,毕竟大邺灭了崟朝,此仇她无时无刻没记在心中,但瞧出二人的担忧,还是朝小宦官笑着试探问:“本宫瞧着陛下很高兴,莫不是看了方才的射箭比赛,要赏我们呀?”
小宦官倒也没拐弯抹角,恭敬回:“陛下与皇后娘娘看了方才几位殿下与苏世子的射箭比赛,都很欣喜,还说要赏赐彩头呢。”
闻言,殷南姬和殷梨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苏承竹并不是头次面圣,在白桐书院也常常会被元崇帝教训,倒没那么多惧意,听到有彩头赏赐,他有些兴奋道:“我们都有嘛?还是说只有拔得头筹的六殿下有?”
小宦官赧然浅笑:“奴才岂敢揣测圣意,苏世子与几位殿下过去就可知晓了。”
几人只能作罢,把弓箭给了宦官拿着便走过去。
主帐篷内,元崇帝同沈皇后道:“朕竟不知朕的六女儿竟有此精湛箭术,瞧着能百发百中,很有朕当初的风范嘛。”
沈皇后言笑晏晏:“臣妾也从未见过南乔射箭,倒是应了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魏贵妃同容嫔在旁坐着,今日能来灵漳山的后妃就只有她二人和沈皇后,贤妃是怀有身孕不宜出行,且上次慈隐寺各种祸端让她心中惊悸,便只能待在皇宫里养胎。
秦贵人的死没能掀起多大风浪,左不过是个没有依靠的卑微后妃,元崇帝也不甚在意,吩咐着潦草入葬了,至于长公主嘛也没多大反应,于她而言只是个小棋子,可有可无。
反倒是三位公主遇到刺杀一事,倒让元崇帝重视起来,可最后才查至一半就立马让锦衣卫停手,时日一多也就翻篇了。
自上次十皇子殷济说了关于继承皇位的言论后,元崇帝就彻底冷落了容嫔,她心中笃定是魏贵妃与宣王的手段,本想就此远离这两人。
毕竟自己得宠可不是同秦贵人那般光靠她人,可已经年老珠黄,架不住年轻后妃们花容月貌没了资本,元崇帝甚至连瞧她一眼都不愿。
久而久之,那些得宠的妃嫔也敢给她脸色瞧,连着御前的小太监们也会在她做了点心来求见元崇帝时出言暗讽,受到的委屈实在多。
如若只有这些倒也能忍,可她明显感觉到,元崇帝不再宠爱殷济,有时她还会梦魇,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废连个平民都不如,或是宣王殷野登基为帝,她与儿子都下场凄惨。
越想便是越惶骇,夜不能寐,白发也长出许多,偏偏殷济还非常不争气,依旧整日打骂宫人,在学堂里也不愿被管教,国库空虚,沈皇后下令后宫用度缩减,如此殷济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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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都是从避暑山庄清泉运来也就断了,殷济整日哭闹吵嚷,实在让她心力憔悴。
魏贵妃当然瞅准时机伸出援救之手,她也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刀杀人,可本就和魏贵妃一派,做过的肮脏事很多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若执意决裂她将会惨败,只能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前程再踏入贼船,她也想着好好搜罗魏贵妃的罪状把她扳倒,可她背后有魏家有宣王,实在难如登天。
魏贵妃轻轻摇曳着芍药团扇,难得夸次人:“这六公主在慈隐寺吃了许多苦,瞧着弱不禁风的,想不到还有此等魄力,臣妾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魏贵妃年轻时也很喜欢策马奔腾,射箭耍枪,她憧憬自由,可却要一辈子困于深宫,看到虞婳方才那英姿飒爽的一幕,委实羡慕。
容嫔本也对虞婳没多少敌意,在她眼里就是个未经世事的软弱小姑娘,可自从殷济将她推入水中那次过后,便是对虞婳满心满眼的厌恶,但此刻只能笑着附和:“六公主倒很有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几人夸赞间,虞婳四人就走了进来,朝着他们各自见礼。
元崇帝笑声爽朗:“南乔,真不愧是朕的女儿,明日进山狩猎你可愿随父皇一道啊?”
虞婳假装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父皇过誉了,儿臣不过是使雕虫小技罢了,能陪父皇进山狩猎儿臣很高兴,启会不愿。”
听此,元崇帝心情更加愉悦,倒忘了训斥殷梨和殷南姬,看向老实如个鹌鹑的苏承竹:“你这小子倒也不错,只是过于狂傲自大,下次稳当些,少年莫要轻狂,听闻你很想当武将,可忠勇侯却不许,你可想过怎么办呐?”
坐在官员们该待帐篷内的忠勇侯时刻注意这头情形,他虽然听不到在说什么,但大概意思也能明白,一时之间为儿子揪心起来,抓着旁边大哥苏蛰的手紧紧不放。
可把苏蛰给疼的忍不住叫出声:“五弟,你这是做什么?”
忠勇侯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额头都布上冷汗:“安然这浑小子总是口不遮拦,我担心他会冲撞了陛下,给苏家惹来灾祸。”
苏蛰无奈一笑:“五弟,安然大了有自己的考量,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放手让他闯出一片天地,又不是闺女要精养于后院,而且安然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若当初你与五弟妹让他留在姜帝师身边,到如今不说同萧大将军一样战功赫赫,也会大有作为,五弟何不放手让他去拼一拼,我们苏家男儿个个都不是孬种。”
虽然萧折宴已经封为顺国公,可武将们还是习惯称呼他为萧大将军,只有文官或一些人会以此去谄媚讨好。
忠勇侯看向能坐到主帐篷内的萧折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我何曾不想让他自己闯荡,可人心险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生也,我宁可安然无恙碌碌无为一生,也不愿他们身陷险境,沦为受人摆布的棋子。”
苏蛰有些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沦为受人摆布的棋子?”
忠勇侯摆摆手:“是我多虑了,安然是个混不吝的,不适合在朝为官也不适合当将军,就在家中做个逍遥纨绔便罢,无恙虽非我亲生子,但我也一视同仁,他自幼苦读我都看在眼里,若想考个功名我也是支持的,总之两个儿子老子养的起。”
苏蛰有些无言以对,他这五弟向来如此顾虑很多,不过倒也不完全是坏事,也是因为五弟心思缜密,才能让苏家在一次次朝堂风波中存留下来,不同于那些辉煌的世家大族草草结束没落。
苏承竹这头,他思索半晌后道:“回陛下的话,小生自是非常想当武将哪怕是个小卒,可父亲总说小生顽劣不堪,所以还想多历练几年。”
元崇帝笑呵呵的全然没有往日里的威严,指着萧折宴道:“那你可要好好努力,日后也同萧大将军一样才行啊,大邺朝最是需要此等勇猛武将。”
苏承竹看向萧折宴,立马兴奋十足:“是,小生定会谨记陛下的话,将来做个同萧大将军一样的武将,保家卫国。”
元崇帝给几人分别赏赐了些东西,他们也就回了各自的位置坐下。
主帐篷很宽敞,因此能够容下许多位置,谢商止也在其中,他从始至终一直盯着虞婳不挪眼,这可把萧折宴给气得胸口发闷。
今日来的贵女很多,换作往日那爱慕痴迷的目光肯定都会聚焦于萧折宴身上,可今日见了这北荣晋王,便是个个心花怒放,立马换个爱慕对象,可只敢远远瞧着不敢上前,毕竟都知道这晋王有个死人王妃,进京翎城时还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显王殷琦只是出言侮辱几句,他就可以明目张胆收拾一通,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鲟之还沉浸在方才虞婳那精湛箭术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殿下,属下瞧那六公主射箭的动作和当初崟朝三皇子简直是如出一辙,连表情都大相径庭,而属下曾经调查过六公主,别说射箭了,连拿剑可能都没有过,那文清道长当真所言非虚?”
璟之亦是如此,当初谢商止和虞君邶交好,两人又都是贴身侍卫肯定要接触一二,自然能够一眼瞧出来。
谢商止饮了口清冽酒水,这才慢悠悠道:“自然,她就是宁徽帝姬,本王的王妃。”
55. 遭逢诋毁
鲟之和璟之都觉是幻象,瞪大了眼睛瞧远处坐着的虞婳,兄弟俩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还是像这种死后魂穿的诡异事件,可虞婳不经意露出来的行为,细细深究起来确实和宁徽帝姬有瓜葛。
鲟之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疼得他面部都扭曲起来才肯相信没有做梦。虞婳为何能有这高超箭术,是她自幼跟着虞君邶苦学来的,并不是忽然就能做到,而虞君邶的箭术谢商止都赶不上一角,俩侍卫见识过,至今也找不到超越的第二个人。
忽听元崇帝有些讨好的声音传入耳中:“晋王是第一次参加大邺的夏苗狩猎,这灵漳山皇庄里头有许多温泉和美景,朕知晋王不喜人多,就让朕的三子宣王陪同晋王游玩如何?”
太子体弱多病,是硬撑着露面。长公主今年倒罕见的没来参加,声称是感染风寒了。显王殷琦与他有过节,宸王殷鹤不善言辞,十皇子殷济是个孩童,一通看下来,只有宣王殷野最合适,若翼王殷曜在,怕也是轮不到他来陪谢商止。
宣王殷野就坐在谢商止身旁,笑着邀请:“明日就可进山狩猎,素闻晋王马上功夫和射箭都了得,也不知能不能和晋王切磋一番,皇庄内风景如画,待到夜幕降临时,泡温泉最是惬意。”
谢商止未用正眼瞧他,自入座后殷野总是找各种话题想促进关系,可他总是爱搭不理,这次更是明晃晃的不耐烦:“不过就是几座山几根野草何谈风景如画,庸俗,无趣。”
局面顿时僵住一度鸦雀无声,殷野更是在暗地里紧紧握起拳头,指关节都泛起白,身旁的魏妙婵轻轻抚摸他的肩膀,这才能压住屡次被羞辱忽视的怒火。
显王殷琦是见识过谢商止的手段,他深知惹不起就要躲得起,没有了往日那份目中无人,四处惹祸,但全程目光倒是死死盯着虞婳,像条隐藏在杂草里的毒蛇,随时都会发出攻击。
太子殷旭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于其他人嘛则是能避就避。
萧折宴却是不想给他留脸面,但也不好硬碰硬,学着他也拐弯抹角暗讽:“如晋王所言,那何为风景如画,难不成北荣的美景不是山水草木构成的?”
谢商止森冷一笑没有说任何话。
元崇帝赶忙打圆场:“人心各有异念,何为美景岂能单凭三言两语定夺,快要赛马了,众卿都好好观赏吧。”
主帐篷内的气氛才缓和些许。
三位公主对这一切漠然置之,在白桐书院里与谢商止相处久了倒能够习惯他这狂妄自大的嘴脸。
姜觅萝也猫着腰从另一个帐篷凑过来,挤在三位公主身旁笑嘻嘻道:“几位殿下,明日我们一起去后山狩猎如何,那里的野兔最多了,说不定还能捕到几只兔子来养。”
三人都点头,殷南姬道:“晚上我们一同去泡温泉吧,这皇庄里最好的就是温泉了,难得来一次可别错过。”
殷梨:“记得再备上一些果脯甜饮。”
虞婳对这一切提不起半点兴趣,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此刻为了不显突兀只能表面应承:“许久没泡温泉了,今晚上可要好好享受。”
说完就在宽阔马场里寻找南疆质子李祈安的身影,找了半晌才看到他。一如既往被十皇子殷济带在身边,也依旧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殷济顶着福星这个头衔长大,被溺爱坏了心性难改,才九岁脑子也不是那般聪慧,因此就算被元崇帝渐渐厌恶也察觉不出来,整日就知吃喝玩乐,还有如何折磨李祈安。
这不,今日夏苗狩猎来了那么多人,且都是高官权贵子弟,正是他彰显威风的时候。
骑着魏贵妃送的那匹小马在马场中溜达,他君子六艺都有在学却是样样不精通,骑马也骑不好,在马背上坐的歪歪扭扭,因此周围有许多宦官护着,生怕他掉下来,不见威风凛凛,倒是滑稽至极。
而李祈安被他用麻绳捆着牵在手里,像遛狗一般在烈日下一圈又一圈逛起来,他自个儿倒是兴高采烈,全然不顾身旁宦官们气喘吁吁。
这匹小马是魏贵妃两位兄长从军马里挑出来的,本意是送给自家妹妹,可魏贵妃却是送给了十皇子殷济,起初容嫔担心有什么不妥,总让贴身宫娥秋韵检查,过了许多日子,殷济骑的很稳当并无异样,她这才放心。
说实话,这匹小马可是难得的良驹,毕竟出自军中嘛,跟着魏贵妃只有这一点好了,得到的东西总是昂贵罕见的。
骑了几圈后,殷济觉得自己能够纵马奔腾了,便用马鞭抽开身旁一大群宫娥太监:“都给本皇子滚远些,本皇子要赛马去。”
被抽到的宦官疼得只能发出低低的痛呼声音,不敢多言退到一旁。
而李祈安却是没有被松开,殷济一扬马鞭,身下的小马立刻奔跑而去,李祈安都未反应过来就被硬生生拖拽在地,身上穿的衣料本就不好,肌肤顷刻被磨破出血,他还吃了好几口的尘土,整个人狼狈至极,简直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马场都是黄沙泥地,还有些许石子,尽管李祈安肌肤粗粝,可也架不住这样的拖拽,他的痛呼声全然被马蹄声掩盖,一双手紧紧抓着麻绳想站起来,可速度过快始终不能如愿,渐渐的,身后留下一条很浅的蜿蜒血迹。
而殷济却还骑在马背上,甩着马鞭高兴大笑,全然不把他当成一个人。
今日来灵漳山参加狩猎的都是高官权贵之家,其实府里阴私暴力的手段比这还多还狠,只是从未公之于众。瞧见此番血腥场面都有些于心不忍,开始低声议论纷纷起来。
虞婳忍不住揪心起来,眉头皱的很紧想朝元崇帝为李祈安求情,毕竟这可是她日后的武婢,她说过会竭尽所能护他,虽然只是相互利用,但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里,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元崇帝想不到殷济会这样残暴行事,他登基之初明里暗里处置了太多的世家大族,还培养出萧折宴这样让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为不留下个暴君的名号,这数十年常常要求自己做个仁义的君王,殷济如此不就是让人联想到一句话:有其父必有其子。
元崇帝当即对着御前总管刘渡道:“把十皇子给朕带过来!”
刘渡慌忙应声小跑出去。
元崇帝明显已经动怒,这可是让容嫔紧张惶恐起来,她连忙跪到了元崇帝跟前:“陛下,济儿年幼……”
“年幼!”元崇帝怒声打断,“朕的几个儿子中,谁在九岁时如他这般行为凶残,整日打骂宫人,竟还敢妄言皇位,慈母多败儿,朕就不该让济儿留在你身边!”
容嫔被这一席话吓得花容失色,连正常说话都已经不会。
魏贵妃装腔作势想求情,可刚一开口就被元崇帝冰冷的眼神吓退。
其余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当个旁观者。
殷济很快就被带到跟前,而李祈安只被拖行半圈就被解救,也许是平日里受的折磨过多,换做旁人也许已经奄奄一息,而他只是虚弱了些,躺在帐篷外的地上喘气,全身都在发抖,不过身上的伤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殷济全然没有察觉到父亲的怒火,还在得意洋洋的笑着,他平日都是大鱼大肉,因此身子滚圆,又被养的脾性暴躁,小小年纪就有股难消的戾气。
殷济朝着元崇帝行了一礼:“父皇,魏娘娘送的小马孩儿很喜欢,不知父皇让刘公公叫孩儿过来所为何事?”
元崇帝盯着他不发一言,一双深邃的眼如望不见底的幽暗深渊,让人不敢直视,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来。
容嫔急忙给儿子使眼色,拉着他跪下:“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济儿经常骑不好马,这次可是练了许久,想着能在明日跟随陛下进山狩猎,今日高兴过头,拖拽那南疆质子不是有心的。”
她看向儿子有意引导道:“济儿,你是不是忘了松开麻绳,并不是有意拖拽南疆质子的对不对,快给陛下认个错。”
殷济一头雾水,浑不在意反驳道:“母妃说什么呀,那李祈安不过是个低贱质子,就是供人玩乐的,我拖他怎么了,贱命一条死了又如何。”
容嫔差点没被他这话给气晕过去,尽管使了很多眼色殷济还是不能理解,朝着元崇帝继续天真说:“当初父皇把南疆质子给孩儿时,可是说了随孩儿怎么玩弄,不让他死了就成,父皇,孩儿今日骑马如何,明日父皇可要带孩儿一起进山狩猎。”
元崇帝深呼吸几下,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目光又挪到殷济身上,从前看这个儿子是越看越喜欢,也许是幺儿的缘故,可现如今看他,只觉蠢笨如猪。
“殷济,你自出生起就被称为福星,以‘救济天下’取名,应当做个璞玉纯金的人,如此残暴凶狠,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殷济再如何蠢笨也被这番话惊到,愣在原地呆呆望着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父皇,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变成这样,看他的眼神满是冷漠疏离。
猛然想起自从上次将虞婳推下水后,父皇就没有对他展颜慈笑过,这样的父皇很陌生还让他觉得有些惊悚。
容嫔拉着他继续双膝跪下,语气惶遽:“济儿,还不快给陛下认错,日后不可再如此行事,那南疆质子你也不要再靠近。”
殷济被她强按着磕了几个头,被母亲慌张忧惧的神色给唬住,便有些不情愿开口:“父皇,孩儿知错了。”
“那你错在何处?”元崇帝问道。
殷济眉头紧皱,他脑子里一团雾水思绪杂乱,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不过是一如既往玩弄李祈安而已,以往父皇母妃都从未说过他这样不对,为何今日要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他。
他唇瓣翕动几下,愣是蹦不出一个字,元崇帝将要下令处罚时,殷济被容嫔暗中掐了把肉,疼痛和紧张的气氛让他快速理清思路,连忙道:“孩儿错在不该把李祈安绑住用马拖拽,孩儿知错,以后不会再犯了。”
元崇帝其实只是想佯装训斥他挽回面子,毕竟显王殷琦已经背上个酒囊饭袋、好色成性的名头,若再多个福星殷济品行不端,那皇家颜面岂不是丢尽。
闻言也算找到了个台阶下,正色道:“子不教,父之过,等这次狩猎过后,你就到南三所居住,不得再与你母妃相见,慈母多败儿,何况还是像你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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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这样毫无眼见的女人。”
此话在容嫔眼里如把锋利大刀落下,她从元崇帝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杀意,她向来是个聪慧的人,秦贵人的死她觉得无比蹊跷,经过多日的思考,与这三年种种蛛丝马迹,最后猜测出是元崇帝想让秦贵人死,否则谁敢谋杀后妃,这不就是在挑衅天子嘛。
容嫔即刻哭着求道:“陛下,臣妾也是过于疼爱济儿,并无想把他教歪的歹念呀,南三所的日子苦不堪言,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关心济儿,还请陛下让济儿在臣妾身边多留些日子。”
南三所是还未开府的皇子住所,例如才到束发之年的宸王殷鹤,就住在这个地方。
殷济听到要去南三所,顿时觉得晴天霹雳,抱住元崇帝的腿哭嚷:“父皇,孩儿不想去南三所那个鬼地方,孩儿想留在母妃身边。”
元崇帝伸手抚摸他的脑袋:“济儿,你已经九岁了,过了中秋就十岁,迟早是要离开生母的。”
这话说的平淡,但落于容嫔耳中像是道催命咒语,直让她心里发毛。
几位已经封王的皇子,生母都已经薨世,她启会看不出,这是不想外戚干权,可自己的母家不过是个低阶小官,何必忌惮至此,骤然想起之前殷济那番妄言皇位的话,顿时觉得时日无多,此刻才暗恨自己过于得意,总在儿子面前说这些事,不过童言无忌,心里还在祈求元崇帝没有多思。
殷济看向泪流满面的母亲,期期艾艾道:“父皇,可是孩儿舍不得母妃。”
“陛下,臣妾遵命。”容嫔语气柔弱可怜无比,她已经妥协了,毕竟孩子长大总会离开娘,何况还是皇子,总不能封王了还要与她同住,这样也是让元崇帝对她不起杀心,她有儿子就是有依靠,好日子还在后头。
容嫔望向殷济:“济儿,陛下也是为了你好,母妃不能陪你一生的,到了南三所要好好听话,母妃有空会来看你的。”
殷济不舍地委屈憋嘴:“不要,我不要离开母妃。”
元崇帝见状才满意一些,神色和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济儿,要听话。”
殷济只能闭嘴,泪眼汪汪看着自己的母亲,第一次感到挫败和悲哀,以往他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掉几滴眼泪元崇帝就会什么都答应他,心情极为不好但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场风波很快就揭过去。
虞婳端起盏茶抿了几口,瞥了眼帐篷外躺着的李祈安,而他也刚好抬头望向这处看来,两人对视上,李祈安露出个很浅的笑容,虞婳点了点头都默契挪开视线。
谢商止将这细微眼神交锋尽收眼底,他拨了拨茶水浮沫,有些不明白二人之间有什么瓜葛。
太子殷旭和宣王殷野全程默不作声,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毕竟虎毒不食子,连显王殷琦那等子混账元崇帝都没赐死,何况还是有福星称号的殷济。
马场里又恢复成原先的热闹气氛,今日都是些赛马射箭、投壶打捶丸或是作诗的娱乐,待到明日才能进山狩猎,夜幕降临后会烧篝火,用猎到的野物炙烤,第三日则是启程回去。
隐隐约约间,虞婳似乎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虽然听的不甚清晰,但总觉不是什么善义之言。
她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另一个帐篷里的卓亲王妃身上,她本该也坐在主帐篷内的,却因遇到了交好的夫人,因此倒是不顾规矩坐到了那处,三五成群聊得很热络。
虞婳总觉她们时不时就会看向自己,那眼神没有任何好意,全都是鄙夷轻视,但碍于她是个公主不敢多有不敬,因此倒没过多表现出来。
反倒是卓亲王妃,自诩是长辈便没顾虑那么多,一群长舌妇人中,就属她说得最起劲,虞婳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明白在说什么。
无非就是在慈隐寺三年并不是为父祈福,而是忤逆顶撞元崇帝被处罚关在寺中反省,总之嘴里没什么好话。
姜觅萝注意到她的反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把手中的点心放下,忽然记起一事道:“对了六殿下,最近城中有许多你的谣言,都是那卓亲王妃传出来的,她之前办了场赏花宴,之后就常听人说你不孝,装模作样,各种说法都有,我听了可真是生气。”
殷南姬闻言顿时气道:“什么,说六皇妹不孝!还是那卓亲王妃传出来的!”
殷梨皱起眉头,伸手轻轻抚摸虞婳的背,温柔道:“六皇妹别放在心上,卓亲王妃向来如此,当初太子妃嫁入东宫多年不孕,她也在外传过谣言,是个把不住嘴的,就当是只疯狗在叫行了,不必理会。”
殷南姬气鼓鼓开口:“真是可恶,我们敬她是长辈,却没有半点长辈的样子,到处说嘴也不怕被口水呛死。”
眼看着殷南姬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虞婳连忙拉住她:“正如五皇姐所说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是狗吠好了,可别闹起来。”
殷南姬撇撇嘴不再说话。
虞婳瞥了眼那头的帐篷,然而卓亲王妃也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两个人眼神都要跟吃了对方似的。
她心中暗骂:“两个老东西也敢诋毁造谣本宫,找死。”
56. 殷琦出手
时至午后,赛马一轮继一轮,尽管精彩万分但看久了也会乏味,显王殷琦正是有此所想,何况他还心不在焉,若换作以往肯定也会上阵赛上几轮,可是虞婳从慈隐寺归来后他屡遭不顺,挨过板子落下的伤至今未能痊愈。
若不是想在元崇帝那挽回好感,他也不会拖着伤露面,来参加这劳什子夏苗狩猎,此刻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马场。
他从始至终沉着张脸,看到虞婳在元崇帝跟前大放异彩那是恨得牙根发痒,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一把扯掉路边长的野草揉碎,恶狠狠道:“殷南乔,且看你能得意几时,本王不会这样放过你的!”
他的贴身宦官在上次偷摸去碎羽楼时,因为出言提醒已经被处死了,眼下是个稚嫩的小宦官,很是能察言观色,说得一嘴谄媚的话。
小宦官心里也是极害怕的,仍壮着胆子道:“殿下您消消气,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启有皇子尊贵。”
殷琦脚步停下,又拽了把野草死死握在手中,斜睨他一眼:“让你准备的野狼可好了?”
小宦官笑着回:“都依殿下的吩咐备好了,奴才看过,那野狼可真是野性十足,凶残无比,连着咬死数十只兔子,那獠牙都染满了血。”
殷琦把细碎的野草丢开拍了拍手,脸色总算好了些:“明日就可以进山狩猎了,父皇还会带着殷南乔去,到时候就照本王的吩咐行事,让人引开她带去陷阱里,再放这只野狼把她咬死。”
小宦官想起那只从黑市买来的野狼心里就胆寒无比,应下后还是忍不住提醒:“殿下,何必要揪着六公主不放,万一被陛下查出来可怎么办?”
殷琦没有往日里的暴躁,反而勾唇得意一笑:“狩猎的山里本就野兽多何况是野狼,本王不露面黑市买的东西寻不到源头,怎么会查到本王头上,本不想要她命的,只是长公主不会罢休,只能不再怜香惜玉了。”
众所周知,京翎城里黑市的东西五花八门,里头鱼龙混杂,无胆量无背景的人不敢踏足,里头的规矩则是不问货物来源不问买主身份,只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宦官不再多言,想起那匹两眼冒凶光的野狼就止不住的发抖。
殷琦摘下面前的野花在手中把玩:“真想看看殷南乔怎么被野狼撕咬的,落在狼王口里,肯定和那柔弱白兔一样让人好不怜惜,精彩绝伦。”
小宦官把头埋低不敢露出惧意,灵机一动道:“殿下既然想看,可以早些去陷阱附近躲着,届时奴才会让底下人留个好位置。”
殷琦思索再三,本不想去的万一被发现可就很麻烦,但想起自己这身上的伤全因虞婳所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三位公主在慈隐寺遇到刺客暗杀一事,也是他吩咐下去的,毕竟长公主那番话可是明晃晃在让他杀了虞婳,倒是没那么蠢笨买的都是死士。
可虞婳运气实在好碰到江湖侠客,他可不会相信那么凑巧,肯定有人在护着,只是不知她背后的人是谁,隐约猜测是萧折宴。
想起萧折宴,他更是又气又忌惮,慈隐寺刺杀一事发生后,他就惶惶不安生怕查到头上或是牵连长公主,但查到一半元崇帝就让停手,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第二日后,萧折宴就罕见的来了显王府,明看是登门拜访,实则是威胁套话,可把他给逼得满头大汗,险些没露馅。
殷琦笑容阴森森的:“这倒也可以,记住,明日不仅要把六公主给引开,还要把萧折宴那猖狂的家伙给引开。”
小宦官连连称是。
***
夜晚的灵漳山昼夜温差较大,白日里有阳光倒觉已经入夏,可夜晚后需要多添件衣裳方不觉寒凉,而灵漳山的风景自然是鬼斧神工,美不胜收的。
三位公主同姜觅萝寻了处女子泡浴的僻静温泉,还准备了许多种甜口点心和果饮。
泡温泉是要换套露肤些的衣裙,几人刚想进小屋更衣,虞婳身边的追月就走上前,说:“公主,萧大将军找您。”
这话说完,其余人就眼神语气促狭着看向虞婳,萧折宴倾心虞婳这事在几人间已经不是秘密,不过大邺忌讳公主和权臣来往,她们倒没过多宣扬。
殷南姬笑着调侃:“哎呀,这萧大将军向来冷面冷心,见了我也是规矩有礼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倒是见了六皇妹就温柔笑脸相迎,可真是羡慕。”
殷梨也忍不住道:“六皇妹,能有萧大将军这样的少年郎君倾心可真是羡煞旁人。”
姜觅萝忍不住牵起她的手,满是激动笑着夸赞自己的大哥:“六殿下,我大哥是个极好极难得的人,他不近女色,府里连个老媪都没有全是五大三粗的侍卫,他知道你喜欢荷花,府里的花就只有这一种,迄今为止,我只看到大哥对你这么一个女子上心了,只要说到你,大哥脸上就满是笑容,六殿下,你可一定要当我的大嫂才好。”
殷南姬附和:“是呀是呀,北荣晋王虽然俊俏又身份显赫,可他已经娶过王妃,六皇妹万万不能给他当续弦,而且晋王狂悖根本不懂得疼惜人,六皇妹若是嫁给他远赴北荣,异国他乡的肯定要受委屈。”
虞婳看着三人只能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她是打算再也不嫁人不动情的,满心只有筹谋复仇,这一路凶险,自己这条魂穿重生来的命也不知道能挣扎多久,是不想被儿女情长牵扯住脚步。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勉强笑道:“萧大将军这时候找我,肯定有事,我就先去一趟,待会再回来与两位姐姐和萝萝泡温泉吧。”
三人点头,她这就和追月离开。
走出女子温泉的区域后,就看到了站在棵葱茏翠树下的萧折宴,少年将军一袭月白色祥云纹锦袍,晚风徐徐拂过他的发丝,身姿修长挺拔,手里还提着个檀木食盒,没有战场上的冷血无情,官场上的不苟言笑,眉眼间满是温柔,小径旁宫灯荧煌,照在他身上似渡了层柔和光晕,直让人挪不开眼。
虞婳走了过去,萧折宴见她来了笑容更深几分,拱手行礼后道:“南乔,抱歉,我本不该这样冒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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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你的,可待会过后就要一直忙碌,只能耽误你一些时间。”
这么突然就叫起名字让虞婳有些不适应,其实之前殷南乔和萧折宴私下里就是这样,甚至更加亲密,为了不显端倪,她也只能强颜欢笑应对。
虞婳道:“无妨,那大将军是有何事寻我?”
萧折宴把食盒打开,露出一盘玫瑰乳酥和枣泥山药糕,做的很精致小巧,瞧着就很赏心悦目。
他笑着把食盒递过去道:“南乔,这是我亲手做的,跟府里厨子学了几天,我尝过倒还可以,你尝尝味道如何?”
虞婳有些愣怔看着食盒里的点心,花样煞是好看,只要是个姑娘家都会喜欢,然而萧折宴一个武将,经常在战场厮杀,这双大手怎么既可以雕刻玉佩,又可以做点心,当真比女子还细致。
“你尝尝,”萧折宴笑时两颊还露出浅浅的酒窝,不像那一本正经让人发怵的将军,反而就如普通少年郎一样意气风发,平易近人,“最近看你都不太喜欢吃点心,总是喜欢喝苦些的茶水,所以少放了糖。”
虞婳伸出手拿起一块儿,送到嘴边咬下些许,入口味道醇香,甜而不腻,自她在殷南乔身上重活后,就没有哪一日忘了灭国之仇,生怕在这大邺皇宫过多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故而喜欢吃苦的东西来达到不能忘却仇恨,可就算吃甜点,也不能再找到从前的滋味,何不如弃掉。
在萧折宴满是期待的目光下,虞婳把一整块都吃完,确实很可口,倒让她生出再想吃一块的冲动,到底忍下来夸道:“真好吃,比宫里做的还要好,有劳大将军费心了。”
这么客气的话让萧折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总觉得现在的六公主有意疏远他,每次望向她这双清澈炯炯有神的眼睛时,再也看不到从前的熟悉浓烈爱意。
虞婳看出他眼底闪过的失落,急忙做出很俏皮天真的模样,伸手把食盒拿来,笑容狡黠:“大将军当真心灵手巧,这份心意难能可贵,我可要收起来省着吃。”
她朝后看向与萧折宴贴身小厮陈楠站在一块的追月,追月立即会意上前把食盒接过去盖好拎着。
“小公主喜欢,那微臣日后会换着花样做,不必省着。”
“物以稀为贵,要是吃多了可就腻了,而且大将军这样忙,怎么好日日琢磨这些。”
萧折宴知道这是体谅他,但心里生不出被安慰后的欢愉,很是奇怪,脑海骤然冒出个想法:我的小公主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努力将这份情绪压下去,道:“明日进山狩猎,微臣会一直陪着小公主。”
虞婳颔首:“我不熟悉山中地势,也是头次进山狩猎,那就只能靠着大将军了。”
“对了,上次慈隐寺刺杀一事查至途中陛下就让停止,但暗地里我还是查了个清楚……”
不等他说完,虞婳就打断:“是显王殷琦干的,与我为敌者除了长公主就只有他,只是想不到会歹毒至此,不过是幼时的龃龉,何必想要我的性命,何况还是他屡次来挑衅的我。”
57. 聒噪男人
萧折宴方想说会查个透彻拿到证据,让显王殷琦受到应有的处罚,也是给她一个安全的保障,毕竟有这样的恶鬼在身边,终归是非常危险的。
虞婳先开了口:“刺杀一事没造成多大影响,陛下其实已经心知肚明是何人如此猖狂,否则怎会突然叫停,到底顾及皇室的脸面,所谓打蛇要打七寸,显王这样急迫想要我的命,估计是长公主在施压,也许还会有下一次刺杀,何不如再提防些,抓住他们的七寸几杆子狠狠打下去,方能彻底解决。”
萧折宴瞧她说的头头是道心里生出欣赏,看了眼萧楠说:“为了防止小公主再身陷险境,这几天微臣就让萧楠暗中保护。”
虞婳也看向萧楠,这是个功夫很好的年轻侍卫,但平日里都是负责萧折宴的起居,能跟在他身边的都不是弱者。
虞婳没有忸怩推辞爽快答应,她很惜命也很缺像这样身手非凡能神出鬼没的手下,思及此倒想起南疆质子李祈安来。
成败在此一举,若李祈安能成功就会逃离苦海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若败则会面临更多的痛苦,届时她也救不了他。
“好,那就多谢大将军割爱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虞婳浅笑着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萧折宴有些不舍,看向她腰间的配饰,依然是自己亲手雕刻的荷花玉佩,心安了安,又觉谢商止根本不算什么,他要抓紧向元崇帝提出,想求娶六公主的事,就算丢官弃爵他也愿意。
“好,微臣看着小公主走。”他很珍惜与她独处的每一刻,连背影都不愿错过。
虞婳点点头,转身与追月走了。
路上,她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问:“李祈安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追月同样压低声音回:“公主,姁娘悄悄去看过,已经上了药,陛下还破天荒让随行御医瞧了,养一养就行,不会要性命的。”
听此虞婳松了口气:“明日注定不平凡,我进山狩猎时你也多警醒着点,保护好自己,这些点心你先拿回去放吧。”
追月颔首:“奴婢知晓了,那奴婢这就回去一趟,夜黑路不清,公主当心些。”
追月走后,虞婳也要赶往原先的温泉去,却在拐入假山后遇到了谢商止身边的女武婢,先前还来接她去过新夷宫。
虞婳一愣,那女武婢显然等了她有好一会儿,见到人就说明来意:“六殿下,主子有事想与您说,还请您劳驾与奴婢去一趟,也不远,就在后山的水巫温泉,那处僻静,属下等必不会让外人靠近,六殿下还请放宽心。”
虞婳很不想去,在宫里偷摸见一面也就罢了,今日来灵漳山参加狩猎的人很多,万一被人看到,那她会惹上许多麻烦,虽说谢商止会安排暗卫守着,可她觉得与他没有什么瓜葛,不想再有牵连。
刚想无情拒绝,这女武婢好似未知先卜一样,不对,是她背后那主子未知先卜,道:“主子说了,若六殿下不去,主子就亲自来找您。”
虞婳如鲠在喉很是不好受,谢商止真是卑鄙至极,她没好气问:“那你的主子有什么事,非要私下里见面?”
女武婢摇头:“属下不知。”
显然是问不出什么的,虞婳只能作罢,她倒也想看看谢商止能有什么事非要如此,便回:“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本宫会来的,还要先去与四皇姐和五皇姐告知一声,免得她们寻不到我而担心。”
女武婢没有强留下来,应声是后就离开。
虞婳没有回去,而是走回方才与萧折宴见面的地方,她心里生出一记,回回都受谢商止胁迫无可奈何,这次就借力打力。
万幸隔的不远,萧折宴也没有离开,而是立在原地良久,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离开的那条小径,似乎有心事在发呆。
忽然瞧见虞婳回来,萧折宴目光一动,脸上露出欣喜神色迎上去,疑惑问:“小公主怎么回来了,是有东西落下了嘛?”
虞婳摇摇头:“没有,我是有件事想求萧大将军帮忙。”
“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做。”
虞婳扯了个慌:“听说后山的水巫温泉才是灵漳山最好的,我想去看看,只是路上很黑,追月是个胆小的,姁娘感染风寒在休憩,两位皇姐和萝萝正泡的尽兴不想打扰,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求助大将军,可否愿意陪我去看看,荒山野岭的,有些害怕。”
萧折宴自是一百个愿意,他本就很想与她多相处一些,连忙答应下来:“好,微臣陪小公主去。”
二人相视一笑,并排走着去往后山。
路上,萧折宴频频看向虞婳,换作以往殷南乔会滔滔不绝说着各种趣事,而他会仔细聆听交谈甚欢,可现在两人却沉默的很,就像从未相识相交。
他想了想寻到个话题:“等狩猎结束就要去避暑山庄过完这个夏季,我已经向陛下求得同意,会偶尔来给你们当武先生。”
虞婳脚步一顿看向他:“武先生?”
萧折宴点点头:“嗯,几位皇子都不会武功,白桐书院虽然也有武先生,但到底是皇子锦衣玉食惯了难免懒怠,现在学虽说有些晚,可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他来当武先生,其实是因为谢商止。元崇帝迟迟没有把画师换掉,谢商止仍然可以在虞婳跟前晃悠,可以借口留堂来与她独处,虽说萧折宴相信她不会干些出格的事,可谢商止就不一定了,苏承竹是排挤不走谢商止的,还需要他亲自来。
虞婳疑惑:“可你这么忙,不用练兵嘛?”
“自然还要练兵,”萧折宴笑容温柔,“所以才说是偶尔,我尽量多匀出时间来找小公主,避暑山庄风景宜人,我们可要都去瞧瞧。”
虞婳答应下来,兀自走上一座拱桥,灵漳山很大,而这处偏僻是没有宫灯的很昏暗,几乎是靠着月光在照亮行走,她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可总会越谨慎小心越容易出错。
似乎踩到了石面上的青苔,脚底一滑整个人要往前摔去,一只有力手臂环住她的腰往后拉回,整个人就被个温暖馨香的怀抱包裹住。
萧折宴手里的提灯已经掉落在地熄灭了,山林里树木郁郁葱葱遮住银白月辉,晚风徐徐吹动两人裙角袍摆,如流云飘动,静谧的夜里,连地上一双影子都显得旖旎动人。
虞婳愣了一瞬,慢慢抬头看他,萧折宴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炯炯有神又温柔万千,毫无冷厉锋芒。
“放心,我在这里你不会摔的,”萧折宴笑了笑,“山路不好走,要不然我背你吧。”
虞婳连忙拒绝:“不用,我可以自己走的,方才是太黑了。”
萧折宴闻言笑容更深了几分,像只得逞的狐狸:“可是现在提灯熄灭了,只会更黑,如此我更要背着你了。”
“不用,真不用,”虞婳说着就想推开他,这样当真很不适应,“也快到了,但我有点内急,不如大将军就先去,我待会就来。”
萧折宴感受到她的不自在甚至是隐隐要强烈反抗,一颗心好似破出几道裂痕,他缓缓松开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虞婳的神情。
两人距离隔了一步之远,可他却觉得如隔了万里银河,他可以不当正人君子将她强行抱在怀中,甚至是在这四处无人的漆黑树林里对她不轨,可是他不会也舍不得。
看着虞婳动作有些局促的样子,萧折宴心中那股不安又冒了上来,语气都有些哽咽:“南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面对这么直接的问话,虞婳不知如何作答,不停眨着眼睛也不敢与她直视,原先的六公主殷南乔到死都在挂念着他,还用十五年寿命作为交换求条可保平安的红绳,想必一定非常喜欢这位大将军,可现在的六公主是虞婳,她不会也不想。
若萧折宴知道这个秘密,又会作何感想。
虞婳支吾半天也回答不了,若否认会不会和原来的六公主太突兀露出马脚,若肯定又违背心意。
萧折宴走上前,双手忽然拉起她紧握的手,触感不同于之前的粗粝,应当凯旋回城后日日涂了不少乳膏,他本是个武将经常拿刀握剑,有茧子很正常,但也是为心爱之人考虑,姑娘家细皮嫩肉的,他多牵手几次估计都要生疼。
“我知道这三年你受了很多苦,可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把原来那个爱笑活泼善良的自己封闭起来,”他的声音充满心疼,“不必和我说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我已经在查当年的事,不论如何,定会给你给淑妃一个公道。”
虞婳没有之前的回绝,她不是真正的六公主殷南乔,但也能体会到丧母之痛,她自己目睹过母亲的惨死,若殷南乔还活着,应当也会让萧折宴查清楚当年的事,还母亲一个公道的。
她声音轻柔:“好,那你小心为上。”
“我虽是武将可不是莽夫,小公主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萧折宴刚想松开她的手,忽然有道充满醋味又夹杂敌意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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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在林中响起:“好一个自有分寸,自有分寸到也敢觊觎本王的王妃。”
这声音在静谧林中响起很突然,两人都惊了惊,牵着的手也松开,寻声望过去。
“杳杳,你过来。”
虞婳目光微动,心紧张了几分。
谢商止自漆黑隅角缓步走出立在丛野茉莉旁,少年一袭景泰蓝交领锦袍,嵌玉银冠高束墨发,如绸乌黑发丝还打了几根小辫子,玄色鎏金蹀躞带将身姿衬得挺拔修长,面若冠玉的脸有些阴沉,一双桃花眼盯着两人泛出冷光。
萧折宴把虞婳拉到身后,剑眉紧蹙声音冷硬:“晋王为何在此处,又为何称六公主为杳杳,莫不是得了癔症,犯糊涂了。”
虞婳盯着谢商止,目光带有威胁又带有哀求,若谢商止把一切说出来,她将会失去报仇的机会,此人实在是个大祸患,她之前不该掉以轻心的,好在早就做好准备,只是要先应付此番棘手情况才行。
虞婳声音提高几分:“晋王一定也是对后山的水巫温泉感兴趣,大将军,难得来趟灵漳山,我们就别在口舌上争强好胜了,先走吧。”
又看向谢商止,冲他微微摇头。
谢商止见状挑眉一笑,走过来时带起阵阵茉莉清香,沁人心脾,却吹不散虞婳紧绷的心,萧折宴遏制不住的怒火。
他锐利森冷的目光一直盯着萧折宴毫不退让,伸出手就把站在他身后的虞婳拉出来,萧折宴伸手一挡。
“她是我的,你再敢动一下试试。”
“可笑,本王的王妃何时是你的。”
虞婳夹在两个男人中间,他俩个子几乎一致,如此形成了个经典的凹字,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拉我一拽委实难受。
谢商止胸口微微起伏:“萧折宴,本王说过,不管从前你与六公主如何相爱,但现在的六公主不再是殷南乔,她是本王的王妃,只有本王才能护得住她,你不过就是元崇帝养的乖顺狗,给你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现在求赐婚,而本王敢,本王也知道她想要什么。”
萧折宴毫无畏惧,重重拍掉他的手又把虞婳拉回身后护着:“你也知道我与六公主从前很相爱,以后也会一样,连她的名字都能叫错,还在这满口胡言乱语什么。”
谢商止冷笑一声不再和他居高不下,看向虞婳声音也缓和几许:“杳杳,你告诉他,我有没有叫错。”
萧折宴转头看向虞婳,有些茫然但也没问什么,反而紧紧握着她的手,温声安抚:“放心,我在此处他动不了你。”
又转头对谢商止道:“六公主金枝玉叶,被护的很周全如朵娇花,如晋王此等登徒子自然反抗不了,本将军也会来白桐书院当先生,日后就不劳烦晋王费心了。”
这另外的意思就是谢商止很恶劣卑鄙,惯会欺负弱小。
虞婳被他护着如只软弱兔子,怯生生的模样很惹人怜惜,眼睛有些发红看着谢商止,又冲他微微摇头。谢商止瞧他二人牵着的手气到连青筋都冒了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最终还是咬牙忍下。
倏而瞥见一旁荆棘丛生中寂寂无闻的曼陀罗,灵漳山草被蓊蔼,鲜花璀错,有曼陀罗花并不稀奇,静静盛开在那处如沧海一粟,洁白高雅的外表下是带致命剧毒的本性。
他移开目光看向装得柔弱无骨的虞婳,顿觉十分符合,扬唇讥讽笑道:“六公主被护得很周全如朵娇花?她明明就是朵带致命剧毒的曼陀罗,萧折宴,你识人不清。”
虞婳亲手杀过两次人,第一次是太监刘鹏,那是她用来壮胆的,第二次是秦贵人,是在头次处心积虑密谋下用毒蛇杀的,而谢商止在暗中观察过,也许这两日她还会动手,只是不知下一个猎物会是谁,这张人畜无害的面皮下是蛇蝎心肠,狠辣果断,倒和那曼陀罗花完全相似。
萧折宴听的云里雾里,看向身后的虞婳反驳道:“什么曼陀罗……”
他还想说下去,就被虞婳打断:“你们都闭嘴,实在太聒噪了。”
两人默契的悻悻住口,虞婳一脸烦闷看着谢商止,原本是想借萧折宴的手让他知难而退,别整日以各种借口来寻自己,可这貌似没有任何用,谢商止遇到萧折宴,反而隐隐有种跃跃欲试的争斗。
她什么也没说,拂袖转身快步离去。
谢商止先反应过来追上去,岂料被萧折宴伸脚一拌,整个人险些没踉跄摔个狗啃泥,因此二人倒是打了起来,倒让虞婳有时间离开,很快就没了踪影。
58. 共泡温泉
灵漳山虽然很大,可修建的房屋却是不够如此多的人居住,因此先紧着皇家人,再者就是些年龄稍大的或高官们,不过少年少女们更喜欢在平坦的草地上搭起帐篷,不仅可以三五成群聊天,还可以欣赏繁星夜景。
虞婳回到自己居住的屋舍时已经亥时过半,殷南姬、殷梨和姜觅萝早就泡好温泉回来了,正在屋中打叶子牌解闷,她们自然是住在一块儿的,毕竟小姑娘最是耐不住冷冷清清的环境,就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凑一堆,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追月和姁娘一直等在门口,见她归来心才稍安些。姁娘担忧问:“公主,怎么和萧大将军去了这样久?”
追月架不住姁娘的询问已经和盘托出,小丫头瞧着公主没事便把头低下,姁娘得知是和萧折宴在一起就没过多担心她的安危,只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还是个权力那么大的将军,若被人看到岂不是要大难临头。
虞婳淡声回:“灵漳山风景宜人,过于贪婪美景走远了这才回来的迟,嬷嬷不用担心。”
姁娘将她上下打量确认真没事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虞婳随后推门走进屋内,就见三个姑娘脸上贴了不少的长纸条,俨然是打叶子牌输后的惩罚。
见她回来齐齐乐开花,这叶子牌也不玩了,围着她就开始询问与萧折宴聊了什么又去了哪里,三双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得很,加之脸上贴的纸条因此显得有些滑稽。
虞婳左右为难,她总不能把途中遇到谢商止,两个男人发生激烈口舌之争说出来吧,想起他二人竟打起来不免觉得荒唐,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明明不想招惹那么多孽缘情债的。
便没有回答这一切,而是一脸庄重严肃问:“你们可知道,怎么才能让男人非常讨厌自己,远离自己?”
三个姑娘还想听她说些如画本子里的风花雪月呢,忽然这么问都有些愣住。
姜觅萝撑着脸苦思,最后给了个自以为很高明的意见:“总说郎才女貌,不管男子女子都喜欢皮相好的,让男人厌恶自己嘛,那可以扮丑呀。”
殷南姬附和:“还可以扮得很粗鄙,无理取闹,毕竟谁不喜欢温柔体贴的。”
殷梨却是没有在这个问题深思,她牵起虞婳的手满脸担忧:“六皇妹,你这样问是不是有哪个臭男人对你无礼了?”
姜觅萝和殷南姬这才反应过来她这问题后的问题。谢商止和萧折宴都倾心她这件事几人心知肚明,正是处于情窦初开却没有感情经验的年纪,小姑娘们难免不知所措,而且又身份使然,躲躲藏藏的只能几个人商议。
“我大哥向来是个正人君子,”姜觅萝话里很有底气,“不会对六殿下无礼的。”
殷南姬撇撇嘴:“那就是北荣晋王了。”
毕竟谢商止总是让她一个人留堂还不许有人陪着,又总是往她身边凑。
虞婳有些后悔一头脑热说出这个问题,这三人都还是情窍半开的状态,又怎么能解决这样棘手复杂的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能想到的只有简单粗暴的方法——杀了他,永绝后患。因为这不单单只是三个人感情的问题,她身上背负太多亡灵了。
虞婳连忙否认,倒头躺到榻上做出很困倦的样子:“没有谁对我无礼,好奇问问而已,今日又是赛马又是射箭这身子酸痛疲累的很,我想休憩了。”
三人面面相觑只能不再提及此事,毕竟她们也给不了什么解决办法。
殷南姬身边的贴身宫女降荷走了进来:“公主,苏小侯爷让人来说帐篷已经搭好,选了块极佳的地儿保管能看到流星,连羊肉都烤好了,就等着几位殿下和姜姑娘前去。”
她们早就和苏承竹几个约定好,这几日在灵漳山要聚在一块儿等流星,少年少女们对这些最是上心好奇,哪能安分待在屋中,更有甚者还会偷摸幽会,元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丑事就行。
闻言便将方才的事都抛之脑后,殷南姬开心地跳了起来,拉着虞婳欣喜万分道:“六皇妹,快别躺着了,泡温泉时你就没有陪着我们,不如一同去,你要是真困可以在帐篷里睡。”
虞婳睡眼惺忪望着她求道:“四皇姐,我的双腿酸痛的很就不去了吧。”
姜觅萝和殷梨可不会依着她,三个人上前把她又是拉又是抱想强行带走,虞婳也知道这样很扫兴,可是这次来灵漳山并不是来玩的,她要做的事情很凶险,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
便是假装腹痛,脸色倒也争气跟着苍白起来很有几分真实感,痛苦道:“我刚刚来了癸水很虚弱,只想躺着,不如等明日好些了我定不会失约,实在抱歉。”
女子来癸水会腹痛难耐,那种滋味几个姑娘也是有所体会自然能理解,不过还是很遗憾失落。
殷梨温柔说:“如此要和母后说一声,明日就不要跟父皇进山狩猎了,女子这个时候最虚弱,要好好休息养着。”
殷南姬也只能作罢:“那要让姁娘熬盅红糖姜水来暖肚子,等我们回来了给你带烤羊肉可好?”
虞婳含笑点头:“好,我知道了。”
姜觅萝小心翼翼把她扶回榻上,有些自责:“对不住六殿下,我刚才那么用力拉你,要是知道就不会这样了。”
虞婳本就是假装的根本没有被弄疼,她浅笑说:“无妨的,我没那么娇弱,你们快去吧,免得让苏小侯爷等久了。”
几个小姑娘交代一番后这才走出屋去。
等她们离开有些时候虞婳就不再装了,她根本睡不着,屋内门窗紧闭,姁娘和追月凑在跟前,主仆三人正窃窃私语。
姁娘道:“公主,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给那南疆质子送去了药膏,他那伤要不了命,且陛下还派了御医去瞧应该无碍的,只是十皇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放过他,这会儿没猜错应当是在受罚呢。”
姁娘说的没有错,十皇子殷济也学到了那套讨好元崇帝的手段,人前乖巧懂事天真烂漫,人后阴险凶残毒辣无比,御医走后他就命人狠狠鞭笞李祈安,是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卑贱质子出头的,他可以为所欲为。
追月有些怜悯开口:“好可怜,今日在看到他被马拖着时就心惊胆战的,这样瘦弱公主当真觉得他能成事嘛?”
虞婳饮了口清苦茶水后才淡然说:“他能的,他会武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今日被马拖着他也可以很快站起来,只是为了不露端倪而已。”
主仆三人又说了会子话,夜深后也就各自回房睡了。
虞婳卸下珠钗后躺在榻上,闭着眼良久也睡不着,屋内只留了盏灯有些昏暗,微风自半开窗牖吹来,雪白帐幔飘忽不定。
她缓缓坐起身看向个黑暗隅角,声音冰冷还有些不悦:“出来吧。”
话落,那处黑暗中就走出个人来,仍然是来寻过她两次的女武婢,面色有些歉意,硬着头皮说:“六殿下,主子有事想与您说,还请劳烦跟属下走一趟。”
虞婳气笑了:“本宫与晋王不是很熟吧,三番四次说有事,为何他不自己来,让本宫去就必须要去嘛,谁惯他这臭毛病,回去告诉他,本宫不去。”
女武婢没有她想象的抬脚就走,脸上的歉意反而消失殆尽,走上前说:“既如此,那多有得罪了。”
虞婳醒来时是在谢商止住的屋内,睁开眼就看到月白色织锦帐幔,显然她躺在了他的床榻上,被褥馨香又柔软,还带着他身上幽微的气味,是纯正的幻兰香,而非她送给后宫妃嫔的香料。
虞婳手肘撑床缓缓坐起身,侧脖颈还有些酸疼,那女武婢下手又快又狠,她不答应竟来粗的,直接打晕带到此处。
在灵漳山里,她没来过谢商止的住所,环顾四周瞧见这是个雅致的屋子,也能猜出到了谁的地盘,只是为何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她心里边暗骂那女武婢和谢商止如此卑鄙,边揉侧脖颈边穿上木屐下了榻,绕过山河绘图落地曲屏悄声走到外屋,此处依然是没有一个人,却看到紧闭门外两道身影,定然是侍卫无疑了。
这样推门走出去肯定要被拦住,忽听一旁的房间传出动静,她好奇走过去,刚想探出脑袋瞧个究竟,谢商止就从里头出来了。
他穿着入寝时的中衣,墨发以根玉簪半挽,垂眸盯着她,眉目都染上温柔笑意:“怎么,醒了就想逃走?”
虞婳愕然一瞬才回:“你让我来做什么?”
谢商止侧身站着露出背后的场景,是个有着宽大温泉的湢室,他笑容有些坏:“让你来陪我泡温泉,也就是鸳鸯浴。”
她听过南疆国有个很好吃的菜名叫鸳鸯锅,还没听过有鸳鸯浴这个东西,不过听谢商止所言她也渐渐明白,这是两个人一起泡温泉,人们总喜欢用鸳鸯来比作有情人,看来定是这个意思,虽然和殷蘅有过一段孽缘,可都是循规蹈矩,顶多牵牵手,纵使如此也能让她脸红心跳许久,直到国灭之后经历的种种一切,情之一事彻底成为个噩梦和阴影。
听此虞婳脸不红心不跳很是镇定,还蹙着眉头很嫌弃道:“鸳鸯浴?晋王看着不像缺女人的主,自己去寻一个,恕本宫无法奉陪。”
说完转身就走,谢商止还想看看她羞赧的样子呢,如此倒是见不着了,忙伸手强势地将她拦腰打横抱起来。
“你做什么!”虞婳往他肩头狠狠掐了一把,她可算是明白捶打只会弄疼自己,与谢商止而言只是挠痒痒,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的疼。
谢商止果然疼的面部表情很精彩,强撑着把她颠了颠往里走去,把她放到案几上遏制住那双使劲掐他的手,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嗓音低磁很蛊惑人心:“乖一些。”
虞婳瞪大了眼睛看他,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亲我!”
谢商止“嗯”了一声:“对啊,我亲了你。”
“真是厚颜无耻!”虞婳动了怒,恨不得往他脸上啐口唾沫,却又做不成这样粗鄙的事来,只能独自咬牙切齿忍下去。
“快把衣服换了,这温泉水可暖和了,泡起来很舒服的,”谢商止蹲下身给她把木屐脱掉,捧住这双雪白小巧的脚望着她,“在我们北荣,女子的脚被男子看过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虞婳闻言连忙把脚抽回来用裙摆挡住:“这是什么破规矩,我们那可没有。”
他站起身从旁边衣桁拿来套薄如蝉翼的抹胸长裙:“你要自己换还是夫君帮你换?”
虞婳恨不得给他几个巴掌,光着脚就下地要往外走:“真是下流无耻,滚远些。”
谢商止把她拉回来,沉着脸威胁:“怎么,陪萧折宴你就乐意陪我就不行?那莽夫力气大得很险些没打赢,杳杳必须要补偿我,要不然我现在就去和皇帝老儿说,让他把你嫁给我,娶回北荣去。”
虞婳双拳紧握气到身子发抖,又立刻放松冷笑连连:“算你够不要脸。”
“我这张面皮人见人夸怎么敢不要脸,杳杳想要的话可以撕下来给你。”谢商止语气还很促狭,把长裙递给她。
虞婳深感嘴皮子功夫是斗不过他的,接过气鼓鼓往屏风后走去,等她换好后走出来时,谢商止已经脱了上衣,站在下温泉的阶梯旁。
“水有些深,我扶着你下来。”他很体贴的提醒,朝她摊开手掌。
虞婳不屑一顾,提着裙摆好整以暇走下去:“用不着,总不能把我淹死。”
许是这阶梯太滑,刚刚说完踩到最后一层时就要摔进去,被谢商止抱住这才没有出丑,耳畔传来他有些得意嘲笑的声音:“看吧,这么逞强还不是要我护着。”
谢商止此刻光着上半身,皮肤是很健康的白皙,肌肉壮实却不胀得让人发怵,腠理纹路清晰,额前发梢时而有水滴落下,这张脸如谪仙俊美无涛,水雾氤氲中,他目光含情凝涕,眼角那颗红痣都显得分外勾人。
虞婳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同于之前至少还隔着衣料,此刻几乎是很坦诚,还共同在个温泉内,她再如何也镇定自若不了,连忙把人推开。
可这水是真的很深,离了他整个人就似溺水了般,谢商止把她提溜起来抱到怀中,虞婳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敢再放手,双脚还踩着他的脚背才能不被水淹没。
“水位这么高,你故意的。”
谢商止点点头,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一脸宠溺:“对啊,我就是故意的,杳杳可真聪明。”
虞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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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动怒,这只会对自己有害而无益,她踩着他的脚背笔直站着委实有些累,干脆豁出去环抱住谢商止的腰靠在他胸膛上,许是温泉过热使然,虞婳觉得很燥热,可与他肌肤相贴又打寒颤到冒出鸡皮疙瘩,很是忸怩不自在。
谢商止垂眸静静瞧着她,这个角度会看到她卷翘浓密的睫羽,挺直的鼻梁和小巧鼻头,还有……雪白毫无瑕疵的肌肤,一时之间觉得体内燥热无比,难以压制。
“怎么,都不用我提醒,你就知道投怀送抱了。”他的嗓音都在微微发哑。
虞婳其实并不是亲密的抱着他,而是把他当成一个支撑点,如同靠着一棵笔直的树,听此抬头一脸鄙夷看他:“晋王真是自作多情,若这水位降些我会离你很远,因为我怕溺水身亡。”
她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而且上次被殷济推下水,那种窒息的绝望无力感实在难以忘怀,所以只能紧紧抓着他不敢放手。
谢商止双手慢慢环抱住她的腰肢道:“怕什么,我在这你不会死的。”
虞婳被他此番动作弄得身子都有些战栗,也不敢再和他对视,连忙道:“你松开我,踩着你的脚很不舒服,我想自己待会儿。”
谢商止没有拒绝,缓缓将她松开,但仍留了条胳膊给她抓着,虞婳水下的双脚慢慢挪动,原先踩着他的脚背水位只到肩膀,现在直接到达脖颈,这温泉泡的委实难受,但她不想和谢商止有接触,何况还是这个时候,早知如此,打死也不会下温泉,毕竟现在的自己可是顶着殷南乔的皮囊身份,谢商止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也许还会认为他脑子不好,想着想着很是懊悔。
如此转头狠狠剜了眼他,谢商止笑容满面瞧着她有些笨拙的举止,虞婳松开抓住他臂膀的手,可水里行动不便,如此没了依靠点又要被水淹没。
最后又只能踩着他的脚背依偎在他怀中才好些,虞婳不耐烦了:“不泡了,我要回去。”
“到了我的地盘,你还想回去?”谢商止一只手细细抚摸她后背,“若把你放回去,我就是不是男人了。”
虞婳心里徒然一惊,面上故作镇定:“你到底想干什么!”
“嫁给我,跟我回北荣,”他也没再绕弯子直接表明,“等我们到家了,我就率兵灭掉大邺给你报仇雪恨。”
虞婳冷笑连连,抬眸看他对上一双漂亮且深情的桃花眼:“我说过,若你想谈情说爱找错人了,我此生再也不会对谁生出情爱之心,也不会嫁做人妇,更不会跟你回北荣。”
她没有家没有亲人了,她的家满目疮痍,报仇这条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这条命本就是为报仇而生,其余的她都不在乎。
谢商止眼底闪过抹失落和悲戚,紧接着被疼惜代替:“无妨,我会等你,等你回头的那一天,我也会陪着你在这大邺朝报仇雪恨,别怕别防着我,我与他不一样。”
我与他不一样。虞婳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只要想起那个人,她的恨就止不住涌出来。
“杳杳,”谢商止的指腹抚摸上她的脸,像对待个易碎的瓷器很呵护小心,“我亲眼看着你血溅三尺从城墙跳下,你知道我有多心痛,现在能找到你,我有多高兴你可知道。”
虞婳漠然不理,男人的情话她耳中就如浮萍逐水漂流,她不想听半句,盯着谢商止的脸,被温泉池水烘得两颊红彤彤的倒有几分憨厚。
“你好丑,”虞婳有些违背心里想法说道,“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不忍直视。”
谢商止一愣,就见她抬手扯下捆缚发丝的头巾,其实是张绣有玉兰花的面纱,只是被她拧成了长条,抖一抖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敢说本王丑?”谢商止皱着眉头却不见怒意,反而像吃了什么蜜糖一样表情甜滋滋的,“肯定在口是心非。”
“我给你把面纱系上,太丑了。”虞婳有些揶揄说着。
谢商止紧紧抱着她把人往上举了举和自己一样高,像个听话的幼童把脸伸过去有些傲娇说:“好,不过我可不丑,我长姐说了,我是北荣朝最俊俏的男子。”
虞婳僵笑几下不回答,这人可真自恋,把面纱仔细系上去,温热的纤纤玉指有意无意触碰到他的耳垂,勾得他心里发痒。
“这样就顺眼多了。”虞婳收回手端详着。
谢商止嗅了嗅才道:“这面纱好香啊,和上次一样,不过这次有你的发香,我比较喜欢这个。”
谢商止确实长得很俊俏,眉眼如画,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眸色似琥珀,看着她的眼神含满柔情让人瞧了就彻底坠入其中。
“我什么都依你了,让我再亲一亲可好?”他仰头望着她,原先亮晶晶的眼睛慢慢变得迷离,忍不住伸手抚摸那雪白的天鹅颈。
虞婳双手攀上他的胸膛,一寸寸抚摸至喉结,像只勾人心魂的妖精喃喃道:“晋王可别忘了,我是朵带致命剧毒的……曼陀罗。”
把她比作曼陀罗还是谢商止说的,眼下借他的话来反驳倒让他一噎,不过他有的是话来应对。
两人的身影在水汽氤氲中若隐若现,柔和烛光下,她肌肤细腻瓷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晶莹水滴在上头缓慢划过,偏偏还媚眼如丝,一遍遍挑衅他的理智。
谢商止妖冶轻笑几下:“巧了,我非正人君子而是采花贼,最喜欢……采毒花。”
说完,抚摸她脖颈的手轻轻掐住虞婳两颊,有些按捺不住吻向那粉嫩唇瓣,欲念如潮水喷涌而出,每次呼吸都充满炽热的情愫。
隔着这张面纱就如他二人之间不能捅破的窗户纸,是道有些难以摧破的关隘。
谢商止几番想扯下,虞婳都给拦住,此番热吻就如隔靴搔痒让人难受。
他松开了她,一双眼睛泛着些红,楚楚可怜唤她:“杳杳,就这一次。”
虞婳呼吸都有些急促粗重,垂眸不敢看他,心里纠结无比,可谢商止对她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太君子是抢不到人的,趁机扯掉面纱,捧住虞婳的脸吻了下去。
窗外月色如银,静谧的夜里微风吹进屋内,烛火摇曳,青纱飞舞,两道朦胧的身影在温泉池内缠绵不止,水波荡漾,漪澜连连。
59. 杀上来了
世人总叹良宵苦短时光荏苒,谢商止从前不屑一顾,认为这是无能之辈的牢骚衔恨,可轮到自己身上,只盼日长似岁,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况佳人难得温柔体贴。
他正沉醉在鱼水之欢的舒适中,这种滋味让人醉生梦死,冷不防脸颊似被人蛮力扇了一掌火辣辣的疼,怀中娇喘的佳人如团青烟即刻散去无影无踪,怎么也抓不住握不着。
“醒了?”耳畔传来道熟悉清越的声音。
谢商止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模糊雾蒙蒙的,但能清楚此刻自己不在温泉池中,身上胡乱披件中衣,他翕动几下干到开裂的唇瓣,慢慢动了动四肢,半晌后才适应,发觉全身酸痛无力,软绵绵如滩烂泥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胳得骨头生疼。
而虞婳则是穿戴整齐,好整以暇坐在把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盏茶,漫不经心开口询问:“晋王这个春梦做的可还满意?”
春梦?谢商止满头雾水。
他何时睡着做梦了,明明上一刻还与她在温泉池水中缠绵交欢,怎么会变成这样有些诡异的场景,而且他还有些动弹不得。
谢商止努力抬头仰视她,少女未施粉黛身穿素衣,容貌清丽如朵纯洁梨花,唇角的笑容也是温婉动人,可眼中却浮现出浓浓杀意。
他心里蓦然一颤,刹那间全明白过来了,这是中了毒,且还是她亲手下的,毕竟这种毒粉还是那人研制出来的。
虞婳把茶盏搁下,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她的指甲没有染蔻丹,是很自然的粉白,素手轻轻给他撩开胡乱贴在脸上的发丝,一字一句道:“谢商止,我说过的,不怕死就继续纠缠我,显然你不怕死,那我就亲手送你下黄泉好了。”
“杳杳。”谢商止艰难出声。
虞婳心里并无任何疼惜心软的波澜,语气坚硬纠正:“晋王认错人了,本宫是大邺朝六公主。”
谢商止心里苦笑几下,是他太过于懈怠,换句话来说,是他把自己看的太重,其实虞婳从头到尾,都很忌惮厌恶他,是他太心急以为她的退让示弱是在意,其实不然。
“倒还要多谢晋王的爱慕,才能让我这样顺利,”虞婳莞尔一笑,“这香名唤情梦瘾,吸入此香者就如晋王一样,会做些香艳春梦,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久而久之会精疲力竭,心衰丧命,晋王放心,等你死了验尸查明死因,也是过度沉迷女色所致,不会发现此香的踪迹。”
情梦瘾……
谢商止在心里默念几遍,这是崟朝二皇子虞君逸做出来的毒粉,形同迷情香却比这更毒更狠。
他就说为何虞婳如此乖顺,还送他女子的贴身之物,且上头的香还让人沉醉无比,多吸一些都没了清醒理智,还做那种梦,现实里的虞婳,只怕让他触碰两下都要摔罐子拼命,启会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分不清了。
虞婳轻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第一次给你下毒时不太熟练,调的香分量不够,这次的略微成熟,效果不错,只可惜以后都不能用了。”
这是把他当做试药人了。
沈皇后给的香料种类很多,但分量少,她做了幻兰香送给后妃们拉拢关系,又做了魇魔香杀死秦贵人,最后轮到情梦瘾,她靠着模糊的记忆试了许多遍才略微有成果,香料用光了,也没能同二皇兄那样精湛。
她是文景帝唯一的女儿,有五个皇兄三个皇弟,皇兄们各有所长,她最喜欢粘着二皇兄虞君逸,可文景帝很不喜欢二皇兄,总说他心思歹毒,游手好闲,惯爱研制这些见不得人的毒药香粉,蛇蝎心肠。
她自幼就是个调皮捣蛋的性子,年纪小听风就是雨,父皇不喜欢二皇兄,对他没有一句称赞只有责骂批评,虞婳也跟着讨厌二皇兄,但好歹是亲兄妹血浓于水,总会莫名有股亲近感。
虞婳幼时得了只雪白可爱的兔子,不慎在二皇兄居住的宫殿走失,她上蹿下跳的找,把二皇兄晒了一院子的草药给打翻,还把屋中装着各种毒药的瓶瓶罐罐打碎。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二皇兄对自己黑脸,却不是大发雷霆的狂躁样子,而是种诡谲恐怖的平静,让她胆寒发怵。
二皇兄站在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面前许久,最后把她的兔子给抢了去,没两下就轻易毒死。
兔子是三皇兄打猎时抓来的,还是幼崽时期毛茸茸一团她十分喜欢,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亲眼看到兔子痛苦地挣扎,绝望地死去,毛发根根掉落在地,皮肤黑黢黢布满淤青惨不忍睹。
虞婳自然是哭闹不止,惹来文景帝的雷霆之怒,二皇兄险些被废,也不知二皇兄有什么手段,只是给那死绝了的兔子又喂入颗药丸,不过片刻,兔子活过来了,精神头很好到处乱窜,最后回到自己的脚边乖巧的趴着,只是再也恢复不了原先可爱雪白的样子,二皇兄的视若珍宝的药粉也不能恢复原样,她很自责懊悔。
虞婳擦干眼泪震惊看着这一切,连同文景帝也是不可置信,这只兔子御医们都看了个遍皆束手无策,二皇兄只是略微出手而已。
自此,虞婳总往二皇兄身边凑,因着有此番过节,兄妹俩起初关系很僵硬,渐渐的好了许多。
二皇兄总是站在口大锅前,往里面倒很多杂七杂八的药材,还叮嘱她怎么添柴控制火候,屋内总是灯烛阑珊很昏暗,衬得二皇兄像个鬼婆阴森森的,虞婳不觉可怕怪异,只觉有趣。
她学了不少调制香料的方子,都是些凝神静气的普通香料,二皇兄不肯教她调制毒药,这些都是她偷偷学来的,效果不如二皇兄。
情梦瘾还是因个妓女而起,那妓女出身穷苦人家,早早就被父母卖入青楼,每日接的恩客数不胜数,还染上花柳病命不久矣,求到了二皇兄脚下,本是来求神药救命的,最后却得到了毒药。
二皇兄说:“人各有命,你的时日无多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那些下三滥的男人不是很喜欢进青楼寻欢作乐嘛,那就让他们乐在其中无法自拔,死在石榴裙下女子卧榻,也算个好结果。”
不过数月,那妓女一朝飞上枝头成为受人追捧的花魁,无数男人为她醉生梦死,可却又离奇暴毙,压榨她的青楼被查封,老鸨龟公下大狱,欺辱她的权贵妻离子散,而她也死在最美好的二十岁,令人唏嘘。
这情梦瘾就一直流传在民间。
虞婳思绪收慢慢回来,而谢商止已经有些气若游丝,他并没有七窍流血,只是鼻孔已经有了血珠淌下。
“杳杳,”谢商止努力撑着地坐起来,苍白的唇瓣颤个不停,额头布满大滴大滴的冷汗,“你……好狠的心。”
刚刚说完,嘴里就吐出一口黑血,还结着块儿,在地板上犹如朵绽放的黑色毒花。
虞婳想不到他还有力气起来,当即不愿再多说避免生事非,抽出腰间的丝绦绕在他脖颈,双手使力想把他给勒死。
“方才你发出些上不得台面的声音,你的侍卫都很体贴走远了,”她一字一句道,“谢商止,我此生最恨的就是受人胁迫,既如此,那我就斩草除根,让你英年早逝好了,你死在大邺,北荣定然不会放过,倒省了我许多力气。”
说完就将绕在他脖子的丝绦给勒紧,几乎是用尽力气,这丝绦很坚韧,就如细丝嵌入他的皮肉里。
谢商止顿觉呼吸困难,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反抗,可动作不仅很迟缓还很笨拙,虞婳骑到他身上压住他的微弱反抗,手劲大得都在发颤。
谢商止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瞪大了眼睛看她,眼球布满红血丝,青筋暴突根根分明,嘴角还有血迹在缓缓不断流出来,他抖着手抓住虞婳的裙角,几乎是用尽力气扯了扯,却激不起任何波澜。
“杳杳。”他觉得自己快断气了,胸腹疼痛不止,眼里冒出泪花从眼尾划过,定定地瞧着虞婳,眼神带有委屈、哀求,还有不该出现的深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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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了,他还是这样。
虞婳盯着他的眼,不知为何心也在隐隐发痛,好像他若死了自己会失去个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们明明没有多少交集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有一瞬间的心软,手劲也不知何时慢慢放松。
谢商止这才能喘几口气,他知道她的杀心还没有完全消散,而且虞婳制作毒粉并不精湛,他也不是那软弱之流,当即蓄满力气起身将她压倒,还用手掌护着她的后脑勺,这才没有磕到。
虞婳徒然一惊,立马又要勒紧丝绦,谢商止就迅速扯了下来把她的手缠绕住,和旁边的黄花梨木太师椅绑住。
力量本就悬殊,如此虞婳知道要失败了,可也并不完全是。
这情梦香厉害之处就在于,吸入之后会慢慢中毒而死,她只是技艺不精,而且沈皇后给的香料有几种缺失,毒性弱化,并不能让他短时间内暴毙而亡,不过也是能要命,并且这过程还很痛苦。
果然,谢商止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吐出黑色恶血,脸色由苍白到发青,面目狰狞恐怖如斯。
虞婳见状笑声都有些癫狂:“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晋王之前还说自己百毒不侵,怎么现在还这样狼狈。”
谢商止侧头看着她,跪着狼狈地爬过去,一只手抓住她的臂膀,艰难开口:“我……我知道……你幼弟在何处,给我……解药。”
虞婳一愣,原先的癫狂神情顿时消失变得很冷静,抓住他的衣襟质问:“我九皇弟在何处!”
谢商止又吐出口恶血,再没有力气跪着直接靠到她怀中,手却还死死抓着她的臂膀:“解药……给我解药。”
虞婳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她冷笑一声:“你说我九皇弟在何处我就要相信嘛,谢商止,说谎可不能空口白牙。”
谢商止已经疼到全身麻木:“我没骗你……那块玉兰手帕为证,左上角……还有你绣得很丑的大雁。”
国灭当晚,她抱着年幼的九弟在皇宫里逃窜,身后是许多追兵四面八方涌来,最后她将九皇弟塞入个狗洞逃走,给了他一块自己绣的手帕为信物,自己去引开那些追兵,两姐弟就这样分散了。
虞婳愣神之际,谢商止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嘴里仍喃喃道:“杳杳,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股心软又涌了上来,虞婳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咬咬牙想赌一把,若谢商止说的是假的,那她就与他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好了。
她道:“此毒粉无解,不过处子的血可以缓解一些,你给我松绑。”
许是求生欲太强,谢商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或者是回光返照,他竟能迅捷地给她松了绑,也是在赌她不会再下死手。
虞婳起身把桌上的茶盏打碎,捡了块碎瓷片割破自己的手腕,鲜血当即流淌出来,她坐下把手腕递到他嘴边,有些嫌弃道:“自己吸。”
谢商止也不顾那么多,张嘴吮吸,舌尖舔舐着伤口,虞婳觉得并不痛反而很痒。
许久后,谢商止觉得好了一些,松开嘴软绵绵地躺在她怀中,可虞婳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只能撕扯下谢商止的中衣包扎伤口。
“手帕在哪?若你敢骗我,现在我也能要你的命。”虞婳冷冰冰问。
谢商止闭着眼回她:“在寝屋里的第二层柜子中。”
虞婳当即起身走进去,还有些不熟这地方找了半晌才寻到,拉出抽屉就是块折叠好的手帕,她急切拿起来展开,果然是她当初给九皇弟的手帕,这是她第一次做的绣品,针线歪歪扭扭,还刺破了手指,因此有朵玉兰花泛着红。
虞婳鼻头一酸当即红了眼眶,谢商止正值壮年本就是练武的身体健朗,短短时间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扶着墙走入寝屋内。
虞婳转身看到他进来了,便问:“我幼弟在何处?你怎么得到的这块手帕?”
谢商止不回答,捂着胸口沉着脸看她:“蛇蝎心肠。”
60. 同榻而眠
虞婳不理会,揪住他染满血的衣襟怒问:“告诉我,我的幼弟在何处!”
谢商止面色还很惨白虚弱,无力苦笑:“我现在身上肮脏不堪,你总要让我喘口气吧。”
虞婳上下打量他,中衣给撕得褴褛像块较大的抹布,上头还染着大片的血,头发湿哒哒乱糟糟如同个乞丐,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像死人堆里逃难爬出来的。
她虽然心焦但也知道急不得,谢商止此刻已经恢复许多,估计高声叫一嗓子那两个侍卫就会冲进来,她再想杀他已经难如登天,何况还握着幼弟的消息。只能忍气吞声,把帕子揣入怀中搀扶着谢商止躺到榻上,她自生下来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是崟朝最尊贵的帝姬,只有别人服侍她,哪会服侍别人。
因此有些束手无策,两个人干瞪眼空气都静默了,谢商止觉得她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刚想提醒就注意到她手腕的伤,血并没有完全被止住,都染红了一大片。
因此也不顾自己的身体又站起来。
“你做什么?”
“拿药箱,给你包扎伤口。”
虞婳因为过于关心幼弟的事,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腕有伤,她拉住谢商止的胳膊:“无妨,快告诉我幼弟在何处就行。”
谢商止这次可不会依着她,仍努力走过去,虞婳只好陪同,打开药箱颤着手给她处理伤口,半晌后做好才安心,又虚弱无力地靠在她身上被搀扶回去躺着。
虞婳站在床头有些无从下手,谢商止睁开一只眼睛瞧她,无奈道:“愣着做什么,给我换套清爽干净的衣服。”
虞婳有些不情愿,瞥了眼旁边的衣桁,刚好有套洁净的中衣挂着,她取下来看着谢商止敞开的胸膛都染满血,有些难以下手。最后还端了盆温水进来给他擦洗干净,谢商止靠在软枕上满脸含笑瞅着她,像只得逞的狡猾老狐狸,不过却是只年轻俊美过分的狐狸,让人生不出油腻之感。
虞婳觑了眼他的神情难免心中不爽快,因此擦拭的动作加大许多,谢商止闷哼几声:“夫人轻些。”
“闭嘴,谁是你夫人,”虞婳把棉帕往染红了的水盆中一丢,顿时溅出水花,“真是不要脸。”
说完站起身端着水盆走了出去,谢商止望着她的背影嘀咕道:“本来就是我的夫人。”
她回来后见谢商止已经脱了上衣,只是裤子没有脱下,故意在外面待些时候就是想给他自己换衣服的时间,便皱眉问:”“怎么还没有把衣服换了?”
谢商止双手放在小腹上躺的很板正,一副很天真无邪乖巧的样子:“身上疼,动一下就疼,夫人给我换。”
“都说了我不是你夫人,”虞婳已经不想再争辩这无聊幼稚的话,捡起床尾的洁净中衣丢到他身上,“快点换了。”
“夫人给我换,要不然我就不说了。”
虞婳咬紧了后槽牙,不情愿的把上衣给他换好,谢商止又道:“还有裤子没换呢。”
“你真是无耻。”
“我还很下流。”
虞婳如鲠在喉,恨不得找把剑往他身上戳一百个窟窿才能解气,瞧见床头矮几放着根玉兰花簪,正是谢商止亲手做来送给她的,只是已经在之前还了回去,这是个很趁手的武器,她刚想伸手去抓,谢商止早预料到她的动作,先一步把发簪拿到手中,朝墙面扔去,发簪直直插入木墙上。
虞婳没了法子,只能说:“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们是夫妻呀,”谢商止笑容狡黠,“不过就是换条裤子而已,我与杳杳都还泡过鸳鸯浴呢,还害羞什么。”
她心里早就抓耳挠腮了,为了幼弟也是豁出去,不说换条裤子了,若谢商止要她以身相许都会干得出来,她只有这一个亲人尚存于世,十分珍惜,故而俯身闭着眼胡乱扒掉他的裤子,谢商时倒也还配合,很快就换好了。
虞婳再想追问,谢商止又矫情道:“我渴了,想喝水,杳杳亲自喂我。”
她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努力挤出笑容点点头:“行,喂水而已。”
便端起矮几上的水觚往白瓷杯里倒了些水递过去,谢商止一饮而尽,拉住她的手得寸进尺道:“杳杳用嘴喂我。”
虞婳真想往他这脸扇几个大耳光才能解气,一怒之下把瓷杯扔到地上,掐住他的脖颈威胁:“谢商止,你别太过分!”
可到底力量悬殊,且谢商止已经恢复许多力气,没两下就被遏制住,他依旧坚硬道:“我想喝水,杳杳用嘴亲自喂我。”
虞婳脸色很不好看,谢商止也丝毫不退让,两人对视着居高不下沉默着,最后还是虞婳架不住想知道幼弟的消息,硬着头皮含了口水,却是怎么也下不去嘴。她第一次动情就吃了个天大的苦头,在殷蘅那里留下不少心里创伤,面对此番男女亲近之事有些抵触。
心里正犹豫时,谢商止忽然把手伸到她的后脑勺一拉,一张柔软的唇就贴了上来,一股奇怪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温热柔和让她并不排斥,并不像殷蘅那样令人作呕想挣扎。
嘴里的水都被他吸了个干净,谢商止松开嘴目光如炬看着她,两人唇瓣都有潋滟水光,虞婳呆愣愣回不过神,谢商止喘着气道:“杳杳,我还想要。”
不等她反应过来,忽觉天旋地转,谢商止竟将她拉上了榻,一只手握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唇瓣:“虞婳,谁给你的胆子杀本王,嗯?”
她以为他不计较了,不曾想还是耿耿于怀嘛,别过头不想对视:“我只是在扫清阻碍也是自保。”
毕竟他总是在外头大咧咧的叫她表字,今日夜晚时还在萧折宴面前要揭穿她的身份,此等祸患不除岂能安睡。
谢商止说不出话了,虞婳又转过头看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的幼弟在何处了嘛?”
“我不知道,”谢商止松开她,心虚愧疚全部表现在脸上,“但我敢笃定,他一定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我一定能够找到。”
虞婳没有怒火是不可能的,她猛然坐了起来:“你居然敢骗我!”
但她也清楚谢商止的能力和背后势力,压住想把他猛揍一顿的冲动,说:“那块手帕确实是我给幼弟的,你怎么拿到的?”
谢商止回:“那日我率精兵攻入莲都城后,就命人一直搜寻崟朝皇室所有人的下落,青翼军有人看到了崟朝九皇子的身影,只是人太多跟丢了,九皇子逃窜时不慎把手帕落下,这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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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的手上。”
虞婳半信半疑,她打量着谢商止这张俊脸,看着不像说谎的样子,可也不像是字字真切的样子,她道:“既如此,我幼弟应该还活着。”
“你放心,现在崟朝都是我麾下的武将在镇守,”谢商止把她抱入怀中,“九皇子肯定还活着,我会找到他带到你身边。”
虞婳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谢商止在图什么,她觉得不可能只单单是倾心爱慕,崟朝现在可是北荣占着,邕亲王只占了边境一个小地方,父亲的藏宝地现如今只有她知道,思及此,就觉他是冲着这些来的。
只是,她不会宣之于口,互相利用好了,只要能找到幼弟就行,但也害怕谢商止届时会用幼弟来威胁她。
便故作不在乎道:“无妨,九皇弟总是与我不对付,吃的喝的都要抢,找不找得到我不在意,只是父皇母后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护好他而已。”
谢商止听了这一番话就知道她根本没有相信自己,心里肯定还很忌惮,估计还在琢磨怎么把他利用干净然后杀了,他不着急,他会一点点证明,就是因为倾心爱慕。
不过崟朝小但富裕人尽皆知,文景帝的藏宝地也是广泛流传,自己的父亲也曾让他寻找过,虽然北荣朝也是兵强马壮不缺银子,可谁又会嫌钱多,但他不关心这些。
虞婳看了看窗外天色:“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手帕你不能拿回去,这是我的东西。”
谢商止却是紧紧抱着她不松手,两人此刻是在一张床榻上,还盖着一张被褥,这实在是不守规矩。
“我要是把你放回去,我就不是男人,”谢商止冷笑一声,“我吃味了,看到你和萧折宴那样亲近,所以,今夜陪我睡一觉。”
“你做梦!”虞婳反抗起来,“我要回去,若被发现你安然无恙我可就要大祸临头。”
谢商止把她拉回来:“这么说,你只是担心被发现,并不是不喜欢和我亲近,放心,我那两个侍卫虽然呆头呆脑,能力还是不差的,这点小事会办好,没有人会打扰撞破我们的好事。”
虞婳皱眉不理解看着他:“晋王殿下的自作多情实在令我大开眼界,无言以对。”
“公主殿下的口是心非也实在令我捉摸不透,但视若珍宝。”谢商止有模有样学着。
她无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要划个分界线,各自睡各自的。”
“好。”谢商止答应的干脆,主动拿起床尾叠的几条薄被褥挡在床中央一分为二。
虞婳睡在里侧,而他则是在外侧,把帐幔放下后屋内就陷入寂静。虞婳背对着他,睁着眼不敢闭眼,而且思绪也很清醒,想着待会儿等他睡着了就偷摸回去。
谢商止侧头静静看着她的后背,一头乌发随意铺撒在枕头上,身上虽然盖了单薄的被褥,但玲珑身段还是能够看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子同榻而眠,虽然有分界线,一颗心还是忍不住砰砰激动的直跳,况且这还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想起前世种种,顿时觉得当正人君子实在是个错误想法,只有够不要脸够下流才能把想要的东西抢到手,何况还是抢人,前世有殷蘅,今世有萧折宴,不知往后还会有谁,他心里有些害怕。
61. 窥探奸情
虞婳本想着彻夜不眠,以防他对自己行不轨之事,或者是要了自己的命,毕竟此人实在令她捉摸不透,不得不提防。
可熬着熬着竟先睡着了,谢商止的身上包括被褥都是很纯正的幻兰香气味,犹如二皇兄亲手所调,与她给后宫妃嫔们的有很多差异,她自己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也许正是因为此香让她放松,仿佛回到还是宁徽帝姬的美好时候,故而也不知何时浓浓困意袭来,受不住进入了梦乡。
轻微呼吸声在帐幔内响起,谢商止动作小心翼翼凑过去瞧她,睡颜也是极漂亮的,小小一团缩在里头,有些可爱娇俏。
“还是睡着的时候好看,平日里凶巴巴的,”谢商止含笑轻声说着,“这样人畜无害的娇弱长相,杀起人来当真够心狠。”
毕竟他方才经历过,记忆犹新。
谢商止把中间做为分界线的被褥给扔到了地上,好几次试着把她转过来才成功,虞婳在他怀中睡的很沉,其实自从魂穿重生后,她基本很难好眠,总会做噩梦哭着醒来,面对的就是亲人皆亡崟朝覆灭的残酷现实,每个深夜里,她都是独自一人跪在长明灯前发呆,只是沈皇后精通做胭脂水粉和养颜膏粉,她这才没有留下乌青的黑眼圈。
然而不能好眠的不单她一个人,谢商止也是同样如此,亲眼看着她一点点在怀中断了气,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不敢再回忆,万幸她回来了,他还有机会。
佳人在怀,谢商止反而舍不得入睡了,屋内烛火熄灭大半光线昏暗,她的五官变得很柔和,轻微呼吸声如催眠曲,也让他渐渐进入梦乡。
方想睡着时,虞婳突然抽泣起来,谢商止睁开眼睛,就见她紧紧皱着眉头,唇瓣翕动几下,喃喃说着梦话:“母后,好多血好多死人……杳杳害怕。”
随后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父皇,我不要喜欢他了,杳杳错了。”
梦话有些含糊不清,谢商止仔细聆听才明白在说什么,他心疼无比将她抱紧:“别怕,我在这,我与他不一样,别喜欢他喜欢我吧。”
怀里人没有任何回应,时不时会抽泣几下,显然又梦到了国灭时的惨烈场景,眼角都有泪水流出,谢商止自言自语温声哄了许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也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他,嘴里呢喃:“母后,父皇……”
“崟朝覆灭不怪你,这不怪你,”他柔声说着,温热的手掌抚摸她的后背安慰,又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还有,我可不是你的父皇母后,我……是你夫君。”
怪不要脸的。
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从来都不单单因为一个女子,若把这一切归咎于女子身上,那还要君王朝臣,武将文官做什么,崟朝同样也是这个道理,地盘小又富得流油自然会让人想占有。
邕亲王让长子殷蘅如此做,只不过是想多一重胜算的保证,这不怪她,她也是很可怜的受害者,一辈子的幸福毁于一旦,甚至丢了命。
时间如流水逝去不复返,卯时天边破晓晨光熹微之时,灵漳山薄雾笼纱,陷入晨雾缭绕中,几步之外的景象都不能看的清晰。
虞婳一惯早起,这也是去了白桐书院养成的习性,从前还是宁徽帝姬时也是个爱赖床的懒惰性子,不知不觉,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她醒后睡眼惺忪之间,就发现自己躺在谢商止怀里,他的中衣微敞,隐约可见白皙肌肤,偏偏脸上还挂着邪气慵懒的笑容,说不出的勾人心弦,若她心智不稳定,必然要被夺了魂迷了心窍。
谢商止含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说:“醒这么早,我都还没有看够呢。”
虞婳极快转个身背对他,还有些恍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快速回忆昨晚上发生的事,似乎并没有干什么越界的事,又好像已经越界了,总之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思及此,她猛然坐起身,谢商止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虞婳从床尾挪去要下榻,冷静开口:“没什么,我要回去了,从此以后你别再来纠缠我,昨晚上的一切就当做了场梦。”
谢商止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把人往怀里一拉抱住:“怎么,把我吃干抹净就想跑啊,虞婳,这可不厚道。”
“什么叫吃干抹净!”虞婳愤愤开口,“你用词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他冷哼一笑:“昨晚上也不知道是谁自己跑到我的怀中,又是抱又是搭腿,自己踢了被子晚上冷了就拉我的衣服当被子,抱得那么紧,都喘不过气了,”又把衣领弄得敞开些露出一道殷红抓痕,“看,这还是你抓的。”
“你胡说!”虞婳指着这抓痕,“要是说你脖子的红痕是我弄的还对,这抓痕怎么可能!”
说完就懒得多费口舌,若回去晚了殷南姬她们归来发现她不在可怎么办,还有追月和姁娘,她可是被打晕带来的,若发现不在屋中一时担忧去禀明了元崇帝,岂不是很麻烦。
思及此就奋力把谢商止推开,本就是和衣而睡,倒不用麻烦更衣,潦草梳顺乌发就往外而去,谢商止急忙换上衣袍也跟在她身后,顺手还带上那根玉兰花簪。
可虞婳却被鲟之和璟之拦在院中,她回头语气不善看着他,刚想说话谢商止就开先开口:“早膳备好了,吃了再走可好?”
如此卑微的语气属实让鲟之和璟之大开眼界,不过有了之前他撒娇的前车之鉴,俩侍卫也能够镇定自若,似木头桩子一样伫立在院门口不动。
虞婳果断拒绝:“不吃,倒胃口。”
“不吃也罢,不过你必须要跟我出去,”谢商止站到她面前把玉兰花簪插到她的发髻上,“要不然就会被其他人看见的,这玉兰花簪不许再弃如敝履了。”
虞婳格外冷静不想继续在无用之事上纠缠,不过就是一根发簪罢了,便道:“好,那你快带我离开。”
“不过我还有出好戏想让你看看。”谢商止抚平宽大衣袖的褶子慢悠悠说着。
***
每年狩猎都会有春心萌动的少年少女们私下幽会,左不过都是些同行赏景,做做诗说些情话,再越界些的就是牵个手吻一吻,毕竟是皇家举办的,也没那个胆儿闹出什么大动静。
元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这三年一次的狩猎还会成全不少男女,久而久之,倒在私底下成了未婚男女间的相看。
可是,总有那不安分的野鸳鸯狗胆包天。
一处僻静到如同原始森林的山谷里,瀑布飞流直下,四周树木郁郁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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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蔽日,花草茂密繁盛,倒是个无人会来的地方。
瀑布下形成了个不规则的池子,上方撒满各种花瓣,瞧着倒很有几分诗情画意,然而却被一阵阵欢好的声音给搅破此番美景,只是有瀑布声音遮掩,这才没有在密林里散开。
池子内,一位略微年老的妇人穿着妩媚的绯红抹胸裙,这颜色鲜亮显然不适合她这个年纪,又浓妆艳抹且身材臃肿,不仅格格不入还非常难以言喻。
然而她身旁却是个年轻俊俏的小郎君,瞧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出头,眉目清秀如个书生,却不是腹有诗书,面相有些狡猾谄媚。
他俩抱在一起于池水中纠缠不止,激起层层波澜,实在是难舍难分,说着各种让人脸红心跳大开眼界的话,时不时就会发出阵阵笑声。
这样的组合,显然是在红杏出墙。
许久之后,那妇人肆意抱怨道:“还是你体贴对我好,也不知那死老头子何时才会驾鹤西去,整日看着他那张脸就犯恶心,那事上还不行,当真废人一个。”
年轻小郎君温声安慰:“人总有那么一天,夫人不必忧心,这不是还有子郁陪着夫人嘛。”
话至此处,又是好一阵翻云覆雨。
那年轻小郎君把妇人伺候舒服了,趁机卖苦:“夫人,近来子郁身体有些抱恙,本想去医馆瞧瞧,奈何……”
“身体抱恙?”妇人惊诧,随后满眼疼惜,“等回去了我让府医来给你瞧瞧,身体抱恙可不行。”
显然这不是年轻小郎君想要的,又继续卖苦:“子郁卑贱怎能有资格用王府府医,调养身子也不是一朝一夕,子郁不想劳费夫人,不如就给子郁一些碎银,买几副方子即可。”
妇人一愣,还不等反应过来那小郎君又道:“子郁身子强壮了,不就是夫人的福气来了么。”
这话意有所指,妇人心里乐开花:“你呀最懂我想要什么,不过就是些碎银,都给你。”
随后池内波澜又起……
然而茂密草丛后,正鬼鬼祟祟躲着两个人,虞婳探出脑袋盯着池子里的场景有好一会儿,瞧清楚那二人的长相后大吃一惊,连忙把头缩回来。
她抓住旁边蹲着的谢商止激动问:“那是卓亲王妃!旁边那个是她的情郎吧,我在元崇帝的生辰宴见过,是她府中小厮!”
谢商止瞧她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未免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年纪不小了,倒是会寻刺激。”
可不是会寻刺激,要知道这可是皇家狩猎,灵漳山里住着不少权贵官爵,就连帝后也是在的,竟如此胆大妄为,况且卓亲王还没有死呢。
虞婳松开他又想探头去看,被谢商止拉了回来,板着脸训道:“你怎么不知羞呢,平常姑娘瞧见这样的画面都不敢再看,你倒好,真当折子戏看了,不许再看。”
“你管我,”虞婳推了推他,“这俩长舌夫妇到处造我谣言,虽说不能让我丢了命,但人言可畏,指不定越传越盛越传越黑,我要好好看个清楚,抓住她的把柄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
谢商止可不顾那么多,捂住她的嘴就把人给强行抱走离开此处,虞婳支支吾吾半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往他腰上掐了好几把才解气。
62. 她出事了
巳时过半后云雾散尽,今日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倒很适合进山狩猎,虽说一切都需靠自身本事,可难免有那浪得虚名的纨绔子弟会做些手脚,但此次不仅有元崇帝的参加,还有北荣晋王谢商止。
可不能在异国人面前丢脸面,如此,许多人都不敢提早准备好柔弱猎物,亦或是虚张声势了,都规规矩矩靠自己的本领。
虞婳骑着萧折宴送的那匹良驹跟在元崇帝身后,已经换上鲜红色骑装,乌发全部梳上去挽成个髻,斜斜插支玉兰花簪,清新雅丽,未施粉黛依旧明眸善睐,手里握着把弓,微微倨傲地仰头,明媚张扬又英姿飒爽。
此次进山狩猎只有她一个人是女子,殷南姬她们都不敢在山里骑马,顶多到后山猎些野兔之类的,她本可以不用去,但在昨日射箭比赛上大放异彩,元崇帝开了口,自然不能推拒。
只是,继卓亲王妃上次办了赏花宴,邀请京翎城有头有脸的贵夫人贵女们后,虞婳的名声就由原来孝心可嘉到忤逆不孝、装腔作势,这也是俩夫妇的添油加醋,胡编乱造所致。
但这可是公主,宴席散后贵夫人小姐们也不敢明面说,只能在私底下议论一二,卓亲王就不顾及那么多,喝了点酒醉熏熏的就去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胡说八道去了,百姓只当他是酒后吐真言,毕竟能从卓亲王嘴里吐出来的世家贵族秘密,都是千真万确,况且这还是他的亲侄女,可是阶级最高的皇室人,谁又敢胡编乱造。
元崇帝忙的不可开交,对于坊间百姓的谈论是不过耳的,自然就不知道那么多。
苏承竹自十三岁起,每年的皇家狩猎都不会不参加,他马术好射箭也不错,但有萧折宴在,总是只能拿第二名,可他还是非常高兴,毕竟仅次萧大将军嘛,说出去也是可以耀武扬威的。
按着尊卑他可不能跟在元崇帝身后,因此和自家几个堂哥骑着马在中间的位置。
“小公主,山里地势复杂,别担心,进山后微臣会一直跟在你身边。”萧折宴骑着马就在她身旁,轻声说着。
忽瞥见她发髻上的玉兰花簪,好奇问:“小公主一向喜欢荷花,何时喜欢上了玉兰?”
他这么问也不是莽撞,苏承竹是个嘴碎的,为了能和他多见面多说几句话,早已经自荐将六公主从慈隐寺归来,到白桐书院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说个一清二楚,例如喜欢玉兰花、不喜甜食、穿的素净、沉默寡言等等,包括被谢商止留堂,只是留堂里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虞婳不知为何,面对他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讪讪一笑搪塞:“带来的首饰不多,随意插了一根,再说了,世间花有千万种,不可能执着喜爱这一种。”
萧折宴听完后盯着她微微出神。
虞婳觉得有些不自在,随意扯了个话题:“有陈楠在暗中护着,又有那么多御林军,进山后我也不会逞能争强好胜,不会有事的,大将军不必太担心。”
“陈楠那家伙,”萧折宴回过神,“以往都是尽忠职守从不出差错,也不知怎的,昨日夜晚在暗中护着小公主时,竟然睡着了。”
那可不是睡着了,是被鲟之用了些阴私手段给迷晕了,虞婳心里清楚,仍装的糊涂:“大概是过度劳累,无妨的。”
萧折宴还想再说些什么,元崇帝的声音响起,他看向御前总管刘渡,面色和语气明显不悦:“晋王何时来啊?”
刘渡心里那是惴惴不安,回道:“回陛下的话,晋王殿下身边侍卫来报,晋王拉着爱马去了水巫温泉……洗澡,估计要些时候。”
话落,要进山狩猎的众人皆都愤愤不平,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谩骂抱怨之言此起彼伏。
“北荣晋王真是好大的架子,在大邺的地盘也敢这样嚣张。”
“就是,让陛下等了那么久也不他见人影,实在狂悖,那水巫温泉是最好的了,本还打算晚上去泡上一次呢,结果被个畜生抢先。”
……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越说越激烈,竟还牵扯到要不要发兵攻打北荣,不过能说出这样无脑的话大多数都是年轻的小郎君,还是那种不学无术,仗着家里的才能衣食无忧的无知者,若真打起来,估计卖国贼或逃兵属他们当先。
原本谢商止是不想进山狩猎的,得知虞婳也要跟随而去,他这才改了主意,就像块狗皮膏药般,她到哪他就跟到哪。
萧折宴也皱起眉来,谢商止的狂妄他有见识过,想起他也说喜欢六公主,还那样明目张胆,本是不担心什么,可总是有股不安。
元崇帝清了清嗓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是得寸进尺让朕等着,”随后他没了耐心一夹马腹,“进山,狩猎。”
众人兴奋极了,皇家狩猎三年才一次,这也是个展现自己能得到元崇帝注意的好机会,纷纷铆足劲要一争高下,不过有萧折宴在,也不敢妄想头筹了。
正这时,忽有阵响亮的马蹄声传来,刘渡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赶忙说:“晋王殿下来了。”
众人勒住马缰转头看去。
此处是黄沙泥地的马场,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烈,谢商止驾着那匹宝驹背光而来,少年锦衣鲜红明艳,玉带金佩缠腰,身姿修长挺拔,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十足的意气风发,张扬又恣意。
待他到了近前,元崇帝才勉强挤出个笑容:“晋王,你可来晚了,如此到了晚宴定要自罚三杯。”
又看向身旁的宣王殷野:“宣王,待会进了山可要好好带着晋王,可别失了待客之道。”
宣王殷野被谢商止晾了多次,此刻倒不想再笑脸相迎了,面无表情应道:“是,儿臣记住了。”
谢商止垂眸把玩手中马鞭,语气傲慢:“不用,本王又不是第一次进山狩猎,当做自家的好了,陛下不用这样对本王体贴。”
当做自家的好了。元崇帝向来疑心重,闻言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谢商止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占了崟朝那富贵之地还不够,还要把大邺给吞并了么。
“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元崇帝心里暗骂,面上却不显,僵笑道:“山里地势复杂陡峭,如此晋王就多当心些。”
谢商止微微颔首,率先打马往山里去了,留下一众人愣在原地。
进山莫约有一炷香的时辰后,大家也都各自散开,毕竟一堆人乌泱泱聚在一起,猎物见了都给吓跑,待到下午日落西山时回到庄子里,把自个儿猎到的野物上报统计排名就可。
虞婳两旁跟着苏承竹和萧折宴,另外还有宸王殷鹤,殷鹤一向不喜欢这种要射杀野物的场合,但他已经过了十五岁,翼王殷曜被送去北荣当了质子,元崇帝有意培养他,所以才不得不也进山狩猎,这次苏承漉没有进山,他一个人可无聊坏了,只能跟着相熟的同窗。
苏承竹忍不住背后讲坏话:“那晋王可真是太狂悖了,怎么感觉大邺都没有人能治他,瞧那嘴脸,仗着背景硬为非作歹。”
殷鹤年纪尚小,腼腆开口:“苏小侯爷,其实晋王人还挺好的,我与无恙有不懂的地方去请教他,晋王都会告知,而且我觉得晋王认知学识颇丰,能文能武的,上次你有个剑法练不通,都还是晋王指点你才练好的。”
殷鹤毕竟是宸王,虽然平易近人性子有些温吞木讷,瞧着很好欺负的样子,可苏承竹却不会疾言厉色回怼过去,只语重心长道:“宸王殿下年纪还小,识人不清呐。”
“可苏小侯爷不过比我年长两岁,”殷鹤笑声嘀咕看向沉默不语的萧折宴,“萧大将军都没有说过晋王什么呢。”
苏承竹一噎。
这要是他自己的弟弟,苏承竹铁定两脚踹过去,其实苏承漉也常常试图掰正他对谢商止的看法,但都会被训斥只能作罢。
萧折宴和虞婳都不参与这些话题,他们都不是喜欢背后讲人闲话的性子,况且都各怀行事无心理会。
不曾想两人刚说完,前方冷不防出现个人,是谢商止,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猎到十五只野兔挂在马背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苏承竹惊愕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谢商止驾马过来勒停在四人面前,视线先是落在虞婳身上,随后目光不屑扫了其余三人,最后盯着苏承竹骑着马想插到虞婳身边。
苏承竹感觉他这眼神似乎在说:滚一边去,本王要在这个位置。
也不知怎的,竟被这个冰冷带着无声命令的眼神吓住,心里有些害怕,鬼使神差往旁边挪了挪,殷鹤瞧见他这副瞬间蔫气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如此做完又觉得十分颜面扫地,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如个鹌鹑待着,毕竟上次在白桐书院马场里与他针锋相对后,可不少在学堂被刁难,偏偏还打不过,丢脸,实在丢脸。
谢商止与虞婳骑着马并排在一块,两人衣裳颜色都是鲜红的,而且图纹相似,竟像是量身定做的情侣装很惹眼,郎才女貌还很相配,鲜衣怒马少年郎,红衣白马俏佳人,竟把其余三人衬得像局外人,不该出现扰了此番美景一般。
“晋王怎么来了?”虞婳率先开口问。
谢商止把猎到的野兔挂到她马背上,语气暧昧:“一个人狩猎没意思,想和公主殿下一起,本王那两个呆头呆脑的侍卫炙烤兔子有点技巧很鲜香,到了晚上公主殿下可要来尝尝。”
暗处躲着的鲟之和璟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嘀咕:“谁呆头呆脑了。”
虞婳哑然片刻,语气冷漠:“多谢晋王好意,本宫不喜欢吃这些,山鸟与鱼不同路,晋王还是自己狩猎吧,不过要当心,小心被哪只豹子叼了去。”
“公主殿下这是在关心我?”谢商止不怒反笑,挽起衣袖露出那条红绳,像炫耀什么宝物一样在空中晃了晃,“你不必担心我,有你用五年寿命求来的平安红绳护着,我日后定能化险为夷。”
几人都看到了这条红绳,苏承竹同殷鹤早就从殷南姬那里得知虞婳曾用寿命求过一条红绳,本来是说给元崇帝可最后却没有,都不知道送给了谁,不曾想却是谢商止,可把两人震惊的说不出话。
苏承竹忍不住问:“六殿下,你真和晋王勾搭到一块啦,”发觉用词不当急忙纠正,“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晋王真的勾搭到你了?那萧大将军怎么办,不能这样移情别恋啊!”
这话说的很直接,倒让人不知道怎么回。
萧折宴看到那红绳时目光微凝,绷紧了下颚看向虞婳,却看不到她腰间挂着自己亲手雕刻的荷花玉佩,心里失落但也能自我安慰,毕竟进山狩猎穿的繁琐也不方便,如若掉了可要好一番寻找,这是不是证明她很珍惜他送的东西。
虞婳即刻反驳:“苏承竹,你说什么呢,谁和晋王勾搭上了。”
见她生气了苏承竹立马认错:“对不住啊六殿下,我这是太着急了,你也知道的我没多少文墨,对不住,我打自己的嘴。”
说着就真扇了自己的嘴几下,殷鹤瞧得嘴皮直抽搐,对自己可真狠。
虞婳本就没想着多动怒,只不过是听着心里不舒服罢了,见状连忙道:“行了行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回头让萝萝治治你这张嘴的臭毛病。”
苏承竹乐呵呵说:“小爷我可不惧那姜萝卜。”
谢商止终于能插了句话,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萧折宴:“六殿下头上这支玉兰发簪也是本王送的,我们就是勾搭到一块儿了。”
此话一出,虞婳差点没被口水呛死,萧折宴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拽着马缰的手都紧握成拳,额边青筋暴突根根分明,殷鹤与苏承竹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
虞婳踢了他一脚:“谢商止,你辱人清白,谁与你勾搭到一块儿了!”
说这话心里就有些虚,昨晚上还与他泡温泉,又同榻而眠,甚至还亲了几次,越想越没底气眼神飘忽躲闪起来。
萧折宴拉住她手里的缰绳,她身下的马也听话地靠过来离谢商止远了一步多,他道:“小公主,别理这种人。”
谢商止冷哼一声:“萧大将军不陪着元崇帝狩猎,倒死皮赖脸跟着六殿下,”他伸手过去也抢着把缰绳拉过来,这匹马很温顺谁的话都听,因此倒也很轻松的靠过来,“公主殿下,你也别理这种人,明知道与你关系过密会害了你还要做。”
“谢商止,你屡次三番接近六公主到底想干什么!”萧折宴头次在众人面前控制不住的十分愠怒,“是想效仿邕亲王世子用那样的下三滥手段?我大邺和崟朝可不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就不单单是三个人之间的矛盾了,自谢商止进了大邺开始,元崇帝就一直派锦衣卫在暗中监视,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可谢商止带来的青翼军也不是吃素的,两帮暗中对上,向来叱咤风云的锦衣卫也只能甘拜下风,谢商止有什么动向并不能完全清楚,要按他的行事风格,元崇帝老早就能知道他与虞婳不同寻常的关系。
只是有萧折宴压着这才没有得知,不过元崇帝疑心重,若被他知晓虞婳只有死路一条,这两个男人于她而言,都不是良配。
谢商止把衣袖扯下盖住手腕的红绳,挑眉一笑:“本王与那邕亲王世子可不一样,那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本王与你也不一样,你是元崇帝的乖顺看门狗,六公主只有本王能护得住。”
萧折宴还想再回怼,虞婳就厉声打断:“行了,你们别再吵吵嚷嚷让我心很烦,从此以后,都不许再来纠缠本宫。”
被两个男人缠上她实在是困苦极了,萧折宴平时很忙碌毕竟是元崇帝的心腹还身兼数职,只能偶尔抽出空与她见上一面说几句话,这倒不会造成困扰,但只要遇上谢商止,两个大男人就同那争风吃醋的后院女子吵个没完没了,她很担心若被元崇帝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大的仇要报,实在不想在这种无用之事功亏一篑,干脆狠下来继续道:“本宫谁也不喜欢,母妃死后我已经看清一切,这辈子宁愿孤苦一生,也绝不嫁为人妇。”
说完拍掉谢商止牵自己马缰的手,一拍马屁“驾”的一声就往密林扬长而去。
几人还愣在原地时,谢商止就打马跟去了。萧折宴被她最后的话弄得心里很难受,他不知该何去何从,任由爱马随地走,最后还是不甘心,也打马往同个方向跑去。
殷鹤看向苏承竹:“苏小侯爷,我们……还要不要跟着去了?”
苏承竹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跟着去做什么,看好戏啊,跟着去就是找骂的,我们自己去打猎吧,姜萝卜那纸老虎来时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找窝可爱点的白兔回去,她要养着,真是奇怪,养这玩意干什么,何不如养只狗还能看家护院。”
殷野无语尴尬一笑:“女孩子家就是喜欢这些可爱的东西。”
两人边说边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
皇庄马场内已经没了昨日的人山人海,年轻些的少年郎亦或是朝中武将都进了山狩猎,是以此处倒没多少人。
十皇子殷济骑着魏贵妃送的那匹小马在此处疯跑许多圈,贴身太监在旁殚精竭虑不停说:“小主子慢些,慢些。”
可殷济并未停下来,反而马鞭抽的频率还翻了几倍,这匹小马当真是苦不能言,他对骑马显然已经熟悉了一些,不似之前还需要一堆太监在旁护着。
骑着马跑了几圈后,殷济在贴身太监面前勒停马,兴高采烈道:“陈公公,你去告知母妃一声,本皇子马术已经很高超了,可以进山狩猎,母妃不必再拘着我。”
又不忘叮嘱:“对了,赶快把我的弓箭拿来,还有新做的马鞍,本皇子也要进山狩猎。”
老太监有些为难,小心翼翼扶着他下了马,口气像哄三岁小儿:“哎哟小主子,山里可是危险得很,指不定还有野狼呢。”
刚刚说完,冷不防在四周不知哪座山里传来阵狼嚎声,有些微弱但也能隐约听出,老太监吓得毛骨悚然,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倒是殷济听到这动静兴奋劲一股脑涌上来。
推搡着老太监道:“快去快去,本皇子这次要猎到那野狼不可。”
老太监惊了一跳:“小主子这可不行啊,瞧这声虽微弱但渗人十足,如若是狼王那可就不好了,狼王嚎一声,四面八方的狼都会来,听话昂,等三年后陛下会带着小主子进山狩猎的。”
殷济听了这话非常不高兴:“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他虽然年纪小智商不多,但也能感觉到元崇帝没有往日那样疼爱他,想着这次一定要猎到凶猛野物让元崇帝刮目相看,可容嫔总把他护得很好,什么苦头都不让吃,迄今为止,他连吃饭都是需要太监喂的,何况还是要进山狩猎这样凶险的事。
老太监事先被容嫔叮嘱过,万万不能让他进山,故而也不听他的命令,连忙跪下求道:“小主子,容主子有交代过,您金尊玉贵,怎么能到山里那种地方,过几年再随陛下去,可好?”
殷济本就是个被惯坏的孩子,被这样拒绝那暴躁的性子即刻压制不住,纵使眼前的太监是自小跟随照顾他长大的,下手猛打时也不会心软半分。
两脚就朝他踹去:“好你个狗奴才,连本皇子的话都不听了!”
老太监也不敢躲,抱着脑袋躺在地上。
“济儿,你这是做什么!”一道女声打断他的暴力行为。
殷济抬头看去,就见自己的母亲容嫔和魏贵妃来了,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众宫娥太监,魏贵妃不论到哪处,总是排场很足。
容嫔率先快步走上来,将他打量一番没有受伤才心安,便拍掉他袍角的尘泥道:“济儿,你这是做什么?”
殷济指着地上的陈公公愠怒道:“母妃,这狗奴才不听我的命令。”
陈公公适才敢松开捂住脸的手,毕竟若被殷济打伤了脸,就不好在贵人们面前服侍,做奴才的总是要机灵些才能在皇宫里生存下去,他道:“容主子,十皇子想进山狩猎,奴才也是担心……”
“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容嫔一眼未看他说着,陈公公只得连忙起来退到一旁不敢再吭声。
魏贵妃走了上来,她心里其实很鄙视容嫔这样管教儿子,好好一个孩子都教成了什么样,但嘴上从来没有提醒过,殷济毕竟也算是宣王殷野夺嫡的一个对手,也不可称为对手,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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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嫔总是告诉他要对魏贵妃尊敬有礼,就算容嫔不嘱咐,殷济也有眼力劲,毕竟宫里那么多妃嫔就魏贵妃一直盛宠不衰,娘家在朝中地位也是举足轻重,见她来了便规矩行礼道:“见过魏娘娘。”
魏贵妃莞尔一笑,语气温柔:“济儿,你是很想进山狩猎么,像两位皇兄那样是不是?”
闻言,容嫔立刻道:“贵妃娘娘,济儿还小。”
“哎,”魏贵妃摆摆手,“容嫔,济儿都快十岁了,当初宣王和翼王八岁就能进山狩猎,连久病缠身的太子也是九岁就跟着陛下进山,大邺的江山就是武将们坐在马背上冲锋陷阵打下来的,你这样娇养着济儿,实在不好,未免太矫情了。”
殷济听了这番话眼里亮晶晶的,走上去拉住魏贵妃的宽大衣袖,撒娇似的摇了摇:“魏娘娘,母妃不让我进山,怕这怕那,可我都把骑马和射箭练好了,我想去。”
魏贵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罕见出现几分慈母的柔和:“想去就去吧,多带几个太监跟着,别在山里走丢了。”
“真的嘛?”殷济兴会淋漓问。
“贵妃娘娘不可。”容嫔立刻急了,意识到语气有些过,连忙故作平淡道:“幸得贵妃娘娘送这匹良驹,济儿马术才涨进些,可山里地势复杂难免不安全,还是不要去了。”
殷济从前很喜欢容嫔这位母亲,觉得他就算想要天上明月母亲都会答应,想尽办法摘下来给他,可是自从上次把虞婳推下水,被元崇帝狠狠训斥后,母妃就像是变了个人,虽说还是很疼爱他,但不再百依百顺,例如心情郁闷时想鞭打太监母亲会阻止,还会盯着他读书认字,现在只不过想进山狩猎,母亲也拦着,倒让他有些讨厌容嫔。
两相对比,他觉得魏贵妃貌美温柔地位又高,心里生出股如若他的母亲是魏贵妃就好了,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血浓于水嘛。
“母亲,儿臣真的想去,那儿臣不进深山,就去后山行不行?”殷济难得退了一步,眼巴巴期待着。
魏贵妃道:“容嫔,就让济儿去吧,一个男子还是皇子不能这样娇生惯养,这匹马本宫的两位兄长可是选了很久最是温顺,瞧瞧,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也不曾把济儿摔下来。”
容嫔看向这匹小马的屁股,鞭痕交错有些触目惊心,而小马则是静静站着,就像毫无脾气的玩物根本不会有任何反抗。
她思考再三只能答应,不过语气倒有几分不满,心里暗想她生不出孩子还好意思来指点自己养孩子,真是多管闲事,嘴上说:“那好,贵妃娘娘都发话了,臣妾哪敢不遵命。”
转头对着殷济语重心长:“记住母妃的话,不可去深山里,就去后山玩玩,不要逞能去猎什么豹子麋鹿。”
看向老实如鹌鹑的陈公公:“陈公公,你带上几个机灵点的太监一起跟去,务必护好十皇子,磕了碰了唯你是问。”
陈公公心里惶惶不安,殷济淘气进了山他就是最大,只怕不能听自己的劝,指不定还会进深山老林里,打猎哪有不磕碰的,三年前萧折宴随元崇帝进山猎猛虎,武功那样高强的人都被擦伤抓伤,他祈求殷济不要任性妄为就行。
连忙道:“是是是,奴才一定护好小主子。”
殷济高兴疯了,原地蹦跶两下,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他忽记起一人:“对了,把那南疆质子也带上,他总是和我说南疆国密林里有各种本皇子都没听说过的草药,带到山里让他找找,带回来给宫里的御医瞧瞧,要是说谎本皇子定要治他罪!”
南疆质子李祁安昨日被他命人鞭打,身上伤痕累累,故而没有跟在身旁,也许是常年欺辱他习惯了,乍然不在身边倒很不习惯。
陈公公还没有反应过来,容嫔率先说:“济儿,昨日你骑马拖着那南疆质子,可是让陛下动了怒,可别再把他带在身边了,等回了宫,母妃就把他打发走。”
也许是好奇心使然,他真的想看看那李祈安有没有说谎,毕竟说的那些奇花瑶草神乎其神,他很想看看。
立马道:“母妃,李祈安不过一个下贱质子,我就当条狗养着逗乐,就让孩儿带着他进山吧,等回了皇宫孩儿一定都听您的。”
魏贵妃摇曳着手中团扇附和:“就是,不过一个下贱质子,回了宫济儿就要去南三所了,日后母子俩相见也难,容嫔就答应了吧。”
不说南三所还好,一说容嫔立刻伤心起来,元崇帝嘴上虽然说偶尔可以相见,但她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是真的这要母子永远分离,指不定三年四载都见不了一面。
如此,倒是同意了,抱着殷济嘱咐:“好好好,母妃都依你,记得小心些。”
“那孩儿要给母妃和魏娘娘猎鹿子回来烤着吃,”殷济笑道,行了个礼就骑上小马,“母妃不必担心,孩儿日落西山时就回来。”
说完扬起马鞭就走远了,陈公公着急忙慌跟上去。
容嫔远远眺望着,仍控制不住地高声嘱咐要小心诸如此类的话。魏贵妃瞧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屑,若她有儿子,断不会这样娇养像个千金闺秀,而是同自己的两位兄长那样,当个武将威风凛凛,或者勤奋好学在朝堂叱咤风云。
“容嫔,走吧,”魏贵妃停下摇曳团扇的动作,“这灵漳山还有许多美景都没瞧过呢。”
容嫔只能收回目光,和她继续走着。
***
然而虞婳这头,情况有些不大好。
她驾着马去到一处僻静的山林里,往后瞧一眼没有看到谢商止紧追不舍的身影,这才把马勒停,她下了马靠在粗重树身,拿起水囊饮了几口。
要按她的打算,就是寻块如此地的幽静密林待上一下午,待到日落西山时再回去,马背上还挂着谢商止刚才放上来的几只野兔子,正好不用她费力,以此当做自己的好了。
刚喝了几口水,密林里忽然飘出几声狼嚎,她没有被吓到,这是专攻狩猎的山,有狼不奇怪,倒是眼前的白马被惊到。
萧折宴选的这匹良驹性子很温顺乖巧,可胆子有些小,当即不安地踏动四蹄,若不是虞婳提前把马拴住,估计就被吓跑了。
虞婳上前摸着它的马头安抚:“没事,几声狼嚎而已又不是狼来了,再说了,要是真有狼还有我护着你呢。”
她说完拔下长筒篓子里的几只羽箭:“来一只我杀一只,你怕什么。”
这马很有灵性,被她的温言软语给慢慢安抚稳定了情绪,开始低头吃起地上的草。虞婳把系在树桩上的马绳解开收好,又取了弓把箭搭上去,对着某处茂密草丛。
她只是随意选了个位置,不料那高过人的草丛后却藏匿着人,刚要拉开弦,那处骤然有几支箭直直射过来。
虞婳下意识丢了弓箭躲到树后,可这匹马就没那么幸运,一支箭射进前腿,向来温顺的马接二连三被吓到,当即嘶鸣一声跑走了。
虞婳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这是遇到危险了,亦或者哪个不长眼的把她们当做猎物,这种情况暗中保护她的陈楠都没出现,估计是被绊住了脚或有突发情况,刚想拿出哨子吹响,这还是进山前萧折宴给的,话说轻轻一吹就会发出尖锐细长的声音,方圆十里都能听到,只是还没有机会吹响,树上就跳下个蒙面男子,三两下就将她劈晕带走了,哨子也掉在地上。
谢商止绕了许多圈都不见她的踪影,像无头苍蝇般在分岔路口不知走哪条,密林里忽然有道鲜红影子闪过,他定睛一看,不论是马背上的女子还是那匹白马,都和虞婳一模一样,只是速度过快,没有看清长相。
但这样的外形毋庸置疑是她,那匹马像是发了疯,驮着她没头没脑跑过去,而马背上的女子紧紧抱着马脖子,时不时还会呼救。
谢商止心蓦然紧张起来,骑着自己的马飞快赶上去,一直在背后喊着:“杳杳,我就在你身后,别怕。”
可是不论他这匹马跑得多快都赶不上前面的人,也不知追赶了多久,半路还遇上同样不知去往何处的萧折宴,情况就演变成两人骑着马追赶一人。
“看你送的好马!她要是出事我杀了你!”谢商止忍不住骂道。
萧折宴不回答,注意力始终在前方。
前面的女子仍紧紧抱着马脖子不说话,发髻都给摇得松散了,一头乌发在空中起伏,遇到障碍时也仍旧能坐在马背上。
萧折宴很着急,屡次试着追上去把马逼停,可纵使马术高超如他也不能做到,心里生出疑惑,送给虞婳的那匹马不管哪方面,都不如他自己的这匹,适合女子所骑。
谢商止目光微凝盯着前面的人,又看了眼四周,不知不觉已经把他们带入真正的深山里,树木参天蔽日阴森森的。
他眉头紧紧皱着,猛然勒停马,大声道:“中计了,那不是她,她马术没这样好!”
虞婳射箭几乎百发百中,可自幼就对骑马一窍不通,遇到这种情况,老早就会摔下来,怎么可能稳如泰山坐着,遇到障碍也能巧妙躲过,谢商止笃定,那不是她。
他说完就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赶去,萧折宴却没有停下,他狠下心拔出箭搭在弓上朝那匹马射去。
63. 与狼厮杀
虞婳是被吵醒的,真正来说是被心里的警惕防御给催醒的。
她睁开眼先是看到头顶树枝茂密,遮住蔚蓝天空只能透下丝丝缕缕的阳光,身上有些酸痛,她已经想起方才自己遭遇了什么,潜意识里明确告诉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甚至已经步入危险。
即刻站了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沉视线却清晰无比,她看到了山林幽密阴森,常年没有阳光照入空气都格外潮湿,还有……一匹被关在铁笼里眼冒绿光的狼。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亲眼看到狼,在崟朝时她是最尊贵的帝姬,家里的掌上明珠,每日只知吃喝玩乐,家人把她护的很好,如老虎、豹子、狼等凶残野兽从不让她多瞧几眼,文景帝怕会吓坏宝贝闺女。
她以为狼和狗一样,其实不然,这匹狼的体型比狗硕大健壮,四肢很粗獠牙更长,灰黑色毛发旺盛,浑身都在散发股让人望而生畏的胆寒之感,尤其是那一双在昏暗密林里有些发绿的眸子。
虞婳身子忍不住觳觫,双腿有些发软,她心里只有一个意念:逃。
不再多停留转身就跑,她还抱有一丝的侥幸心理,那匹狼被关在铁笼里,定然是哪个进山狩猎捕的,可她莫名其妙被带到此处,这种可能性非常之渺小。
果不其然,她没跑几步,铁笼虚掩的门就被横空射来的箭矢给弄开,那匹狼径直朝她追来。
虞婳一转头,瞧见的就是野狼张开尖锐带着黏腻口水的獠牙朝自己扑来,她往旁边一闪,野狼扑了个空,迅速捡起地上比较粗的树枝,还捎带个比自己拳头大的石头。
她知道自己是跑不过野狼的,但记起三皇兄虞君邶的话,三皇兄喜欢走南闯北,也孤身与野狼厮杀过,三皇兄能活下来,是因为遇到落单的狼,若遇到狼群也是生死难料,如今她也遇到一模一样的情况,这副身子很娇弱,哪怕对面是只恶犬恐怕都不能战胜,何况是狼。
虞婳怕极了,四周很静谧,隐隐约约有泉水流淌潺潺声,她不知道这是何处,身上没有任何护身的东西,但记起三皇兄说,不论遇到何种野兽哪怕是人,都不能把背影留给对方,这是最脆弱的一面。
果不其然,当她和这匹野狼面对面几步之遥时,那匹狼没有再朝她扑来了,一人一狼僵持着,都在想方设法怎么杀死对方。
这匹狼是显王殷琦命人准备的,专门去了鬼市买下,查不到源头也寻不到他这个买主头上,还特意饿上许多天,为的就是激发狼的野性和生存欲望,让它可以死死揪着虞婳不放,因为这是它目前见到的唯一猎物。
而殷琦也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他穿着便装是民间普通男子所打扮,正和贴身小太监,另有名黑衣人蹲在此处,草丛拨开个口子,可以完全看到虞婳这头的情况。
殷琦兴奋无比,咬着牙道:“咬死她,三番四次害我,回来了本王就没安生日子,咬死她吃个干净留堆白骨最好!”
身旁的小太监被野狼那架势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怕发出动静吸引野狼过来,毕竟这也不是乖顺的看门狗,可以无差别对待。
若说从前殷琦与原来的六公主殷南乔只是孩童嘴上的龃龉,可自从长公主归来各种施压,因虞婳而起不利于他的各种祸事,早已经让他忘了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六皇姐,大邺的六公主,他只知道,眼前女子死了,长公主可以放他一马,受到的屈辱可以狠狠报回去,日后会过的很舒心。
虞婳紧紧盯着野狼的一举一动,她挥舞着木棍,胡乱大声吼着想学某种野兽的叫声吓退它,却什么都不像,但气势不能弱。
野狼没半点害怕,因为它已经饿到了极限,盯着虞婳那细白的脖颈馋涎欲滴,一双眸子由原来的发绿到发红。
野狼猛然扑了过来,人的反应总是不如野兽快的,虞婳连躲的时间都没有,下意识挥舞手中木棍,可仅仅只是把野狼拍下,木棍就不堪一击断了。
又扑了上来,这次是往她的腿,虞婳握紧石头砸下去,边往后退边重复,可还没有两下,野狼就咬到了她的手腕。
獠牙咬破衣料钻入皮肉,貌似骨头都要被穿透,痛感一下子袭满全身,虞婳踉跄退了几步摔在地上,手里的石头也不知所踪。
鲜血顷刻流淌出来,身上骑装本就是鲜红色,如此只会红得更加艳,这更加激发了野狼的凶性,像品尝到了上等琼浆玉露舍不得松开,开始大力撕拽。
虞婳感觉自己整条左手都要被扯断,她右手握紧拳头往野狼的脑袋重重挥打,甚至用尽了所有力气都不能占半点优势。
但她至少还活着,野狼也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松开嘴扑到她身上,虞婳原本还可以坐着现在只能被迫躺下,这匹狼身上恶臭无比,还非常的重,压在身上不知该如何反击。
野狼想朝她如天鹅颈的雪白脖颈咬去,若这满口獠牙真咬破喉咙,那她将会死得很惨,国破家亡后她没有活着的意念,她也不惧死亡,可是在殷南乔身上重活一遭。
她非常的惜命,仇人还在世,老天并不会睁眼,让这些恶人下地狱,如若就这样死了,她的仇谁来报。
虞婳也预知到了野狼的动机,千钧一发之际用右手挡下,又是阵痛感袭来,鲜血淌下,身上有了许多血迹,包括身旁的杂草、黄泥、树枝、枯叶,还有野狼唇周的毛发。
野狼发出嘶吼声,她不敢大声叫嚷,这只会让自己力气丧尽,背后之人有心要她死,怎么可能会让周围有人出现。
瞧着她如此顽强,野狼的胜负欲也被激发,又松了口要咬她,虞婳只知道要护住脖子,又是一张腥臭的狼嘴袭来,她左手握起拳头塞入那恶心嘴里,五指在其中松展,指甲拼命地抓破嘴里皮肉。
也许是嘴中肉过于柔嫩,她竟也能抓破,指甲都嵌入血肉,只是挣扎厮打间连指尖都断了,中指甲盖都翻开,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
野狼松开口,虞婳趁机要起身,但又被扑来的野狼给逼到只能坐下,至少不是躺着。
又是胳膊挡下攻击,两条胳膊布上几个触目惊心的血骷髅,隐约可见白骨,虞婳的脸上都染上许多血珠,发髻松散乱糟糟的。
草丛这头,殷琦已经不顾及什么被发现,他已经安排好一切,此处远离狩猎的几座山,不会有人来的,今日虞婳必死无疑。
他瞧见虞婳已经气喘吁吁,身上周围都是她的血,比那野狼还兴奋,激动叫嚷:“咬死她!把她吃了!”
小太监忍不住提醒:“殿下,低声些,如若被狼发现就不好了。”
“滚一边去,没根的东西最是懦弱无能。”看向身旁的黑衣人,这是长公主安排的,武功不说绝顶高强,对付这匹狼还是绰绰有余,如此他当然底气十足不会恐惧。
小太监不敢再多说,在角落里捂着耳朵缩成一团。
黑衣人也忍不住提醒:“显王殿下,还是谨慎些比较好,虽然萧折宴和北荣晋王都被假冒的六公主引了去,可以他二人敏锐迟早会发现,依小的看,不如就把六公主射死,让野狼大饱一餐,我们速速过去免得生祸端。”
殷琦的声音未免过高,虞婳已经听到,她都快要被咬死了,到这时她已经完全笃定,真的有人要害死她,山里有狼不稀奇,若死在狼嘴下,发现后一切只会是正常不过。
她听出了是殷琦的声音,上次慈隐寺的刺杀已经让她心里有了防范,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等着她。
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看来背后定有长公主的参与,要不然以殷琦那蠢脑子和并不聪明厉害的手下,是做不到这样周密的。
“殷琦,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虞婳大骂,“你敢放狼咬我,我就敢杀了你!”
原本殷琦觉得黑衣人的话很言之有理,他也害怕被发现,要是如此那他将会背上所有黑锅,元崇帝只会处置他,长公主仍会全身而退。
冷不防被这么一骂,他知道被发现了,如此倒不必躲躲藏藏,他本就生性残暴,以折磨女子为乐,府里姬妾都是他的玩物,每过几日府中都要死人,旁人见了死人见了血都要吓得魂飞魄散,他不不一样,他非常喜欢这个过程,况且还是美人与狼厮杀的过程。
便站起身道:“对,就是我干的。”
不论野兽如何强大,似乎对人的恐惧会刻在骨子里,忽然出现另外的人声,野狼貌似愣了愣,虞婳想起自己发髻上玉兰花簪,那是谢商止送的,也是个暗器。
为何现在才想到,是她方才躺下时被硌到,她还以为已经丢了,不曾想仍牢牢插在头顶,左手此刻被死死咬着,她腾出右手一把扯下来,一头乌发也顺势松散。
按动机关发簪尾部倏而出现把尖锐的刀锋,原先不是这样的,寒光闪过她布满红血丝的眼,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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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毫不犹如往野狼的身上插去。
狼的皮很厚,况且毛发旺盛,可这刀锋竟可以轻易刺破插进去,谢商止没有骗她,这发簪他亲手改动了很多次。
野狼被这么一刺立马松开口,虞婳力气已经用光了,骑装褴褛不堪,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但都已经染上血迹,斑驳鲜红。
黑衣人见状连忙道:“显王殿下,她有了武器,为不出意外,请容小的现在杀死她。”
殷琦很想再看看虞婳如何被这野狼咬死,这种过程令他非常愉悦舒心,但也知道此事不许出半点意外,刚想答应。
就听虞婳垂死挣扎之际还有力气骂他:“殷琦,你就是个下流的恶心东西,父皇可是与我说了,他很嫌弃有你这么个儿子,每每看到你都嫌碍眼,无德无能,人面兽心!”
殷琦当即暴跳如雷,越过草丛走了几步,指着她骂:“殷南乔,你居然敢这样骂本王!”
虞婳没了力气与他对骂,只要效果达成就行,野狼仍然没有放过她,但出现了人类难免心里不害怕,况且这野狼还饿了许久,与虞婳厮杀的过程虽然占据上风,但力气也耗了许多,况且已经饥肠辘辘。
因此攻击倒是减弱,只是一味地咬住她的腿把人往别处拉去,虞婳已经气息奄奄,身上的血像是要流尽了,仿佛到了弥留之际。
最后的时刻,从前记忆涌出来,有父皇母后,皇兄皇嫂,淘气的几个皇弟,崟朝百姓等等,可是眼前却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是谢商止,明明很讨厌嫌弃他的,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张脸,心里莫名很舍不得。
“我不想死……”虞婳声音微弱,眼里布满泪花看着天空,手里还紧紧握着玉兰花簪,这是个很趁手的武器,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起来与狼厮杀。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殷琦看着虞婳一点点被狼拉到一棵有了几百年的榕树后,这榕树参天蔽日,树身粗得要十几个人才能围住,因此看不到后面的情况。
但隐约还有声音传出来,有野狼的也有她的,交错着断断续续。过了半晌,树后没有了动静,四周又宁谧起来,时而有风过,树影婆娑。
黑衣人和小太监走了上来,殷琦插着腰往前探头:“不会真死了吧。”
“小的去看看。”黑衣人说道。
殷琦伸手拦住:“让本王去。”
说着就迈出脚步,快到榕树后面时步子放轻变得小心翼翼,他其实觉得是狼活着虞婳死了,毕竟一个娇弱女子,怎么能杀了野狼,连他自己都不能。
可是,当他看清榕树后的场景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趔趄往后退了几步,惊恐万状,一颗心砰砰直跳。
虞婳杀死了野狼,用那支玉兰花簪。
洁白的玉兰永生花被血染红,她像是被浸泡在血缸捞出来似的,发丝蓬乱掺了不少枯叶杂草,额前发稍滴着血珠,两条手臂莫约有七八个血窟窿,都快连成一片,触目惊心,衣裳褴褛,脸上布满血痕,唇瓣苍白微颤,一双眼亮得惊人,里头满是种殊死搏斗后的凶悍和疯狂。
殷琦不可置信盯着她,又看向地上那匹野狼,已经气绝如瘫烂泥躺着,脖颈身上都是刀口,正汩汩冒出血。
血腥味在林间散开,一片狼藉。
“殿,殿下,如何了?”小太监问。
殷琦没有回答,如惊弓之鸟待在原地。
虞婳对着他残忍一笑,犹如能挖心剖肝的恐怖女鬼,殷琦吓到跌坐在地上,指着她口齿不清道:“你,你,你杀了野狼。”
“是啊,”她轻柔的声音传开,“你敢放狼咬我,我就敢杀了你。”
黑衣人面色大变,当即抽出剑要过来把她砍死,绝对不能留后患,可剑还未出鞘,骤然出现两个人影,身手迅捷,三两下就把他与小太监给捆了,嘴也被堵上。
是鲟之和璟之,谢商止的贴身侍卫。
虞婳的警惕心还没有完全放下,她竭尽全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才杀了野狼,可是再也没有力气能杀得了殷琦,只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殷琦也看到了鲟之和璟之,这俩侍卫还与他有过结怎么可能会忘记,看到他们殷琦下意识觉得,谢商止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锦衣华袍的少年郎就骑着马赶到,对于虞婳也许是道希望曙光,对于他来说是阎王。
64. 身负重伤
这场狩猎以虞婳遇到野狼身负重伤而潦草结束,有些人听到有那倒霉蛋遭遇野狼袭击而遍体鳞伤,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匆忙回了皇庄。
有些人却跃跃欲试很想去寻那野狼,毕竟狩猎嘛,就是要越刺激越好,不然就索然无味了,可都被元崇帝一道口谕全部召了回去,只是很好奇那倒霉蛋是谁。
皇庄雅樰院,这原先是三位公主同姜觅萝住的地方,此刻有不少宫娥端着一盆盆被血染红的水进进出出,随行御医都在里头,帝后坐在小院凉亭内,周围只有魏贵妃、容嫔、殷南姬和殷梨,不过谢商止这个外人倒是也在,还有他那两个侍卫。
没有人说话,皆都紧紧盯着屋门,气氛很是凝重,殷南姬和殷梨都忧心不已,方才看到虞婳那模样都吓坏了,此刻已经稳住心神,只有无尽的心疼,低声啜泣着,沈皇后也是如此,眼眶都红通通的,但身为皇后可不能自乱阵脚。
凉亭算为宽敞,用了扇屏风隔着,谢商止和元崇帝坐在一块儿,后妃和两位公主则是在那头。
谢商止的衣裳在抱着她回来时已经染上血迹,时间一久就干涸斑驳了,包括他的手也是如此,却没有去清洗,面上虽然表现的浑不在意,耳朵却一直在聆听屋内的动静。
他的手在石桌下控制不住地发抖,若不是为了避嫌不给虞婳带去麻烦,他一定在里面陪着她,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了那么多的伤,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呢,他很害怕。
元崇帝把目光移向一直盯着茶盏出神的谢商止,瞧见他模样有些狼狈,脸色还很苍白,便道:“晋王可要去更衣梳洗一下,这样也不舒服。”
谢商止回过神,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又回头看向那屋子,他是半点不想离开的,可这样未免和平日里的自己天差地别,元崇帝疑心重,这样迟早露出端倪,便道:“好。”
他站起身,险些都没站稳,鲟之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主仆三人这才离开雅樰院。
元崇帝盯着谢商止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最后问道:“是晋王把六公主抱回来了的?”
御前总管刘渡忙声应:“回陛下的话,是晋王殿下恰巧路过救下了六公主,所以才给抱了回来。”
“晋王倒也不嫌脏,”元崇帝有些不理解,“这可不像晋王的行事风格,莫不是喜欢南乔,他不是还带了两个侍卫么,怎么不让侍卫送回来,如此朕的六女儿名声岂不是坏了。”
元崇帝起先看到虞婳的伤势也是很担心的,还隐隐有些心疼,得知是殷琦蓄谋已久放狼咬的,那是怒不可遏,若不是碍于皇庄里人多不能丢了皇家脸面,他肯定会彻查,因此只能在此处等着里头的消息。
这么一静下来想的难免多,他心里由忌惮到庆幸,邕亲王让自己的长子殷蘅去接近崟朝宁徽帝姬,从而加快崟朝的灭亡,这样的案子历历在目,若这北荣晋王也是想效仿,那大邺会不会很危险,不过想的多了也就心生一计。
不如就借此机会把虞婳嫁给谢商止,两国和亲联姻也能让大邺喘口气,谢商止装得再怎么不在意,他也能瞧出端倪,如此他可以背地里让虞婳牢牢抓住谢商止的心,毕竟他可是北荣最有前途的皇子,也会是下一个继承人。
只是不知脑子坏了还是怎的来到大邺当质子,若虞婳嫁给他回了北荣,还可以与在北荣当质子的翼王殷曜联手,从内部开始瓦解北荣这个强悍的大国,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倒非常希望虞婳能脱离危险,因此十分愤恨那显王殷琦。
沈皇后听了这话就知道元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忙抢先说:“陛下,晋王那是救人心切,再说了,晋王妃逝世没多久晋王可是伤心欲绝,连尸首都带进了皇宫,深情至极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南乔这次出事可不是意外,他的两个侍卫把罪魁祸首给绑了拖回来,怎么还能腾出手把南乔抱回来,现在南乔生死未卜,全是显王所害,陛下还是想想怎么处置那心思歹毒的才是。”
对于谢商止喜欢虞婳这件事她们心知肚明,确实是如此,不过不敢吭声,她们也非常不想虞婳嫁去北荣朝,山高路远,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上一面,虽然嫁给晋王算是高攀,不过她们身份也不低,可不能做续弦。
殷南姬声音哽咽:“父皇,晋王可不喜欢六皇妹,晋王在学堂时就整日说他与王妃的过往,那种情况无论是谁都会伸出援救之手的。”
殷梨知道她在撒谎,在学堂里谢商止只会想尽办法和虞婳多独处,但眼下只会附和道:“对呀,晋王瞧着面冷但心热,好歹师生一场不可能不救的。”
话虽如此,元崇帝却有些不相信,这两个丫头都没有开情窍哪里会懂,不过此时确实不是议论这种事的时候,只能作罢说:“朕知道了,朕已经让宫里御医带着上好的药材赶来,不论如何,定要把南乔救回来。”
沈皇后已经不能坐在此处,起身道:“陛下,臣妾实在担心极了,还是进去看看吧。”
“儿臣也去。”殷南姬和殷梨异口同声说着。
元崇帝点点头:“去吧,朕就在外头等着。”
三人这就急匆匆往屋里走去。
魏贵妃和容嫔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说什么,魏贵妃慢悠悠摇曳着扇子,心里暗想这山里头可真危险,也不知神游到何处。
容嫔则是非常心焦,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唯独她的济儿没有归来,她已经派了身边所有人去寻找,至今还没有消息。
忍不住朝魏贵妃低声问:“贵妃娘娘,济儿还没有回来呢,我实在担心……”
“哎呀,本宫都把身边得力的太监派了去,不会出事的,现在陛下心情不好就别叨扰了,济儿可是福星有老天保佑,”魏贵妃打断道,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容嫔还是很不放心,隔着屏风看了看元崇帝的神色,想了想只能作罢:“那就再等半个时辰,若济儿还没有回来必须要让御林军去找。”
魏贵妃颔首,看向宫娥端出来的血水,忙用团扇掩住唇鼻:“也不知这六公主能不能挺过来。”
“管她呢。”容嫔声音很低,本就不太喜欢她,便暗讽道:“一个姑娘不好好待着进山狩猎做什么。”
***
谢商止换好衣裳回来时,就看到萧折宴归来到了雅樰院,那假冒虞婳将他二人引去的女子已经被他生擒,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跪在脚边。
谢商止见状就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口听一听。
萧折宴指着地上的女子道:“陛下,臣有罪没能护住六公主,还请陛下责罚,事发突然,此人趁乱假扮六公主将臣引去密林,这才让六公主陷入险境,此次狩猎御林军严关把守,为何会混入不在名册上的人,实在有疑,臣已经盘问过此人,背后主子表面上是显王,实则是……”
“顺国公,”元崇帝皱着眉头听完,在他最后要吐露真言时骤然打断,“六公主凶多吉少,朕现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待回了宫中自会查明。”
萧折宴伴君多年,元崇帝的心思他都能察觉出来,哪听不出这是不想牵扯出太多人,但心上人屡次遭难,他已经忍无可忍:“陛下,臣愿领命查明此事。”
“顺国公,你且退下。”元崇帝明显不悦起来,以往都是称他萧爱卿或者大将军,动怒之时也有直呼他全名,今日倒是一口一个顺国公,仿佛叫的不是一个会功高盖主的权臣将军,而是一个不敢反抗的傀儡。
萧折宴什么事都可以退让,唯独这件事不行,见他还要出声触怒圣颜。
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魏贵妃,突然着急地开口:“萧大将军,六公主危在旦夕,陛下实在有心无力,大将军就退下吧,待六公主挺过难关,择日再查,素闻大将军麾下有位医术高超的军医,何不请来给六公主瞧瞧。”
萧折宴哪会不知道这是不想他再深究下去,可尽管真的让元崇帝龙颜大怒,他也要说。
“真正的指使者是长公主,上次慈隐寺三位公主遇到刺杀一事,也是长公主,不过是借显王的手罢了。”
萧折宴不顾上首帝王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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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脚边跪着的女子:“臣已经盘问过此人,她就是人证。”
说完扯下这女子嘴里的布,地上女子干呕几下喘着粗气,她已经被萧折宴用了点手段架不住给全招了,只是表面看依旧完好无损,否则会让人觉得是严刑之下的假供。
“自己说,背后主人是谁。”
女子慢慢抬头看向元崇帝,又看了眼地板,颤声着断断续续道:“是……是……”
声音却戛然而止,因她突然撞到了地板上,心存死志几乎用尽了力气,额头撞破顿时冒出鲜血,可把魏贵妃和容嫔吓得不轻。
“就是显王。”女子说完这句话就咽了气,瞪大眼睛像死不瞑目。
元崇帝皱着眉头看这一切,又指向萧折宴:“顺国公,人证已死,你该当如何证明背后的主人就是长公主?”
萧折宴当锦衣卫指挥使时省过很多犯人,如这种关键时刻寻死的已经见怪不怪,他料到会有这种结果,长公主身边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不忠心的都活不成了。
他也知道就算这女子没寻死说了真话,元崇帝顶多训斥长公主几乎就作罢,可他就是想讨个公道,就是想威慑一番长公主,让她歇了伤害虞婳的心思。
拿出那女子在受刑时写下的口供,白纸黑字还已经画押做不得假,他呈交给御前总管刘渡,由他双手递交给元崇帝。
元崇帝展开后一目十行看完,盯着萧折宴不说话。
“物证在此,臣斗胆一言,长公主心思歹毒屡次暗害手足,六公主自慈隐寺归来在百福客栈遭太监刘鹏暗害、慈隐寺祈福时遭刺客夜袭,包括今日借显王之手放狼咬六公主,都是长公主所为。”
元崇帝把这张口供重重拍到石桌上,茶盏似乎都被震出微响,院内所有人静若寒蝉,唯独萧折宴丝毫不惧。
“顺国公,人证已死,独剩这张口供有何用,慈隐寺的两桩祸事都已经查明白,太监刘鹏偷窃不成反被抓住把柄,南乔心地善良没有处置,怕回宫后被罚只能痛下杀手,后宫三年一次去往慈隐寺祈福,妃嫔众多难免有那不怀好意的乱匪。”
前面两桩事就是这样结束的,元崇帝明显在胡说八道,不过天子之言谁敢违逆,而且前面两桩祸事的关键人物都已经死了,留不下任何关于长公主的痕迹。
元崇帝说完就把口供递给御前总管刘渡,无需多言就知道该怎么做,刘渡看了眼身边的徒弟小李子。
小李子即刻拿出火折子,将这张口供给烧了。
萧折宴见状顾不得什么规矩,说:“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萧爱卿,今日你火气过旺,御前失仪,罚你半年俸禄,杖二十,退下吧。”元崇帝一眼未看他,端起桌上茶盏饮了几口。
御前失仪也是大罪,重则革职处死,抄家流放,轻则就如萧折宴这样,也因他战功赫赫伴君多年是元崇帝的心腹,这才没有重重处罚。
萧折宴目光从坚硬不退到慢慢失望随后是妥协,君臣之别就是如此,他若再继续咬着此事不放,受罚的可不就是他一个人了。
到现在,他才完全明白,为何虞婳总说他不要查当年淑妃给周皇后下毒一事,他看向屋门口时不时就有血水端出来,忍不住的心疼。
“何时没有人证了,”谢商止忽然出声走了进去,“本王这刚好就有个人证。”
亭内的众人目光落到他身上,谢商止已经换了套洁净清爽的衣裳,脸色也没原先的苍白不安,身后一如既往跟着两个腰配宝剑的侍卫。
“晋王衣裳换得这样快,何不多歇息再来。”元崇帝声音缓和几分,他心里有了底,谢商止应该是喜欢他的六女儿,毕竟谢商止可从不喜欢凑热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当然,他可不是从父亲的角度看待这件事,完全没有那种女儿寻到良婿的心情,只有满满的算计,能让殷南乔从慈隐寺回来,也是需要到了公主和亲才想起这么个人的。
不等谢商止回答,守门太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长公主到。”
65. 步步紧逼
守门太监话音落下后,就响起阵环佩玎珰珊珊作响声,黄昏时刻余晖橙红灿烂,长公主背光而来,身姿高挑婀娜,眼尾微微上扬,一双丹凤眼为美艳容貌更添风情,却无欢场女子的媚态,通身皆是高位者的贵气冷傲。
长公主的到来令众人意想不到,魏贵妃和容嫔纷纷起身行礼,容嫔也就罢了,魏贵妃还需向她行礼也是被迫的,自从长公主参与朝政后,性格愈发跋扈嚣张,后宫妃嫔见了都需敬而远之,对此元崇帝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高兴就成。
谢商止只是随意一瞥,就毫无兴趣地挪开目光,自己到凉亭内寻了个位置坐下。
元崇帝脸上完全换了副神色,全是思念女儿忽然得以相见的欣喜,站起身道:“念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染风寒了么,父皇派过去的御医可中用?”
长公主环顾了一周凉亭内的人,淡漠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萧折宴,还有那个撞地自尽而亡的女子。
这才走上去微微行了一礼笑道:“父皇,儿臣正在府中休养呢,听到六公主被野狼所伤生死未卜,一时担心就来了。”
事发突然,六公主遇到野狼被伤的消息不可能散那么快,而且元崇帝还有意压制,长公主那么快得到消息,显而易见眼线埋的到处都是。
她看向贴身侍女春菡:“快让本宫带来的府医进去瞧瞧。”
“是。”春菡应声后照做,当真有几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府医跟随进去。
“难得你还惦记南乔,这风寒还未痊愈呢就来,路上累坏了吧,”元崇帝拉着她坐下,“再如何担心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长公主脸上一直挂着笑,却在看向凉亭外跪在石板上萧折宴时,眸中闪过杀意,但语气难得添了些委屈的娇柔:“儿臣再不来,就要被人冤枉死了。”
“谁敢冤枉你,”元崇帝做出一副事事都以她为重的女儿奴模样,“你可是朕与桑宁的长女,谁敢冤枉你,谁又敢让你死。”
桑宁,这是先皇后的闺名,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元崇帝如此称呼了,长公主愣怔一瞬才恢复常色。
她的笑容已经收敛,微微侧头都不用正眼瞧御前总管刘渡,光个眼神就能把他吓个半死。
“都瞎了不成,那么大个死人也不拖下去,让父皇看到这样血腥的一幕。”
长公主的声音忽而变得冷厉,可把这些随行服侍的太监宫娥们吓得不轻,他们本也想上前处理,可方才的情形哪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敢冒头。
刘渡慌忙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是,奴才这就去处理。”
随后朝徒弟小李子使个眼色,小李子立刻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太监把自尽而亡的女子拖走了,只是地上的血迹已经处于半干状态,还需刷一刷才行。
可萧折宴就跪在一旁纹丝不动,小李子端着水不知如何是好,这泼下去他的衣袍可就要湿了,可是他方才触怒圣颜,元崇帝不让起又怎么能挪开。
小李子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傅刘渡,刘渡看了眼元崇帝,刚想朝他点头示意泼下去。
长公主就摇曳着团扇站起了身,缓步来到萧折宴面前,莞尔一笑:“大将军真是心系六公主,这无凭无据的就敢攀咬本宫,莫不是仗着打了几场胜仗,就敢对上不敬,目中无人了。”
说完微微俯身伸出团扇抵到萧折宴的下巴,迫使他的头抬起来面对自己,萧折宴有着一张俊美无涛的脸,又是个武将还很年轻,方方面面都是她喜欢的类型,早年间长公主就很想把他收入府中,萧折宴都冷漠无情的拒绝。
这可把长公主的征服欲给拉满,可不论她怎么暗示,萧折宴总是摆着一张冷脸,亦如当下也是如此,实在是让人讨厌极了。
不过她府中的面首什么样没有,比萧折宴俊美的多了去,又得知此人是父皇的心腹,她早早就没了新鲜感歇了心思。
萧折宴侧过头不看她,脸上写满厌恶,若她不是长公主,肯定要甩开下巴的团扇,声音平淡:“臣有罪,愿受罚,但显王故意放狼想将六公主致死,陛下英明,定会给六公主一个公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权在上的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平,明明都心知肚明,面上却还要假惺惺装做一无所知。
长公主把扇子收回来继续摇曳:“大将军倒是有骨气的很,”又看了眼屋门,“这样担心六公主,为她出头被罚也心甘情愿。”
随后转过身回到位置坐下,语气似在促狭:“父皇,萧大将军喜欢六公主呢,何不如给他们赐婚,喜结良缘。”
大邺忌讳公主和权臣走的近,长公主如此说并不是在成全,而是在把他们往死路推。魏贵妃亲眼见过两人在一块儿的画面,少年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因此倒难得为他们感到紧张。
元崇帝明显一愣有些不可置信,而谢商止则是端着茶盏,手部因发力过大青筋都很明显,他垂下眼睫好似对这一切很不关心。
“顺国公,你……喜欢朕的六女儿?”元崇帝试探着开口问,倒是有些吃惊,萧折宴平时都是一副断情绝爱的模样。
元崇帝有意赐婚,沈皇后也常常给他相看适龄女子,可萧折宴都拒绝了,府里冷冷清清都是男人,貌似自他十岁时被帝师姜简带进皇宫起,身边就没个女子。
想起这些,元崇帝恍然大悟,哪里没有女子,幼时的殷南乔可是很喜欢去找还不是将军也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是一个默默无闻伴读的萧折宴。
怎么有点子青梅竹马的味道,他怎的现在才察觉到,不可不谓心机深沉藏得厉害。
萧折宴仰起头看向长公主,知道这是故意为之,他若承认用军功顺势求赐婚,可方才已经把元崇帝气得狠了,他再打个几百大板倒没事,可他要顾及里头的人,不能这样自私,可他又不想否认自己的心意。
两头为难之下,谢商止忽然讥笑几声。
长公主皱着眉觑他一眼:“晋王这是何意,笑什么?”
谢商止把茶盏搁下,单手撑额闭着眼慵懒叹了口气:“长公主口口声声说担心六公主才不顾身体抱恙赶来,到了此处也不进去瞧一眼,倒是兴师问罪摆威风,本王佩服这满口谎话的本事。”
言辞犀利直指长公主的虚伪,这可是让局面一时僵硬无比。
长公主没有他想象的暴跳如雷,只用扇子掩唇一笑:“本宫能来就是足够关心六公主了,方才晋王说你也有个人证,怎的不带上来给本宫瞧瞧,又是救人又是在此等着,莫非晋王也喜欢六公主吧。”
“本王有王妃。”谢商止睁开眼,同样只用余光不屑扫了她一眼,“那人证对背后主子忠心耿耿,架不住刑死了,今日这事倒变得山穷水尽疑无路,不过总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天,长公主静候佳音就行,不必忧心揪不住背后主使。”
就在方才长公主进来不久,鲟之就附到他耳畔禀明那黑衣人死了,并不是自尽也不是受不住刑,而是悄无声息的死了,鲟之和璟之武功不弱,洞察力也强,完全不明白为何在眼皮子底下就咽了气,猜测黑衣人体内应当有种毒药,长公主那头动动手指,就可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显王殷琦和那小太监倒是还活着,这两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光是看到刑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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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吐露出来,不过殷琦倒难得硬气一回没有把长公主供出来,也没有承认自己的错,硬是撑了很久。
萧折宴都把人带到面前,口供也有了都没能得到一个公道,谢商止又何必再去做这些无用之事,殷琦到底是大邺的显王,他也只能把人放了回去。
不过明面上是放了,背地里就不得而知了。
“晋王倒是口齿伶俐,”长公主漂亮美眸里目光变得阴毒起来,“六公主能得晋王和萧大将军这样的少年郎倾心也是福气,不过六公主应当更喜欢萧大将军多一些,毕竟谁愿意当个续弦,谁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你说对吧,萧大将军。”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件事上,长公主今日定要揪着这事不放,萧折宴不仅在几年前让她颜面无存,还在朝政上屡次使绊子,她知道不能致此人于死地,但让他慢慢被元崇帝厌弃也是好的。
元崇帝沉着脸不说话,静静看着萧折宴。
就在此时,屋内有个宫娥慌忙跑过来跪在凉亭外道:“陛下,不好了,六公主恐怕……陛下进去瞧瞧吧。”
萧折宴和谢商止心里咯噔一下。
元崇帝猛然站起身,边说边往屋内快步走去:“怎么回事,那么多御医都不中用是嘛。”
长公主也跟了进去,毕竟她也好奇受了多重的伤,萧折宴刚想起身跟进去,忽然被横空飞来的茶盖打到肩膀。
他吃痛一下转过头,就见谢商止已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想害死她就进去吧。”
萧折宴一时之间立马清醒了,忍着担心没有跟进去继续跪着。
谢商止也没有进去,他只是站在窗棂边立耳倾听里头的动静,他耳力好,纵使里面有很多嘈杂的人声,也能听到虞婳痛苦的呻吟。
屋内,血腥味很浓重,御医在屏风外跪了一片,虞婳躺在床榻上,深些的伤口一直在冒血止不住,脸色由苍白到发青,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缕缕黏腻地铺在枕头上。
殷南姬和殷梨哭的眼睛红肿,不停用湿帕给她擦拭脸颊汗水,沈皇后趴在床边痛哭,又极力压制住不断与她说话,尽管她不能回应,但到底也是可以听进去的。
虞婳声音虚弱唤着:“父皇……”
元崇帝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发觉都被白布包扎了,眼眶微红竟难得有些父亲的模样:“父皇在这,南乔一定要好过来。”
可是他的声音不仅没有让虞婳安定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痛苦,手也在不停往回缩,嘴里的呼唤变成了:“母后……”
沈皇后即刻握住她的手环抱住她的脑袋,声音满是心疼的哽咽抽泣:“母后在这,母后会一直陪着你。”
“母后,杳杳疼,杳杳好害怕……”
沈皇后愣了愣,看向怀中闭着眼睛的姑娘,杳杳?什么杳杳?她不明白这是在叫谁,用余光瞥了眼元崇帝,想他估计没有听到,便连忙用自己的声音盖住:“南乔,母后在这,母后竭尽全力,也会让你活下来的。”
可是她伤得太重,有好些伤口都可看见白骨,原本身体就娇弱,如此只怕挺不过去了。
长公主假惺惺心疼一番:“天可怜见的,伤得这样重。”
魏贵妃和容嫔亦是如此,再过些就是挤出点泪花了。
窗棂外站着的谢商止紧紧握着拳头,他知道虞婳口中的父皇母后并非眼前这两人,而是崟朝文景帝和韦皇后。
璟之已经带着药箱赶过来,谢商止见状走到院中,这是他从北荣带来的上好药材,有了这些不怕虞婳挺不过去。
“送进去吧。”他如此吩咐完,抬脚就离开此地。
66. 殷济出事
夜幕降临后总算传出虞婳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好消息,只是一直昏迷不知何时会醒来,不过也能安静地躺着,不似先前那样昏睡时也是痛苦不堪,沈皇后和两位公主寸步不离守着。
连同姜觅萝也是担心不已,顾不得什么规矩也进去守了,三位姑娘衣不解带陪伴,不可不谓友谊亲情深厚。
长公主只是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借口身体不适离开灵漳山,毕竟她可不是那么清闲的人,而且来此地也是料到殷琦会办不成事,她来要么是补一刀,要么是把自己干净地摘出来。
萧折宴挨了五十大板,这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在战场上受的伤可比这危险多了去,他只能趁人少时隔着屏风瞧眼虞婳,见她脸上有了些红润血色才稍稍安心。
苏承竹得知此消息先是很担忧,待知晓她已经渡过难关后,少年冲动的心性又冒了出来,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宸王殷鹤,同他弟弟苏承漉也是一反常态,竟也跟着他冒着黑夜去往密林中,说是什么把狼窝端了,顺带还跟了一大串同龄的少年郎。
可把苏家几个将军和元崇帝急坏了,忙命人去追回来,不过人还没有走远呢。
容嫔就哭得涕泗横流来到元崇帝在皇庄里所居住的宫殿,她跪在脚边泪流满面道:“陛下,今早济儿进山狩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臣妾已经派了许多人去寻,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沈皇后一直陪在虞婳身边,魏贵妃自然就要在元崇帝跟前服侍,此刻也是在场的,天已经黑透了,殷济再怎么贪玩也不会这么晚都不回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元崇帝心力憔悴,这次的狩猎可算是办砸了,他惊诧间带着微微怒气问:“怎么能让济儿进山,他马术射箭都不精又年纪小,朕这才没有带在身边,容嫔,你是怎么做母亲的!”
容嫔心里那是一百个后悔让殷济进山,她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好预感,只期盼殷济当真是迷路了或者贪玩,眼神有些埋怨地看了眼魏贵妃道:“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也不想让济儿进山的,魏贵妃心疼济儿被困于庄子里,这才……这才答应让济儿进山。”
这话里意思就是魏贵妃的错,毕竟她只是嫔位,贵妃的话不得不听,而且殷济本就很想进山,她哪里能拦得住。
魏贵妃心下觉得不好,不知为何,心里也腾升出种大难临头的错觉,她连忙跪下来道:“陛下,今早十皇子一直嚷嚷想进山狩猎,臣妾瞧着怪不忍心拘着他的就答应了,容嫔还派了不少太监跟随,臣妾也派了很多人去寻,十皇子可是福星得上苍保佑,定会无事的。”
“什么福星得上苍保佑!你可知山里多危险,地势陡峭常有野兽出没,济儿又性情顽劣进了山那些奴才只能听他的!”元崇帝已经怒不可遏站起身,看向刘渡吩咐道,“去,赶紧派御林军去寻十皇子。”
刘渡应下就要跑出宫殿,又被元崇帝叫回来:“光有御林军还不行,让萧大将军也去,定要把十皇子给朕好好带回来。”
“是,奴才记下了。”刘渡仓皇跑出去。
容嫔眼泪止不住的流,手紧紧捂着心口,贴身宫娥秋韵在旁陪着目露心疼,不过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担心,却不是对她,而是对另一个人。
魏贵妃噤若寒蝉,低着头跪坐一团。
虽说之前殷济那一番皇位继承的言论让元崇帝生出厌恶和忌惮,可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幺儿,虎毒不食子,他也是心存几分父亲对幼子的疼爱和不忍,这才没有处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归夜已经很深了,一直没有传回十皇子殷济被寻到的消息,但殷济失踪已经是人尽皆知,除了妇人贵女们,几乎是所有人都去往山里寻找,举着的火把光亮都要将密林给照成火海。
这样地毯式的搜寻,又有萧折宴在,终于在天边破晓之时把人给找到了,只是情况很不好。
昨日雅樰院里的场景也在十皇子殷济居住的琳琅院上演,只是没那么血腥,毕竟一个是外伤,一个是内伤。
虞婳已经脱离危险,沈皇后不得不过来瞧瞧,两位公主也是如此,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人必须要到,琳琅院里气氛明显比雅樰院凝重多了,又是一大堆的御医跪成一地。
元崇帝正襟危坐在把太师椅上,时不时就站起身往里来回走,动不动就询问御医殷济情况如何,若不是有谢商止送来的稀世珍药,虞婳能从鬼门关回来也是难说,而殷济情况就棘手得多了。
容嫔哭晕了好几次,说话也是一抽一抽的不太清楚,她瘫坐在地上拉着元崇帝的袍脚:“陛下,魏贵妃送给济儿的那匹马一直很温顺,怎么会突然发狂冲进密林里,济儿还那么小,这可如何是好。”
元崇帝也是被这一桩桩祸事给搅得心情郁郁,大动肝火后嗓子都觉得发疼,他被容嫔这哭天抢地的声音给弄得烦躁至极,但也能理解当母亲的心情。
便是俯身拉起她的手安慰:“有御医在,济儿可是福星有上苍庇佑,肯定会好过来的。”
这时候又拿殷济是福星来自我安慰了。
容嫔被他拉起来坐到了身旁,就势靠到元崇帝怀里痛哭:“陛下,济儿才九岁就落马撞到脑袋,那匹马一直很温驯的,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
魏贵妃和沈皇后都坐在椅子上,殷南姬和殷梨则是和太子殷旭、宣王殷野、宸王殷鹤在外屋里等候,但里头的情况也是可以听到的。
话至此处,元崇帝可算有心思开始盘问事情经过,看向魏贵妃问:“那匹马是你两位兄长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发狂?”
容嫔停住哭声看向她:“臣妾就说不让济儿进山,贵妃娘娘非说男孩子不可如千金闺秀娇养,现如今出了事,这不就是要我的命嘛。”
说完又埋头在元崇帝怀里痛哭,贴身宫娥秋韵心急如焚,却要镇定自若,这时候也分不开心去安慰她了,毕竟有元崇帝在,什么话都很管用。
魏贵妃有种难得当次好人却被看成坏人的有苦难言,她连忙跪下回道:“陛下,您也知道那匹马是臣妾两位兄长千挑万选的,臣妾已过三十再骑马也受不住,放着又可惜这才送给了十皇子,陛下明鉴,臣妾绝无害十皇子的心思。”
“朕没说你想害十皇子,”元崇帝叹了口气,“这马好端端的发狂必不会是突然,跟着进山的太监可问出什么了?”
跟随殷济进山狩猎的太监共有七人,却只有两人活着回来,另外五人担心回来会被罚便顺着马儿发狂的方向去寻,一时不注意滚下山摔死的,被野兽袭击的,或者应该迷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有。
还有一人。
就是南疆质子李祈安也没有被找回来。
御前总管刘渡道:“回陛下的话,那两个奴才已经醒了,奴才也命人盘问过,现下神智清醒,可以口齿清晰说清事情经过。”
元崇帝还没有发话,容嫔就迫不及待嚷嚷:“那还不快把那两个奴才喊进来交代清楚,好端端怎么会出事。”
刘渡惊了一跳,连忙下去把人带进来。
这是两个在殷济身边伺候了几年的年轻太监,也不知在山林里经历了什么神智有些疯癫,被找到时两个人抱在一起躲在个黑黢黢的山洞里,回到皇庄也是胡言乱语,扎了几针灌了些汤药才好转过来。
进来后就跪在地上一直磕头,嘴里一直重复:“奴才知错,还请陛下饶恕。”
容嫔见状等不及厉声问:“还不快把经过说出来,十皇子若是救不回来了,就让你们都陪葬!”
两个年轻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左边的忙道:“回容主子的话,进山后十皇子就只猎到几只野兔,后来就没再猎到其他东西,一时气急非说后山的猎物少要去深山里,陈公公也劝不住还挨了几脚,摔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是去了。”
右边的太监接着说:“深山里的猎物确实多一些,可十皇子还是猎不到,就让奴才们徒手去抓,奴才们哪能捕到,便被十皇子罚跪用鞭子抽,有个小太监还被当做靶子捆到树上供十皇子练习射箭……”
魏贵妃和沈皇后都皱起眉头来,她们清楚十皇子殷济的脾性,只是想不到会恶劣至此,但眼下都不好说什么。
“谁让你们说这些!”容嫔越听脸色越难看,“是问你们马怎么发狂的!十皇子怎么出事的!”
两个年轻太监身子抖了抖,慌忙抓重点回:“十皇子下马时不小心被马镫扳了摔下来,气狠了就拿鞭子抽那小马,直抽的皮开肉绽,南疆质子出言规劝也被迁怒一块儿挨打,忽然听到远处有狼嚎声,十皇子就说要去猎野狼,上了马后仍对南疆质子不解气,就把他捆在马后拖着,密林里阴森森的,时不时就有狼嚎,许是被吓到又受了伤,马儿就忽然发狂了,南疆质子也被拖着带走,身上被磨破流了许多的血,奴才们就去追,之后就没影迷路了。”
两人说完就低下头胆战心惊。
容嫔捂着心口又扑回元崇帝怀中痛哭:“陛下,济儿虽然顽劣些,可这也不是马儿发狂的原因啊,陛下可要让人好好查看那马尸,臣妾绝不相信好端端就发狂。”
发现殷济时是在深山的悬崖边,马被藤蔓缠住脖子,又受了惊一直挣扎,藤蔓越缠越紧最后给活活勒死的,还半吊在悬崖边,而殷济则是撞到了石头上,悬崖边的树枝还有零碎的衣料,想必是南疆质子李祈安的。
元崇帝抱住容嫔的肩膀安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济儿,朕已经让萧大将军去查了,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容嫔捏着帕子拭泪点点头。
此刻已至辰时,所有人都是一夜未眠难免困倦,但都不敢打盹一直注意屋里的情况,萧折宴查案总是一把好手。
他已经把殷济为何出事给查个清楚,走进来后道:“启禀陛下,微臣已经查到马为何发狂。”
所有人眼睛一亮看向他,容嫔急忙坐正了身子:“萧大将军快说。”
萧折宴不疾不徐从袖中拿出一块小角的布料,道:“这就是让马闻到会发狂的香料,但这种香料和香囊布匹城中铺子到处都是,微臣只在悬崖边找到这一小块,是不能通过这查到卖主的,上头留有幽微的气味,微臣已经让御医瞧过确实是会让马发狂,而且事发时马被抽打多次,又被狼嚎声惊到,发狂也是避免不了的。”
容嫔看到他手中一小块布料小角时瞪大了眼睛,站起身径直朝他走去,贴身宫娥秋韵反应过来赶紧扶着步伐有些蹒跚的主子。
“这,这布料纹样好生眼熟,”容嫔拿到手中端详,“秋韵,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好像……好像见吟香戴过这种布料的香囊。”
秋韵仔细看了几眼心下一惊,眼神慌乱忙扯开她的注意力:“主子您瞧岔了吧,宫里奴婢们可不能随意佩戴香囊,那丫头爱俏倒是整日挂着一个,只不过可不是这种布料,大约相似而已。”
容嫔还在狐疑呢,里屋的御医突然跑了出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磕头:“陛下,不好了陛下,十皇子凶多吉少啊,臣等只怕回力无天。”
这话一出,容嫔顿时晕厥过去,手里布料也轻飘飘落到地上,秋韵急忙扶住她:“主子,主子。”
容嫔强撑着意识悠悠转醒,元崇帝和沈皇后以及魏贵妃已经先她一步进去了,容嫔这才由秋韵踉跄扶着快步走进去。
屋内血腥味很淡,草药味却很浓,十皇子殷济就躺在床榻上纹丝不动,头已经被白布给包扎住,嘴唇很苍白,身上各个穴位还扎着针,已经被御医悉数收回来。
御医战战兢兢道:“陛下,十皇子撞到了后脑勺,看着情况不严重但伤在内里,臣等试了许多种法子,已经是束手无策了,还请陛下饶恕。”
为首的御医说完后边就要一大堆御医跟着下跪磕头,异口同声:“臣等无能,还请陛下饶恕。”
元崇帝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捂着心口趔趄退后几步,屋里又顿时响起各种杂乱声。
御医给他扎了几针这才能缓和下来。
容嫔已经顾不得什么了,跪坐在床榻边抱着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济儿,我的济儿,你快醒醒看看母妃啊,我的济儿……”
撕心裂肺的哭声震聋发聩,似乎都在直冲云霄,无不让人潸然落泪。
容嫔哭了好一阵抱着殷济不撒手,发髻也凌乱了,钗子步摇都歪歪扭扭形同疯妇,她颤着手抚摸殷济有些发凉的脸:“济儿,母妃在这,你醒一醒好不好,济儿……”
殷济就是她在这深宫里的唯一依靠,她已经年老色衰不可能再独得恩宠,娘家只是个小官给不了助力,在这深宫里勾心斗角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坏事,就是在给殷济铺路,只有殷济前途似锦,她才能永远荣华富贵做人上人。
元崇帝痛心疾首,指着跪成一片的御医们道:“都给朕救活十皇子,如若不然朕就要你们陪葬!”
现如今连宫里的御医都给叫来了,甚至还在民间张贴告示,能救回十皇子者赏黄金万两,还可不需要考核直接入宫做御内太医,可时间紧凑,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
御医们急得满头大汗,有些胆小的已经是瑟瑟发抖,他们是真的束手无策,只能一个劲磕头求饶。
容嫔震天的哭声倏而收住,缓缓回头双眼发红看向跪着低头不语的魏贵妃,突然把殷济松开飞快窜到她跟前。
揪住魏贵妃的衣襟就没了理智大骂:“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有心害的济儿!我一直不让他进山狩猎就是担心出意外,而你恰好跳出来,你是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冲我来,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
魏贵妃感觉满脸都是容嫔的唾沫星子,以往容嫔在她面前都是做小伏低,哪有像现在这样疾言厉色甚至动起手的。
贴身宫娥柳沁也想不到容嫔敢这样对自己的主子,忙跪在中间想将容嫔的手拉开,不料还被她往脸上打了一掌,直抽的头晕目眩瘫在地上。
“容嫔,你放肆!”魏贵妃大声说着,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唤醒她的理智。
可容嫔已经是悲痛欲绝,继续疯疯癫癫道:“你生不出孩子怕往后没有依靠,而宣王是你妹夫,魏太师两朝元老权倾朝野,你们魏家野心勃勃觊觎皇位,为了铲除异己扶宣王上位,就先朝我的济儿动手,否则你魏贵妃怎么会突然给送那么好的良驹,还明知济儿年纪小就让他进山!”
“魏妙檀,你好歹毒的心思!”容嫔把压在心里不敢吐露的想法全数说出来。
她想着殷济也是救不回来了,何不如多拉个人下水,边癫狂笑着边把当年的丑事揭破:“谁不知道你魏妙檀和前朝将门裴家嫡幼子是青梅竹马,陛下横刀夺爱,而你入府多年甚至做了贵妃,心里依旧还惦念着战死沙场的裴小将军,那件血衣还留着对吧,夜深人静时肯定拿出来摸了又摸。”
又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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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狰狞看向元崇帝:“陛下也真是够宽宏大量,竟留这样不守妇道心里始终有他人的女子在身边,真是可笑至极!魏贵妃整日把裴小将军的血衣藏在怀里呢!”
宣王殷野也同太子殷旭等人在外屋侯着,听到十皇子已经回力无天后也进来了,就跪在一旁沉默不语,闻言宣王紧张起来,容嫔这番话看似疯言疯语,但也直击要害,依元崇帝的心思也许会认同,而且也是事实。
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想对殷济下手呢,这次祸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动手了。
魏贵妃意识到容嫔这是在把她和魏家乃至宣王往死里推,立刻道:“容嫔,十皇子出事本宫也是自责伤心的很,你不想着怎么让十皇子好转过来,而是嫁祸给本宫,萧大将军也查出来马发狂的原因,本宫清者自清,绝无害十皇子的心思。”
“怎么,你怕了?”容嫔突然伸出手在她怀中乱摸,精准地抓到那叠好藏在怀中的血衣,“瞧瞧,你果然还没有忘了裴小将军,一件肮脏破烂的血衣也留了那么多年。”
容嫔只是抽一角便被魏贵妃给夺了去,她急忙把血衣收好:“容嫔,你疯了。”
“对,我疯了,”容嫔已经万念俱灰,“可疯子不光我一人,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先皇后小产、婉贵人落水身亡、淑妃的死,六公主在慈隐寺受的苦,还有前段时间贤妃在御花园摔了一跤险些小产等等,不全是你魏贵妃的功劳!”
容嫔说完就爬向元崇帝,抱住他的腿哭道:“陛下,若不是魏贵妃济儿怎么会出事,从前宫里的各种祸事,也全是魏贵妃指使,臣妾低微无依无靠迫不得已,还请陛下明鉴。”
元崇帝还是齐王时容嫔就已经被送入王府里,服侍他多年也在宫里活那么久,其实脑子并不笨,弱者在九重宫阙里是不能长久的,可现在已经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脑。
她知道,只要殷济没了,那么她的活路也就断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硬是要把魏贵妃拉下水,她知道是动摇不了魏家和宣王,但能让元崇帝生出忌惮怀疑的心也是好的。
果然,元崇帝脸色慢慢阴沉起来看着魏贵妃,可问的不是从前后宫的祸事,而是说:“把怀里藏着的东西给朕。”
语气很淡可自有股不容反驳的帝王威严,魏贵妃也是倔强的很,死死护着怀中的东西别过头去不回答,她平日里都不会把血衣藏在身上,这次是因为想到狩猎就忆起从前和裴小将军,一起骑马上山打猎的日子,故而想带在身上有个念想。
可现在,却要成为一个祸害。
柳沁挨了那一巴掌到现在才缓过来,她也顾不得发晕的脑袋,急忙膝行到魏贵妃身边,看到魏贵妃的神色知道自家主子恐怕要发病了,只要发病就会一直叫着竹马裴小将军的名字,这样岂不是大祸临头。
忙温声劝道:“娘娘,不过就是一块烂布而已,快给陛下吧。”
“不,这不是烂布!”魏贵妃反驳道。
柳沁僵硬笑了笑:“娘娘,快给陛下吧,宣王妃肚里的小世子还等着出生叫您一声姨母呢,还有老夫人下个月就要过寿,届时两位公子您的兄长会回来祝寿,您可要三思啊。”
提及家人,魏贵妃神智总算清醒了一些,垂眸看了看怀中的东西,她非常舍不得,可是元崇帝已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炬。
伸出宽大的手朝她道:“给朕。”
魏贵妃木讷地松了手,怀中东西露了出来,是件褴褛血衣,过了二十几年的时间,上头的血迹已经变成棕黑色,而衣袖处还绣了两个字:舟、檀。
魏贵妃的竹马是前朝将门裴家嫡幼子,叫裴煜舟,战功赫赫算不上,但也是一名勇猛武将前途不可限量,两人本该成婚的,魏贵妃却在一场春日宴上出了意外和元崇帝有染,只能退婚嫁入王府,自此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缘分已尽。
裴家武将奉旨跟随邕亲王去了匈奴战场,裴煜舟也在其中,战死沙场后就只留下这唯一的遗物,魏贵妃一直视若珍宝。
元崇帝略有耳闻,但心系天下权势无空理会,他对魏贵妃没有多少感情,全是谋夺皇位路上的计谋,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已经在那么多人面前下闹到跟前。
不处理,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况且不管是哪个男人,身边女人心有所属,到底是十分气愤恼怒的。
元崇帝把那血衣拿到手中紧紧拽着,盯着那个舟字咬紧后槽牙,忽然大手一挥扔到了火盆中。
山里清早和夜晚是有些凉的,屋内有火盆供暖不稀奇,血衣接触到炭块时顿时燃了起来,火舌舔舐着布料,魏贵妃的心也同时碎了一地,似乎和竹马的过往种种美好在这一刻真的消失殆尽。
她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立刻上去徒手把燃了一半的血衣拿回来,一双保养得纤白柔嫩的手被火烧伤也不觉得疼,她把血衣捂在心口,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回头泪如雨下怨恨地看着元崇帝,已经过了二十几年,当初要看人脸色四处拉拢世家助力的齐王,已经变成天下之主,她不能再肆无忌惮指着他谩骂。
只能把所有怨恨压在心里,只这样目光怨恨如毒蛇盯着元崇帝不说话,可这个模样也是放肆极了,够元崇帝下令将她拖下去处死,可他不能,魏家还没有倒魏贵妃就不会死。
元崇帝走上前俯下身,伸出手捏住她的两颊,魏贵妃没有生养过,又自幼锦衣玉食,虽然过了三十岁依旧年轻美貌,可这张脸元崇帝半分不喜欢,就算已经伺候自己二十多年,平日里宠她,也是看在魏家的份上。
“魏贵妃,朕对你,对魏家,已经够宽容够有耐心了,”元崇帝一字一句道,“朕已经不是当初的齐王,你不许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
魏贵妃仰头看着他,两行清泪落下,唇角溢出苦涩的笑容:“我知道,你已经是天下之主而非齐王了。”
“知道就好。”元崇帝又伸手把血衣夺过来,快速扔到火盆里。
魏贵妃还想去抢,却被他的手紧紧掐住脸颊控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衣在火盆里染成一团黑乎乎的灰烬。
元崇帝松开手,魏贵妃两颊肌肤都泛起红有着深深的指印,他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吩咐道:“来人,魏贵妃疯了,送回宫里好生医治,不痊愈不许出来。”
此令下后,魏贵妃突然仰头大笑,笑中带泪带着绝望,又爬到那火盆伸出手摸了摸血衣的灰烬,泪珠滴到炭块上发出“滋滋”声冒出白烟。
她的疯病又犯了,这次比以往更加厉害,直把屋里的众人给看的目瞪口呆也很不忍心,沈皇后也为她感到唏嘘伤怀起来,但她什么也不能做也不想做,安分待着就行。
元崇帝回头看了眼地上瘫坐的容嫔,也是平静的下令:“容嫔也疯了,同样带回宫好生医治吧。”
对魏贵妃似乎是真的要她回宫医治,可不知为何,众人总觉得对容嫔,像是下了道死令。
容嫔也隐隐察觉到,急忙摇摇头:“陛下,臣妾哪里也不去,臣妾要陪着济儿。”
说着就要朝殷济那爬去,身后就已经有太监把她拉了下去,叫声半晌后才消失。
元崇帝觉得很筋疲力尽,慢慢走到床榻边目光呆滞看着闭眼的殷济,心里有说不出的心酸,伸出手摸了摸殷济的脸蛋,喟然长叹没头没脑说了句:“福星也不尽然能得上苍庇佑。”
67. 她醒来了
谢商止一直很想去瞧瞧虞婳,可她身边总有许多人陪伴守护,也不好让鲟之和璟之用阴招,避免被发现端倪。
苏承竹和苏承漉与她相处快两个月,本就是同窗友情算为深厚,毕竟少年郎们素来讲义气,便是整日提着杆枪守在雅樰院附近,因他二人觉得御林军实在不中用。
貌似每次有御林军的地方总是会出意外,看来这御林军需要好好换换血了。
十皇子殷济并没有身亡,萧折宴营中有位医术高超的神医,战场总是刀枪无眼,士兵们受的伤往往很严重,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亦或者箭穿胸膛。
那位军医给殷济瞧过后也只能做到不让他咽气的程度,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不得而知,需看自己的造化,也许要一辈子这样昏睡当个活死人了,而且就算醒来,因为撞到脑袋,应当会痴呆或者失忆。
一连遭遇这些祸事,狩猎自然是办不下去,第三日时元崇帝就让前来参加的众人回去,十皇子一直在皇庄待着也不方便,只能小心翼翼挪到铺了许多软垫,且不会过分颠簸的马车中带回宫里。
可虞婳受的是外伤,动一下伤口就会破裂流血,况且皇庄比皇宫要凉爽许多,已经入夏了伤口恐会感染流脓,便是让她在此处休养。
苏承竹和苏承漉自愿留下来,殷南姬和殷梨也是,元崇帝都答应了,沈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只能在这里待上几天就要回宫,因此把身边的得力嬷嬷都留了下来,毕竟马上要去避暑山庄过完这个夏季,魏贵妃被罚,管理六宫的权力回到了她的手上,不得不分心去办。
萧折宴是要护送元崇帝回去的,他也只隔着屏风见到虞婳两次,心里还是挂念想着再看看就回去,之后抽空就算大半夜也会赶来,快要走到雅樰院时,就遇到了一人。
今日天气算为晴朗,有位女子同婢女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模样清秀可人,举止端庄,正是安国公的嫡女,名唤云齐芙。
京翎城中许多贵女都倾心于萧折宴,毕竟这样好的少年将军可不多得,但也只是春心萌动,如云齐芙这样死心塌地一直喜欢的少之又少。
萧折宴也知道她喜欢自己,始终不肯出嫁等了一年又一年,安国公也拉下老脸上府问过他是否愿意娶云齐芙,到后来甚至是说不妄想当正妻,能做个侍妾也行。
可萧折宴都全部拒绝了,对云齐芙他没有多少印象,毕竟常年在外征战,在此处遇上,一时不知该继续走过去还是转头离开。
思索间云齐芙已经快步走上来,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梨涡若隐若现很是俏丽,人人都说她等成了老姑娘,但安国公很疼爱这个女儿,并没有将她养得不好。
云齐芙都已经跑上来,萧折宴出于礼貌只能停下脚步,二人互相见礼后萧折宴就退了一步隔出距离,如此让云齐芙有些伤心。
云齐芙抿了抿唇,见到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心里是无比激动的,但仍旧表现得举止得体,从袖中拿出两瓶药罐递给萧折宴:“萧大将军,听闻你受了伤我很担心,这是我特意寻来的药膏很有效用。”
萧折宴看着她手中的药罐,脸上没有任何神色冷冰冰的,但语气没有那么硬,毕竟是对一个姑娘家,太凶悍只怕吓到对方显得自己刻意了,可也疏离得很,道:“多谢云姑娘好意,陛下已经赏赐不少药膏,我行军打仗多年,这点小伤无碍的。”
云齐芙的手悬在半空都有些酸疼了,她只能慢慢收回来。
“云姑娘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云齐芙急忙叫住,又拿出一瓶药罐递给他,“我听爹爹说前日遇到野狼的是六公主,想必一定受了很重的伤,姑娘家身上若留疤就不好了,这药膏去疤效果很好,我本想去看看六公主,只是怕扰了公主休养,所以烦请大将军代为送去。”
为了能和他多说几句话,云齐芙几乎是用尽了办法,这果然让萧折宴多留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把药罐接过来,说:“那我就替六公主先多谢云姑娘了,待六公主醒来我定会告知这药膏是你送的。”
“六公主金枝玉叶,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我只是想尽份绵薄之力,大将军不必和公主殿下说,我只愿公主殿下早日痊愈就行。”
萧折宴点点头:“我知道了。”
云齐芙赶忙说:“对了,再过两个月就是爹爹六十大寿,届时萧大将军可会来?”
萧折宴很忙碌,如城中权贵这样各种宴席很少会参加,而且他位高权重,多去几家怕会牵扯太多,也许是因为云齐芙真心挂念六公主,还特意寻来这祛疤药膏。
萧折宴这才抬头用正眼看她,女子脸上全是纯真的笑容没有半点心机,便不忍心拒绝毕竟拿人手短,况且他与安国公关系也不差,便说:“若那时我有空就会来,我也许久不曾和安国公饮酒了。”
“真的嘛?”云齐芙眼眸顿时一亮高兴的要跳脚,努力克制住后捋了捋鬓发,“那到时候我让爹爹下帖子,府中会备上好酒等候萧大将军前来。”
“嗯,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萧折宴说完就从她身旁走过去。
云齐芙欣悦无比,转过身一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目光里的满满爱意缓缓流淌出来。
身边婢女上前道:“姑娘,方才萧大将军好像笑了,大将军天天冷着脸怪可怕的,但笑一笑真俊,姑娘果然有眼光。”
“真的吗?”云齐芙眼眸顿时亮晶晶的,“大将军方才真的笑了?”
婢女犹疑地点点头:“姑娘,您送给大将军的伤药他不收,倒是给六公主的就收了,莫非真如老爷所言,萧大将军喜欢六公主?”
云齐芙蹙了下眉头:“别胡说,回头我可要提醒爹爹一下,这话要是传出去会给大将军带来麻烦的。”
婢女笑盈盈道:“奴婢记下了,那姑娘我们赶紧回去吧,再过两个月就是老爷寿辰,大将军说了有空会来,姑娘可要做几身漂亮的衣裙才好。”
云齐芙想到还能和他见面,心里便是喜滋滋的,笑着点点头就和婢女走了。
***
虞婳一躺就是五六天也没醒过来,每日只能喂些汤药吊命,殷南姬几人守了几天也没发生任何意外便松懈了,谢商止这才能让鲟之趁机而入,腾出个空间让他去瞧瞧。
此时已经入夜,皇庄里万籁俱寂。
雅樰院屋内弥漫着幽微的药味,比起前几日的血腥气已经淡了许多。
谢商止坐在床榻边,满眼疼惜看着昏睡不醒的虞婳,她受了太多太重的伤,整个身子几乎都被白布条包扎,除了脸和脖子。
“杳杳,”他一开口声音都在哽咽,伸出手轻轻抚摸虞婳的脸蛋,“对不起,我总是来晚一步,总是护不住你。”
他心里很自责悔恨,为何总在她遇到危险时来晚,从前是现在也是,唯一及时赶到还是在慈隐寺时,他以为重来后,自己能护得住她。可他还是来晚,还是不能光明正大护着她,这大邺皇宫危机四伏,总有人想害她。
谢商止忍不住憯恻啜泣起来,他极力压制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松开后就含情凝睇看着她的脸。
虞婳死后魂穿到殷南乔身上已快两个月,已经能够适应这个新身份,也慢慢变得和从前不同,例如穿戴打扮,说话做事,不知不觉中已经蜕变许多,有时候谢商止还能从她身上,看到从前宁徽帝姬的影子。
比如进山狩猎那日她穿的红色骑装,和从前的宁徽帝姬一样明媚张扬,一些小表情小动作甚至习惯,这样于谢商止而言足够了,就算虞婳嘴硬没有承认,只要她是她,他可以不在乎样貌身体的变化。
谢商止瞧了她有小半会儿,情绪稳定后便握起她的手,虞婳受伤最重的就是腿与手,上头还用白布包扎着,需要过几日才能取下让伤口结痂恢复。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轻轻蹭了蹭,仿佛只依赖主人的宠物,不见往日冷傲。
屋内寂静无声,窗外时而有蛙声虫鸣,谢商止喃喃自语说起从前过往。
“杳杳,你是不是真把我忘了,为什么见到我你一点都不开心,甚至不意外。”
“我当初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的笑容很好看,像天上旭日灿烂,又像夜晚的月亮温柔,不过性子有些跋扈,还很能吃,吃的肚子滚圆,难受了就哭。”
……
他说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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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思绪也陷到从前中,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他本是个不喜欢哭的人,甚至眼眶也从没红过,可自从遇到她起,就像在赴情劫。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哭丧。”
谢商止正悲戚神游不知何处过往时,虞婳的声音突然传出来,很微弱沙哑。
他惊了一下,就见虞婳已经醒过来,只是许久不曾睁眼有些吃力,睫毛时而颤几下,慌忙擦了眼泪问:“杳杳,你醒了。”
虞婳没有力气回答,弱弱“嗯”了一声。
“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把御医喊来。”谢商止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虞婳就努力发出声音,她的唇瓣都已经干裂:“等,等一下,我渴,好渴。”
谢商止这才反应过来,他光顾滔滔不绝说一堆话,忘了给她的唇瓣用水润湿,连忙拿起旁边矮几上的温水,用棉花团沾湿往她的唇瓣润了润。
虞婳闭着眼舔舐唇瓣仍觉得还很渴。
“来,我扶你靠着喂你水。”谢商止说着就要把她如此做。
虞婳现在一动就会牵扯伤口,被他这么一弄忍不住发出痛呼声:“厮,疼啊……”
谢商止一愣,他又把她放下拿来几个软枕垫在脑袋后:“对不起,是我不好,总笨手笨脚的,来,我喂你。”
虞婳此时已经能睁开眼,只是有气无力的,他拿了勺子舀起温水,喂了她半晌虞婳才舒服些。
“我去找御医来给你瞧瞧,”谢商止把空碗勺放下。
“等一下,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谢商止眉头皱了皱,很快就松展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嘴角水滴:“是想问十皇子殷济的事,还是南疆质子李祈安。”
虞婳已经没有先前被他洞悉一切计划的震惊和紧张,从一开始的忌惮远离,也不知何时在潜移默化,到现在内心还生出一些信任,信他不会说出去,可并不会信他什么一见钟情,还是宁徽帝姬时根本没有多少交集,何谈钟情已久,肯定带有目的接近。
虞婳盯着他不说话,环顾四周也不见一个人,可她已经等不及了,不知李祈安有没有成功,心想还是忍忍,之后去问姁娘和追月也行,现在还能在此处躺着养伤,大约没有把自己牵扯进去。
谢商止看着她的眼睛,就能猜出心里在想什么,低低笑一声道:“不信任我吗?”
虞婳转移了话题,许多日不曾说话,虽然喝了水但嗓音还是有些嘶哑:“你这样贸然进来,若被人看到了不好,出去吧。”
“好不容易可以进来一趟,我可舍不得就这样走。”谢商止拉起被褥给她盖好。
虞婳不想再说话了,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感觉全身都疼。
谢商止见她虚弱的模样也不再调侃扯皮条,一五一十道来:“殷济出事了,骑着魏贵妃送的马进山狩猎,马途中发狂把他带进深山,李祈安被他捆了所以也一起带进去,现在殷济撞到脑袋昏迷不醒,已经带回皇宫,李祈安下落不明,萧折宴已经查出马发狂的原因,是有人故意而为,总之牵连不到你身上。”
虞婳心沉了沉,萧折宴能力如何不必多说,他给李祈安找的藏身地点还是跟苏承竹打听来的,那张京翎城详细舆图也是和他要的,与窑子里老鸨的联合也是苏承竹给她办的,包括香囊布料。
只因她帮过苏承竹写了几回习作,躲过谢商止几次刁难,苏承竹表面是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其实很仗义,仅仅因为这些就毫无怀疑的帮她。
苏承竹也问过为何要做这些,虞婳撒了些慌随意搪塞过去,只是以苏承竹的脑子,再怎么反应迟缓也该发现不对,依他对萧折宴的敬佩,是否已经主动告知她的疑点。
“怕什么,”谢商止把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有我在,他发现不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我做你的利刃,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李祈安,你想做什么?”
虞婳没有回答,而是问:“容嫔和魏贵妃如何了?”
“容嫔已经被打入冷宫,魏贵妃疯了禁足在自己宫里医治。”
“容嫔为何被打入冷宫?”
68. 他的质问
虞婳很诧异这个结果,要按她的计划,如果李祈安成功,魏贵妃会背黑锅被处罚,但顶多就是禁足失宠,至于容嫔就是个可怜的母亲,自此每日都活在痛苦中,渐渐消沉,恐怕还会想不开寻死,而她这个主使者,是半点都不会被发现。
谢商止就把容嫔一时伤心过度从而在那么多太医面前,说出当年魏贵妃与裴小将军过往的事讲出来,末了嘲讽一笑:“狗咬狗,必会两败俱伤,只是你计划落空了,魏贵妃只是被禁足而已。”
虞婳没有过多反应,语气平淡:“容嫔眼看着殷济救不回来就想玉石俱焚,我明白,魏家不倒魏贵妃就不会倒。”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要帮李祈安,”谢商止有些想不明白那南疆质子有什么用,“李祈安虽然是个卑贱质子,但好歹也是异国人与大邺有盟约在,所以元崇帝一直派人在寻找,昨日夜晚找到了,只是已经死透,掉下山崖泡在水里太长,面目全非,仵作验过后已经确认是他。”
虞婳有些惊愕,她的计划里,李祈安是在把殷济弄死后营造出自己掉下山崖的假象,随后靠着那详细舆图逃出去,只需要在那窑子里休养一段时间,她就可以想方设法让他进宫在自己身边做个得力护卫。
可是,为什么还会找到尸体,她可没有安排假的尸体冒充,她本也是想这样做万无一失,但她自己在皇宫里做什么都会被牵扯,难不成真死了?毕竟计划不如变化,毕竟殷济到哪里都是乌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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泱一堆宦官跟随。
“虞婳,你的计划落空一半了,李祈安死了,这个消息已经传去南疆国,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谢商止一副幸灾乐祸地瞧着她,想看看此女子会有什么反应,可虞婳神色依旧平淡,说:“南疆国力薄弱,君王昏聩无能,会有什么结果,要么就是再送个质子过来,要么就是投靠你们北荣,与大邺为敌。”
但她心里还是惋惜李祈安这个人,她身边只有三个忠仆,但都不会武功护不住她,忍不住追问:“李祈安当真死了?”
毕竟在大邺皇宫待的这一年多,就算遭受多少虐待欺凌,李祈安都咬牙拼命活了下来,可见此人的生存欲望有多强,换旁人早自戕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