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异形]》
1. 第 1 章
LZ-47铁环星没有白天黑夜,只有工作班次和休息班次。
永恒的黄昏是这里的主色调,由三颗不同轨道的衰变中子星和一颗巨大气态行星反射的黯淡光线共同构成。空气永远都是浑浊的。
戴安的十九岁生日,就在这样一个标准的休息班次里到来了。
“生日快乐,宝贝儿。”舅舅罗根把一个巴掌大的灰绿色方块推到她面前。方块上插着一根用废旧光纤拧成的蜡烛,顶端闪着微弱的红光。
“合成蛋白7号,加了甜味剂的豪华版。”罗根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桌角的裂缝,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草和劣质酒精染黄的牙,“我托人从蔚蓝摇篮那边捎过来的,花了我攒了半个月的信用点。”
“谢谢舅舅。”戴安轻声说。她拿起金属叉子,小心地切下一角,放进嘴里。一股工业香精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甜得发腻,但她还是努力地咀嚼,咽下。在铁环星,能尝到甜味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罗根看着她,眼神里混杂着欣慰与愧疚。这个外甥女,从九岁起就跟着他,像一颗在金属废料堆里顽强生长的铁线草,沉默,坚韧,从不抱怨。
他教会了她如何用最少的工具拆解最复杂的机械,却没能给她一个像样的童年。
晚餐在沉默中迅速结束。戴安收拾好餐具,换上了一件还算干净的维修工作服。“舅舅,我去摇篮那边上工了。”
“今天是你生日,戴安,就不能请一天假吗?”罗根皱眉。
“全勤奖能多换三支营养剂,”戴安朝他笑了笑,“再说,今天活儿轻松,就是去给一艘报废船做数据清理。”她没说的是,只有在蔚蓝摇篮星际港,她才能接触到那些更高级的系统和设备,那些通往星辰大海的真正钥匙。
通勤穿梭机划破污浊的云层,将她从灰败的铁环星带到灯火璀璨的蔚蓝摇篮星际港。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空气经过昂贵的净化系统过滤,带着清冷的植物气息。光洁的地面能倒映出头顶穿梭不息的豪华飞船。
戴安熟练地打卡,走进分配给她的维修通道。通道尽头,停着一艘孤零零的旧式勘探船,船身上布满岁月的刻痕,即将被送去拆解。她的任务,就是将这艘船的航行电脑和服务器进行不可逆的格式化。
戴安戴上数据手套,将接口接入主控台。
一排排数据流在她的虚拟屏幕上瀑布般淌过。她耐心地执行着标准程序,但多年的习惯让她忍不住多做了一步,对服务器的深层日志进行了一次快速扫描。
就在这时,一个被系统标记为“冗余异常”的加密数据包跳了出来。它像幽灵一样,躲在层层叠叠的废弃指令之下。
出于一个维修师的直觉,戴安停下了格式化的进程,尝试用自己编写的小程序破解它。
第一层防火墙被绕过,第二层密码被解开。当第三层加密协议瓦解的瞬间,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信号流涌了出来。
戴安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段深空坐标,后面跟着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吹过破裂的真空管。那声音失真得厉害,却像一股电流,触动到她内心深处,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十年的锁。
是父亲的声音。
“……不要靠近……”
信息只存在了不到一秒,便触发了服务器最终的保护机制,所有数据瞬间被白光覆盖,彻底化为乌有。
戴安猛地摘下数据手套,心脏在胸腔下疯狂地跳动。她环顾四周,冰冷的维修通道里只有她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戴安觉得不可思议。
她颤抖着手,在个人终端的加密文档里,飞快地记下了那个烙印在她脑海中的坐标。十年了,自从父亲布莱克·索恩博士随着赫利俄斯号消失在茫茫星海,她第一次接收到如此清晰的回响。
这不是幻觉。
这是父亲送给她的,一份迟到了十年的,最危险也最诱人的生日礼物。
一个谜题,一个挑战,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
戴安抬头,透过维修通道的舷窗,望向那片深邃无垠的宇宙,紧紧握住了拳头。星港的灯光映在她乌黑的眼眸里。
那个坐标像一颗燃烧的恒星,灼烧着戴安的神经。她几乎是一整个工作班次都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在对接能源管道时出错。
交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乘坐穿梭机返回铁环星,而是径直走向了蔚蓝摇篮星港的行政大楼。
大楼内部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柔和的穹顶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的合成香氛,与铁环星的机油味恍如两个世界。戴安走到公共信息问询处,接待她的是一个面带职业微笑的全息投影。
“您好,实习技师D-7734,有什么可以帮您?”全息人像的微笑毫无温度。
戴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想查询十年前一艘失踪的科考船,赫利俄斯号的相关信息。”
全息人像的蓝色眼眸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进行高速检索。“正在查询……赫利俄斯号,隶属于星际联邦第11科学探索部。失踪时间:标准宇宙历3477年。失踪地点:K-29星域外缘。”
“我想知道更详细的信息,”戴安追问,“比如失踪前的最后通讯记录,或是后续的搜救报告。”
全息人像的微笑凝固了零点五秒,随后变得更加公式化。“抱歉,技师D-7734,您所查询的信息被列为联邦一级机密,无对应权限,无法访问。”
“可我是船员家属,我的父亲,布莱克·索恩博士,就在那艘船上。”戴安的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
“身份已确认,布莱克·索恩博士,赫利俄斯号首席生物学家。”全息人像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权限规定并未改变。查询请求已被驳回并记录。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说完,全息人像便恢复了标准的待机姿态,仿佛戴安已经不存在了。
一堵冰冷而无形的墙挡在了她面前。
戴安站在原地,看着周围衣着光鲜行色匆匆的厄特卡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阂。她只是一个来自贫民星球的实习生,一个编号,在庞大的联邦系统里,她的悲伤和执着无足轻重。
返回铁环星的穿梭机上,戴安一直沉默着。
窗外是璀璨的星港,渐渐远去,最终被故乡那片熟悉的灰黄色天空所取代。
回到家时,舅舅已经出门上工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那块没吃完的生日蛋糕提醒着她昨夜的短暂温馨。
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那个坐标,父亲的声音,还有一级机密的标签,像三根利刺,深深扎进她的脑海。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赤着脚,走向了屋子一角的车库。
车库里堆满了舅舅的工具和一些回收来的废旧零件,但在最里面,有一片区域被一张防尘布覆盖着。戴安走过去,一把扯下布。
灰尘弥漫开来,露出一个被岁月封存的世界,父亲的临时实验室。
墙上贴满了泛黄的研究报告和复杂的手绘图纸,大部分是关于基因序列和细胞结构的。
一台老旧的电子显微镜静静地立在工作台上,旁边散落着一些培养皿的碎片。
戴安伸出手,轻轻拂去一张图纸上的灰尘,那上面画着一个扭曲缠绕的双螺旋结构,旁边用父亲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跨物种基因重写,生命形式的终极可能?”
她的目光被这行字攫住。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总喜欢抱着她,让她凑到显微镜前。“看,戴安。”他指着目镜下的微观世界,声音里充满了狂热与温柔,“看到那些光点了吗?每一个细胞都是一个宇宙,一个无穷小的宇宙。而我们,我们这些生命科学家,要做的就是学习如何绘制它们的星图,甚至……创造新的星系。”
那时的她似懂非懂,只觉得那些在视野里游动的小东西很漂亮。而现在,站在这间尘封的实验室里,她仿佛终于理解了父亲话语里的深意。
戴安的视线缓缓扫过整个实验室,最后落回到那张写着跨物种基因重写的图纸上。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官方渠道已经彻底堵死,询问、请求,都毫无意义。他们想把赫利俄斯号失踪的真相永远埋葬。
那么,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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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
戴安转身走出实验室,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殆尽。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个人终端,调出那个神秘的坐标。
她要亲自去那里。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戴安坐在自己房间那张吱嘎作响的椅子上,个人终端的屏幕光映亮了她冷静的脸。
她首先调出了星图。
那个坐标位于一个被标记为未探索的边缘星域,距离她所在的蔚蓝摇篮星系极其遥远。即便是通过最近的商业星门(传送门)进行跃迁,剩下的航程也需要一艘小型飞船以最大亚光速速度持续航行至少八个月。
然后是费用,戴安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一串串数字跳出,最终汇成一个让她心跳漏了一拍的总额。
星门通行费、八个月航程所需的能源块、足够维持生命的营养剂和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而她所有的积蓄,包括刚刚拿到手的全勤奖,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字的百分之一。
希望的火焰刚刚燃起,就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一盆冷水。
但戴安没有绝望,在铁环星长大的孩子,从学步时就知道,规则是用来被打破的,而捷径往往隐藏在阴影里。
她关掉商业航路报价,切换界面,进入了一个需要多重代理和动态密钥才能访问的深层网络——铁环星的地下黑市。
这里的界面混乱而粗糙,各种违禁品和非法服务的广告像病毒弹窗一样闪烁。戴安对这些视而不见,她熟练地进入一个加密聊天室,发出了一行简单的代码。
几秒钟后,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对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猩红色的蝎子图案作为头像。
【红蝎】:小维修工,胆子变大了。找我,是终于想通了?
这个红蝎,是铁环星臭名昭著的太空海盗头目。他们早就看上了戴安在蔚蓝摇篮星港的实习生身份,不止一次地试图利用她走私货物,但都被戴安拒绝了。
【戴安】:我需要一笔钱。很大一笔。
【红蝎】:哦?多大?
戴安报出了她计算出的那个数字。
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戴安以为对方已经下线了。
【红蝎】:这个数,都能买一艘小型武装舰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戴安】:我的目的你不需要知道。我只问,有没有活儿?
【红蝎】:有。当然有。一个大活儿,报酬也对得起风险。把一件东西带进蔚蓝摇篮。
戴安的心沉了一下。蔚蓝摇篮的安检系统是星系内最顶级的,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戴安】:什么东西?
【红蝎】:高能量反应物。别问是什么,你只要知道,它很小,但联邦的扫描仪对它很敏感。
【戴安】:风险太高。
【红蝎】:所以报酬才高。事成之后,你报的那个数,一分不少。
戴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她知道,一旦答应,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她将从一个遵纪守法的实习生,变成一个走私违禁品的罪犯。但父亲那声“不要靠近”的警告和那个闪说的坐标,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
她的人生,早已没有退路可言。
【戴安】:我要先付一半的定金。
【红蝎】: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小姑娘。
【戴安】:我有。没有我,你们的东西永远进不了蔚蓝摇篮。你们找过不止我一个维修工,但只有我能接触到核心区的废船处理系统,那里有你们最想要的安全漏洞。定金是我的保障,也是我的启动资金。没有这笔钱,我连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做不了。
她冷静地打出这行字,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谈判技巧和对局势的精准判断。
这一次,红蝎的头像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评估她的价值。
【红蝎】:……有意思。定金可以给你,但只有四分之一。事成之后,付清尾款。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你没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定金要十倍还回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收债的。
一个加密的坐标文件和一张信用点凭证几乎同时传了过来。
【戴安】:成交。
2. 第 2 章
关掉对话框,戴安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冰冷的信用点凭证躺在她的终端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能拆解最复杂的引擎,能修复最精密的线路,而现在,它将要被用来推开一扇通往黑暗的门。
三天时间,如同一根不断缩短的引信。
第一天,戴安用红蝎给的定金在黑市上购买了一些不起眼但至关重要的东西:一个微型GPS追踪器,一块高强度磁力吸附片,以及蔚蓝摇篮星港后勤区域的非官方排班表和地图。她没有去上班,而是像个街溜子一样,在星港外围的通勤区和货运区徘徊,观察着每一个安检口。
蔚蓝摇篮的安检系统名不虚传。
人员通道有分子级的尘埃扫描,货物通道则配备了中子对撞探测仪,任何未经申报的能量反应物都无所遁形。戴安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一个最脏、最乱,也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落——垃圾处理中心。
每天清晨,十几辆巨大的垃圾清运车会从这里出发,进入星港的各个区域收集废料,然后在傍晚时分返回,将垃圾倾倒进等离子焚化炉。这些车辆因为其肮脏的特性和固定的低权限路线,只接受最基础的外部结构扫描,从不进行内部检查。
这就是她唯一的突破口。
第二天,戴安按照红蝎提供的坐标,在铁环星一个废弃的矿洞里拿到了那个所谓的高能量反应物。它被装在一个铅制的,巴掌大的盒子里,入手冰冷而沉重。
戴安没有试图打开它,她知道好奇心会害死猫。她在盒子底部粘上了GPS追踪器,然后用强力磁吸片将其包裹起来。
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戴安就潜伏在了垃圾处理中心外。她像一头捕食的野兽,耐心等待着机会。当一辆垃圾车启动,缓缓驶向星港入口时,她动了。
她借着另一辆大型货车启动的轰鸣声作掩护,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了出去。她滑到垃圾车巨大的车轮旁,在车辆通过安检扫描前的三秒钟内,将那个铅盒“啪”地一声,牢牢吸附在满是油污和泥垢的底盘内侧。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翻滚到阴影里,心脏狂跳。一架巡逻无人机从她头顶无声地滑过,红色的扫描光束扫过她刚才藏身的地方,没有停留。
戴身舒了一口长气,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第一步,成功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像往常一样乘坐通勤穿梭机进入星港,打卡上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实习生。
她假装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碌,眼睛却死死盯着个人终端上那个缓慢移动的光点。光点代表着那辆垃圾车,它正在星港内部按照预定路线行驶。戴安必须在它完成任务返回处理中心前,将东西取回。
机会很快来了。那辆车在距离她所在的维修区不远的一个商业区停下,进行例行收集。戴安向上级谎称要去储藏室领备用零件,快步离开了工位。
然而,当她赶到商业区时,心凉了半截,那个铅盒不见了。垃圾车底盘上,只留下一个清晰的圆形印记。
GPS信号也消失了。唯一的可能是,盒子在车辆行驶的颠簸中掉了下来,被当成普通的垃圾,扫进了某个垃圾桶。
戴安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沿着垃圾车的行驶路线,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地寻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区域!
“发现未申报能量源,启动二级安全警报!所有人员原地待命,接受检查!”巡逻警察和机器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封锁了所有出口。
戴安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知道,那警报就是因为那个铅盒。
两名巡逻警察朝她走了过来,眼神锐利。“终端,拿出来,接受扫描。”
戴安的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她的紧张会出卖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眼角瞥见旁边一位推着悬浮婴儿车的贵妇。
那贵妇正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被警报吓哭的婴儿,完全没注意到,一个黑色的铅盒正从她婴儿车下方的置物篮里滚了出来,掉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盒子掉下后,被清洁机器人当成垃圾,丢进了这位贵妇顺手使用过的移动垃圾回收口,最终落在了她的婴儿车里。
戴安脑中灵光一闪。在警察上前的瞬间,她脚下一个踉跄,故意撞向婴儿车,同时用极快的动作将地上的铅盒踢到了婴儿车的轮子底下。
警察的扫描仪在她身上扫过,没有发出警报。他们简单盘问了几句,便走向了下一个目标。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道歉,趁着弯腰扶起婴儿车的机会,将那个铅盒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工作服的内袋里。
戴安躲过一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不敢再停留,快步走向与红蝎手下约定的交货地点,一个偏僻的货物转运平台。
一个穿着码头工服的男人早已等在那里,眼神阴鸷。
“东西呢?”他开门见山。
戴安捂着口袋,没有立刻把东西给他。“钱呢?我要全款。”
男人冷笑一声:“你没资格谈条件,把东西给我。”
“是吗?”戴安也冷笑起来,她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红色紧急按钮,“刚才的警报你应该听到了。这东西的能量反应有多大,你比我清楚。我现在把它丢在地上,按下那个按钮,你猜我们两个谁的麻烦更大?我只是个被胁迫的实习生,最多被开除。而你,还有你背后的红蝎,恐怕就要在联邦监狱里过下半辈子了。”
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不仅要全款,”戴安步步紧逼,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还要加价。刚才的风险,你们也看到了。加百分之二十,作为我的精神损失费。否则,我们就在这里一起等待巡逻队过来。”
她赌的就是对方不敢把事情闹大。
男人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仿佛要杀人。几秒钟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你狠。”
他打开终端,将一笔巨款转到了戴安的匿名账户上。
看到信用点到账的提示,戴安才将那个冰冷的铅盒从口袋里拿出来,丢给了他。男人接过盒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平台的阴影里。
戴安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她看着终端里那串足以改变她命运的数字,却没有丝毫喜悦。
回到铁环星的那个晚上,戴安破天荒地没有去研究星图或者飞船构造,而是给舅舅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她用刚到手的钱,从黑市换来了真正的肉和蔬菜。
罗根吃得很慢,眼神里满是疑惑。“戴安,你发财了?还是……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辞职了,”戴安平静地说,“拿到了一笔遣散费。”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但罗根没有拆穿,也没有追问。他只是默默地往戴安碗里夹了一块肉,叹了口气:“不想干就不干吧,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要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走得远远的,别回头。”
戴安的眼眶一热,她低下头,大口地扒着饭,不想让舅舅看到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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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是她最后的告别。
深夜,等舅舅喝了点劣质酒,沉沉睡去后,戴安站起身,她将一封写好的信压在餐桌的盐瓶下,信里简单地解释说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工作机会,要去很远的地方,让舅舅不要找她,好好保重。
她还把多出来的部分钱转到了舅舅的账户上,只留下了足够支付星门费用的部分。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家,然后毅然转身,消失在铁环星永恒的黄昏里。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潜回了蔚蓝摇篮星港。
利用对星港安保漏洞的了解和自己实习生的身份卡,她避开了所有的监控探头和巡逻机器人,潜入了C-13停泊区。这里停放的都是一些即将被淘汰或等待长期维修的旧式货船。
她的目标是一艘名为流浪者号的中型货船。这艘船不大,性能稳定,而且因为所属的贸易公司已经破产,它被遗弃在这里很久了,不会有人立刻发现它失踪。
最重要的是,戴安在实习期间曾参与过对它的维修,对这艘船的系统和结构了如指掌。
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驾驶舱门,用自己改造过的终端覆盖了飞船的身份识别码,抹去了所有的停泊记录。
引擎在她的操作下无声地启动,飞船像一只黑色的乌鸦,悄然滑出泊位,汇入了离港的航道中。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流浪者号加速,朝着星门的方向飞去。巨大的环形星门像一只横亘在宇宙中的巨眼,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戴安驾驶飞船来到付费通道前,却看到了一个让她心凉的消息:由于星际海盗活动频繁,星门通行费临时上调百分之三十。
她所有的钱,瞬间又不够了。
戴安的手心冒出了冷汗。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偷窃飞船是重罪,一旦被发现,她将面临漫长的牢狱之灾。
就在这时,一艘巨大的重型货轮缓缓驶入付费通道,它庞大的船身几乎遮蔽了戴安的全部视野。机会!
戴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推动操纵杆,将飞船的推进器开到最大。在长须鲸号完成付费,星门闸口打开的瞬间,流浪者号像一条紧贴着鲸鱼腹部的小鱼,猛地冲了出去。
“警告!有未经授权的飞船闯入跃迁通道!”刺耳的警报声在驾驶舱内响起。
但已经晚了。
戴安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死死地压在座位上,眼前的一切都被拉扯、扭曲,变成了绚烂而致命的光流。空间跃迁的剧烈过载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咔咔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飞船猛地一震,被从光流中“吐”了出来。
戴安趴在驾驶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她成功了,她闯过了星门。
她抬起头,舷窗外是一片陌生的星域。她强忍着眩晕,在航行电脑上输入了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坐标,设定了为期八个月的自动航行。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走向飞船尾部的休眠仓。
冰冷的白色休眠仓缓缓打开,散发出低温气体的白雾。戴安躺了进去,在设定好唤醒程序后,透明的舱盖缓缓合拢。
在意识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父亲那声模糊的叹息。
“……不要靠近我们……”
这一次,她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父亲,我来了。无论前方是什么,我都要找到你。
3. 第 3 章
八个月的沉睡,像是一场没有梦境的死亡。
当休眠仓的唤醒程序启动时,戴安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被硬生生拽了上来。冰冷的营养液从体表褪去,刺耳的蜂鸣声在她耳边尖叫,强迫她恢复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白茫茫。过了好几秒,她才看清休眠仓透明的顶盖。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肌肉因长期未使用而严重萎缩,关节僵硬得像是生了锈。
“唤醒程序完成。生命体征稳定。”冰冷的电子音在舱内回响。
舱盖缓缓打开,戴安挣扎着坐起身,立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双腿一软,直接从休眠仓里滚了出来,狼狈地摔在地板上。
失重后遗症。长期休眠带来的肌肉萎缩和平衡感失调,让她连站立都做不到。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过了许久,那阵恶心感才稍微褪去。她扶着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双腿抖得像的了帕金森。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驾驶舱,一屁股坐在驾驶位上。
舷窗外,是一片壮丽而陌生的星空。而在视野的正中央,一颗星球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那是一颗美丽的星球,一颗她从未见过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星球。它不像铁环星那样灰败,也不像蔚蓝摇篮那样被城市灯光过度包裹。它呈现出一种纯粹深邃的绿色,蓝色的海洋点缀其间,白色的云层如丝带般缠绕。
这里就是坐标的终点。
戴安的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激动。她打开了飞船的近距离扫描雷达。几秒钟后,雷达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巨大的信号源。
那是一艘船,一艘坠落在星球表面的巨型飞船。
雷达自动匹配了数据库里的信息,一行冰冷的文字显示在屏幕上:“识别型号:太阳神级重型科学考察船。船名: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号!
戴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找到了……她真的找到了……父亲就在下面!
巨大的喜悦冲散了身体所有的不适。她立刻操控飞船,调整姿态,开始缓缓进入星球的大气层。飞船穿过云层,下方那片无边无际的绿色原始丛林在她眼前展开。
她驾驶着流浪者号,在赫利俄斯号残骸附近找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降落。
引擎熄灭的瞬间,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丛林中传来不知名生物的鸣叫声。
戴安穿上防护服,戴上头盔,防护罩的滤网可以过滤所有有毒物质。
她走下飞船,这个星球的空气成分不明,她不敢大意。她站在陌生的土地上,激动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如同山丘般的庞然大物。
赫利俄斯号的坠毁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巨大的船身从中断成两截,深深地嵌入了大地,无数藤蔓和奇异的植物已经爬满了船体,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座被岁月遗忘的钢铁坟墓。
戴安快步跑了过去,找到了一个因撞击而撕裂开的巨大豁口,那像是飞船的货运舱。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船舱内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戴安打开头盔上的探照灯,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了黑暗。
然后,她看到了地狱。
光柱照亮的地方,是一具尸体,那是一个船员,他的太空服完好无损,但头盔的面罩却是从内部被某种巨力撑破的,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
这时她又看到了另一个人,像是有什么从西他的胸腔整个爆裂开来。
戴安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她移动光柱,看到了更多。
整个船舱里,到处都是尸体,他们以一种超乎想象的诡异方式死去。
有的被一种灰白色,类似真菌的物质包裹,与船舱的墙壁融为一体;有的则像之前船员一样,胸腔爆裂。
而最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几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他们仿佛变成了养料,从他们的身体里长出了盘根错节如同树根般的发散性组织,那些“树根”的末端,还挂着一些半透明的正在搏动的卵状物。
这里不是坟墓。这里是一个屠宰场。
希望的火焰被一盆冰水瞬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无边的恐惧。戴安颤抖着,一步步往里走。她必须找到父亲,无论是生是死。
她走过一具又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爆炸的痕迹,只有一种无声的,从内部绽放的死亡。
压抑、恐怖的气氛几乎让她窒息。她终于明白,父亲留下的那句“不要靠近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戴安的喉咙。
但她没有后退,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些可怖的尸体上移开,专注于脚下的路。
她是一名维修师,习惯了在复杂的结构中寻找通路。现在,这艘死亡之船就是她要征服的机械迷宫。
她绕过扭曲的金属和凝固的菌毯,从货运舱进入了生活区。这里的景象同样骇人,但戴安已经开始麻木。她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舰桥,找到实验室,找到任何可能留有父亲痕迹的地方。
她一路向上,终于来到了舰长室的门前。门是半开着的,戴安推开门,探照灯的光柱扫了进去。
与下面船舱的混乱不同,舰长室里异常整洁,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一张巨大的星图桌占据了房间中央,上面还残留着未完成的航线规划。这里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戴安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舰长椅旁边。
那里,一件深棕色的飞行员夹克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戴安的呼吸一顿,她缓缓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件夹克。粗糙的合成革面料,手肘处有几块磨损的补丁,左胸口的位置,还有一个用银色丝线绣的、歪歪扭扭的火箭图案。
那是她八岁生日时,央求舅舅带她去二手商店,花光了所有零花钱给父亲买的生日礼物。
那个火箭图案,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她还记得父亲收到礼物时,先是愣住,然后把她高高举过头顶,笑着说这是他收过的最棒的夹克。
十年了,这件夹克竟然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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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安把夹克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父亲残留的温度。她把夹克抱在怀里,闻到的却只有尘土和霉菌的味道。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落在了冰冷的面罩上。
他来过这里。他没有死在下面的船舱里。
这个发现像一剂强心针,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她在房间里仔细搜索,在舰长的抽屉里,她找到了一个黄铜制成样式古老的指南针。这东西在星际航行时代早已是古董,但父亲酷爱这些老物件,说它们代表着人类最原始的探索精神。
戴安将夹克和指南针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背包,然后走向舰桥的主控台。她要检查飞船的状况,尤其是飞行日志。
赫利俄斯号的主能源竟然还处于待机状态,这让她又惊又喜。她迅速接驳了自己的终端,开始调取数据。然而,当她试图访问飞行日志时,屏幕上却跳出了一行红色的错误代码:数据存储单元已被物理格式化。
不是简单的删除,是物理格式化。有人用高温或强磁场,将记录芯片彻底熔毁了。
戴安的心沉了下去。这是在销毁证据。父亲,或者船上的某个幸存者,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防护服上的生命探测器突然发出微弱的“滴滴”声。
戴安一愣,立刻看向屏幕。信号源来自下方的医疗舱,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
难道还有幸存者?
她立刻冲出舰桥,朝着医疗舱跑去。医疗舱的门紧闭着,戴安用维修工具强行撬开,一股浓烈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探照灯光下,她看到了那个生命信号的来源。
那是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船员,他的身体大部分已经被那种灰白色的菌毯覆盖,菌毯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蠕动、生长,像是在呼吸。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那些菌子,那些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却是活的。
戴安的生命探测器上,显示着“未知寄生生命体”的标签。
她看着那个曾经是人类的“东西”,看着他被异化的身体,看着那些在他身上的菌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他一定很痛苦吧,以这种方式“活着”。
戴安默默地从腰间拔出了等离子切割器。她将功率调到最大,对准了那个生长的生命体。
“安息吧。”她轻声说。
一道蓝白色的光束射出,高温瞬间将那具尸体和上面的菌毯彻底碳化,变成了一地焦黑的粉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生命探测器上的信号消失了。
戴安关掉切割器,静静地站在原地。这个举动,让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星球上,“生”与“死”的界限已经变得模糊。生命会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延续、转化、寄生。
她不能再用过去的常识来判断这里的一切。
她转身走出医疗舱,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要留下来,她要修好这艘赫利俄斯号。这艘船比她的流浪者号更大,设备更先进,也更能应对未知的危险。
她想要揭开所有的秘密,找到父亲的下落。
4. 第 4 章
决定留下后,戴安立刻行动起来。她将赫利俄斯号正式作为自己的新基地,她抛弃发生惨案的后半段,只保留前半段,一般在太空中遇到危险,舰长会炸毁舰桥,只留驾驶室那段。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像一只忙碌的工蚁,往返于两艘飞船之间,将流浪者号上所有有用的物资,能源块、营养剂、备用零件和武器弹药,全部搬运到了赫利俄斯号的仓库里。
做完这一切,她便将那艘陪伴了她八个月的流浪者号设定了自毁程序。
随着一声闷响,这艘偷来的飞船化作一团火球,彻底从这个星球上消失,抹去了她来过的大部分痕迹。
从现在起,她无路可退。
戴安在赫利俄斯号的车库里找到了一辆六轮全地形勘探车。经过一番检修,这辆布满灰尘的大家伙重新发出了健康的轰鸣声。
她再次检查了星球的环境数据,大气含氧量充足,重力适宜,但未知的微生物风险依然存在。她决定暂时不摘掉头盔。
准备工作就绪。她将父亲的夹克和那个古老的指南针放在勘探车的副驾上,仿佛父亲就坐在她身边。随后,她启动了飞船上强大的远程扫描系统。
很快,一个发现让她精神一振。在距离飞船残骸十几公里外的一片茂密雨林深处,系统探测到了一个高度集中的生命信号群。分析报告显示,这些生命体具备高等哺乳动物的特征。
是父亲建立的营地吗?还是其他的幸存者?
巨大的希望驱散了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戴安立刻跳上勘探车,朝着信号源的方向驶去。
勘探车碾过奇异的蕨类植物和湿滑的苔藓,深入了这片从未被人类踏足的原始雨林。
参天的巨树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叶片的缝隙中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潮湿而闷热,各种奇特的植物散发着浓郁的异香。
然而,随着不断深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扼住了她。
她总觉得,自己正在被窥视。
那不是错觉。
有好几次,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巨大的树冠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丛林深处,偶尔会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但当她停下车,举起手中的自瞄热能枪时,一切又归于沉寂。
只有无形的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紧张感让她的手心开始冒汗,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告诉她,这里是完美的生物研究天堂,但也可能是最致命的猎杀场。
开了七八公里后,地势变得崎岖,勘探车无法再前进。戴安只好下车,决定徒步过去。她打开了防护服上的记录仪。
“记录开始。我是戴安。我正在接近一个高密度生命信号区。”她对着镜头轻声说,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孤独和恐惧,“爸爸,如果你能看到……我不知道我找到了什么,但我感觉,我离你越来越近了。”
她一手握着热能枪,一手拨开垂下的、湿漉漉的巨大叶片,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土地上前进。走了没多远,她停下了脚步。
在地上,她发现了一些脚印。
那脚印很奇怪,是两足行走的,但尺寸巨大,前端有三根长而尖锐的爪痕,深深地嵌入泥土里。这绝不是人类的脚印。
戴安的心沉了下去。她顺着脚印的方向望去,只见这些痕迹一路延伸,消失在雨林的更深处。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紧了枪,跟了上去。
又走了将近一公里,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走出密林,来到一片巨大的环形空地。而在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建筑。那建筑完全由一种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巨石建成,风格古老而野蛮,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像是一座被遗弃了千年的神庙。
那些非人的脚印,径直通向了神庙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大门。而她防护服上的生命探测器,正疯狂地闪烁着,所有的信号都指向神庙的内部。
戴安站在神庙前,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她知道,门后等待她的,很可能不是幸存的人类同胞,而是一群未知还充满敌意的外星种族。
但她没有选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她启动了防护服内置的宇宙通用语言翻译器。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枪,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片深渊般的黑暗。
神庙内部比戴安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巨大。
探照灯的光柱像一根无力的牙签,只能划破眼前几米的黑暗,更远处则是深不见底的虚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麝香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味,让她感到一阵阵作呕。
脚下湿滑,似乎覆盖着一层黏腻的生物薄膜。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被放大,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像是在挑衅着潜伏在暗处的未知存在。
生命探测器上的光点已经密集到了几乎要连成一片的程度。她就在巢穴的中央。
戴安端着枪,缓缓前进。她用光柱扫过墙壁,那不是她熟悉的石头或金属,而是一种闪烁着微光,类似几丁质的有机结构,上面布满了蜂巢般的孔洞和如同血管般凸起的脉络。整座神庙,仿佛是一个活物。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在光柱的尽头,她看到了。
墙壁上,天花板上,所有她能看到的阴影里,都倒挂着一个又一个黑色修长的身影。
它们像巨大的蝙蝠一样收拢着肢体,一动不动,仿佛只是建筑的一部分。它们的身体呈流线型,外壳光滑而坚硬,有着长长的头颅和锋利的肢体。
异形。
戴安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她终于知道赫利俄斯号上发生了什么。这里不是什么外星文明的遗迹,这里是一个噩梦的温床,一个异形的巢穴!
她开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后退,试图不发出任何声音,不惊动这些沉睡的怪物。
但已经晚了。
也许是她的灯光,也许是她身上属于人类的气味,惊动了它们。离她最近的一个异形,那光滑的头颅猛地一转,没有眼睛的面部正对着她。
下一秒,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啸从它口中爆发出来!
仿佛一个信号,整个神庙瞬间活了过来。成百上千的异形同时睁开了它们隐藏的感官,从墙壁上、天花板上脱落,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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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戴安咒骂一声,转身就跑。
她疯狂地向着来时的路冲去,身后的尖啸声和利爪刮擦地面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她不敢回头,只能凭着记忆在黑暗的神庙通道里穿梭。
她扣动了扳机,热能枪自动锁定了最近的目标,一道道灼热的能量束射出,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异形打得四分五裂,绿色的腐蚀性血液溅得到处都是。但这根本无法阻挡它们,更多的异形踏过同伴的尸体,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武器的能量指示灯在飞速下降。戴安的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在一个拐角,一只异形突然从天花板上扑下,锋利的尾刃带着破空声向她的脖子扫来。戴安一个狼狈的翻滚躲了过去,但肩部还是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防护服被撕裂,剧痛传来。
“警告!防护服完整度受损!”头盔里响起刺耳的警报。
她没有时间理会,爬起来继续狂奔。身后的异形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腥臭气息。
突然,又一只异形从侧面的阴影里窜出,它的利爪狠狠地拍在了戴安的头盔上。
“咔嚓!”一声脆响,头盔的面罩上出现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警告!氧气泄露!内部压力正在下降!”
戴安感觉自己的肺像被抽干了空气,呼吸变得无比困难。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热能枪的能量在最后一次射击后彻底耗尽。
她被逼得走投无路,一头撞开一扇半掩的石门,冲了出去。
然而,门外不是生路,而是绝路。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道狭窄的、从神庙侧面延伸出去的悬崖边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黑色的雾气在深渊中翻滚,看不到底。
身后的石门里,异形的尖啸声越来越近。
戴安被逼到了悬崖的尽头。她看着脚下深邃的黑暗,又回头看了看从门里不断涌出的黑色怪物,一阵绝望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岩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常年的风化,加上刚才剧烈的追逐,这片脆弱的悬崖边缘终于支撑不住了。
岩石崩塌,戴安脚下一空,整个人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下去。
失重感瞬间抓住了她。风声在耳边呼啸,破裂的面罩让她无法呼吸,窒息和下坠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完了。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瞬间,一道迅捷无声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悬崖上方的阴影中猛地窜出。
它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半空中精准地截住了正在下坠的戴安。
戴安感觉自己被一只冰冷但并不粗暴的手臂牢牢抱住。那手臂充满了力量,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看清救了她的是什么东西,但窒息感和剧烈的冲击让她眼前发黑,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的感知,是抱着她的那个“东西”在悬崖岩壁上猛地一蹬,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向着上方跃去,以及……那贴在她耳边,让她感到一阵战栗的冰冷皮肤。
5. 第 5 章
意识是缓缓回归的,像是在粘稠的黑暗液体中慢慢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她听到了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空旷而有节奏,像是古老洞穴里的钟乳石在滴水。
接着是触觉。她躺在一个坚硬但平滑的平面上,身下铺着一些柔软的带着植物清香的叶子。肩上的伤口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似乎被涂抹了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是,她能呼吸了。
戴安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她发现自己的头盔已经被摘掉了,破损的防护服也被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紧身工作服。
她立即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由黑色岩石构成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开凿出来的洞穴。房间不大,唯一的“家具”就是她身下这张由一整块巨石打磨而成的石床。没有门,只有一个不规则的洞口通向外面,透进一丝微光。
她的热能枪和背包都不见了。危险的感觉像潮水般涌来。
正当她准备下床时,那个洞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戴安的瞳孔瞬间收缩,恐惧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走进来的生物。
那是一个雄性生物,身高超过两米,身形修长得近乎优雅。他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人类面孔,皮肤苍白如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修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浅灰偏银的瞳孔,虹膜周围似乎有不对称的冰裂纹。
但除了这张脸,他的一切都昭示着非人。
他没有穿任何衣物,如同外骨骼般的肌肉结构覆盖着他黑色的躯干和四肢,充满了异形的构造美感。
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黑色的甲鞘。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从噩梦中走出的雕塑。
是他……是那个救了她的东西。
戴安脑中一片混乱,恐惧和困惑交织在一起。他是谁?是异形吗?可为什么他有人类的脸?为什么他要救她?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对方。
戴安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生物已经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了她的面前,速度快到她的眼睛完全无法捕捉!
“啊——!”压抑许久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
但尖叫只持续了半秒。一只冰冷修长的手便贴在了她的嘴唇上,制止了她的声音。那只手比人类的手要大,皮肤光滑冰冷,带着甲鞘的指尖轻轻地压在她的唇上,动作并不粗暴。
戴安心跳如雷,脑子嗡嗡作响。她被迫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他银色瞳孔里倒映出自己惊恐的模样。他的眼神里没有那些异形的疯狂和杀戮欲,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好奇,像一个第一次看到新奇事物的孩子。
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研究她。
然后,他靠得更近了,冰冷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他在她身上轻轻地嗅闻着,从她的脖颈,到她的鼻尖,再到她散乱的黑发。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确认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
戴安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她能感觉到他冰冷的体温,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雨后泥土和某种未知植物的清冷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漫长的对视中,戴安的恐惧在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竟然一点点地消退了。她意识到,他似乎……没有恶意。
她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她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失踪的父亲。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嘴唇在对方的手指下微微颤动,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
“……你……叫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在跟一个可能是异形的怪物搭话。
然而,那个生物听到了她的声音,身体微微一僵。他那双浅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他低头看着戴安的嘴唇,似乎在模仿她发声的口型。
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嘶哑的摩擦声,仿佛是许久未曾使用的声带在努力工作。
然后,他用尽全力,吐出了一个生涩而简短的音节。
“……Z。”
“Z?”
戴安呆住了,那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混乱的思绪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看着眼前的Z,当她想再问些什么时,他只是歪着头,用那双纯净的银灰色眼眸好奇地看着她,显然,他能说的只有这一个音节。
求生的本能和寻找父亲的执念压倒了恐惧。戴安深吸一口气,从石床上下来,小心翼翼地与Z保持着距离。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然后用尽全力比划起来。
她用手比了一个很高的高度,来形容父亲的身材,又用手指在自己眼前比了一个方框,模仿戴眼镜的样子。她指着自己的头发,又指着Z的皮肤,试图表达他们是同一个种族。
Z安静地看着她笨拙的表演,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戴安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专注。
似乎过了很久,Z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缓缓站直了身体,那超过两米的身高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戴安不禁仰起头,紧张地看着他。
只见Z对她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轻轻地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戴安犹豫了。跟他出去,意味着要再次面对外面那些恐怖的异形。但留在这里,更是死路一条。她看了一眼Z,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Z走在前面,步伐无声而优雅。戴安则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当她跟着Z走出那个洞口时,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们正处在神庙的一处高台上。而下方的大殿里,就是之前追杀她的那上千只异形。它们此刻不再狂暴,而是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安静地蹲伏在地上,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大殿。
当Z出现时,所有的异形都骚动起来,但那不是攻击的信号,而是一种……臣服。它们齐刷刷地低下那光滑可怖的头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像是在迎接它们的君王。
Z没有理会它们,只是带着戴安,沿着一条蜿蜒向上的石阶走去。所到之处,异形的“黑色潮水”自动向两边退开,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路。
戴安跟在Z的身后,走在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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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怪物组成的通道中央,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这些之前还想将她撕成碎片的怪物,此刻却温顺得像一群绵羊。而这一切,都因为走在她前面的这个神秘的Z。
石阶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Z伸出手,轻易地将沉重的石门推开。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房间。与神庙其他地方的阴暗潮湿不同,这里干燥而明亮。房间的墙壁上镶嵌着某种能发出柔和白光的矿石,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仪器、培养皿和数据板。墙壁上贴满了手写的笔记和复杂的基因图谱。
戴安只看了一眼,就浑身一震。那些熟悉的仪器型号,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这里是父亲的实验室!他真的在这里!
她激动地冲了进去,疯狂地翻找着,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爸爸,你在哪儿?”她大喊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Z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他似乎不理解戴安的激动。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戳了戳戴安的后背,然后指向房间的最深处。
戴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房间的尽头,有一个由白色石头打造的高台。高台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是她的父亲,布莱克·索恩博士。
戴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然而,当她靠近时,才看清了那恐怖而又诡异的景象。
父亲并没有死。他躺在那里,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的身体,已经与身下的石台,与从石台中生长出的无数发光的蓝色植物经脉,彻底融为了一体。
那些蓝色的经脉像活物一样,从他的后背、四肢生长出来,深深地扎根于石台之中,又延伸到整个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它们在缓缓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房间的白色矿石明亮一分。父亲的身体,就像是这整个生态系统的核心,一个活着的“心脏”。
戴安的生命探测器上显示着强烈的生命信号,但标签却是:“未知植物共生体”。
他活着,却不再是人类。他成了这个星球的一部分,成了一座活着的、会呼吸的养料。
“不……不……爸爸……”
戴安跪倒在石台前,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穿越了两个星系,面对了无数危险,不是为了看到这样一幕。她伸出手,想去触摸父亲的脸,却被那些冰冷的蓝色经脉所阻挡。
她崩溃了。她抱着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压抑了十年的思念,旅途中的恐惧,以及此刻的绝望,全部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Z静静地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他看着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戴安,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流露出了除好奇之外的情绪——困惑。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发出这样悲伤的声音,也不明白为什么有液体会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她很痛苦。
他伸出那只冰冷的的手,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笨拙地、轻轻地,想要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滚烫的泪珠,那温度的差异让他微微一怔。
6. 第 6 章
Z那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迟疑,触碰到戴安滚烫的泪痕。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触感,仿佛触摸到了某种滚烫的……正在流逝的生命。
他愣住了,收回手,看着自己指尖上沾染的湿润,银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他想知道这是什么。
戴安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巨大的悲伤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茫然。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又看了看身边安静蹲着的Z。
她需要答案。
她的目光从父亲身上移开,投向了散落在实验室各处的笔记和数据板。
作为一名维修师,在无法理解的混乱面前,她习惯性地去寻找逻辑和秩序。她颤抖着站起身,走到一张工作台前,拿起了一块落满灰尘的数据板。
Z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他不理解她在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让他感到不安的痛苦气息,正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熟悉的,专注的气息。
戴安吹开数据板上的灰尘,激活了屏幕。那不是枯燥的研究数据,而是父亲的个人日志。
【标准宇宙历3477年,第213天】
“我们降落了。我的天,戴安,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里,你一定会爱上它的。这里的生命形态超乎想象,空气里都充满了野性的活力,就像历史书中描绘的地球,人类诞生的地方。赫利俄斯号的船员们都很兴奋,除了那个叫马库斯的……他总是鬼鬼祟祟的。”
戴安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仿佛能看到父亲写下这段文字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第215天】
“出事了。马库斯那个蠢货!我们从一艘遇难的走私船上回收的样本里,有一个被冰封的合金罐子。他以为里面是什么值钱的古董,竟然偷偷带回了船上,还用切割器撬开了它!天知道那里面是什么鬼东西……像某种……卵。现在,他开始发高烧,胡言乱语。”
读到这里,戴安的心猛地一紧。她抬头看了一眼Z,Z也正看着她,眼神依旧纯粹。
【第216天】
“地狱……这里变成了地狱!马库斯的胸口……炸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一个怪物!它在船里猎杀我们!一个接一个!通讯被切断了,我们逃不出去!天啊,我看到了什么?那东西……它不是在单纯地杀戮,它在繁殖!它是一种完美的生物,为生存而生的机器。”
戴安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仿佛能听到日志文字背后,父亲惊恐的尖叫和船员们垂死的哀嚎。Z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了一步,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类似安抚的咕噜声。
戴安没有理会,她继续向下滑动。
【日期不可考】
“我还活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赫利俄斯号的。我躲进了这座神庙,那些东西……它们没有追进来。我在这里发现了更不可思议的东西。这座神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共生系统。我错了,它们不是机器,它们是这个星球生态链的顶端。我开始理解它们,甚至……崇拜它们。”
【日期不可考】
“我疯了吗?也许吧。但我看到了进化的终极形态。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充满了缺陷。如果……如果能将人类的智慧与它们的完美躯体结合呢?我必须尝试!我要创造一个新的‘生命’,一个超越生死完美生命形态!”
戴安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看到了父亲疯狂的笔迹,看到了无数次失败的实验记录,那些被标记为“排异反应”、“细胞崩溃”、“意识消散”的失败品。
然后,她看到了最关键的一页。
【日期不可考】
“我需要一个更稳定的基因模板,一个与我同源的模板。我用了……我用了自己的DNA。这是我最后的赌注。我将我的基因序列,与它们的基因代码重写、融合。失败了无数次,直到今天……”
“……他诞生了。因为他是终点,也是起点。他拥有异形的身体,却有人类的面孔。他没有继承它们的残暴,反而像一张白纸,安静、纯粹。他能平静地思考,他能与异形群沟通。他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是我的……儿子。”
戴安猛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Z。
Z被她突如其来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一刻,戴安看着Z,不再是看着一个怪物,一个救命恩人。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怜悯、痛苦,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荒谬的亲近感。
他是父亲用自己的基因代码创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基因在某一点上相似?
她缓缓放下数据板,慢慢地、试探性地向Z伸出手。Z警惕地看着她的手,没有立刻躲开。他的身体微微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戴安的手,轻轻地落在了他冰冷的黑色外骨骼的手臂上。
那触感坚硬而光滑,却不像金属那样毫无生气,她能感觉到下面肌肉的搏动。
Z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猛地一僵,但他没有攻击,也没有退缩。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她那只温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的世界里,只有实验室,异形群和那个躺在石台上的“造物主”。他从未被如此温柔地触碰过。
戴安的眼泪又一次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为父亲,而是为眼前这个被制造出来的生命。
她终于读懂了父亲的疯狂。他不是在扮演上帝,他只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在延续自己的生命和梦想。而Z,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的回响。
她收回手,擦干眼泪,再次走向那个躺在石台上的父亲。她想让他安息,想结束这种非生非死的状态,给他一个属于人类的、最后的尊严。
然而,当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些蓝色经脉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Z。
他站在她和石台之间,高大的身躯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他看着她,那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好奇之外的情绪。
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流泪的雌性生物,和石台上那个“造物主”是什么关系。他只知道,那个石台上的人,是他存在的原因,是这里的核心。而她,似乎想“伤害”他。
Z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轻轻地、但坚定地,将戴安推离了石台。
Z的阻拦坚定而明确。他没有伤害她,但那只横在她与父亲之间的手臂,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界线,冰冷地宣告着他的立场。
戴安被他轻轻推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看着Z,这个由她父亲基因创造出来的“人”,此刻正像最忠诚的守卫一样,护卫着他早已面目全非的“造物主”。一股混杂着悲伤、愤怒和无力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是我的父亲!”她终于忍不住,冲着Z喊了出来,声音嘶哑,“躺在那里的,是我的爸爸!”
她指着石台上的布莱克博士,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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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自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父亲……女儿……你懂吗?”
Z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她激动而痛苦的脸。他无法理解“父亲”和“女儿”这些复杂的词汇,也无法理解她汹涌的情感。
他只看到她再次变得痛苦,那种让他感到不安的气息又出现了。
戴安的喊叫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感到一阵脱力,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了双膝之间。她该怎么办?离开这里吗?可她已经无处可去。留下来吗?却要日日夜夜面对着变成“植物”的父亲,和一个无法沟通的半人半异形。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响动让她抬起了头。
Z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此刻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实验室。他的手里捧着几片巨大的翠绿叶子,叶子上盛着一颗奇异的果实。那果实有拳头大小,表皮是半透明的蓝色,里面仿佛有流光在缓缓转动。
他走到戴安面前,蹲下身,将那捧着果实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推到她面前。
这是一个……示好的姿态?
戴安愣愣地看着那颗漂亮的果实,又抬头看了看Z。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少了一丝警惕,多了一分试探。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做出给予的行为。
戴安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才想起,自从醒来后,她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饥饿和疲惫一同袭来。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颗果实。果实入手微凉,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气。她看着Z,Z也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剥开薄薄的果皮,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味道,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疲惫。
看到她吃了果实,Z似乎放松了一些。他依旧蹲在她面前,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戴安慢慢地吃着果实,混乱的大脑也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眼前的Z,看着他身上属于异形的黑色外骨骼,和那张属于人类的脸。她想起了日志里的那句话:“他像一张白纸”。
也许……也许她不该把他当成一个怪物,或者一个敌人。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吃完果实,戴安擦了擦嘴。她没有再去看父亲,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Z的身上。她指了指自己,用最清晰、最缓慢的口型,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
“戴——安。”
Z的目光被她的嘴唇吸引,他专注地看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模仿声。
“戴——安。”她又重复了一遍,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然后,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Z的胸膛。那里的皮肤同样冰冷而坚硬。
“Z。”
她重复着这个简单的教学过程。一遍又一遍。
“戴安。”
“Z。”
Z像一个最认真的学生,他模仿着她的口型,努力地调整着自己喉咙里那嘶哑的摩擦声。他发出的声音一开始古怪而扭曲,但渐渐地,开始有了一些相似的音调。
终于,在她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Z看着她的眼睛,张开嘴,发出了一个虽然依旧嘶哑,但却异常清晰的词语。
“……戴……安。”
当这两个音节从他口中吐出的瞬间,戴安心头猛地一震。
7. 第 7 章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这是他们之间建立的第一座桥梁,是她在这颗孤独星球上收到的第一个回应。
她看着Z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银灰色眼眸,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中展开。
戴安接受了无法改变的现实,将实验室当成了自己的新家,白天,她整理父亲留下的海量研究资料,试图从中理出头绪,寻找能让父亲“解脱”的方法。而Z,则成为了她沉默的影子。
无论戴安是在修复数据板,还是在分析基因序列,Z总会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不像异形那样倒挂在天花板上,而是学着她的样子,或是靠墙站着,或是蹲坐在一旁,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观察她。他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个“外来者”的一切行为模式。
他们的交流,从最简单的词语开始。
“吃。”戴安拿起一颗Z带回来的红色浆果,放进嘴里,然后指着自己的嘴巴,对Z说。
Z模仿着她的口型,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吃。”
“水。”戴安用水壶喝水,然后把水壶递给他看。
“……水。”
Z的学习能力超乎戴安的想象。
他天生没有声带,发声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其困难的模仿,但他却乐此不疲。在他眼中,戴安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种充满魔力的咒语。
当他成功模仿出一个词语,看到戴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时,他会安静很久,仿佛在回味这种新奇的体验。
而Z也用自己的方式,承担起了照顾戴安的责任。他成了她唯一的补给来源。每天清晨,他会无声无息地离开,然后在中午时分回来,带回各种各样来自丛林的东西。
起初,他带回来的都是能吃的果实。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本能,能分辨出哪些植物对人类无害。但很快,他的“礼物”开始变得五花八门。
有时是一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奇特矿石,有时是一朵在黑暗中会发出幽蓝色光芒的巨大蘑菇,有时甚至是一捧绿色的苔藓。
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到戴安面前,眼神里带着一种笨拙的期待,像一个急于向主人炫耀自己战利品的猎犬。
戴安哭笑不得。她知道这些东西对她毫无用处,但她不忍心伤害他这份纯粹的心意。她会接过那些奇怪的“礼物”,对他说:“谢谢。”
直到有一次,Z带回来一株散发着浓烈异味还长满尖刺的植物。戴安只是闻了一下就感到一阵头晕,她立刻意识到这东西有毒,毫不犹豫地将它丢出了实验室。
Z愣住了。他看着被自己视若珍宝的礼物被丢弃,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清晰可见的情绪。
是失落。
他银灰色的瞳孔黯淡了下去,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光。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到角落里,蹲下,将自己缩成一团。
戴安的心猛地一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或许伤害了他。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的每一次馈赠,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沟通尝试。
她走到Z的身边,也跟着蹲下。
“Z,”她轻声叫他。
Z没有反应,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戴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他宽阔的黑色外骨骼后背上。那冰冷的触感传来,但这一次,她没有感到丝毫畏惧。
“那个……有毒。”她努力地解释着,尽管知道他可能听不懂,“会……生病,会……痛。”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做出痛苦的表情。
Z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似乎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歉意?
戴安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怜惜。她不再多想,张开双臂,从身后轻轻地,笨拙地,抱住了他。
Z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一个温暖柔软的,带着奇异香气的身体,正紧紧地贴着他冰冷的后背。他能感觉到她平稳的心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肩胛骨上。
一种酥麻的感觉,从他们相贴的地方传来,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
他僵硬的身体,在她的怀抱里,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戴安抱着他,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背上,轻声说:“没关系,Z。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想对我好。”
Z听不懂她后半句话的意思。但他听懂了那句“谢谢你”,也听懂了她声音里那份独一无二的的温柔。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将自己的身体向后靠去,更深地陷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天之后,Z似乎对拥抱这个动作产生了某种依赖。
他依旧沉默,依旧用那双独特的眼睛观察着她,但他开始更频繁地靠近她。有时戴安在研究数据板时,会感觉到一个冰冷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贴在她身后,他不是要攻击,只是想离她近一点,感受她的温度。
戴安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无声的陪伴。她甚至觉得,只要Z在身边,那些潜伏在神庙阴影里的异形们,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这天,戴安正对着一张复杂的基因图谱发呆,Z忽然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怎么了?”戴安抬起头。
Z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然后指了指实验室的出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他似乎想带她去什么地方。
戴安犹豫了一下。自从上次被追杀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实验室。但看着Z期待的眼神,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Z似乎很高兴,虽然他脸上没有笑容,但戴安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他拉着她的手腕,带领她走出了实验室。他的手冰冷而有力,戴安没有挣脱。
他们穿过对她俯首帖耳的异形群,走出了阴暗的神庙,重新回到了阳光下的雨林里。
Z在前面开路,他那非人的身体结构让他在复杂的丛林里如履平地,时而还会回过头,拉她一把,帮她越过缠绕的树根和湿滑的岩石。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Z拨开最后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一片令人心醉的景象展现在戴安眼前。
那是一片隐藏在雨林深处的湖泊。湖水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碧蓝色,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水底五彩斑斓的卵石和自由摇曳的水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湖面上,泛起点点金光。
戴安彻底惊呆了。
在她的故乡铁环星,水是比信用点还要珍贵的稀缺资源,每一滴都要经过循环再利用。她从未见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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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如此纯净的天然水源。人造的泳池和这里的壮丽相比,简直就像一个肮脏的水坑。
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从她心底涌起,冲散了连日来的压抑和悲伤。
她甩开Z的手,欢呼着冲向湖边。她飞快地脱掉了碍事的工作服和靴子,只穿着贴身的背心和短裤,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清凉的湖水里。
冰凉的湖水瞬间包裹了她,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疲惫和燥热。她畅快地在水中游动,像一条重获自由的鱼。她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对着岸边的Z大笑起来。
Z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在水中嬉戏的戴安。
阳光下,她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上,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他看得有些出神,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也走进了湖里。
他似乎天生就是水中的生物。他的身体在水中没有丝毫阻力,速度快得惊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围绕着戴安游动。
戴安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她捧起水,朝他泼了过去。
水花溅在Z俊美的脸上,他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很快就学会了,也用他那修长的手掌,笨拙地捧起水,回敬给她。
两个人就像孩子一样,在湖里互相泼水,嬉戏打闹。戴安的笑声清脆悦耳,回荡在空旷的雨林里。她从未如此放松,如此快乐过。
玩闹中,戴安忽然心生一个顽皮的念头。她假装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向水下沉去。
几乎是在她沉下去的瞬间,Z就动了。
他脸上那份与生俱来的平静瞬间被一种戴安从未见过的情绪所取代。他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吼,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冲了过来,一把将“溺水”的戴安从水里捞了出来,紧紧地圈在了怀里。
“咳咳……”戴安假装呛了水,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忍不住偷笑。
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Z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双有力的手臂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低着头,冰冷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瞳孔里充满了后怕和一丝……迷恋。
就在戴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背后伸出,缓缓地、带着试探性地,缠上了她的身体。
那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触感,光滑、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柔韧和力量。
是三根黑色如同触须般的附肢。它们从Z的脊背上悄然伸出,像有自己生命的藤蔓,一根缠上了她纤细的腰肢,一根抚过她的大腿,而第三根,则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缓缓地向着她腰下探索而去。
戴安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一种陌生的战栗感从那三根触须接触的地方传来,瞬间传遍了全身,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尽管Z有着人类的面孔,尽管他正在学习人类的语言,但他终究不是人类。他是一个拥有成年雄性身躯,强大的未知生物。而他此刻的行为,或许……是某种她无法理解但属于异形的□□本能。
她抬起头,看向Z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欲(和谐)望,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一种本能的亲近。他似乎只是在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方式,探索着这个让他着迷的、温暖的生物。
戴安的心脏狂跳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她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8. 第 8 章
“Z,”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异常坚定,“不可以。”
她伸出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轻轻地地推开了他。
Z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抗拒。他的眼睛里在此充满困惑,但他还是顺从了。那三根黑色的触须,在他收回手臂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收回了他的体内,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松开了她。
戴安红着脸,不敢再看他,转身飞快地游回了岸边,心乱如麻。
湖边的事件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戴安和Z之间漾开了一圈无形的涟漪。一种微妙又尴尬的气氛笼罩着他们返回实验室的路。
戴安走在前面,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Z的目光,那目光里不再只有纯粹的好奇,还多了一丝她读不懂的困惑和失落。
回到实验室后,戴安看着依旧赤身果体的Z,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意识到,她一直在用对待一个“作品”或一个“孩子”的心态去教导他,却忽略了他作为一个成年雄性的客观存在。湖里的那一幕,是他的本能,也是对她的一次提醒。
她必须教他更多,关于人类,关于界限,也关于……尊严。
“Z,你跟我来。”戴安下定了决心。
她带着满腹疑惑的Z,离开了神庙,驾驶着勘探车,回到了赫利俄斯号。
飞船里依旧阴森可怖,但戴安已经不再害怕。她径直走向船员的生活区,在一个储物柜里翻找起来。很快,她找到了一些还算完好的衣物。她挑了一套尺码最大的黑色工作服和一条裤子。
“穿上。”她把衣服递给Z。
Z接过那两片柔软的布料,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显然不明白这东西的用处。
戴安叹了口气,耐心地向他演示如何穿上裤子,如何将手臂套进袖子里。Z的模仿能力依旧很强,虽然动作笨拙,但他还是成功地将自己塞进了那套对于他来说依然有些紧绷的衣服里。
当Z穿好衣服后,戴安看着他,不由得愣住了。黑色的衣物遮盖了他身上那些非人的、充满攻击性的异形特征,只露出修长的脖颈、苍白的皮肤和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人”了。一个孤独、清冷,带着神秘气质的年轻人。
戴安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父亲的飞行员夹克。
她走到Z面前,亲手将这件对她意义非凡的夹克,披在了他的肩上。夹克对于Z来说有些小,但依旧能穿上。
“送给你。”她轻声说。
Z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夹克,又抬头看看戴安。他不懂这件旧衣服的价值,但他能感觉到,戴安在做这件事时,眼神里那份郑重和温柔。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胸口那个歪歪扭扭的火箭图案,似乎想记住那上面属于她的气息。
那一晚,他们回到了神庙的实验室。戴安以为一切会像往常一样结束,但Z却再一次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指了指上方,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戴安惊呼一声,下一秒,Z已经抱着她,以一种反重力的姿态,沿着实验室布满蓝色经脉的墙壁,向上攀爬而去。他的动作迅捷而平稳,戴安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啸,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神庙的最顶端。
这里是一个露天的平台,夜风清冷,吹得人神清气爽。而在平台的中央,竟然立着一架巨大的天文望远镜。
Z将戴安放下,指了指望远镜的目镜,示意她去看。
戴安带着满腹的疑惑,将眼睛凑了上去。
目镜里,是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星海。无数的星辰像打碎的钻石,铺满了整个视野。而就在她调整焦距的瞬间,视野的尽头,一颗不起眼的星星,突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芒!
那光芒先是凝聚成一个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点,然后猛地扩散开来,形成一圈绚烂无比的星云。红的、蓝的、紫的、金色的光焰,像一朵在宇宙中无声绽放的巨大花朵,以一种毁灭性却又美到极致的姿态,席卷了整片星空。
是超新星爆发!
戴安彻底被震撼了,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曾无数次在数据影像里看过这种宇宙奇观,但那冰冷的数据,远不及此刻亲眼目睹的万分之一。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烦恼、悲伤和恐惧,都变得渺小如尘埃。
直到那绚烂的光芒渐渐黯淡,她才如梦初醒般,缓缓地抬起头。
她回头看向Z。
漫天的星光下,Z正静静地看着她。星光在他瓷白的皮肤上流转,在他银灰色的瞳孔里跳跃。他精雕细琢的五官,在这一刻不再显得非人,而是与这片壮丽的星空融为一体,美得令人窒息。
Z也看着她,看着她乌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整片灿烂的星河。
在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
他们彼此注视着,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戴安不自觉地向他走近一步,Z也向她靠近一步。
最终,他们站在了一起,在亿万星辰的见证下,缓缓地、轻轻地,将额头抵在了一起。
戴安闭上了眼睛。在他们额头相抵的瞬间,她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Z脑海中那片纯净而汹涌的情感波动。
那一夜,他们没有回实验室,而是并肩坐在冰冷的石台上,看了一整夜的星辰。戴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最后靠在了Z的肩膀上,那冰冷的触感第一次让她感到了安心。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色时,戴安才悠悠转醒。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Z的怀里,身上还盖着那件属于父亲的夹克。Z的一只手臂环绕着她,将她护在怀中,而他背后的三根黑色附肢,则像一个牢固的支架,支撑着他们,让她才没有从高台上滑落。他似乎一夜未眠,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日出,眼眸里映着初生的太阳。
听到她的动静,Z低下头,看着她。
戴安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昨夜的情感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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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强烈,让她暂时忘记了彼此之间的巨大差异。而此刻,晨光下的清醒,让她心中再次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而,这份宁静甚至没能持续到太阳完全升起。
“滴——滴——滴+!”
一阵急促的警报声突然从戴安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里响起!那是她设置的远程警戒系统,与赫利俄斯号的扫描雷达相连。
戴安脸色一变,立刻激活了终端的屏幕。
屏幕上,两个高速移动的红色光点正在穿过星球的大气层,直奔她的方向而来!
“有飞船!”她失声叫道。
Z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挡在戴安面前,抬头望向天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又充满警告意味的嘶吼。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下方神庙中的异形群也骚动起来,无数刺耳的尖啸声冲天而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戴安迅速调出飞船的识别信号进行分析。当结果出来时,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其中一艘,是联邦制式的快速反应巡逻舰,船身上的徽章,属于星门安保部队。他们是来抓她的。她闯越星门、偷窃飞船的行为,终究还是被追踪到了。
而另一艘……那艘船的外形粗犷而狰狞,船体上喷涂着一个巨大血红色的蝎子图案。
是红蝎。
戴安的脑子嗡嗡作响。她不明白,为什么太空海盗也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在那件违禁品上动了手脚,追踪到了她的跃迁痕迹?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抢夺她发现的一切?
两艘飞船一前一后,呼啸着从天而降,悬停在了神庙上方的空地上。
“警告!下方不明单位,立刻投降!重复,立刻投降!”联邦巡逻舰上,传来了通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
而红蝎的海盗船则更加直接,它的侧舷舱门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粒子炮口。
Z仰头看着那两个钢铁巨兽,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似乎将这两个“入侵者”视作了对戴安的直接威胁。
“Z,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戴安拉住他的手臂,想带他躲回神庙里。
但已经太迟了。
“开火!”
不知是哪一方先下的命令,下一秒,密集的能量光束和实弹炮火,如同一场钢铁风暴,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了神庙!
轰——!
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整个神庙都在颤抖。无数黑色的巨石被炸得粉碎,下方的异形群在第一轮炮火覆盖下,瞬间死伤惨重。
这些入侵者,根本不在乎谈判,他们只想用最野蛮的方式,将这里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不!”戴安看着那些在炮火中被撕碎的异形,看着这个她刚刚开始熟悉的世界被摧毁,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Z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那声音不再是嘶哑的模仿,而是充满了原始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狂怒。他张开双臂,将戴安紧紧护在身后。
9. 第 9 章
爆炸的气浪将戴安和Z掀翻在地。Z第一时间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戴安完全覆盖在身下,用后背硬生生扛住了飞溅的碎石和冲击波。坚硬的石块砸在他的黑色外骨骼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戴安被他护在身下,除了耳边剧烈的轰鸣,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她能感觉到Z身体的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Z!”她大喊着,想推开他,但Z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将她牢牢固定住。
炮火稍歇,Z才缓缓地抬起身。
他背上那件属于父亲的夹克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下面坚硬的黑色甲壳,上面有几道清晰的白色划痕。
他转过身,那双银灰色的瞳孔此刻仿佛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他对着天空中的两艘飞船,发出了第二声怒吼。
这一次,下方的异形群回应了他。
幸存的异形们不再躲藏,它们从废墟中爬出,无视头顶的炮火,如同黑色的潮水,开始沿着神庙陡峭的外壁,向着天空中的飞船疯狂地攀爬而去。
它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现代武器的轰炸激起了它们最原始的凶性。
“目标出现!是异形!开火!自由开火!”联邦巡逻舰里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喊声。
“哈哈!发财了!抓住那个女孩,还有那个领头的大家伙!其他的,全都给我杀光!”红蝎的频道里则是贪婪而残忍的狂笑。
第二轮炮火更加密集。无数异形在攀爬的途中被击中,化作一团团绿色的血雾,从高空坠落。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悍不畏死,前赴后继。
很快,第一批异形已经爬上了红蝎那艘防御相对薄弱的海盗船。它们用锋利的爪子撕开飞船的外装甲,用强酸血液腐蚀着船体,试图钻进飞船内部。
然而,面对装备精良的人类部队,这种自杀式的攻击收效甚微。联邦巡逻舰的近防炮喷射出密集的火网,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异形的生命。
戴安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这些异形,虽然是恐怖的怪物,但此刻,它们是在为守护自己的家园而战。而这一切灾难的根源,是她。是她引来了这些入侵者。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她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道粗大的粒子光束从红蝎的船上射出,目标不是下方的异形,而是站在高台上的Z!他们显然已经认出,Z才是这群异形的王。
Z的反应速度快到极致,他在光束射来的前一秒,猛地将戴安推开,自己则向另一侧跃去。
光束擦着他的身体而过,狠狠地轰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留下一个熔化的巨大坑洞。但Z的左臂,还是被光束的边缘扫中。
一声痛苦的嘶鸣,Z的左臂瞬间变得焦黑,黑色的外骨骼被熔化,露出了下面蠕动的血肉。他踉跄着跪倒在地,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因为剧痛而扭曲。
“Z!”戴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冲到Z的身边,看着他惨烈的伤口,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虽然是她父亲把Z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但是她,教会了他第一个词语。是她,让他开始像一个“人”一样感受世界。而现在,也是因为她,他正在被摧毁。
不。
戴安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两艘飞船,她的眼神变了。那不再是一个无助的、逃亡的少女的眼神。那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她不再是旁观者。
“你们……都要付出代价!”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她扶起Z,将他带到相对安全的角落,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神庙的出口。“待在这里!等我!”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她只是一个维修师,没有强大的武器。但她有比武器更可怕的东西——知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赫利俄斯号的结构,她知道那艘船上,还沉睡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她要回到那艘船上!
她不再躲避,而是像一道闪电,冲下了布满战火的石阶。下方的异形似乎认出了她,在她经过时,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她冲出神庙,冲进雨林,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赫利俄斯号的方向狂奔。
雨林在身后燃烧,爆炸声和异形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末日的交响曲。戴安什么都听不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肺部灼烧般的疼痛。
十几公里的距离,从未如此漫长。当她把太空车停下,再次看到那艘半埋在土地里的赫利俄斯号时,几乎要虚脱在地。
但她不能停。
她冲进那道熟悉的豁口,无视了船舱里那些可怖的尸体,径直向着引擎室冲去。
赫利俄斯号的引擎室巨大而复杂,如同巨兽的内脏。巨大的能量导管像血管一样盘根错节,中央的主反应堆核心,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
戴安冲到主控台前,双手在满是灰尘的屏幕和按钮上翻飞。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误。这是她的领域,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世界。
“紧急协议……覆盖。安全锁……解除。能源输出限制……解除。”她口中念念有词,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飞速闪过。
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引擎室。“警告!反应堆核心过载!警告!能量输出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三百!”
戴安对刺耳的警报置若罔闻。她不是要修复这艘船,她是要把它变成一颗炸弹,一件武器!
赫利俄斯号是一艘科考船,没有配备重型武器。但它搭载了一台用于深层地质勘探的、超高功率的聚焦阵列,安装在舰首。那东西原本是用来向地心发射高能粒子束,分析星球构造的。
而现在,戴安要用它来对付天空中的敌人。
她将反应堆输出的全部能量,都强制导向了那个聚焦阵列。整个飞船开始剧烈地颤抖,老旧的线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电离的臭氧味道。
“能量引导完成。聚焦阵列……启动!”
戴安冲出引擎室,发疯似的向着舰桥跑去。她必须在反应堆爆炸前,完成最后的瞄准和发射。
当她再次冲进舰桥时,通过巨大的舷窗,她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神庙上空的战况。
异形的数量已经锐减,而红蝎的海盗船已经被跳上去的异形毁灭,剩下的就是联盟的人,几个穿着动力装甲的巡警已经通过绳索降落到了神庙的废墟上,正在向Z藏身的高台逼近。
戴安的眼睛瞬间红了。
她扑到武器控制台前,双手死死握住已经激活的瞄准手柄。屏幕上,一个巨大且不断攀升的能量读数条已经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来吧……混蛋们……”她咬着牙,将准星死死地套在了那艘硕大船上。
她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发射按钮。
“轰——!”
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蓝白色光柱,从赫利俄斯号沉寂了十年的舰首猛地射出。那不是炮火,而是一股被压缩到极致的能量洪流,它无声地撕裂了大气,瞬间跨越了十几公里的距离!
巡逻舰的防御系统能量护盾成功地抵挡住了光束的直击。但那股能量实在太过庞大,即便只是余波,也瞬间摧毁了飞船的引擎和武器系统。
巡逻舰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冒着滚滚的浓烟,歪歪斜斜地向着远处的丛林坠落下去。
做完这一切,戴安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舰长椅上。她身下的赫利俄斯号发出了濒死的悲鸣,反应堆的能量读数已经突破了临界点。
她知道,这艘船,这座埋葬了无数秘密的钢铁坟墓,即将在几分钟后,迎来它迟到了十年的、最绚烂的葬礼。
她必须回去了。
Z还在等她。
当戴安连滚带爬地冲出赫利俄斯号的瞬间,她身后传来一阵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一颗恒星在耳边坍缩。
恐怖的能量风暴席卷而出,将她狠狠地推倒在地。她回头望去,只见一朵巨大绚烂的蘑菇云正在缓缓升起,那艘承载着她父亲疯狂梦想和无数船员骸骨的钢铁坟墓,终于在迟到了十年的爆炸中,化作了宇宙的尘埃。
这里的一切,都被净化了。
戴安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着神庙的方向走去。
沿途的雨林一片狼藉,被爆炸和炮火摧残得面目全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和异形血液的酸腐气味。
当她终于回到神庙时,心沉到了谷底。
曾经宏伟的神庙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坍塌的巨石和异形的尸体。幸存的异形们拖着残破的身体,发出阵阵悲鸣。
这场由她带来的风暴,几乎摧毁了它们整个族群。
她冲上观星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角落里的身影。Z靠在石壁上,那条被粒子束击中的手臂焦黑一片,虽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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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再生能力正在缓慢地修复伤口,但依旧触目惊心。
他穿着那件破损的夹克,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到戴安回来的瞬间,他那双黯淡的银灰色眼眸里,才重新亮起了一丝光芒。
戴安冲过去,跪在他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苍白的脸颊。“我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Z……”
Z摇了摇头,他不懂什么叫“对不起”,他只是伸出完好的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仿佛生怕她会再次消失。
戴安帮他处理着伤口,心中却被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所占据。
她不能留下来。
只要她在这里,这个坐标就不再是秘密。
联邦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派出更强大的舰队,来调查巡逻舰失踪的真相,Z会被他们抓回去当活体实验。
而红蝎背后的势力,也绝不会放弃这颗星球上隐藏的秘密。她的存在,就像一个吸引灾难的信标,会给这个脆弱的世界带来无穷无尽的毁灭。
她看着Z,看着他那双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心中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
她要离开。为了保护他,也是保护父亲留下的研究成果。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戴安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返于坠毁的联邦巡逻舰和神庙之间。
她用尽自己所有的维修知识,修复了那艘巡逻舰最基本的维生系统和引擎。同时,她彻底摧毁了红蝎飞船的残骸,并抹去了巡逻舰上所有的航行日志和黑匣子数据。
她要让这两艘飞船,像赫利俄斯号一样,彻底消失在这片未知的星域里。
Z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忙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变得异常安静和粘人。他不再离开她半步,就连晚上睡觉时,也会用手臂和附肢将她圈在怀里,仿佛在做一个终将醒来的梦。
离开的那天终于到了。
戴安将巡逻舰修复到了可以进行短途飞行的状态。她站在神庙的废墟前,Z就站在她的面前。幸存的异形们远远地围着,安静地看着他们。
“Z,我要走了。”戴安轻声说。
Z歪了歪头,显然不明白“走”的含义。
戴安的眼眶红了。她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艰难地解释道:“危险……我在,危险……来。”
Z似乎还是不明白,但他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悲伤和决绝。他伸出手,想再次拉住她。
戴安却退后了一步。她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条银色的项链。那项链的吊坠是一个小巧的雪花造型,是舅舅送给她的成人礼物。
她上前一步,将这条项链轻轻地戴在了Z的脖子上。
冰冷的金属链条落在他同样冰冷的皮肤上,在他漆黑的胸前显得格外醒目。
Z低下头,好奇地看着胸前这个陌生的东西。他伸出带着甲鞘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个吊坠,似乎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着属于她的气息。
“好好活下去。”戴安看着他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最后的嘱托。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说完,她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紧紧地拥抱住了他。她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林的清冷气息。
Z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笨拙地地回抱住了她。他似乎终于明白了走的含义,那是一种让他感到心脏被掏空的感觉。
戴安松开他,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又带着泪水咸味的吻。
“再见,Z。”
她没有再回头,毅然转身,登上了那艘破损的联邦巡逻舰。
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他最后的身影。
戴安坐在驾驶位上,双手颤抖地启动了引擎。飞船缓缓升空,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看到了废墟中那个穿着飞行员夹克的孤独身影。
而她,也要开启她的逃亡之旅了。
飞船下,Z抬头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光点,直到它彻底消失在深邃的宇宙之中。他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道留不住的光。
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枚属于她的项链,又抬起头,望向那片空无一物的星空。
良久。
“……戴安。”
他用嘶哑的声音,清晰地念出了她的名字。一滴冰冷的液体,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