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嫡女一回京,全府气吐三升血》 第1章 回京 腊月十八,风雪锁金陵。 谢桑宁隔着轿帘望过去,镇国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积了薄雪,倒像两只病殃殃的白猫。 她将怀中手炉捂紧了三分,青葱似的指节在袖口若隐若现。 “堂堂将军府,竟是穷成这样,连个扫雪的仆人都没有。”婢女如夏撇了撇嘴,眼中的嫌弃都快要溢出来。 主子一向娇气的紧,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这个地方。 上月,谢桑宁收到镇国将军府二房的来信,说老太君想念她的紧,让其速速回金陵,日后便不必在西寒那苦寒之地呆着了。 信中字字句句满是傲气与施舍,看得谢桑宁发笑。 老太君会想她?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无非是因为她那在边境驻守了十年的将军爹,终于要回京了,二房怕不好交代,所以如今急着让她回京。 六岁时,谢桑宁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因为二房女儿谢无忧嫉妒她嫡小姐的身份,被二房送去西寒自生自灭。 很不幸,在去往西寒的路上被活生生冻死,但又得了造化,穿越到22世纪。 在22世纪的时候她疯狂的学习庆国没有的知识,盼望着有一天能回去。 上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因为开车躲避乱横冲马路的老人,方向盘一打——把自己打回了庆国。 回到了六岁刚被二房送到西寒的时候。 这是她日日夜夜期盼的,在这里,她有放不下的父兄和仇人。 西寒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年像是只有春和冬,因为地势的原因,种不上太多庄稼。 寻常老百姓在那都很难活下去,更别说六岁的小孩。 但如今的谢桑宁不一样啊,她在22世纪活了几十年,脑子里有挂。 现在谢桑宁愿意回去,自然是为了夺回自己的东西,之前不回去,那是因为...没有攒够资本便回去,岂不是提升游戏难度,降低游戏的爽度? 二房享受了这么久,久到都快忘记这将军府究竟是谁的了... 正回忆得出神,轿帘被钩子粗暴的挑起,二房夫人王氏捧着木盘,盘中粗瓷碗盛着浑浊的胡椒汤,劣质的胡椒味直冲鼻端。 “慢着。”谢桑宁以袖掩鼻,“这汤用的可是陈年蜀椒?” 王氏嘴角抽了抽:“这么久没回,喝了这个能除晦气,毕竟当年送你走也是因为晦...” "去换盏金萱玉露。"她垂眸轻咳,"我闻不得蜀椒味,且如此低劣廉价,上不得台面,倒是和如今这将军府一般..." 好好的一个下马威,被谢桑宁一句话,变成了二房夫人王氏给她敬茶,王氏一愣后瞬间脸憋得通红。 “荒唐!能把你从那穷酸地接回来享福,你便乐着吧!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二老爷谢承宗疾步走来,话音刚落便看见眼前这奢靡的轿子。 整座轿架取沉香木雕刻,轿顶四角各悬琉璃铃,铃芯裹着香丸,每一样都是将军府负担不起的样子。 谢桑宁掩嘴轻笑,轻轻伸出左手,如冬连忙扶住,待她站定后,如冬叉腰道:“怎么,将军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小姐回来,就这几个人迎接?小姐不过几年没回来,将军府这规矩都被狗吃了吗?!这狗也消化得太快了些吧?” 谢桑宁将手浸在如秋端着的盥洗盆里,笑道:“得了,毕竟是二房,也就这样了。假的成不了真,山鸡也变不了凤凰。” 此话一出,谢承宗和王氏在围观路人戏谑的目光下气得脸色铁青。 谢桑宁净手后,由如春扶着,如夏为她披上雪白的狐裘,递上新烧的手炉,如冬拍拍手,仆人们便成后面的轿厢陆陆续续搬出五百多台大箱子。 这一幕可惊呆了众人,这连公主出嫁,都拿不出这么多台的嫁妆,更别说这是自个儿的家私。 怪不得呢,这一路比正常时间多了两倍不止! 这是从穷酸地接回来的人? 那这金陵的达官贵人怕不都是乞丐窝里钻出来的。 也不怪他们大惊小怪,光是这外面装东西的箱子,个个都镶嵌着不小的绿玛瑙,每个箱子至少四人才能抬起。 什么低调,在谢桑宁这里根本不存在。 高调唯一的缺点就是安全系数飙低,但这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她回来可不是为了低眉顺眼的。 这金陵,从将军府到皇宫,个个都是仇人呢... 寒风裹雪,卷起几片梧桐叶,打着璇儿落在将军府大门前。 谢桑宁的目光落在那几片叶子上,眉间一蹙。 无需任何言语,如冬便从侍从的马车里拿出一把扫帚,扫帚柄部是上好的紫檀木,上面缠绕着金丝。 这是小姐独独赏给她的!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如冬便将将军府门前的雪和落叶扫尽,快得让二房根本来不及反应。 如夏嗤笑一声道:“将军府已经被你们二房折腾得这么寒酸了吗?门前雪都扫不干净,是请不起门房还是没有规矩?” 王氏脸上的假笑僵住,她盯着那闪光的扫帚和干净的地板,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直冲头顶。 那是扫帚吗? 那分明是抽在二房脸上的金鞭子!纯羞辱人! 她掌管将军府中馈多年,谢桑宁用一把缠着金丝的扫帚,告诉众人她治家无方! 就像在说:瞧,你们这些鸠占鹊巢的,倒是连门前雪都扫不好! 围观的百姓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低声的议论和难以抑制的哄笑声! 二房两口子再也忍受不住,拂袖逃也似的进了将军府,不想再在人前露面。 —— 待那五百台箱子全部送进了大院后,王氏连忙让门房将大门锁上,隔绝开外面的视线。 她这才又拾起假笑,捏着手帕走上前道:“桑宁,二婶这就带你去院子,不过...” 她眼神撇过这些箱子,透出一丝贪婪。 “这些箱子你院子里怕是没有地方放,公中的库房倒是能勉强放下,这便先给你搬进库房吧,也安全些。” 说着便抬手,想指挥府里的仆人动手。 第2章 下马威 “且慢。就不劳二婶费心了,这些私物只暂时放放,我早已买下隔壁的院子,专门作为库房。当然,也会有我的人专门看守。” 说到这,谢桑宁突然皱眉:“二婶,您这香粉就别再用了,闻着太过劣质,让人头晕得很。日后这将军府可不能出现这种味道,明白了吗?” 此话毕,如春等人皆掩嘴偷笑。 王氏听后脸一阵青一阵白,随后,恼怒涌上心头,一时憋气,竟咳了好几声! 如夏迅速将王氏推开。 “二夫人,您身体不好便不要在我们小姐面前晃悠,免得给我们小姐染了疾!” 王氏捏着绢帕的手指着如夏,整个人气得抖如筛糠,但想到那五百担箱子,又忍了下来。 “以后二婶不用便是了...倒是那些箱子,何必多花些钱放外面,就放将军府多好,库房挤一挤还是能装得下的!” 谢桑宁没理会她,如夏笑嘻嘻道:“小姐的东西,就不麻烦二夫人了,毕竟刚回府,怕这府里的臭老鼠太多。” 这话让王氏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许是年纪上来了,或者太久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气受,一时脑子充血,竟直接晕了过去! 谢承宗本被气得回屋喝了好几口茶水,好不容易才稳下心情,一出来便看见这出:“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找府医!等着老子亲自找吗?!” 说着,像是撒气似的,踹向了最近的仆人。 转头看向谢桑宁,责怪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如夏的话堵住了嘴。 “你们二房便是如此苛待小姐的吗?早知如此我们便不回来了,也就是将军不在府,简直是一团乱!怎的让一个病重之人来迎小姐?一点规矩都没有。” 倒打一耙!倒打一耙!! 谢承宗抚着胸口,倒是被提醒了,大哥马上就要回来,这个时候只能忍着! 待到大哥一走,定要她们将这黄连似的滋味尝个够! 他相信皇上不会让大哥在京城待太久! 想到这,谢承宗调整了心情,亲自上前,强扯出笑意:“此事是二伯的不好,走吧,二伯带你去看看院子。” 看院子? 原先的主院看样子是被占了,谢桑宁看不上现在将军府的所有,但属于自己的没人能抢得走。 “不劳二伯费心,离家之时我已六岁,自然是记得路的。” 谢承宗一听,顿时着急起来,还想再拦,但谢桑宁根本不给这个机会,带着她浩浩荡荡的金山银山朝着记忆中的瑞雪楼走去。 谢承宗看着那气势汹汹的队伍,再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王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上前阻止,却被如冬带着两个健壮仆妇有意无意地挡住去路。 如冬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二老爷,二夫人要紧,您还是先顾着这边吧?我们小姐认路,就不劳您引路了。” 谢承宗看着面前三人,心窝子直跳。 —— 瑞雪楼,是将军府最大最敞亮的院落,也是将军府最中心的院落。 原本是父亲谢震霆和母亲林如月的住处,自己出生后便住在了此处的东暖阁。 母亲去世后,父亲怕睹物思人,搬离了瑞雪楼,将它完全留给了自己。 到了门口,如夏不等谢桑宁吩咐,上前一步:“开门!” 守门婆子不认得如夏,被那气场吓住,但想到里面住的是谁,又撑起腰板:“这位姑娘,此乃无忧小姐的闺阁,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无忧小姐此刻不在,还请...” “啪!”话未说完,如夏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就甩了过去,打得那婆子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放肆!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这瑞雪楼,本就是我们小姐的居所!何时轮到旁支庶脉的谢无忧鸠占鹊巢?” 如夏柳眉倒竖,斥道,“还闺阁?她算个劳什子闺阁小姐,她爹当官了吗!也配叫小姐?也配占着嫡女的院子?!再敢废话,仔细你们的皮!” 另一个婆子吓得腿软,再不敢阻拦。 如冬上前,直接一脚踹开了院门! 谢桑宁这才缓缓步入院子。 院中景致依稀有些旧时模样,但处处透着谢无忧糟糕的审美。 原本清雅的梨树旁搭了俗气的艳红秋千架,墙角堆着些花里胡哨的石子盆景,廊下挂着些桃红色的纱幔。 知道的说这是将军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怡红院。 谢桑宁眉头一皱,吩咐道:“如春,带人进去,把谢无忧的东西一件不剩给我清出来。小心些,别污了我的地方。” “是!”如春领命,立刻带着一群训练有素、孔武有力的仆妇冲进了正房。 顿时,屋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谢无忧那些引以为傲的宝贝们,如同垃圾般堆在院子的空地上。 “啧啧,这胭脂,味儿冲得熏人。”一个仆妇捏着鼻子,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进簸箕。 “这床帐子颜色真俗气!” “全是些表面华丽的破烂玩意儿!” 仆妇们一边清理,一边高声点评,声音响亮,字字句句都像鞭子,抽在赶回来的谢无忧心上!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给我住手!” 尖叫从院门口传来。 谢无忧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发髻散乱,显然是得了消息一路赶回来的。 “谢桑宁!” 谢无忧目眦欲裂,指着谢桑宁,浑身都在颤抖:“你这个贱人!强盗!谁准你动我的东西!谁准你进我的院子!滚出去!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说着便要扑上来。 她在这里住了十年,早就把瑞雪楼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得知消息的时候她还在茶楼和姐妹们聊天。 她是知道谢桑宁今日回来的,自己还不以为意,只觉得这贱人命大,但毕竟是从小养在西寒的人,定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回来也影响不了自己半分。 谁曾想,这土包子一回来便抢自己的院子! 第3章 气晕 如秋如夏早有防备,一左一右挡在谢桑宁面前,如夏更是毫不客气地将扑过来的谢无忧推开。 如春冲上去便是两个大嘴巴子! 谢桑宁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倒在地的谢无忧。 “你的院子?谢无忧,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还是这将军府的风水不好,专养些不知天高地厚、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东西?” 她抬眼,目光扫过这熟悉的院落:“这瑞雪楼,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居所,是我谢桑宁出生、长大的地方。” “十年前,不过是二房趁我年幼、父亲远在边关,行了鸠占鹊巢、欺凌孤女的下作勾当,这才让你这二房女儿厚着脸皮住了进来。” “这些东西,都是我父亲的俸禄买来的,怎么处置全凭我的心意,何时轮到你能在这指手画脚!” 谢桑宁微微俯身,靠近地上的谢无忧,轻蔑道:“占了别人窝十年的山鸡,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接着,她直起身:“如春,动作快些,把这些碍眼的破烂都扔出去。地方腾出来,好把我带来的东西安置妥当。记得,用过的家具、床铺,一律处理了,我嫌脏。” “是,小姐!”如春响亮地应道,手下动作更快了。 “不——!”谢无忧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毫不留情地拖出来,哭嚎起来,挣扎着想扑过去护住。 如夏直接一脚踩在她的裙摆上,让她动弹不得。 谢无忧阻止不了,只能用仇恨的眼神盯着谢桑宁。 这时候她才发现,谢桑宁并非她想象的土包子模样! 反倒是...反倒比这金陵的贵女们都要精贵些! 凭什么! 她一时接受不了,喉头一甜,“噗”的一声,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看到谢无忧也晕了过去,谢桑宁撇了撇嘴角。 所以嘛,人的一生不能太顺利。 不然便像这两母女,受一点挫折便晕过去,真是脆弱极了。 院门口,刚安置好夫人就着急赶来的谢承宗看到女儿吐血昏倒,再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腿一软,全靠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谢桑宁却仿佛没看见他,她正饶有兴致地指挥着:“屏风摆那儿,对,光线正好…” 夺回主院,仅仅是第一步,而这一步,已让二房在府中颜面尽失,元气大伤。 如秋在院子中摆上了一把摇椅,谢桑宁躺下眯住了眼。 谢承宗来不及算账,带着谢无忧急吼吼地找府医去了。 府医也没想到,这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回府第一天就能气晕两人,给他忙得满头大汗。 —— 日头西斜,谢桑宁在铺着雪貂皮的摇椅上悠悠转醒。 院子里,属于谢无忧的破烂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仆从们垂手而立,鸦雀无声。 夏嬷嬷肃立一旁,见谢桑宁醒来,立刻上前一步,低语道:“大小姐,人都齐了,二夫人安排来伺候您的人一个不少,全在这儿候着。” 谢桑宁颔首,由如秋扶着坐起身。 她并未立刻看向那群仆从,而是慢条斯理地接过手炉,指尖在炉壁上轻轻摩挲,直到众人都冻得发僵,她终于抬起眼皮,扫过这一张张脸。 “夏嬷嬷,”谢桑宁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说说吧,都是什么人?” 夏嬷嬷早有准备,立刻回禀:“回大小姐,老奴已查清。倒是没想到,原在此处伺候的竟有二十人。” “其中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被留了下来,剩下的便是从府中提拔上来的。” 谢桑宁听完,嗤笑一声,谢无忧竟让二十人伺候她,倒是娇贵得很。 凭她也配? 这准备的丫鬟里面,估计个个都是眼线呢。 “既如此,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要,夏嬷嬷,把这些人一并送还给二房。” 夏嬷嬷应声:“是,老奴这就去办。” “回了这金陵,便要按金陵的规矩,我该是几个奴婢伺候便是几个,万不能像那山鸡一样破坏了规矩,让人抓住话柄。” “如春四人还是近身伺候我,再去人牙子那买四个二等丫鬟,夏嬷嬷便自行安排吧。我带回来的其他人安插在府中各处,或外放出去。” 按照金陵的规矩,那得是要公主才能有超过十六个丫鬟伺候,多了便是大不敬,将军府嫡小姐且父有功勋也只有八人的规格。 她绝不会在这种低级错误上留下把柄。 也就是谢无忧没脑子,但运气好,倒是没人发现她超了规制这么多。 至于其他人,那都是她从西寒带来的部分心腹,明里暗里也有五百人之多,不过能进得了城的也就一百人左右。 现都已装作寻常百姓混进了京城,进不了城的那群人,便在附近村庄或县城安了家,西寒还留着上千人,等着她的命令。 “是!”夏嬷嬷躬身领命。 —— 翌日,日头初升,谢桑宁便在如春四人的伺候下起了床,带着些许起床气,她昨晚睡得并不安稳,有些认地方。 梳妆完毕后,如春捧着狐裘轻声道:“小姐,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 谢桑宁懒懒地嗯了一声,接过如秋备好的玫瑰露,轻抿了一口,清甜微涩的滋味终于让她提了点神。 “今日老太君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小姐,天不亮二老爷便去了福寿堂,约莫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才出来。” 这是赶着去告状呢。 待谢桑宁梳洗完毕,她搭上如春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福寿堂走去。 福寿堂门前,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仆早就候在那里,见他们过来,立刻迎上来,躬身行礼,却挡在了院门前:“大小姐安好,老太君昨日受了风,今晨头疼得厉害,刚服了药歇下,还望大小姐等等。” 话说得恭敬,可这老仆腰板挺得笔直。 这是准备给自己下马威呢,想立立规矩? 第4章 刁难 “哦?祖母病了?”她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那更该去侍疾了。如春,去请王太医来,就说老太君身子不适,毕竟靠着父亲拿了个诰命,请个太医应该不成问题。” 如春响亮地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 那老仆顿时慌了,连忙摆手:“不、不必了!老太君只是小恙,歇歇就好,怎敢劳动太医......” 老太君身子壮如牛,真请来了太医怎么跟宫里交代! “这是什么话?”谢桑宁蹙眉,语气陡然转厉,“祖母身子不适,做孙女的请个太医来看诊,不是天经地义?还是说,”她眸光如刀,直刺那老仆,“你觉得我谢桑宁不配孝敬祖母?” 老仆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不敢就滚开。”谢桑宁声音又轻又冷,“如夏。” 如夏立刻上前,一把将那老仆拨到一边。 谢桑宁抬脚就往里走,只留那老仆在原地手足无措。 刚进院子,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氏带着谢无忧快步走出来,脸上堆着假笑:“桑宁来了?你祖母刚睡下,你在外面等等...” 谢桑宁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王氏想拦,却被如冬一个错步挡住。 谢无忧气得想骂人,被王氏死死拽住袖子。 屋内,老太君果然好端端坐在主位上,手里还端着茶盏,哪有一丝病容? 见谢桑宁进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祖母安好。”谢桑宁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起身时唇角微勾,“孙女儿见您气色不错,想必是门口那老奴谎报病情?这等欺主的奴才,不如发卖了吧。” 老太君猛地将手中茶盏磕在桌上。 “果然是蛮荒之地回来的人,如此不知礼数!老身倒是要找个人来,好生教一教你这些年没学的规矩!” 谢桑宁轻嗤一声,待如秋拿出裘皮坐垫,稳当当铺好,便自顾自坐了下来:“祖母气性大,记性也大,我是去了蛮荒之地,什么原因你我心知肚明,镇国将军府唯一的嫡小姐被送走十年,也不知到底是谁不知礼数,不懂规矩!” 老太君一听这话,脸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半天,来了句倒是牙尖嘴利得很。 谢桑宁端坐在椅子上,指尖漫不经心绕着手炉,仿佛没听见那声斥责,只对如秋道:“这屋里的味儿太重,熏得人头疼。去,把南窗支开条缝儿,换换这污浊气。” 如秋应声而动,动作麻利。 “临了老了,就该多通通风,不然老人味都散不出去。” “你!”老太君一听这话,保养得宜的手指死死攥着佛珠。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辈分和威严压人:“谢桑宁,老身是你祖母!这府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刚回来的小辈如此放肆!你眼里可还有孝道?还有尊卑?!” “孝道?尊卑?” “祖母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是哪个有尊卑的长辈,默许二房将亲孙女扔去西寒,任其自生自灭?是哪个有尊卑的长辈,纵容旁支庶脉的谢无忧占了嫡小姐的院子?都这样做了还想求我的孝道!可笑至极!您当我这次回来还怕孝道二字吗?” 谢桑宁脸上带着讥笑。 “住口!你竟敢顶撞!”老太君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案,茶盏跳起,茶水溅湿了桌布,“过去的事提它作甚!你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把你接回来享福,你不知感恩,反倒一回来就搅得家宅不宁,气晕你二婶和堂妹,如今还敢顶撞祖母!你、你这般行径,与那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王氏在一旁连忙帮腔,捏着帕子哭天抹泪:“是啊母亲!您可要为儿媳和无忧做主啊!我们一片好心,倒养出个白眼狼来…” 谢无忧听见旁支庶脉已是气得脸蛋通红,这么多年了,金陵谁人不认她将军府小姐的身份!今日竟被说是旁支庶脉! 这简直是侮辱她! “闭嘴。”谢桑宁一个眼风扫过去,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接回来享福?当真是享福吗?如今的将军府我还真看不上,穷得让人看了都发笑。” 说到这,谢桑宁鄙夷得看了王氏一眼。 “再说了,您让我回来不是因为我父亲要归京了吗?怎么我回自己家迎接父亲归京,倒成了你们的恩典了?” “祖母,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说我搅得家宅不宁?那请问,是谁先坏了规矩,让这将军府嫡庶不分,尊卑颠倒?” “孙女儿今日所为,不过是将那些反咬主人的恶犬收拾收拾,将这乱了套的府邸,拨乱反正罢了。” “至于顶撞?”她轻笑一声,带着十足的嘲弄,“孙女儿句句在理,字字属实,何来顶撞?难道祖母是听不得真话?还是说,这将军府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你...”老太君被她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她平生最重脸面,也最会用孝道规矩拿捏人,何曾遇到过谢桑宁这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硬茬子? “好!好一个牙尖嘴利!好一个拨乱反正!” 老太君喘着粗气:“老身治不了你,总有人治得了你!明日,老身便递牌子进宫,求见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派个宫里最严苛的教养嬷嬷来,好生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也叫你父亲看看,他这十年不管不顾的女儿,如今成了什么无法无天的模样!” 搬出太后和父亲,这是老太君最后的杀手锏。 王氏和谢无忧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 谢桑宁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掩唇低笑起来,笑声清脆,却听得人心里发毛。 第5章 老太君 “进宫?求太后?”她笑够了,才慢悠悠地抬眼。 “祖母,您老人家是不是在这福寿堂里养尊处优太久,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 “您以为,现在的太后想看到将军府乱起来?想看到我受委屈?父亲几月后便要回京,若是我受了委屈,您猜父亲会如何?太后娘娘会为了您和父亲作对,派个嬷嬷来教我规矩?” 她语气陡然转厉:“您别忘了,父亲为何去边境十年!如今又是为何回来!” “现在,太后和皇上比谁都希望将军府没人整出什么幺蛾子,您便去找太后,看看太后娘娘是会在这个时候为您出气,找个嬷嬷教训我...” “还是会觉得您这内宅不修、纵容庶支欺凌嫡脉又拎不清事的老封君,实在有负圣恩,连个诰命都担待不起!” 谢桑宁这番话让老太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真的老糊涂了... 作为谢震霆母亲,她当然知道儿子为何能回来——功高震主! 皇上既压不住他威势,又离不开他震慑四国! 谢震霆在,边境稳,军心定;他若出事,顷刻便是内忧外患! 皇上不敢再让他继续在看不到的地方发展,只能让他回京荣养。 这种时候,若让皇上知道谢震霆的亲女儿刚回京就被自家人针对...出事的绝不会是谢桑宁,只会是她这个老太君和二房! 老太君浑身瘫软在太师椅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她想岔了。 谢桑宁缓缓站起身:“祖母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将养着吧。孙女之后便不再来叨扰了。这府里乌烟瘴气的事儿,您年纪大了,少操心些,也免得再头疼,孙女儿告退。” 说罢,她搭上如春的手,由人簇拥着,从容离去。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福寿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老太君死死盯着那晃动的门帘,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对了,”门外传来谢桑宁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祖母您可不能病。您若去了倒是清净,父亲却得丁忧三年,这对将军府可不好,您可得康康健健的!” 听到门外传来这话,老太君眼前阵阵发黑,这一局,她输得一败涂地。 这是把自己被亲孙女气病,让她被人谴责的路都堵死了! 但凡这么做,就是不在乎将军府的前途! 这口气,她只能硬生生咽下去,还得“康健”地活着! —— 踏进瑞雪楼,暖意裹挟着熏香迎面扑来。 如春上前解下谢桑宁肩上的披风。 如夏捧着一盏琉璃盅奉至案前,盏中血燕热气氤氲。 谢桑宁执起玉勺,轻抿一口黛眉便轻蹙起来,将那玉勺往盏沿一搁。 “也不知是这地儿不对,还是心情不对,好好一盏血燕,竟尝出股子铁锈似的陈味。” 如春神色一紧,立刻让人将琉璃盏撤下,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小姐说的是,这将军府哪及得上咱们西寒的府邸,您且忍一忍,咱们慢慢来。” 谢桑宁十年耕耘,在西寒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和财富,确实不是这破将军府能比的。 她轻哼一声,眸光懒懒一抬,恰好落在屏风旁侍立的四个二等婢女身上,这是夏嬷嬷去人牙子那买来的。 那寻常的青布袄裙刺入眼帘,让她眼中瞬间满是嫌恶。 “穿的什么腌臜东西!这便是将军府的衣裳?生生污了人的眼珠子!滚出去!” 如春立马将四人赶出了房间。 如夏端上茶水,轻声安抚道:“小姐别气,毕竟那二房王氏管家,自己都穿不好,更别说府中下人的穿衣打扮了,她哪有小姐这么富足精细。再说了,穿什么也不是一个小婢女能决定的,咱不跟她们计较。” 谢桑宁听后轻哼一声,下颌微扬:“走,且去瞧瞧,这号称金粉繁华地的金陵城,能拿出什么精细玩意儿。” “是!”一室婢女屏息垂首。 门外,那四个二等婢女本是瑟瑟发抖,府中都传这位嫡小脾气差,是个不好伺候的主,今日怕是要把命丢在这了。 看到谢桑宁走出来,四人瞬间绷直。 但谢桑宁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如春叫上了她们,悄声说小姐要带她们买新衣裳。 几人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门前站着的谢桑宁,眼泪花都快包不住了。 什么脾气差!都是讹传!讹传! 这分明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嘴毒不毒的有什么关系,君子论迹不论口呐! 出府后,谢桑宁的软轿并未在寻常市集停留,而是径直抬向了金陵城最负盛名的锦绣阁,这是所有人都要掂量着荷包才敢踏足的地方。 她一进门,掌柜的便眼前一亮,堆着十二分笑迎了上来。 这位小姐通身的气派,绝非寻常富贵可比。 谢桑宁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蹙了蹙眉。 也就这样嘛。 “这匹浮光锦,”她点了点摆在店铺最中央的云霞色锦缎,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店铺瞬间安静下来,“日光下瞧着还算入眼,装起来吧。” 这可是店铺里最贵的料子!掌柜的放在这一向只当个吉祥物,从未想过能有人将它买回去。 这还没够,只听谢桑宁又说话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内衬要碧水色的软烟罗,记住,只要余州上贡的那一等,染坏一丝杂色的,别污了我的眼。掌柜的应该能弄到手吧?” 掌柜的呼吸一窒。 浮光锦本就千金难求,软烟罗更是专供内廷,这位开口就要做几身...他连忙哈腰应下。 谢桑宁又指向另一匹质地细密均匀的茶白色料子:“这细葛布看着还算顺眼。” 她挑剔地用指尖捻了捻,“嗯,够细软,不扎手。比她们身上那些粗麻烂草强百倍。” 她眼风扫过那几个鹌鹑似的婢女,“给我房里的这四个丫头一人裁两身新的冬袄裙,要合身利落。” 她顿了顿,补充道:“领口袖口用那匹月白的素锦滚一道边,看着精神点。省得她们穿得跟逃难似的,跟着我出门,丢的是我的脸面。” 至于如春四人,穿衣打扮上一直不差,谢桑宁从未亏待过她们。 四个小婢女又惊又喜,顶级细葛布配素锦滚边!府里管事娘子们都没有这样的体面! 这一幕可把店里其他人看傻了。 第6章 娇奢更甚天家女 旁边几位正在挑选衣料的官家夫人和小姐,看得也是暗暗咋舌。一位夫人忍不住低声对同伴道:“我的天爷...二等小丫鬟都用顶级的细葛布?还滚素锦边?这...这手笔也太大了些!她家丫鬟穿得比好多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听说是刚回京的镇国大将军府嫡小姐...”同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啧啧,这排场,这娇气劲儿...二公主殿下年前来选料子,也未曾如此...如此...”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如此挥霍?”先前那位夫人接口,语气复杂,“何止挥霍,简直是拿金子砸人听响儿!公主殿下尚不如此,这位...啧啧,真真是金枝玉叶!” “就算是这样,宫中那位怕也不敢说什么...” “你不要命了!什么都敢说!” 在议论中,谢桑宁几乎扫空了所有好东西,结账的时候也并未像其他家族女眷一样记账,当场现结,掌柜的脸都笑成了花儿。 买完了衣裳,谢桑宁的兴致淡了许多,金陵也不过如此。 什么金粉繁华地,简直骗人,让人失望。 本想着去金陵最好的茶楼坐一坐,眼下也没了兴趣。 将军府,瑞雪楼。 谢桑宁斜倚在贵妃榻上,如春正力道适中地为她揉捏小腿。如夏则指挥着小丫鬟们将今日采买的东西小心收好。 屋内暖香融融,炭盆里银丝炭烧得正旺,一派安逸景象。 外面流言纷飞,却丝毫影响不到她,因为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皇宫御花园的暖阁内。 二公主裴明月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心不在焉地修剪着一盆梅花。 她年方十八,容貌清丽,眉眼间带着皇家与生俱来的矜贵。 贴身大宫女青黛脚步轻巧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低声道:“殿下,宫外...有些关于镇国将军府那位嫡小姐的风声,传得...有些不像话了。” 裴明月剪梅枝的手顿住了:“哦?什么风声?” 谢桑宁这个名字,她昨日才从母后那里听到,说是谢大将军的掌珠,自小养在西寒边陲,如今刚刚回京,当时并未在意,一个边关长大的野丫头罢了。 青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斟酌着词语:“回殿下,是说...说那位谢大小姐今日在锦绣阁大肆采买,手笔之大,奢靡之甚,引得满城议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更有无知愚民,竟妄议说…说谢大小姐的排场气派,连…连殿下您都及不上半分,骄奢更胜天家女…” “咔嚓!” 一声脆响! 那盆精心养护的梅花应声而落,跌落地面上。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侍立一旁的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裴明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骄奢更胜天家女? 好一个谢桑宁! “无知刁民,妄议天家,其心可诛!”她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谢桑宁...”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带着不屑,“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女子,也配与本宫相提并论?本宫倒是要瞧瞧,这是个怎样的人物!” 二公主的厌恶? 呵,那正是谢桑宁想要的。 若是不厌恶,怎么能尽快见到她,怎么能让她记住自己? 消息能瞬间传遍金陵,沸沸扬扬,自然少不了她在暗中的推波助澜。 裴明月,裴帝最宠爱的明珠,亦是这皇城里最骄横跋扈的主儿。 自小便是,凡她看上的玩意儿,就非得攥在手心里揉捏不可。 凡是比她优秀的女子,也定然会消失在金陵。 当年裴明月小小年纪便看上了自家兄长谢桑玉,逼迫兄长做她的玩伴。 但满金陵谁人不知,说是玩伴,实则与豢养的小面首无异! 公主府传出的消息,那些玩伴少年郎们的身上常带着鞭痕。 这位金枝玉叶,似乎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 谢桑玉一身傲骨,岂肯折腰? 当即断然拒绝,狠狠打了裴明月的脸。 这让裴明月气得不行,觉得谢桑玉不识抬举,半夜找了两个大太监潜入兄长的房间,绑架了年仅八岁的他,意图施以凌辱。 若非父亲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件事,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进了少年心底。 如今兄长十八,仍然需要有人在房中陪睡,一闭眼便是那两张丑陋又带着淫邪的脸。 彼时的谢震霆不过区区五品武将。 在圣眷正隆的二公主面前,谢桑玉轻贱如蝼蚁。 这场风波,最终被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未损裴明月半分皮毛。 谢桑宁指尖划过冰冷的窗棂,眼底淬了冰。 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尊贵的公主殿下可还记得这件事。 呵,记不记得,又有何干系? 待到她黄泉路近时,能想明白是谁索命... 便足够了! —— 翌日,谢桑宁如愿收到了请帖,是二公主举办的赏花宴。 府中她和谢无忧都收到了请帖,想必是故意膈应她。 按谢无忧的身份,是参加不了这赏花宴的。 但无所谓,谢桑宁要的只是这个宴会。 收到请帖的同时,门房来传话,说二房夫人王氏带着谢无忧来了。 婢女通传后,一行人便气势汹汹的进来了。 王氏脸上堆着假笑,带着两个心腹管事妈妈,还有一脸看好戏模样的谢无忧。 “哟,桑宁侄女这是也收到请帖了?你刚回金陵,很多规矩不懂,到时候啊让你无忧妹妹带着你,免得冲撞了公主还不自知。” 谢桑宁笑道:“倒是不知,何时轮到一届草民教我这个嫡小姐规矩了?” 谢无忧听后气急:“你!” 二公主能邀请她说明什么?说明公主认可她的身份! 谢桑宁她这个土包子懂个屁! 王氏拉住快要炸毛的女儿,现在不是闹毛的时候。 她眼睛探照灯似的扫过屋子,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贪婪,语气却故作亲热:“听说侄女昨日可是在金陵城最好的铺子里好好露了回脸啊!” 谢桑宁这才缓缓抬起眼皮,扫过二人,最后落在王氏脸上。“二婶消息倒是灵通。” 王氏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灵通不敢当,只是侄女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满金陵城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 “浮光锦?贡品软烟罗?我的好侄女啊,你可知这些花了多少银子?那都是你父亲在西寒一刀一枪、拿命换回来的血汗钱啊!” 第7章 管家权 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咱们将军府看着风光,可开销也大!你父亲常年在外,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口人要养活,人情往来,节礼应酬,哪一样不要银子?二婶我管着这个家,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 “你倒好,刚回府就如此大手大脚,挥霍无度!知道的说是咱们谢家嫡小姐的气派,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将军府是那等暴发户,不知收敛,徒惹人笑话!更怕有心人参上一本,说你父亲纵女奢靡,有损大将军清誉啊!” 谢无忧在一旁适时地撇嘴帮腔:“就是!大姐,你也太不懂事了!那浮光锦是你能随便穿的吗?不如省下银子,多给府里添置些实用的东西,或者...” 面对这劈头盖脸的指责和道德绑架,谢桑宁不仅没有半分慌乱或愧疚,反而像是听到了笑话。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 “呵...二婶,您这是在教我做事?还是在哭穷?” 她微微歪头:“我花的,是我谢桑宁自己的钱。父亲的赏赐和俸禄不都是你们二房拿在手上吗?这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怎么,花我自己的钱,还需要向二婶您报备?需要您来教我怎么花才不算挥霍?才算懂事?” 王氏被她问得一窒,脸皮涨红:“你...你这话说的!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你的钱,不就是将军府的钱?” “一家人?你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笑吗?你摸摸良心,这些年,你们二房吃着我父亲的,住着我父亲的,用着我父亲的,连您头上这几根老金簪子,怕也是公中账上出的吧?” “养着你们这一大家子闲人,你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我花点自己的银子,倒惹得您这位当家人心疼肝疼,跑来指手画脚了?” 她目光扫过谢无忧身上,语气里的鄙夷毫不掩饰:“怎么?是看我穿金戴银,你们眼红了?觉得委屈了?觉得我该省下银子,好给你们二房也置办一身能见人的行头?省得穿得这般寒酸,不好参加公主的宴会?” “你...!”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桑宁,“你放肆!竟敢如此对长辈说话!目无尊长!” “尊长?”谢桑宁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她身量高挑,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王氏,那份压迫感竟让王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一个靠着长兄施舍才能在将军府立足的人,也配在我面前谈尊长?” “二婶,我劝你们一句,什么身份便是什么打扮。不会觉得二公主给了请帖,自己就成了人上人了吧?” 谢无忧尖叫起来:“谢桑宁!” 王氏气极,谢桑宁回来之前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你…我要去告诉老夫人!我要...” “去啊!”谢桑宁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说到府里开销,您倒是提醒我了。顺便,也请二婶把您这些年管家的账本好好整理整理,一起带过去给祖母过目!” “侄女我今日在街上听了一耳朵闲话,说咱们将军府如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面看着光鲜,内里早就被管得一团糟,账目混乱,铺子亏空!侄女我初回府,本不想多事,但今日二婶既然提到了管家不易,那正好!” 她向前一步,气势迫人:“既然二婶觉得管家如此吃力,连侄女花点自己的钱都要心疼,那不如...” 谢桑宁的语调忽然放缓,带着戏谑:“侄女我虽在西寒长大,却也略通庶务,不然也攒不出让二婶眼红的家业。” “不如,这将军府的管家权,就由侄女代劳,替二婶分担分担?也省得二婶终日操劳,还要落得个管不好家、中饱私囊的骂名,您说是吗?” “管家权”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王氏头顶! 确实,若是谢桑宁找到自己的错处,去找老太君要管家权,以老太君那把将军府荣誉利益看得比命还重的性格,不仅管家权要丢,自己也会被赶出将军府! 王氏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管家权是她在将军府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二房能在这府邸里维持着体面的唯一依仗! 一旦失去了管家权,她就彻底失去了对府内财物的掌控,失去了对管事仆役的威慑力,甚至...甚至可能失去继续住在将军府的资格! 将军府是谢大将军的府邸,是圣上亲赐的规制。 他们二房,不过是依附长兄的旁支。 母亲有令,让他们住在府里。 可一旦管家权旁落,新当家人要找个理由将他们请出去另寻住处,那简直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事情! 到那时,他们二房还有什么? 一个闲散没收入的二老爷?两个名声不显的子女? 离了将军府这棵大树,他们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成为金陵城最普通的百姓! 王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看着谢桑宁那张惊心动魄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算计和威胁。 这个从西寒回来的侄女,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无知野丫头,而是一头披着皮毛、亮出了锋利爪牙的狼崽子! 她今日这番挥霍,根本就不怕自己找上门!是示威!是挑衅! “不...不...” 王氏的声音干涩:“管家...管家之事,繁杂琐碎,桑宁你刚回府,诸事不熟,怎能劳烦你?” 她此刻哪里还敢提什么花钱太多?哪里还敢提接受她的私用。 谢桑宁看着她这副模样,重新慵懒地坐回榻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哦?二婶还能应付?那便最好不过了。桑宁也只是随口一提,怕二婶太过操劳罢了。” 她顿了顿:“至于桑宁这点子花销,就不劳二婶费心了。我自己的银子,花到哪,怎么花,和你二房毫无关系,二婶最好明白才是。还望二婶尽快将亏空补齐,堵住外面人的嘴巴。” “是...是...桑宁说得对...” 王氏脸色灰败,冷汗涔涔,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二婶先回去了,账目之事,定会仔细梳理...”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自己女儿都顾不上招呼。 谢无忧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认怂,恨恨地瞪了谢桑宁一眼,跟着王氏离去。 如春和如夏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对自家小姐的敬佩。 小姐这一手,不仅堵住了二夫人借机发难的嘴,更是狠狠震慑了二房。 如今那管家权如同悬顶之剑,牢牢悬在了王氏头上! 让她再也不敢轻易对小姐指手画脚! 倒是如冬有些不懂,疑惑的问道:“小姐,为什么不直接将管家权拿回来?” 谢桑宁轻笑一声,揉了揉如冬的脑袋:“现在的将军府确实败絮其中,拿回来还要自己填补,不如逼王氏自己先行补上,到时候再想法子拿走,岂不是更痛快?” 如冬听完只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 第8章 宴会 二房屋内气氛压抑,瓷器碎片散落一地。 “娘!您不是说今天定要扒掉那小贱人一层皮吗!怎么我们倒是灰溜溜的回来了!” 谢无忧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瓷片,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王氏双眼无神,根本没有理会她。 这下糟了,怕是要把亏空都补上,不然这管家权真就不稳了。 也不知道自己娘家那些银子还能要回来多少? 王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冰凉。 “娘!您说话啊!” 谢无忧见母亲完全不理睬自己,更是火冒三丈,“等到公主的赏花宴,我定要给她好看!” “姐姐息怒。” 少年声音适时响起。 谢无忧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处,谢无虑正静静站在那里。 他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丝书卷气的温润,唇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母亲、姐姐安好。”谢无虑微微躬身行礼,仪态无可挑剔。 “安好个屁!我都要被谢桑宁那个贱人欺负死了!” 谢无忧气呼呼地指着母亲:“你看看母亲,都被她气成什么样了!还有那管家权...她怎么敢威胁咱们!” 王氏被儿子的声音拉回了一丝神智,看向谢无虑的眼神里带着求助:“无虑...你来了...” 谢无虑缓步上前,步履从容。 他走到王氏身边,轻轻抚了抚母亲紧绷的背脊,声音温和:“母亲,莫急。事已至此,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急?怎么能不急!” 谢无忧抢白道:“那小贱人今天如此嚣张,还拿管家权威胁母亲!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等着她骑到我们头上来拉屎吗?” “姐姐稍安勿躁。”谢无虑抬眼看向谢无忧,“和谢桑宁硬碰硬,现在绝非良机。” “那你说怎么办?!”谢无忧不服气地瞪着他。 “姐姐方才不是说了吗?公主的赏花宴,是个好机会。” “我当然知道!我要在赏花宴上让她出个大丑!让她日后无颜呆在金陵!”谢无忧恨恨道。 “出丑?”谢无虑轻轻摇头,“姐姐,那容易引火烧身。” 他顿了顿:“谢桑宁如今风头正盛,‘骄奢胜公主’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你们觉得,二公主殿下听到这些,心里会痛快吗?” 王氏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光,似乎明白了什么。 谁人不知,二公主最是霸道,金陵不能有比她优秀的女子。 谢无忧也愣了一下:“你是说...” “二公主是何等人物?” 谢无虑的声音压低了:“天之骄女,金枝玉叶,最恨的,就是有人压过她的风头,挑战她的权威。” “谢桑宁如今的名声,简直是在二公主的逆鳞上跳舞。” “我们只需要...给二公主殿下递上一把最锋利的刀。” 谢无忧和王氏的眼睛亮了,对啊! 只要公主恨上谢桑宁,自然会去对付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 这么多年,但凡某一个方面比公主优秀的女主,不是消失了就是送走了。 不求谢桑宁能消失,能送走都行! —— 几日后,赏花宴。 天公作美,竟停了连日的风雪,撒下些暖阳。 二公主裴明月的赏花宴,便设在皇家别苑的暖阁之中。 暖阁隔开了严寒,苑中精心养护、反季盛开的各色名品牡丹、兰花都尽收眼底。 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熏香袅袅,一派富贵繁华、春意盎然的假象。 室外倒是有不少开得正茂的梅花。 别苑里人满为患,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被请来了。 谢桑宁的马车抵达时,苑门前已经快要摆满了。 唯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便是谢无忧,这是裴明月专门请来膈应谢桑宁的。 入了这个宴会,谢无忧便可以和京中小姐们平起平坐,这也是谢无忧得意的原因,公主都认可的身份,谁敢不认可? 再说宴会,说是赏花,但平日里的赏花宴何时不是开在春天。 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到最近的传闻,又想到二公主平日的性子,不少人为这位刚回京的小姐捏一把汗。 谢桑宁一出现,便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今日穿的正是在锦绣阁定制的浮光锦襦裙。 云霞色的锦缎在冬日暖阳下流转霞光,随着她莲步轻移,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色惊人。 通身的气派,将“骄奢胜公主”的名声具象化到了极致。 谢桑宁仪态万方的步入暖阁。 谢无忧没想到,在公主的宴会上她也毫不收敛,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更容易发挥。 她回头看了一眼二公主,见对方脸色微沉,心中暗喜。 公主不喜谢桑宁,那谢桑宁就在这金陵过不下去! 暖阁内早已十分热闹,金陵城有头有脸的贵妇贵女们几乎齐聚一堂。 然而,当谢桑宁出现的那一刻,暖阁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窃窃私语响起,虽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清晰地钻进谢桑宁的耳朵。 “瞧,那位就是刚回京的谢家大小姐?” “啧,排场是挺大的。” “嘘...小声点!没听说吗?骄奢胜公主那位!” “公主这赏花宴,怕不是专门为了见她的吧?” “这么高调,风头将公主都压了过去,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仗着爹快回来了呗,眼皮子浅的,以为这样就能在金陵站稳脚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瞧她那副清高样儿,给谁看呢?” 贵女们嫉妒的眼光在谢桑宁身上扫来扫去,但也都清楚,这位将军府的嫡小姐,今日赏花宴一过,可能就在金陵查无此人了。 更没有人敢帮她说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公主对她是有意见的。 谢桑宁心中冷笑,这赏花宴说白了就是针对她的霸凌。 但又有何干? 谁霸凌谁还不一定呢。 裴明月并未正眼看谢桑宁,反倒是将谢无忧叫到了身边。 “你是叫谢无忧吧?是将军府的二小姐?” 谢无忧一听,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 看吧,连公主都承认了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谢桑宁区区一个臣女,怎么敢反驳公主。 第9章 赏花宴 “回公主的话,无忧正是。” 谢无忧做着歪歪扭扭的福身,嘴都笑到了耳后根。 公主亲自人拉了过来,取下了自己头上的金簪,插在了谢无忧的头上。 “本宫今日瞧着你温顺有礼,看着便喜欢,这簪子便送予你。只是你这般好性子,可曾被人欺负?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做主。” 话毕,谢无忧感觉自己的手被公主捏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 谢无忧心中狂喜,脸上瞬间挤出七分委屈、三分隐忍,眼圈说红就红,声音也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哽咽。 “殿下...殿下垂怜,无忧...” 她似是难以启齿,咬了咬下唇,才泫然欲泣地道:“无忧不敢欺瞒殿下。自打堂姐回府,府里便...再无安宁了。” 她抽泣一声,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谢桑宁,控诉道:“堂姐她一回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将无忧从住了十年的闺房里赶了出来!那可是无忧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啊!” “里面的摆设、物件,都是无忧一点点攒下的心血...堂姐她...她仗着身份,强占了去,还将无忧的东西尽数扔了出来,有些...还烧了!” 众人听后大惊,这也太霸道了些吧! 和谢桑宁这清丽的外表实在是不符合呢。 “什么?竟有此事?” 听到公主问询,谢无忧抽抽噎噎地点头,哭得越发情真意切。 “还有呢,无忧想着,堂姐刚从西寒拿偏僻之地回京,定然有许多规矩不懂,怕她在贵人面前失礼,丢了将军府的脸面,便想着...想着提醒一二。” 她抬起泪眼,看向裴明月。 “谁曾想,堂姐非但不领情,还说无忧...不配教导她规矩!殿下您说,无忧...无忧一片好心,怎么就...” 谢无忧的控诉成功激起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同情与愤怒。 “天哪!竟有这等事?霸占堂妹闺房?还把东西扔出来烧了?这也太霸道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谢大小姐真是...不识好歹!” “刚回京就如此跋扈!” “难怪二公主殿下不喜...” “就是!谢二小姐也太可怜了...” “殿下,您可得为谢二小姐做主啊!” 讨伐之声甚嚣尘上,所有的矛头都直指角落里的谢桑宁。 裴明月听着谢无忧的哭诉和众人的议论,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愠怒。 “竟有此事?”她的声音冷了下来,“谢桑宁,上前回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谢桑宁在如春担忧的目光中站起身。 “臣女谢桑宁,参见二公主殿下。” 声音清泠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裴明月看着她这副淡然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不受她掌控,不在她面前俯首帖目的人! “谢桑宁,谢二小姐所言,可是实情?你回府不过数日,便鸠占鹊巢,欺凌堂妹,将其赶出居所?更是狂妄自大,目无尊长?” 鸠占鹊巢? 听到这话谢桑宁都想放声大笑。 谢桑宁微微抬首,迎上裴明月审视的目光:“回殿下,臣女并未抢占瑞雪楼,而是拿回瑞雪楼。”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湿润了起来,不就是演戏,谁不会? “瑞雪楼本就是臣女父母所居,亦是臣女出生之地,那里有着臣女和母亲的回忆...” “如今臣女归家,索回本属于自己之物,物归原主,天经地义。清理不属于自己的物品,亦是情理之中,何来欺凌之说?” “那些清理掉的东西,无一不是臣女父亲的俸禄所买,整个二房都在靠着臣女父亲而活,如何丢不得了呢?” 她带着哭腔,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看着便让人心疼。 再加上她姣好的容貌,让在场不少夫人心都偷偷偏了偏。 想想,满载着和母亲回忆的屋子,被堂妹住了十年,住回去后反倒还被告状,这多委屈啊! 裴明月被噎得一滞,脸色更沉。 她没想到谢桑宁竟敢直接反驳! “强词夺理!” 裴明月冷哼道:“就算那院子曾是你的,你堂妹住了十年也是事实!你一回来,咄咄逼人,将其扫地出门,可有半分姐妹情谊?可有半点容人之量?” “你父亲镇守边关,保家卫国,何等胸怀!怎会有你这般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的女儿!” 这番斥责属实不讲理,但是没人能和公主讲理。 暖阁内众人听得屏息凝神,看向谢桑宁的目光更加复杂。 谢无忧则低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弧度。 裴明月不给谢桑宁辩解的机会,话锋一转:“再者,听闻你回京不过数日,便挥金如土,在锦绣阁大肆采买,浮光锦、贡品软烟罗,眼睛都不眨!” “更是豪掷千金为你房中的婢女添置新衣,所用料子竟比许多官家小姐还要精细!” “谢桑宁,你可知低调二字如何书写?你可曾听闻有人说你娇奢胜公主?” 这才是二公主真正的目的。 阁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谢无忧心中狂喜,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 裴明月盯着谢桑宁,一字一句:“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贵在懂得收敛!尤其是在这金陵城,天子脚下!本宫今日办这赏花宴,本是雅事,却被你这般俗物搅扰了兴致!谢桑宁,你可知错!”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如春在后面为小姐捏了一把汗,着急的不行。 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指责和扣上头顶的污名,谢桑宁依旧站得笔直。 她看着裴明月盛气凌人的脸,看着谢无忧掩饰不住的得意,她笑了。 这一笑,看得裴明月更为火大,也让周遭人更加震惊。 这谢大小姐莫不是个傻子吧?公主都气成这样了,还敢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桑宁要么惶恐认错,要么激烈辩驳时,她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微微歪了歪头,那张绝美的脸上,出现了困惑的神情,清澈的眼眸看向裴明月,用一种极其真诚,极其无害,甚至带着一点点委屈的语调,轻声问道: “殿下教训的是,臣女愚钝,只是...”她顿了顿,“这很贵吗?”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偌大的暖阁,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谢桑宁的反问惊得目瞪口呆! 第10章 赏花宴2 裴明月被她这天真的反问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就像是她堂堂庆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和一个臣子的女儿根本不在一个阶级一般! 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谢无忧也傻眼了,张着嘴,准备好落井下石的话卡在喉咙里,噎得她直翻白眼。 那些刚刚还跟着公主一起声讨的贵女们,此刻表情精彩纷呈,想笑不敢笑,怕公主怪罪。 一个个面色古怪地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或端详指甲。 裴明月胸口剧烈起伏,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蓄满力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丑! 谢桑宁那无辜的眼神,在她看来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 “放肆!”裴明月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叮当作响。 “谢桑宁!你是在嘲讽本公主吗?巧言令色,毫无悔过之心!” 她气得几乎失了理智,必须立刻、马上将谢桑宁彻底踩下去! “好!很好!”裴明月怒极反笑,那笑容带着浓浓的恶意。 “你不懂何为低调,本宫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你不是强占了谢二小姐的院子吗?你既不知礼数,不懂谦让,本宫便替你做主!” “今日,本宫便要你立刻将那瑞雪楼,原封不动地,还给谢无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强令归还?! 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太霸道了些... 谢无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公主竟然直接下令让谢桑宁把瑞雪楼还给她?! “殿下!殿下隆恩!无忧感激涕零!” 谢无忧激动得语无伦次,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裴明月连连叩首,“殿下大恩大德,无忧永世不忘!” 裴明月昂着头颅,如同施舍乞丐的女王:“本宫向来体恤良善,谢二小姐温婉恭顺,理应居所舒适。至于你么...” 她轻蔑地扫了一眼谢桑宁:“将军府院子多的是,随便找个清净地方安置便是。” “记住,这是本宫给你的恩典,也是教你的规矩!今日宴后,本宫要听到你挪出院子的消息!否则...”她拖长了调子,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暖阁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霸道专横的命令惊得说不出话。 看向谢桑宁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暖阁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在盛气凌人的公主和孤立无援的谢桑宁之间来回穿梭。 突然,谢桑宁笑了。 她竟然又笑!! 暖阁内的官家女眷们都要对谢桑宁的笑容有阴影了! 她微微侧了侧头,目光轻飘飘落在裴明月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然后径直走向了公主府安排给自己的座位——暖阁最不起眼,最深处的角落。 谢桑宁在圆凳前站定,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拿出一张手帕,捂住口鼻。 “啧...” 裴明月正等着她要么愤怒反抗,要么屈辱认命,万万没想到她竟完全无视了自己,跑去研究一个破凳子! 这感觉比一拳打在棉花上更让人憋闷,她胸口剧烈起伏,厉声喝道:“谢桑宁!本宫在问你话!你聋了吗?!” 谢桑宁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带着疑惑。 她眨了眨眸子,声音清凌凌的:“啊?殿下是在叫臣女?” 她微微歪头,视线终于落回裴明月脸上,语气是十足十的困惑不解,“臣女只是在看这个位置...” “殿下,臣女愚钝,想请教您。这赏花宴的位置安排,按理说,是不是该依照来客的身份、品阶,以示皇家恩典,贵贱有序?” 裴明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冷声道:“自然!礼法规制,岂容僭越!” “哦,原来如此。” 谢桑宁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脸上露出受教了的表情。 随即,她轻轻点了点面前这张寒酸的可怜的小圆凳,语气无辜,带上了一丝委屈: “那...臣女就更加不明白了。” “臣女谢桑宁,乃镇国大将军谢震霆嫡长女,家父官居一品,爵封镇国公,掌北境兵权,为国戍边十载,功勋卓著...” 她每说一句,裴明月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谢桑宁却仿佛没看见,只是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带着纯粹的求知欲,看向裴明月,继续发出灵魂拷问: “敢问殿下,依照您方才所说的礼法规制,臣女今日,为何会被安排在这等犄角旮旯之地?” 她话音未落,暖阁内便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好家伙! 谢桑宁仿佛还嫌不够,她微微蹙起眉尖,娇声抱怨道:“这凳子又冷又硬,垫子也粗糙得硌人,连臣女府中三等洒扫丫头的休憩之处都不如。公主见谅,臣女实在是坐不下去呢。” 众人被这话骇得深呼吸,今日赏花宴这一出戏真是精彩极了! 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谢桑宁又开口了。 “殿下,臣女斗胆揣测,这定然不是您授意的。您贵为公主,最是懂礼知仪,体恤臣下,怎会如此苛待功臣之女?” “定是您府中那些办事的下人,眼盲心瞎,能力低下,分不清东南西北,更辨不明尊卑贵贱!竟将堂堂一品大将军唯一的嫡女,安排到这等不堪之地!” “这岂不是故意陷殿下于不义,让外人误会殿下您刻薄寡恩、苛待功臣之后?” 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用一种虽然我僭越了但也是为了公主好的语调,斩钉截铁地建议道: “殿下!此等蠢钝无能、包藏祸心的下人,留在府中实乃大患!今日能如此怠慢功臣之女,明日还指不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依臣女愚见,殿下应当立刻将这些办事不力的废物统统打发出府,永不录用!” “如此,方能彰显殿下治府严谨、赏罚分明,维护皇家体面啊!” “你!谢桑宁!”裴明月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谢桑宁,指尖都在颤。 她精心安排的羞辱,被对方反手扣上了一顶治下不严,刻薄功臣的大帽子! 甚至还要她处置自己的下人?! “本宫府中如何用人,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我公主府的事?!” 暖阁内温度骤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公主殿下的雷霆之怒。 谢无忧跪在地上,嘴角却勾起弧度,心里狂喊:骂得好!公主快治她的罪! 然而,面对裴明月的呵斥,谢桑宁脸上那副小白花一样的表情瞬间褪去。 她站直身体,微微扬起精致的下颌,显得娇矜极了。 眼眸里,清澈无辜褪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讥诮。 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红唇轻启:“哦?”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十足十的嘲讽:“原来殿下也知道,府中之事,外人无权置喙这个道理啊?”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裴明月瞬间僵住的表情,以及暖阁内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 “那臣女就更加不明白了!”她向前一步,气势竟丝毫不输盛怒的公主! “既然您公主府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管!那请问尊贵的二公主殿下——我镇国将军府,我谢桑宁的院子,该谁住,该怎么处置,又凭什么轮到您这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越俎代庖、强令归还?!” “轰!” 第11章 赏花宴3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她疯了吗! 不对啊,刚刚她不是还楚楚可怜吗! 这才是她吧,这才是镇国将军的女儿谢桑宁吧! 骄傲,且不畏强权! 人群中,有几人悄悄偷瞟谢桑宁,眼里满是欣赏和佩服。 谢桑宁根本不给裴明月任何喘息和狡辩的机会,她逼近一步,紧紧锁住裴明月因震惊而失语的脸。 “殿下,您口口声声礼法规制,贵贱有序。那臣女倒要请教您,这庆国的礼法,哪一条规定了,堂堂公主殿下可以去插手别家府邸内宅的居所分配?!” “是陛下给了您这个权力?还是太后娘娘给了您这个旨意?” 她步步紧逼:“若是陛下或太后的旨意,请殿下拿出明旨!臣女立刻跪接,绝无二话!若是没有...” “那就请殿下收回方才那番毫无道理、有违礼法、更失皇家体面的命令!我镇国将军府的家事,自有我自行决断!” “臣女的院子,是陛下亲赐给我父亲的国公府规制,是臣女出生成长之地,更是臣女对亡母唯一的念想!别说一个旁支庶女谢无忧,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我挪动半分!” 她说完,目光冷冷地扫过瘫软在地的谢无忧,最终定格在裴明月那张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的脸上。 暖阁内,落针可闻。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裴明月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她从未!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偏偏谢桑宁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她拿不出圣旨! 她就是在仗势欺人! 如今被谢桑宁撕开了这层遮羞布,她堂堂公主的颜面,今日算是彻底被踩进了泥里! “反了!反了!” 裴明月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哆嗦,指着谢桑宁,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谢桑宁!你大逆不道!你藐视皇权!来人!给本宫把这个...”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裴明月身边的女官立马上前,她想通了关键! 为何谢桑宁敢这么有底气的反抗公主! 她深知公主若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谢桑宁用强,事情就彻底无法收场了! “殿下!殿下金枝玉叶,万金之躯!何必和不懂事的人计较!气坏了您的身子可怎么得了!是她不识抬举!殿下您消消气!消消气啊!” 听到女官劝阻自己,裴明月强压下怒火,胸膛剧烈起伏。 这些年,这个女官一直陪伴自己左右,她很少做出错误的决策,这才让自己这些年深受父皇的喜爱。 她阻止自己定然有她的道理。 但是她真的好生气! 好想把谢桑宁这个贱人生吞活剥! 女官紧紧抓住裴明月冰凉的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您想想皇上!” “谢大将军即将归京!边境二十万雄兵,尽在其手!皇上对将军府的态度,此刻正是最微妙、最需安抚的时候!” “若今日您在此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因私怨处置了谢家嫡女,无论用什么罪名...传到皇上耳中会是什么后果?!” “皇上只会觉得殿下您不懂事,在给他添麻烦!在激化矛盾!在坏他安抚重臣、稳定军心的大计!殿下,您今日若真动了谢桑宁,痛快是痛快了,可您失去的,是圣心!是日后徐徐图之的机会啊!” “难道...难道本宫就任由她如此羞辱?!”裴明月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不甘,眼眶通红。 “殿下!来日方长!” “谢桑宁今日所言虽狂悖,却有道理。我们此时动手,理亏的是我们!” “唯有忍下这一时之气,待皇上不再忌惮将军府,捏死她一个内宅女子,还不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请您三思!” 一口郁气堵在裴明月胸口,憋得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咬着下唇,半晌,才点了点头。 女官如释重负。 暖阁众人的目光都带着小心翼翼,偷偷打量着裴明月。 只见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发生过。 然而,她的目光在扫过那个最偏僻角落的空位时,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裴明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再次翻涌的腥甜。 “本宫确实安排不妥...来人,将...谢大小姐的位置,挪到前面来。” 这个举动,无异于当众自打耳光! 变相地屈服于谢桑宁! 暖阁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个最为不讲道理的二公主...竟然让步了?! 宫人们动作迅速地添置了出了一个位置,铺上了崭新的锦缎软垫,摆放了精致的茶点。 谢桑宁被请了过来,她挑了挑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弄。 她施施然走到那个新位置,如春立马铺上了自带的软垫,又将点心换成了自带的糕点。 这一番行为让裴明月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才忍住,没将那滚烫的茶水泼过去。 宴会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丝竹之声重新响起,贵女夫人们强颜欢笑,互相攀谈,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谢桑宁和以及主位上的公主。 暖阁内,谢无忧不服气,公主殿下为什么服软了! 她悄无声息地蹭到了裴明月身边。 跪在脚踏上,借着给公主斟茶的动作,用极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献计道: “殿下...您消消气。犯不着为那等粗鄙之人气坏了身体。那谢桑宁不过是仗着大伯的威风,她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从小被扔在西寒那等鸟不拉屎的穷酸地界长大,能识得几个字?懂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声音压得更低:“殿下,这赏花宴,岂能无诗?” “待会儿,您只需提议诸位姐妹以眼前名花为题,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雅兴...嘿嘿,到时候,她当众出丑,憋得面红耳赤,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岂不是比打她骂她更解气?更能让她颜面扫地,沦为整个金陵的笑柄?看她还如何嚣张!” 裴明月原本死水般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 对啊!权势暂时动不了她,但在她最不擅长的领域,用最风雅的方式让她在满城贵女面前丢尽脸面! 让她“草包”“粗鄙”的名声坐实! 这岂不是绝妙的报复? 而且,这完全符合赏花宴的雅意,谁也挑不出错来! 裴明月想到这里,没有那么郁结了。 她低头,看着谢无忧那张写满谄媚的脸,觉得这张脸顺眼了些。 她轻笑一声,随手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像丢狗狗的一块骨头似的,丢到谢无忧怀里。 “嗯,倒是个机灵的,赏你了。” 第12章 作诗 谢无忧捧着那冰凉的玉镯,连连叩首:“谢殿下赏赐!殿下洪福齐天!” 她仿佛已经看到谢桑宁在满堂嗤笑声中无地自容的惨状,心中狂喜。 裴明月不再看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本宫素闻边关儿女性情疏阔,不拘小节。今日良辰美景,名花荟萃,若只赏花品茗,未免单调。不如...请谢小姐以花为题,赋诗一首,聊以助兴?” 她目光如炬,牢牢锁定谢桑宁,语气带着轻蔑:“谢小姐远道而来,想必也愿为今日之宴添彩?本宫很是好奇,西寒的风雪,可能滋养出别样的诗情?” 众人深吸一口气,又来了,二公主又来作妖了! 今日也不知道能不能捧着活着的心脏回家。 找事便是找事,非要找点并不合理的理由,无非是觉得谢桑宁从西寒回来,定然大字不识一个。 然而,谢桑宁只是轻轻抬眸,迎上二公主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她脸上依旧带着从容的笑意。 “殿下盛情,臣女岂敢推辞?西寒风雪虽厉,却也磨砺人心。既是赏花宴,臣女便以梅花为题,献丑了。” 她微微一顿,缓缓吟诵: ...... 瑶台分素魄,寒蕊压群芳。 冰绡锁玉骨,朔风淬霞妆。 焦骨未折东风面,岂惧人间论短长? 他年若得真颜色,焚尽玉堂满旧香! ...... 诗句一出,满座皆惊! “焦骨未折东风面,岂惧人间论短长?”这一联简直是石破天惊! 将谢桑宁的傲骨与无畏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哪里是咏花? 分明是借花喻人,在向整个金陵城的流言蜚语宣战!更是在回应二公主方才对她的指责!我自有我的风骨,何惧尔等议论! 而最后两句,“他年若得真颜色,焚尽玉堂满旧香!”更是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滔天恨意! 恨的是谁? 暖阁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裴明月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她的衣袖,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谢桑宁! 十年前那个雪夜!那个被强行掳走的谢桑玉!那些不堪的意图! 十年前自己可以安然无恙,但如今和当年已不一样! 谢震霆不再是曾经那个小小的五品将军,而是整个大庆的顶梁柱! 若是现在再翻出这件事,父皇也保不住自己! 这看似咏花的诗句,让裴明月遍体生寒! 谢桑宁...她知道!她什么都记得! 她今日是故意的! 她不仅知道,还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如此狠毒的方式当众说明自己的恨意! 若是传到了父皇耳朵里... 这根本不是诗!这是战书!! 过了好半晌,裴明月才回了神。 “好...好诗...”裴明月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 谁都听得出这诗针对的应该就是二公主,至于为什么这么大的仇倒是不得而知了。 缓过神来的人们面面相觑,眼中的八卦都快要藏不住。 看这脸色,是吧?是说的公主吧? 公主干了什么事让谢家嫡小姐如此生气? 但若是二公主,那好像也很正常... 而听到这诗的谢无忧如今已面色苍白,错了,全错了!被做局了! 自己今日反倒是帮了谢桑宁,她本就想让公主恨她!记住她!让全金陵的人都知道她和公主有仇! 自己想的法子,指不定还将公主得罪了! 谢桑宁哪里是没脑子!她简直是魔鬼! 因为这件事,众人用完席后宴会便草草结束,各家都着急回去和自家夫君、父亲八卦...不,分析这一天的惊险经历! 不少女眷已然成为谢桑宁的粉丝,太帅了! 这是唯一一个能得罪二公主,还能让二公主吃瘪的女人! 而悲惨如谢无忧,果不其然被留了下来,公主真记恨上她了。 —— 暖阁里,空气已经凝滞,宫女们大气不敢出。 裴明月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猛的扫向角落里的谢无忧! 都是她!都是这个蠢货想的法子!她竟然不知道对方会作诗,还敢自以为是的出主意! 她动不了谢桑宁,难不成还动不了一个依附将军府的二房之女吗? “谢二。” 周明月并未称呼对方为谢二小姐,而是谢二。 这代表着公主认为她并不是官家小姐,只是一个平民百姓! 听到这个称呼,谢桑宁脸色瞬间苍白:“民女在...” “本宫方才就觉得有些奇怪,”二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感,“你莫不是将本宫当刀,帮你报复谢桑宁?” “民女不敢!公主冤枉啊!” 裴明月走上前,一个巴掌扇在了谢无忧脸上! “你不敢?本宫看你敢的很!竟敢利用本宫,让本宫成了笑话!” 挨了巴掌的谢无忧立马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此时的裴明月怎么看谢无忧都不爽,现下又瞅见了她的衣裳。 “你今日这身装扮,倒是颇为别致。” 谢无忧今日穿了一身新做的桃红色袄裙,头上戴了几支金镶玉的簪子。 本也算精心打扮,但挡不住配裴明月故意找茬。 “如此轻佻之色,竟也敢穿来本宫的赏花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楼子里跑出来的姐儿,不懂规矩,冲撞了满园的清雅梅花!” 这比喻简直恶毒至极! 谢无忧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殿、殿下…民女…”她试图辩解,却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本宫瞧着谢二小姐方才在席间,倒是挺会出主意?” “臣女只是…一时口无遮拦...绝无他意!求殿下明鉴!求殿下恕罪!” “口无遮拦?”二公主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顿!“好一个口无遮拦!本宫看你是心思不正,故意为之!真是好家教!言语轻浮,挑拨是非,衣着艳俗,仪态尽失!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第13章 翩翩公子?阴湿男! 公主府的事情,跟长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就刮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尤其是那谢家二小姐谢无忧的下场,简直成了街头巷尾最热乎的谈资。 “哎呦喂,你们是没瞧见!真真儿是被公主府的人像扔出来的!脸朝下栽在雪地里,啧啧,那张脸哦,青一块紫一块,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头上的钗环都摔飞了!” 茶楼酒肆里,说的人唾沫横飞,听的人倒吸凉气,眼睛放光。 这赏花宴实在是精彩极了! 与此同时,回将军府的马车上。 车厢里暖炉烧得正旺,谢桑宁慵懒地斜倚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如春还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里,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手心都还是冰凉的。 她看着自家小姐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是佩服又是后怕,忍不住小声道:“小姐...今日在公主府,可真是...太凶险了!奴婢这心,到现在还悬着呢!” 谢桑宁闻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凶险?”她轻笑一声,“去之前不就知道了么?那赏花宴,本就是冲着我来的鸿门宴。”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调侃,又像是在安抚惊魂未定的小丫头: “这才到哪儿呢?往后,这样的热闹怕是少不了。” 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轱辘声规律地响着。 一场震动金陵的风暴暂时平息,而另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已在无声中酝酿。 刚被丢出府的谢无忧失魂落魄的回了将军府,待回过神,她披头散发地冲向谢无虑的院子! “你害惨了我!你知道吗!谢桑宁那个贱人本就想让公主记住她,甚至是记恨她!” 还在练字的谢无虑手一抖,笔尖划出一道痕。 他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这是为何?!” “我怎么知道!”谢无忧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尖叫着冲上前,一把将谢无虑案头堆叠的书册、墨砚狠狠扫落在地! “我今日丢了大脸,日后在这金陵再也抬不起头!二公主点明了我百姓的身份,你我同出一母,你觉得你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我还被还掌了嘴!像条狗一样被扔在公主府大门口!日后在这金陵,我谢无忧就是个笑话!再也抬不起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不是自诩聪明吗!” “百姓身份”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谢无虑头顶!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 谢无虑再也维持不住那层温雅的皮囊,眼神阴鸷,声音冷得掉冰碴:“住口!把今日之事,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给我细说!” 谢无忧吓了一跳,随即抽抽搭搭的讲述着今天的事情,谢无虑听着,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起。 他精心设计的借刀杀人局,不仅没伤到谢桑宁分毫,反而成了她向二公主宣战的垫脚石! 更可怕的是,这把火竟然反噬回来,直接烧毁了他赖以生存的身份根基! 抛开将军府,他如今只是个举人,举人? 在这金陵城,举人多如牛毛!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举人,算个什么东西?!连那些商户之子都不如! 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结交的那些所谓朋友,那些对他客客气气、甚至巴结的官宦子弟,看重的从来不是他谢无虑这个人,而是将军府! 一旦这块招牌被二公主当众砸碎,那些笑脸会立刻变成鄙夷,他苦心经营的人脉、他为自己铺就的青云路,都将瞬间崩塌! 他绝不能接受!他谢无虑生来就该是人上人! 谢无忧还在哭诉她的委屈和丢脸,但谢无虑已经听不进去了。 那些女人的面子、名声,在他眼中轻如鸿毛。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保住身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他“将军府少爷”的身份! 眼底的惊涛骇浪渐渐被狠戾取代。 “哭够了没有?”谢无虑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打断了谢无忧的啜泣。 谢无忧被他看得一哆嗦。 “脸丢了,可以再挣。身份没了...”谢无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谢无忧,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那我们该怎么办!” “助我顶替掉谢桑玉,成为将军府真正的嫡少爷,这是你我唯一的出路!” 谢无忧的哭嚎声在谢无虑阴冷的注视下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顶替谢桑玉?成为将军府真正的继承人? 这怎么可能呢! 但这念头勾起她一丝希望。 弟弟若是成了真正的继承人,那自己这个亲姐姐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看谁还能笑话自己! “你...你想怎么做?”谢无忧的声音嘶哑,“谢桑宁那个贱人,还有她那个疯子哥哥...他们才是大伯的亲骨肉!我们怎么可能...” “亲骨肉?那又如何?” 他要让整个金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谢桑玉,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子,已经彻底毁掉了! 他不仅夜夜惊惧需人守候,还精神恍惚,白日里更是纨绔至极,根本无法承担将军府的重责,更遑论继承将军府的爵位与荣光!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如此一来也能激发谢桑宁对二公主的恨,让他们斗起来,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谢无虑踱步到窗前,望着瑞雪楼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大伯归期已近。这是我们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我们要在他们踏进金陵城之前,让谢大公子心智受损难堪大任的消息,成为金陵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祖母呢她老人家最看重的是什么?是谢家的荣耀和传承! 她比谁都清楚,一个疯癫的嫡长孙,对将军府意味着什么! 是耻辱!是衰落! 这是祖母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到那时,我这个二房唯一的男丁,谢家血脉最近的侄儿,勤勉好学、温良恭俭、在祖母膝下承欢多年的好孙儿,难道不是挽救将军府于危难、延续长房香火、支撑门楣的最好人选吗?” “由祖母亲自出面,恳请大伯,为保谢家基业,将我过继到长房名下,立为嗣子!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不是顾全大局?不是对谢家列祖列宗最好的交代?” 谢无忧听得眼睛发亮,呼吸都急促起来:“对!对!谢桑玉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配当嫡长子!只有你,无虑,你才是最合适的!” 第14章 一出戏 几日后,天放了晴。 细碎的阳光洒在路上,带来一丝暖意。 然而这阳光落在镇国将军府老太君的轿上,却未能驱散她心头连日积郁的阴霾。 瑞雪楼那个煞星归家不过几日,府里便鸡飞狗跳,连带着她这老太君也威严尽失。 现如今还无法惩治她,这才是最憋闷的。 此时的老太君还不知晓赏花宴发生的事情,身边的人不敢告诉她,生怕她气得厥了过去。 若非如此,今日她就不会还有兴致出来看戏。 “老夫人,茶楼到了。” 轿外,心腹周嬷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老太君烦乱的思绪。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每周天气好时,总要挑一天到清文茶楼听上几折子戏。 “嗯。”老太君沉沉应了一声,在周嬷嬷的搀扶下下了轿。 二楼临窗最好的雅间听雪轩早已被包下,熏着上好的沉水香,暖意融融。 老太君刚坐定,跑堂的便奉上精致的茶点。 楼下戏台上,锣鼓点正密,一出热闹的武戏刚唱罢,赢得满堂喝彩。 “老夫人今日想听点什么?”跑堂恭敬问道。 老太君捻着佛珠,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随意吧,唱来听听便是。” “好嘞!”跑堂的躬身退下。 不多时,戏台撤下武行的刀枪棍棒,换上清雅些的布景。 丝竹声起。 锣鼓轻敲,帷幕拉开。戏台上,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登场,眉宇间本有几分英气,眼神却飘忽不定,带着股被酒色浸淫的虚浮。 他唱道: 生在侯门锦绣丛,玉堂金马自不同。 父是擎天白玉柱,母如架海紫金梁! 偏是俺这嫡长子,夜来怕听更鼓响, 烛影摇红心也慌,离了奴仆难成眠, 空负了这男儿身量长!” 唱词入耳,老太君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夜来怕黑?离了奴仆难成眠? 这...怎的听着如此耳熟?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谢桑玉那张苍白俊秀却总带着惊惶之色的脸,还有他房中夜夜不熄的灯火。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爬上心头。 戏还在继续。 那“嫡长子”白日里更是荒唐,唱词里尽是他如何斗鸡走狗,挥金如土,结交匪类,将祖传的武艺荒废殆尽。 他身边围绕着一群谄媚的帮闲: “大公子好俊的身手!这一掷千金的气魄,真真儿是虎父无犬子,豪气干云呐!” “就是就是!那些个酸儒懂什么?咱们大公子这是真性情!富贵闲人,及时行乐方是正理!” 台上演得热闹,台下看客或有唏嘘,或有鄙夷,老太君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她看着那“嫡长子”在帮闲的撺掇下,一掷千金买下毫无用处的古董,为了争粉头与人大打出手,将忠心劝诫的老管家斥责赶走... 谢桑玉...他虽不至于如此不堪,可那份纨绔,那需要人守夜的怪癖,与台上这废物何其相似! 谢家的男人,本该是顶天立地的武将!怎能有如此致命的弱点? 戏文渐入高潮。 老侯爷为国征战,浴血沙场,最终马革裹尸。 噩耗传来,“嫡长子”非但不悲恸,反而在灵堂前因一点琐事与族老争执,大打出手,砸了父亲的灵位! 更在守孝期间,被狐朋狗友引诱,签下了抵押祖宅田产的巨额赌约! 家门不幸出此逆种!百年基业一朝倾! 擎天柱折大厦将覆,不肖子啊,你睁开眼看看这列祖列宗! 你父他...他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啊!” 老旦唱得字字泣血,声泪俱下。 尤其是那句“百年基业一朝倾!”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老太君的心口! 她仿佛看到了镇国将军府的匾额被摘下,看到了自己从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沦为无家可归的老乞婆! 这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手指死死抠住椅子扶手。 佛珠被她无意识地攥紧,坚硬的珠子硌得掌心生疼。 戏台上,那败家子最终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一把火烧了祖宅,自己也葬身火海。 “玉堂春色化飞灰,百年勋贵成烟云! 劝君莫学纨绔子,守业更比创业难哪!” 最后一句合唱,如同丧钟,在老太君耳边嗡嗡作响! 戏散了,满堂喝彩声、议论声嗡嗡地响起,她却像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宽大的座椅里,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老夫人?老夫人?”周嬷嬷连唤了几声,才将老太君从那可怕的幻象中惊醒。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喧闹的茶客,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戏台,只觉得心里后怕极了。 “回...回府。”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老太君闭着眼,靠在软枕上,她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谢桑玉那毛病...是不是比戏文里那个更隐晦,也更危险? 平日里看着还好,可万一呢?万一像戏里那样,受不得一点刺激,在关键时候崩溃了呢? 将军府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如履薄冰! 皇上对震霆本就...若再有个不堪大用甚至疯癫的继承人...老太君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轿子刚在将军府门口停稳,老太君几乎是踉跄着被周嬷嬷扶下轿的,脚步虚浮。 她径直走进供奉着谢家先祖牌位的小佛堂。 檀香袅袅,庄严肃穆,可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唇翕动,想祈求祖宗保佑,想静下心来,可那戏文里的画面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仿佛谢家列祖列宗都在用失望的眼神盯着她。 就在这时,佛堂外传来一声清朗温和的问候: “祖母?孙儿听闻您从茶楼回来,便来看望您。” 是谢无虑。 他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眉目清朗,手里还亲自捧着一个食盒。 他步履轻缓地走进佛堂。 “孙儿见今日天寒,祖母还出了门,特意让厨房炖了盅上好的血燕,用文火煨了两个时辰,最是滋补温润。祖母听戏劳神,快趁热用些吧。” 谢无虑动作轻柔地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亲自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盅还氤氲着热气的血燕。 他垂着眼睫,神态专注而虔诚。 老太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孙儿。 对比谢桑玉,眼前的无虑是如此的熨帖,如此的令人心安。 他举止有度,温文尔雅,勤勉好学,更重要的是,他身体康健,眼神清明,没有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疾! 谢无虑见老太君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并不说话,脸上担忧之色更浓。 他轻轻跪坐在老太君旁边的蒲团上,微微仰起脸,目光里满是孺慕和关切:“祖母,您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孙儿听听?孙儿虽愚钝,也愿为祖母分忧。” 那温顺的姿态,熨帖的话语,猛地冲垮了老太君心中最后那点犹豫。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在她心底疯长: 谢桑玉...他担不起! 他那个样子,根本就是埋在谢家基业下的火药桶! 戏文里那场大火,就是谢家未来的写照!为了谢家!为了震霆拼死挣下的这份家业和荣耀!为了列祖列宗! 必须...必须得有一个真正健全、可靠、能撑起门楣的继承人! 而无虑...他才是谢家真正的希望! 他才是那个能保住百年基业的人!他孝顺,懂事,知礼,身体好,脑子也清明! “过继...”老太君几乎是失神地、喃喃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祖母?”谢无虑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疑惑。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得逞的微笑一闪而逝 成了。 第15章 谢如宝 瑞雪楼,如春捧着一张洒金朱红的帖子,轻步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姐,户部侍郎谢大人家二小姐递了拜帖。” “就是赏花宴上,坐在咱们斜后方,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把帕子绞碎的那位谢二小姐。” 谢桑宁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在那张精致的拜帖上。户部侍郎谢家?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哦,那个在赏花宴上,裴明月脸色铁青时,偷偷在桌子底下给自己竖大拇指的丫头? 胆子不小。 看得出经过这次赏花宴,倒是有不少人开始崇拜自己了呢。 帖子上的字迹倒是娟秀工整,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讨好。 “谢如宝?”谢桑宁念出帖子上落款的名字,尾音微微拖长。 “也姓谢,可和本小姐有什么关系?” 如春笑道:“回小姐的话,确实算远方亲戚,是您祖父弟弟的后辈,算是您的远方堂妹。” 谢桑宁没说见,也没说不见,如夏会意,将帖子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心里却明白,小姐这是默许了。 若是真不想见,这帖子都放不到桌上就让人丢出去了。 翌日,谢如宝便如约而至。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簇新的鹅黄锦缎小袄,配着湖绿色的湘裙,头上簪了两支点翠小簪,耳垂上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整个人珠圆玉润,很是可爱。 这身行头在她自己看来已是极尽体面,是压箱底的好衣裳,特意为拜见自己的楷模穿出来的! 然而,当她被如夏引着,穿过瑞雪楼那奢华的回廊,步入温暖如春的主屋时,她瞬间觉得自己像一颗误入玉盘里的土豆,灰扑扑的,格格不入。 脚下是厚软得能陷进脚踝的地毯,多宝阁上随意摆放的玉件瓷器,她连名字都叫不出,只觉得每一件都流光溢彩,晃得人眼晕。 谢桑宁依旧歪在贵妃榻上,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宽袍,未施脂粉,乌发如云般堆在颈侧,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美...美人儿... 谢桑宁抬眸,那双漂亮的凤眼懒洋洋扫过目瞪口呆的谢如宝,从发顶的簪子到裙角的绣花。 “啧。”一声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嫌弃的轻啧,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谢如宝的心猛地一沉,脸“唰”地红了,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谢侍郎府上...是揭不开锅了?” 谢桑宁的声音刻薄极了:“还是金陵城的绸缎庄都关门大吉了?竟让你穿得像个咸菜缸似的?” “这鹅黄配湖绿...是哪个不开眼的绣娘配的?生生糟蹋了这点料子。” “还有头上那玩意儿,点翠?翠色暗沉,金丝粗陋,活像两只被掐死了的翠鸟,钉在你脑袋上招魂呢?” 她每说一句,谢如宝的脸色就白一分,头就垂得更低一分,眼眶迅速泛红,晶莹的泪珠在里面打转,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她崇拜的、视为明灯的女子,竟如此...如此嫌弃她! 她嘴真的好毒! 这身衣裳,可是她攒了好久的月例,求了母亲许久才做的! “我...我...”谢如宝声音哽咽,羞愤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姐姐谢如珠,当年因为才名太盛,被二公主裴明月嫉妒,寻了个八字冲撞太后凤体的荒唐由头,生生逼得剃度出家,如今还在那冰冷的庵堂里呆着。 所以她崇拜谢桑宁,她是能对抗裴明月那等恶势力的人。 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只会努力吃,吃到胖,吃到公主看不上自己,连一丝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她鼓起勇气递上拜帖,是真心想靠近这束光...却没想到,光太灼热,先把她这身“破布”烤焦了! 看着谢如宝那副泫然欲泣、委屈得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狗模样,谢桑宁心里因有人崇拜而升起的小愉悦,瞬间被一种烦躁取代。 哭什么哭?烦死了!她最讨厌看人哭哭啼啼! “行了!”谢桑宁不耐地坐起身。 “收起你那副天塌了的模样!本小姐看着心烦!”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谢如宝,语气依旧恶劣,却少了几分刚才的刻薄:“穿成这样也敢出门,还妄想跟本小姐做朋友?拉低我的脸面不说,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谢桑宁落魄到要跟叫花子结交了!” 她冷哼一声,下巴倨傲地扬起,“如春!备轿!去锦绣阁!” 如春连忙应声:“是,小姐!” 谢如宝还沉浸在巨大的羞耻和委屈中,茫然地抬起泪眼:“去...去哪?” “还能去哪?” 谢桑宁已经由如夏伺候着披上了一件雪白狐裘大氅,衬得她容色愈发惊人,也愈发骄矜。 “当然是把你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换身能见人的皮!省得跟在我身边,丢人现眼!” 她说完,看也不看呆住的谢如宝,径直往外走去。 只是在经过谢如宝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丢下一句嘟囔,快得像一阵风:“...笨死了,被人欺负了只知道哭。” 谢如宝愣在原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如秋忍着笑,轻轻推了她一下:“谢二小姐,快跟上呀,小姐这是要带您去买新衣裳呢!” 轰—— 一股暖流猛地冲垮了所有委屈! 谢如宝瞬间破涕为笑,眼睛瞪得溜圆! 原来...原来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桑宁姐姐是在嫌弃她穿得不好,所以要带她去买新的!是见面礼!她不是嫌弃自己这个人! “哎!来了来了!”谢如宝一抹眼泪,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像只欢快的小鸟,提着裙子小跑着追了出去,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沮丧。 她看着谢桑宁那挺得笔直、仿佛写着“生人勿近”的骄傲背影,只觉得那身影在发光! 又美又飒,还...还心软! 第16章 锦绣阁 金陵城最负盛名的锦绣阁,又一次迎来了它最豪横的贵客。 掌柜的远远瞧见那顶熟悉的软轿在门口停下,立刻再次堆起十二万分谄媚的笑容,躬着腰小跑着迎了出去:“哎哟!谢大小姐您来了!快请快请!今儿个可巧,刚到了一批新贡的料子...” 谢桑宁搭着如春的手,仪态万方地下了轿,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身后的谢如宝,则像只初次进城的小土包子,看着锦绣阁,眼睛都直了,小嘴微张,满是惊叹。 “给她。”谢桑宁纤纤玉指朝着谢如宝一点,对掌柜吩咐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配两身冬装,料子要最好的,做工要最精细的。颜色...” 她挑剔地扫了一眼谢如宝:“别整那些腌臜的鹅黄湖绿,俗气!要清雅些,衬她这...还算白净的皮子。还有头面首饰,挑几套时兴的,别拿那些破烂货糊弄人。” “是是是!大小姐您放心!包在小人身上!保准把这位小姐打扮得跟仙子似的!” 掌柜的点头哈腰,立刻招呼店里最伶俐的绣娘和丫鬟过来伺候。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谢如宝感觉自己像在做一场美梦。 她被一群巧手的丫鬟婆子围着量体裁衣。 谢桑宁则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新沏的茶,时不时投来挑剔的一瞥。 “外罩用那匹月影白的浮光锦,滚银线缠枝莲的边。” “发簪不要金的,俗。用那羊脂白玉的。” “耳坠子...就那对东珠的吧,小是小了点,勉强配她这身量。” 谢桑宁的声音不高,但每选一样,掌柜的心就抽一下,那可都是压箱底的尖货,价格能吓死个人! 掌柜的脸上越来越灿烂。 谢如宝则全程处于一种晕乎乎的、幸福的眩晕状态。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脱胎换骨般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她! “脖子挺直点,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笑,对,就这样,别傻愣着,显得更蠢了。” 谢如宝现在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裹了蜜糖! 她看着谢桑宁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亮晶晶的。 当谢桑宁眼皮都不眨地付了钱,谢如宝心里的小算盘也飞快地拨动起来:桑宁姐姐对我这么好!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要送她礼物! 送什么好呢?对了!爹爹书房里供着的那方前朝的古砚! 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爹爹平时摸都不让人摸! 我...我悄悄偷来!桑宁姐姐喜欢这些雅致东西,肯定喜欢!就这么办! 两个焕然一新的人儿走出锦绣阁。 谢如宝穿着簇新的月白浮光锦斗篷,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小脸娇俏,整个人容光焕发。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桑宁身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只快乐的小云雀。 “桑宁姐姐,你看这糖人儿多好看!” “桑宁姐姐,那家胭脂铺子听说...” “桑宁姐姐...” 谢桑宁面上依旧是一副“你很吵”的嫌弃表情,步伐却并未加快,任由她跟着。 偶尔被吵烦了,便丢过去一个凉飕飕的眼刀,换来谢如宝一个俏皮的吐舌和瞬间的安静,但没过一会儿,小麻雀又欢快地叫起来。 二人正走过城中最为热闹的大街,准备去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买些新出的栗子糕,却被路边几个茶摊上的议论打断了。 “...听说了吗?松涛茶楼新排的那出戏?” “嗨,昨儿个去听了!好家伙,真敢编啊!那戏里的武学世家嫡长子,夜里怕黑不敢独睡,快二十了还要小厮陪着...” “可不是嘛!这编排的...我怎么听着那么像...” “嘘!小点声儿!你不要命了!” “像谁啊?快说说!” “还能有谁?谢大将军那位嫡长子呗!听说他就跟那戏里唱的一样,你们说,将军府的结局也会这样吗...” “我看也差不多了...真是可惜了谢大将军。” 议论声虽刻意压低了,却还是清晰地飘进了谢桑宁和谢如宝的耳中。 谢如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看向谢桑宁。 只见谢桑宁的脚步倏地停住,凤眸骤然结冰! 她微微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几个正说得唾沫横飞的茶客被她冰冷的视线一扫,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讪讪地闭了嘴。 “桑宁姐姐...”谢如宝担忧地小声唤道,她能感觉到身边人压抑的怒火。 谢桑宁不语,只抬步朝着茶楼走去,谢如宝立马跟上。 二人到了茶楼,掌柜的看见谢桑宁便吓了一跳。 连忙上前招呼。 “谢大小姐,今日什么风给您吹来了?” 谢桑宁并不搭理,径直上了二楼,跑堂的立马跟上。 包间里,她点了那出新戏,跑堂的倒茶的手都抖了抖。 如夏立马呵斥道:“茶都倒不稳就滚出去!赶紧的把戏抬上来!” “是!是!” 谢桑宁端坐在木椅上,面前摆放着精致的茶点,她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谢如宝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坐下,大气不敢出! 丝竹声起,帷幕拉开。 谢桑宁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着戏台上那个锦衣华服、眼神飘忽的“嫡长子”,听着他唱“夜来怕听更鼓响,烛影摇红心也慌,离了奴仆难成眠”。 看着他在帮闲的簇拥下斗鸡走狗、挥霍无度;看着他在老侯爷战死后灵堂失仪、砸毁灵位;看着他最终在熊熊烈焰中与百年基业同归于尽... 每一个情节,每一个唱词,都在直指谢桑玉! 台下看客或有唏嘘,或有鄙夷,甚至有人低声议论:“啧,听着怎么像...那位?” “慎言!不过...是有点...” 谢桑宁面上沉静如水,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出闹剧。 只有坐在她身侧的谢如宝,能清晰地感觉杀意! 当最后那句“劝君莫学纨绔子,守业更比创业难”的合唱落下帷幕,满堂喝彩,谢桑宁缓缓站起身。 她微微侧首,凤眸缓缓扫过整个戏台。 “如夏,赏。这戏班,唱得真好。” 如夏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哐当”一声,扔在托盘里。 “谢...谢大小姐赏!” 跑堂的被这阵势和谢桑宁的目光吓得腿软,声音都变了调。 谢桑宁不再看任何人。 她拢了拢狐裘转身,步履从容,径直朝楼下走去。 谢如宝连忙小跑着跟上。 第17章 父兄 直到出了茶楼,站在街道上被寒风一吹,她才觉得刚才那压抑得快要窒息的感觉稍稍散去。 她看着谢桑宁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桑宁姐姐...你没事吧?” 谢桑宁停下脚步。 “没事,”她轻笑一声,“不过是一出跳梁小丑编排的烂戏,也配让我有事?”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谢如宝那张义愤填膺的小脸上:“行了,咸菜缸,戏也听完了,热闹也看够了。回你的侍郎府去,省得穿这身新行头招摇过市,再被哪个不长眼的当成肥羊惦记。” “可是桑宁姐姐...”谢如宝还想说什么,她直觉这事情背后不简单,桑宁姐姐肯定气坏了。 “没有可是。” 谢桑宁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如秋,送谢二小姐回府。看着她进门再回来。” “...路上机灵点,别把刚买的衣裳蹭脏了,糟蹋我的银子。” 说完,她不再看谢如宝瞬间又亮起来的星星眼和感动的表情,径自搭上如夏的手,上了自己的软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轿子平稳地起行。 轿厢内,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谢桑宁脸上的面具终于碎掉! 好!好得很! 这出戏,绝不仅仅是巧合! 是谁?谁有这份歹毒的心思? 好大的狗胆! 谢桑宁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恢复了清明。 “如夏。” “小姐。”如夏立刻应声。 “立刻去查。” “是!” 夜幕低垂,将军府被笼罩在雪色中。 瑞雪楼内灯火通明。 如夏脚步轻捷地走进书房,脸色凝重。 谢桑宁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小姐,查清楚了。” “那出戏,是茶楼一个落魄秀才写的本子。” “排演的费用,包括给班主的额外打赏,走的是城西汇通钱庄的一个匿名户头。” “我们的人顺藤摸瓜,发现这个户头近一个月有大笔银钱存入,来源...是二夫人王氏陪嫁铺子的账房,经手人正是王氏的心腹管事!” 谢桑宁的背影纹丝未动。 “继续说。” “盯梢松竹院的人回禀,谢无虑近几日频繁派他的心腹小厮墨砚出府,墨砚去过的地方,除了书斋,就是茶楼后巷!他接触过茶楼负责采买的一个小管事,还塞过银子。另外...” “就在今日午后,老夫人去了茶楼,点的正是这出戏!据跟随老夫人的仆从说,老夫人看戏时脸色极其难看,尤其是演到那嫡长子败光家业、焚毁祖宅时,老夫人手里的佛珠都掉地上了!” “回府时,是被嬷嬷搀扶着下轿的,脚步虚浮,脸色灰败,直接进了小佛堂,再没出来!谢无虑...随后不久就去了佛堂,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 一条条线索,清晰地串联起来! 谢桑宁缓缓转过身。 烛光跳跃,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王氏的银子,谢无虑的心腹接触戏班和茶楼管事,精准编排映射兄长的情节,刻意引导流言,祖母恰在此时点中这出戏并深受刺激,以及谢无虑恰到好处的关怀... 这哪里是一出戏?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局。 目标直指她兄长谢桑玉的声誉与继承权。 其最终目的昭然若揭。 谢无虑想取而代之,想顶掉她嫡亲兄长的位置,成为这镇国将军府未来的主人! 谢桑宁唇角缓缓勾起。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爬上嫡系的位置?呵...” 摸清了谢无虑那点龌龊心思,谢桑宁紧绷的心反倒松了几分。 “茶楼那儿,就随他们的便吧,一切流言只待父兄回京便能消失,不过小儿科罢了。” 最多兄长名声受点损罢了。 老太君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越过父亲决定这么大的事情。 兄长那名声,不提也罢。 想到自己的父兄,谢桑宁难得笑的轻松,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霾算计。 她难得起了闲情:“如春,去把小箱子搬来。” 箱子不大,却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痕迹。 箱盖掀开,没有什么宝物,只有满满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件。 纸张已微微泛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思念的气息。 这些年,所有人都以为谢桑宁和父兄没有联系,其实他们除了十年未见,并未消失在对方的生活里。 谢桑宁拿出最上面的一封,那是上个月的,车马很慢,父兄寄来的每一封信件都写的满满当当。 若是有熟悉谢桑玉的人在这里,定会惊得眼珠落地! 那出了名的纨绔谢桑玉,竟有不输于书法大家的字迹! 只见那信上写着: “吾妹桑宁,见字如面。关山寒重,朔风如刀,幸得吾妹手书,如暖阳破云,慰我征尘。算来归期已近,只余数月之隔,思及此,为兄竟夜不能寐,心绪激荡难平..." 信件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翻到最后一页,画风陡然一变。 纸上是用炭条勾勒的简笔画. 线条笨拙极了。 画中一个魁梧大汉,正大笑着将一个扎着两个小啾啾小女孩高高抛向空中! 那小女孩眉眼弯弯,笑得没心没肺。 画旁还歪歪扭扭地批了一行小字,显然是父亲的手笔:“宁丫头,爹想你!” 谢桑宁摸着信,鼻尖蓦地一酸。 信的最后,是兄长谢桑玉提笔。 【待暖旧庭日,与卿共晴窗。】 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这短短十字之上,谢桑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翻涌的酸涩压回心底。 第18章 砚台 翌日。 谢桑宁刚用银签子戳了块新蒸的栗子糕,外头便传来如春带着笑意的通禀:“小姐,户部侍郎夫人携谢二小姐来访。” 不多时,门帘轻响,打头的是位年约三十几许的妇人,穿着梳着端庄的圆髻,簪一支赤金点翠如意簪,面容温婉,眉眼间与谢如宝有五六分相似,正是谢如宝的母亲王惠。 她身后跟着谢如宝,小脸红扑扑的,穿着谢桑宁送的月白浮光锦斗篷,领口一圈雪白风毛衬得她格外娇俏,眼睛亮晶晶地瞅着谢桑宁,想笑又不敢放肆,只抿着嘴,一副极力想装稳重又压不住雀跃的模样。 “谢大小姐安好。” 王惠上前,声音温和,“冒昧登门,叨扰谢大小姐清静了。” “王夫人客气。坐吧。” 王惠带着谢如宝坐下,仪态无可挑剔,带着官家夫人特有的分寸感。 她示意丫鬟将东西呈上,“听闻小女不懂事,冒昧叨扰了谢大小姐,幸得谢大小姐不弃,还费心指点,更赠以如此贵重的衣物首饰。” “我这做母亲的,心中实在感激。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谢大小姐莫要嫌弃。” 她亲自打开其中一个食盒,里面是几层码放得整整齐齐、玲珑剔透的糕点。 “这是我亲手做的玉兰糕和梅花酥,用了些应季的花蜜,味道还算清爽。知晓大小姐府上不缺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想着谢大小姐尝个新鲜。” 王惠笑容温婉。 谢如宝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邀功似的补充:“桑宁姐姐,我娘做的点心可好吃了!比金陵城里好多点心铺子的都强!尤其是这玉兰糕,一点都不腻!” 谢桑宁的目光在那几碟点心上顿了顿,难得没立刻吐出什么刻薄话。 “王夫人有心了。” 目光又转向另一个盒子:“那又是何物?” 王惠忙道:“听闻大小姐喜好清雅,这是几匹新得的江南云锦,颜色素净些,想着或许能入大小姐的眼。另有一些滋补的燕窝阿胶,冬日里炖汤饮了最是温补。”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感激:“谢大小姐厚赐小女,那身浮光锦并头面首饰,价值连城,妾身与老爷...实在是受之有愧。” “宝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承蒙大小姐不嫌弃她愚笨,肯带着她玩耍见识,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着,又起身郑重福了一礼。 谢桑宁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语气依旧带着骄矜:“一件衣裳罢了,值当什么?省得她穿得像个咸菜缸似的在我眼前晃,拉低我的脸面。” 她眼风扫过一旁因咸菜缸三字而微微鼓了鼓脸颊的谢如宝,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不过,令爱眼光虽差,性子倒还不算太蠢笨。” 这话听着刺耳,但王惠深知这位谢大小姐的脾性,明白这已是极高的评价,心中反而松了口气,笑容更真切了几分:“谢大小姐谬赞了。宝丫头能得大小姐指点一二,是她的福气。” 寒暄了几句,气氛渐渐融洽。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眼睛滴溜溜转的谢如宝,像是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猛地从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用细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献宝似的站起身,几步凑到谢桑宁榻前,眼睛亮得惊人,双手捧着递过去: “桑宁姐姐!你看这个!我特意给你找来的!” 如春上前一步,小心地接过那包裹,在谢桑宁面前一层层打开。 细棉布褪去,露出一方砚台。 这砚台形制古朴,色泽深沉如墨,质地细腻温润如膏脂。 整方砚台自有一股沉静内敛的贵气扑面而来。 这砚台绝非凡品。 “宝丫头!你!你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王惠看清那物,又是惊又是急,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谢如宝却毫无所觉,依旧兴奋地对着谢桑宁邀功:“桑宁姐姐!这是我爹书房里压箱底的宝贝!说是前朝的古物,叫什么雪浪砚,可珍贵了!我爹平时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擦灰都是他自己来!我瞧着你喜欢写字画画儿,这个肯定配你!我趁爹去衙门,偷偷给你拿来了!” 她小脸红扑扑的,一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王惠气得直抚胸口,指着谢如宝,哭笑不得:“你...你这丫头!那是你爹的命根子!你怎么敢偷出来!再说,又怎么能拿偷来的东西送人!这也太过无礼!” 她转向谢桑宁,满脸歉意和尴尬,“谢大小姐,实在对不住!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无法无天!您千万别介意!” “无妨。” 她看向一脸邀功等着表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祸的谢如宝,又看了看又气又急、一脸窘迫的王惠。 半晌,那张绝美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罕见带着真实温度的笑意。 这笑意很淡,却如冰雪初融。 “呵...”她轻笑出声,“谢如宝,你还真是个...憨贼。” 她伸手,从如春捧着的细棉布上,轻轻拿起了那方砚台,指腹轻轻拂过。 “砚台,我收下了。” 谢桑宁抬眼,看向王惠:“既是这咸菜缸的心意,我若不收,倒显得矫情。劳夫人回去告诉谢侍郎,他的命根子在我这儿,保管得好好的。他若实在想念,随时可来我瑞雪楼瞻仰。” 她语气里带着点戏谑,但眼神却是认真的。 王惠愣住了,没想到谢桑宁会如此干脆地收下,还说出这番话来。 看着女儿那副“看吧我就知道桑宁姐姐喜欢”的得意小表情,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 这蠢女儿倒是一点也没听出言外之意。 这是日后便会护住自家蠢女儿的承诺! “这...这如何使得...”王惠还想推辞。 “使得。” 这谢大小姐的恶名响彻金陵,可此刻,王惠却真切地感受到,恶名只是外在的,内在的,怕是一颗柔软的心。 女儿这歪打正着的憨贼行为,倒像是无意间撬开了谢桑宁一丝缝隙。 第19章 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府邸的书房,烛火通明。 书案上公文堆叠,谢集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见门口响动,抬眼便见妻子王惠带着一脸雀跃又的谢如宝走了进来。 “老爷。” 谢集“嗯”了一声,温声道:“回来了?今日在将军府可好?没给谢大小姐添麻烦吧?” 他自然知道女儿得了厚赠,心中感激之余也难免有些不安。 “好!好极了!”谢如宝立刻抢答,小脸放光,“桑宁姐姐人可好了!还请我们吃了茶,配着娘做的玉兰糕!桑宁姐姐夸娘手艺好呢!” 王惠笑着嗔了女儿一眼,接口道:“谢大小姐瞧着清冷,实则是个极明白、也极重情义的人。” 她走到书案旁,替谢集按了按肩膀,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今日妾身算是真真见识了。那通身的气派,言谈间的机锋...难怪能在公主府的赏花宴上全身而退,还让那位吃了瘪。” “她对宝丫头,虽说话是...嗯,直白了点,”她想起咸菜缸、憨贼等词,忍不住莞尔,“可那份回护的心意,妾身是看得出来的。” 谢集听着,连连点头,捋着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夫人所言极是。谢大将军虎父无犬女,这位大小姐...非池中之物啊。她能待宝丫头几分好,是宝丫头的造化。只是,我们受此厚礼,实在惶恐,改日还需备一份更重的礼登门致谢才是。” 他盘算着库房里还有什么拿得出手又不显刻意巴结的东西。 “致谢是自然要的。”王惠点头,话锋却微妙地一转,眼神瞟向一旁正偷偷摸摸想溜回自己院子的谢如宝,声音提高了几分,“不过,老爷,在备礼之前,您还是先看看您的命根子还在不在吧?” “命根子?”谢集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王惠的目光看向女儿。 谢如宝脚步顿住,小身子一僵,眼神开始飘忽,小手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 谢集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来! 他“嚯”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靠墙的多宝阁前,那底座上此刻空空如也! 他珍藏了半辈子雪浪砚不见了! “谢!如!宝!”谢集猛地转身,声音都变了调,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僵在原地的女儿,一张脸气得通红,胡子几乎要根根翘起. “你!我的砚台呢?!我的雪浪呢?!是不是你?!” 谢如宝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嗫嚅:“爹...那个...桑宁姐姐喜欢写字画画儿...” “逆女!逆女啊!” 谢集气得捶胸顿足,围着书案直转圈,痛心疾首:“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前朝的古物!是雪浪!你爹我的命根子!你...你怎么敢!怎么敢偷出来送人?!!” 他指着谢如宝,手指抖得厉害! 谢如宝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巴巴地看向母亲求救。 王惠上前一步,拦在女儿身前,脸上带着笑,王惠想起谢桑宁当时的神情和话语,模仿着谢桑宁那特有的语气,慢悠悠地道:“大小姐说‘既是这咸菜缸的心意,我若不收,倒显得矫情。’” 她顿了顿,继续道,“她还说‘王夫人回去告诉谢侍郎,他的命根子在我这儿,保管得好好的。他若实在想念,随时可来我瑞雪楼瞻仰。’” 书房里一片死寂。 谢集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咀嚼着妻子转述的这几句话。 “她...她真这么说?”谢集的声音有点发干,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浇灭了大半。 “千真万确。”王惠点头,看着自家夫君那副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老爷,您就认了吧。宝丫头这投名状送的,谢大小姐是受用的。您没瞧见大小姐当时看宝丫头的眼神,虽然嘴上骂着憨贼,可那眼底...是有笑意的。”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而且,老爷,您想想大小姐这话里的意思?这分明是在告诉咱们,宝丫头...往后就是她谢桑宁护着的人了!她谢桑宁认下了宝丫头这份憨傻的心意!” 王惠的话,如同惊雷,劈在谢集的心坎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妻子,又看向旁边还红着眼圈、懵懵懂懂的女儿。 谢桑宁罩着谢如宝? 整个金陵城,现下谁不知道这位谢家大小姐的恶名? 骄奢胜公主,毒舌刻薄,睚眦必报,连二公主的脸都敢当众打! 她行事肆无忌惮,偏偏背景硬得吓人,父亲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即将凯旋! 她说要罩着谁...那在整个金陵城,还有谁敢动那人一根汗毛?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谢集的心头。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踏实感。 他谢集,一个在户部侍郎位置上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了半辈子的文官,不算位高权重,在朝中也算不得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连自己大女儿被迫害都不敢反抗。 他深知官场险恶,一直奉行的就是明哲保身四个字,尽量不得罪任何人,尤其不敢得罪那些真正的权贵。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家人,尤其是这小女儿,生怕重蹈覆辙。 可如今...他那傻乎乎的女儿,竟然误打误撞,用一方砚台换来了一座整个金陵城最硬的靠山? 一座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的靠山?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只要谢桑宁她认谢如宝,那么整个金陵城的权贵圈子里,无论谁想动他谢集的女儿,都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那位谢大小姐的怒火! 这份庇护,是他这个当爹的,拼尽半生谨小慎微、小心翼翼也未必能求来的! 如今,竟被女儿用这种啼笑皆非的方式,偷来了? 谢集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狂喜和后怕...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最终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颓然地坐回太师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眼神放空,喃喃自语:“雪浪砚啊...我的雪浪砚...” 过了许久,他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复杂地对谢如宝道:“宝丫头...你...你以后在谢大小姐跟前,更要谨言慎行!不许再胡闹!听见没有?别辜负了...人家这份心意。” 最后几个字,带着郑重。 谢如宝虽然不太明白父亲复杂的心理活动,但听到不再追究砚台,还让她多去桑宁姐姐那里,立刻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嗯!爹,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听桑宁姐姐的话!” 王惠忍俊不禁,轻轻推了推女儿:“好了,快回你院子去吧,别在这儿惹你爹心疼他的命根子了。” 谢如宝如蒙大赦,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王惠走到谢集身后,温柔地替他按着太阳穴。 谢集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半晌才说话:“惠娘你说,咱们宝丫头这算是傻人有傻福吗?” 那紧锁的眉头,终究是缓缓地松开了。 第20章 占便宜 金陵城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谢无忧和工部郎中家的庶女蔡语柔,一左一右地跟在户部尚书家的三小姐钱思思身后。 蔡语柔一身水绿袄裙,料子普通,胜在颜色鲜嫩,衬得她小有姿色。 她微微躬着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奉承笑意,目光总是不离钱思思半分。 钱思思则截然不同,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袄,下巴微抬,眉眼间带着世家嫡女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倨傲。 三人刚从一家售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出来,钱思思买了几盒新到的玉堂春口脂,蔡语柔便在一旁啧啧称赞其颜色如何衬钱思思的肤色。 她们正漫无目的地闲逛,眼看就要路过锦绣阁。 谢无忧每次路过时,都只敢匆匆瞥一眼。 “哎,无忧,”蔡语柔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凑近谢无忧,“你听说了没?今儿个早上,你家那位堂姐,可是带着户部侍郎家那个小胖子谢如宝,进了锦绣阁呢!” “什么?!”谢无忧脚步猛地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钱思思也侧目看来。 “谢桑宁?她带谢如宝去锦绣阁?” “千真万确!”蔡语柔用力点头,“好多人都亲眼瞧见的!谢大小姐那排场,啧啧,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都快把锦绣阁的门槛踏平了!谢如宝那丫头,平日里穿得那么寒酸,这下可算掉进蜜罐里了!” “锦绣阁?”钱思思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也收了起来,带着轻蔑,“户部侍郎家的那个...谢如宝?她也配进锦绣阁?那地方的东西,是她爹那点俸禄能肖想的?” “还不是那位谢大小姐给她买的,不然她爹的俸禄怕是攒个一年都给她买不上一件里衣呢。” 凭什么?! 听到这话,谢无忧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谢桑宁的钱!那都是将军府的钱! 是未来属于她谢无忧的钱! 她都没踏进过锦绣阁一步,那个又蠢又胖的谢如宝,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凭什么买? 谢桑宁这个贱人,拿着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去充大方! “无忧,要我说,你家堂姐这事儿做得可真不地道!给个外人花那么多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可是她嫡亲的堂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她手指缝那么宽,漏给外人的都能堆成山了,难道对你这个亲妹妹,反倒抠搜起来了?你都没穿过锦绣阁的衣裳呢。” 她亲昵地挽住谢无忧的胳膊,怂恿道:“要我说,咱们不如现在就去锦绣阁逛逛?你也很久没添置像样的新衣裳了吧?这眼看着年节下各种宴会都要来了,总得有几身撑场面的行头不是?” “你堂姐既然能对谢如宝那么大方,对你这个亲妹妹,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咱们也去开开眼,看看这金陵顶尖儿的铺子,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地界儿?” “对!凭什么她能给外人花,不能给我花!” 谢无忧挺了挺胸脯,努力模仿着谢桑宁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大声道:“走!去锦绣阁!今儿个本小姐高兴,看上什么尽管挑!语柔,思思姐,我一人送你们一套!!” 钱思思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送她?谢无忧也配? 她堂堂户部尚书府的嫡小姐,会缺锦绣阁的东西?不过看场笑话也不错。 她并未出声反对,淡淡道:“既然无忧妹妹盛情,那便去瞧瞧吧。” 三人各怀心思,朝着那金碧辉煌的锦绣阁走去。 谢无忧走在最前头,蔡语柔紧随其后,满脸兴奋期待。 钱思思则慢悠悠地踱着步。 锦绣阁门口训练有素的小伙计,眼光何其毒辣。 一眼扫过走来的三位小姐——打头那位衣着虽尚可但明显过时;左边那位一脸谄媚兴奋,穿着普通;唯有右边那位紫貂加身、气度矜贵的,才像是真正的主顾。 小伙计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微微躬身,重点迎向钱思思:“这位小姐里面请...” 至于谢无忧和蔡语柔,那笑容便淡了许多,只是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这细微的差别待遇,像一根细刺,扎进了谢无忧敏感的心。 她脸色一僵,但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绫罗绸缎吸引了注意,暂时忽略了这份不快。 锦绣阁内温暖如春,熏着清雅的香。 入眼所见,尽是流光溢彩。 多宝阁上陈列的玉器瓷器,光泽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墙上挂着的成衣,用料之考究,刺绣之精美,样式之新颖,是谢无忧从未在别处见过的。 空气里浮动的都是金钱和奢靡气息。 蔡语柔看得眼睛发直,嘴里不住地发出低低的惊叹:“天爷...这料子...这绣工...这得多少银子啊...” 她小心翼翼地想去摸一匹浮光锦,手指还没碰到,就被旁边一个穿着体面、面无表情的管事淡淡一瞥,吓得立刻缩回了手,脸上臊得通红。 钱思思则显得从容许多,她随意地扫视着。 谢无忧的心脏怦怦狂跳,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向她招手,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拥有我,你就能跻身真正的贵女行列”。 她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反正不用她花钱!谢桑宁的钱,不花白不花!反正日后都是她的! 她努力挺直腰板,走到柜台前,对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男人,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料子、最新款的首饰都拿出来瞧瞧!” 掌柜的阅人无数,看谢无忧这强撑的架势和并不富裕的穿着,心中已有几分了然,面上依旧客气:“是,小姐请稍坐,这就让人取来。”他示意伙计上茶。 “对了,掌柜的。今日我们挑的东西,都记在账上。”她顿了顿,刻意加重了后面三个字,“记在谢桑宁,谢大小姐的账上!我是她同住将军府的嫡亲堂妹,谢无忧!你只管记,堂姐她回头自会来结清。” “谢...谢大小姐?” 掌柜的听到“谢桑宁”三个字,原本客套的笑容瞬间真切了三分,眼神也认真起来。 那位可是锦绣阁最大的金主之一,出手之阔绰,连东家都特意叮嘱要好生伺候的主儿! 他立刻躬身,态度殷切了许多:“哎呀!原来是谢二小姐!失敬失敬!您早说您是谢大小姐的堂妹啊!快,快请上座!上好茶!把库房里压箱底的好料子都取来给谢二小姐和贵客们过目!” 第21章 打脸 他一边热情招呼,一边不动声色地飞快打量谢无忧。 谢无忧被掌柜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捧得飘飘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钱思思和蔡语柔,在一张铺着锦垫的椅子上坐下,享受着伙计殷勤奉上的茶水,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贵客。 蔡语柔更是兴奋得满脸放光,凑到谢无忧耳边低语:“无忧!你堂姐的名头真好使!” 她已经开始盘算要挑最贵的料子。 钱思思则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同住将军府?嫡亲堂妹?呵,谢无忧,你倒是真敢说。 掌柜的亲自陪着笑,指挥伙计们将一匹匹华美异常的料子、一套套精致夺目的首饰捧到谢无忧三人面前。 看得谢无忧和蔡语柔眼花缭乱,呼吸都急促起来。 谢无忧被这泼天的富贵迷了眼,又被掌柜的殷勤弄得晕头转向,仿佛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真的唾手可得。 她大手一挥:“好!这匹料子我要了!这套头面...嗯,也包起来!语柔,思思姐,你们也快挑!别客气!看上什么拿什么!都算我的...哦不,都记我堂姐账上!” 蔡语柔立刻扑向自己早就看中的一匹水绿色妆花缎和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无忧!你真是太好了!” 钱思思却只随意指了一方并不算顶级的绣帕,淡淡道:“这个便好。” 她倒要看看,这场戏的结尾有多难看。 掌柜的悄悄退到后堂,招来一个机灵的伙计,低声吩咐:“快!骑上最快的马,立刻去镇国将军府!找谢桑宁谢大小姐当面问清楚!就说有位自称是她同住将军府嫡亲堂妹的谢无忧小姐在咱们锦绣阁大肆挑选,言明所有消费都要记在她谢大小姐账上!问大小姐如何示下?快去!” 将军府,瑞雪楼。 谢桑宁刚午睡起身,正倚在美人榻上。 暖阁里熏香袅袅,一派闲适宁静。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守门的婆子低声禀报:“大小姐,锦绣阁的伙计有急事求见,说事关紧要,需当面禀告大小姐。” 谢桑宁秀眉微挑。 锦绣阁?能有什么急事? “让他进来吧。” 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伙计被引了进来,气都喘不匀:“小、小的给谢大小姐请安!掌柜的...掌柜的让小的赶来禀告大小姐!” “何事如此慌张?” 伙计咽了口唾沫,飞快地说道:“回大小姐!店里来了一位小姐,自称姓谢名无忧,说是您同住将军府的嫡亲堂妹!她带着两位小姐,在店里挑选了许多顶顶贵重的衣料首饰,言明所有消费都要记在大小姐您的账上!掌柜的拿不定主意,特让小的来请示大小姐,这账是挂还是不挂?” 空气瞬间凝固。 如春和如夏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 谢桑宁沉默了。 她端着玫瑰露,纤长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她红唇间逸出,像是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嫡亲堂妹?记我的账?谢无忧她是不是觉得,脖子上顶着的那个东西,纯粹是为了显高用的?” “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 “正常接待。务必把这位谢二小姐伺候好了。她看上什么,都给她包起来,包得漂漂亮亮的。” 伙计愕然抬头。 谢桑宁脸上的笑容加深: “但是...” “结账的时候,不许挂我的名头,一文钱都不许记在我谢桑宁的账上!” “让她自己付。当场付清。” “她要是拿得出银子,东西尽管拿走。” “她要是拿不出...” 谢桑宁顿了顿,红唇轻启: “那就把她给我丢出锦绣阁的大门。” “听明白了?” 伙计连忙道:“明、明白!小的明白!这就回去禀告掌柜的!” 锦绣阁内,气氛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时间一点点过去,谢无忧挑的东西堆成了小山,掌柜的依旧笑容满面,伙计们伺候得殷勤周到。 到要结账的时候,那个出去报信的伙计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径直走到掌柜身边,附身低语了几句。 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深深地看了谢无忧一眼。 掌柜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已无半分的殷切。 “谢二小姐,您挑选的衣料首饰都已为您打包妥当。承惠,总计纹银两万八千两。” “什么?这些东西竟要两万多两?那也行吧...帮我记在谢桑宁的账上。” 掌柜的笑道:“回谢二小姐的话。小的已派人快马请示过谢大小姐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其他贵客,声音拔高: “谢大小姐有令:她与二小姐您,并无任何共同消费的约定,二小姐您挑选的物品,需当场付清现银。否则便将您挑选的所有物品留下,并请您即刻离开锦绣阁!” 如同五雷轰顶! 谢无忧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谢桑宁!她竟然...她竟然如此绝情! 如此当众打她的脸!? “怎么就不能记了?我是她堂妹,用的也都是将军府的钱,将军府如今是我母亲管家,买个东西如何需要她谢桑宁同意?!” 掌柜没了耐心,旁边两个准备好的伙计立刻上前,架起谢桑宁就往外走。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我是将军府的小姐!你们敢碰我?!” 谢无忧拼命挣扎,发髻散乱。 蔡语柔看到这样吓得瑟瑟发抖,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金镶玉头面盒子,如同抱着一个烫手山芋,脸色惨白,语无伦次:“不...不是我要的,是谢无忧说送我的我不要了!” 她慌忙把东西塞给旁边的伙计。 钱思思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优雅地站起身:“丢人现眼。” 她看也不看狼狈的谢无忧和蔡语柔,对掌柜的微微颔首:“我那方绣帕的钱,稍后自会有人送来。” 说完,便在自家丫鬟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钱小姐慢走。”掌柜的躬身相送。 在满楼客人的鄙夷嘲笑中,谢无忧二人被丢出了锦绣阁。 前被丢出公主府,后被丢出锦绣阁,谢无忧也是以不一样的方式在金陵城出名了。 “哎呦,这不是刚才还嚷嚷着要送人锦绣阁衣裳的那位谢二小姐吗?怎么被扔出来了?” “啧啧,打肿脸充胖子,没钱装什么阔啊!” “活该!” ... 谢无忧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第22章 三日之限 谢无忧狼狈的回到将军府,越想越气,朝着王氏的院子冲去。 “娘!娘!”谢无忧带着哭腔一头撞进王氏的屋子。 谢无忧这副狼狈的模样吓了王氏一跳。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王氏连忙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 “是那个天杀的贱人!” 谢无忧抓住王氏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语无伦次,涕泪交加地将在锦绣阁的遭遇哭诉了一遍。 王氏听着女儿的哭诉,心头的火也“噌”地一下烧了起来。 给谢如宝花那么多?!这得多少银子?!谢桑宁这个败家精!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还让自己女儿这么丢人!不过是花她几万两银子,要这样欺辱人! 她忘了谢桑宁的可怕,忘了自己之前的恐惧,只剩下对金钱被外人掠夺的心痛。 “反了!反了天了!”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有什么资格给别人?!无忧你放心!娘这就去找她!娘倒要问问她,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人!” 王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也或许是多年来的管家让她产生了自己能压谢桑宁一头的错觉。 她挺直了腰板,带着两个心腹婆子,气势汹汹地杀向瑞雪楼。 谢无忧红肿着眼睛,也踉跄着跟上,她要亲眼看着母亲给她讨回公道! 瑞雪楼又迎来了客人。 这次王氏学聪明了,没让谢无忧再开口,自己抢先一步,摆出一副当家主母兴师问罪的架势,声音拔得又高又尖,试图用气势压人: “谢桑宁!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尊长?!我好歹是你二婶,是这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你回来才几日?就敢如此挥霍无度,把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撒?!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买这么多东西!你知不知道府里现在是什么光景?!” “光景?” 谢桑宁懒懒地掀开眼皮:“二婶这话说的有趣。将军府什么光景,我这个刚回来没几天的外人怎么知道?不都是您这位当家主母一手操持的吗?” 王氏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声音更尖利:“你不知道?!好!那我就告诉你!府里如今是寅吃卯粮,亏空巨大!库房里都快能跑老鼠了!各处的份例都快发不出来了!” “你倒好,在外面一掷千金充阔气!你可知道,你给那谢如宝买一身衣裳的钱,够府里上下嚼用多久?!你这是在败家!是在挖将军府的根基!是在打你爹的脸!” 王氏越说越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腰板挺得更直:“我身为当家主母,掌管中馈,绝不能看着你这样胡闹下去!” “从今日起,你所有的花销,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些箱子,里面都是什么?有多少银子?必须交到公中库房,由我统一调度,填补亏空!这才是持家之道!你年纪小不懂事,二婶不怪你,但你必须听我的!把钱都交出来,以后省着点花,用到该用的地方!”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仿佛她王氏才是那个一心为公、勤俭持家的典范。 谢无忧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 谢桑宁坐直了身体,眸子直直看向王氏。 “哦?亏空巨大?寅吃卯粮?” 谢桑宁的声音不高,却让王氏心头莫名一跳。 “二婶,这将军府的亏空,跟我谢桑宁,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王氏被她问得一怔:“怎么没关系?!你是谢家的大小姐!府里没钱,你难道不该...” “不该什么?” 谢桑宁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厉:“不该花我自己的钱?还是该拿我自己的钱,去填你们二房这些年挖出来的窟窿?!” “府里的亏空是怎么来的?嗯?” “是我爹的俸禄不够丰厚?还是皇上赏赐的田庄铺子不赚钱?是府里的开销太大?还是有硕鼠在搬空粮仓,把将军府的血肉,源源不断地往自己那穷酸破落户的娘家搬?!” “你当家当出了问题,还有什么脸面来找我,想管上我的钱了?!” 王氏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她怎么知道?! 这件事她做得极其隐秘,连老太君和夫君都瞒过去了! “怎么?二婶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被我说中了心事?” “至于管家权...呵。” “二婶,你刚才是不是说,让我把钱交给你,省着点花,用到该用的地方?” “那我现在也告诉你,这将军府的管家权,你若是管不好,那就交出来,交给能管的人管!” 管家权!王氏的命根子! “不!不行!你不能!” 王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尖叫起来,“管家权是老夫人交给我的!是谢家的规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资格...” “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 “规矩?规矩就是当家主母无能,导致府邸亏空巨大、沦为笑柄时,就该退位让贤!规矩就是,蛀虫没资格继续吸血!” 她不给王氏任何喘息狡辩的机会,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我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把将军府这十年,所有账本,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送到我面前!我倒要看看,这窟窿到底有多大,看看我爹的俸禄和皇上的赏赐,是怎么在你这位勤俭持家的当家主母手里,变成一堆烂账的!” “还有,” “把亏空的银子,给我一分不少地填回来。从哪里搬走的,就给我从哪里吐出来。少一个铜板...” 她微微倾身,靠近王氏的耳边,轻声道:“我就告知祖母你的所作所为,收回你的管家权。” 王氏如遭雷击。 “哦,对了,” “二婶也别在我面前哭穷,说什么没钱填窟窿。前些日子,为了给谢无虑那个好儿子造势,往茶楼砸银子编排那出嫡长子败家的好戏,不是挺大手笔的吗?” “轰!” 她知道! 她竟然连无虑做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为什么隐忍不发?她在等什么?! 王氏看着谢桑宁的脸,那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王氏噗通一声,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记住,三天。账本,银子。少一样,后果自负。” 第23章 思念 北境的风,从来不讲道理。 它像野兽裹着冰碴子扑过来,刮在脸上生疼,吹得人连站稳脚跟都得使出吃奶的劲儿。营房的厚毡帘都被吹得噼啪响。 谢桑玉几乎是撞进营房的,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砰地一声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他连身上的皮甲都来不及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屋子最里头,一个翻身就滚上土炕。 没错,是土炕。 “嘶...活过来了!”他把脸埋进带着余温的炕席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爹!快上来!”他瓮声瓮气地招呼着。 谢震霆刚把佩刀挂好,闻言大步走过来,也脱了靴子利落地翻身上炕,在儿子旁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稳。 他粗糙的大手拍了拍身下暖烘烘的土炕,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幸亏有你妹妹捣鼓出的这玩意儿!不然这个鬼冬天,咱爷俩别说打仗,骨头渣子都得给这贼老天冻碎喽!” “那可不是,若不是妹妹,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放屁!”谢震霆眼一瞪,大手毫不客气地就朝儿子后脑勺呼了过去,“说什么丧气话!老子就是把腿爬断了,用牙啃着地往前挪,也得爬回去见我女娃!” 谢桑玉吃痛,但也重重点头。 “都得回京!妹妹也理应受我和将士们一拜!” 京城那帮贵人老爷们的心思,父子俩心知肚明。 拨下来的粮饷、冬衣、药材,要么是杯水车薪,要么就干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不是路途遥远损耗巨大,就是被层层盘剥,进了某些硕鼠的私囊。 他们大概就盼着北境的寒风,能替他们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谢震霆。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没想到,远在西寒的闺女,竟成了北境将士们最大的福星和依仗! 谢桑宁的信,不只是家书,那是救命的锦囊。 除了这盘暖烘烘的炕,还有那些用寻常草药熬煮就能消炎退热的方子,不知从鬼门关拉回了多少伤兵。 更绝的是那些图,画着邻国才有的能在贫瘠土地上疯长的高产作物种子。 谢震霆派了最机灵可靠的老兵,扮作行脚商人,几经周折,真给弄了回来。 虽然种出来的东西口感粗糙些,但能果腹,能顶饿! 硬是让这数万将士,在这朝廷指望不上的年月里,没饿死、没冻死! “福星啊...”谢震霆望着营房简陋的顶棚,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金陵城里的女儿,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和化不开的柔情,“咱家宁丫头,真是爹的福星,是咱整个大军的福星!” 这话被营帐里的将士们听见,就没有不点头的。 所有将士们提起谢家大小姐,那都是打心眼里敬着、念着、盼着。 偷偷在营帐角落给她立个简陋长生牌位的都有。 “将军!等咱打回京城,您可得让俺们远远地,给咱大小姐磕个头!” “对!磕头!要不是大小姐的法子,俺这条命去年冬天就交代了!” 营房里,谢桑玉听着传来的议论声,嘴角也忍不住咧开。 他翻了个身,把脸贴在暖烘烘的炕面上,舒服地眯起眼。 “爹,”他声音带着点鼻音,“等回了京,见着妹妹,我可得好好抱抱她...” 谢震霆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兄大避妹!抱个屁!” —— 千里之外的镇国将军,谢桑宁并独坐窗边。 她手里捏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那是幼时父亲从边关寄来的礼物,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宁”字 就在这时,珠帘轻响,如春端着新沏的茶走了进来。 “小姐,刚得了宫里的准信儿,还有半月,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寿宴了。帖子按例,定会送到咱们府上。您看这贺寿的礼,咱们备些什么好?库房里有几件前朝的古玉摆件,还有一尊赤金镶宝的观音,您看...” 谢桑宁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贺寿?”她唇角勾起笑,“按规制备一份便是。库房里不是有尊前两年别人送的,成色一般的白玉寿星捧桃?看着还算喜庆,就它吧。找个像样的匣子装了。” 如春微微一愣。那尊白玉寿星,材质确实只能算中上,雕工也算不得顶顶精细,放在瑞雪楼的库房里,属于压箱底都嫌占地方的物件。 小姐竟要拿这个去贺太后千秋? “小姐,”如春迟疑了一下,还是提醒道,“那尊白玉是不是太简薄了些?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各府定会争奇斗艳,咱们若是送得太过寻常,怕会落人口实,说咱们将军府不识礼数,轻慢了太后。” “轻慢?”谢桑宁轻笑一声,放下茶盏,“太后娘娘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难道会因为一份寿礼就改变吗?” “她不喜欢我父亲手握重兵,不喜欢我这个搅得京城不宁的谢家女儿。这份不喜欢,根深蒂固,岂是一尊价值连城的观音就能抹平的?” 她看着窗外庭院里覆着薄雪的枯枝,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既然送什么都是错,送什么她都膈应,那我又何必费心费力、耗费巨资,去讨好一个注定厌恶我的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普通的,应景的,不逾矩也不出挑,便是最好的。” “备礼,是规矩。但心意?太后她配吗?” “就用那尊白玉寿星。包得好看些,别失了将军府的体面。至于太后喜不喜欢...与我何干?” 如春躬身应道:“是,小姐。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太后寿宴收到的寿礼,在庆国并非直接入太后的私库,而是皇上敛财的方式,所有寿礼里,会有三分之二会被太后以爱子的名义赠送给皇上。 因此大部分官员会在这日铆足了劲,甚至是倾家荡产的送礼。 这是对皇上表达忠心的好时候。 谢桑宁连忠心都没有,她表达个啥... 第24章 要钱 谢桑宁安排好了寿宴的礼物,王氏那边也被老太君叫了去。 王氏一路都在忐忑,不会是谢桑宁那小蹄子已经给母亲告状了吧? 那该怎么办! 到了后,老太君提了寿宴的事情,让王氏帮她准备寿礼,这才让王氏松了口气,但很快,这口气又上来了。 寿宴备礼,这得要不少钱吧! 看来这趟娘家也是非去不可了。 在她心中,管家权确实就是她的命根子,是这个东西才让她从一届村妇成为高门大院说得上话的人,也是这个管家权,才让她能安安稳稳住在将军府。 管家权是命,是二房在将军府苟延残喘的根基,为了它,她可以做任何事! 谁要是阻碍她拿稳管家权,她六亲不认! 王氏回屋后,下了帖子,邀请王氏族老们今日会面。 她定了定神,下定了决心。 翌日,王氏褪下了平日喜爱的华服,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墨绿色细棉布袄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看着镜中那个憔悴的女人,怔忡了片刻,随即猛地一咬牙。 “备车!去王家!” 王家的府邸坐落在金陵城西,这些年靠着王氏接济,已然成为这条巷子最富裕的人家。 这就是靠她一人供养出的王家!今日这钱她拿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王氏昂着头,迈步走了进去。 花厅里,她的嫡亲兄长王明远端坐在主位上,手边放着一盏早已没了热气的茶。 “大哥。”王氏走到厅中唤了一声,声音干涩。 “坐吧。”王明远抬了抬眼皮,语气冷淡,“一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急?” 王氏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任何客套都是多余。 “大哥!族老们!求你们救救妹妹!救救我们二房吧!”她声音带着哭腔。 王明远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抬起头,泪眼婆娑,将谢桑宁即将查账夺权,二房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危机,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遍。 “...大哥!若非走投无路,妹妹怎会回来开这个口?三日!就三日!若是填不上那窟窿,管家权一失,我们二房就全完了!” “大哥您想想,我们二房若是被赶出将军府,成了丧家之犬,王家能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若不是我一直养着王家,你们会有这么好的日子吗?若我没了管家权,王家的生意,王家的子弟前程,还能像现在这般顺遂吗?” 王氏言辞恳切,将二房的存亡与王家的荣辱死死捆绑在一起。 然而,厅内一片寂静。 族老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王明远更是面沉如水。 如今王家已经不需要王氏的接济,靠着将军府,王家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如今王氏一来便要将钱全部拿回去,那怎么可能? “管家权?”王明远冷笑一声,“妹妹,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将军府家大业大,谢大将军的俸禄、赏赐、田庄铺子的收益,金山银海也堆得下!你管了这么多年家,才给我们拿了多少?怎么会没钱?” “再说了,将军府除了你能管家还有谁?你那个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嫂吗?把我们当傻子骗?!” 他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跳起:“这些年,你看顾娘家?王家是沾了你不少光,可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王家将你养大,你就该反哺王家!自己捅出天大的篓子,就该自己想法子,你已经嫁出去了!是别人家的人!反倒跑到娘家来,狮子大开口要我们替你填这无底洞?王氏!你做梦!” 王氏被兄长劈头盖脸的质问砸得头晕眼花,脸上血色尽褪。 她没想到大哥竟如此不留情面,丝毫不记她的好! 这些年若不是她,王家还在地里刨食!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她大哥说出来的话。 “大哥!你怎能如此说我!” 王氏也豁出去了,指着王明远尖声道,“你也知道这是无底洞?这些年,钱都是拿给了你们!如今我这边情况危急,你就说我是泼出去的水了?” “王家这些年借着将军府的名头,在外头得了多少便利,省了多少麻烦,赚了多少银子,你们心里没数吗?!” “如今我落了难,你们就想撇清干系?门都没有!王家与将军府二房,早就绑在一条船上了!我沉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姑奶奶!你这话太过了!”一位白发族老气的胡子直抖,“王家清清白白做生意,仰仗将军府庇护是有的,但你本就是王家女,仰仗了又如何?如今你要为了一个区区管家权,就要我们我那王家掏出这么多钱,那可是十几万两!不过是管家权,你就算丢了又如何,大不了日后王家每月给你拿些银子,日子还怕过不下去吗?” 王氏气笑:”您说的是人话吗?区区管家权?那是我在将军府呆着的根本!我若是不在将军府了,你们也捞不着将军府的好处!” 她似乎是被气狠了,捏着帕子怒骂道:“这些年你们靠着将军府赚了多少钱,还拿将军府的钱放印子!这些年又收受了多少贿赂?桩桩件件,哪一样经得起查?我手里可都留着底呢!我要是完了,这些东西落到谢桑宁手里,王家...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你...你竟敢威胁宗族?!”王明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氏,目眦欲裂。 “威胁?”王氏上前一步,脸上再无半分哀求,“大哥,我这叫自救!也是在救王家!本想好生说予你们听,但你们竟如此不要脸!” “现在只有一条路,凑钱!变卖族中能变卖的产业,田庄、铺子,能卖的都给我卖了!三日之内,我要看到银子!否则,大家就一起死!我在将军府待不下去的话,你们也休想独善其身!” 花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王明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族老们毫不怀疑,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真的做得出来! 第25章 众叛亲离 “好...好!好一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明远怒极反笑:“我王明远瞎了眼,竟有你这样的妹妹!为了一点管家权,你竟要拉着整个王家给你陪葬!” “我也瞎了眼!竟帮助这样的娘家!你们懂个屁!若不是帮扶娘家,我如今处境不会这么难堪!大哥,废话少说!” 王氏寸步不让,眼神凶狠:“你们拥有的,本就是我给的!还,还是不还?我只等一句话!” 王明远死死盯着王氏,胸膛剧烈起伏。 最终,王明远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王福…去请族里的账房先生,将族里的钱算清楚,王氏给的都给她还了!若是不够,便卖房卖地!” “老爷!”族老们失声痛呼。 “闭嘴!”王明远猛地一拍扶手,“不卖?等着她带着那些证据把我们都送进大牢吗?!你们想清楚!族中还有考学的子辈!” 王氏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一松,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从今往后,她王氏在金陵,除了将军府里那个火山口上的位置,再无半分倚仗,更无半分退路。 娘家? 已成死仇!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王家的祠堂灯火通明,争吵、哭嚎、咒骂声不绝于耳。 王氏如同监工的恶吏,寸步不离地守在祠堂外临时设下的账房里。 她无视了所有族人的唾骂和诅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钱!更多的钱!必须在时限前凑够亏空!她必须将管家权握在手中! 第三天清晨,朝阳将王家祠堂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明远将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重重摔在王氏面前的桌子上。 他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都在这儿了!连你嫂子的陪嫁铺子……能卖的都卖了!能押的都押了!整整十二万两!拿着这些银子滚!给我滚出王家!从今往后,我王明远没有你这个妹妹!” “王家也没有你这个姑奶奶!你生老病死,富贵荣辱,再与王家无关!若敢再踏入王家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王氏扑上去,紧紧抱住那匣子,冰凉的木匣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泪眼看向王明远,仿佛是最后一眼:“我王珍同愿此生不复相见!” “滚!给我滚!” 王氏听到这话,心中一痛,但很快又想开了,管家权保住了就行...什么家族,她已经不再想了,他们一家绝对不能被将军府赶走! 若是赶走了,王家必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来来回回都算是没有娘家,丢了又何妨... 清晨的日出,照出王氏独独一人的影子。 —— 回到将军府的王氏立马拿出账本,开始一笔一笔的对。 应该还要差些,卖掉嫁妆首饰和给谢无忧的陪嫁庄子,应该就够了。 待到王氏找到谢无忧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谢无忧发疯了。 “凭什么?!”谢无忧猛地从绣墩上跳起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委屈,“那是我的庄子!我的嫁妆!谢无虑名下也有铺子庄子!母亲为什么不卖他的?!为什么偏偏动我的!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王氏被女儿的尖叫吵得脑仁嗡嗡作响,她耐着性子哄劝:“无忧!你冷静点!你弟弟是男子!是二房唯一的指望!日后你也得靠着他!他手上必须得有些产业傍身,日后说话才有底气!” “这次是委屈你了,娘保证!等过了这难关,娘定给你翻倍的补回来!给你置办更好的庄子!更好的嫁妆!” “翻倍?补回来?呵!”谢无忧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许诺。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在母亲眼里,谢无虑永远比她重要! 他的前程,他的脸面,他的一切都值得牺牲一切去保全,而自己...就活该被牺牲,被舍弃! 她看着王氏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淹没了她。 突然间,谢无忧感觉好些没意思,她像被抽干了力气。 谢无虑永远比自己重要。 突然,她产生了一个恶毒的想法; 既然……既然弟弟能想着顶替谢桑玉,成为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承这泼天的富贵和权势… 那为什么她谢无忧就不能顶替谢桑宁,成为将军府尊贵无双的嫡女?! 到了那个时候,谁还敢瞧不起她谢无忧? 谁还敢随意动她的东西?谢桑宁如今拥有的财富和地位,都会成为她谢无忧的囊中之物! 而谢无虑……呵,他也得看自己的脸色! 想到这里,谢无忧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脸颊甚至泛起病态的潮红。 她现在是看清了,自己这个好弟弟,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这个姐姐,却还要处处利用她! 既然指望不上别人,她谢无忧,就要为自己搏一个真正的前程! 当夜,谢无忧躺在锦被中,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天色微白,谢无忧终于想到了办法。 她要等谢桑宁出府! 只要她踏出将军府的大门……自己就有办法让她身败名裂!彻底毁掉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和那身令人作呕的骄矜! 谢无忧盘算得清楚:一旦谢桑宁失了清白,必在金陵城、在将军府再无立足之地! 女子名声大过天。 府中定会匆匆将她草草发嫁,打发出门! 届时,她谢无忧作为府中仅剩的女儿,所有的资源、全府的助力,自然尽数倾注于她一身! 何愁不能嫁入高门,乃至攀上王公贵胄? 虽说眼下婚约在身,但若能攀得更高枝,谁会甘心止步于此? 她的未婚夫婿,乃是永宁侯府的庶子卫子凯。 虽是庶出,此人倒有几分本事,这两年,年纪轻轻便凭军功擢升五品将军,算得上是难得的少年英才,一时风头无两。 更有传闻说,卫子凯便是皇上选定能和谢震霆抗争之人。 这门亲事,原定的是永宁侯嫡子与镇国将军府嫡女联姻。 但皇上哪里愿意,这不是让将军府势力更大? 正好永宁侯偏宠妾室,竟生生将联姻对象换成了庶子!这一换,正好换在了皇上的心坎上。 毕竟堂堂嫡女岂能下嫁庶子? 再加上王氏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纵然是庶子,那也是从前谢无忧高攀不起的门第! 这联姻便落在了庶子卫子凯与二房谢无忧身上。 卫子凯的亲娘气坏了,但这是皇上首肯的婚事,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谢无忧本身也是不乐意的,她认为自己不应该只嫁给一个庶子。 但自从卫子凯得了将军名号,谢无忧面上光彩极了,在闺中密友前,眼睛都快长在了天上。 她心中早有计较:若算计谢桑宁之事不成,她便嫁与这前程似锦的卫子凯,也算不亏。 可若事成……这卫子凯,便配不上她了! 第26章 假刀杀人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谢无虑便如同往日一般,带着书童墨砚前往书院。 今日他一进书院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往常见他进来便热情招呼的几位表兄弟,今日却只是抬眼瞥了他一下。 谢无虑面上笑容不变,拱手道:“诸位兄台早。” “哟,这不是咱们谢大才子吗?今儿个来得倒早。” 开口的是他舅舅王明远的嫡长子,他的大表哥王弘业。 “表哥早。”谢无虑维持着笑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早?我可不敢当你这声表哥!” 王弘业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谢无虑面前。 “谢无虑!你娘干的好事!你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为了她那点破管家权,逼着我爹和族老们变卖祖产田庄!连我娘的陪嫁铺子都没放过!生生逼着我们王家凑了十二万两银子给她填窟窿!” 谢无虑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十二万两? 变卖祖产? 连舅母的陪嫁都卖了? “你娘真是好手段!好狠的心肠!”王弘业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谢无虑脸上,“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王家,我呸!我看就是为了她那点当家主母的虚荣!为了死死攥着那点权柄!她王珍算个什么东西?” “我爹说了!从今往后,王家没有王珍这个姑奶奶!更没有你谢无虑这门亲戚!你们二房,爱死哪儿死哪儿去!少沾我们王家的边儿!” 王弘业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戳到谢无虑的鼻尖:“谢无虑,我告诉你,往后在书院里,在金陵城,见了我王弘业,你最好绕着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周围的嗤笑声再也压抑不住地响起。 “啧啧,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天王家闹那么大动静……” “十二万两啊!王家这回怕是倾家荡产吧?” “真够狠的,为了管家权,连娘家都不要了?” 完了! 王家的决裂,断了他最重要的一条后路! 王家虽然门第不高,但这些年借着将军府的势,生意做得不错,积累了可观的家底和人脉。 谢无虑一直以来的盘算,便是暗中利用母亲掌家的便利,将军府的钱财资源像细水长流般滋养王家,让王家成为他谢无虑的私库和退路。 一旦将军府这边事有不谐,或者他成功过继后需要更多助力,王家就是他坚实的后盾! 他甚至可以借助王家积攒的钱财,为自己谋一个更体面的出身或前程。 可现在呢? 母亲为了保住那该死的管家权,竟然釜底抽薪,把王家彻底得罪死了! 不仅断了财路,更断了人脉! “表哥……”谢无虑艰难地开口,试图挽回一点什么,声音干涩嘶哑。 “闭嘴!谁是你表哥!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说完,王弘业狠狠啐了一口,转身拂袖而去。 谢无虑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墨砚!”谢无虑猛地低喝一声,“回府!” 他甚至没跟夫子告假,也顾不得维持什么仪态,书童墨砚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跟上。 “愚不可及!” 马车刚在将军府侧门停稳,谢无虑阴沉着脸,直奔二房所在的东跨院。 “砰!” 门被谢无虑狠狠踹开,巨大的声响惊得里面正在对账的王氏浑身一哆嗦。 “无虑?你……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王氏看着儿子铁青的脸:“可是书院有什么事?谁给你气受了?” “给我气受?” 谢无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反手重重关上门。 “母亲!您倒是说说,是谁给我气受了?!” “您昨天去王家干的好事!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王氏嘴唇哆嗦着:“我...我那也是没办法啊!无虑,你不知道谢桑宁那小贱人逼得有多紧!她只给我三天时间,要我拿出账本,还要把亏空的银子一分不少地填回去!否则就要收回管家权,把我们赶出将军府啊!” “三天?她给你三天你就信了?!” 谢无虑猛地拔高声音,他一把抓起王氏面前的账册,狠狠地摔在地上! “为了这破玩意儿!您就把王家往死里得罪?!您就把我们二房唯一的一条退路给彻底堵死了?!” “退路?” 王氏被儿子的暴怒和质问震得有些懵,随即也急了:“什么退路?无虑,你在说什么?” “您以为没了管家权,谢桑宁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就能立刻把我们扫地出门吗?” 谢无虑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他指着地上的账册,又指向王氏,手指都在颤抖,“愚蠢!您简直是愚不可及!” “您知道庆国的规矩是什么吗?!” “管家权!是内宅主母的权力!祖母把管家权交给您,是因为她是长辈,大伯远在边关,林氏早逝!府中没有主母!” “谢桑宁是什么身份?她再厉害,再是嫡长女,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庆国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儿,哪怕她是公主,也没有资格掌管中馈!这是礼法!是铁律!” “她谢桑宁再嚣张,再想夺权,她能越过这条铁律吗?除非是祖母自己想收回管家权亲自管了,或者我那好大哥谢桑玉立刻成亲,把他的新夫人娶进门!只有新的主母进门,这管家权才能名正言顺地从您手里移交过去!” “除此之外,只要祖母不管事,只要谢桑玉一日未娶,只要您不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这管家权,就永远只能落在您头上!她谢桑宁,就算恨得牙痒痒,她也拿不走!” “轰!” 谢无虑的话,如同惊雷,在王氏头顶炸开! 她整个人都懵了,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大庆竟然有这样的规矩? 女儿不能管家!未出阁的姑娘没有资格掌中馈! 谢桑宁再厉害,她也不可能公然对抗整个社会的礼法规矩! 她所谓的收回管家权,根本就是一个空架子! 一个逼她自乱阵脚、自掘坟墓的毒计! 而她竟然真的上当了! 像个傻子一样,被谢桑宁用一把根本砍不到她脖子上的假刀,自断尾巴! “噗通!” 王氏双腿一软,重重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第27章 隔阂 “现在您明白了?” 谢无虑看着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 “您为了这个根本丢不了的管家权,把王家彻底得罪死了!断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后路!您说,您这是干了什么?!” 这番指责让王氏从打击中稍微回神,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死死瞪着这个她最疼爱的的儿子。 “我干了什么?谢无虑!你还有脸问我干了什么?!” 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为了谁?!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二房!为了保住我们在将军府的立足之地!为了不让人把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赶出去!” “是!我是蠢!我是被谢桑宁那贱人下了套!可我当时能怎么办?!她步步紧逼!她手里捏着账目的把柄!她随时能捅到老太君那里去!我除了去王家要钱,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管家权被她夺走?看着我们被扫地出门?!” 王氏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恐惧、委屈和绝望都哭出来。 “我为了凑钱,连我自己的嫁妆首饰都当得差不多了!我甚至……我甚至动了无忧的陪嫁庄子!” “可我没有动你名下的任何一间铺子、一亩田地!我宁可去逼王家,宁可去当自己的东西,我都没想过要动你的!” 她伸出手,死死抓住谢无虑胸前的衣襟,仰着脸,泪流满面地质问:“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根基!那是你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是我这个当娘的,唯一能为你守住的、最值钱的东西!” “我宁可自己什么都没有,宁可跟娘家成了仇人,我也没舍得动你分毫!” “可你呢?我的好儿子!你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就骂我蠢!骂我断你后路!骂我让你丢脸!你只知道你的谋划!你的后路!你的脸面!你可曾想过我掏空自己、与娘家决裂时,心里有多痛?!” “无虑!我是你娘啊!是你亲娘!我做的这一切,就算再蠢,再错,那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 王氏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因激动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你不体谅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仿佛我是什么罪人?!” 谢无虑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控诉震住了。 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娘...”谢无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烦躁。 “我不是不体谅您。可您知不知道,您这样一闹,我们损失有多大?王家这条路断了,我日后在金陵行事,就少了一大臂助!” “谢桑宁这一招,根本就是借刀杀人!她什么都没做,就逼得我们自断一臂,内里生乱!”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王氏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儿子。 谢无虑眼神阴鸷:“怎么办?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现在只有看谢桑宁有什么动作,见招拆招。 她这一招实在太狠。 “至于王家……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不用再顾忌了。日后,母亲你就当自己没有娘家了吧。” 王氏心底一片冰凉。 她终于彻底明白,谢桑宁那把假刀,砍下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伤口。 —— 坤宁宫里,皇后语重心长,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大皇子看。 “你不要看不起谢桑宁,她虽是从西寒长大,可她有个手握重兵的爹!人家还有泼天的富贵!你再看看你心里头那个柳小姐,她有什么?除了一双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眼睛,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皇后越说越急,声音都拔高了些:“乙儿,你可是要做太子、将来要坐龙椅的人!眼光得放长远,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儿女情长!那点眼泪,能帮你稳住朝堂,还是能帮你压服你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 她见裴乙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继续说:“本宫知道你现在迷那柳家姑娘。行!本宫不拦你这份心思。这样,等把谢桑宁娶进门,你立刻就能把那柳姑娘抬进府里做妾!这总行了吧?等你登了大宝,成了九五之尊,你想给她个妃位,岂不容易?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裴乙听着,却满脸都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个乡野村妇。 他心里嗤笑一声。 他虽没见过谢桑宁,但从妹妹裴明月嘴里听说过,谢桑宁在他心里,就是个空有家世、粗鄙不堪的蛮女。 哪比得上他的柳妹妹? 柳妹妹心思纯净,刚认识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大皇子,但也对他这么好,满眼都是自己。 要是让谢桑宁那种女人当了主母,他的柳妹妹还不得被她生吞活剥了?毕竟那谢桑宁连公主都敢呛。 柳妹妹的父亲官位是不高,区区五品。 可这有什么打紧?等他将来当了皇帝,提拔岳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裴乙虽然是皇子,金尊玉贵,可心里向往的,是话本子里那种自由自在、两情相悦的爱。 柳妹妹就给了他这种感觉。 在她面前,他不是什么大皇子,她不怕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她甚至不像那些死气沉沉、只会困在绣楼里的闺秀。 柳妹妹曾说她有个梦想,等她有钱了便把慈幼院开满整个大庆! 多么有大爱的人,多么善良的女子!这才是他裴乙想要的知心人! 皇后看着儿子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如今龙椅上那位,总觉得自己还春秋鼎盛,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底下的九个儿子,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呢! 就连那个最不成器、整天游手好闲的老九裴止,都未必没有机会! 娶了谢桑宁,就等于把谢家那泼天的兵权和财富牢牢绑在了自己的船上,这是多大的助力! 现在皇帝不敢明着动谢家,但若是能从谢桑宁这里打开缺口,让谢桑宁对乙儿死心塌地,再由乙儿去求一道赐婚圣旨... 皇帝就算心里再膈应,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也必须答应! “罢了罢了!”皇后揉着额角,语气带着疲惫,“本宫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左耳进右耳出,跟对牛弹琴似的。等过些日子太后寿宴,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到时候,你那柳妹妹肯定也会来吧?你就把她们俩放在一块儿,仔仔细细地比一比!看看清楚,到底谁才是能站在你身边、助你青云直上的正头皇子妃!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第28章 柳诗 裴乙出了坤宁宫,胸中憋着一股郁气。 他只想娶他的柳妹妹! 分明父皇见了柳诗作的画也微微颔首,赞了句才情不俗。 偏偏母后,一口咬定柳诗小门小户,不堪为皇子正妃,甚至侧妃都嫌她根基浅薄! “满口勋贵门第,世家联姻!” 裴乙烦躁地踢开脚边一颗碍眼的小石子,“他们何曾想过我的感受?我堂堂皇子,难道连娶个心爱之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脑海中闪过柳诗那双总是含羞带怯的眼睛...再对比母后口中那位谢桑宁... 在西寒那等苦寒之地风吹日晒了十年! 蛮荒之地能养出什么闺秀? 定然肤色黝黑、举止粗鄙、言语无状,说不定还带着一身羊膻味儿! 光是想象一下要与这样的女子同床共枕,裴乙就一阵恶寒。 “柳妹妹那般敏感,若知道母后逼我娶这等粗蛮女子...” 裴乙心口一紧,仿佛已经看到她得知消息后独自躲在闺房,泪水沾湿绣帕,却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可怜模样。 不行!他得去见她! 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要告诉她,他的心从未变过! 那个什么谢桑宁,休想插足他们之间! 念头一起,裴乙脚下生风,也顾不得仪态,几乎是冲出宫门,直奔员外郎府邸后巷。 他熟门熟路地寻到那僻静角落,左右张望无人,弯腰拾起一颗圆润的石子,手腕一扬,那石子便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了柳诗居住的小院墙内。 这是他二人约定的暗号。 不多时,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柳诗微微喘息着,出现在裴乙的面前,显然是小跑而来。 “柳妹妹,你可慢着些!” 裴乙见她出来,心头一热,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满是关切与怜惜。 他本能地想伸手扶她,却在触碰到她衣袖前顿住,想起礼数,又讪讪收回。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愈发显得他情根深种。 “乙哥哥?”柳诗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仰起脸看他,眼中水光盈盈。 “这个时辰……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裴乙被她这关切的眼神看得心头酸涩更甚,满腔的憋屈与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的墙壁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 “还不是我母后!”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她竟逼我娶那镇国将军府的谢桑宁!” “谢……谢大小姐?” 柳诗适时地露出震惊表情,“那位……刚从西寒回来的?” “就是她!” “母后只看她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只看将军府的门楣!却要把这样一个粗鄙不堪、惹是生非的女人塞给我!她凭什么?她哪一点配得上我?哪一点...及得上柳妹妹你半分?!” 裴乙说到最后,声音带着痛苦,深情地凝视着柳诗。 柳诗心中冷笑连连。 粗鄙不堪?惹是生非? 这位大皇子殿下真是被皇后保护得太好,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谢桑宁在赏花宴上的表现,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那是底气!是魄力! 是连公主都不得不暂时避让的锋芒! 裴乙这番话,落在柳诗耳中,只让她觉得愚蠢又可笑。 人家谢桑宁指不定还看不上这蠢货呢。 若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自己也不会在他身上花心思。 然而,她面上却是一派泫然欲泣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贝齿轻咬着下唇,仿佛承受了巨大的打击和委屈,声音都带着颤抖:“乙哥哥...莫要这样说桑宁姐姐...她...她毕竟是功臣之女,想来总有可取之处吧?” 她微微侧过脸,一滴晶莹的泪恰到好处地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是柳诗不好...出身卑微,配不上乙哥哥的厚爱...更不敢...不敢奢望什么...” 她这副强忍悲痛、为他着想的模样,瞬间点燃了裴乙所有的保护欲。 “不!柳妹妹!” 裴乙冲动地想握住她的手,又被理智强行压下,只能急切地辩解:“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什么功臣之女,什么门第规矩,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要你!那个谢桑宁,休想进我的门!” 柳诗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深深看着他,里面满是依赖和感动:“柳诗信乙哥哥...” 当时怎么就选了这么个皇子勾引,蠢得挂相。 他到底能不能当上太子... 送走裴乙后,柳诗回了屋,她闭眼复盘。 嗯,没有表演错误的地方,还是那个善良的小白花。 不过...寿宴上裴乙就会见到谢桑宁。 谢家那位大小姐,确实蛮吸引人的... 这倒是有些难办,男人嘛,都是这样。 —— 瑞雪楼,谢桑宁还不知道皇后已经惦记上了她。 这会子正准备出门,谢桑宁此行,自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邻县,便是她埋下的重要一子。 这些年,她耗费巨资,将一批从西寒就跟随她的心腹精锐,以各种身份悄然安置在金陵或周边。 其中便有二十几名精心挑选、头脑聪颖、意志坚韧的少年郎或老年郎,被她安排了科举。 为了他们,谢桑宁可谓下了血本。 重金延请那些早已隐居山林、甚至因前朝覆灭而隐姓埋名的当世大儒,不拘一格,只为应试。 甚至,连前朝那位桃李满天下的总考官,都被她的人从深山老林里请了出来,成为这批学子真正的总教头。 十年磨剑,只为今朝。 科举两月后开考,殿试紧随其后。 谢桑宁对这批人寄予厚望,他们不仅是被应试教育千锤百炼的考试机器,更在那些经验老道的大儒指点下,通晓实务,深谙权术。 他们,将是她在朝堂之上,最锋利也最不易被察觉的暗刃。 今日,便是去阅兵,去点火。 马车一路颠簸,纵使车厢内铺了厚厚的锦褥,谢桑宁的眉头也未曾舒展过一分。 她挑剔地用指尖挑起车帘一角,瞥了一眼窗外略显萧索的田野和远处灰扑扑的县城轮廓,嫌弃地撇了撇嘴角:“穷酸破落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都如此差劲,这庆国当真是被治理的金玉其内败絮其外。” 第29章 书院 马车最终在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下。 院门朴素,匾额上书“书院”二字,字迹刚劲有力。 守门的老仆显然是得了吩咐,见这辆沉香木马车,眼中闪过一丝敬畏,连忙躬身开门。 谢桑宁搭着如春的手下了车,一落地,目光便扫过院内。 青石板地面扫得还算干净,几株寒梅在墙角开得孤傲,除此之外,朴素得近乎寒酸。 院内立马出来了不少人,为首的老者,正是那位隐姓埋名的前朝总考官周致远,人称周夫子。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瘦。 见到谢桑宁,他躬身行礼:“老朽周致远远,恭迎大小姐。” 谢桑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略一点头,算是回应。 一行人一同前往书斋。 书斋内,几十名学子正襟危坐,或埋头疾书,或低声诵读,气氛肃穆。 当谢桑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瞬间打破了这份肃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知道,大小姐每次出现都能骂哭几个大男人。 但没人会恨她,因为有她,他们才会从地里站出来,才能坐在这学堂,心无旁骛的学习! 便是毒舌一点又如何,这里没有好赖不分的人。 谢桑宁莲步轻移,环视一周。 她挑剔的目光扫过学子们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衣,扫过书案上磨损的砚台和秃了毛的笔,最终落在那一张张因苦读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呵,瞧瞧你们这副样子,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知道的你们是来考功名光宗耀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佃户聚在这里等东家发糠咽菜呢!” 果然,来了,第一句便如此戳人心窝子。 这不是为了给她省些钱嘛,这是书院老师和学生们共同商议决定的,大小姐毕竟养着他们这么多人。 学子们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谢桑宁无视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最前方。 如春早已机灵地搬来一张椅子。 谢桑宁优雅落座,接过如夏递来的暖手炉,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都抬起头来,让本小姐瞧瞧,这十年银子堆出来的栋梁之才,可还有几分人样儿?” 学子们依言抬头,努力挺直脊背。 谢桑宁的目光在每一张脸上扫过。 “你,”她随意点向一个身材瘦削、眼神却格外明亮的少年,“叫什么?写的文章拿来。” 那少年名叫陈砚,是这批学子中公认的佼佼者。 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将自己刚写好的策论呈上。 谢桑宁接过,只扫了几眼,黛眉便高高挑起。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拈着那页薄薄的纸,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腕轻轻一抖。 那页文章便如同无用的废纸,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掉在陈砚脚边。 满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陈砚要被批了。 “立意看似高远,实则空洞无物,尽是些拾人牙慧的陈词滥调!引经据典倒是不少,可惜用错了地方,牛头不对马嘴!周夫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头名?十年银子,就堆出这么个玩意儿?” 她每说一句,陈砚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的学子更是大气不敢出。 其实,他的策论是非常优秀的。 但是,目前谢桑宁只需要他们应试,只需要他们考上! 这些优秀的策论,这些绝妙的想法,不会让他们考上科举! 书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学子们个个如坐针毡。 谢桑宁端起如秋奉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不过…” “陈砚,立意虽空,但至少还知道关心民生疾苦,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这番表扬,听起来依旧带着讽刺,但落在学子们耳中,简直是天籁! “都听清楚了,本小姐骂你们,那是为了你们好!” “骂你们,是因为你们还不够优秀!” “两月后,你们要踏上的不是考场,是战场!” “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修罗场!是决定你们是成为人上人,还是继续滚回泥地里做蝼蚁的生死场!” “你们只有一次机会,考得上,那便走你的青云路,考不上,那便带着你们的家人滚回西寒,一辈子地里刨食去!” 她站起身,更衬得她气势迫人。 “你们以为,本小姐这十年银子砸下去,请来这些隐世的大儒,是为了让你们写几篇考不上的文章,写些自以为是,利国利民的文章,然后灰溜溜地回来告诉本小姐我尽力了,但没考上?” “做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本小姐告诉你们,科举!是你们唯一的路!” “是你们唯一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上,告诉所有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机会!是你们唯一能报答本小姐这十年真金白银投入的机会!” “所以,收起你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收起你们那点无用的委屈!'' “考不上,你们的一切想法都是空谈!你们,连同本小姐这十年的心血,都将成为笑话!”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沓空白宣纸,重重拍在桌上! “现在!都给本小姐动笔!把你们那些天方夜谭的东西,重新写过!周夫子!” 周致远上前一步:“老朽在。” “盯紧了!谁再敢懈怠,谁再敢出错,别怪本小姐的鞭子不认人!本小姐对付几个脑子进水的读书人,有的是手段!” “还有!”她目光扫过角落侍立的如春,“如春,把带来的东西分下去。” 如春应声,和如夏、如秋、如冬一起,将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了进来。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 上品墨笔纸,新的冬衣,一盒盒精致的糕点和肉脯,甚至还有一袋金瓜子,足够他们改善家中情况和应急。 年纪最大的陈生,看到这些东西已是涕泪横流! 这些金瓜子完全能让自家老母得到很好的治疗! “脑子要用,身子也不能垮了,这点东西,是本小姐赏的。但记住,拿了好处,就得给本小姐拿出真东西来!” “两月后,本小姐要看到你们的名字,都高高挂在桂榜之上!若是谁名落孙山…” 第30章 寿宴 她没说完,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看着眼前的东西,学子们心中一股暖流划过。 “谢大小姐赏赐!” 所有学子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洪亮。 “行了,少拍马屁。”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本小姐走了,看着你们这地方就心烦。周夫子,这里交给你了。” 身后的老师和学生都弓着身子送别谢桑宁。 马车驶离书院,重新踏上返回金陵的官道。 谢桑宁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 “小姐,您方才…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如冬心有余悸,“那些话,也太重了些,奴婢都怕他们承受不住…” “重?玉不琢不成器。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妄想登天子堂?” “本小姐要的不是那些读了几本酸书就自命不凡的软脚虾。” 再说了,这些话才哪到哪,想起在高考时听到的那些话,自己还是说轻了呢。 她承认,今日鸡娃的这些话,多是自己当年高考听见的。 谢无虑这次也会参考科举,整个二房都十分在意。 连最近看这弟弟不顺眼的谢无忧,也十分期待,跟着王氏一道忙前忙后,补品汤水流水似的往谢无虑书房送。 如果考上了,二房就有底气了。 谢桑宁也预估这次谢无虑会考上。 这人虽一肚子坏水、心思歪得跟麻花似的,但读书上确实下了死力气,脑子也不算太蠢,算是个读书苗子。 可那又如何? 对她谢桑宁来说,谢无虑考不考得上,是状元还是同进士,都没用。 她只用盯着自己手里那二十几个精心养出来的苗子,这是她渗入朝堂的第一步。 至于这些人,将来高中了,翅膀硬了,会不会生出二心,不听使唤? 呵。 谁有这个狗胆试试? 他们的爹娘兄弟、老婆孩子,可都牢牢攥在她手心儿里呢!谁敢当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真有那不长眼、不长心,以为自己能扑腾出她五指山的,正好! 剁了翅膀,拔了舌头,挂起来当个血淋淋的例子给其他人瞧瞧,杀鸡儆猴这活儿,她谢桑宁熟得很。 不过嘛...这种糟心事的几率,小得很,甚至压根儿就没有。 因为她养出来的这些人,连带他们的一家老小,对她谢桑宁,那都是感激涕零! 西寒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是她让他们吃上了饱饭,穿上了暖衣,靠着自己的力气和能力体面地挣钱,家里的娃,不分男女,全都能得到义务教育。 整个西寒,如今哪还有半点荒凉样? 街道干净,铺面兴旺,比金陵城都要繁荣。 连西寒的县令都心甘情愿被她架空。 诉职的折子怎么写,也全是按她吩咐的。 每个月都是这句:“西寒一切如常,穷山恶水,民生凋敝...” 皇上都懒得多看。 所以外人几乎无人知道西寒早已翻天覆地。 路上没半个乞丐,破庙里也没有饿死的尸骨。 她还自掏腰包建了三个大书院,可以说,没有谢桑宁,便没有西寒的今日。 若有人不满,便会被取消全家的福利和读书的资格。 这惩罚重得要命,谁敢试?谁又舍得试? 没人比西寒人更懂大小姐那张刀子嘴底下藏的豆腐心。 更没人傻到想回到过去那种啃雪吃土、朝不保夕的鬼日子。 那份感激,是实打实刻在骨子里的。 —— 几日后,众人期待的太后寿宴到了。 天还没亮透,老太君就被人搀着起了身,一品诰命的蟒袍霞帔穿戴齐整,头发一丝不乱。 谢无忧早在门口侯着了,赶紧上前扶住祖母手臂,那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后面去,她今日也是狠捯饬了一番,胭脂抹得格外红。 今日祖母也正是趁着寿宴好让自己见见卫子凯,最好培养下感情。 她的目标可不只是培养下感情,还想要物色下别的更好的男子。 若是能将谢桑宁的名声搞差,自己可就不止卫子凯这一个选择了。 谢无忧本是没有资格去太后寿宴的,她按理说只是平民,但老太君有一品诰命在身,让谁陪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谢无忧这次长了教训,知晓可以去寿宴后虽然得意,但没跑去谢桑宁面前嘚瑟,只敢在心里头把谢桑宁骂个千百遍,面上却夹紧了尾巴。 瑞雪楼,谢桑宁慢条斯理的梳洗完毕,便带着如春入了宫。 一到门口,便遇见了翘首以盼的谢如宝。 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脸蛋冻得红扑扑,显然等了不是一时半会儿。 她一把挤开如春,扶着谢桑宁下了马车,又亲亲热热地挽住谢桑宁的胳膊,小嘴叭叭地就没停过,“我眼巴巴望了半天,脖子都酸了!桑宁姐姐,我扶着你走!” 谢如宝一见到谢桑宁便像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谢桑宁无奈,但也被她牵着往宫里去,如春和谢如宝的婢女则在身后捧着寿礼。 所有马车到了宫门都得停下,需得自己走进去。 一品诰命夫人有资格在宫里乘步撵,这是无上的荣光。 此刻,老太君端坐其上,面容肃穆,目不斜视。 落后半步跟着步撵走的谢无忧,下巴抬得高高的,努力挺直腰板,竭力想摆出副矜贵小姐的派头。 步撵比较慢,不一会,谢桑宁几人便追上了老太君一行人。 谢无忧憋着没回头,她怕谢桑宁看见她,又当着众人面给她好大一个没脸。 谢桑宁停下脚步,动作行云流水,规规矩矩对着老太君行了个福礼。 “祖母安好。” 老太君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嗯”,眼皮子耷拉着,像是多看她一眼都不愿。 谢桑宁也不恼,行完礼便往前走去。 身后人开始小声讨论:“看样子这老太君并不喜欢谢家大小姐,这么重要的场合倒是把二房那个没身份的孙女带来了。” “早有听闻,这老太君偏宠着二房呢。” “是我我也偏宠,那常年陪在身边伺候着的可不是二房,大房谁都不在。” “你这就不对了,大房没人打拼,她能得上诰命,如今坐在步撵上吗?我觉着这老太君拎不清...” “谢大小姐这气度涵养,才是真真儿的大家风范,被这么晾着,脸色都不带变的。” “可不是?瞧那谢二得意的,真当自己是什么正经小姐了?也不看看是沾了谁的光…” 这些话飘进了谢无忧的耳朵,让她脸青一阵白一阵。 又是谢桑宁!每次都是她让自己难堪! 若是没有她...没有她... 有的时候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就是这么无理且取闹。 谢桑宁搭着谢如宝的手,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引路的小太监躬着腰,小心翼翼地将她们引到指定的席位。 刚一站定,还未落座,殿前侍立的大监便已展开礼单,清了清嗓子: “镇国将军府嫡女谢桑宁——” 唱到这里,大监的声音明显顿了顿,似乎也被接下来的内容哽了一下,才继续道: “赠白玉寿星捧桃一座——” “......” 殿内霎时陷入寂静。 第31章 太后寿宴 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聚焦在谢桑宁身上。 白玉寿星捧桃? 听起来勉强算个吉祥物件儿。 可...只有一座?! 要知道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寿宴! 在场的宗室贵胄、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是成箱成抬地往宫里送奇珍异宝? 这位以骄奢胜公主之名震动金陵的谢大小姐,就送了个白玉摆件? 高位之上的太后笑意瞬间凝固 果然是西寒那等荒蛮之地养大的野丫头,不懂规矩,不识大体。 侍立在太后右下首的二公主裴明月,见到谢桑宁便来气,正愁没处撒,此刻简直像瞌睡遇着了枕头! “呵!” 裴明月挺直了腰背,下巴高高扬起:“谢桑宁!本宫没听错吧?你平日里不是挥金如土、骄奢成性吗?怎么?到了太后娘娘的寿辰,反倒如此抠搜起来?” “怎么?你谢家的金山银海,只舍得往自己身上用,对太后娘娘的敬意,就值这么点儿?” 裴明月眼中闪着,着急着定下她不敬太后的罪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二公主又要发难了! 这位谢大小姐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然而,风暴中心的谢桑宁,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她没有直接回裴明月的话,而是朝着高座上的太后,端端正正、无可挑剔地行了一个大礼,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今日是您的千秋,桑宁本应竭尽心力,以表忠心。只备此薄礼,确实是桑宁的不是,万望太后娘娘海涵。” 她微微垂首,态度恭谨。 高位上的太后脸色稍霁——到底还知道认错。 算她还有点脑子。 但该有的惩罚得有,不然日后人人都只送这等便宜货,如何充盈皇上的私库? 还没等太后说话,谢桑宁脸上的歉意瞬间转换成困惑,眉头微蹙,红唇轻启,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和不解: “只是...” “方才二公主殿下的训斥,倒叫桑宁实在有些...糊涂了。” “殿下金口玉言,前些日子才在赏花宴上,当众训斥桑宁不知低调、挥霍无度、奢靡太过。” “字字句句,如雷贯耳,桑宁莫敢或忘,时刻谨记于心,不敢再行那等丢人现眼之举,唯恐堕了将军府清名,更怕惹殿下您不快。” 她语气温婉,句句在理。 “可今日,桑宁谨遵殿下教诲,收敛心性,不敢铺张,只奉上这家中珍藏多年、象征福寿绵长的白玉寿星,聊表寸心...”: “怎么反倒又成了殿下口中抠搜,不敬太后的罪证?”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裴明月,里面清晰地映出对方瞬间煞白又涨红的脸。 “殿下,桑宁愚钝,实在是不明白...您不是说宫中以身作则,那桑宁无论如何也不能践踏皇宫的脸面...” 谢桑宁轻轻叹了口气。 “您到底是想让桑宁奢靡些好呢?” “还是不奢靡的好呢?” “你!” 裴明月嘴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所有人都低着头恨不得原地消失。 这谢大小姐实在是太敢说了。 这不就是告诉大家,二公主之前斥责谢桑宁奢侈,是因为嫉妒谢桑宁,如今斥责谢桑宁抠搜,是占不到便宜又急眼,自己打自己的脸。 宴上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二公主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不少人满是欣赏的看向谢桑宁,包括裴乙,他正呆呆的看着谢桑宁,哪怕和谢桑宁起冲突的是自己的亲妹妹。 高位之上,太后脸上阴沉。 “够了!” 裴明月听见太后发火,立马煽风点火道:“皇祖母!她竟然敢...” 太后厉声打断:“哀家是让你住口!够了!” 裴明月一脸不可置信! 谢桑宁公然挑衅自己,皇祖母竟然还向着她! “裴明月!你的规矩呢?!堂堂公主,金枝玉叶,竟在这千秋寿宴之上,质问功臣之女?!成何体统!” “哀家看你真是被惯坏了!无法无天!谢小姐所言句句在理!前番你斥其奢靡,今日又讽其寒酸,朝令夕改,自相矛盾,让满殿宾客看尽了笑话!” 太后的斥责字字诛心,但太后也没有办法。 这很明显是裴明月故意找茬,就算对贺礼再不满意,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质问,落了皇家的脸面。 再说,若是今日斥责了谢桑宁,便会寒了不少人的心。 大家便会觉得,皇室就是这样,就是想要所有人将自家的钱财送入宫中! 裴明月被骂得摇摇欲坠,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她知道,皇祖母是真的怒了,而且,是在保谢桑宁! 是在替谢桑宁撑腰! 她伤心得摇摇欲坠,好像自从这个谢桑宁回了金陵,自己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利过。 这一点倒是和谢无忧不谋而合。 裴明月心中暗暗发恨,但知道自己现在得低头。 太后开口了:“桑宁丫头,今日之事,是明月无状在先,哀家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你父亲为国戍边,劳苦功高,你身为功臣嫡女,贤淑知礼,忍让克制,受委屈了。这礼物虽简朴,却是你一片诚心,哀家心领了。”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定性,谢桑宁没错,是公主无理取闹。 谢桑宁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恭谨和一丝受宠若惊,盈盈下拜:“太后娘娘言重了。桑宁不敢当。公主殿下心直口快,亦是性情中人。” “今日是娘娘千秋,桑宁万不敢因些许小事扰了娘娘雅兴,扫了诸位宾客的兴致。” 太后看着谢桑宁这副滴水不漏、从容不迫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忌惮与欣赏。 一场风波,在谢桑宁识大体的退让下,表面上算是平息了。 在场只有裴明月一个人受伤。 她心中暗恨,这谢桑宁实在狡猾! 正在这时,裴帝到了。 寿宴丝竹再起,珍馐陆续呈上。 那自诩深情,非柳妹妹不娶的大皇子裴乙,现在目光竟胶着在谢桑宁的身上。 第32章 太后寿宴2 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谢桑宁展现出的,不仅仅是那倾国倾城的容颜,更是那份面对皇家威压时,谈笑间翻云覆雨的气度! 这真的太迷人了! 若自己的皇子妃是她,也未尝不可! 裴乙自诩风流,见识过无数美人,却从未遇到过谢桑宁这样的! 危险又迷人。 他心跳如擂鼓。 这样一个女子... 若能将这朵带刺的玫瑰采摘下来,纳入自己的掌控中,驯服她的桀骜,让她只为自己绽放... 那该是何等快意! 更重要的是,她是谢震霆唯一的女儿! 若能娶了她...皇位还不是信手拈来。 裴乙端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眼神变得幽暗:若她来做自己的皇子妃... 似乎也不是不行? 至于柳妹妹,便与她好好说,同日进门便是了。 谢桑宁会不会答应,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认为没有拒绝的可能性! 就像柳妹妹一样,爱自己入骨。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抑不住。 裴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看向谢桑宁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志在必得。 宴会照常进行着,柳诗正含情脉脉地看向裴乙,仿佛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对方。 裴乙自然能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 一想到日后不仅有善解人意,温情小意的柳妹妹陪在身边,更是有谢桑宁这等有钱有权的绝色美人成为他的贤内助,整个人都飘了。 想到这,他又没忍住看了谢桑宁一眼。 这一眼,让柳诗心中警报拉响。 得,这个狗男人有心思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柳诗的视线迅速扫过其他皇子,将他们的样貌牢牢记住。 谁说女人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太后寿宴,只有太后能吃上席,其余人只能在下面坐着,等太后尝完这九九八十一道菜,而在这期间,就有不少官家女子展示才艺,希望能引起皇子们的注意。 如今,所有皇子都还没有皇子妃,包括如今已年二五的大皇子。 不久前,皇上才开了金口,可以开始给皇子们说亲了,有子嗣的妃子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所有皇子都很受欢迎,只有九皇子裴止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个,他纨绔到人尽皆知,就算有张全金陵数一数二的脸蛋,也改变不了大家对他的看法。 连柳诗都看不上他。 别人的纨绔可能是装的,但他的纨绔是正儿八经的。 他每日便是溜猫逗狗,斗斗蛐蛐,听听戏。 有时候来了兴致,便会约上狐朋狗友打蹴鞠,赌一些贵重的物件。 皇上看见他就头疼,皇后娘娘倒是满意得很,这么一个废物点心,等于提前出局,少了个争位的对手,多省心! 这会儿,别人都在正襟危坐看表演,就他裴止,歪在宽大的椅子里,手里捏着个酒盅,眯着眼。 那张脸倒是生得得天独厚,说是金陵城顶尖儿的俊美也不为过,可惜,配他那纨绔德行,在那些想攀龙附凤的官家小姐眼里,直接判了死刑。 好看顶个屁用! 裴止的名字是裴帝亲起,裴帝认为自己是真龙,龙生九子,自从裴止这个老九出生后,皇上便不再同意任何人继续生孩子。 怕破了他的龙生九子,破了他的龙命。 所以,九皇子名止,便是指皇子们就到此为止了,裴止是宫中最小的,也是最没有希望登上那个位子的。 没有任何人支持他,哪怕是他的母妃淑妃。 倒不是淑妃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是她也认为裴止别去争那高位,只要自己儿子能顺顺利利的长大就好。 但是对于选皇子妃,淑妃是在意的,自家不着调的儿子必须得有个管得住他的皇妃,再怎么纨绔,也不能丢了身为皇子的脸面。 皇后早已心定谢桑宁,淑妃也瞧见了她,但是简直不敢想。 淑妃娘娘看着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心里那叫一个愁啊,恨不得把手里帕子拧成麻花。 她倒是想给儿子找个好的!可谁乐意跳这个火坑啊? 淑妃的目光忍不住往谢桑宁那边瞟了瞟。 哎哟,这位要是能成自家儿媳… 淑妃赶紧把这个疯狂的念头按下去,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她儿子裴止有几斤几两? 自家祖坟要是真能冒出青烟,让谢桑宁瞎眼看中了裴止… 那她家地底下的列祖列宗,怕不是排着队朝四面八方磕头,磕到脑门开花,才能求来这天大的福分吧? —— 宴会上,众人纷纷上才艺,个个都想展示自己。 谢桑宁本以为这事和自己无关,却没想到皇上竟提到了自己。 “朕听闻,谢卿家的掌珠,养在西寒十年,倒是出落得才貌双绝,今日太后寿宴,不如谢小姐也上前展露一番?也好教我金陵的好儿郎们开开眼,见识见识西寒水土养出的别样风情?” 这话让谢桑宁简直是生理性反胃。 让她像伶人般献艺取悦? 但皇上开口,自己也不敢不应话。 “回皇上的话,西寒贫瘠,臣女并未学过琴棋书画,天威在此,献丑不如藏拙,还望陛下、太后娘娘恕臣女愚钝,不敢污了圣目。” 此前赏花宴上,谢桑宁作诗被裴明月瞒了下去,根本不敢让她父皇知晓。 如今倒也方便了谢桑宁。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便笑道:“你母亲当年可是金陵出了名的才貌双全,你可要继承你母亲的名声才是,如今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身上可有婚约?” 谢桑宁福身道:“父兄戍边十载,骨肉分离。臣女日夜悬心,寝食难安...如今只盼父兄早日平安归家,至于终身大事...” 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臣女此刻心如乱麻,只求能承欢膝下,稍慰这十年分别之苦...终身大事臣女暂时不作打算。” 话语未尽,已是哽咽难言,那份对父兄思念,情真意切,闻者动容。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有一丝微愠,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此朕也能理解,你的母亲是朕幼时好友,若是遇见心仪的儿郎,随时可以找朕赐婚,你的模样倒是与你母亲有八九分相似,让朕看了有些感慨...” 这话倒是让谢桑宁一愣,自己母亲竟然还和皇上有关系? 高台上的皇后听见这话,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 第33章 裴乙的心思 至于婚约,谢桑宁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逃脱。 这可是庆国。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女子三十未婚便会被绑一块大石头,丢进水里,京城外的护城河里,不知道躺着多少冤屈的骸骨。 谢桑宁对此不满并觉得恶臭至极,但这不是现在的她能改变的事情。 若是要改变,那就得改朝换代。 当她回来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人,她是要嫁的,但一定是她自己选的。 不求两相欢喜,但一定是可以完全掌控对方的才行。 婚后的生活她必须把握在自己手中。 待太后九九八十一道菜终于尝完,外面天色也开始变黑。 众人便跟随着太后和皇帝,前往前殿。 时辰一到,烟花绽放,美得不可方物。 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裴乙认为自己的机会到了。 他整了整衣冠,压下心头的燥热,悄无声息地走到谢桑宁身后,刻意放柔了嗓音,带着自以为是的体贴。 “如此良辰美景,谢大小姐可是在想父兄?” 还未等谢桑宁回应,不远处的谢无忧看见大皇子竟找谢桑宁说话,站不住了。 大皇子为何要找谢桑宁说话?难不成看上她了? 她绝对不允许谢桑宁嫁得比自己好!她不能让六岁以前被人忽视的日子再次重演。 若是谢桑宁当了皇子妃,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她。 谢无忧立马蹭到了谢桑宁附近,装作亲近般挽起谢桑宁的手臂。 “姐姐,这烟花可真好看,你觉着呢?” 啪的一声轻响,谢无忧的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烟花好看便看,管好你的手脚,我与你不熟。” 裴乙精心营造的氛围被彻底搅乱。 看着眼前这个不识趣、打扮俗艳的女子,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三人僵持的场面实在尴尬,绝非他预想中结识美人的情境。 他强忍下呵斥的冲动,只冷冷扫了谢无忧一眼。 终究还是不甘地拂袖而去。 谢无忧被那冰冷的一眼看得心头发怵,但瞥见裴乙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涌起得意。 看,她搅黄了! 谢桑宁休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攀高枝! 裴乙虽暂时退却,心头的火却烧得更旺,刚刚离得很近,让他更能直观感受到谢桑宁的美丽。 他遥遥望着谢桑宁的背影。 势在必得。 —— 谢桑宁觉得这烟花索然无味,便带着如春悄然退场,准备返回宴席稍作休息。 烟花得和家人一起共赏那才是烟花。 还未走两步,便被皇后身边的人请了过去。 皇后脸上堆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慈爱笑容。 “桑宁丫头,”皇后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本宫能这样唤你吗?” 谢桑宁脚步一顿依着最标准的宫廷礼仪,姿态无可挑剔的福身行礼: “臣女谢桑宁,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看着眼前这朵带刺却姿态完美的娇花,眼底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 配她的乙儿真是再好不过。 一个能镇住儿子后院、又能带来泼天助力的皇子妃! 但转念想到皇上的心思,她有一丝着急。 “桑宁丫头,今日叫你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见你已亭亭玉立,想着…你心里可曾有过属意的少年郎?” 谢桑宁心中暗叹,怎么,今日不把她嫁出去,这帝后晚上是要睡不着觉了是吗? 她面上依旧恭敬,福了福身:“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十年骨肉分离,父兄音讯渺茫,如今好不容易盼得归期将至...” “臣女此刻,满腔心思只盼着亲人团聚,承欢膝下。至于终身大事…臣女还不着急。” 皇后一听这话,着急道:“傻孩子!本宫正是怜惜你,才与你说这些体己话!”她顿了顿,“你以为……你还有那么多时间慢慢耗着吗?” “今日本宫冷眼瞧着皇上的意思...怕是动了心思想要你入宫,常伴君侧!” 这话让谢桑宁都愣住了。 那皇帝比她大了何止二十岁?!老牛啃嫩草?有些不要脸了吧。 这怎么可能呢?皇上自己都说了,与自己母亲是好友... 难道是皇上忌惮她嫁给任何一位皇子,恐其势力暴涨,动摇东宫甚至皇权? 或是忧心她嫁入重臣之家,万一联手,站位任一皇子,也会动摇皇权? 唯有将她纳入后宫,锁进这深宫金笼,彻底斩断了她可能带来的风险! 如今入宫的妃子是不能再有孕的,要保住皇上的龙生九子,那么也就不会有扶持幼帝,把持朝政的可能性。 让她父亲谢震霆再如何功高,也只能是孤臣! 如果真是这样...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个龌龊又精明的帝王心术! 她再次福身,姿态恭敬,声音却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臣女…谢皇后娘娘点拨之恩,娘娘眷顾,臣女铭感五内,必当…慎重思之。” 皇后摆摆手:“罢了,本宫也是不忍看你懵懂。今日你也乏了,早些回府歇着吧。” 她终究不敢留谢桑宁太久,生怕皇上那边得了消息,生出别的枝节。 “是,臣女告退。” 马车上,谢桑宁有些心烦意乱。 皇权… 这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皇权! 将她当作一件可以随意分配、用以平衡势力的物品!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上。 她猛地掀开厚重的车帘,冰冷的寒风裹着雪瞬间灌入,刮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她闭上眼,终有一日… —— 翌日,大皇子裴乙控制不住心中的躁动,他想先将此事告诉柳妹妹,他相信柳妹妹一定会理解支持他。 再次来到员外郎府中墙外,扔了一颗石子。 不多时,那个清丽的身影便如约出现在小门旁。 柳诗步履轻巧地走近,抬起脸,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望过来,依旧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深情与依恋。 裴乙看到心都快要化了... “柳妹妹…”裴乙的声音带着急迫和激动,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柳诗的手,又因礼法生生忍住,只压低了声音道:“我…我知道如何能名正言顺娶你进门了!” 柳诗心头一跳,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期待,微微歪头:“裴哥哥?” “母后答应我了!” “只要我…愿意娶了那谢桑宁为皇子妃,母后便允我将你一同迎进门!做我的侧妃!”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语气带着一种自我感动:“柳妹妹,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我愿意娶她!” 第34章 下头 这话如同潲水,一股难以抑制的反胃直冲喉咙,让柳诗恶心不已。 为了她? 裴乙那张脸皮到底是拿什么做的?竟能不红不白! 他又究竟是哪里来的笃定,觉得那眼高于顶、手段凌厉的谢家大小姐会瞧得上他? 还“愿意”... 啧啧,仿佛是他施舍了天大的恩典一般! 柳诗垂下眼睫,飞快地掩去眼底的鄙夷。 她所求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情爱,她对自己的处境和目标,向来清醒。 作为一个小小五品员外郎的嫡女,她若是正常嫁,最多能嫁到三品之家,还不一定是正室。 那不如用自己的能力拼一把,她别的不行,演深情那是一等一的。 她从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当上皇子妃,但一定要选择一个能登上皇位的皇子,不论是做侧妃,还是做妾,总比给三品当妾的好,总归都是妾! 可眼前这个裴乙...他那副自命深情的模样,实在让她倒尽了胃口! 柳诗突然厌蠢症犯了,有些没了兴致。 她也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柳诗暗暗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挂上那副柔婉的面具。 再抬眼时,眸中已泛起薄薄的水光,贝齿轻咬下唇,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与哽咽:“裴哥哥…若…若真能如此,皇后娘娘真能答应…诗诗…诗诗自然是愿意的…” 她微微侧过身,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为了你我日后能相守…诗诗什么都愿意的…” “柳妹妹!” 这番言语,无异于在裴乙的自我感动上又泼了一勺滚油! 他感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将可人儿拥入怀中! 柳诗将裴乙那副自我感动模样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 她做出半是感动半是心伤、不堪承受的模样,低低道了句:“裴哥哥…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 脚步带着几分踉跄,一步两回头。 每一次回眸,那眼神都仿佛浸透了千般不舍、万般委屈,却又强忍着不落泪。 这姿态,简直将裴乙拿捏得死死的! “柳妹妹!” 裴乙心疼得无以复加,看着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竟让柳妹妹承受这般委屈… 柳诗回房后,眼泪一抹,哪里还剩半分委屈。 她反手锁上门,径直走向梳妆台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轻轻一按,暗格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本边缘已有些磨损的蓝皮册子。 她面无表情地翻开册子,里面赫然记录着金陵城中几位皇子的性情、母族势力乃至她观察和了解到的喜好。 在“大皇子裴乙”那一页停留片刻,没有丝毫犹豫,她拿起手边一支朱砂笔,落下一道横线,如同斩断孽缘。 笔尖移到旁边空白处,她流畅地写下另一个名字:裴杉。 三皇子。 皇后所出的嫡次子。 比起那个空有野心却脑子空空的大皇子裴乙,昨日宫宴上远远瞧见的裴杉,显然更具潜力。 不仅面容更胜裴乙几分,举手投足间那份书卷气,倒也勉强合她胃口。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至少不会像裴乙这般蠢。 所有人都能说她坏,但绝对不能说她不努力。 柳诗在裴杉的名字上重重打了个圈。 —— 瑞雪楼,谢桑宁窝在榻上,指尖无意识敲着扶手。 麻烦。 皇上想把她塞后宫,皇后应该是想她做大皇子妃。 两个火坑谢桑宁都不想也不可能跳。 眼前的情况,显然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料。 她可以怼公主,可以收拾二房,但是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便是她也只能听上面的话。 好在一切还有时间,至少在父亲回京之前,她是安全的。 总不能绕过亲爹就把她嫁了吧? 如今最重要的是科举。 京中气氛越发紧张,谢无虑也每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闭关。 王氏也不来作妖了,她现在所有精力都放在照顾谢无虑上。 听如冬传来的信,书院那二十几个苗子果真在这段时间抛弃了自己天马行空的脑子,开始练习应试。 还算识相,只要能听劝,就还是她的好奴隶。 没错,这些人在她眼里都是她的奴隶,她给了他们命,给了他们活下去的资本,那就得为她卖命,还得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成为她谢桑宁的奴隶。 他们之间只是没有卖身契,卖身契会禁锢他们肉身的自由,让他们在社会上不好发展,她要的是禁锢他们的灵魂。 不是没有人说过她恶,她欣然接受这种说法,恶又如何?善又如何? 谁稀罕当菩萨。 正想得出神,如春捧着厚厚一摞请柬进来,轻手轻脚放在谢桑宁手边的小几上。 “小姐,这几日递来的帖子都筛过一遍了,您瞧瞧?” 谢桑宁正懒懒翻着自己产业的账册,闻言“嗯”了一声。 自打赏花宴上硬刚了二公主,太后寿宴又怼了二公主,她都快被拜帖或请柬淹了。 由此可见,裴明月有多么讨人厌。 她随手拨弄着那堆华丽的帖子,翻到一半,指尖忽然顿住。 一张素净的帖子混在姹紫嫣红里,显得格格不入。 封皮上簪花小楷写着“林府”,落款是——林晚棠。 林家表姐? 谢桑宁捏着这张略显单薄的请柬,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从母亲去世,父兄去了边境,自己也被送去西寒,已经很久没有和林家联系。 林家在十年前还是金陵前三的世家,如今已落寞了不少。 这些年林家好像有意在脱离社交,很少见林家的女眷举办什么宴会或是参加什么宴会。 从六岁起,林家便没有和自己联系。 这冷不丁递来的帖子...是几个意思? 谢桑宁看人习惯先将人往坏处看。 她信人性本恶。 但毕竟是自己的外家,她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还是把这张帖子单独抽了出来,拍在案上。 “就它吧。” 她又从那堆花团锦簇里随手勾出三张瞧着还算顺眼的,“再加这三个,凑个热闹。” 如春应着,收下了这几张帖子,去准备了。 她会根据请柬的内容帮谢桑宁协调好时间,准备好合适的衣裳。 几日后,林家。 谢桑宁的马车刚在门口停稳,便瞧见那不大的院门外,早已黑压压候着一群人。 她扶着如春的手下车,目光扫过那些陌生又带着殷切的脸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站在最前头的两位老人,目光一触及她的身影,泪水便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第35章 林家 谢桑宁脚步微顿。 独自在西寒呆了十年,她早已习惯冷暖自知。 这种如此近的温暖,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有点陌生。 “是…是姥姥的囡囡吗…” 那位扶着门框、身形佝偻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 旁边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死死攥着老妇人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却硬是挤不出一个字,眼睛死死盯着谢桑宁,仿佛想透过她拼命抓住另一个早已消散的影子。 谢桑宁喉咙莫名有些发紧。 她下意识地想偏开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但还是忍住了。 这迟来了十年的眼泪…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待谢桑宁在门口站定,两位老人几步上前,猛地攥住她的手。 她指尖微动,强压下抽回手的本能:“姥姥,姥爷。” “好,好。好孩子...”姥爷林知节眼神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像…太像了…和你娘,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旁边的中年男人,谢桑宁的大舅舅猛地回过神:“外头风大!都杵这儿干嘛!快进屋,进屋说话!” 正堂里,谢桑宁被姥姥死死攥着手,一路拉到正堂的太师椅旁。 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垫,一个突兀的冷哼传了过来: “呵!折腾这么大排场,就为了接个没心肝的白眼狼?还不如跟我兄弟去蹴鞠痛快!” 满堂温情瞬间冻住。 众人齐刷刷扭头,怒目瞪向角落里抱臂而立的少年,正是大舅舅的小儿子,谢桑宁的表弟,林子渊。 林子渊梗着脖子,满脸毫不掩饰的嫌恶。 谢桑宁眉梢微挑,心里倒是起了几分兴味。 没良心? 倒只听过有人说自己恶毒,有人说自己骄纵,倒是从未听见有人说过自己昧良心,有意思。 “林子渊!你胡说什么!”林知节脸色铁青,厉声呵斥。 “我胡说?!” 林子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指着谢桑宁,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她这些年像个吸血蚂蟥似的,隔三岔五就差人拿着信来要银子要东西!回信呢?连个安好都没有!咱林家都快被她掏空了!” 他越说越气,眼眶都红了:“爹!您看看咱家!妹妹病了多久了?嗓子到现在都说不出话!请不起名医抓不起好药,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他猛地指向谢桑宁:“她呢?她在外面一掷千金!娇奢胜公主!呸!拿着吸我们家的血去充她的脸面!我看着她就恶心!” 吼完,林子渊胸脯剧烈起伏,扭头就要往外冲,被他爹林如舟抬脚就踹在大腿上,一个趔趄差点跪倒。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老实待着!”林如舟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爹!您讲不讲理!”林子渊捂着腿,委屈不已。 这一连串控诉砸下来,谢桑宁脸上的那点兴味彻底冻成了冰。 她缓缓站起身,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声音带着寒意: “你说,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们林家,要银子?” 林子渊见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梗着脖子吼:“废话!不然你以为我们林家怎么败落成这样!月月都来!拿着盖着你私印的信!白纸黑字写着银子不够!十年!整整十年啊谢桑宁!我妹妹的嗓子就是拖成这样的!” 他指着角落里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少女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模糊的“啊…啊…”声。 林子渊的眼泪终于憋不住,砸了下来:“请大夫的银子都被你掏光了!你还要脸问?!” “呵...”谢桑宁突然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正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的私印?月月都来?白纸黑字写着银子不够?”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谢桑宁的银子能将金陵铺个遍!会向林家要钱?可笑至极!” 她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摆带倒了手边的茶盏。 青瓷碎裂的声音惊得众人一跳。 “十年...整整十年,我谢桑宁在西寒挣扎求生,别说收到林家一封信、一笔钱,我连林家的一片纸屑都没见过呢。” “本小姐一直以为,林家是厌弃了我这个失了母亲庇护,又被家族放逐的外孙女,我以为你们早就想跟我断了这门亲,所以十年杳无音讯。” “林子渊...你告诉我,我何时写过信?我的私印长什么样?那信又是谁送到你手上的?” “你亲眼看见是我的人吗?!还是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魑魅魍魉,顶着我的名号,干尽了吸你们林家血的勾当!” 谢桑宁这番话如同一颗炸雷,瞬间劈得林子渊呆立当场! 他脸上的愤怒和委屈凝固了,被巨大的茫然取代。 “没…没写过信?不可能!” 他下意识反驳,声音却没了之前的底气,“那信…那信上的私印…”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林晚棠突然激动起来,她冲到林子渊面前,拼命地比画着,焦急地“啊啊”叫着! “妹妹!你想说什么?”林子渊抓住妹妹的手,急切地问。 林晚棠挣脱他的手,猛地跑到一直侍立在门口,此刻面色难看至极的老仆福伯面前,指着他,又做了个收东西递东西的动作,然后再次对着林子渊疯狂摇头摆手! 福伯脸色“唰”地白了! 林子渊看看妹妹,再看看脸色惨白的福伯… 这些年送信收信的…一直都是福伯经手! 难道…?! 谢桑宁看着福伯的反应和林晚棠的比画,心中已然明了。 她冰冷的眼神扫过福伯,如同看一个死人。 谢桑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 她轻轻松开扶着姥爷的手,站直身体。 “好…好得很。” 谢桑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目光定格在面无人色的福伯身上。 “看来这金陵,魑魅魍魉真不少。连我谢桑宁的名头,都有人敢顶出来招摇撞骗了。” 第36章 秘闻 “如冬。” “奴婢在!”如冬立刻上前一步。 “把他带到偏厅,免得待会脏了这地。”谢桑宁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好生伺候着,让他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是!”如冬应声,毫不犹豫地一挥手。 两个健壮仆妇立刻上前,如同铁钳般一左一右架起瘫软的福伯,半拖半拽地将他带离了正堂。 偏厅的门被紧紧关上,隔绝了林家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 偏厅内。 “噗通!” 福伯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如冬没有废话,直接一脚踩在福伯的手上,力道之大。 “啊——!”福伯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惨叫传到正堂,林家众人吓得脸一白,林家一向是书香门第,哪里听到过这么惨的尖叫。 “闭嘴!吵着我家小姐清静,你这把老骨头赔不起!” 她蹲下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光。 她慢条斯理地用刀身拍打着福伯的脸。 “跟了林家几十年了吧?林家待你不薄啊。” “可惜啊,这人心喂不熟。” “说说吧,这些年,是谁让你冒充我家小姐的信,来掏空林家的?” 福伯忍住痛,颤巍巍道:“老奴…老奴不知道…是…不就是谢大小姐…” 刀光一闪! 福伯左手的小指应声而断!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地上,洇开刺目的红! “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福伯的惨叫撕心裂肺,身体因剧痛而抽搐。 如冬面不改色,嫌弃地甩了甩刀刃上的血。 “再敢提一句谢大小姐,下一刀,就是你的手掌。” “想清楚,谁让你干的?银子,都送去了哪里?一个字,一个字,给我吐干净!敢有半句虚言…” ...... 正堂的林家人,清晰地听到偏厅的惨叫愈发的大,已经变了调,那哀嚎听着便让人身子发寒。 看着面不改色稳稳坐在位置上品茶的谢桑宁,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林子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之前那样骂她... 是不是待会没命的就是自己了! 偏厅内。 剧痛和死亡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福伯的意志。 “我说!我说!是…是二小姐!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谢无忧啊!” “证据呢?” 福伯涕泪横流:“是她!我这里有她的玉佩!十年前,她派人找到老奴…” “她说…只要老奴每月按时把信送来…再…再把银子送到她指定的地方…就保老奴一家一辈子富贵…” “每次要到的银票,老奴都会送到城西钱庄,用玉佩存进去...每月中旬,老奴再用玉佩取报酬...” ...... 谢桑宁垂眸,闭眼听着如冬的汇报。 “谢无忧...” 说实话,以谢无忧现在的脑子来说,六岁的她不可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若是她能想出这法子,那倒是猪都能上树了。 “姥爷,姥姥,这些年是桑宁这些年误会了,这件事交给桑宁来调查吧。” “没有!是我们不仔细!这才上当受骗...” “是关心则乱,桑宁明白的。”谢桑宁安抚地按住姥姥颤抖的双手,“之后,一切有我。” “至于这个背主忘恩的老东西…”她目光转向偏厅方向,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如冬,手剁了,带回别苑,留着命,别让他死了。” 林家众人一惊,她似乎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林知节似是下定决心,突然开口:“宁丫头,随姥爷来书房。” 二人进了书房,书房门在谢桑宁身后轻轻阖上,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唯有书案上一盏孤灯摇曳。 林知节示意谢桑宁坐下,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谢桑宁,带着一种沉重和忧虑。 “宁丫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陈年旧事,该让你知晓了。” 谢桑宁心头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姥爷请讲。” 林知节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眼神复杂,有疼惜,有追忆,更有深沉的恐惧。 “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 他叹息一声:“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那倔强劲儿…简直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凝重:“前些日子,你去了太后的赏花宴…想必,是见过…那位了?” 谢桑宁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姥爷口中的那位指谁,当今圣上,裴琰。 她微微颔首:“是,远远见过凤驾与龙颜。” “远远见过…好,远远见过就好!”林知节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猛地攥紧了拳头,“但他总会看清楚你的!宫里人多眼杂,今日不见,明日也会见!” “宁丫头,你听着,日后但凡有御前召见、宫宴庆典,你能避则避!若实在避不开…务必小心!千万小心!” 这话倒是让谢桑宁有些惊讶:“姥爷此言何意?孙女儿不明。” 林知节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压抑了数十年的痛苦与愤懑。 “因为…那位,还在潜邸为皇子时…曾对你母亲,有着近乎病态的执念!” 谢桑宁心头猛地一沉。 “你母亲林如月,少时风华,名动金陵。她与彼时的大皇子裴琰…也曾算是青梅竹马。” 林知节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母亲一颗心,早早便系在了你父亲谢震霆那个不解风情的武夫身上!裴琰…他求而不得,便生了恨!” “林家那时,位列金陵前三,声势正隆。我不忍女儿被皇家纠缠,更怕日后卷入夺嫡漩涡难以脱身。便豁出老脸,求到了当时的先帝面前…” 林知节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拼着林家的功勋和一点薄面,恳请先帝为你母亲和震霆赐婚!先帝…允了。” 第37章 往事 “赐婚圣旨一下,裴琰他…”林知节猛地一拍桌子,又忍了下来,“他...恨上了你的母亲。” 他缓了口气,强撑着精神:“宁丫头,你明白了吗?你如今这张脸,与你母亲当年足有八九分相似!” “裴琰他…他对你母亲那份恨,极有可能…极有可能在看到你这张脸时,转移到你身上!” “他如今是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大权!当年得不到你母亲,那份被拒绝的羞辱感…积压了这么多年!” “我不敢想…我不敢想他若见到酷似如月的你...我怕他拿你来泄愤!” “你别觉得姥爷危言耸听,裴琰他...就不正常!” “有些话,姥爷不方便说,现在也不能说!” “所以,听姥爷一句,离他远点!离皇宫远点!千万别让他有机会看清楚你!更别给他任何借口接近你!” 谢桑宁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原来这才是皇帝裴琰对谢家、对父亲恨意的根源。 不只是忌惮兵权,更是因为当年夺妻未成的奇耻大辱。 原来她这张脸,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呵…泄愤?” 她转过身,烛光在她绝美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那双酷似林如月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林如月从未有过的戾气。 “姥爷放心。裴琰若真想拿这张脸泄愤…” “那便来吧。” —— 一家人勉强扒拉完那顿食不知味的午食,谢桑宁便走了。 不过她前脚刚迈出林家那略显破旧的门槛,后脚林府大门前就“哐当”“哐当”地落下五口沉甸甸的大箱子,那动静,震得门框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好家伙! 盖子一掀,明晃晃、金灿灿,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银锭子! 剩下两口箱子里,塞满了玉器摆件、古玩字画,件件都瞧着金贵。 如夏笑眯眯地从马车出来,对着闻声赶出来的林家人福了福身,声音脆生生的: “林老爷、林老夫人安好。我家小姐临走前吩咐了:‘今儿个来这一趟,瞧见府上这光景,实在寒酸得让人瞧不下眼。这点子黄白俗物和零碎玩意儿,您二老就勉为其难收着吧,给府里添几件厚实衣裳,买点像样的米粮,别冻着饿着了。” “省得外人瞧着,还以为本小姐的外家揭不开锅了呢!’” 如夏顿了顿:“小姐还说,这是她的一点心意,万望老爷老夫人莫要推辞。” 林家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林老夫人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砸。 林老爷子更是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十年误解,自家孙女并未怪他们,反而还担心他们的吃喝。 林子渊缩在人群后头,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爹林如舟一眼瞥见这惹祸的源头,抬脚就照着他屁股狠狠踹了过去! “嗷!” 林子渊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屁股直跳脚,却不敢有半点怨言,龇着牙赶忙认错:“爹!爹!轻点!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冤枉了表姐!改日…改日我定当亲自登门,负荆请罪!给表姐磕头认错!” 林如舟这才收了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眼神分明在说: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见儿! 他就知道,他姐姐林如月生出来的女儿,骨子里流的血,错不了! 这丫头啊,就是嘴比刀子利,心却比豆腐软,还别扭得很,连送个礼都怕人推辞,非得人走了才送来。 —— 瑞雪楼,刚进屋,谢桑宁脚步一顿。 不知怎的,心头莫名浮起林家那个小哑巴表妹的影子——林晚棠。 啧,那张脸是挺清秀的,可惜是个闷葫芦,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到时候真要带出去见人,旁人一看,哟,谢大小姐的亲戚,连句话都说不了?这不是丢她的脸面是什么? 想到可能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谢桑宁就觉得心头那股无名火又往上拱了拱。 “如春,”她眉头拧着,语气透着股不耐烦,“打发人去西寒,让隐白收拾包袱,即刻滚过来!” 如春嘴角飞快地弯了一下,又瞬间压平,恭敬应道:“是,小姐。”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小姐这张嘴啊,硬得要命。 隐白是谁? 整个大庆朝,江湖人称“活死人肉白骨”的鬼手神医! 多少王公贵族捧着金山银山排队请他看一眼病,门都摸不着。 脾气怪是怪了点,本事那是实打实的通天。 当年小姐为了把他从西北那个犄角旮旯的茅草屋里挖出来,三顾茅庐都算轻的,金珠玉器流水似的送,好话说尽,最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是让这尊真神点了头,从此在西寒安了家,成了小姐的专属大夫。 如今为了表小姐,一句话就要把这位祖宗千里迢迢拎过来... 小姐的心思,当真是口是心非的典范了。 谢桑宁吩咐完,自顾自走到窗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转着腕上的玉镯,眼神瞟向窗外。 今日信息量有些大。 先是有人冒充自己,偷了林府十年的银子,再是...皇上和娘亲竟有这番故事,那确实得提防些... 皇上…裴琰… 谢桑宁脑中突然闪过皇后对自己说过的话! 皇上可能想要纳自己入宫!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 谢桑宁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搅动! 她一把推开窗棂,凛冽的寒风灌入,却吹不散那股黏腻的反胃感。 皇后不是随口一说,她是清清楚楚知道这段往事! “呕…” 谢桑宁终于忍不住干呕出声,俏脸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小姐!”如春惊呼,连忙递上温水,却被谢桑宁挥手挡住。 她靠在窗边,急促地喘息着。 恶心!太恶心了! 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内里竟是如此卑劣! 得不到母亲,便将目光投向酷似母亲的女儿? 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什么,这个行为都令人作呕! “啪!” 她手中的暖炉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裴琰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肖想我母亲?也敢用他那双污浊的眼睛打量我谢桑宁? 房间内的如夏如冬心头一凛,大气不敢出。 “好在…”剧烈的喘息慢慢平息,谢桑宁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好在母亲…嫁给了父亲。” 父亲和母亲,才是真正的佳偶天成。 裴琰?他连给父亲提鞋都不配! 他就是一个躲在龙袍下的变态禽兽! “小姐,您…”如春的声音带着担忧和心疼。 谢桑宁缓缓睁开眼,她接过如春递上的帕子,狠狠擦了擦嘴角。 “没事。” “只是被恶心到了。” 她重新拢了拢狐裘,坐直身体,腰背挺得笔直。 第38章 不配为对手 翌日,谢桑宁因为昨日的事感到心闷,由如春等人陪着在府中园子里逛着。 谢桑宁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神情恹恹,周身气压低得让如春几人都屏住了呼吸。 刚拐过一个假山,迎面差点撞上一个匆匆想躲开的身影。 是谢无忧。 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谢桑宁,她下意识地想缩回去,脚步都挪动了半步,却又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下巴倏地一扬,挺直了腰板,嘴角扯出假笑,主动迎了上来。 “哟,这可真是巧了,园子这么大,偏偏在这儿碰上了堂姐。” 谢无忧的声音拔高:“堂姐好雅兴,大清早的逛园子呢?也是,堂姐自然清闲得很。” “不像我们房里,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我那弟弟日夜苦读,一心只想着科举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呢!不像某些人...” “...有个废物兄长,自然不用操心什么前程功名,只需躺着享受祖宗庇佑便是了。这可真是不同命!” “不过,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流着一样的血,待我弟弟考上三甲,你求求我们,倒是也能让你沾点光。” 他们早分析过,如今金陵确实没有几个比他弟弟优秀的,考上三甲并不难,至于别的地界的,呵,享受到的资源都不一样,又如何能考得过金陵人? 所以弟弟这次势在必得! 谢桑宁脚步从容地走到一株开得正盛的梅花旁,将其折下,有的时候,她觉得花被折下的那瞬间,才是最芳香四溢的。 她才缓缓侧过头,斜睨着谢无忧:“真正的废物,才会拿别人做底气,显出自己那一丁点可怜的存在感,沾沾自喜,聒噪不休。” “噗嗤...”如夏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无忧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哆嗦着指向谢桑宁:“你!你骂谁?!谢桑宁!你还不是仗着大伯的威风才有今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的底气难道不是大伯?” 谢桑宁将那支梅花凑近鼻端,深深闻了一下,浓郁的花香瞬间盖住了谢无忧身上的廉价香粉味。 “愚不可及。” 说完这句话,她抬腿便走。 “你站住!谢桑宁!你说清楚!”谢无忧气疯了。 走出一段距离,如夏回头看了一眼那在原地无能狂怒身影,乐不可支:“小姐您瞧瞧,这谢无忧...”她想了想,找了个贴切的词儿,“活脱脱就是个给您逗闷子的玩意儿,有这样的对手都不需要怎么动脑呢。” 谢桑宁随手将那支梅花递给如春: “对手?她也配?” “所以啊,能在林家眼皮子底下偷摸十年、滴水不漏的,定然不是这头只会吠叫的蠢驴。” 她目光转向一直默默跟随的如冬。 “让你撒出去调查的人,安排妥当了?” 如冬立刻上前半步,福身道:“回小姐的话,已安排一批人去城西调查走访,另一批人去往城西的钱庄。” “查细些,账目、人证、口供,一样都不能少,当然,若是不配合,也不一定需要活人。” 谢桑宁眸色幽深:“林家那些银子,每一笔都得给我挖出来,沾着谁的手笔,就得让谁吐出来。” “是!奴婢明白!” 调查进展快得惊人。 不过三日,如冬便带着一身寒气踏入瑞雪楼:“小姐,查着了!” 谢桑宁正对镜描眉,闻言眉笔微顿:“说。” "咱们的人拿着那块谢无忧的玉佩去了钱庄,那掌柜的滑头,起先咬死了不认识玉佩,只推说客人太多记不清。奴婢想着小姐的吩咐,懒得与他磨牙,便直接绑了他。" “不过两个时辰,他就全招了!那玉佩是凭证,这些从林家骗来的银两,都被存在了城西一个破旧民宅中,咱们的人去瞧了,民宅住着一户人,瞅着像是一家人。” “但这宅子属于官家,这户人只是租住,但确实租住了十年之久。” 如冬继续说道:“奴婢想着,既然都找到地方了,那不如将这些银子先带回来,再让小姐做打算。咱们的人摸了进去,用迷香放倒那一家子,果然在灶台下的地窖里找到了暗门!” 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激动:“好家伙!满满一密室的真金白银!码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扔着几本账册!” “银子连夜运进小姐的私库了,账册也带回来了。” 谢桑宁听后点头:“做得不错。” 这些银子,正好可以引出幕后之人,谁若是跳脚,谁便是真凶。 “如冬。” “奴婢在!” “去,点齐人手,把那批银子装车,用最招摇的箱子,敲锣打鼓,大张旗鼓地给我送去林府。” “便说,我谢桑宁孝敬外家,这几十担金银珠宝,是我谢桑宁赠与的。” 让那幕后之人知道,这些银子她拿走了,还用这些银子全了自己孝顺和娇奢的名声。 账本在我手,银子归了林家。 报官?他敢吗?只能把这委屈嚼碎了往肚里咽! 将军府门前,长街。 几十口沉重的大箱子依次排开,箱盖尽数掀开,露出了里面码放整齐、白花花的银锭子! 日光一照,几乎晃瞎人眼! 将军府门前这条往日还算宽敞的街道,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潮汹涌,喧声鼎沸,比过年赶大集还热闹十倍! “我的老天爷!快掐我一把!我不是在做梦吧?!”一个大娘使劲揉着眼睛,声音都劈了叉,“这…这得是多少银子啊?!” “造孽哦!这是要干嘛呀?将军府这是要把家底儿都搬空了吗?”有人不明所以。 “搬空?你懂个屁!”一个消息灵通的闲汉唾沫横飞,“看见领头那个穿绸缎的管事没?那是谢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听说是要把这些银子,全都送到林府去!” “林府?哪个林府?” “还能哪个!当然是城南那个败落的林家!谢大小姐的外祖家!” 第39章 送银 “送…送这么多银子?!全送过去?!”人群彻底沸腾了,惊呼声几乎掀翻了天。 “哎哟喂!真真是开了眼了!听说过给外祖家送年礼的,没见过这么送的!这哪是送礼,这是搬银子砸门听响啊!”一个胖妇人拍着大腿,又惊又羡。 “娇奢胜公主…今日可算是见识了!传言不虚啊!”一个读书人摇头晃脑,语气复杂,既有不赞同,又难掩震撼。 “你懂什么!这才叫孝顺!林家败落这么多年,这谢大小姐一回来,二话不说就砸下金山银山!这是给外家撑腰呢!” ...... 议论纷纷中,如冬站在最前方,神色冷肃,扬声喝道:“起——运——!” “铛——!铛——!铛——!”早就预备好的铜锣猛地敲响,声震长街! 一口、两口、十口、二十口… 长长的车队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全城百姓的注目礼中,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向着城南林府的方向缓缓行进。 林府门前。 相比将军府的热闹喧嚣,林府显得过分冷清和破败。 门庭寥落,连门房都只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仆。 当那震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林府紧闭的大门前时,老仆吓得一个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这…这是…” 他扶着门框,看着门外那几十口敞开的、白晃晃的白银箱子,大脑一片空白。 如冬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洪亮,足以让门内门外的人都听清: “奉镇国将军府嫡小姐谢桑宁之命,特送孝敬至林府!此乃小姐一番心意,助外家重振门楣!请林府主人开门受礼!” “孝…孝敬?”老仆喃喃重复,腿肚子都在抽搐。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林府内宅。 林老爷闻讯惊得手中茶盏“啪”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在发颤:“宁儿…宁儿送银子来了?” 自家外孙女怎么又送银子? 管家连滚爬爬跑进来,语无伦次:“老…老爷!好多!好多箱子!全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一条街啊老爷!” 林子渊刚踏进门,听到这话:“会不会是这十年咱们被骗的银两?!” 若真是,自己的表姐当真有能力,这才几日便追回了! 不过,他们真的没想到,分明之前谢桑宁送给林府的钱已经不少了,追回的银子理应由她自己拿着,没想到竟然还给送了过来! 当林家众人出现在门口,亲眼看到那几乎堵塞了整个巷道的车队时,都全都僵在了原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日光刺目,银光刺眼。 “谢大小姐…真...真是孝顺。” “难怪这么大阵仗,这是给外家做底气呢!替林家把脸面挣回来了!” “林家…这下是真翻身了!” “十年前林家可是风光极了,这些年不知怎么的越发落寞,这谢大小姐一回来,倒是给林家掰回来了。” “落寞无非就是没钱,现在还有谁敢看不起林家?” 在一片唏嘘感慨和锣鼓喧天中,如冬指挥着人手开始卸车,将一口口沉重的银箱抬进林府大门。 白花花的银子,在众人瞩目下,流入了那个曾经几乎被掏空的门庭。 没有人注意到,在长街拐角处,一个穿着锦袍的俊秀少年静静站着,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阴鸷。 他死死盯着那流水般涌入林府的箱子,指节捏得发白,眼底翻涌着怒火和一丝忌惮。 谢桑宁…好一个…孝敬外家! 他的银子…他十年的心血!竟是为谢桑宁做了嫁衣! 饵已下,网已张,就看看…是哪条沉不住气的鱼,最先跳出来了。 几十口沉重的银箱几乎占据了厅堂大半空间,白花花的银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府众人站在箱前,神情恍惚,仿佛置身梦境。 如冬指挥着人将最后一箱放稳妥,这才走到林知节面前,恭敬福身,开口复述主子的话: “林老爷,我家小姐有言:‘这十年林家被人当肥羊宰,是你们自己蠢钝如猪,识人不清!这笔烂账,休想算在本小姐头上。’” 林知节身躯微震,老脸一热,却无半分不忿,唯有深深的羞愧涌上心头。 是啊,若非他们无能疏忽,怎会让骗子钻了空子十年? 如冬继续道:“如今这两批银子,小姐说了,权当是投石。” “投石问路也好,投石填坑也罢。小姐的意思很明白:这金山银山砸下去,若林家还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重振不了门楣,做不回当年那个能在金陵城挺直腰杆的林家...” 如冬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林家人,语速放缓,字字如冰: “那便趁早卷铺盖滚蛋!省得杵在金陵碍眼,丢人现世!小姐眼中,可容不得半点废物点心当亲戚!” 这话毒! 然而,厅堂内一片死寂后,响起的却是林子渊哽咽却坚定的声音:“如冬姑娘,请...请回禀表姐!今日之言,林家人刻骨铭心!若不能重振门楣,我林子渊第一个无颜苟活,自去跳了护城河!” “对!宁丫头骂得对!”林知节老泪纵横,“是我们无能!这银子是林家翻身的命根子!要是再立不起来,不用宁丫头赶,老夫自己找根麻绳了断!” 林晚棠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用力点头。 林家,终于可以大施拳脚了。 谢桑宁这番话虽诛心,却是不争的事实! 给了金山银山还站不起来?那不如趁早去死! 银子!银子!银子! 在庆国,没有银子开路,才高八斗也寸步难行! 科举、打点、人脉...哪一样不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林家老大林子深,谢桑宁的大表哥,满腹经纶又如何? 家道中落,连金陵的官学都上不了,没有银子疏通关系,只能被逼到穷乡僻壤,和寒门学子挤破头争那寥寥无几的乡贡名额! 离家三载,前途渺茫。 如今有了钱,便能替他打点! 什么清高?什么不该走捷径? 呵! 当所有竞争者都在抄近道、攀高枝时,你有通天梯却偏要赤脚爬山? 那不是清高,是愚蠢!是自绝前程! 想改变这不公的世道? 行! 先想方设法爬到那制定规则的位置上再说! 否则,空有满腹才华,却连施展的平台都挤不进去,不过是痴人说梦,徒惹人笑! 就像谢桑宁,让她手下的学子们应试。 他们没有真正的才华吗? 有,当然有。 但是有才华又如何?只有通过应试考上了,才有空间和资格去施展自己的才华! 若是考不上,一切都是瞎扯蛋! 这便是现实。 林知节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爆发出多年未见的锐利精光,沉声道: “开库!点银!从今日起,林府上下,勒紧裤腰带,也要把这银子,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花在刀刃上!重振林家,就在今朝!” —— 这送银子给外祖家的泼天手笔,传遍了金陵。 自然也传到了大皇子裴乙的耳朵里。 “蠢妇!无知蠢妇!” 裴乙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剜了心尖肉!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在他眼里,那早已不是谢桑宁的私产,而是他未来夺嫡路上的军饷基石!谢桑宁嫁给他后,她的钱自然是自己的钱! 那是他豢养私兵、拉拢朝臣的底气! 是他裴乙的囊中之物! 如今,竟被这女人如此轻飘飘地、大张旗鼓地送去了林家?! “那是本殿下的钱!本殿下将来的钱!林家那等败落门庭,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他们?暴殄天物!愚不可及!” 他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不能再等下去了!谢桑宁简直就是散财童子! 第40章 背叛? 御书房,龙涎香袅袅。 裴乙一进御书房,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儿臣有了心仪之人,此生非她不娶!求父皇赐婚!” 御案后,正在批阅奏章的庆帝笔锋一顿。 他抬起头,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哦?朕记得你母后提过,你对那柳员外郎家的小女儿颇有好感?只是门第悬殊,你母后觉得不甚妥当。” “父皇!不是她!”裴乙急急抬头,眼中是势在必得。 “儿臣倾心的,是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女,谢桑宁!” “砰!” 御笔被狠狠拍在紫檀御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庆帝猛地站起身。 整个御书房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 蠢货! 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德胜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屏住呼吸。 裴乙被父皇这突然的反应惊得浑身一哆嗦,后面准备好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额头贴上地上,根本不敢去看父皇此刻的脸色。 “你——说——谁?!” 庆帝的声音,一字一顿,满是压抑的怒火。 裴乙伏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仍带着一丝执拗。 “是…是镇国将军谢震霆之女,谢桑宁!父皇,儿臣一见她便惊为天人!她姿容绝世,气度非凡,更兼身份贵重,堪为皇子良配!儿臣…” “住口!” 庆帝胸膛剧烈起伏,盯着眼前这个愚蠢又贪婪的儿子。 他是在肖想谢桑宁这个人吗?不! 他是在赤裸裸地觊觎谢震霆手中的兵权,谢桑宁手中的财富! 是在挑战自己这个皇帝的底线! 谢震霆即将归京,牵动着整个朝堂的神经! 自己尚且要费尽心思安抚、制衡,这个蠢货竟敢在此时跳出来,妄图通过联姻将将军府势力直接绑上他的战车?! 这个蠢货想干什么?想早点干掉自己,早点上位? 就算没有这些...他裴乙凭什么拥有酷似林如月的女人? 庆帝声音低沉得可怕。 “此事,不必再提。” 裴乙不敢置信,父皇为何不答应! 但看到父皇糟糕的脸色,他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先行退去,出了宫,连皇后都没有心思去拜见。 金陵最繁华的大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各色铺面张灯结彩,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可这一切繁华喧闹落在裴乙眼中,都成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 他像个失了魂的木偶,混混沌沌地走着。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裴乙猛地顿住脚步,“母后说过…母后说过!” 他喃喃自语,混乱的思绪仿佛找到了出口:“对!母后说过!只要谢桑宁自己开口,父皇不答应也得答应!只要她能迷上本皇子,心甘情愿去求父皇赐婚!”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瞬间驱散了裴乙大半的阴霾和沮丧。 “女人嘛,”裴乙嘴角扯出一个自得的弧度,恢复了惯常的傲慢,“本皇子略施手段,还怕她不神魂颠倒?” 心情陡然轻松,连带着看这嘈杂的街市都顺眼了几分。他正盘算着该如何略施手段让谢桑宁就范,目光随意扫过街边一家极雅致的茶楼门口。 脚步,倏地钉在了原地! 茶楼那的门洞旁,立着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素雅的月白斗篷裹着玲珑身段,侧脸线条温婉,正微微仰头,对着身边一个挺拔的男子巧笑倩兮。 那笑容温柔羞涩,带着裴乙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明媚。 这不是他那“端庄娴雅、恪守礼法”的柳妹妹柳诗,又是谁?! 裴乙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 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 柳妹妹最是知礼,怎么可能在外抛头露面,还对着外男笑得如此…如此…不知廉耻!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 那男子正微微侧身,替柳诗拂去斗篷上不经意沾到的一点浮雪,动作亲昵而自然。 那是三皇子!裴杉!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裴乙脑子里炸开! 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他一母同胞却处处压他一头的亲弟弟! 一瞬间,嫉妒、愤怒、被背叛的耻辱感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吞噬了裴乙的理智! “贱人!”裴乙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想冲过去,揪住那对狗男女的衣领质问! 想狠狠一拳砸在裴杉那张虚伪的脸上! 但脚步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顿住。 身份!皇子的身份!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 不能让人看到他像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窝囊废一样当街撒泼! “呼…呼…”裴乙胸膛剧烈起伏,强迫自己咽下那口几乎要喷出来的腥甜。 他死死盯着那对身影,看着裴杉俯身在柳诗耳边低语了什么,惹得佳人又是一阵掩唇轻笑。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柳诗家的方向走去! 员外郎府邸黑漆大门紧闭,裴乙隐在府邸侧面一条幽深的小巷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阴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青帷小车终于缓缓停在侧门前。 车帘掀开,婢女先跳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柳诗下来。 柳诗脸上还残留着茶楼里的红晕和笑意,脚步轻快,显然心情极好。 就在她刚要踏上府邸台阶的瞬间,一道身影从巷子里冲出! “啊——!” 柳诗猝不及防,吓得花容失色,惊呼声还未完全出口,手腕已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 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疼出了眼泪! “殿…殿下?!” 裴乙根本不容她挣扎或询问,双眼赤红,一言不发,拽着她就往那幽暗的巷子深处拖去! “殿下!您做什么?!放开我!好痛!” 柳诗被他粗暴的动作扯得踉跄几步,斗篷的带子都散了,发髻也歪斜下来,狼狈不堪。 她试图挣脱,但那点力气在暴怒的裴乙面前如同根本无用。 裴乙狠狠将柳诗推在墙上,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住她的去路。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第41章 质问 他低下头,凑得极近,呼吸喷在柳诗惨白的脸上,声音嘶哑: “柳诗...我的好诗儿...方才在雅茗轩门口,对着老三笑得那般开心...怎么,本皇子见你一面都需偷偷摸摸,连手都不能碰一下," "他裴杉倒是能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笑得像个勾栏里的姐儿?!” 柳诗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猛地抬头,眼中带泪:“殿下!您怎能口出如此污言秽语!您是要毁了我吗!” “我毁你?”裴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赤红的双目死死锁住她,“你在我面前装得冰清玉洁,口口声声家中礼教森严!” “怎么,换了我那好三弟,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柳诗,你那套规矩礼法,是专为本皇子设的吗?!” “还是说,对着皇子,也能挑肥拣瘦,看人下菜碟?!”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的委屈和不甘喷涌而出: “我对你不好吗?!柳诗!流水一样的珍玩首饰往你那个破落户里送!你要什么,我没给过!” “明明是你!是你每次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给了本皇子希望!给了本皇子承诺!我们的关系本该心照不宣!” “我甚至...甚至想过待日后...定要让你柳家鸡犬升天!让你再不必为出身低头!” 裴乙双目通红! 他是真的很爱柳诗,若不是家境悬殊,对自己并无帮助... 柳诗在他面前总是温柔小意,在父皇母后那里,从未得到过的认可,都能在柳诗这里得到,他早已沉沦。 裴乙的声音嘶哑:“本皇子待你一片真心,掏心掏肺!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凭什么!你凭什么背叛我!” 柳诗满脸泪痕,双目含情。 “殿下...你爱我吗?” 如此赤裸的话从柳诗嘴里说出,让裴乙不由得一怔。 片刻的错愕后,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急切: “爱!当然爱!若非爱你至深,我裴乙何至于此!何至于对你掏心掏肺,百依百顺!” 柳诗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与她平日温柔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向前微微倾身,靠近裴乙那张惊愕的脸: “我给了您想要的温存软语、楚楚可怜,满足了您高高在上、施舍怜爱的快感...您投桃报李,赏我些金银珠玉,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童叟无欺的交易?” 柳诗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语气轻飘飘的: “殿下,您这副被人辜负了真心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如同判词: “简直像个...情场痴儿,天真得令人...作呕。” 轰! 裴乙只觉得脑袋里一声巨响! 整个世界瞬间失声,天旋地转。 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双总是饱含柔情蜜意望着他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鄙夷。 他的柳妹妹...那个温婉、端庄、守礼知礼、将他视作唯一依靠的柳妹妹...刚才说了什么? 幻觉? 对!一定是幻觉! 一定是被气疯了产生的幻听!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只看到满脸的讥讽。 “大皇子殿下,您若是真爱我,为何不娶我为皇子妃?” 裴乙听到这话,瞬间松了一口气,原是在闹脾气,才让她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若是你家有权势,有地位,本皇子又何至于还要娶那谢桑宁!为了权利,为了皇位!我不得不这样!你应该理解我的!” 柳诗轻轻歪头:“哦?原来如此。殿下为了权倾天下,可以理所当然地告诉我,不能娶我为正妃,此乃不得不为的宏图伟业...” 她顿了顿,那双曾经盛满柔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讥诮: “那么,殿下您告诉我——” “我为了权利,得到身份,筛选掉没有希望的男人,找到另一个优秀的男人,一步步爬上去又有什么错?” 裴乙傻眼,这真是柳妹妹能说出来的话吗? 愣住后便是怒火冲天! “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下作不耻!” 柳诗突然大笑起来,笑中带泪。 “凭什么男人为了权利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一个女人,娶你我另有目的。” “而女人,若是为了权利,有目的地接近一个男人,便是下作,不耻?” “殿下!”她死死盯着裴乙骤然失血的脸,“您告诉我!这世间的道理,难道只准你们男人为了权力机关算尽、负尽红颜,却容不得我们女子,为了活得像个人样,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凭什么你们的算计叫雄才大略,我们的谋算就叫娼妇伎俩?!” “凭什么?!”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柳诗带着颤音却无比清晰的质问在回荡。 裴乙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那张俊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柳诗看着他那副哑口无言的狼狈模样,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更大声、更尖锐的笑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汹涌而出。 那笑声里,是彻底的绝望与清醒,更是对这个不公世道最刺骨的讽刺! 柳诗用力甩开裴乙冰冷僵硬的手指,踉跄着后退两步,仿佛要甩脱什么脏东西。 她整理了被扯乱的衣襟和散落的鬓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巷口的阳光,抬脚便走,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直到她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巷口,裴乙颤抖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那你呢...柳诗...你...你爱过我吗?”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又可怜。 柳诗的脚步顿住了。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单薄的肩头,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 柳诗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童。 “爱?” “殿下,您还在执着于这个字吗?”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由你们男人书写规则、决定女人生死的金陵城里...” “活着,已经耗尽了全力。至于爱?” 她顿了顿: “那是太过奢侈的妄想。” “我从未爱过任何人。” “不,不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我爱我自己。” 唯有爱己,方能求生。 说完,她不再看裴乙一眼。 只留下裴乙僵立在幽暗的巷底。 第42章 逐出家门 瑞雪楼内,谢桑宁纤细的手指正捏着从宫中秘密送来的信笺。 纸上寥寥数行: “陛下意选秀,旨意将于下月颁布。五品以上,凡有未嫁女者,皆需择一人备选。” “呵…” 结合皇后那日意味深长的话,谢桑宁确定这是冲着她来的。 将军府内,适龄未嫁、身份足够且有资格入天子眼的,唯她谢桑宁一人。 而她,并无婚约在身。 这是既满足裴琰那龌龊的私欲,又彻底断绝她通过联姻影响朝堂、威胁皇权的任何可能。 谢桑宁猛地闭上眼。 在这庆国...女人只是一个物件。 一个传宗接代的物件。 是男人权力游戏的筹码和点缀品! “砰!” 谢桑宁将信纸重重拍在案上,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 就在这时,如春走了进来,禀报道:“小姐,外面有一些和你相关的谣言。” 谢桑宁挑眉,她最近可没干什么坏事,莫不是二房在这科举前的重要关头又作了妖? “外有两个传闻,一是柳员外郎家的小女儿柳诗,四处勾搭皇子,表里不一,行为如妓女。二是...她本和大皇子殿下情投意合,但因为您的插足,两人感情出了嫌隙,所以她因爱生恨,去勾搭了别的皇子...” ? 谢桑宁听笑了,自己什么时候和大皇子有牵扯了? 如夏听后气坏了:“小姐!这柳诗怎么拿您挡刀!莫不是觉着您是软柿子捏的!” 不,不,这个传闻定然不是柳诗传出来的。 首先自己和她并不相识,拉自己这个金陵城最近的“大名人”出来挡刀,只会让事情扩散得更大。 除非她够蠢,但能游走在几个皇子之间游刃有余的人,怎么可能蠢。 谢桑宁反倒更觉得,这消息是大皇子自己放出来的。 一是断绝柳诗和别的皇子的可能。 二是让众人认为大皇子和她谢桑宁有关系,将二人用舆论捆绑在一起。 若是脑子简单点,便会直接恨上柳诗,让柳诗在京中更难生存,间接地还帮了大皇子报了被背叛的仇。 真是贱人出贱招。 这倒是让谢桑宁对柳诗产生了兴趣。 “走吧,咱们去柳员外家瞧瞧。” —— 柳员外家外,无数女子正在往员外郎家外丢臭鸡蛋和烂菜叶。 正厅里,柳员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官帽都歪了,指着跪在堂下的柳诗破口大骂:“孽障!看看你干的好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老夫今日连衙门都不敢去!柳家的脸面!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柳诗直挺挺地跪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被咬得渗出血丝。 她担心的不是这满城风雨,也不是父亲的咆哮。 她担心的是将军府那位谢大小姐是否会听信谣言! 裴乙这招阴损至极! “下作!恶心!”柳员外唾沫横飞,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放眼整个金陵,哪家闺秀像你这般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肖想天家皇子?!就你,难不成还想当那宫里的妃子?安分守己等着嫁人,那才是你的命!” “命?” 柳诗猛地抬起头,满脸嘲讽: “我的命,就是像大姐二姐一样,被您当成物件卖给那些脑满肠肥的老富商做妾,一辈子被糟践,然后换来的银子再填进您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里?” “我不肖想皇子,不抓住这唯一的梯子往上爬!难道要像她们一样,烂在泥里等着被您榨干最后一滴血吗?!” 柳诗挺直脊背,苍白的小脸上不见泪痕。 她看着暴跳如雷的父亲,眼神像在看一场闹剧的主角。 “妃子?是啊,若真有那一日,别说您,就是这金陵城里曾经唾骂我的人,见了我,也得规规矩矩跪下来,口称‘娘娘’!” “这金陵城…”她轻声呢喃,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如我这般出身,父不慈又无兄弟做底气,除了这身皮囊和还算聪明的脑子,能有什么路?” “您骂我水性杨花?” 柳诗倏地抬眼,直视柳员外那双充满鄙夷的眼睛,眸中燃烧着火焰。 “不如去骂这庆朝的规矩!骂这世道!骂这堵死了女人所有生路、只准她们做男人附庸的吃人礼法!”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锐: “男人可以读书科举,可以经商掌权,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呢?只能被关在后院,做一朵等着男人采撷、随时枯萎的莬丝花!既然如此——” “那么,用尽我所有的才智、美貌、乃至尊严,去攀附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就是我柳诗唯一的生路!!” “名声?诋毁?” 柳诗发出一声冷笑,带着疯狂,“我不在乎!只要能爬上去,我甘愿背负所有骂名!我用尽所有力气去达成这个目标,赌上一切!这又怎么不算努力?!” “疯了!你疯了!反了!彻底反了天了!”柳员外被她这番离经叛道、尖锐刺骨的话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大门嘶吼:“我柳家世代清誉,容不下你这等不知羞耻、伤风败俗的畜生!滚!立刻给我滚出去!拿着这个!老子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断亲书被柳员外狠狠摔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柳诗的脸颊。 柳诗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没有哭,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是缓缓地弯下腰,将那份断亲书从地上捡了起来。 她仔仔细细地将纸张上的褶皱抚平,如同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郑重地将其折好,收进自己袖中。 做完这一切,柳诗才缓缓直起身,脊梁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 “吱呀——” 沉重的门被她亲手拉开。 门外,早已聚集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唾骂! “贱人!滚出金陵!” “下贱胚子!丢人现眼!” “砸死她!” 话音未落,一颗散发着恶臭的烂鸡蛋,狠狠地砸在她脸上! 一身白衣,满身污泥。 长街,一辆难掩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 谢桑宁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在那个被臭鸡蛋砸得一身狼藉、却依旧挺直脊背的白色身影上。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带着一丝审视和兴味。 “如春。”清冷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奴婢在。” “扶我下车。” 谢桑宁扶着如春的手,从容优雅地踏下马车。 她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织金云锦长裙,外罩白毛狐裘,通身气派华贵逼人,与这条弥漫着恶臭和戾气的街巷格格不入。 她的出现,如同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 原本喧嚣嘈杂的人群,骤然一静! 第43章 奴?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谢桑宁的身上! “嘶…是谢大小姐!她真的来了!”一个妇人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 “完了完了!这柳贱人今日怕是要见血了!” “敢把脏水泼到这位煞神头上,十条命都不够她填的!” “可不是嘛!听说在西寒城的时候,这位主儿手段就辣得很!杀人不见血的!” “我娘家表舅的二大爷的邻居就在西寒当过差,说亲眼见过她笑着就把叛徒的眼珠子剜了!” “啧啧,当街弄死都不稀奇!这贱人,活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谢桑宁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径直朝着风暴中心的柳诗走去。 柳诗自然也看到了她。 那双刚刚还狠厉的眼睛,在对上谢桑宁的视线时,瞳孔猛地一缩! 捏着绢帕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谢桑宁停在了柳诗面前。 死寂。 所有喧嚣辱骂瞬间冻结!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场中,屏住了呼吸。 众人眼底闪烁着兴奋和期待。 耳光?踹倒?还是扯头花? 谢桑宁的目光落在柳诗沾满污秽的脸上,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如秋。” 如秋立刻上前,掏出随身带的绢帕,一手稳住柳诗的下颌,另一只手用力地擦拭她脸上的污秽! “我家小姐,见不得腌臜的东西。柳小姐,得罪了,还请忍忍。” 柳诗僵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任由如秋擦拭,身体紧绷,眼神一片迷茫。 就在柳诗脸上的污渍被擦去大半时,侧后方人群中,竟又飞出一枚臭鸡蛋! 鸡蛋的来源是一个身材臃肿、叉着腰、满脸横肉的妇人。 找死! 谢桑宁的眼神骤然转冷,猛地看向那妇人。 那妇人被这恐怖的眼神锁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但随即,她强撑着挺起胸脯,尖声道:“擦什么擦!这种不知廉耻勾引皇子的贱货!就该一辈子挂着臭鸡蛋烂菜叶!让她好好现现眼!啊——!!!” “噗嗤!” 血光飞溅! 众人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眼前黑影一闪! 如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泼妇身前,手中寒芒乍现! 两只血淋淋,还带着温热的断手,砸落在地面上! 断口处,鲜血喷涌而出! “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剧痛让她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疯狂扭动翻滚。 如冬木木道:“说过了,小姐厌恶腌臜。” 全场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都僵在脸上,瞬间化为惊骇和恐惧! 当街断手! 如此狠辣!如此…肆无忌惮! 这…这简直比传闻中还要恐怖百倍! 哪怕是最嚣张跋扈的皇子公主,也绝不会这般当众作恶! 这是彻底无视了王法! 这一刻,对谢桑宁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不少人双腿发软,牙齿咯咯打颤,看着地上翻滚的血人,看着那面无表情的如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谢桑宁对周围的恐惧和惨叫置若罔闻,那裴琰既想让她进宫,就不会让她身上有污点。 她缓缓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 “借口…统统是蹩脚的借口…” “是因为她活成了你们不敢活的样子,所以...” “冒犯了你们将就的人生,对吗?”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嘲讽: “你们堵在这门口,拿最臭的烂菜烂蛋砸她,恨不得将她踩进泥里,其实是想告诉你们家里的男人——” “看啊,我和她不一样!” “我是清白的!我是规矩的!我是能给你们挣贞洁牌坊的好女人!我对你们有用!别抛弃我!” “对吗?” 轰!!! 人群一片哗然!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红晕和羞耻爬上妇人们的脸。 她们眼神躲闪,再也抬不起头。 谢桑宁却已懒得再看这群蝼蚁一眼:“滚回家去吧,伺候好你们家那位大老爷,给他端好洗脚水,当好你们的牌坊。” 语毕,她看向柳诗,眼中满是嫌弃。 “给这位小姐拿一件披风,别脏了我的马车。” 柳诗站在原地,看着谢桑宁,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在脸颊无声滑落。 人们这时候才意识到,传闻这两位抢夺大皇子竟是谣言。 若真抢夺,谢大小姐怎么可能帮柳诗说话,帮她出头。 —— 平稳行驶的马车内,谢桑宁倚靠在柔软的锦绣靠垫上,双眸紧闭,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 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柳诗坐在下首,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 “谢…谢大小姐,”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今日…多谢您出手相救,此恩…柳诗铭记于心。” 谢桑宁并未睁眼: “谢?”她尾音微微上挑,“空口白牙的谢字,值几两银子?本小姐,只收落到实处的报答。” 柳诗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柳诗明白!” 马车在将军府威严的石狮前停下。 瑞雪阁偏厢,如春领着两个侍女伺候柳诗沐浴。 热水包裹着柳诗冰冷的身躯。 正厅内,谢桑宁端坐主位,袅袅茶烟升起,她看似在品茗,思绪却在飞速盘算。 不多时,柳诗被引至厅中。 她走到厅中央,对着主位上的身影,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全礼,姿态卑微而虔诚: “柳诗多谢大小姐再造之恩!柳诗如今身败名裂,家门断绝,已无立锥之地。承蒙小姐不弃收留,柳诗愿为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为奴为婢,皆是柳诗天大的福分!” 她将自己放到了尘埃里,姿态低无可低。 谢桑宁终于放下了茶盏。 她缓缓起身,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压迫得柳诗几乎无法呼吸。 谢桑宁的指尖挑起柳诗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她的目光一寸寸丈量着这张清丽又带着媚态的容颜,带着审视。 “嗯…倒也有几分颜色。” 柳诗的脸颊瞬间飞起红霞,心脏狂跳,难道... “本小姐查过你。” 谢桑宁重新落座,指尖轻点扶手,“你想要的,不过是那权力,是能将人踩在脚下的位置,对吗?” 柳诗猛地抬头,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是!柳诗所求,唯有权力!” “很好。” “既如此,我便给你一条一步登天的路。你可敢走?” “一步登天?” “可…可我如今声名狼藉,如同过街老鼠,如何…” “如何?”谢桑宁打断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只需回答——这条路,荆棘密布,白骨铺就,但起点便是你梦寐以求的云端。你,想不想走?” “想!” 柳诗几乎是嘶吼出声,眼中是豁出一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做梦都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好!”谢桑宁抚掌大笑。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柳诗: “那么,从此刻起,世上再无柳诗。” 柳诗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只有我谢桑宁的义妹——” 柳诗瞳孔骤缩! “镇国大将军谢震霆的义女——” 巨大的震惊席卷了她! “谢奴儿。” 她谢桑宁生生世世的奴仆。 谢诗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双膝重重砸在地面上! 她以最虔诚、最卑微的姿态,深深地匍匐下去,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绝对的忠诚: “奴儿…谢奴儿在此…” “谢…姐姐再造之恩!” 第44章 治病 如春悄步而入,垂首禀道:“小姐,周管事已在门外候着了。” 周管事,母亲林如月当年的贴身心腹,亦是这金陵城中,少数几个能将林如月从骨相到神韵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 “让她进来。” 门扉轻启,一位鬓角微霜的老妇垂首趋入。 她步履沉稳,姿态恭谨,对着主位上的谢桑宁深深一福:“老奴周氏,见过大小姐。” 谢桑宁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谢奴儿。 此刻的谢奴儿,洗尽铅华,换上素衣,眉宇间那份属于柳诗的媚态被压下。 谢桑宁满意地点点头。 “谢奴儿,自今日起,一月之内,你不得踏出瑞雪楼半步。” 她微微抬手,指向周管事。 “她,会教你。” “学我娘亲林如月如何行走,如何落座,如何抬腕,如何垂眸...乃至她眉梢眼角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唇角轻扬的弧度...” 谢桑宁顿了顿,目光落在谢奴儿光洁的眼下,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我娘亲左眼下,有一颗极小的泪痣,是她独有的印记。” 她看着谢奴儿瞬间绷紧的身体,笑道: “怕疼?忍着。” “今日,便把这颗痣,原样点上去。” “这一个月,你是我义妹之事,便是这瑞雪楼的秘密!若有一字泄露,”谢桑宁的声音严厉起来,目光扫过谢奴儿,“后果,你承受不起。” “下月...我定会让你这位谢家义女,名正言顺,稳稳当当地坐实。” 谢奴儿心脏狂跳,她毫不犹豫地屈膝,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地,声音带着虔诚: “是!奴儿谨遵姐姐吩咐!” “姐姐要奴儿怎么做,奴儿便怎么做!绝无二话!” 周管事亦深深垂首。 —— 几日后,瑞雪楼。 如冬进了屋子,低声道:“小姐,隐白先生到了,人就在府门外。” 谢桑宁闻言,轻笑道:“总算来了,让他滚进来。” “是!” 片刻后,隐白出现在谢桑宁门口。 他的形象实在狼狈,整个人像是刚从哪个泥潭里捞出来,又被风干了三天。 谢桑宁忍不住蹙眉。 隐白一见她那表情,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嘶声辩解:“皱什么眉!还不是为了你!老子跑瘫了三匹好马!骨头都快颠碎了!” “我发誓!这次真不是故意这么埋汰!你可别再给我丢池子里。我是着急!怕你...嘿嘿...”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狂热而兴奋,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期待: “是不是你快死了?!还是中了什么稀奇古怪、见血封喉、神仙难救的剧毒?!快!告诉我!让我看看!” 如夏一听,柳眉倒竖,怒不可遏:“疯狗!再敢咒小姐一句,我剁了你喂狗!” 隐白痛的龇牙咧嘴,连忙解释道:“那怎么能呢!我只是想在小姐面前展示一下我举世无双的医术,提高一下我在小姐面前的价值!” 当然,他也享受将濒死之人救活的快感。 谢桑宁嫌恶地闭上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伤眼:“让你失望了,本小姐没有任何事。此次叫你来,一是为我表妹治病。二是,三日后,你将在将军府门口义诊。” 义诊?! 这是谢桑宁干得出来的事儿? 她会干不挣钱的买卖? 这金陵实在吓人,竟将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变成慈善家! 谢桑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嘀咕什么。 “义诊,是为了让皇上知道你到了金陵,他定然会来请你进宫,这个时候,你只需要说你为我办事,不事二主便可。” 她要用隐白这块招牌,逼皇上确认她的价值,逼皇帝如期颁旨选秀! 宫中虽有选秀风声,但旨意未下,便是变数横生。 谢桑宁,绝不会容忍任何变数打乱她的布局! 让裴琰知道,她不仅有手握铁骑的父亲,富可敌国,如今更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当世神医心甘情愿唯她马首是瞻... 无论她最终嫁给谁,都将是悬在皇上头顶的利剑! 裴琰...如何能睡得安稳? 那选秀的圣旨,如何能不下? 隐白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应道知晓了。 “滚去收拾干净了,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随本小姐去林府。” —— 翌日,林府,门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气喘吁吁地禀报谢大小姐携神医隐白先生已至府门。 消息如同一道惊雷! 谢桑宁的舅舅林如舟本在书房,问讯手一抖,不可置信的抬头。 “你说的是那个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隐白?” 小厮喘着粗气,用力点头。 林如舟猛地站起身子,往正厅跑去。 姥爷林知节听闻消息后连声道:“快请!快去请!” 林晚棠的母亲闻讯,手中的绣绷直接跌落在地,慌忙整理衣饰,又迭声叫人去将小姐林晚棠叫出来。 整个林府上下,都被巨大的惊喜笼罩。 谢桑宁开口道:“本小姐今日来,是为林晚棠的哑疾,带她近前。” 林如舟夫妇将女儿拉到谢桑宁座前。 林晚棠低着头,瘦弱的身体正在发抖,好像很害怕,她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 “隐白。”谢桑宁唤道。 一直懒散跟在后面的隐白,这才慢悠悠踱步上前。 他没有任何客套,三根修长的手指直接搭上林晚棠的手腕。 指尖微凉,激得林晚棠一颤。 隐白闭目凝神,厅内落针可闻,只有林家人粗重紧张的呼吸声。 片刻,他收回手,又示意林晚棠张嘴,仔细查看她的咽喉舌苔。 这番检查后,隐白大致知道是什么情况,看向林晚棠的眼神里难得出现了一些同情。 他转身面向谢桑宁:“她这哑巴,不是娘胎里带的,嗓子也没烂没坏。” “是吓的。” “很小的时候,被吓破了胆,魂儿都差点飞了。脑子为了保命,自己上了把锁,把那件要命的事儿死死地关在里头,顺便也把说话的门给焊死了。” “哑,是魂儿锁了,心门关了。” 他顿了顿,欣赏着林家人脸上的表情。 “锁,我能撬开。撬开了,嗓子自然能出声儿。” 林家众人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 林夫人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 “不过...”隐白话锋一转,“锁开了,关在里头的东西...可就全跑出来了。当年她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全想起来。” 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那事情既能让这位林小姐哑了这么多年,可见不是一般的恐惧。你们现在还想治吗?” 此话毕,林家人都愣住了。 第45章 神医隐白 谢桑宁也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林如舟见状,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谢桑宁一个抬手制止。 她目光锁在林晚棠那张苍白惊惶的脸上。 “林晚棠,路在你脚下。” “治,或是不治,这是你自己的劫,只能你自己渡。任何人无法为你做决定。” 林晚棠如同被钉在原地,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抖。 周遭林家人的目光,充满了焦灼与忧虑。 终于,林晚棠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下了头! 她不要再被困在这无声的牢笼里! 不要再做家族的负累! 那道过去的深渊,她必须跨过去,而不是永远被它囚禁! 谢桑宁十分满意。 “好。既如此,隐白自明日起,每日会来林府施治。” “但本小姐警告你们。” “治疗是她自己选的路。无论中途她是因忆起过往,惊吓过度病倒,还是心神崩溃疯了。这一切后果,皆是她自身选择,是她自己承受不起!与我谢桑宁没有半分干系。” “听明白了?” 林如舟第一个反应过来:“此恩林家铭记于心!若晚棠...真有不测,皆是天命难违,是她自身福薄!林家上下,绝无一人敢生出半分怨怼之心!” 他身旁的林如舟也立刻沉声道:“正是!若族中有敢因此事攀诬、非议宁丫头,便是忘恩负义、是非不分!我林知节以家主之名起誓,定将其逐出宗族!” “是!” 谢桑宁这才收回那迫人的视线。 事情便定了。 按隐白说的,每日针灸加灌苦药汤子,少说也得耗上两月功夫。 “今日来,还有桩事。” 林府众人闻言,腰背下意识挺得更直了些,只等着听下文。 “林家既已重振,办宴会告知金陵便是必然的。” “下月,我要你们在府里办个宴。就在这宴上,我有件事要当众宣告。” 她顿了顿,扫过众人带着疑惑又不敢多问的脸: “日子时辰,过几日会差人告诉你们。记住,一日不能早,一日不能迟,一刻,也不能差。” “排场给我往大了铺,金陵城里数得上名号的,都请过来,将军府的名号,你们也用得。” 林如舟与夫人对视一眼,虽不明白为何连时辰都要卡得如此死,但立刻应下:“是,此事夫人定当亲自操持,不敢有误。” 谢桑宁要的,就是这场宴会。 必须在那个分毫不差的点上,当众认下谢奴儿这个义妹。 时机掐得准,就能刚好在圣旨颁布前一刻。 皇帝便是得知了消息,旨意已成定局,想改也来不及。 旨意只说一府出一人。 她谢桑宁的义妹,堂堂正正,未嫁待字,凭什么不能入宫参选? 义妹去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就不用再去了。 不仅要送去,还得千方百计让她选上…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这回,也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 谢桑宁回府后,便让人将神医隐白即将义诊的消息传了出去。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金陵城炸开了锅! 轰动!整个金陵都沸腾了! 街头巷尾,无论贩夫走卒、商贾士绅,所有人都在兴奋地交头接耳,脸上洋溢着激动。 “天爷!神医隐白!是那位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人物?” “将军府!是将军府请来的!要在府门口义诊三天!”一个货郎激动地挥舞着扁担,唾沫横飞。 “大善!这是天大的善举啊!谢大小姐...不,将军府真是咱们的金陵城的活菩萨!”一老者拄着拐杖,声音哽咽。 他那瘫痪多年的老妻,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 “啧,刘老六,昨儿你不是还拍着桌子骂谢大小姐心黑手辣,西寒城来的母夜叉吗?这会儿倒叫上活菩萨了?”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抱着胳膊,毫不留情地揭短。 被点名的刘老六瞬间涨红了脸,猛地扑上去死死捂住那汉子的嘴,眼神惊慌地四下一瞟,压低声音急吼吼地辩解:“放屁!老子什么时候说过?!你…你休要污蔑我!” 三日后,将军府门前,已然排起了蜿蜒的长龙,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贫苦百姓。 有人连夜就用破席子占了位置,蜷缩在冰冷的石阶旁。 将军府的人并未驱赶,只是默默地维持着秩序。 谢桑宁的名声,微妙地发生着扭转。 那些关于她凶戾狠毒的传言,现在倒是少了不少。 至少,在百姓眼中,能请来隐白义诊的谢桑宁,分量已截然不同。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中。 御书房。 总管太监德胜弓着身,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宫外刚刚传来的消息。 裴琰执笔的手顿在半空。 “隐白在将军府门口义诊?” “回陛下,千真万确,如今金陵城...已然沸腾。” “百姓们...都在感念谢大小姐和将军府的大恩。” 隐白,那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鬼医圣手! 他整个太医院的太医绑在一起,也比不上此人一根手指头! 之前裴琰不是没找过。 派出去的人捧着黄金珠玉、许以高官厚禄。 结果呢?次次都被拒绝。 有时甚至连人都见不着。 他裴琰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偏偏对这样一个江湖游医束手无策。 裴琰不是没想过强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道圣旨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绑回来!可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隐白是什么人? 那是玩毒用药的天才! 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 就算用刀架着脖子把他弄进宫来,你敢让他靠近龙体半步吗? 一碗汤药下去,是救命仙丹还是穿肠毒药,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不敢用。这才是最致命的。 不能强逼,不敢信用。 那么就算费尽千辛万苦把人弄回来,也不过是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摆设。 可现在这隐白就在京城,自己亲自去请一次又如何。 说不定隐白会看在天子亲自请求的份上,答应入宫。 第46章 义诊 天刚蒙蒙亮,将军府门前那条平日肃穆的长街,已然变了模样。 临时支起的棚子下,隐白早已端坐其中。 他穿着一身白衣,身上混着草药味。 棚外早已排起了一条长龙。 队伍井然有序,蜿蜒出老远,多是穿着粗布短褐、面带风霜的百姓。 无人喧哗,每一张疲惫的脸上都挂着希望。 几个身着将军府亲卫劲装的汉子,守在队伍两侧。 忽然,队伍后方起了点骚动。 一个穿着绸缎、满头戴银的婆子,陪着一个面色微黄、被丫鬟搀扶着的年轻妇人,试图越过队伍直接往最前方挤。 婆子嘴里还嚷着:“让开让开!我们可是兵部李侍郎府上的!夫人身子金贵,哪能和这些泥腿子一起排队...” 话音未落,亲卫拦住了那婆子,面无表情道:“将军府义诊,只诊百姓。官家家眷,概不接待,请回。” 那婆子还想争辩,却被亲卫一个凌厉的眼神慑住。 那李府小姐也吓得脸色更白,这将军府就是不一般,一个亲卫眼神都如此吓人。 她慌忙拉着婆子,在周围百姓或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退走了。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每个排队的百姓眼里。 不知是谁,低低地赞了一声:“好!大小姐仁义!” 这一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无数感激、钦佩的目光投向将军府那紧闭的朱漆大门。 谢桑宁这只诊百姓的铁律,暖了人心,也悄然重塑着她的形象。 将军府松涛轩内。 谢无忧正捏起一块精致的荷花酥,咬了一口。 她的脸上满是不屑。 “啧,看看咱们这位好姐姐干的蠢事!大价钱请来个活神仙,结果呢?弄个大摊子杵在门口,免费给那些贱民泥腿子瞧病!钱多得没处烧了吧?” “更蠢的是,竟然把官宦人家都往外赶!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吗?蠢!蠢到家了!” 谢无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有时候,看着眼前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他心底总是会想,他们真的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吗? 谢无忧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得罪人? 那些今日被拒之门外的官家夫人小姐,她们就算此刻恼恨,又能如何? 再说了,本就说了是为百姓义诊,他们非要去看便是不占理。 他们敢明着与这将军府为敌?更何况...谢无虑眼神微沉。 他们又怎么知道,谢桑宁之后不会带着隐白去那些权臣之家,为他们治病,并收取高昂的诊金? 到那时,谢桑宁便是名利钱财双收,手腕玩得滴水不漏。 这才叫本事。 若换做是她谢无忧来办这义诊? 怕是恨不得把金陵城里所有达官贵人的帖子都发个遍,好让他们排着队来彰显他谢二小姐的人脉和面子... 那才真是两头不讨好。 既丢了民心,又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觉得将军府,不过是可随意支使的医馆门房,廉价得很! 只是... 谢无虑放下茶杯,眼底掠过一丝疑虑。 代价确实太大了。 仅仅为了扭转名声或者暗中结交权贵,似乎还不值得动用隐白这块招牌,搞出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 交手这么久,他深知谢桑宁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更不会无的放矢。 这次义诊,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好处,她背后...还藏着什么他没看透的东西? ... 将军府外,依旧是长队。 隐白指尖捻着银针,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刺入一位老农肿胀发黑的膝盖,伴随着几声压抑的痛哼。 日头渐渐升高,空气中多了几分燥热。 维持秩序的将军府亲卫们依旧身姿笔挺,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确保无人破坏秩序。 百姓们或蹲或坐,耐心等待着。 就在这时,长街的另一端,出现了一行人。 为首之人,身着寻常富贵人家老爷才穿的藏青色锦缎长衫,料子虽好,样式却极为低调内敛。 他身量颀长,步伐沉稳,行走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仪。 这一行人并未引起太多百姓的注意,他们的穿着在金陵城并不算扎眼。 藏青锦袍男子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棚内正埋头捣药的隐白身上。 隐白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于手中的石臼,捣得咚咚作响,药粉四溅。 藏青锦袍男子,正是微服出宫的当今天子裴琰。 他径直走到了诊棚前,身后的两名侍卫如同门神般分立左右,冷冷地扫视着棚内棚外,无形的压力让附近几个排队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裴琰看着隐白。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鬼医圣手。 如此年轻,与他想象中的世外高人形象相去甚远。 “隐白先生。”裴琰开口了。 隐白停下了动作,慢悠悠地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几点灰白的药粉。 “嗯?” 裴琰深知眼前此人的脾性,强压着心头的不悦:“先生妙手仁心,悬壶济世,朕...咳,本人素来敬仰。”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先生高才,屈居于这小小诊棚,为寻常百姓消灾解厄,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周围的百姓有些不乐意了,这些达官贵人不像他们,明明都有自己的大夫,为何非要和他们争抢! 隐白掏了掏耳朵,似乎嫌对方废话太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话直说,忙着呢。没看我这儿还有一长串人等着呢?” 他指了指外面望不到头的队伍,语气不耐烦至极。 裴琰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 身为九五之尊,放下身段亲临市井,已是天大的恩典,竟遭如此轻慢! 但他此行目的明确,为了这个能掌控生死的奇人,这点委屈...他忍了! 裴琰身体微微前倾:“先生大才,岂可明珠蒙尘?我府上正缺先生般人才。只要先生点头,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乃至朝堂高位...” 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隐白:“皆唾手可得!以后先生只需专心钻研医道,无须再为这些柴米琐事,风餐露宿。” 棚外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隐白听完,脸上那副不耐烦的表情消失了。 他歪着头,盯着裴琰,那双眼睛里,满是嘲讽。 隐白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 “哦?开价倒是大方。” 他随意地朝着将军府方向点了点。 “可惜啊,老子是谢家谢桑宁的人!” “一人!不事二主!” 第47章 计谋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琰身后两名侍卫再也按捺不住,腰间的短刀瞬间弹出半尺! 棚外的将军府亲卫们脸色剧变,哗啦一声,同时拔出了腰间佩刀! 哼,小姐说过,今日不论是谁来,谁要动粗,那便都动回去! 既是微服出行,那他们便不知道他是皇上,便不存在造反一说。 气氛剑拔弩张,杀气弥漫! 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呼连连,惊恐地向后退缩! 裴琰的脸色已彻底阴沉下去。 隐白却仿佛没看见那对准自己的利刃和裴琰眼中翻涌的杀意。 他慢悠悠地拿起石臼,旁若无人地继续捣他那半盆药粉,嘴里还哼起小调,俨然一副你奈我何的滚刀肉模样! 裴琰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一个江湖游医,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强烈的杀意几乎要喷出来! 然而,理智占据了上风。 杀隐白?容易! 但这后果...他承受不起! 隐白此刻代表的是谁? 是谢家!是谢桑宁! 谢桑宁的背后又是谁?是那手握铁骑的谢震霆! 他就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当着无数金陵百姓的面! 若在此处,因招揽不成而当场格杀谢家供奉的神医,消息传出去会如何? 更可怕的是民怨! 隐白正在为无数贫苦百姓义诊,是百姓眼中的活菩萨! 若天子当街杀此仁医,民心何存? 他裴琰在天下人眼中,岂不是成了残暴不仁的昏君? 必将激起滔天民愤! 史笔如刀,会如何书写这一幕? 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能! 憋屈和愤怒在裴琰心中翻滚!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此刻却对一个江湖郎中束手无策! 最终,裴琰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猛地一甩袖袍! “走!” 裴琰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去! 棚内,隐白望着裴琰离去的方向嘟囔道:“实在是没劲。” “下一个!还愣着干嘛?等着老子八抬大轿请你们啊?” 这一嗓子,人群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老天爷!刚才那是谁啊?好大的派头!” “不知道啊...感觉比尚书大人还要吓人呢...” “神医真厉害!连那么大的老爷都敢顶撞!” “你没听神医说吗?他是谢家谢大小姐的人!一人不事二主!真汉子!” “对!大小姐仁厚,神医仗义!” “神医威武!大小姐威武!将军府威武!” 谢桑宁正站在瑞雪楼的高台上,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光看便知道,裴琰已是气得不行。 成了。 裴琰这位帝王,终究还是被她逼得只能按她划下的道来走。 他别无选择。 紫宸殿内,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裴琰端坐御座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隐白那张混不吝的脸,让他怒火中烧! 他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 “德胜!” “奴才在!” “下月初三,颁布旨意开选秀!” “一应事宜,交由皇后督办!” 这旨意,不再是权衡,而是被逼到墙角不得不行的决定! “诺!奴才遵旨!” 有父亲做靠山,还有富可敌国的泼天财富,如今再加上一个能掌控生死的当世神医... 这些东西,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在他的龙椅之上! 谢桑宁! 这个集兵权、财富、神医于一身的女人! 若让她嫁入其他皇子府中...不,哪怕是嫁入任何一方势力! 都无异于将一把刀亲手递到了潜在的敌人手中! 他裴琰还如何安枕?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几个时辰后便到了谢桑宁的耳朵里。 谢桑宁端坐书案后。 “果然...沉不住气了。”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终究还是被她的手段,逼成了这盘棋上一枚按照她心意跳动的棋子。 瑞雪阁内,谢桑宁的目光落在案上那记录了金陵城无数隐秘的卷宗上。 “如冬,听闻吏部尚书陈益府上的幼子,缠绵病榻已久,太医院已束手,没几日活头了?” 如冬立刻上前:“回小姐,正是。陈家小公子年方十二,得的是一种罕见的奇症,遍请名医,药石罔效。陈尚书夫妇为此忧心如焚,寻遍天下良方,如今已是...灯尽油枯之兆。” 一旁的如夏也点头补充道:“是啊,小姐,那可是陈尚书唯一的嫡子!三代单传的独苗!钱府如今愁云惨淡,老夫人眼睛都快哭瞎了。” 独苗?唯一的继承人?绝望的父母?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呢。 “很好。那便以本小姐的名义,给吏部尚书陈大人,下一张帖子,邀他过府一叙。” “是!奴婢即刻去办!”如冬心领神会,福身退下。 陈益,手握官员任命的顶头大官。 若能借此将他唯一继承人的性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这份救命之恩,这份再造之德,又该如何还给她谢桑宁呢? 她精心培养的那二十几个寒门学子,才华横溢,只待今科金榜题名。 然而,登科之后,若无强援引荐,若无实权人物在关键位置提携,纵有才华,也极可能被一张轻飘飘的调令,打发到哪个荒僻之地蹉跎岁月。 隐白这尊神医的第四步棋,此刻,已然无声落下。 用一个独苗,换取她门下学子踏入权力核心的通行证。 这笔交易,在谢桑宁眼中,简直一本万利。 而此刻,深宫御座之上,裴琰紧绷的神经终于因选秀略略松弛。 他指节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任她谢桑宁背景通天,是猛虎有爪牙,又如何? 天子金口玉言,圣旨煌煌! 这便是天威! 是他身为九五至尊,执掌乾坤的至高权柄! 是她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的枷锁! 裴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他甚至能清晰地预见到,当那圣旨降临将军府时,谢桑宁那张脸上,将会浮现出何种不甘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画面,光是想象,便让他胸中郁气一扫。 待她踏入宫门那刻... 裴琰的目光变得幽深而贪婪,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 他要亲手,一层层剥下她那身坚不可摧的铠甲! 要让她的面具,在他面前寸寸碎裂! 要让她低下那高傲的头颅,明白谁才是她必须仰望、必须取悦的天! 拥有了这些谢桑宁,便拥有了她的一切... 裴琰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仿佛已然感受到那绝对掌控的滋味。 这龙椅,这万里河山,从此,将稳如磐石,再无半分动摇! 他便是这庆国,唯一的主宰! 第48章 尚书夫妇 林府,正厅。 “下月初三?大小姐定的日子?” 林夫人捏着刚刚送到的帖子:“快!快把管事们都叫来!还有,去账房支银子!务必把这场宴给我办好!” 这场宴会,是林府崛起的起点。 也是谢桑宁特意叮嘱的,一丝一毫都怠慢不得! 瑞雪楼,谢桑宁正在书房,隐白陪在一侧。 她已经开始期待,当皇上机关算尽,想让自己入宫,却发现来的人是谢奴儿,他该作何反应? 惊愕?震怒? 那画面,光是想象,便让谢桑宁浑身舒服。 隐白歪倒在宽大圈椅里,活像一滩被抽了骨头的烂泥。 他肤色本就偏白,此刻眼底更是挂着两团浓重的乌青,配上他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活脱脱一个被榨干了的苦力。 他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嗓音沙哑地控诉:“大小姐...您可真是物尽其用,刮骨吸髓啊!” “三天!整整三天!老子嗓子都冒烟了!腿也快断了!你这哪是请神医?你这是抓了个不要钱的苦役往死里使唤!” 谢桑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正专注地在一本名册上圈点勾画。 那上面是她名下二十几名寒门学子的姓名籍贯、师从渊源乃至性情优劣。 隐白瞄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名字,眼睛转了转,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怂恿的意味。 “诶,我说大小姐...要不,干脆您也给我弄个功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去考个举人玩玩?凭咱这脑子,三甲不敢说,混个进士总成吧?到时候您随便给我在哪个清水衙门安插个位置...” 隐白搓着手,一脸期待。 “呵。” 谢桑宁终于从名册上抬起眼,看向隐白:“你若去考,无论卷子上答的是什么,金殿之上,龙椅那位只会做一件事。” 她顿了顿:“立刻下旨,封你为太医院院正,加一品俸禄,赐住太医院官署。把你牢牢锁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专供御前驱使。” 隐白脸上的促狭瞬间僵住,随即垮了下来,撇撇嘴,小声嘟囔:“嘁...没劲透了!还不如继续给你当苦役呢...” 吏部尚书陈益与其夫人陈氏的马车,几乎是掐着天刚亮的时候,便准时停在了将军府。 夫妻二人的神色间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又透着一夜未眠的焦灼,眼底都带着淡淡的红血丝。 陈益官袍穿得一丝不苟,扶着夫人下车时,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 他们早已听闻神医隐白被谢大小姐请至府中义诊的消息! 独子陈宝谦缠绵病榻已久,呕心沥血访遍名医,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摇头,断言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这几日,夫妻俩在家中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愁着如何搭上将军府这条线,厚着脸皮去求见那传说中的神医。 万万没想到! 将军府的帖子竟主动递到了他们手中! 是谢大小姐亲自下的邀约! 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昨晚,陈府上下几乎无人安枕。 陈氏一遍遍检查着带去的礼物,陈益则在书房踱步到深夜,反复斟酌着如何开口,如何表达诚意。 如何...才能让那位性情古怪的神医,肯屈尊移步,去看一眼他们那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可怜独苗! 马车帘掀开,陈益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他微微侧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低声对夫人道:“无论如何,我们...定要为谦儿,求得一线生机!” 陈氏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锦盒,指节泛白,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携着,郑重地踏上了将军府那高高的台阶。 镇国将军府正厅,谢桑宁已带着隐白坐在主位。 陈益夫妇一进门,便重重跪在了地上。 “哎哟!” 原本昏昏欲睡的隐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嘴里嘟囔着:“哎呦喂...这...这唱的是哪一出?见面礼这么重的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桑宁,只见对方神色淡漠,显然是早有预料。 陈益的头深深叩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与哽咽:“求谢大小姐开恩!求隐白先生救命!犬子宝谦...命悬一线,太医院已束手无策!” “唯有先生...唯有先生或有一线生机!求先生垂怜!” 他身后的陈氏更是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谢桑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放下茶盏:“陈尚书,陈夫人,起来说话罢。” 陈益夫妇却不敢起身,只是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哀求。 谢桑宁从袖中取出素笺,由隐白递给了陈尚书。 素笺展开,上面清晰地誊写着二十余个名字。 “令郎的病,隐白自会随你们走一趟尚书府。” 陈益夫妇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 “但是,本小姐这里,也有一事,需陈尚书应允。” 陈益连忙道:“大小姐但说无妨!只要犬子能活命,下官便是粉身碎骨,也...” 谢桑宁抬手,制止了他的表忠:“粉身碎骨倒不必。这名单之上,是本小姐悉心栽培的二十几名学子。今科春闱在即,” 她微微一顿:“若他们之中,有能金榜题名者,本小姐希望陈尚书酌情考量,予他们一个...前程无碍的去处。” 陈益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名单。二十三个名字! 他的心猛地一沉! 但此刻,儿子的命悬于一线,现在是唯一的指望! 他脑中念头飞转:春闱取士何其艰难?这二十三人,难道还能全部高中不成? 即便有一两个侥幸登科,以他吏部尚书之权,安排个好职位又有何难? 这代价,比起儿子的命,简直微不足道! 几乎是瞬间,陈益便做出了决断。 他斩钉截铁地应道:“大小姐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若名单上诸位才俊高中,定当竭尽全力,为他们谋一个安稳妥当、前程光明的去处!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很好。”谢桑宁终于笑了。 陈益小心翼翼地将那名单收进怀中,仿佛那不是一份名单,而是儿子的救命符。 谢桑宁不再多言,目光转向隐白:“行了,别装死了。随陈尚书走一趟。” 隐白撇撇嘴,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还嘟囔着:“唉,刚坐下没一会儿...命苦啊...麻烦...” 陈益夫妇哪里还敢耽搁,陈益亲自躬身引路,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先生这边请!马车已在府外备好!先生请!” 隐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跟在陈益夫妇身后,朝着门外走去。 如今,局已成,便看自己那二十几名学子,如何表现了。 相信他们不会让自己失望。 第49章 圣旨到 时光飞逝,林晚棠和陈宝谦,在隐白的治疗下,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林府和尚书府日日都在感念隐白和谢桑宁。 很快,便到了初三这日。 林府,宴客厅。 林夫人倾尽心力操办的这场盛宴,极尽奢华之能事。 雕梁画栋间人影憧憧,金陵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世家勋贵、豪商巨贾几乎悉数到场。 将军府的名帖,无人敢拂。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有些人便借着酒意说了酒话。 “诸位,依我看呐,这镇国将军府的未来,怕是要着落在二公子无虑身上了。” “哦?张兄何出此言?”旁边立刻有人捧场。 “这不明摆着吗?”张姓官员呷了口酒,侃侃而谈,“大公子桑玉,谁人不知是纨绔?将军府那么大的场面能交给一个纨绔?” 他刻意压低了点声音:“至于那位大小姐...手腕魄力自然是非凡,可终究是女子之身,掌着偌大将军府,名不正则言不顺,终非长久之计啊。” “张兄高见!”另一人接口,目光也投向安静端坐的谢无虑,赞许地点点头,“反观二公子无虑,年纪虽轻,却沉稳持重,学问文章更是同辈翘楚。” “今科春闱在即,以二公子的才学,金榜题名,就算是那三甲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正是此理!” “一旦二公子进士及第,以其家世才学,入翰林、晋学士,前程不可限量!到那时,这将军府承继大统之人,舍他其谁?难道还真指望那位...咳。” “哈哈,贤者居之,方为正道!” 几人举杯相碰,言语间都是对谢桑玉的纨绔定性,对谢桑宁牝鸡司晨的隐晦贬损,以及对谢无虑的吹捧。 谢无虑自然也听见了,这便是他要的效果。 要让所有人有自己比谢桑玉优秀的印象。 有些事情,说的人多了那便可以成真。 就在这时,谢桑宁进了大厅。 所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谢桑宁在如春四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她通身的气场,瞬间让整个喧闹的大厅陷入寂静。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步履从容,径直走到大厅中央最高处的位置。 “诸位今日赏光,林府蓬荜生辉。” “借着今日之喜,本小姐亦有一桩喜事,欲与诸位同享。” 她微微侧身,朝厅外示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门口。 只见一位如同画中仙子的女子,在两名侍女的小心搀扶下,低垂着头,莲步轻移,缓缓步入大厅。 她身段窈窕,步履间带着训练过的优雅。 当她的面容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时。 “嘶——!” “天哪!是...是她?!” “柳诗?!柳员外家的那个柳诗?!” “没错!就是她!那个因为放荡,被柳家逐出家门的柳诗!” “她怎么会在这里?!” 无数道目光,狠狠刺向场中那个娇弱的身影! 柳诗强撑着,脸色有几分苍白。 谢桑宁对满场的哗然置若罔闻。 她上前一步,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柳诗冰凉微颤的手腕,将她轻轻带到自己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从今日起,” “柳诗,便是我谢桑宁认下的义妹!” 她顿了片刻:“入我谢氏族谱,更名——谢奴儿!” “日后,她便是镇国将军府正正经经的嫡女!身份贵重!凡有轻慢者,便是轻慢我谢桑宁,轻慢我镇国将军府!” 什么?!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嫡女?!她?!一个被家族除名的...” “谢桑宁疯了吗?!认一个声名狼藉的荡妇做义妹?还嫡女?!” “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唐透顶!” 而在大厅最尊贵的席位上,有个人脸色已经黑得滴墨。 大皇子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 柳诗! 这个他曾经抛弃他的女人! 她怎么敢站在这里?! 她怎么配?!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谢桑宁竟然给了她一个将军府嫡女的身份! 他费尽心机想要强娶谢桑宁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将军府那足以撼动朝堂的兵权、富可敌国的财富吗?! 可现在! 他亲手丢弃的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嫡女! 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怒火,快要将他炸掉。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现在,不仅背叛自己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摇身一变,有了更好的身份。 甚至这个身份还是他想娶的谢桑宁所给。 这不是当众告诉所有人,她谢桑宁和他裴乙不仅没有任何关系,日后也定然不会有关系?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都没用了。 “贱人...”裴乙看向谢桑宁和谢奴儿的目光,充满了怨毒! 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两个女人撕碎! 就在整个宴会厅被这宣告搅得天翻地覆时。 “圣旨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吓了一跳。 连忙跪下接旨。 只见内廷总管大太监,神情肃穆,步履如风地踏入宴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命凡五品及以上官员之家,择一品性纯良、未婚嫁、无婚约之嫡女一人,于下周入宫备选!不得推诿,不得有误!钦此——!” 这圣旨,比方才谢桑宁的认亲通知更加匪夷所思! 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必须出一位适龄未嫁女参选。 众人接旨。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了场中央的谢奴儿身上。 这...这也太巧了!巧得让人头皮发麻! 谢桑宁刚刚当众给了柳诗一个尊贵的嫡女身份,圣旨紧随其后就要求所有高官献女? 这简直像是...量身定做! 谢桑宁缓缓侧过身,轻轻抬起手,用指尖理了理谢奴儿的鬓角。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唇角勾起坏笑。 “哦?”她微微偏头,仿佛真的感到一丝意外,那笑容里带着玩味: “巧了吗不是?” 她转向谢奴儿,声音温柔: “我这妹妹呀,”她执起谢奴儿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小熟读女诫女则,本就对皇上英明神武仰慕已久。” “如今圣旨天降,这可不就是...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么?能入宫侍奉,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福分呢。” 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的局! 从认义妹拔高身份,到圣旨降临强制参选,每一步都在谢桑宁的算计之中! 这还说明谢桑宁连天子身边都有人!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也成了她棋盘上一枚推波助澜的棋子。 宴会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谢无虑看着场中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堂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第50章 选秀噩耗 林府那场奢华盛宴结束了。 因为圣旨,整个金陵都陷入恐慌。 那些勋贵官员们回到府宅后,面对着家族中适龄的待嫁女儿无不愁云惨淡,如坠冰窟。 兵部侍郎府邸,年迈的老夫人拄着拐杖,声音颤抖着嘶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不知道宫里那位...” 她猛地刹住话头,浑浊的老眼扫视四周,惊惧地压低声音。 “...早已下了严旨,绝不准后宫再有妃嫔诞育龙嗣!这选秀,选的根本不是妃嫔,是去送死的活祭品!” “母亲慎言!” 一旁的中年男子,正是兵部侍郎本人,脸色灰败,却不得不阻止母亲更激烈的言辞。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道理谁不懂?可这是圣旨!金口玉言,不容置喙!违抗圣旨,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看着坐在下首,年仅十六、脸色苍白如纸、眼中蓄满泪水的女儿,心如刀绞。 “送进去...就是...就是等着...” 后面那“殉葬”二字,如同千斤巨石堵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同样的绝望场景,在无数深宅大院中上演。 “不准生育...进去熬上几年,等陛下...那一天,无子的嫔妃,哪一个能逃脱殉葬的命数?!” “送女儿进宫,就是把她的名字提前刻在了殉葬的墓碑上!” 无数父亲在书房里捶胸顿足,无数母亲搂着女儿哭晕过去。 怨愤、不甘、绝望的情绪在金陵蔓延。 几乎没人期待自家女儿被选上。 圣旨没有经过廷议,没有给任何人周旋或反对的余地。 镇国将军府内,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景象。 瑞雪楼被布置得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精致小巧的席面,只有谢桑宁与谢奴儿两人同桌。 谢桑宁一身家常的素锦长裙,未施粉黛,更显眉目清冽。 她执起一只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微微荡漾,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盛装打扮、容光焕发的谢奴儿身上。 “入宫这条路,踏上去便再难回头。” “圣旨的用心,想必你也看透了,进了这宫门,你便是我安插在皇上身边的棋子。” “你要争宠,而不是在宫中养老,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凭着将军府嫡女的身份,皇上也不得不宠幸与你。” “本小姐再提醒你一次,踏进那道宫门,此生便与自己的子嗣无缘。待那皇上死了,便是你生命的终点。” “你可明白? 谢奴儿闻言,并未露出丝毫惊惧或退缩。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对着谢桑宁行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恭敬的大礼。 抬起头时,那双眸子里,燃烧着光! “姐姐再造之恩,奴儿刻骨铭心!永生永世不敢或忘!” 她的声音带着亢奋:“若非姐姐垂怜,赐奴儿这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奴儿如今不过是金陵街头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连最下等的妾室都做不得!” “选秀?这等一步登天的青云路,奴儿连做梦都不敢肖想!是姐姐给了奴儿重活一世的机会,给了奴儿能够触及那天上宫阙的阶梯!” 她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层红晕,眼神看向宫廷方向: “子嗣?呵!” “奴儿所求,从来就不是什么骨肉亲情、天伦之乐!有了子嗣,心思就有了牵绊,目光就会短浅!就会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生出不该有的期盼和软弱!” 她向前一步,姿态更加挺拔: “在奴儿眼里,进宫伺候皇上,不过是一份‘工’!一份能让我脱胎换骨、掌握自己命运的‘工’!” “一份能让我日后立于云端,俯视众生,让那些曾经轻贱我、践踏我的人,都匍匐在我脚下颤抖的‘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极端偏执的狂热: “子嗣?” “那是累赘!是枷锁!奴儿不需要!也绝不想要!” 她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人这一辈子,太短!奴儿所求,便是用这有限的一生,去尝尽那权力巅峰的滋味!去享受那万人之上的尊荣!这宠妃,奴儿势在必得!” “哪怕粉身碎骨,只要活着的时候,能做那主宰别人命运、而非被命运主宰的人上人,便是活一天,抵得上别人活百世!”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心。 厅内侍立的如春等人,饶是见惯了风浪,也不由得被这赤裸裸的权欲宣言惊得心头一凛。 谢桑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亲手从泥沼中拽出、又亲手推向深渊的女子,良久,她轻笑出声。 她没有评价谢奴儿的誓言,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对着她示意了一下。 清脆的碰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谢奴儿仰头饮尽,姿态决绝。 瑞雪楼内,烛火跳跃,映照着两张美丽却心思各异的面孔。 一个冷静深邃,掌控着棋盘;一个如即将喷发的火山,燃烧着自己。 谢奴儿踏上的,是一条誓不回头的单行道。 —— 翌日,一辆灰扑扑的旧青布马车,鬼鬼祟祟地停在了将军府大门侧旁。 车帘掀开,一个穿着半旧绸衫、身形微胖、脸上带着几分急切的中年男人下了车。 正是柳诗的生父,柳员外郎。 他昨夜得知消息,如遭雷击,随即又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那个被他赶出家门的女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将军府金尊玉贵的嫡女!还要去参加选秀! 一旦选中,便是宫里的贵人娘娘! 这泼天的富贵和权势,原本该是他柳家的! 贪欲灼烧着他的心肺。 他几乎一夜未眠,天不亮就催促车夫赶来,此刻看着将军府那气派的大门和威严的侍卫,他心头一阵发虚,但想到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那点胆怯立刻被贪婪压了下去。 他定了定神,努力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整了整衣冠,猛地扑到将军府大门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第51章 柳员外 “我的儿啊!我的诗儿啊!爹的心肝肉啊!爹对不起你啊!爹糊涂啊!爹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啊!” 他哭得捶胸顿足,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得能传出半条街,引得附近早起的小贩和行人纷纷驻足侧目,指指点点。 “将军府的大人们!求求你们开开恩!让我见见我可怜的女儿吧!” “她是我的亲生骨肉啊!是我柳家唯一的血脉啊!将军府不能仗势欺人,抢走我的女儿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砰砰地磕着头,额头上很快见了红印,模样凄惨又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门房和侍卫们冷眼旁观,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这位柳员外断亲之事传得金陵人尽皆知,此刻这副作态,实在令人作呕。 消息很快传了进去。 谢桑宁正用着早膳,闻言只是挑了挑眉:“让他嚎。嚎够了,让谢奴儿自己去打发。” 瑞雪楼内,谢奴儿正由婢女服侍着梳妆。 听到门房的禀报,她握着玉梳的手猛地一紧。 镜中那张经过精心妆点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 她没有丝毫犹豫,豁然起身:“更衣!” 片刻后,将军府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跪地哭嚎的柳员外见状,哭声戛然而止,眼中狂喜! 他连滚爬爬的就要往里冲:“诗儿!爹的...” “站住!” 谢奴儿身着一袭华丽至极的长裙,发髻高挽,插着谢桑宁新赐的点翠步摇。 她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将军府嫡女特有的矜贵与疏离,哪里还有半分当初柳家后院里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女模样? 她并未踏出大门,就那样高高在上地站在门口,站在那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 “柳员外,大清早在此喧哗,惊扰将军府门庭,所为何事?” 柳员外被她这陌生的称呼和冰冷的态度刺得一哆嗦,但巨大的诱惑让他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两步,带着哭腔喊道:“诗儿!是爹啊!爹来接你回家!爹知道错了!爹给你赔罪!” “你跟爹回家,爹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是爹的亲骨肉啊,怎么能认别人做父?将军府再好,那也是抢...” “住口!”谢奴儿厉声打断,柳眉倒竖,“谁是你女儿?柳员外莫非是得了失心疯,在此胡言乱语?” 她从身后婢女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张纸张。 上面赫然是柳承宗的亲笔签名和鲜红刺目的柳家印鉴。 正是当初将柳诗逐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的断亲文书。 “柳员外,可还认得此物?” “当日你亲手所书,将我驱逐,口口声声荡妇、贱人,恨不得我立时死在面前!那时,你可曾记得我是你的亲骨肉?可曾有过半分骨肉之情?” 她每问一句,柳员外的脸色就惨白一分,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如今,你见我攀上高枝,得了富贵前程,便又想起骨肉亲情了?便又想来认这个被你亲手打上污名、弃如敝履的女儿了?这世上,岂有如此便宜之事!” “自你亲手签下这断亲书,柳诗就已经死了!” “这世上,早已没有柳诗!” 她微微抬起下颌,日光落在她华美的衣饰上: “站在你面前的,是镇国将军府嫡女——谢、奴、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转身。 “关门!” 轰隆一声巨响,将军府大门重重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彻底斩断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门内,谢奴儿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更加挺直。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边那支的步摇,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柳诗的软弱彻底消失,只剩下属于谢奴儿的欲望。 —— 宫里头,消息传得飞快。 谢桑宁大手一挥,大手一挥,认了个义妹! 这还不算完,当场就拍板儿,把人塞进了谢家的族谱,成了正儿八经、金尊玉贵的将军府嫡女! 更要命的是,这谢奴儿转眼就要参加选秀! 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没一会儿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大太监德胜的耳朵里。 德胜正端着杯热茶,刚嘬了一口,旁边一个小太监凑过来,嘀嘀咕咕几句。 就瞧见德胜那张保养得油光水滑的老脸,“唰”的一下,跟川剧变脸似的,那点儿悠闲劲儿全没了,嘴角抽抽着往下耷拉,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两跳。 他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坏菜了!要出大事儿了! 谢大小姐这手玩儿得太绝了! 赶在圣旨落地前,硬生生造出个身份够格的嫡女来顶缸! 这不是明摆着跟皇上叫板,把皇上当猴儿耍吗? 皇上那脾气...德胜光想想就觉得后脖子发凉。 这事儿能捂着吗?他敢捂着吗? 借他德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玩这套瞒天过海! 德胜赶紧把茶盅往旁边小太监手里一塞。 深吸一口气,他整了整衣裳,脸上瞬间堆满了十二万分的谨慎小心,迈开他那标志性的小碎步,急匆匆、火燎腚一般直奔御书房去了。 暖阁里,裴琰刚批完几份折子,正端着杯参茶润嗓子,心情看着还行。 圣旨已下,想必谢桑宁已经得知,如今估摸着在府中哭呢。 德胜弓着腰,脸上堆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凑近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惶恐:“皇上...宫外头...传进来个信儿...” 裴琰眼皮都没抬,吹了吹茶沫子:“嗯?什么事儿?” “...是关于镇国将军府的。” 德胜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眼有点干:“谢大小姐,昨儿个在林府大宴上,当众认了个义妹,叫...叫谢奴儿,入了谢家族谱,成了正经的将军府嫡女...”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着皇帝的脸色。 裴琰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顿住了。 暖阁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德胜的心,已经不是提到嗓子眼了,是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他不敢停顿,也不敢等皇帝发问,赶紧把最后也是最致命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认亲是在皇上您...您下选秀圣旨之前刚宣布的!紧接着...谢大小姐当场就说了!这位新出炉的谢家嫡女…会参加...选秀。” 第52章 查内鬼 德胜话音还没完全落下,裴琰手里的那只茶杯,就狠狠砸在了地上! 碎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甚至溅到了德胜的靴子上,烫得他一哆嗦,愣是咬着牙没敢动。 裴琰猛的站了起来,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要炸开一样。 “好!好一个谢桑宁!好一个嫡女!好!真是好极了!” “她耍朕!她竟敢如此戏耍于朕!” 裴琰的声音里充满了暴怒:“朕为了让她入宫!不惜下旨选秀!得罪了多少朝臣!那些个老狐狸,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戳朕的脊梁骨!结果她给朕送进来个什么?” “一个刚认的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义妹?朕还得捏着鼻子收下!她谢桑宁把朕当什么了?!当猴儿耍吗?!” 德胜在一旁,已经趴在了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裴琰一脚踹了过去! “哈哈息怒?你告诉朕,如何息怒?” 裴琰突然大笑起来! 他开始重新评估谢桑宁,不再是只看重她的条件,而是评估她的脑子和能力。 “好算计啊,真是好算计...” “朕真是小瞧她了...提前就把这嫡女身份给那贱婢安上,堵得朕哑口无言,让朕这选秀成了笑话,成了给她谢家抬举一个贱婢的垫脚石呢。” 笑着笑着,裴琰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眼睛死死盯住跪在地上,头都快埋进地里的德胜。 “德胜,你说她为什么能提前知道朕一定会下选秀的旨意?嗯?” 德胜一哆嗦,连忙抬头道:“皇上!这御书房内,怕是有谢大小姐的人!” 裴琰闭上眼,她谢桑宁到底还有什么惊喜他不知道,竟是有能力在御书房安插自己的内鬼。 “查!” “给朕查!狠狠地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谢桑宁当内应!” 德胜趴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瞅着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似乎是被龙威吓住了。 说害怕其实是没有多少的,更多的是紧张。 皇帝怀疑有内鬼,这是正常的,不然无法解释谢桑宁如何知道选秀的消息,还能精准到哪一天。 但德胜很惊讶,在皇帝身边,竟然还有大小姐的其他人? 竟然不是他独独一人受此重任! 因为选秀的消息并非他德胜传出去的。 他要传的时候,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自己毕竟要随时侯在皇上身边,难得能有时间去传消息。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 大小姐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单线联系是铁律,就算是知道了别的同伴,那也是大小姐通知的。 没人知道大小姐到底在宫中塞了多少人,是不是把宫中塞成了塞子。 他德胜自己,就是谢桑宁埋在皇帝身边最深的一颗钉子。 哦不,这只是他自己以为的,原来还有更深的钉子! 德胜有些吃醋。 “滚出去!把这件事给朕查清楚!” “奴才遵旨!” 德胜猛地抬起头,老脸上满是悲愤和忠心,声音带着哭腔。 “万岁爷息怒!龙体要紧啊!奴才这就去办!就是把紫禁城翻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一定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揪出来!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给万岁爷出这口恶气!” 他磕头如捣蒜,砰砰作响,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仿佛对那个内鬼恨之入骨。” 德胜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御书房那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落下,他才敢直起腰,靠在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后背的衣裳已经湿透了,紧贴着皮肉,冰凉一片。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和血迹。 查?必须查!而且要查得轰轰烈烈,查得让皇帝满意! 但查出来的结果...绝对不能是真的! 他脚步匆匆,直接回了自己在宫里的值房。 刚关上门,一个穿着深青色太监服的年轻太监,已经垂手侍立在房中了。 正是德胜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徒弟德才。 只见德才面色苍白,犹如受了惊吓。 “师傅...”德才的声音还带着点颤音儿,“出...出事儿了...之前御书房负责扫洒的那个小全子...他...他...” 德胜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怎么了?快说!” “他...悬梁了!就在...就在西六所后头,挨着旧库房那间放破烂的屋子里!” 德才一口气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什么?!”德胜听了,心猛地往下一沉! 难道是...难道小全子是那个传信的同伙? 事儿办成了,知道自己露馅在即,躲不过去,干脆自我了断了? 德胜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子惋惜。 哎!一看就是个新跟了大小姐没多久的生瓜蛋子!沉不住气! 大小姐的规矩,德胜门儿清! 每次传话、办事,第一铁律就是:保命!完完整整地给本小姐活着回来!本小姐砸那么多银子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完成一个任务就报废了的,命没了,就是糟蹋本小姐的银子!蠢货! 估计这小全子,真以为自己是单枪匹马,没辙了,才走了这条绝路。 真是个傻孩子!德胜心里一阵唏嘘。 “走!”德胜当机立断,“带为师过去看看!”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念想:万一...万一还有口气儿呢? 或者,至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给他换个体面点的去处,别让这孩子曝尸荒野,被野狗拖了去。 德才喏喏的应了声“是”,赶紧在前头领路。 两人一路疾行,脚步匆匆,直奔西六所后面那个偏僻的鸟不拉屎的角落。 德胜一步跨进去,目光锐利如鹰,瞬间就锁定了房梁上悬挂着的那具小小身躯——正是小全子。 少年太监的身体已经僵硬发直,脚尖离地一小段距离,晃晃悠悠的。 地上倒着一个缺了腿的破板凳。 德胜没急着叫人放下,反而走近了几步,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小全子的脖颈。 那勒痕深陷进皮肉里,颜色紫黑,看着就骇人。 但德胜这老油条,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腌臜事没见过? 他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咦”了一声。 不对劲! 第53章 德才 这勒痕...太靠上了! 而且脖子后面,索沟的走向...有点怪! 自缢的人,脖子上的索沟通常是斜着向上的,在颈后或者耳后交叉或是分开。 可小全子这...颈后那部分痕迹又深又平直,倒像是...被人从后面用绳子或带子猛地勒住,死死往后拖拽留下的! 德胜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垂手肃立、脸色依旧惨白的徒弟德才。 “德才,”德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像是在拉家常,“你一来...就瞅见他挂这儿了?当时这儿还有旁人没有?” 德才的头一直埋得低低的,闻言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声音带着点发紧:“回...回师傅话,徒弟一来就看见小全子就这样了。” “当时这屋子破破烂烂的,就他一个...没...没瞅见其他人。” 德才这话一出,德胜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啪”地一下落定了。 他几乎能百分之百肯定:这小全子,绝不是大小姐的人! 那么是谁干的? 德胜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一转:还能有谁?必然是那个真正传递消息、又怕被查到自己头上的内鬼干的! 这小子手脚倒是快,也够狠! 直接找了个替死鬼,还伪造了现场! 只是手法...嫩了点,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这双老眼。 德胜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冷笑一声:行啊!既然那个藏在暗处的人都做到这一步了,把顶缸的尸首都给备好了,那自己还犹豫什么? 顺水推舟,帮他把这出戏唱圆满了呗!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唉...”德胜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沉痛和惋惜,“糊涂啊!为了点银子,干出这等背主忘恩的事!如今...畏罪自杀,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垂着脑袋的德才,猛地一抬头! 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师傅...就这么信了?! 那勒痕那么明显,师傅这双老鹰眼瞎了不成?! 师傅他老人家原来这么笨的吗? 德才心里头翻江倒海。 他刚才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他弄死小全子,就是因为这小子不知怎么摸到了自己是大小姐的人,为了灭口,也为了找个替死鬼,才铤而走险下狠手。 他原想着,万一这招被师傅识破,自己今儿个铁定交代在这儿了,说不定还得连累主子的大事。 到时候,自己也只能眼睛一闭,跟着小全子去阎王殿报道,省得受那折磨。 可万万没想到!师傅他老人家居然没看出来?! 天爷啊! 他师傅好笨! 德才心里疯狂吐槽,但紧跟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又猛地冲上脑门,管他笨不笨,自己脑袋暂时保住了! “德才,你去,把江仵作请来一趟。” 遭了! 德才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仵作!那可是专门验尸的! 自己那点粗劣的伪装,糊弄糊弄师傅这老眼昏花的还行,能糊弄过专业仵作的火眼金睛? “是,师傅!” 德才嘴上应得飞快,声音却有点发飘。 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看着稳,心里头却蹦跶得厉害。 只是绕了些路,路过禁卫军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过去! “德才公公!”那禁卫军吓了一跳,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您没事吧?可得慢着点啊!” 德才就势抓住那禁卫军的手,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 他站稳了身子,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喘着粗气说:“哎哟喂...吓死本公公了!都怪刚才看见那吊死的小全子...那模样太瘆人了!” 他苦着脸,唉声叹气,“你说我这笨脑子,哪天要是被吓破了胆,走路不长眼,冲撞了哪位贵人...这颗脑子怕是要搬家咯!” 那禁卫军一听,笑道:“原是这样...公公不必着急,我娘说过,不管那脑子笨不笨,在脑袋上的才是好脑子呢。那公公慢走,路上可得小心。” 德才一听这话,心里头那根弦“啪”地松了一半。 他看向那禁卫军,扯出一个感激又带着点后怕的笑容,点点头:“哎,借你吉言!多谢小哥了!” 说完,这才定了定神,继续往仵作房走去。 待德才带着江仵作回了屋子,发现师傅德胜正坐在尸体旁的破桌子上饮茶。 师傅不愧是师傅! 德胜一见江仵作来了,连忙放下茶杯。 “德才,你先出去。” 德才应了声“是”,退出门外,反手带上门。 他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感觉里衣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这活儿...真他娘的烧脑子! 比扫一年地还累!德才心里哀嚎。 好几次他都想,干脆抹脖子算了,一了百了! 可大小姐的铁律犹在耳边。 他竖着耳朵,拼命想听清屋里的动静,可里面静悄悄的,啥也听不见。 德才急得抓心挠肝。 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感觉像过了一百年,那扇破门“吱呀”一声开了。 德胜和江仵作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德才小腿肚子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这下子便知道自己脑袋还能不能在颈上了。 德胜笑着道:“江大人,您看...这自缢的人,死相不雅,秽气也重,要是让圣上瞧见这模样,怕是更添堵。您经得多,依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置才妥当?” 江仵作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一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公公所言极是。这等自寻短见、又是在污秽之地了断的,身上恐带不洁之气,确实不宜惊扰圣目。依本官看...” 他顿了顿:“焚烧了吧,最为妥当。一了百了,也免得秽气冲撞了宫闱。” 烧……烧了?! 啥? 德才一听,整个人愣住了。 难道...我德才其实是个作案的天才?! 第54章 谢无忧的嫉妒 师傅没看出来便算了,就连仵作也没看出来! 这世道,难不成集体降智了? 怎么感觉就剩自己一个聪明人了? 德才傻傻地愣在原地,等德胜送走了江仵作,还杵在那发呆。 “咋的,被吓傻了?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这吃人的宫中,死个人是常事,德才这小子还是太胆小了。 德胜看着德才那副惊吓过度的怂样,心里头那点仅存的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刚才不是没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内鬼...会不会就是自己这个傻徒弟德才?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一巴掌拍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啥?无他,这小子太笨了!笨的冒泡! 大小姐是什么人?那是人精里的人精! 她手底下安插的钉子,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心思缜密的主儿? 能找德才这种愣头青?那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再说了,德才这小子,是自己当年在浣衣局后头那臭水沟边发现的。 当时这小子正被一群老油子太监围着欺负,打得鼻青脸肿,缩在角落里哭都不敢大声哭,那可怜巴巴的怂样,让德胜一时心软,才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 大小姐的人能在宫里混到被一群底层太监欺负成那副熊样? 德胜在宫里十年,见过的暗桩探子多了去了,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 那些人精,就算装,也装不出德才当初那份由内而外的、浑然天成的傻气和怂包样!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德才就是个走了狗屎运、被自己捡回来的傻小子! 跟内鬼这种高智商、高风险的职业,八竿子打不着! 只能说,二人完美地错过了相认的好时机。 —— 瑞雪楼内,谢桑宁收到了德才传出来的纸条,得知皇上清查内鬼,德才找了个替死鬼。 “还成,知道惜命,没把自个儿赔进去。” 看完信中的内容,谢桑宁便将它烧了。 信中德才说自己今日快被吓尿了,询问宫中除了那传信的禁卫军,还有谁可以相信。 谢桑宁并不准备告知。 人心是世上最飘忽不定,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且这个时代的严刑拷打,也是最熬不过去的东西。 宫里的钉子,彼此就是陌路人。 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 这样,万一哪个倒霉蛋被揪住了,就算撬开了嘴,也顶多吐出一条线。 不至于让她苦心经营多年的这张暗网,被人连根拔起,一锅端了。 那才是得不偿失。 但他们若是自己发现了,她也不会阻止,想必今日德胜和德才应该发现对方便是同伙了吧。 宫中,皇上已经得到那内应自缢的消息,说是死相着实凄惨,怕惊扰了宫中的贵人,遂拉去焚了。 皇上大怒,他压根不信什么自缢! 可人都烧成灰了,死无对证! “御下不严!查办不力!德胜、江仵作,罚俸半年!都给朕滚出去!” 德胜和江仵作赶紧磕头谢恩,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这事儿,就这么稀里糊涂、憋憋屈屈地揭过去了。 御书房内,裴琰脸色阴沉。 那道选秀圣旨,算是把满朝文武得罪了个干净! 金口玉言,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更憋屈的是,谢桑宁硬生生造出来的那个嫡女,顶着将军府嫡女的金字招牌,他裴琰不但得捏着鼻子把人收进宫里,还不能当个摆设扔在犄角旮旯晾着! 前朝后宫相辅相成。 他宠谁,就是在抬举谁家! 谢桑宁这步棋,走得又狠又绝,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要是冷落了谢奴儿,那跟直接打将军府的脸有什么区别? 可要是真给那女人几分颜色,这口窝囊气,他裴琰咽下去能把自己噎死! “好得很啊,谢桑宁...” 裴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怒极反笑。 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事,没完。 经过此遭,他更加明白,谢桑宁...他绝不会放手! —— 镇国将军府,二房那边,此刻也炸了锅。 “什么?!认了个义妹?!还是那个被柳家赶出来的柳诗?!成了我们谢家的嫡女?!还要去选秀?!” 谢无忧尖厉的声音几乎要掀翻房顶,脸蛋气的扭曲变形,王氏也气得不行,她作为当家主母,竟是不知道这个事情! 在谢桑宁眼中,她这个当家主母只是个摆设罢了! 谢无忧气得眼睛都红了。 将军府里,一个谢桑宁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还不够吗? 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个义妹?! 更要命的是,这贱人居然要去参加选秀! 万一走了狗屎运被选中,岂不是要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娘娘?! 那以后,这府里还有她谢无忧站的地儿吗?!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谢无忧越想越恨:“我才是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小姐!我还没出嫁呢!就算...就算定了亲又怎样?婚约又不是不能退!” 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为什么不给她谢无忧? 为什么要便宜一个外人? 一个五品小官家出来的、声名狼藉的贱婢! 她也配?! “不行!我忍不了了!” 谢无忧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斗牛,不管不顾地就朝着谢桑宁的瑞雪楼冲了过去。 “二小姐留步,大小姐吩咐了...” 瑞雪楼门口守着的婆子上前阻拦。 “滚开!” 谢无忧一把推开挡路的婆子:“本小姐也是这将军府的小姐!这府里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给我让开!” 就在她推搡叫嚷之际,瑞雪楼的门开了。 谢桑宁和谢奴儿正准备出门,马上要进宫了,谢桑宁想给谢奴儿添置一些东西。 谢无忧的目光狠狠钉在谢奴儿身上。 谢奴儿感受到了那充满恶意的注视,她微微侧头,看向谢无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轻蔑。 这轻蔑看的谢无忧心中邪火更旺。 谢奴儿轻轻扯了扯谢桑宁的袖子,语气里带着点撒娇: “姐姐?这将军府里除了咱们两位正儿八经的小姐,还有别的小姐吗?”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在谢无忧气得发白的脸上扫过。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 “你——!”谢无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奴儿。 谢桑宁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梦做多了罢了。” “你!” 谢无忧气得瞬间没了理智! “谢桑宁!你欺人太甚!”她尖叫一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朝着台阶上的谢桑宁猛扑过去! 那架势,活脱脱是要挠花谢桑宁的脸! 第55章 对称一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谢奴儿动作很快,一巴掌狠狠甩在谢无忧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谢无忧后退了好几步! 谢无忧整个人都懵了! 半边脸瞬间麻木,紧接着是火辣辣、钻心的剧痛! “你……你敢打我?!”她声音都变了调,看向谢奴儿的眼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打你便是打了,还要挑日子不成?” “竟敢以下犯上,对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动粗,没报官抓你便是已经手下留情了。” 谢奴儿讥笑道,看向谢无忧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 谢无忧气得哆嗦,指着谢奴儿:“你一个被赶出家门的荡妇,凭什么对我动手!” 谢奴儿面色未变,只委屈地看向谢桑宁:“姐姐,你要赶走我吗?她为何说你会将我赶出家门...” 谢桑宁听到荡妇二字时,便蹙了眉。 真是古往今来,都少不了荡妇羞辱。 谢桑宁走上前,手一用力,谢无忧的脸便又遭了罪。 “行了,这会子对称了,看着都舒心。” 谢奴儿掩嘴轻笑:“奴儿记住了,日后打人要对称,不然姐姐看着不舒坦呢。” 二人的一唱一和让谢无忧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脸上隐隐作疼痛,谢无忧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们给我等着!待到我弟弟谢无虑考上科举,定然将你们赶出将军府!” 那个时候,将军府也只有让自己弟弟继承! 祖母为了大局,自然不会让谢桑玉将将军府毁掉! 弟弟说过,这次他绝对能考上,而二房是否能崛起,便只能看他这一遭了。 谢无忧对弟弟也很是信任,总共有二十三人能考上,弟弟只需要争夺那前三甲的位置便可。 整个金陵,找不出几个比弟弟学识更好的人。 所以这段日子二房都紧着谢无虑,也不曾出来给谢桑宁找不痛快。 只待高中,定要那谢桑宁好看!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谢桑宁得知弟弟考上后的表情,定然十分精彩! 谢桑宁听到这话,收回目光,她转向谢奴儿,语气平淡:“走吧,进宫的东西,得挑些好的,今日不必替本小姐省钱。” 谢奴儿立刻换上甜美的笑容:“是,姐姐。奴儿都听姐姐的。” 她跟在谢桑宁身后,路过谢无忧时,还故意用绣鞋踩了谢无忧一脚。 谢无忧在她们身后气得跳脚,眼中的怨毒快要凝成实质。 谢桑宁自然是知晓谢无忧说得没错,虽然不至于真能把他赶出将军府,但让老太君出头将谢无虑过继到大房是绝对有可能的。 —— 谢桑宁和谢奴儿采购完毕,谢奴儿得了不少她这辈子摸都没摸过的东西。 谢奴儿心尖都在颤,下意识地就想推拒:“姐姐,这...这太贵重了,奴儿...” “聒噪!” 谢桑宁不耐地蹙起眉,打断她的话:“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你顶着将军府嫡女的名头进去,若是一身寒酸,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手,丢的是谁的脸!” “给你,你就拿着。日后进了宫,该摆的排场就摆出来,该争的恩宠就争!” “记住,你的脸面,就是本小姐的脸面,谁敢瞧不起你,就是在踩将军府的门槛!懂了吗?” 谢奴儿浑身一震,她不再多言,深深福下身去:“是!奴儿懂了!谢姐姐恩典!奴儿定不负姐姐期望!” 两人带着采买的下人,正欲打道回府。 行至一处繁华街口,却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谢如宝。 她蔫头耷脑地走着,身后只跟着一个同样没精打采的小丫鬟,主仆俩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谢如宝一抬头,正巧撞上谢桑宁的目光,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桑宁姐姐!”她小跑着冲过来。 谢桑宁目光在她憔悴的小脸上扫过,眉头微皱:“怎么这副模样?谁给你气受了?” 谢如宝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嗫嚅道:“没...没有,是二公主殿下...她这些日子,天天召我去公主府,说是让我去给她研墨...” “研墨?”谢桑宁眉梢一挑,“你与二公主,何时有了这等深厚的交情?” 这话戳中了谢如宝的委屈,她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控诉:“宝儿也不知道啊!姐姐!那公主府里难道就没丫鬟了吗?非要日日叫我去!一去就是一整天!” “那墨锭又硬又沉,手腕都要断了!姐姐你看!”她伸出右手,那原本纤细白嫩的手指,此刻红肿得像刚拔出来的胡萝卜。 谢奴儿一看,忍不住插嘴:“这哪是研墨?分明是磋磨人!” 谢桑宁心中冷笑:裴明月!好得很!动不了我谢桑宁,就挑我身边这个软柿子捏?想用这种手段来恶心我? “今日起,不必去了。日后也不必去了。明日开始,你每日醒了,就直接来将军府。” 谢如宝眼睛猛地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担忧地摇头:“不行不行!这样二公主肯定会认为是姐姐你从中作梗,把气撒在姐姐头上!宝儿不能给姐姐添麻烦...” 谢桑宁嗤笑一声:“麻烦?这麻烦本就是因为我才有的,再说了,我谢桑宁何曾怕过她?” “我与她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不差这一桩,你只管来便是。” 谢如宝听后瞬间破涕为笑,她挽住谢桑宁的手臂:“谢谢姐姐!宝儿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与此同时,二公主府内。 裴明月正慢条斯理地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准备练字静心。 她等了片刻,却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秀眉微蹙。 “谢如宝呢?怎么还没来?” 贴身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禀:“殿下,谢小姐...还未到。” 裴明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将手中的笔重重搁在桌子上。 “小畜生,竟敢懈怠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婢女:“还杵着干什么?!立刻派人去谢侍郎府!给本宫把人带来!” 第56章 公主府 没过多久,宫女便来向裴明月禀报。 裴明月正倚在雕花美人榻上,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案几上的白玉棋子。 "殿下,谢小姐今日..."贴身宫女春桃跪在织金地毯上,声音发颤。 春桃额头抵着地毯:“回殿下,谢小姐她...她被谢大将军府的人接走了。” "什么?"裴明月猛地直起身子,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她眯起那双凤眼:“谢桑宁?" 春桃的声音越来越小:"谢小姐身边的丫鬟说,从今往后都不来公主府了...” "好!好得很!" 裴明月一把掀翻棋盘,白玉棋子哗啦啦滚落一地。 "谢桑宁这是存心跟本宫过不去!" 殿内宫女们齐刷刷跪倒,大气不敢出。 裴明月胸口剧烈起伏,她一把抓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飞溅的碎片划过春桃的脸颊,顿时渗出一道血痕。 "去!马上着人去将军府接那小畜生!立刻备轿!”裴明月厉声道,“本宫倒要看看,她谢桑宁有几个胆子敢截本宫的人!" 将军府里,谢如宝正捧着热茶小口啜饮,红肿的手指已经被隐白包扎好。 “桑宁姐姐,我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谢如宝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谢桑宁还未答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管家匆匆进来禀报:“大小姐,公主府来人了,说是...要接谢小姐回去。” 谢如宝手一抖,茶水洒在裙摆上。 "来得倒是快。" 谢桑宁起身整了整衣袖,对谢如宝道:“你就在这儿喝茶吃点心,哪儿也别去。" 将军府大门外。 公主府的管事趾高气扬地站在台阶下,身后跟着八个膀大腰圆的侍卫。 见将军府中门大开,他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奉二公主之命,来接谢小——" 话音戛然而止。 管事瞪大眼睛,看着施施然走出来的谢桑宁。 “接我?”谢桑宁挑眉,"那就走吧。" 管事结结巴巴:"不、不是,公主殿下让接的是谢如宝小姐..." “本小姐不姓谢?”谢桑宁冷笑。 她突然逼近一步,吓得管事连连后退:“怎么?二公主日日召见朝廷命官之女去做粗使丫头的活计,这话传出去好听?” 管事太监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谢桑宁已经大步走向公主府的轿辇,回头喝道:“愣着干什么?不是要接谢小姐吗?走啊!” 公主府正厅,裴明月听到外面通传谢小姐到,立刻转身冷笑:“可算把人带回来了!本宫今日非要...”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走进来的竟是谢桑宁! "你!"裴明月指着谢桑宁,指尖发抖,“谢如宝呢?” 谢桑宁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回公主殿下,谢如宝手指受伤,正在我府上养伤。听闻公主急着找谢小姐,臣女这不就来了?” 裴明月猛地一拍案几:“谢桑宁!你大胆!” "臣女不敢。" "只是桑宁好奇,公主日日召见官员之女来研墨,是公主府用不起丫鬟了,还是..."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公主不敢招惹我,所以拿我身边的人下手?" 这话直戳裴明月痛处。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尖声道:“你胡说什么!本宫是看谢如宝字写得好才...” “哦?”谢桑宁打断她,从袖中掏出一卷纸抖开,"那请公主看看,这是谢如宝的字迹,这歪歪扭扭的笔画,连蒙童都不如,公主当真看得上?" 裴明月被堵得哑口无言,她突然抓起案上的茶壶朝谢桑宁砸去:"滚!给本宫滚出去!" 谢桑宁轻松侧身避开,茶壶在她脚边摔得粉碎。 她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行礼:“臣女告退。不过...”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公主若实在缺人研墨,臣女可以送几个伶俐的丫鬟来。” “日后再磋磨谢如宝,本小姐不介意为公主宣扬一番,让金陵的人都知道,堂堂二公主好好的公主不做,非要做那阴沟里的老鼠。” "谢!桑!宁!"裴明月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公主府。 谢桑宁坐在轿中,如夏忍不住小声道:"小姐,这样得罪二公主..." “得罪?”谢桑宁轻笑,“为何是我得罪了她,而不是她得罪了我?” 她掀开轿帘,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 公主府内院。 "哗啦——"又是一套上好的青瓷茶具粉身碎骨。 裴明月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发髻散乱,妆容尽花。 "贱人!贱人!"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把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部扫到地上,“谢桑宁!本宫跟你没完!” 贴身宫女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春桃壮着胆子劝道:“殿下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滚!都给我滚!"裴明月抓起一个铜镜砸过去。 发泄过后,裴明月瘫坐在一片狼藉中,眼神阴鸷得可怕。 她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谢桑宁...你以为这就完了?咱们走着瞧..." 瑞雪楼里,谢如宝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见谢桑宁安然归来,她红着眼眶扑上去:"桑宁姐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谢桑宁看了眼谢如宝包扎好的手指,"这几日白日里你就来将军府,哪儿也别去。" 谢奴儿在一旁笑道:"如宝妹妹放心,有姐姐在,那二公主奈何不了你。" 谢如宝感动得直掉眼泪,谢桑宁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公主府的方向,轻声道:"不过...这事还没完。" 以裴明月的性子,估摸着要来个大的,但她不是神仙,猜不着,只能见招拆招了。 傍晚,谢如宝回了自己府中,谢桑宁把玩着谢如宝偷来送她的砚台,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如春替她盖好毯子,笑道:“小姐这些年,总算是交到朋友了。” 谢桑宁把玩砚台的手指微微一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如春,你如今倒是越发会编排你家小姐了。” 她语气凉凉的,带着点惯有的刻薄,“什么朋友不朋友?不过是那咸菜缸蠢的别致,瞧着还算顺眼罢了,胖乎乎的像只小猪,玩玩解闷罢了。” 第57章 查抄 “对了,派些得力的人手,去咸菜缸家附近盯着点。她家那门户,瞧着就单薄得很,别让什么不长眼的阿猫阿狗惊扰了。” 如春笑着应是。 公主府暖阁内。 裴明月斜倚在贵妃榻上,自从那日赏花宴受辱,太后寿宴被嘲讽,如今又被谢桑宁打上门来警告,裴明月整个人就像一座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 皇后严厉的警告犹在耳边:小不忍则乱大谋!谢震霆归京在即,此时动他女儿,就是给你父皇添乱!给本宫安分待着! 安分? 裴明月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冷笑。 她贵为庆国最受宠的公主,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被一个臣女当众打脸,如今更是因为她,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连门都不能出! 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如今自己确实碰不得谢桑宁,但这京中竟有不长眼的和谢桑宁玩得近,所以才叫来谢如宝磋磨她,让她长长记性。 却没想到谢桑宁护崽子呢。 这一次能护,下一次呢? 裴明月记得户部侍郎谢集那一家,他家生了个才貌双全的大女儿,被自己弄去当姑子了。 如今二女儿又和自己的仇人关系好,真是让人不爽呢... “春桃!” “奴婢在。” “去给户部尚书钱庸递个话,本宫请他过府一叙。” 户部尚书钱庸接到公主府传召时,心头猛地一沉。 这位二公主殿下,可是金陵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更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 他不敢怠慢,更不敢不去,匆匆换了官服,怀着忐忑踏入了公主府。 裴明月端坐在上首,她甚至没有赐座,只上下打量着钱庸,直看得这位二品大员后背冷汗涔涔。 “钱尚书,”裴明月终于开口,“本宫听闻,你手底下那位户部侍郎谢集...近来行事,似乎有些不太检点?” 钱庸心头咯噔一下,连忙躬身:“回殿下,谢侍郎为官多年,一向还算勤勉,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心中警铃大作。 “勤勉?”裴明月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勤勉到...连他那胖得像猪的女儿,都能攀上镇国将军府的高枝,得了谢桑宁的青眼?” 钱庸瞬间明白了!公主这是冲着谢桑宁去的! 谢集那个女儿谢如宝,最近确实和谢家大小姐走得极近,据说还得了不少贵重赏赐,在闺秀圈子里都传开了。 公主这是……拿谢集开刀,打狗给主人看? 殿下明鉴,”钱庸额角渗出冷汗,“谢侍郎家教或有疏漏,但其本人...” “本宫不想听这些废话!” 裴明月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本宫只问你一句,钱庸,你这尚书的位置,坐得可还安稳?户部这摊子事,经得起深究吗?” 钱庸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公主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哪能真的一尘不染? 他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真要深究起来……他脸色瞬间煞白。 “殿...殿下...”钱庸的声音都带了颤音。 裴明月很满意他这副惊恐的样子,她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钱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宫给你指条明路。一个侍郎,位置不高不低,却碍眼得很。他最近攀上了高枝,心气儿也高了,保不齐哪天,就想把你顶下去呢?” 钱庸猛地抬头,对上裴明月的眼睛。 她这是在暗示他...构陷谢集? “本宫要谢集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裴明月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她的要求:“至于罪名...你掌管天下钱粮,给他按个收受贿赂,贪墨军需,很难吗?证据嘛...本宫相信,以钱尚书的能耐,让它有,它就一定会有。” 钱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构陷同僚,还是捏造如此重罪! 这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他嘴唇哆嗦着:“殿下...这...构陷朝廷命官,此乃...” “此乃什么?钱庸,你听清楚了,办好了这件事,本宫保你户部尚书的位置稳如泰山,甚至更进一步。若是办不好,或者走漏了半点风声...” “那本宫不介意让检察院好好查查去年南方水患的赈灾银两!” 钱庸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公主连他这些隐秘都一清二楚! 她这是要逼死他啊! 要么按她的意思办,构陷谢集;要么,他自己就得身败名裂,甚至人头落地! 他脸色灰败,冷汗浸透了里衣,最终,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微臣明白。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裴明月笑了。 “很好。本宫等着这出好戏。” 钱庸走出公主府,身上的冷汗都被吹干了。 这场构陷,自己不得不做。 水患的银两,确实有贪墨一部分,他不敢保证二公主有没有证据,若是有,自己脑袋就要掉! 谢集...天要亡你,本官也无办法。 仅仅三天后,一场毫无征兆的灭顶之灾,便降临在了户部侍郎谢集的府邸。 正是午后,阳光慵懒。 谢集则在书房,对着那方空了的砚台位置,无奈地摇头叹气。 突然! 府邸大门被粗暴地撞开! 沉重的脚步声、凶狠的呵斥声从门口传来,瞬间打破了侍郎府的宁静! “奉旨查抄!闲杂人等,跪地待命!违者格杀勿论!” 为首的内务府司礼监太监尖厉的声音如同丧钟。 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兵手持刀枪,瞬间涌入,粗暴地将府中所有仆役驱赶到前院,按跪在地。 哭喊声、惊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谢集脸色剧变,猛地冲出书房:“放肆!本官乃朝廷命官!尔等何故擅闯私宅!可有圣旨?!”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展开一卷明黄绢帛:“户部侍郎谢集,勾结盐商,贪墨盐税!证据确凿!皇上震怒!着内务府、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即刻查抄家产!谢集及其家眷,押入刑部大牢候审!钦此——!” “冤枉!!” 谢集目眦欲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愤的声音响彻庭院:“臣冤枉!臣忠心耿耿,从未贪墨分毫!此乃构陷!构陷啊!” 他指着那太监,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定是有人栽赃!我要面圣!我要面圣陈情!” “哼!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太监冷哼一声,尖声道,“给我搜!仔细地搜!任何可疑之物,片纸不得遗漏!” 禁军如狼似虎地冲入各房。 第58章 抄家2 瓷器碎裂声、家具翻倒声、女眷惊恐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声少年的怒喝:“住手!不许碰我娘!” 是谢昭阳!谢如宝的哥哥。 他看到几个兵丁粗暴地推搡着母亲周氏,试图将她拖走,少年血气方刚,哪里忍得住,猛地冲上前,一把推开那兵丁! “小兔崽子!找死!”被推开的兵丁恼羞成怒,反手抽出腰间的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在谢昭阳的背上! “啪!”一声脆响!少年单薄的夏衫瞬间裂开,一道血淋淋的鞭痕赫然出现! “昭阳——!”周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身体护住儿子!“别打我儿子!他还是个孩子!要打打我!” “滚开!” 兵丁哪里理会,鞭子如同毒蛇,再次落下!这次,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周氏护住儿子的手臂和肩背上!薄薄的衣衫破裂,皮开肉绽,鲜血迅速洇开! “娘——!”谢昭阳看着母亲背上绽开的血花,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几个兵丁死死按住。 “夫人!少爷!”仆役们哭喊着,却无人能上前。 谢集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胆俱裂,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他的家!他的妻儿!正在他眼前被如此凌辱践踏! “住手!住手啊!”谢集嘶声力竭,声音已带泣血之意。 混乱中,几个兵丁冲进了谢如宝的闺房。 少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 兵丁们粗暴地翻箱倒柜,将她视若珍宝的新衣裳、新首饰一股脑地扔在地上,踩踏,装入赃物箱。 “不要!那是桑宁姐姐给我的!不要拿走!” 当看到两个兵丁伸手去抓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浮光锦斗篷时,谢如宝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巨大的勇气,尖叫着扑了上去,死死抱住那件衣裳! “滚开!小贱人!”兵丁不耐烦地用力一拽! “刺啦——!” 斗篷的系带被扯断,衣襟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谢如宝被巨大的力量带得摔倒在地,但她依旧死死抱着那件斗篷不撒手! 粗糙的地面磨破了她的膝盖和手掌,火辣辣地疼,她咬着牙,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斗篷华贵的布料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拿走!不能糟蹋了桑宁姐姐的银子!桑宁姐姐说过要爱护地! “找死!” 兵丁彻底怒了,一人粗暴地抓住她的头发往后拽,另一人则用力去掰她死死护住衣服的手指! 少女纤细的手指被掰得生疼变形,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却依旧不松手! 身体被拖行了好几米,在地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如宝——!”周氏看到女儿受辱,心如刀绞,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鞭子逼退。 谢集看着妻儿惨状,看着自己经营半生的家被砸得一片狼藉,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看着那高高在上、代表皇权的太监冷漠的脸……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苍天无眼!奸佞当道!忠良蒙冤! “奸臣当道!构陷忠良!我谢集,清白一世,今日以死明志!!” 他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悲号,猛地挣脱身边兵丁的钳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庭院中那根粗大的廊柱狠狠撞去! “老爷——!”周氏和仆役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千钧一发之际! 一群黑衣男子出现,拦住了谢集,并将其余人拉起护在身后! “你们是何人!竟敢阻扰官府办案!” 黑衣人们并未说话,手中也未有武器,只将人护在身后,面罩上的双眼正死死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说话!你们都是哑巴不成!还不快滚开!” 谢如宝抽噎着抬头,看到自己父亲没事松了一口气,又看见面前这些黑衣人,这才一下子脱了力,坐到了地上。 周氏连忙过去扶起谢如宝:“怎么了!可是伤得重了?!” 谢如宝摇摇头:“这些人是桑宁姐姐的人,我见过好几次呢。” 周氏一听这话,人也松了下来,捂着胸口自言自语:“好...好,是谢大小姐的人... 谢集人虽被控制住,但仍然一个劲儿地想往柱子上撞。 拉住他的黑衣人不耐烦,这小老头咋没完没了了。 不等谢集反应过来,便一脚踹向了那最近的一根柱子! “砰——!” 柱子瞬间闻声而倒,掀起巨大的灰尘! 这一脚将谢集一家子吓住,也将对面的官兵们吓住。 本以为对方不带武器是因为知道不能对官兵动刀,却不想是因为没有必要! 宣读圣旨的太监吓得腿打哆嗦,指着黑衣人尖叫:“放肆!放肆!你们的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你们...你们是在造反吗!” 一带镶金面罩的黑衣人嗤笑一声:“造反?我倒是想呢。” 那太监一听这话,顾不得许多,撒开腿就往官兵身后跑,到了自认为安全的位置后,色令内荏道:“把他们统统给我拿下!” 黑衣人面面相觑,这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呢? 大小姐再不来,他们不造反也要造反了。 正在这紧张的时刻,突然一声巨响,侍郎府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巨大的门板轰然倒下,砸起漫天烟尘! 烟尘弥漫中,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逆着门外刺目的光,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雪白的狐裘大氅在疾步中带起风,那张倾城的容颜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来人正是谢桑宁! 她的身后,是数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冷冽的护卫涌入,瞬间将庭院中所有官兵包围! 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了整个侍郎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正准备继续找柱子撞的谢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僵在原地。 谢桑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翻了一个白眼。 也就这点以死明志的出息了。 接着她视线扫视了一圈,找到了那个女孩。 第59章 抄家3 谢如宝蹲在墙角,因为被拖行所以发髻散乱,小脸沾满尘土和泪痕,膝盖手掌磨破渗血,却依旧死死抱着月白斗篷。 少女那双充满恐惧与无助的泪眼,正呆呆地望着她,仿佛在绝境中看到了唯一的光。 谢桑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那件斗篷是她送的。 让她别糟蹋了自己的银子,她竟听进去,真的拼了命去护着那斗篷。 真是个蠢货咸菜缸。 银钱哪有命重要。 谢桑宁闭上眼,压下心中的酸涩,一股滔天的怒火爆发! 那怒火烧向这满院的豺狼,烧向幕后黑手,也烧向她自己——为何当初要手下留情? 本想等着兄长回来,让他亲手报仇,如今倒是不用等了。 这十年来,还未有人这般冒犯自己却还能活得好好的。 她抬步,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的狼藉和破碎的瓷器,走向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谢如宝。 她走到谢如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谢桑宁缓缓蹲下身,雪白的狐裘拖曳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她没有去扶她,没有温言软语,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去谢如宝脸上的泪痕。 “你是记住了我让你别糟蹋我的银子,但你忘记了,我最厌腌臜。” 谢如宝一愣,连忙拿手擦脸! “咸菜缸,”她的目光落在谢如宝怀中那件斗篷上,“是本小姐的错,连累了你们,还没有保护好你。” 谢桑宁身后的黑衣人们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贼大! 大小姐认错了? 大小姐认错了?! 这么多年来,大小姐从不低头,就算是她犯的错,也绝不会承认,若是非要说她有错也可以,掉个脑袋的事罢了。 这小姑娘是什么魔力! 难道是因为圆墩墩的? 谢如宝抽噎着扑进了她怀里:“桑宁姐姐!他们要抄了我家!我好害怕!呜呜呜...” 谢桑宁忍住嫌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松开了她。 她抬起眼凤眸猛地看向刚才施暴的兵丁,以及他身后脸色煞白的太监! “动手伤人的,爪子都给我剁下来。” “至于那些‘确凿’的证据...” 谢桑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身后,一名玄衣护卫上前一步,将一本厚厚的的账册,“啪”的一声,狠狠摔在了太监的脚前!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才是户部去年盐税的真账本!” 账册落地,如同惊雷炸响! 躲在门后的钱庸看着那本熟悉的,本应被他处理掉的账册,如同见了鬼,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太监也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尖声道:“你...你伪造账册!!” “伪造?” “本小姐是不是伪造,相信钱大人最是清楚,你说是吗?” "钱大人——"她拖长了声调,目光如刀般刺向瘫软在门后的户部尚书钱庸,"您说,这本账册是真是假?" 钱庸肥胖的身子再也站不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看来钱大人记性不好。"谢桑宁轻笑一声,那笑声却让钱庸觉得毛骨悚然。 她抬手轻轻一挥:"来人,帮钱大人回忆回忆。" 两名黑衣人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似的把钱庸拖到院中。 "去年腊月二十三,钱大人在醉仙楼密会盐商。" 谢桑宁慢条斯理地说着,指尖轻轻点在一根银针上,"收了纹银五千两。" 钱庸瞳孔骤缩:"你...你怎么..." "啪!"黑衣人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正月初七,钱大人命人篡改盐税账目,贪墨白银两万两。" 随着她每说一句,钱庸的脸色就白一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需要我继续往下说吗?"谢桑宁俯身,与瘫坐在地的钱庸平视,"还是说,钱大人突然想起来了?" 钱庸终于崩溃,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谢大小姐饶命!下官...下官一时糊涂..." 院中一片死寂。 那太监脸色铁青,悄悄往门口挪去。 "想走?"谢桑宁头也不回,"拦住他。" 一道黑影闪过,那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回院中,狼狈得滚了几圈才停下。 “想去找皇上?还是找二公主?想说我动粗,还是说我造反?” “今日你只有一条能直着身子出去的活路。” 那太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双目带泪。 “求谢大小姐行行好,求大小姐指点!” 谢桑宁轻笑一声:“软骨头最没意思了,但好在骨头虽软,也有软肋。” “你在京中的家人正在我将军府做客呢,可知道如何回禀皇上了?” 那太监把头磕得砰砰响! “回谢大小姐的话!奴才今日这刚到侍郎府呢,便收到了真账本!这不,便没抄家,急着禀告圣上,为谢侍郎正名!” “奴才今日也未见到过谢大小姐!” 谢桑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黑衣人们。 “还不动手?到了京城都成了菩萨了吗?” 话音刚落,刚才动粗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手便统统落了地! “啊!!” “我的手!!” 这一幕将谢集一家人吓得一个激灵,却又十分出气。 谢如宝吓得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谢桑宁注意到她的动作,唇角微勾:"怕就别看。" "我...我不怕!"谢如宝强撑着放下手,小脸煞白却倔强,"桑宁姐姐为我出气,我要看着!" 谢桑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笑出声:"倒是小瞧你了。" 谢桑宁将账册交给了谢集,谢集一把年纪,差点晚节不保,这下抱着账册都不敢松手! “拿着这账册,洗干净你的罪名,本小姐可不想看到你们一家流放斩首。” 谢集看向谢桑宁,感动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谢桑宁嫌弃的撇开头。 “还不都快滚?” 兵丁们如蒙大赦,相互扶持着,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谢桑宁这才看向面如死灰的钱庸:"至于你..." "谢大小姐!" 钱庸突然扑上前抱住她的腿,"下官愿意交出全部家产!只求留一条狗命!" 谢桑宁嫌恶地踢开他:"你以为我在乎你那点银子?" 她蹲下身,声音轻得只有钱庸能听见。 "我要的是你明日早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二公主逼迫你做假账陷害谢集,我能保你官位留得住。" 钱庸浑身一颤:"这...这..." "怎么?"谢桑宁冷笑,"觉得二公主比我还可怕?" "不!那肯定没有!不对...下官也不是那个意思..."钱庸连连摇头,"只是...证据..." 谢桑宁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扔在他脸上:"二公主亲笔所写,命你篡改盐税账目的密信。够不够?" 钱庸看完信,整个人傻眼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二公主是口诉命令的他,哪里来的信件?但这信件又确实是二公主的章,二公主的字迹,连口吻都一样! "明日早朝。"谢桑宁最后看了他一眼。 "要么你主动站出来,要么...本小姐帮你站出来。"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地上的断掌。 钱庸一个激灵,连连磕头:"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钱庸屁滚尿流地走了,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人,钱庸暂时失去了自由。 谢桑宁走到谢集面前:“谢侍郎大人,我们去书房聊一聊?” 谢集死抱着那账册:“恭敬不如从命!” 第60章 上朝 谢府书房。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不定,将谢集那张惊魂未定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枯瘦的手指仍死死箍着那本救命账册。 “谢侍郎大人,”谢桑宁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几下,“你以为,明日早朝真相大白后,皇上会如何待你?” 谢集喉结滚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下官…下官蒙冤得雪,皇上自当…” “自当什么?”谢桑宁忽然轻笑一声,“自当向你赔罪?还是自当下罪己诏?” “轰!”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谢集天灵盖上!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下滔天大错! 皇上怎么可能向臣子认错?! 历朝历代,天子永远是对的! 若证明皇上错了,那便是那臣子的催命符! 谢桑宁冷眼旁观谢集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灰,这才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草稿,用两根纤长的手指推到谢集面前:“看看。” 谢集颤抖着双手接过,草稿上赫然写着: 【臣谢集叩请圣安。今查户部账目错漏,实乃奸人作祟,蒙蔽圣听。陛下明察秋毫,令臣得以洗刷冤屈。然臣未能及时察觉奸人阴谋,致使圣心忧虑,罪该万死…】 “这…”谢集抬头,眼中震惊与钦佩交织。 这奏折字字句句都在为皇帝开脱,将过错全推给二公主和钱庸,甚至连他自己都主动揽下失察之罪! 如此滴水不漏的手段,哪里像是个未及双十的闺阁女子所为? 谢桑宁端起青瓷茶盏:“明日钱庸会指认二公主胁迫他做假账。你要做的,就是把这盆脏水,全泼在二公主身上。” “记住,皇上没有错,错的是欺君罔上的二公主,是玩忽职守的钱庸,是…”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红唇轻启:“是没能及时察觉阴谋的你。” 谢集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至额前:“下官明白!定当照办!” 他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道:“只是…二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谢桑宁嗤笑一声,“若只钱庸壮告二公主,皇上肯定轻拿轻放,毕竟公主也代表着皇室威严。” “但若是让公主为皇上顶这个罪,定然不会轻罚,这便是本小姐想看到的,相信谢侍郎大人不会让本小姐失望吧?” “此事若是完成的妥善,谢大人成为尚书也不无可能。” 谢集浑身一震! 户部尚书! 那可是正二品的实权位置! 从前他为了明哲保身,也为了家人,一直老老实实做官,但今日这情形难得的逼出了他的斗志! 他不想在被人随意欺压,不想成为别人斗争的献祭品! 再加上...砚台送出,他心中已无顾虑。 他强压住心头狂喜,却听谢桑宁话锋一转:“不过…希望谢大人日后能坚定站对方向。” 这话如当头棒喝! 谢集立刻明白,谢桑宁这是在要他彻底站队!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下官明白谢大小姐的意思!从今往后,谢集唯谢大小姐马首是瞻!” 谢桑宁唇角微勾,起身准备离开。 谢集连忙相送,二人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 仆从们正忙着收拾被抄家时打翻的器物,见到二人纷纷跪地行礼。 行至府门处,谢桑宁突然驻足回首,目光越过谢集肩膀,落在躲在廊柱后偷看的谢如宝身上。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已经恢复了些许生气。 “砚台的乾坤,”谢桑宁忽然对谢集轻声道,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本小姐已知晓。” 谢集一听到这话,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桑宁。 她知道了?!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更令他震惊的是,谢桑宁明知那砚台中藏着的是足以颠覆朝纲的烫手山芋,却至今没有退还的意思! 这是…这是要接下这个重担?! “谢大…大小姐…” 谢集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这些年来,他日夜担忧这方砚台会被人发现,又怕随意处置会招来祸端。 直到看见谢桑宁在翻云覆雨的手段和惊人的财力人力,这才冒险同意女儿送出。 如今秘密被点破,他既惶恐又释然,复杂情绪几乎将这位侍郎大人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表情。 谢桑宁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是个大礼,远超砚台原本的价值。” 说罢转身登上马车,再不多言。 谢集呆立府门前,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突然老泪纵横。 那方砚中藏着的,正是前朝调兵遣将的虎符! 当今圣上裴琰,当年夺位时,虎符神秘消失,致使裴琰至今无法名正言顺地执掌天下兵权。 这些年来,朝廷对外宣称虎符在裴琰手中,实则一直在暗中搜寻。 而谁能想到,这关乎国本的重器,竟一直被谢集藏在书房最显眼的那方砚台之中! 只有谢集知道! 他裴琰并非名正言顺,但曾经的他一直明哲保身,不敢拿出去交给皇上,怕皇上灭口,又怕被人发现,这些年来一直胆战心惊。 现下谢桑宁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不知为何,谢集好想哭。 翌日。 五更鼓刚过,金銮殿外已候满了文武百官。 谢集站在户部官员队列中,紧张地发抖。 他前面的钱庸更是面如土色,官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喝声,裴琰身着明黄龙袍步入大殿。 他面色阴沉,目光在谢集和钱庸身上扫过。 “事启奏,无事退朝。”德胜高声宣布。 谢集深吸一口气,正要出列,却见钱庸已抢先一步跪倒在地:“”臣钱庸有本奏!” 裴琰眯起眼睛:“讲。” 钱庸额头抵地,声音颤抖:“臣罪该万死!臣受二公主殿下胁迫,篡改盐税账目,构陷谢侍郎贪污!此乃真账册,请陛下过目!” 德胜接过账册呈上。 裴琰翻看片刻,突然重重合上:“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震得殿中百官齐齐跪倒。 谢集趁机出列,双手呈上奏折:“臣谢集有本奏!” 裴琰冷冷道:“念。” “臣谢集叩请圣安。” 谢集声音洪亮:“昨日错漏,实乃有人作祟,蒙蔽圣听。陛下明察秋毫,令臣得以洗刷冤屈。然臣未能及时察觉奸人阴谋,致使圣心忧虑,罪该万死...” 这奏折字字句句都在为皇帝开脱,裴琰脸色稍霁:“谢爱卿平身。此事与你无关。” 谢集却不起身:“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二公主不仅胁迫钱大人做假账,更曾扬言''便是父皇知道了又如何''!此等藐视君威之言,臣不敢隐瞒!” 谢集说完这话有些发抖,因为二公主从未说过这话,但谢桑宁说,只管说出来,自是有人为他作证。 裴琰拍案而起:“放肆!” 殿中气氛瞬间凝固。 谢集伏地不起,钱庸也连忙叩首:“陛下明鉴!二公主确实说过此话,当时在场还有赵大人可以作证!” 被点名的赵大人立马道:“臣...臣确实听到过...” 不仅如此,这话像是开了口子,不少官员出来状告二公主的罪过。 他们有的是安排好的,有的是确有委屈! 二公主早已不得人心。 大家都知道,今日二公主逃不过这一劫,他们说的越多,皇上便越满意。 “传二公主裴明月!” 裴琰怒喝一声:“朕倒要看看,她如何解释!” 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约莫一盏茶时间,二公主裴明月姗姗来迟。 她一袭华服,妆容精致,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皇唤女儿何事?”她娇声问道,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钱庸和谢集时,闪过一丝不屑。 第61章 上朝2 "跪下!"裴琰厉声喝道。 裴明月一愣,随即不情不愿地跪下:"父皇..." "闭嘴!"裴琰将奏折狠狠摔在她面前,"看看你做的好事!" 裴明月翻开后,脸色瞬间煞白:"这...这不是..." "不是什么?"裴琰冷笑,"不是你胁迫钱庸篡改的账册?不是你用去构陷谢集的?" "父皇明鉴!" 裴明月突然抬头,眼中含泪:"明月冤枉啊!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谢集突然开口,声音沉稳,"公主可还记得,前几日您亲口对钱大人说''若谢集不除,本宫寝食难安''?" 裴明月瞳孔骤缩:"你...你血口喷人!" "二公主殿下,"钱庸突然抬头,眼中带着决绝,"您还给了臣一千两银子作为报酬,臣拿着如烫手山芋啊!如今都未动,就藏在臣府上书房暗格中。若陛下不信,可派人去查!" “二公主心中,臣就是如此贪财之人吗?臣只能说,臣不是!臣一颗忠心向陛下!绝不会收受任何人的贿赂!哪怕您贵为公主!” 谢集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论不要脸,真还就是钱庸。 裴明月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你...你们..." 一时之间,裴明月竟然无法反驳! 她是给了钱庸一千两,但却是让钱庸拿去帮她放印子! 这话她如何说得出口,若是说了岂不是父皇更加生气! "够了!"裴琰怒喝,"裴明月,你还有何话说?" 裴明月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是!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谢如宝与谢桑宁交好,谢桑宁那个贱人处处与我作对!我身为公主,出个气怎么了?!不过是..." 裴琰一听这话,怒火中烧,她平日里真是太受宠了,竟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随即走向裴明月! "啪!" 裴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断了她的话:"混账!朝堂之上,容不得你撒野!" 裴明月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琰:"父皇...你打我?" 裴琰冷冷地看着她,眼中再无半点父女之情:"二公主裴明月,藐视君威,构陷忠良,即日起剥夺封号,起程前往皇陵守墓一年,罚俸一年,收回所有封地!" "不!" 裴明月尖叫一声,扑上前抱住裴琰的腿,"父皇!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啊!" 裴琰一脚踢开她:"拖下去!"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架起哭喊挣扎的裴明月往外拖。 她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殿中一片死寂。 裴琰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看向钱庸:"钱庸玩忽职守,本应重罚。但念在检举有功,着降为户部郎中,罚俸三年。" 钱庸如蒙大赦,连连叩首:"臣谢主隆恩!" "谢集忠直敢言,擢升户部尚书,即日上任。" 谢集恭敬叩首:"臣谢主隆恩!必当肝脑涂地,报效陛下!" 裴琰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谢爱卿,朕记得你府上有位千金?" 谢集心头一跳:"回陛下,小女如宝,年方十四。" "嗯。"裴琰意味深长地点头,"改日带进宫来,让皇后见见。" 谢集连忙谢恩,心中却警铃大作! 皇上是什么意思?是要让谢如宝嫁给皇子? 还是,选秀? 不可能! 皇上不可能这么畜生... 谢集拼命的自我安慰。 退朝后,谢集刚出宫门,就被钱庸拦住。 他满脸感激:"谢大人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谢集没有给他火上浇油,他就很感激了。 谢集扶起他:"钱大人言重了。往后同朝为官,还望多多关照。" 二人正寒暄,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谢大人,皇上口谕,请您即刻去御书房见驾。" 谢集心头一紧,连忙整装前往。御书房内,裴琰正在批阅奏折,见他进来,开门见山道:"谢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谢集恭敬道:"陛下是指..." "二公主。"裴琰放下朱笔,"她为何要构陷于你?" 谢集额头渗出细汗:"臣...臣不知。或许是因为臣与谢桑宁走得近..." "谢桑宁..."裴琰轻叩案几,"朕听说,昨日是她救了你?" 谢集心跳加速:"谢大小姐昨日并未来过臣府中!" "呵。"裴琰冷笑一声,"罢了,你且去吧。记住,今日之事,朕记下了。" 谢集战战兢兢退出御书房,这才发现后背衣衫尽湿。 这场朝堂博弈,他们算赢了... 将军府,谢桑宁看完谢集的信,唇角微扬:"皇上起疑了。" 如春担忧道:"小姐,皇上若知道是您在背后..." "知道又如何?"谢桑宁把玩着手中黑玉棋子,"又没有证据,不管何事,哪怕人尽皆知,没有证据便不能将本小姐怎么样。” “这便是规矩。” 不管何朝何代,总是要拿出证据才能责罚,谢桑宁钻了空子,皇上就算是心知肚明也不能怎样。 几日后,终是到了快科举的时候。 二房终于忍不住了,有底气来谢桑宁面前蹦跶了。 在他们心中谢无虑定然能考上,若是考上了,那便能入朝为官,他们二房便能改换门楣! 再也不会被谢桑宁欺负了! 如夏气呼呼道:“二房这几日连小姐的吃食都懈怠了!小姐你为何不直接了解了他们!” 谢桑宁下着棋,听到这话停了手。 “了解可不容易,那谢无虑有举子身份在身上,本小姐若是动了手,便是将自己的把柄交给了所有虎视眈眈的人,你也别气了,本小姐何时吃过亏?” 如夏一想,也是,小姐从不让自己受委屈,二房便先让他们跳着吧,哼! 想到小姐手中那些举子,如夏心中想着,那谢无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 第62章 金榜题名 时间飞快,这便到了科举那日。 春日的晨光透过云层洒在将军府的庭院里,桃花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就一地锦绣。 谢桑宁站在回廊下,望着满园春色,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小姐,时辰到了。”如春轻声提醒道。 谢桑宁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走吧。" 今日可是个大日子。 主仆几人刚走到府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声。 二房一家子正簇拥着谢无虑往外走,王氏的嗓门格外响亮:“我的儿啊,今日定要好好考,给咱们二房争口气!” 谢无虑一身崭新的靛蓝长衫,腰间挂着王氏特意去寺庙求来的符,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瞥见谢桑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还是假模假样地拱手:“大姐也来送我?” 王氏一见谢桑宁,立刻阴阳怪气起来:“哟,今日倒是知道来送自己弟弟考试了?现在才示好,怕是有点晚了吧!” 她挺直腰板,鼻孔朝天,活像只斗胜的公鸡。 谢桑宁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径直由如春扶着上了马车。 车帘将落未落之际,她清冷的声音飘了出来:“还请二房话说清楚,桑宁并无弟弟,只有兄长,谢无虑只是个堂弟罢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别叫外人听见以为将军府多了个嫡子。”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得二房众人脸色骤变。 谢无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 他死死盯着谢桑宁的马车,眼中满是怨毒。 他虽未说了,但他想过继的想法一定是被谢桑宁知道了,所以才这样嘲讽自己。 但过不过继岂是她谢桑宁说了算的? 待他金榜题名,祖母自然会看清谁才配继承将军府! “走吧,别误了时辰。”谢无虑强压怒火,一甩袖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扬起一阵尘土。 贡院门前已是人头攒动,各地举子或紧张或自信地等待着入场。 谢桑宁的马车停在稍远处,她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扫过人群。 如春低声道:"小姐,都到了。" 谢桑宁微微颔首。 在人群中,二十余名身着素色长衫的学子正安静排队,他们目不斜视,姿态恭谨,看似与其他学子无异。 “小姐,要过去说句话吗?”如夏问道。 谢桑宁摇头:“不必。”她放下车帘,“让他们专心应考便是。” 这些学子便是谢桑宁养在邻县,暗中培养的那二十几位寒门子弟。 从笔墨纸砚到衣食住行,甚至连请来的名师,都是谢桑宁一手安排,为的就是今日让他们心无旁骛地踏入考场。 不远处,一个清瘦的学子悄悄抬眼,瞥见那辆熟悉的马车,眼眶顿时红了。 他连忙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三年前他还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书生,若非大小姐相助,哪有今日站在贡院门前的机会? “入场——!” 贡院大门缓缓开启,衙役高声唱喝。 学子们依次验明身份入场。 谢桑宁资助的那些人混在人群中,看似毫无关联,却在经过马车时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微微颔首。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表示一切顺利。 待最后一人入场,谢桑宁才吩咐车夫:“回府。” 马车刚调转方向,她自是不会在这等着他们考完。 “小姐,若是那谢无虑真考上了怎么办?”回府路上,如夏担心道。 谢桑宁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淡淡道:“本小姐倒是希望他能考上,才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 几日后,金榜高悬,锣鼓喧天。 报喜的衙役高举红帖,一路高喊着“捷报——”冲进将军府。 二房院落霎时炸开了锅,王氏尖厉的嗓音穿透院墙:“中了!我儿中了二甲第十七名!” 谢无虑被众人簇拥着,崭新的进士服在阳光下泛着绸缎特有的光泽,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他刻意挺直腰板,接过那封烫金喜报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不是激动,是压抑许久的扬眉吐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最终落在瑞雪楼的方向。 “快!去瑞雪楼报喜!”王氏喜形于色,声音拔得更高。 “让谢桑宁也沾沾她弟弟的喜气!”她特意咬重了“弟弟”二字。 瑞雪楼内,谢桑宁正对着一盘残局,指尖夹着一枚墨玉棋子。 窗外隐约传来的喧闹似乎并未入耳。 如春轻步进来,低声道:“小姐,二房那边…谢无虑中了二甲十七名。” 棋子“嗒”一声落定。 谢桑宁这才抬眼,眸中无波无澜:“知道了,按规矩准备贺礼便是。” 只二甲十七名,当真垃圾。 一直看二房信誓旦旦,外面传言这谢无虑是多么天才,倒是还真让她把谢无虑当作对手了。 谢桑宁嗤笑一声。 如夏回话道:“按府里规矩,中举该赏银百两,绸缎十匹...” “谢无虑中了进士,自然也是这个例。” 谢桑宁语气平淡,指尖又拈起一枚白子:“去吧。” 如春应声退下。 如夏嘟起嘴,有些不乐意,但小姐自有安排,自己肯定说不了什么。 但如春刚出月洞门,便撞见二房浩浩荡荡一群人。 谢无虑走在最前,王氏紧随其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哟,这不是如春姑娘吗?”王氏拔高调门,“可是替你家大小姐来道贺的?不必麻烦,我们自己来了!” 她说着,竟带着人径直往里闯。 如春眉头一皱,横臂拦住:“二夫人留步。小姐吩咐了,贺礼稍后便送到西院。” “送到西院?” 谢无虑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内人听清:“大姐这般避而不见,莫不是见不得弟弟出息了?” 第63章 过继? 院内静了一瞬。 瑞雪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桑宁一身素色云锦常服,未戴钗环,只松松挽了个髻,立在门廊下。 日光斜斜照在她脸上,更衬得眉目清冷如画。 她目光掠过谢无虑崭新的进士服,最后落在他脸上,无喜无怒。 “堂弟中了进士,可喜可贺。”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过,本小姐说过,注意称呼,我可没有亲弟弟,别乱喊。” 听到这话,谢无虑脸色一黑。 “大姐!”谢无虑上前一步,眼底压着不甘与挑衅,“祖母已在福寿堂设宴,专为庆贺我金榜题名。” “大姐身为嫡长女,总该去露个面,也让祖母高兴高兴吧?” 他目光紧紧锁住谢桑宁。 从考中后,他就期待着谢桑宁得知后是如何失态,但她波澜不惊,还给自己按规矩准备贺礼,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 这让谢无虑不甘心,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若是谢桑宁去见了祖母... 谢无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谢桑宁那张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若是失态会是怎样的表情! 谢桑宁轻笑道:“祖母设宴,我自当前去。” 她目光掠过谢无虑,看向王氏,“二婶也辛苦了,为堂弟操持多年,总算得偿所愿,如今倒是可以闲下来享福了。” 这话听着像恭维,却让王氏心头莫名一刺。 不等她细品,谢桑宁已转身,说罢,径自回了内室。 门轻轻合上,将一院子喧嚣与各色目光关在门外。 谢无虑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甚至不屑与他多说一句! 如同打发叫花子般随意!她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 王氏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得意什么?过了今日,看她还怎么端这嫡女的架子!走,去福寿堂!” —— 福寿堂内,老夫人端坐上首雕花罗汉榻,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目光不时扫向门口。 下首两侧,二房一家子红光满面,谢无虑更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母亲,您瞧无虑这气度,”王氏用帕子掩着嘴笑,“到底是进士老爷了,通身的气派都不一样了!” 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是啊,咱们谢家这一辈,总算出了个争气的男丁。无虑啊,日后更要勤勉,光耀门楣。” “祖母放心,”谢无虑躬身,“孙儿定不负祖母期望,为谢家,为大伯分忧!” 帘栊轻响,谢桑宁带着如春四人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素淡,只在发髻间斜簪了一支通体莹润的青玉簪,与腕上一只同色玉镯相映成趣,清雅得如同画中走出的女子,与满室刻意堆砌的富贵喜气格格不入。 “孙女给祖母请安。”她福身行礼,姿态从容。 “桑宁来了,坐吧。”老夫人笑容淡了些,指了指下首空着的椅子。 谢桑宁依言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垂眸轻啜,仿佛周遭都与她无关。 王氏按捺不住,率先发难:“桑宁啊,不是二婶说你。今日是你弟弟大喜的日子,你这身打扮…未免也太素净了些!” “知道的说是你性子清冷,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存心触霉头呢!说到底啊,还是对这喜事不上心,不是真心恭贺...” 谢桑宁眉头轻蹙,有些烦,看了眼如夏。 如夏看见后,立马开口:“哎哟喂,二夫人您这话可真是奇了怪了!奴婢耳朵不好使,方才好像又听见您喊什么弟弟?” 她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奴婢斗胆提醒您一句,我们大小姐金尊玉贵,嫡亲的兄长是府里正经的嫡少爷桑玉少爷!” “您嘴里那位弟弟——无虑堂少爷,他姓谢不假,可那是二房的谢!这中间隔着的尊卑嫡庶,隔着整个将军府的门楣呢!” “大小姐早就掰开揉碎说过八百回了,她没!有!弟!弟!既然你们听不懂小姐的人话,那小姐也不必回应二夫人您的话了!懒得费神!” 如夏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鄙夷,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谢无虑,又落回气得浑身发抖的王氏脸上:“怎么?二夫人您是年纪大了,记性坏得连这点人伦纲常、嫡庶尊卑都分不清了?” “还是说...您这耳朵纯粹是摆设,专拣自己爱听的听,不爱听的便当是聋了?又或者...是那不该有的心思想得太多太深,想得整个人都魔障了,硬要把自家儿子往别人家里塞,脑子都糊涂了?” 此话一出,二房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他们确实是这个想法,连老太君都面上一红。 一股羞恼直冲谢无虑的头顶。 王氏脸色也变了又变,朝老夫人使了个眼色。 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停了。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谢桑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桑宁,你这丫头实在不像话,怎能这样对府中主子说话!是该好好教一教规矩了!” “不过...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一桩大事要与你商议。”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桑宁身上。 “你父亲远在边关,你兄长...桑玉的身子你也知道,不是个能担事的。”老夫人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咱们将军府百年基业,不能后继无人啊!” 谢桑宁端坐不动,神色未变,只静静听着。 老夫人见她如此沉得住气,眉头微蹙,索性直接点明:“无虑这孩子,天资聪颖,如今又金榜题名,前程不可限量。” “祖母想着,择个吉日,开宗祠,将无虑过继到你父亲名下,记在嫡母名下,做你和桑玉的亲弟弟!” “如此,既全了谢家的香火,也给了无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和前程!你意下如何?” 老太君话一说完,二房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谢无虑强压着激动,挺直脊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将军府嫡子、执掌大权的那一天。 他挑衅地看向谢桑宁,等着看她失态、愤怒、或者哀求。 谢桑宁轻轻放下茶盏。 “祖母,我的婢女如夏,对将军府的主子自然是知道尊卑的,但二房算她什么主子?不过是庶民罢了。” 谢无虑听到这话,胸口剧烈起伏! 她谢桑宁还是这么看不起他! 还是说他是庶民! 她谢桑宁凭什么看不起他! “还有,祖母说要过继堂弟给父亲?桑宁没听错吧?” “正是!”老夫人斩钉截铁,“桑玉担不起这份家业!无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适合?区区一个二甲十七名,就适合当我将军府的嫡子了?” 谢桑宁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嘲讽意味十足。 “祖母这话,是在逗乐吗?” 第64章 掌嘴 王氏噌得站起来,手指几乎戳到谢桑宁鼻尖,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你!谢桑宁!你好大的口气!区区?” “无虑是实打实考出来的功名!是给咱们谢家祖坟冒了青烟的荣光!什么叫区区?你有本事,让你那个只知道斗鸡走马的废物哥哥谢桑玉来考啊!” “他有哪点配得上跟我儿无虑相提并论?!他连贡院的门槛都摸不着!” 谢桑宁眼皮都没抬一下,自家兄长若真下场,凭他的才智,何止是二甲?只是他志在沙场,视功名如粪土罢了。 “二婶,”谢桑宁的声音带着寒意,“您如今倒是把头抬起来了,如今都敢诋毁和辱骂嫡子,按谢氏家规,该当何罪?” “家规?!家规?!” 王氏像是被这两个字烫着了,彻底撕下伪装,面容扭曲地尖叫起来,“现在说的是将军府的将来!是百年基业要断送在你们大房手里了!” “谢桑宁!你别仗着你爹宠你就无法无天!过继无虑,是老夫人亲自定下!是为了整个谢家好!你一个丫头片子,这里没有你置喙的份儿!” 谢无虑适时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和万般委屈。 “祖母!孙儿知道,大姐素来不喜我们二房,觉得我们出身低微,不配与嫡系相提并论……” 他抬起头,眼圈恰到好处地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一个怀才不遇、饱受嫡脉打压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孙儿对天发誓!”他举起右手,神情无比庄重恳切,“若蒙祖母与大伯垂怜,得继入大伯名下,孙儿必视大伯如父,晨昏定省,孝悌无亏!” “视桑玉兄长如兄,恭敬侍奉,绝无二心!视桑宁姐姐如姊,事事听从,不敢有违!” “孙儿必将竭尽毕生所能,光耀谢氏门楣,若有半分私心,天打雷劈!”他深深叩首,额头触地。 “难道…难道就因为孙儿是二房所出,便注定低人一等,永远不配为谢家分忧,为祖母、为大伯尽一份心力吗?祖母明鉴啊!” 最后一声,带着泣音,极具煽动性。 老夫人被这情真意切的话彻底打动,看向谢桑宁的目光充满了严厉的责备和失望。 “桑宁!你听听!无虑这孩子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你身为嫡长女,心胸怎可如此狭隘?半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这将军府将来,难道真指望你那个兄长吗?!” 谢桑宁冷笑一声:“呵,低人一等?”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低人一等,是在怪你爹娘不够努力,没能给你一个嫡子的身份?所以你这般‘上进’,这般汲汲营营,是想替你爹娘弥补这份不足?” 她微微倾身:“原来,在你心中,当你爹娘的儿子,本身就是一种低人一等的耻辱啊?真是...孝感动天呢。” “你!你胡说什么!” 谢承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这简直侮辱人! 无虑也定然不会这样想! 王氏更是气得嘴唇哆嗦,指着谢桑宁“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谢无虑脸色瞬间煞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谢桑宁走至跪着的谢无虑跟前:“有句话你说得没错,你们确实不配与嫡系相提并论。” “你们凭什么与嫡系相提并论呢?这偌大的将军府,这谢家宗族,难道不是我父亲拿命征战得来的?和你二房有什么关系?” “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父亲挣来的?不知感恩,觉得理所应当也就罢了,如今嘴巴一张,便是要让我谢家大功臣的亲儿子给你谢无虑让位?” 谢桑宁突然大笑出声:“当真是异想天开的蠢货...” 这话说完,谢无虑浑身发抖。 巨大的屈辱感让他快要晕厥,但今日此事必须成! 在大伯回京之前,必须让祖母将这件事敲定! 他得忍! 谢桑宁缓缓走到老太君面前,素色的云锦长裙衬得她身姿挺拔如寒竹。 她敛衽,对着上首的老太君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福礼,姿态恭谨柔顺。 “祖母,旁的事,容后再议也不迟。眼下,有一桩要紧的家规,却是不得不先处置了。” 她微微抬眸,目光精准落在王氏身上,在老太君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王氏,身为谢家二房主母,将军府暂代管事,不思修身养德,反于大庭广众之下,屡次三番对嫡长子谢桑玉极尽诋毁羞辱之能事。” “言语恶毒,不堪入耳,此等行径,视家法如无物,藐视嫡脉威严,其心可诛!” 谢桑宁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双目瞪的如铜铃的王氏,继续道: “依我谢氏家规,诋毁嫡脉,以下犯上,其罪当罚!轻则掌嘴禁足,重则杖责,以儆效尤!念在二婶乃是长辈,孙女斗胆,请祖母秉公处置,命其领受家法,掌嘴二十,以正视听!” “什么?!” 王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失声尖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和怨毒。 “谢桑宁!你敢!我是你二婶!你竟敢让人掌嘴我?!反了你了!母亲!母亲您看她!她这是要打死我啊!” 老夫人脸色铁青,她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正要开口斥责谢桑宁小题大做、不顾长辈体面,却被谢桑宁抢先一步,阻止了即将说出口的呵斥。 “祖母息怒,容孙女把话说完。” “孙女并非有意为难二婶,更不敢在祖母面前放肆。只是…家规乃立族之本,岂容轻忽?” “今日二婶能当着您和孙女的面,如此肆无忌惮地羞辱嫡子,若无人约束,无人惩戒,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谢家?府中其他旁支、下人又会如何看待嫡脉威严?” 她微微一顿,这话如同重锤敲击在老太君的心坎上:“父亲远在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心中最记挂的,除了国事,便是家宅安宁,兄弟和睦。” “若让他得知,他唯一的嫡子,竟在自家府邸,被二婶如此作践羞辱,而祖母您…却对此无所处置,袖手旁观…” “父亲会如何作想?他会觉得是二婶跋扈无礼?还是会觉得…是祖母您…默许甚至纵容了这等以下犯上、动摇嫡庶尊卑根基的行径?!” “祖母!一个家族,若连最基本的尊卑纲常都维系不住,连嫡脉继承人的尊严都护不住,任由旁支如此作践…” “那便是从根子上烂了!今日能辱嫡子,明日便能觊觎家主之位?长此以往,人心离散,家不成家!此风断不可长!否则,便是动摇了整个谢氏大家族的根基!” 她看着老太君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颤抖的手,满意地笑了: “祖母,您是谢家的定海神针,是维系家族门楣荣光的掌舵之人。这掌嘴,打的不是二婶的皮肉,打的是那些蠢蠢欲动、试图僭越的妄念!” “打的是维护家族尊卑有序、嫡庶分明的铁律!更是打给父亲看,打给阖府上下看,打给整个京城看——谢家的规矩,还在!谢家的嫡脉,不容轻辱!” 她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 “此非孙女一人之请,实乃为整个谢氏家族的百年基业计!还请祖母…三思而后行!” 死寂! 第65章 天之骄子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王氏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惊恐地看着老太君铁青变幻的脸色,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知道,谢桑宁这番话,已经将这件事上升到了动摇家族根基、挑战谢震霆权威的高度!这小贱蹄子太会说了! 老太君…不会再帮她! 老太君死死盯着下方躬身行礼、姿态恭顺却锋芒毕露的孙女,再想想远在边关、手握重兵、性格刚烈的长子谢震霆… 她那点和稀泥的念头,被彻底击碎。 “来人…” 老太君的声音干涩,带着颓然:“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母亲——!!” 王氏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今日她若被打,在这个家便没有威严!让她再如何管家! 她想逃,却被两个面无表情、孔武有力的婆子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另一个婆子出手毫不留情,那凄厉的叫声,在二房众人心头重重敲响。 二房那几人面如死灰,浑身僵硬,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 掌嘴结束,王氏脸颊都肿了起来。 看得出来,婆子没有手下留情。 老太君看向谢桑宁:“如此你可满意了?那无虑的事...” “祖母,您这话不对,不是我满意了,而是祖母重振了家规。至于您说的过继一事——” 她一步步走到谢无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充满了评估与不屑。 “祖母,”她不再看谢无虑,转向老太君,“您执意想过继,孙女不敢阻拦,不敢不孝。” “只是,孙女实在不解。若真要为父亲择一嗣子,为何放着今科状元、一甲才子不选,偏偏要选一个…区区二甲第十七名的进士?” “难道在我谢家,在祖母心中,一个连二甲前十都进不去的功名,就算得上是出息了?就足以撑起将军府的百年基业了?” 谢承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充满了刻薄与得意。 “哈哈哈!谢桑宁!我看你是真得失心疯了!状元?一甲?那是天上的文曲星!是你想认就能认来的吗?你做梦呢!” “整个谢家,除了我们无虑金榜题名,还有谁?!你倒是变一个出来啊!你怕不是嫉妒我们无虑,嫉妒得发了癔症,在这里胡言乱语!” 谢无虑也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双目赤红:“区区?!谢桑宁!二甲第十七名!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那是天下多少读书人寒窗十载、熬干心血都求不来的功名!是皇上钦点的荣耀!” “你凭什么看不起?!你一个闺阁女子,除了仗着出身指手画脚,你懂什么?!” “看不起?” 谢桑宁微微偏头,她的语气带着疑惑:“本小姐不是一直都看不起你吗?怎么,是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她向前一步,逼近谢无虑:“本小姐只是觉得,凭你这点成绩,就想染指将军府嫡子之位,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你——!” 谢无虑气得浑身颤抖,指着谢桑宁的手指哆嗦着,巨大的羞辱感几乎将他淹没! 王氏更是发出刺耳的尖叫:“谢桑宁!你狂妄!无法无天!无虑的成绩是实打实的!是写在金榜上昭告天下的!你凭什么污蔑他微末?!你拿什么来比?!” “凭什么?” 谢桑宁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终于扩大,她不再废话,轻轻抬起手,击掌三下。 清脆的掌声如同信号。 早已候在门外的如春立刻躬身:“小姐,人已带到。” 话音未落,福寿堂厚重的门帘被两名仆从高高打起。 门外,二十余名身着崭新青色贡士服的年轻学子,鱼贯而入! 他们神情肃穆,步履沉稳,瞬间占据了慈安堂大半空间。 为首一人,身材颀长,面容俊朗,胸前的大红花格外醒目,正是今科状元——陈砚! 满堂皆惊!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颤,佛珠差点脱手! 王氏的尖叫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 谢无虑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群天之骄子。 如春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长匣,恭敬地走到谢桑宁身侧。 谢桑宁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打开匣盖,从里面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她手腕优雅地一抖,绢帛“唰啦”一声在她面前完全展开,足有三尺余长,密密麻麻的墨色名字在明黄的底色上分外清晰。 “凭这个。” “今科会试一甲第一名,状元——陈砚!” 话音落,为首的状元陈砚,毫不犹豫,对着谢桑宁的方向,一撩袍角,单膝跪地,垂首行礼! 姿态恭敬至极! “一甲第二名,榜眼——李文焕!” 李文焕紧随其后,同样单膝跪地! “一甲第三名,探花——赵明诚!” “一甲第四名——陈生!” “二甲第一名——孙文远!” …… 谢桑宁一个个名字,清晰有力地念下去。每念到一个名字,对应的贡士便如同得到指令般,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垂首行礼!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二十三名新科贡士,在谢桑宁面前跪成一片! 这景象太过震撼! 这举动太过惊世骇俗!不合规矩! 老夫人惊得张大了嘴,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谢无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要阻止!必须要阻止! “够了!” 谢无虑失态地嘶吼出声:“谢桑宁!你念这些是何意义?!他们考得再好,名次再高,那也是别人家的!跟我谢家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就是请来羞辱我的吧?那又如何?我谢家只我一人考上了!” 谢桑宁看着面前失态的谢无虑,心中舒坦。 她将手中卷轴交给如春,轻笑着说出那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谁说这些人不算谢家人?” 第66章 都是谢家人 此话一出,跪着的众考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狂热与忠诚! 仿佛只要谢桑宁一句话,他们便能赴汤蹈火! 二房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尤其是谢无虑! 王氏甚至踉跄了一步,被身后的椅子绊住才没有摔倒。 “好巧不巧,”谢桑宁的目光重新落回面无人色的谢无虑身上,“这二十三位今科高中的才俊,皆是我的门生,亦是我谢桑宁的人。” 她顿了顿,欣赏着二房三人彻底崩塌的表情,缓缓补充道:“我若真需要为父亲择一从文的嗣子,过继为嫡...他们,恐怕都会挤破头呢。” 她转向同样被震得魂飞魄散的老太君:“您觉得,一个在这二十三位俊杰之中,名次连前二十都排不进去的区区二甲第十七名...” “还配得上您方才那句前程不可限量吗?” 她向前一步,目光死死锁住老夫人失神的双眼,发出了灵魂拷问. “他,谢无虑,和这些天之骄子相比,又配不配得上,过继给我父亲,做我将军府名正言顺、承继门楣的嫡子?!” 死寂! 福寿堂内,时间仿佛被冻结。 谢桑宁和二房都心知肚明。 老太君看似偏宠二房,对谢无虑寄予厚望,但那不过是建立在“矮子里拔将军”的前提上。 一旦真遇到关乎将军府未来兴衰关键抉择,将会比任何人都要无情!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老太君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 目光从谢无虑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慢慢移开,最终落在了那群身着贡士服、姿态恭谨的年轻学子身上。 尤其是为首的状元陈砚。 “哈哈哈!好!好啊!天佑我谢家!天佑我将军府!” 老太君拄着拐杖,竟亲自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步履轻快,径直走向跪在最前方的状元陈砚。 她完全无视了僵在一旁的谢无虑,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一把握住了陈砚的手腕!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满意,将陈砚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 那挺拔的身姿,那沉稳的气度,那象征着荣耀的状元红袍...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老太君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慈爱与热切,仿佛眼前的陈砚才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孙子。 “瞧瞧这通身的气派!这才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这才是能撑起我谢家门楣的麒麟儿啊!” 轰! 谢无虑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 他双目瞬间充血,布满红丝,死死地盯着老太君那只紧握着陈砚的手! 那只手,刚才还在拍着他的肩膀,说着“前程不可限量”! 那只手,曾是他通往将军府嫡子之位的唯一指望! 现在...现在她竟如此迫不及待,视他如无物地去拉拢一个外人?! 今日本该是他谢无虑人生最辉煌的顶点! 金榜题名,二甲进士,光耀门楣! 他本该在老太君的支持下,顺利过继给大伯谢震霆,成为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嫡子! 从此身份尊贵,背靠大树,在官场扶摇直上! 这是他处心积虑、汲汲营营多少年才等来的机会! 可现在呢? 他引以为傲的功名,在谢桑宁那二十三位光芒万丈的学子面前,瞬间黯淡如尘,成了不值一提的“区区二甲第十七名”! 他处心积虑的谋划,在老太君这赤裸裸的变脸和毫不掩饰的嫌恶面前,彻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所有的尊严、野心、对未来的期许…在这一刻,被老太君那刺耳的笑声,彻底地、无情地压垮、碾碎! 踩进了泥里! 谢无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重重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而另一边,王氏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椅子上,半边脸肿得很高。 嘴巴大张着,眼神空洞,彻底失去了光彩。 她所有的得意、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今日只能说是得不偿失! 老太君热情地转向这群学子:“好孩子们,都辛苦了!考取功名不易!不如就留在将军府住下?” “老身让桑宁丫头为你们准备好最清雅的院子,好好休养一番!” “祖母好意,”谢桑宁适时开口,“只是诸位新科贡士初入京,朝廷自有驿馆安排,且放榜后尚有诸多礼仪应酬,住在我府上,恐惹人非议。” “待一切尘埃落定,自有他们报效朝廷、光耀门楣之时。” 老太君笑着拍了拍陈砚的手:“对,对。瞧瞧,老身都高兴得老糊涂了。” 学子们恭敬行礼告退。 关于过继谢无虑之事,老太君却像从未提起过一般,不再开口。 她是老了,却绝没有糊涂! 此刻,老太君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谢无虑,无论如何过继,他身上都流着二房的血,他的根就在这谢家! 就算没有过继给谢震霆,谢无虑也得为谢家效力。 倒是不如过继这些优秀的天之骄子! 这样,将军府的未来便更有希望。 再说了,过继最忌讳和原生家庭没有切割。 谢无虑即便成了大房的嫡子,又如何能真正与二房切割干净? 同住一个府邸,朝夕相见,血脉相连,这其中的牵扯、暗涌、甚至未来可能的权力争夺,简直就是埋在家宅安宁下的巨大隐患! 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而现在呢? 谢桑宁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的选择! 一群没有根基、前途无量、只忠于谢桑宁的天之骄子! 这些人,才是真正可以塑造、可以完全属于将军府的未来栋梁! 他们背后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牵绊,他们的荣辱将彻底与谢家绑定! 过继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比谢无虑强百倍! 谢无虑已经入不了老太君的眼了。 老太君心中那点对二房的偏袒,在绝对的实力和利益面前,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看谢无虑的眼神已经变了,那里面再无半分期许,只剩冰冷的审视和...放弃。 第67章 谣言四起 谢无虑惨白着脸,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清晰地看到了祖母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衡量与取舍。他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珠玉在前,他这块瓦砾,连入祖母眼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在更优的选择面前,一文不值。 过继?嫡子?将军府的未来? 全完了。 他所有的路,都被谢桑宁堵死,也被老太君亲手斩断。 “哦,对了。” 谢桑宁仿佛才突然想起,突然对着老太君福身道:“差点忘记告诉祖母,父亲前日已寄回家书,将于下月抵达金京城。” 轻飘飘一句话,如同冰水浇头,将二房浇了个透彻。 “下月…下月…”王氏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眼神彻底灰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瘫在椅子里。 他们只知谢震霆即将归京,但一直没有听到消息,二房是最不希望谢震霆回来的人。 如今得到了准确的时间,二房舒坦的好日子也进入倒计时,他们只希望谢震霆回来后能早点再次回边境。 哦不对,就算没有谢震霆,光是一个谢桑宁,便让他们的好日子消失了。 谢无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谢桑宁,那里面满是怨毒。 他在谢桑宁面前,彻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在...好在自己如今考上了,可以入朝为官,从此不再是普通百姓! 就算比不过那些学子,也比他谢桑玉优秀! 谢桑玉回来便回来吧,正好衬托自己。 想到这里,谢无虑心中舒坦了一些。 谢桑宁将二房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只有二房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翌日,京中上了一出好戏。 云来茶楼推出了一部新戏——《窃金记》。 新戏引得不少早起遛弯、吃早茶的闲人驻足。 不出一会便是座无虚席。 茶楼的伙计卖力吆喝:“新戏开锣!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谈!六岁孩童智窃万金,十年布局一朝败露!精彩不容错过!” 茶楼二层临窗的雅间内,谢桑宁静静坐着。 如春侍立一旁,低声道:“小姐,都安排妥当了,戏本子是按您给的纲目写的,一字未改。” “嗯。”谢桑宁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等着看戏吧。” 谢桑宁经过反复推敲,确定那偷了林家十年银子的人就是谢无虑。 刚得知的时候,谢桑宁也不敢置信。 她倒是小瞧了谢无虑,仅仅六岁,就有了这样的计谋,并且实施成功了。 但可惜的事,这件事并未找到能把谢无虑钉死的证据。 若是报官,没有证据也无用。 那不如用戏文的方式,逼得谢无虑进退两难。 他若是找茶楼和自己的麻烦,那便是认了戏里窃金的孩童便是自己,那他便做不了官。 十年努力将白费,从此再也摆脱不了平民的身份。 若是忍住了,便任由舆论越传越大,忍受那些指着谩骂,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对谢无虑的名声定然有极大的影响。 也会影响谢无虑进入官场。 一个品行不端,如何能入朝为官? 古往今来,舆论都是最强的杀人利器。 既然他谢无虑喜欢用戏掌控舆论,让老太君起了过继的心思,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不久后,《窃金记》正唱到高潮。 锣鼓点敲的人心头发紧。 戏台上,那贡士老爷,前一刻还在披红挂彩,春风得意。 下一刻,真相如惊雷劈落——他竟是窃金贼! 台下嗡声四起,议论如沸水。 “竟是六岁稚童便生了那般歹毒心肠?” “十年!假托嫡女之名,诓骗江南外祖几十万两雪花银!” “赃银藏得深,人前却装得光风霁月,好一个‘青年才俊’!” “如今功名在手,眼看便要鱼跃龙门…嘿,画皮终是破了!” “侯府…二房…啧啧,这戏文,听着耳熟得紧啊!” “莫不是影射…那位新晋的谢家贡士?” “怪不得!我就说嘛,谢家二老爷只是闲在家中,谢无虑哪来那么多银子结交权贵...” “平日里,那谢二少爷出手可不小气呢。” 茶烟袅袅间,目光交汇,心照不宣。 —— 松涛轩,谢无忧在其他大家闺秀口中听闻此事,慌慌张张找到了谢无虑。 “砰!” 谢无虑手中的书卷狠狠砸在地上,双目赤红! “谢桑宁——!”他喉间发出咆哮,“贱人!毁我十年之功!” 十年隐忍,十年汲营!他为自己铺就的青云路,眼看触手可及! 却被这一出毒戏,碾为齑粉! 他想冲去瑞雪楼找谢桑宁算账,却被赶来的王氏拦住! “儿啊!不能去!”王氏死死抱住暴怒的儿子,声音嘶哑,“你没听外面怎么说?!你一露面,假的也成了真的!功名...功名就真没了啊!” 谢无虑挣扎着,像被无形的网缚住的兽。 他自然知道! 但就算不去,他也只能静静等着自己的名声变得糟糕!人人唾弃! 这就是谢桑宁的阳谋,让他进退不得! 无解! 吼声渐弱,只剩下绝望的呢喃,在死寂的西院飘荡: “完了…全完了…” 终成南柯一梦,徒留满城唾骂。 “天呐!难道是真的?!谢家二房那位,看着像模像样的,背地里竟干出这等龌龊事?!” 议论声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发酵。 所有看过戏的人,都下意识地将戏中那个阴险贪婪、窃取了嫡女身份骗财的“二房麒麟儿”与刚刚金榜题名、风头正劲的谢无虑画上了等号! 谢桑宁轻笑,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她要的,就是这似是非是的效果。 证据?她或许永远拿不到铁证。 但人心,尤其是这京城悠悠众口和最喜捕风捉影的官场人心,根本不需要铁证。 如夏激动地禀报:“小姐,成了!都在议论,矛头全指向了谢无虑!” 不出意外。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吏部会如何安置谢无虑才不会激起民愤? 第68章 老太君气晕 松涛轩内,谢无虑像疯了一样在屋内乱砸! “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起来,这一幕吓坏了二房其他三人。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谢无虑装孙子装了十年!眼看就要成了!她谢桑宁!就凭一出戏!一出戏啊!就把我打回原形!让我这十年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出以牙还牙的戏! 但效果却比自己好得多! 谢桑宁选在了最好的时机,让他从高处狠狠摔下! 王氏虽心疼,但还是忍不住带了一丝埋怨:“娘想不通,你长这么大也没有缺吃缺喝,为何要去干这不入流的事,去偷人银子?” 谢承宗也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 谢无虑红着眼眶,猛地抬头,看向谢承宗和王氏:“我为什么要偷银子?不缺吃喝便可以了?” “你们对我给予厚望,希望我撑起门楣!但是却没有任何帮助!我需要托举,需要结识权贵!” “为什么要偷钱?因为你们没有啊!我们都是扒着他谢震霆吸血的臭虫!” “父亲,你为什么不努力?为什么要让我这么辛苦?” 光靠他谢震霆的俸禄和赏赐,便只能养起侯府,能让他们吃穿不愁罢了! 若非父亲没有一官半职!若非二房自身一分银子也没有... “我是被逼的!被逼的!” 谢无忧呆住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眼前这个疯魔的人让她感到了害怕! 谢承宗夫妇二人也傻眼了。 原来儿子对自己全是怨怼! 原来谢桑宁说的没错,原来在谢无虑心中,当他们的孩子真的是低人一等的耻辱! 这出戏,彻底将二房的人心分开了。 谢无虑已经顾不得掩藏自己,他只想发泄。 “谢桑宁!我与你势不两立!!”他对着瑞雪楼的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滔天的恨意,却又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王氏说的是对的,他不能去找谢桑宁。 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就是自取其辱。 其他人都被谢无虑气走了,走的时候,王氏是木然的,是被谢无忧扶着出了门。 谢无虑颓然跌坐在一片狼藉中,双目空洞地望着屋顶,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呢喃:“完了…全完了…功名…前程…都没了…” 在这进退两难的抉择里,谢无虑选择了忍。 他龟缩在松涛轩,闭门不出。 然而,他的沉默,在京城舆论场中,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默认。 “看!心虚了!不敢露面了!不是他干的,他怕什么?” “定是那谢无虑无疑!你看看戏里那二房的位置,侯府二房,哪有这么巧!” “啧啧,六岁就开始骗钱,十年几十万两真金白银啊!这心思,用在正道上何愁不成大器?偏偏走这歪门邪道!” “听说吏部那边已经有人递话了,这样的德行,如何能授官?功名怕是要被革了!” “活该!这种人渣也配当官?镇国将军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亲戚!” 流言如同野火,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甚至官衙后院疯狂蔓延。 谢无虑苦心营造的青年才俊,温文尔雅的形象彻底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六岁神骗”“窃金贼子”“不配为官”的标签。 瑞雪楼内,谢桑宁听着如春事无巨细地汇报,神色平静。 窗外晚霞似火,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 “小姐,吏部尚书已经通了气,谢无虑的授官文书...怕是下不来了。革除功名的奏议,也有人准备递上去了。”如春低声道。 谢桑宁拿起一枚黑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不够。 翌日,谢桑宁含泪去福寿堂拜见了祖母。 老太君脸色铁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最看重脸面,最忌讳家丑外扬! 如今倒好,她寄予厚望的二房长孙,竟成了全金陵茶余饭后的笑柄! 官位说不定都要没! 不仅官位,若是传得凶,怕是连功名都要取消! 就算得幸不被取消,一个不能入朝为官的贡士,又有什么用! 就连学院也会因为他的名声不敢收下他! 更别说让他教书育人!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太君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将他赶出将军府!赶出谢家!谢家不能...不能有这样的耻辱!” 说完,她一口气没上来,身子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夫人!”惊呼声瞬间响彻福寿堂,乱成一团。 谢桑宁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如春,递了牌子去请太医,想必皇宫那位更怕祖母病逝,定会竭尽全力地救人。” —— 御书房内,太监德胜低垂着头,刚将镇国将军府老太君骤然昏厥、恐有不测的消息禀完。 “啪嚓——!” 御案上的茶盏应声而碎! 裴琰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龙颜只剩下山雨欲来的阴沉。 谢家那老太君此刻绝不能死! 一旦闭眼,谢震霆身为长子,按制必须丁忧守孝三年! 三年! 这三年,足以让虎视眈眈的四国找到机会闻风而动! 朝廷仓促间拿什么去对抗四国?! 庆国有谢震霆,才能安! 皇帝深刻知道这个道理,这就是他为什么着急找到代替谢震霆接大梁的人! 皇帝猛地抬眼:“传朕口谕!太医院院正携所有当值太医,即刻奔赴镇国将军府!不惜一切代价——” 他顿了顿:“给朕吊住那老太婆的命!瘫了也罢,废了也罢,哪怕只剩一口气悬着,也得给朕活到谢震霆不足为惧之时!不过...” “若是不严重,还能活蹦乱跳的也不妥当,只有瘫着才能不添麻烦,明白吗?” 至于那老太婆是生不如死,还是日夜煎熬? 蝼蚁之痛,何足道哉。 第69章 瘫痪 太医院院正刘济仁领着一众御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到了镇国将军府福寿堂。 那阵仗,不似救死扶伤,倒像抄家拿人。 福寿堂内药气弥漫,混杂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气味。 老太君躺在锦被之中,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唇色泛着青紫,手腕搭在床沿。 几个二房请来的郎中呆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刘济仁额头沁着冷汗,亲自上前诊脉。 指尖搭上那枯槁的手腕,心头便是一沉。 倒不是因为病得严重,而是因为病得还不够严重! 急怒攻心,痰迷心窍,兼之年事已高,骤然受此重击,确实凶险。 但老太君素日保养得宜,底子远比寻常老妇硬朗,这脉象...虽凶险,却并非无救,精心调养几日,定能痊愈。 可皇上的要求... 刘济仁只觉得脑瓜子突突地跳! “如何?”王氏红肿着眼睛,声音嘶哑。 谢承宗也是着急不已,老太君是他们二房的倚仗,更是钳制大房的王牌! 刘济仁收回手,声音干涩:“老太君情况,万分危急。” 他斟酌着词句,“下官等必当竭尽全力,或可...或可暂挽生机于一线。” “暂挽生机于一线?”谢承宗如遭雷击,声音都变了调,“刘院正!您可是太医院之首!” “谢二爷!”刘济仁猛地抬头,打断了他,“尽人事,听‘天命’!” 刘济仁所说的天可不是脑袋顶上的那片天。 他不再多言,立刻指挥带来的太医。 金针闪烁着寒光,刺入老太君周身大穴。 福寿堂内,太医们还在紧张“施救”,额头汗水涔涔。 二房众人失魂落魄。 而在瑞雪楼的暖阁里,谢桑宁正闲闲倚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朵半开的红梅,听着如冬低声回禀福寿堂那边的动静。 “...刘院正亲至,用了金针,言道‘暂挽生机于一线’。” 她唇角缓缓勾起。 “暂挽?”她轻声呢喃。 “祖母啊祖母,您心心念念的富贵荣华...如今,可还觉得甘之如饴?” 皇帝不愧是皇帝,够狠,也够毒。 活着,亲眼看着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才是陛下送给这位老封君真正的恩典呢。 如夏正在给谢桑宁捏肩,轻笑道:“小姐,您这一招真是太好了,一石二鸟,不,是三鸟!” 谢桑宁站起身,嘴角带笑:“走罢,听着像是祖母命不久矣,理应去探望一番。” 主仆一行,便朝着福寿堂的方向走去 福寿堂内,气氛十分压抑。 刘济仁带来的太医们仍在忙碌,金针在老太君枯槁的身体上来回穿梭。 刘济仁本人则站在稍远处,背对着床榻,负手而立,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可千万别给救活了。 王氏伏在床边,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眼睛肿得像核桃。 没了老太君,自己二房一行人如何能在将军府继续呆着。 都说老人走,亲缘断,老人是维系后辈的唯一枢纽。 谢承宗则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里踱步。 谢无忧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脸上没什么悲戚,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 祖母若是没了,便是被谢无虑气死的!也是谢桑宁高密导致的!和她可没什么关系。 谢无忧是这个屋子里唯一不希望老太君活着的人。 “大小姐到!” 门外的仆妇通传,打破了室内压抑的气氛。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谢桑宁身姿娉婷地走了进来。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床榻上。 “听闻祖母突然病重,桑宁忧心如焚,特来探望。刘院正,”她转向刘济仁,语气带着询问,“不知祖母现下如何了?可有好转迹象?” 刘济仁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回话:“回大小姐,老太君风邪入腑,心脉受损,情况……依旧万分凶险。” “下官等已竭尽全力,金针渡穴,辅以猛药,也只能……暂挽生机于一线。何时能醒转,能否恢复,则全看天意了。” 谢承宗有些不爽,为什么这刘院正对待他们便没有这种好态度。 “天意……” 谢桑宁缓步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面色灰败的老太君。 “祖母啊……”她幽幽一叹,带着惋惜。 “您瞧瞧您,前日还好好的,精神矍铄,怎么就...唉。” “您总说咱们将军府富贵滔天,您这诰命加身的老封君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是皇上的偏宠,是你应得的奖赏...” “如今这尊荣的诰命,怎么就护不住您了呢?” 她微微俯身,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孙女在西寒之时,倒是也见过邻家老奶和您一样的症状,您猜怎么着,养了三天便能在树荫下唠闲话家常了。” “到底是您这日日进补的身子不争气,还是真有天意,您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呢。” 说明白些,免得老太君智商太低,不懂自己的意思。 杀人嘛,就得诛心。 锦被之下,老太君枯瘦如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浑浊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在疯狂地转动! 不!不可能! 皇上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她可是皇上亲封的诰命!整个金陵的官家都找不着几个比她身份高的人! 皇上金口玉言说过,谢将军的娘亲,是女辈之楷模! 一滴浑浊冰冷的老泪,终于无声地没入鬓角... “桑宁盼着祖母早日康复,见祖母遭此大难,心中悲痛难抑,呆着让人伤神难安,也耽误了太医们为祖母治病,桑宁便先退下了。” “对了,祖母被谢无虑气坏了,还醒着时便下令将谢无虑赶出谢家,二婶这个管家人,可别忘记了办。” 说完,她不再傻住的二房众人,转身离去。 屋内,老太君躺在锦被之中,如同被困在活棺材里。 她在皇帝的期盼下瘫痪了。 但不知她是幸或不幸,或许是之前的身体太过强健,被太医这番折腾后,也只是不能再走路了。 刘济仁冷汗岑岑,这...算是完成了皇差么? 这老太婆这么顽强也是他们没想到的。 刘院正颤颤巍巍地回宫诉职,将军府里,则留下了一位姓陈的太医坐镇,并严令:府中上下,不得再延请外头任何郎中大夫。 这是堵住了老太君恢复的任何可能性。 老太君身体上的伤害是一部分,但更严重的是心理的。 这一遭让她看清了皇上,也看清了自己。 什么富贵,什么地位?自己无非是皇上拿来牵制大儿子的棋子。 她往日那般自傲,竟真以为自己在皇上心中...是不同的,是尊重的,亏她往日在别的老太太那那般骄傲! 此次事情传出去的话,她便会成为笑话! 而二房,也再无暇顾及老太君,因为谢无虑将被赶出谢家! 第70章 逐出 二房此时倒是没人想老太君醒来了,但很可惜,愿望落空,只是气到瘫痪,脑子还能用,嘴也能说。 将军府众人和谢家的族老们齐聚一堂。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香灰和朽木混合的沉闷气味,压得人透不过气。 紫檀木榻上,老太君半倚着厚厚的锦垫。 几日前那病似乎抽干了她大半精气神,身子绵软无力地歪着,嘴角也往下耷拉着。 “列位叔伯兄弟…” “今日,请动各位尊长宗亲齐聚于此,只为谢氏门楣,清理门户!” 她的目光看向谢无虑。 谢无虑垂着头,贡士的锦袍早已换下,穿着一身半旧的灰布袍子,他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祖母那目光里的憎恶与冰冷。 “谢氏不肖子孙无虑,”老太君的声音拔高,“其行卑劣,心术不正!幼年即生魍魉心肠,假托嫡女之名,窃取外祖林家钱财,长达十年之久,数目之巨,骇人听闻!” “更以赃银铺路,沽名钓誉!此等行径,上辱祖宗,下败门风,阴险狡诈,令人发指!实乃我谢氏百年门楣之耻,家门不幸之忧!” 此话实在是恶毒至极! 果然,在遇到和谢家名声有关的事情时,老太君便会六亲不认。 如今老太君有了更好的过继人选,更是没有后顾之忧。 谢无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双手发抖。 “今日,老身以谢氏宗妇之名,请列位族老见证,”老太君深吸一口气,“将谢无虑,此等辱没祖宗、败坏门庭的无耻之徒,从谢氏族谱之上——” 她停顿了一瞬,祠堂内的气压低得几乎要爆开。 “彻底除名!逐出宗族!”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炸开了锅! “老夫人息怒!还请三思啊!” 白发苍苍的七叔公年纪最长,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满是忧虑。 “无虑…这孩子是犯了错,可毕竟是咱们谢家的骨血!十年寒窗,功名来之不易啊!逐出宗族,革除功名,这…这等于毁了他一辈子!断绝了他所有前程啊!” “老夫人,惩罚是否…过重了?不如责令其倾家荡产赔偿林家,再严加管教,禁足思过…” “七叔此言差矣!” 坐在他下首的中年人谢业,立刻沉声反驳。 他是族中少有的在地方上任过实职的,素来以刚正严厉著称。 “窃金长达十年,数目数十万两!此非小错,乃是大奸大恶!心术不正至此,就算留他在族中,也是祸根!今日能窃外祖之财,明日焉知不会为祸宗族?” “这等污点,留在族谱上,才是我谢氏永远的耻辱!连累的是阖族清誉!所有谢家子弟将来议亲、入仕,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老夫人处置英明!我赞成!” “业兄说得对!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整个京城都在看我谢家的笑话!若不拿出雷霆手段,严惩不贷,旁人还以为我谢家是藏污纳垢之地!” “家风何在?门楣何存?必须逐出去!以儆效尤!给林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否则,日后谁还与我谢家往来?” “可…可无虑终究是承宗的亲骨肉啊!” 一个与谢承宗关系尚可的族叔面露不忍,试图寻找折中。 “老夫人,不如…将无虑这一支暂时分出旁系,远远打发到乡下去,永不回京,也算是留条活路,全了血脉之情?” “血脉之情?”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阴影里看戏的谢桑宁,忽然轻轻开口。 她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谢桑宁抬起眼,嘴角噙着笑。 “族叔心存仁厚,桑宁佩服。只是,窃金之时,他可曾念及与我的血脉之情?” “如今事败,倒要宗族念及血脉之情,为他网开一面?本小姐同意了吗?” 她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谢承宗: “更何况,方才来的路上,本小姐便听二叔慷慨陈词,言道即便谢无虑脱离谢家,离了将军府,凭他二甲十七名的功名,照样能在官场青云直上,前途无量吗?” 谢承宗一看火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立马面色通红! “噗…”角落里不知哪位年轻的族中子弟没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又赶紧捂住嘴。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没脑子。 祠堂内气氛更加诡异。 “够了!”老太君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威严。 “老身主意已定!谢无虑,必须除名!此乃其一!”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猛地转向一旁瑟瑟发抖的王氏。 “其二!王氏身为二房主母,教子无方,溺爱纵容!管家不当!” “即刻起,褫夺其管家之权!二房一应事务、产业,暂由谢桑宁代管!” “不——!”王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扑倒在老太君榻前,涕泪横流。 “母亲!母亲您不能这样啊!冤枉!无虑他是冤枉的!都是小人污蔑构陷!谢桑宁!是谢桑宁这贱人害我儿!母亲您明鉴啊!” “冤枉?” 老太君浑浊的眼中只剩下厌弃,她甚至懒得再看王氏一眼,目光扫过祠堂中的族老,“天下悠悠众口皆指向他!便是冤枉,那也无可奈何!” 她喘了口气,似乎话说得太多,有些没了劲,但也强撑道:“其三!二房众人听清!谢无虑除名,乃其咎由自取。尔等若顾念骨肉之情,不愿与其断绝往来——” 老太君的目光死死锁住谢承宗、王氏,以及他们身后眼神闪烁的谢无忧。 “那么,便与谢无虑一道,搬离将军府!自谋生路!谢家!” “搬…搬离将军府?!” 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谢无忧,仿佛被这道惊雷劈中,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离开这里?那她还有什么?! “祖母!您不能这样!” 谢无忧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跳了起来,声音尖厉刺耳,完全失了体面。 “凭什么?!犯错的是谢无虑!凭什么要赶我们全家走?!我不走!我死也不走!我姓谢!这里是谢将军府!是我的家!” 第71章 逐出2 她似乎受了刺激,开始口不择言:“是你们!是你们容不下我们二房!是你们嫉妒我们!” “更是谢桑宁这个毒妇!她早就处心积虑要把我们赶出去!祖母!你老糊涂了!老眼昏花!被她这披着人皮的豺狼蒙蔽了!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她状若疯魔,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涕泪冲刷得如同恶鬼。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冲向最靠近的香案! 哗啦一声! 供奉的鲜果点心被她手扫落在地,瓷盘碎裂声刺耳惊心! 滚落的果子沾满香灰,滚到族老们的脚下。 她还不解恨,竟又狠狠撞向一个半人高的香炉! “哐当——!”沉重的香炉被她撞得剧烈摇晃! “孽障!住手!” “拦住她!”老太君目眦欲裂! 几个年轻些的族中子弟脸色一变,冲上去阻拦。 但谢无忧此刻力气大得惊人,竟被她挣脱了! 她披头散发,目标明确地扑向中央那本谢氏族谱! 就在谢无忧快要碰到时,两道黑影从祠堂角落的阴影里闪出! 是谢桑宁的侍卫! 两人动作干净利落,一人精准扣住谢无忧的手腕,反剪于身后,另一人则毫不留情地抬脚踹在她腿弯! “啊——!” 谢无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双膝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闷响。 她整个人被死死按趴在满是香灰的地上,如同一条疯狗。 “祖宗啊!列祖列宗啊!” 七叔公气得浑身哆嗦,拐杖都拿不稳。 其他族老无不惊骇交加,看着谢无忧,眼中最后一丝对二房的怜悯也没有了! 实在是不像话! 就该被赶出去! 简直是大不赦之罪! 连那位先前稍有犹豫的族叔,此刻也面沉如水,再无半分情面可言。 谢承宗再蠢,也知道这下子是完蛋了,怒火会从谢无虑一人转移到他们整个二房! 这不是让他们更想将二房赶出去! 赶出去后他该怎么办,他从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老爷,出去怎么活? 他当机立断,冲着谢无忧一脚踹了过去! “孽女!孽女啊!!还不快向祖母和族老磕头认罪!实在是无礼至极!” “无礼?呵呵...”王氏此刻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看地上凄惨的女儿,也没有理会气得浑身发抖的丈夫。 她止住了此前那哀哀切切的哭声,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 随后理了理凌乱的发髻,脸上前几日被扇耳光的红肿还在,很是显眼。 王氏看向榻上面无表情的老太君:“赶我们走?好啊!” “我儿无虑,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皇上金口玉言点了名、金榜挂了大名的贡士老爷!他的前程光明着呢!你们今日赶我们出这将军府的门,将来总有你们肠子悔青、跪着来求我们回来的一天!” 她越说声音越高亢,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这些人匍匐在地的景象。 “娘!你住口!” 跪在地上的谢无虑如同被一道雷劈中,猛地抬起头。 眼中满是荒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这愚蠢短视到极点的娘亲,在这种时候,居然还在口无遮拦地宣扬他那摇摇欲坠、即将化为泡影的前程? 她难道不知道,今日若真被这样逐出将军府的大门,就等于坐实了他窃金贼的罪名?! 就等于告诉全天下人谢家宗族都认定他有罪! 到那时,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吏部革除功名的文书会立刻下来! 还当官?怕是连个城门吏都捞不到!只能去做那沿街乞食的叫花子! 一股绝望涌上谢无虑的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拖他的后腿! 为什么她所谓的母爱,永远是这样愚蠢、自私且致命? 他恨!恨这愚蠢透顶的母亲! 恨这将他逼入绝境的家族! 更恨那个高高在上、看似掌控一切的谢桑宁! 王氏愣住了,她在为她儿说话!她儿却当众让她住口!下了她的面子! 王氏心中酸涩,终归儿子是不心疼自己的! 只有她一味的付出! 倒是谢承宗听到了王氏的话后眼睛一亮,恍然大悟,终于又挺直了背脊! 哼,他谢承宗,作为谢震霆的亲弟弟,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从未! “好!好!好!”谢承宗连说三个好字,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走便走!离了谢家,离了将军府,你们便当我二房就活不下去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强撑着挺起胸膛,试图找回一丝尊严:“待这阵小人作祟的谣言过去,我儿无虑,依旧能昂首挺胸踏入朝堂,步步高升,封侯拜相!” “到时候——”他猛地指向老太君和谢桑宁,“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是谁后悔的肝肠寸断!今日之辱,逐门之恨,我谢承宗永生永世铭记!他日必当百倍奉还!你们等着!都给我等着!!” 他显得如此荒诞可笑,无人应答,像是在无情嘲笑着他的愚蠢。 就在这时,谢桑宁动了。 戏也看够了,该收网,吃上主菜了。 她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族谱面前。 将族谱双手恭敬地拿起,放在了族长的面前。 “二叔硬气,侄女着实佩服。” “既如此硬气,觉得能靠谢无虑卷土重来,我们谢家不敢看不起您,那便定然不会养虎为患,便净身出户吧...没有道理给敌人复仇的路上撒一把金。” “各位族老,桑宁说得可对?” 她微微侧过精致的脸庞,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说出的话却让二房发寒。 经过刚刚那一遭,族老们自然无不点头,纷纷觉得净身出户是极好的。 “再者,既然二房上下如此情深义重,骨肉相连,不愿分离,那我们倒也不好做那拆散骨肉的恶人。否则,岂不让外人误会我们谢家无情无义?” 众人纷纷应是,谢桑宁笑着为族长递上朱砂笔。 “既如此,就请族长动笔吧。” “不——!!”被按在地上的谢无忧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不走!我没说要走!祖母!族长!我不走啊!都是谢桑宁这个贱人!她嫉妒我!她要毁了我!她要毁了二房!她…” 谢桑宁如同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嫉妒你?” “嫉妒你什么?” 她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带着无形的威压: “嫉妒你脸上连脂粉都盖不住满脸蠢相?嫉妒你穷?还是嫉妒你爹没我爹有本事?” “谢无忧,你这脑子里装的东西怕是和寻常人不一样,莫不是你娘当年将胎胚塞到了你脑子里?” “噗哧…” 角落里,不知是谁再也忍不住。 “你…你…” 谢无忧从未听过的如此恶毒的话,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双眼翻白,身体软软的就要向后栽倒。 “接住她!可别让她晕在祖母这,脏了祖母的清净地。” 立刻有两名健壮的仆妇上前,一左一右将摇摇欲坠的谢无忧死死架住。 族长看着眼前的闹剧,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不再犹豫,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支朱砂笔。 笔尖重重地落下。 谢桑宁盯着族长将几人名字划掉后,立马吩咐道:“来人!即刻将谢承宗、王氏、谢无虑、谢无忧四人,逐出将军府!不得延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四人身上价值不菲的衣物:“身上的衣服也得换下,但可以给他们赏一身仆人的。” “本小姐,向来讲究个仁慈。” 二房四人几欲吐血! 仁慈?! —— 不出一会,四人便被赶出了将军府,连个包裹也没有,穿着灰布衣裳,阳光刺眼,照着他们惨白的脸和身后轰然关闭的朱漆大门。 如今,他们再无归途。 瑞雪楼内,如夏开心道:“小姐,如今将军府可算是清净了!那谢无虑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如今倒是成了笑话,这简直让奴婢心神舒爽呢。” 谢桑宁只看着窗外,喃喃道:“是啊...人人都笑他...可人人都可能是他呢。” 第72章 投奔王家 谢承宗一家被赶出了谢家后,还真是无处可去。 谢桑宁实在好计谋,离间了王氏和娘家的关系,导致他们如今是一分退路也没有。 王氏鬓发散乱,半边脸上的红肿未消,眼神却有不死心的执拗。 “怕什么!” “我还有娘家!王家!我是王家嫡出的姑娘!便不信我亲大哥,真就那么狠心绝情!连自家亲妹子落难都不管不顾?!” 谢无虑自从被赶出了将军府,便魂不守舍,他知道,他的罪名将因为被赶走而坐实。 他懒得阻止王氏,听到王氏要去王家试一试,头都不抬,也不提醒。 也好,就让这愚蠢短视的母亲,看清一下她亲手酿造的后果究竟是怎样的。 四人去了王家,门房看见他们,先是愕然,随即脸色剧变! 根本不等他们靠近门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 大门竟被那门房狠狠关上! 王氏被这突如其来的闭门羹砸懵了,脚步猛地顿住。 虽是闹了吵了,也不至于连门都不让自己进了! 一定是门房自作主张! 王氏怒不可遏。 短暂的失神后,王氏尖嚎着冲上前。 “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咚咚咚!咚咚咚!” 砸门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刺耳。 “开门!给我开门!你敢把我关在外面?!反了天了!” 她的尖叫怒骂很快引来了四周街坊邻居的探头探脑。 王家门口迅速聚集起一圈看热闹的人群。 “哎哟,这又是哪路神仙来王家讨债了?王家最近可真是热闹,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谁知道呢?王家没有安生日子过,累得我们这些邻居也每日被打扰,就该把王家赶出巷子!” “讨债?啧啧,这行人可不是讨债的,这拍门的就是那害得王家一朝没落的出嫁女!” “嚯!还真是她!她还有脸回来?不对,看她那样,是回来投奔娘家躲灾的吧?啧啧啧,把娘家祸害成这样,还敢拍门?脸皮比城墙拐还厚!” “天哪,我要是她,这辈子都不好意思出现在王家。” 谢无虑听见这对话傻眼了。 王家欠债了? 闭门不出了? 就算母亲将之前的钱要走,王氏也不应该到这种境地啊。 这些年王氏打着将军府的名义,也是攒了不少银子的啊。 王氏扣门府内无人应答,谢无虑因为心中有疑虑,走上前去,对着门后的门房道:“还望通传一声,便说无虑前来探望舅舅。” 门房听见后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以后会当官的,他也不敢得罪,便飞奔去了主屋。 不一会,王氏的哥哥王明远到了门口。 王氏脸上得意,看吧,家中所说断亲不过是嘴上说说。 却没想王明远看都没看王氏一眼,只问谢无虑:“不知有何指教?” 王氏撒娇道:“哥,我们来投奔你了,快将我之前的院子收拾出来给我们一家人住。” 王明远甚至没有搭理王氏,忍住气,只皱着眉看谢无虑:“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谢无虑一拱手:“舅舅,这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他看了一眼四周的人。 王明远伸出手,将谢无虑拉了进来,随后立马嘭的一声关上大门,王氏吃了个闭门羹。 “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门内,王明远也不邀请谢无虑去屋内谈,就地说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王明远的声音沙哑干涩,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和疏离,仿佛在打发一个讨嫌的陌生人。 “看在你好歹还顶着个贡士名头的份上,我最后听你说几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我王明远,不是你谢无虑的舅舅!你母亲也早已不是我王家的女儿!签了断亲书,官府备了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若非看你身上还有那么点功名撑着,我连这门都不会让你进!” 谢无虑听见这话,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一股屈辱混合着戾气直冲头顶。 但他死死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舅舅息怒。无虑此来,并非攀亲。” 他顿了顿:“只是方才在门外,听得一些风言风语,说王家…似乎遭了变故?欠下债务,闭门不出?不知是何缘故?若有人蓄意构陷,无虑或可…” “构陷?!” “还能是何缘故?!谢无虑!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你不是自诩聪明绝顶吗?你和你那个好母亲!干了什么好事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 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声音因愤怒而发抖: “你们前脚刚把从王家要回去的银子捂热乎!后脚!王家所有的生意就全他妈塌了天!” “所有合作多年的伙伴一夜之间翻脸!所有商路被人掐得死死的!债主堵门!货源断绝!仓库积压!资金链崩断!” “不过月余!我王家的基业,生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交不上货款,赔不起违约金,只能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王明远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谢无虑脸上: “我去求!跪着求!孙子一样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最后才从一个喝醉了的管事嘴里撬出半句真话!” 他死死盯着谢无虑: “他说,我王家这钱,来的不干净,挣的也不干净,老天爷不收,自有人替天行道,物归原主!” 王明远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刻骨的怨毒: “谢无虑…我的好外甥!你说这人是谁?!这塌天的祸事,又是谁引来的?!” “你们母子让我王家替你们挡了这灭顶的灾!你们得罪了那煞星,遭了报应,却要拉着我王家满门陪葬!现在还有脸来投奔?还有脸来问是何缘故?!” 他喘了口粗气,胸膛起伏,最后看着谢无虑那瞬间苍白如纸的脸:“滚!立刻给我滚出王家的大门!” 王明远越说越气,看着谢无虑的脸,竟然有些犯恶心。 第73章 扫地出门 王明远猛地一把拉开大门,指着门外! 谢无虑还傻傻的站在原地,他似乎知道是谁了,物归原主...物归原主... 谢桑宁,你真的好毒! 你将一切都算计清楚!一条活路都不留! 门外的王氏,正焦虑地踮着脚尖向内张望,脸上还带着一丝期盼。 大门猝然洞开,她一眼就看到了门内的兄长。 “无虑!怎么样?是不是让我们进去…” 她急切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王明远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厌恶。 这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她瞬间慌张起来。 “哥…”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王氏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量之大! 王氏只觉耳中“嗡”的一声巨响! 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若不是身后的谢无忧下意识拽了一把,她必定会重重摔倒在青石板上! 她捂着脸,彻底傻了。 半边耳朵嗡嗡作响,她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兄长。 他竟然真的打了她!还用尽了全力! “哥…你…你打我?!” 王氏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竟然…打我?!” “打你?!老子恨不得一刀劈死你!!” 王明远喘着粗气,指着王氏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横飞,“扫把星!丧门星!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再让老子看见你,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老子弄死你!!” 这凶残的模样,直接将谢无忧吓哭了。 谢承宗只是觉得丢人,捂住自己脸,急冲冲地走掉了。 谢无虑却是心中冷笑一声,过河拆桥的人当真比比皆是... —— 翌日清晨,将军府议事堂内。 初升的朝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面上。 谢桑宁端坐于主位之上。 她并未刻意摆出威势,只穿着一身素净的云青色常服,乌发松松挽起,斜簪一支通体碧透的翡翠簪子,清雅得如同画中仕女。 然而,那双眼眸,却带着锐利,缓缓扫过堂下肃立的众人。 她的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黄铜钥匙。 这串钥匙,便是将军府内外所有库房、账册、产业的命脉所在。 昨日刚从老太君处接过。 堂下,黑压压站满了人。 府内各院管事、账房先生、采买头目,府外各大商铺、田庄、执事… 几乎囊括了将军府产业体系的所有关键人物。 他们垂手肃立,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脸上无不挂着如出一辙的讨好笑容。 “给大小姐请安!”众人齐声唱喏,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谦卑。 谢桑宁指尖的动作停了。 终于,她开口了。 “今日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 “即日起,府内所有管事职司,府外所有商铺、田庄、等一应执掌之位——” “全部撤换!” 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 堂下瞬间炸开了锅! 尽管众人心中早有预感,但却没想到换掉的是所有人! 这放眼整个金陵,没有哪家主人敢这么做! 管家并非像丫鬟小厮,稍微学一学便能当。 谁家换人不得慢慢找着。 谁敢一次性全部换掉! “大小姐!这…这是何意?”一个穿着深褐色绸衫,在府中掌管库房近二十年的老管事王忠,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那点强挤出来的恭敬,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老奴…老奴自问在将军府兢兢业业数十载,从未出过大错!库房账目,条条清晰,笔笔有据!您…您怎能说撤就撤?这…这不合规矩啊!” 他仗着自己是府中老人,又是王氏娘家人,老太君当年提拔上来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质问。 “是啊!大小姐!”另一个负责府外生意的掌柜李富也急忙上前一步,“小人打理铺子多年,不敢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啊!” “大小姐三思啊!” “老奴(小人)等尽心尽力,忠心耿耿,求大小姐明鉴!” “……” 一时间,堂下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在府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的老人们,更是激动地诉说着自己的功劳苦劳。 试图唤起这位年轻主子的怜悯或理智。 质疑声、求情声、诉苦声此起彼伏,方才那点表面的恭敬荡然无存,只剩下被触及根本利益后的恐慌与不甘。 谢桑宁静静地坐在主位上,任由这些声音在堂下喧嚣。 她甚至微微后靠,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似在看戏。 众人看她这样,有些发憷,喧闹声慢慢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她,一股寒意,开始在众人心底升起。 突然,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大小姐。” 说话的是站在人群最前列的一位老者。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浆洗得极为干净的深蓝布袍,正是将军府的总管,也是府中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老人,福伯。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激动,只是微微躬身: “老奴斗胆,并非质疑大小姐的决断。只是,府中产业运转,如同精密机括,牵一发而动全身。管事执事,皆是熟手,骤然全盘撤换,恐生滞碍,贻误府务,反而不美。”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谢桑宁,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劝诫意味:“老奴以为,不若徐徐图之?” “若管事之中确有不堪用之辈,大小姐明察秋毫,自可惩处撤换。” “然则…若尽数撤去,府中上下,恐难一时周全。望大小姐…以将军府基业为重,三思而行。” 福伯曾经是母亲林如月带来的管事。 但这话倒是让堂下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管事掌柜们,眼中顿时又燃起一丝希望,纷纷附和: “福总管说得在理!” “求大小姐三思!” “我等愿将功折罪,恳请大小姐再给一次机会!”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桑宁身上。 谢桑宁站起身,走到福伯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福伯,您是我母亲的人,本小姐自是尊重您。” “至于您说的意思,本小姐明白,但谁说本小姐没有这么多可用之人?” 当她谢桑宁那几千个下首,没几个能做管事的人? 第74章 柴房 谢桑宁看向众人,她的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脸。 “你们口口声声的将军府,指的是哪个将军府?” “是我父亲谢震霆,浴血疆场、一刀一枪挣下的将军府?” “还是——我那好二叔谢承宗一家,领着你们这些年,蝇营狗苟、中饱私囊、差点掏空将军府根基的二房将军府?”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管事们的脸瞬间惨白。 谢桑宁竟然如此直白、如此不留情面地将这层遮羞布彻底撕开! “你们扪心自问!” “这些年,在这座府邸里,真正当家做主、说一不二的是谁?你们效忠的,又是谁?” “可是你们每月领的月例银子,又是谁的恩典?!你们在外行走,依仗的是谁的威名?” “一朝天子一朝臣!古来如此!” 她向前一步,气场强大:“如今,二房一脉已被扫地出门,从族谱除名。这将军府的天,已经变了。” 她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如今,是我谢桑宁当家!”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宣告着权力归属,“我要换的,不是几个管事,不是几个掌柜。” “我要换的,是这座府邸的规矩,是这将军府上下的风气,是这盘根错节、吸附在将军府这棵大树上的蛀虫!”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福伯身上:“福伯,您是我母亲的人,德高望重,我敬您三分。但您方才所言,恕我不能苟同。” “徐徐图之?给谁机会?给那些早已蛀空了府库、养肥了自己腰包的人机会?还是给那些对旧主念念不忘、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人机会?” 福伯恍然大悟,终是不再阻止,退后了几步。 众人看福伯不再帮他们说话,慌张无比。 谢桑宁坐回椅子,懒散地靠着,对众人下发了最后的通牒。 “今日之内,希望你们上交所有的账本和各个钥匙,明日便离开将军府,但该有的遣散金,本小姐不会少了你们的。” “你们便自行离去吧。” 这些人若是不清除干净,将军府便还有二房的手笔,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小心翼翼。 她从不小看任何敌人,哪怕是弱智,都有可能不经意间给她致命一击。 堂下,所有人脸色瞬间灰白,眼中最后一点神采也熄灭了,如同瞬间被抽走了魂儿。 待他们离去后,谢桑宁吩咐如春:“新的管事便从我的人手里选,你最熟悉他们,谁堪用,谁能担起哪一摊,你心中有数。” “今夜之前,拟定名单,明日一早,我要见到他们各司其职。” “是!”如春立刻肃容应道,“奴婢必不负小姐所托!” 谢桑宁颔首:“记住,我只一点要求,这将军府上下,从今日起,只能有我谢桑宁的声音!” “奴婢明白!”如春立刻躬身退下。 接着,谢桑宁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如夏。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蓝皮册子,随手抛了过去。 “你的事,它。” 如夏稳稳接住册子。 无需翻看,她便知道这是什么——几个月来,小姐身边那些如同影子般的护卫日夜监察的成果。 册子里每一个名字,对应的都是府中那些或明或暗、心向二房的下人。 从洒扫婆子到厨房帮工,从守门小厮到内院二等丫鬟,条条缕缕,无所遗漏。 “这些人发卖出去,一个不留。” “哪里缺了人,立刻去外面牙行寻摸干净的补上,身契捏紧,规矩教好。”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安排好后,谢桑宁将所有人赶出了房间,独自一人坐在了窗边,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微微后靠,眼中带笑。 父兄,桑宁做到了,待你们回来,便是干净不糟心的将军府。 思绪微转,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谢承宗一家四口的身影。 “呵...”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逸出唇边。 “也不知昨夜...那一家子金贵人儿,是在哪个富贵窝睡着呢。” 昨夜,对于谢承宗一家而言,富贵窝是绝无可能有的。 京城西市边缘,一间名为醉仙居的普通酒楼后巷。 柴房的门歪歪斜斜地半开着,一股混杂着陈年腐木、烂菜叶子和隐约尿臊味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 柴房不大,堆满了劈好的柴禾和各种杂物,只在角落勉强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霉味的干草,便是他们今晚的床。 谢无忧死死捂住口鼻,绣鞋踩在脏污的地面上,她看着角落里那堆积着蛛网灰尘的柴堆,看着地上爬过的蟑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她干呕一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将军府?!明明偷钱的是他!” 她猛地指向在另一角面无表情劈着柴禾的谢无虑,声音尖利得破了音,“犯错的又不是我!凭什么我也要跟着受这种罪!凭什么!!” 她只要一想到,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已在洒满玫瑰花瓣的香汤里沐浴完毕,换上柔软的寝衣,躺在铺着软垫、熏着暖香的床上,或看着话本,或听着丫鬟讲坊间趣事。 柔和的烛光,温暖的炭盆,精致的点心唾手可得...那是何等的惬意奢靡! 而现在呢? 冰冷的空气钻进单薄的衣衫,身下是扎人的干草和坚硬冰冷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怪味! 到了晚上,这柴房里还不知道有多冷!说不定还有老鼠! 巨大的落差感和绝望啃噬着她的心,将她最后一点理智彻底粉碎。 劈柴的钝响戛然而止。 谢无虑握着柴刀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沾染着灰尘和汗渍,眼神黑沉沉地看向谢无忧。 那眼底深处藏着暴戾,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垂下眼,继续机械地劈砍着手中的柴禾。 只是那落刀的力道,明显重了三分。 倒是王氏听见这话忍不住了,现在她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她儿子身上,容不得任何人说他的不是!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 “住口!”王氏猛地从干草堆上站起来,指着谢无忧厉声斥骂,眼睛因为疲惫布满血丝,“你现在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屋顶,还不是靠你弟弟!” “是他给人家掌柜写了整整一沓菜单,磨破了嘴皮子才换了这柴房三日!没有他,你现在就得睡大街喂野狗!不知感恩的东西!” “没有他?!” 谢无忧像是被彻底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 “要不是他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要不是他连累全家!我怎么会沦落到要和野狗抢地盘的地步?!明明都是他害的!你反倒来骂我?!” 角落里,一直闭目养神的谢承宗终于睁开眼。 “好了!都少说两句!吵什么吵?眼下艰难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熬过这几日便好了!” “无虑是皇上亲点的进士!金榜题名!吏部的授官文书迟早会下来!” “无论官职大小,朝廷都会赐下府邸!到时候,我们自然就有安身立命之所!何必为眼前这区区几日困顿争执不休?” 第75章 好消息 这番话如同给谢无忧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抽噎着,虽然依旧嫌弃地环顾着肮脏的柴房,但眼中的绝望总算褪去了一些。 柴房内暂时恢复了压抑的死寂。 谢无虑劈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心中冷笑。 官职?府邸? 还在痴人说梦。 但无碍,先让他们做着吧,省得听她鬼哭狼嚎,影响自己思考。 他很清楚,谢桑宁绝对会赶尽杀绝。 踏出将军府大门的那一刻,他便无比清晰地知道,窃金夺财的污名,已被彻底钉死在他身上。 那功名,不再是青云直上的阶梯,而是一道催命的符,只待吏部一道文书降下,便能将他彻底打入尘埃。 仕途?官身? 此生已断。 但让他像条丧家之犬般就此认命,眼睁睁看着谢桑宁在将军府中风光得意,把他这十数年的汲汲营营化作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绝不! 阴暗潮湿的柴房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烂气味,反而像一剂猛药,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让他的脑子异常清晰,甚至运转了起来。 支撑他没有立刻崩溃的,除了不甘,还有一个筹码。 谢无忧。 没错,这个满腹草莽的蠢货,并非全无价值。 她身上,还有与永宁侯府五品骁骑将军卫子凯的婚约。 这婚约是当年皇上亲自点头的,就算不说这个,以侯府重面子的程度来讲,他们也不会主动退婚。 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巴不得抓住勋贵的把柄,一句趋炎附势、凉薄无信的评语,足以让永宁侯府在清流圈子里抬不起头。 侯府那些老狐狸,绝不会为了一个区区谢无忧,承担这等风险。 只要谢无忧能嫁进去...哪怕只是做个不受宠的侧室... 他谢无虑,便能以小舅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依附于卫子凯麾下。 一个进士功名傍身,在军中谋个参谋之类的职缺,并非难事。 战场,那是刀口舔血、却也最不看出身、只看本事和军功的去处。 只要能在卫子凯帐下熬出头,立下军功...那便是另一番天地。 足以洗刷污名,重回京城,甚至让谢桑宁...付出代价! 但这步棋...风险极大。 致命的弱点,就在谢无忧本身。 以她那点浅薄心智和刻薄性情,想顺顺当当嫁入永宁侯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侯府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明面上碍于脸面不会退婚,背地里阴私手段何其多? 利用谢无忧,如同在悬崖峭壁之上。 不能让她彻底绝望,否则只会坏事。 父亲那官职府邸的承诺,是暂时稳住她的麻药。 突然,谢无虑脑子灵光一闪。 不!他想岔了。 利用婚约...方向是对的,但这枚棋子的用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与其让这枚注定被清除的棋子,在毫无意义的挣扎中被对方轻易抹杀... 不如,主动将它攥在手中,当作筹码!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谢无虑心底瞬间成型,无比清晰! 谢无忧这个蠢货,她最大的用处,不是成功地嫁入侯府。 而是她不嫁! 与其指望谢无忧嫁入永宁侯府,不如指望,用谢无忧不嫁入永宁侯府为条件,为自己换取一些利益! 这难道不是划算的买卖? 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侯府怕什么?怕的就是这桩婚约带来的持续污名! 怕的是谢无忧的存在,像一块甩不掉的臭抹布! 怕的是夜长梦多,哪天她又闹出什么事端,把侯府也拖下水! 他们迫切地想要甩掉这个包袱!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 你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利用这一点呢? 想明白这点后,谢无虑心中松快了不少。 姐姐,牺牲吧。 谁让你那么蠢,让我觉得合作有风险呢。 —— 几日后,吏部文书下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宫中传出的另一道恩旨:新科进士,特许归乡省亲,光耀门楣。 瑞雪楼内,如冬步履轻盈地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名单,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小姐!吏部的差遣定了!咱们的人,俱得了好去处!” 谢桑宁正临窗执笔,闻言,手腕悬停于半空。 她搁下笔,接过名单,眸光扫过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皆是清贵要津,或是实权衙门的得力位置。 二十三人的去向,无一不是精心运作、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被稳稳地嵌入了朝堂。 谢桑宁笑了,这次是打心底的。 她是真的开心。 “好...好...”她轻声赞道,指尖在那一个个名字上拂过。 “十年寒窗,一朝得展抱负,总算没有辜负。” 她抬眸看向如冬,眼中笑意未褪。 “去准备一份厚礼。要雅致,更要贵重,古籍字画、上品端砚,或是前朝孤品,务必要上得了台面。记住,悄悄送去,放在吏部尚书书房案头即可,不要惊动旁人。” 这不仅是酬谢,更是维系。 吏部这条线,打通不易,未来能用上的地方怕是不少。 “是!奴婢明白!”如冬心领神会,立刻应声退下,步履间都带着轻快。 谢桑宁又亲自前往了库房。 她的私库早在接手将军府的时候便搬进了将军府。 “如夏,去找出二十三柄金如玉,准备二十三箱银子,江南今年新的云锦、蜀锦、苏绣料子,各选上好的裁二十三份四季常服...还有文房四宝...”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难得地带了点温度。 “去寻最好的车马行,定制二十三辆青帷油壁马车,要结实、宽敞、用料讲究。” 如夏一一记下,听到马车一项时,忍不住抬眼看向自家小姐。 谢桑宁迎上她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眼中的疑问,唇角那丝笑意更深了些,解释道:“寒门出身,十年苦读,一朝入仕,俸禄微薄。” “京城居大不易,衣食住行样样是银子。让他们每日徒步顶风冒雪、披星戴月地去衙门点卯?”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春秋尚可,待到酷暑严冬、风霜雨雪,岂非是折辱斯文,消磨心志?” “既是我的人,该有的体面排场,一样不能少,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走好这仕途第一步。” 婢女们看着谢桑宁,都掩嘴偷笑,小姐这是真高兴呢。 谢桑宁怎么可能不高兴。 十年心血浇灌,从一粒粒微末的种子,到如今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其间耗费的心力、投入的资源、承受的压力,唯有她自己最清楚。 看着亲手布下的棋局,一颗颗棋子终于稳稳落定...这份成就感与掌控感带来的巨大愉悦,远非寻常物欲可比。 再说了,养了十年,养只狗都有感情了,一朝得了好结果,怎么能不为他们高兴,不为自己高兴。 但谢桑宁不知道的是,这些门生们也在为她准备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第76章 省亲 初春的晨曦带着薄薄的凉意,但镇国将军府门前的长街却早早挤满了人,热闹万分。 一件震动整个京城、足以载入史册的奇闻在今日出现了! 金榜题名,皇恩浩荡,新科进士们本该按旨意离京归乡,叩谢父母养育之恩,光耀门楣。 然而,这些新科进士却不按常理出牌。 “快去看!将军府!镇国将军府门口!” “出什么事了?” “状元!探花!还有好多好多新科进士!全都在将军府门口呢!” “在将军府门口干什么?不是都去省亲了吗?” “省到将军府去了?!这…这谢家何时成了他们的亲?” “天老爷!二十三个!足足二十三位新贵老爷!全在那儿候着呢!” “走!快去看看!百年难遇的奇景啊!” 人群像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镇国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那条宽阔的青石御道,此刻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山人海,喧嚣鼎沸! 无数道震惊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那扇将军府大门前。 只见府门前的空旷地上,整齐肃穆地立着二十三位身着崭新贡士服的男子! 他们排成三排,姿态恭谨,脊背挺直如松,眼神却带着激动与赤诚。 为首之人,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正是今科状元——陈砚! 紧随其后的,是李文焕,赵明诚…一个个响彻京城的名字,一个个前途无量的新贵! “老天爷啊…真的是状元公!” “那个是赵探花!文采风流,殿试策论我听过,针砭时弊,厉害得很!” “二十三个…全是今科高中的老爷们!他们…他们怎么都聚在这儿?” “你们看他们的眼神!全都望着府门里面!像是在等什么人出来!” 议论声浪滔天,疑问如沸水翻腾。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要穿透门板,看清里面有何等人物,竟能让这二十三位天骄、未来的朝廷栋梁,齐齐在此恭候! 这比任何省亲的排场都要震撼百倍! 就在人声鼎沸、猜测达到顶峰之际—— “吱呀——” 沉重大门缓缓开启。 这一刻,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喧嚣的长街,瞬间陷入死寂! 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门内! 一抹极其耀眼的红色,率先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谢桑宁踏出了门槛。 今日的她,身着正红色蹙金绣朝日云纹大衫礼服,庄重肃穆,华贵非凡。 下着深青色织金云纹襕裙,裙摆曳地。 墨玉般的青丝高高绾起凌云髻,正中簪着一支赤金点翠衔珠五凤朝阳步摇。 耳畔垂着东珠耳坠,映衬的她那本就清冷绝艳的容颜,此刻更添了十分的威仪与尊荣。 这身装扮,非重大节庆不穿!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大门台阶,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女降临凡尘。 当她站定在府门前高高的台阶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台阶下肃立的二十三位学子时。 “噗通!” 为首的陈砚,这位在殿前对策、天子垂询时都未曾失态的状元郎,在看到那道身影时,竟是第一个重重跪了下去! 紧接着,二十三位新科进士,在这一刻,面对着台阶上那位给予他们一切、改变了他们命运的恩主,积压在心头数年的感激、敬仰之情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要说他们有今天最感激的人是谁,那必然是谢桑宁。 若是没有她,就没有他们的现在! 没有口令,没有眼神交流。 二十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撩袍!屈膝! 沉闷而整齐的跪叩声,震撼人心,重重敲在周围所有围观百姓的心坎上! 说句杀头的话,这一幕真的很像同君王朝拜。 满场死寂! “大小姐!” 状元陈砚抬起头,英俊的脸上早已布满泪痕,声音哽咽沙哑: “学生陈砚叩谢大小姐再造之恩!” “若无大小姐当年慧眼识珠,慷慨解囊,学生贫贱之身,早已饿毙荒野,或沦为走卒贩夫,焉能有今日金榜题名、面见天颜之时?!” “若无大小姐十年如一日,延请名师,供我辈衣食笔墨,谆谆教诲,学生纵有微末之才,亦如明珠蒙尘,困于蓬蒿,岂能写出治国安邦之策,立于朝堂之上?!” “米粮活我一家性命!纸墨启我蒙昧之心!教诲铸我立身之骨!恩德如山,重于泰山!学生此生此世,永志不忘!” “大小姐恩同再造!” 二十三个声音,或高亢,或哽咽,或激动,在将军府上空久久回荡! 围观的百姓彻底惊呆了! 先前所有的猜测、疑问,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天呐…原来…原来这些天之骄子…竟全是谢家大小姐一手栽培出来的?!” “十年!整整十年暗中资助!延师教学!这…这是何等的心胸手笔?!”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都来这里省亲!大小姐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镇国将军府…谢大小姐…我的老天爷…这…这才是真正的积善之家,荫庇后学啊!” “了不得!不愧是谢震霆的女儿!” 惊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起,这一次,充满了震撼与钦佩! 谢桑宁看着台阶下跪拜一片、真情流露的学子们。 看着那一张张激动与感恩的面孔,听着他们说的话,心中温暖。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坦然地受着这发自肺腑的跪拜。 待那二十三位学子情绪稍稍平复,叩拜完毕,纷纷抬起头,用赤诚的目光望向她时,谢桑宁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却比往日少了份刻薄: “都起来吧。” 学子们依言起身,依旧垂手肃立,姿态恭谨,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的恩主。 “十年寒窗,今日金榜题名,得授官职,是你们的才学与努力所得,亦是朝廷慧眼识珠。” 谢桑宁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庞:“我谢桑宁,不过是为你们扫去些许俗务尘埃,略尽绵薄之力。” “你们真正的归途,是庙堂之高,是社稷之重,是朝廷的俸禄与职责,是天下万民的福祉!” 她微微停顿:“记住!你们今日所立之地,是天子脚下的朝堂!你们身上背负的,是黎民百姓的期望!既食君禄,当报君恩!既受民养,当解民忧!” “从此,当以清白二字立身处世!以忠勤二字为国效力!持心如秤,执法如山!不可因私废公,不可恃才傲物!更要谨记——”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今日之后,行走朝堂,你们便是朝廷命官!只需谨记自己的本分与职责!莫要妄言其他,更不许打着任何旗号结党营私!” “若有人胆敢恃功自傲,或借我之名行不轨之事,无论身处何职,我谢桑宁第一个饶不了他!将军府的大门,也绝不会为他再开!” 这番话语,振聋发聩! 先是肯定了他们的努力和朝廷的恩典,将他们提升到为君为民的高度! 紧接着又划下最严厉清晰的界限,警示他们不得借势,更不得结党! 恩威并施,界限分明! 二十三位学子心头凛然! “谨遵大小姐教诲!”众人齐声应诺,声音洪亮而坚定。 此话不仅让学子们振聋发聩,更是让路人震惊不已。 这竟是一介女子说出的话! 谢桑宁微微颔首,脸上的肃然敛去,面色温和起来:“至于省亲之礼…” 她的目光扫过身后侍立的如春等人。 如春立刻会意,拍了拍手。 将军府侧门开启! 第77章 震怒 震撼的一幕再次上演! 只见一辆辆崭新的青帷油壁马车,由健壮的仆人牵引着,鱼贯而出! 马车做工精良,车厢宽敞,帷幕厚实! 足足二十三辆! 每辆马车旁,还跟着两名穿着整洁青衣、神情恭敬的仆人。 这排场!这手笔! 更令人咋舌的是,如夏带着一队仆役,将一个个沉重精美的缠枝莲纹木箱抬了出来,整齐地码放在每一辆马车旁。 箱盖敞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银光闪闪的银子! 更有仆人捧着包装精致的锦盒,里面显然是贵重衣料和文房四宝! “此去省亲,不光是来本小姐这里,更是要回去看望家人,将他们接来京城最好不过。” “路途遥远,这些马车、仆役,便于你们代步差遣,也免家人担忧。些许银两、衣物、笔墨,聊作安家之资,莫让俗务分了心神。省亲归来,朝廷才是你们的归处。” 看着眼前崭新的马车、沉重的银箱、恭敬的仆役… 再想起过去十年大小姐暗中送来的一次次米粮、一笔笔束脩、一本本珍贵书籍… 许多出身贫寒、家中早已一贫如洗的学子,如孙文远等,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他们深深躬身,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最朴实也最沉重的两个字: “谢…大小姐!” 今日能送这银子,是因为他们来省亲,来日若再送,便是贿赂。 谢桑宁懂这一点,学子们也懂。 所以他们更为感动,大小姐永远为他们考虑得周到。 谢桑宁看着他们,唇角那抹笑意终究还是化开了,如同春冰初融,带着欣慰。 她微微抬手:“去吧。莫负春光,莫负君恩。” 二十三位学子再次深深一揖,强忍激动,在无数道惊叹、羡慕的目光下,各自登上自己的马车。 车夫扬鞭轻喝。 二十三辆青帷油壁马车,如同一条威严的青龙,缓缓驶离威严的将军府门前,驶向家乡,也驶向他们注定不凡的未来。 将军府门前,谢桑宁独立高台,红裙金绣,光华夺目。 今日一幕,足以震动朝野,更将她的名字,深深刻进京城每一个人的脑子里! 自此,再也不会有人以骄奢冠名她。 消息同样很快便传进了皇宫。 “陛…陛下!”德胜几乎是连滚爬进殿内,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帽檐:“镇国将军府…门前…” 德胜心中苦不堪言,大小姐和那些进士这次是不是也太高调了! 大小姐真是不管他德胜的心脏啊... 细作当真是不好当!全凭演技! 龙椅之上,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裴琰正执朱笔批阅奏章,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慌甚。” 德胜匍匐在地,牙齿都在打颤:“回…回禀陛下!镇国将军府门前…今早…今早新科状元陈砚领衔此次金榜题名、蒙陛下恩典归乡省亲的二十三名新科进士…全…全都齐聚将军府门前!” 朱笔在奏疏上悬停,皇帝微微蹙眉,终于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德胜:“省亲省到将军府?” 德胜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们…他们是冲着谢家大小姐谢桑宁去的!”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不解:“谢桑宁?可是将他们得罪完了?” “回陛下的话!并非如此!”德胜狠狠咽了口唾沫,“整整二十三位新贵老爷!在将军府门前齐刷刷跪下了!对着谢大小姐行…行的是叩拜大礼!” “口称…口称谢大小姐为恩主!说…说若无谢大小姐十年栽培资助,他们早已饿毙荒野,焉有今日金榜题名之时!” “还说…还说恩德如山,永志不忘!那场面…那场面…满京城都轰动了!围观的百姓…全都看见了!” “轰——!” 张德全话音未落,皇帝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从天灵盖直冲而下!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头顶,! 二十三人!新科进士!省亲!跪拜谢桑宁! “哐当——!” 御案上的镇纸被皇帝猛地抓起,狠狠砸了出去! 瞬间四分五裂! “混帐——!” 一声咆哮,震得德胜猛地哆嗦一下,随后立即将头死死贴紧地板! 保命!保命! 保住命才能继续为大小姐做事!继续发光发热! 皇帝猛地站起,宽大的袖袍带翻了御案上的砚台! 朱砂墨汁飞溅而出,染红了龙袍下摆,如同鲜血!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双目之中充斥着惊怒和被愚弄后的愤怒! 裴琰只感觉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一般! “二十三个!二十三个!!” 他指着德胜,手指剧烈颤抖:“你告诉朕!吏部呈上来的履历!户部查证的户籍!都是废纸?!都是鬼画符?!” “这些人!这些朕亲笔勾点、寄予厚望的国之栋梁!竟然…竟然全都姓了谢?!全都是她谢桑宁的人?!” “她谢桑宁的手…何时伸得如此之长?!竟能瞒天过海,将整整二十三个她的人,塞进朕的殿试!塞进朕的朝堂?!” 皇帝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席卷整个御书房。 德胜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大气不敢出。 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噗通噗通跪倒一片,浑身战栗,不敢抬头。 “好!好一个谢桑宁!好一个镇国将军府!” 皇帝怒极反笑:“朕只当她手段凌厉,清理门户,手段虽狠厉了些,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滔天野心!如此瞒天手段!” “十年!整整十年!暗中培植私党!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将堂堂天子殿堂,视为她谢家的后花园!此等行径!无异于窃国!无异于谋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德胜涕泪横流,拼命磕头,“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啊!” “息怒?” 皇帝猛地转过身,眼神如猛兽,死死盯着墙上悬挂的巨幅疆域图,目光落在西北那片属于镇国将军谢震霆统御的疆土上! 谢桑宁…谢震霆的嫡女! 一股寒意,混合着前所未有的忌惮,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攥得他几乎窒息! 谢震霆手握重兵,雄踞西北,本就已是悬在帝王心头的一柄利剑! 如今,他的女儿竟在京城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将未来朝堂的中坚力量,尽数收入囊中! 这是何等的布局?!何等的野心?! 这父女二人,一文一武,一外一内…将军府的势力,已然庞大到如此地步了吗?! 换做旁人,若是功高盖主,便会自请离官! 一家人都会低调做人! 他谢家倒是不一样的很! 第78章 封赏 “拟旨!” 皇帝猛地回身:“即刻拟旨!将谢无虑窃金败德一事,昭告天下!传谕各部衙门、各州府县!革除谢无虑一切功名!永不叙用!” “是!是!奴婢遵旨!” 张德全如蒙大赦,立刻爬起来就要去唤秉笔太监。 “慢着!”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还有…” 张德全僵在原地,心头猛地一沉。 他有点担心,皇上是又想起谢大小姐了? 皇帝缓缓踱步到窗边,背对着众人,身影竟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萧索与沉重。 愤怒是真实的,杀意也曾在心中翻腾。 但帝王之怒,终究不能只凭意气。 任命文书已下,吏部存档,布告天下。 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若因这二十三人出身谢桑宁门下便收回成命,那岂不是向天下宣告,他这位九五至尊识人不明,被一个闺阁女子玩弄于鼓掌?朝廷法度岂非儿戏?帝王的威严何在?! 更要命的是,谢桑宁此举,表面功夫做得天衣无缝! 资助贫寒学子,延请名师教导,这是在为国育才!是无可指摘的善举! 是足以载入史册、彪炳千秋的德行! 今日那二十三人当街跪拜,声泪俱下感念恩德,京城百万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悠悠众口,民心所向! 他若因此震怒降罪于谢桑宁,天下人会如何议论? 他们会说皇帝心胸狭隘,会说皇帝忌惮将军府,连这点善举都容不下! 更会让天下寒窗苦读的士子心寒齿冷——原来朝廷取士,看的不是才学,而是出身派系! 若真如此,国本动摇,人心离散,后果不堪设想! 更可怕的是,之后带来的影响... 人们会认为谢桑宁的学堂定然厉害,能教出这么多的进士,那之后,不光贫苦子弟,那些官宦子弟,权贵子弟,难道不会想要去谢桑宁的学院学习? 这会动摇官学,并且日后让谢家有更多朝堂的势力! 这一招,实在是可怕至极。 一股被算计的屈辱和无力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贵为天子,执掌乾坤,此刻却被一个女子逼到了悬崖边上,进退维谷! 明明怒火滔天,却不得不将牙齿打落和血吞! 御书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皇帝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衬得这沉默愈发沉重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缓缓转过身。 “德胜。” “奴婢在!” “再拟一道旨。” “敕曰:兹有镇国将军谢震霆之女谢桑宁,淑慎性成,克娴内则,尤悯寒门学子向学之艰。慷慨解囊,延师授业,一片赤忱,泽被后学。” “今新科进士多有蒙其恩惠得偿青云之志者,实乃为国储才之典范,教化兴邦之范。特旨褒扬,敕封为‘嘉宁县主’,赐宝印。另赏金五百两,宫缎五十匹,东珠十斛,如意两柄,以彰其德,钦此。”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从皇帝口中吐出。 德胜听得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封…封县主?!还有如此厚重的赏赐?!陛下这是…这难道是气糊涂了?! “陛下…这…” 德胜忍不住抬起头,满脸的惊疑不定。 他本以为这次谢大小姐死定了。 “嗯?”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张德全一个激灵,慌忙低下头去,“奴婢该死!奴婢…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拟旨时,给朕把每一个字都斟酌清楚了!语气要温厚!褒扬要诚恳!务必让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士子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朕,是如何嘉奖这‘为国育才’之德的!明白吗?!” “是!” “还有,”皇帝眼神阴鸷,“派人盯着将军府。那几个学子省亲归来的动向,谢桑宁每日见了何人,说了何话,事无巨细,都给朕报上来!” “遵旨!奴婢即刻去办!”张德全连滚爬地退了出去,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内衫。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慢慢走到御案前缓缓坐下,拿起御笔。 铺开一张崭新的明黄诏书,他运笔如飞,笔锋凌厉,几乎要划破纸张! “嘉宁…县主…” 皇帝口中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翻涌着杀意。 笔锋落下,朱砂刺目。 “谢桑宁”三字上,仿佛凝聚着帝王的怒火与忌惮。 这一封,封的是她的心机。 这一赏,赏的是他的失败。 是皇帝对自己的提醒。 永远不要小瞧谢桑宁。 裴琰闭上眼,细细琢磨此事的后续影响。 但越是琢磨,越是后怕。 是他的大意,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不,谢桑宁必须入宫! 再睁眼时,裴琰眼中满是忌惮与占有欲。 —— 皇后宫中灯火通明。 皇后萧氏,出身清贵名门,其父乃当朝兵部尚书,与谢震霆在军功上素有微妙的竞争。 她端坐在紫檀嵌螺钿的凤榻上,身着明黄凤穿牡丹常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今日那二十三名新贵齐跪将军府的消息,早已震动了整个后宫。 她深知,这绝非简单的省亲,而是一场赤裸裸的宣告,宣告着谢家势力在朝堂的强势渗透,更宣告着那个名叫谢桑宁的女子,已然成长为足以撼动朝局的存在。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通传声打破了沉寂。 皇后立刻收敛心神,起身相迎,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臣妾恭迎陛下。” “皇后免礼。” 皇帝的声音有些疲惫,他径直走到榻边坐下,接过皇后亲手奉上的参茶,却只是端在手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壁,目光沉沉地望着杯中袅袅的热气。 暖阁内一时陷入沉默。 “皇后,”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今日…将军府门前之事,想必你也听闻了。” 皇后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颔首:“是,陛下。臣妾听说了。谢家大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为国育才,一片苦心,竟能结出如此硕果,实在令人惊叹。” 第79章 皇后 她的话语温婉得体,将谢桑宁的行为定性在“为国育才”的范畴,既符合皇帝明面上褒奖的调子,也隐晦地提醒着其中的硕果已然威胁到皇权。 “硕果?” 皇帝冷笑,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皇后,“是啊,硕果累累。二十三颗好棋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落入了朝堂的棋盘。朕这盘棋…下得有些被动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皇后的眼睛。 “皇后,朕思虑良久。谢桑宁此女…” 他顿了顿:“智谋深远,手段卓绝,心性更是坚毅果敢。其才,其能,皆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将她拘于内宅,相夫教子,实乃暴殄天物,更是…我大周之憾。” 皇后的心猛地一跳!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她握着丝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皇帝这话…绝非简单的赞誉! “陛下…的意思是?” 皇后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紧绷。 皇帝缓缓道:“如此国士之才,若能为我所用,入朝堂,担重任,自然最好。” 他话锋陡然一转,“然则,祖宗规制,女子不得干政。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破这千年铁律。”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皇后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皇帝微微向后靠了靠,倚在柔软的靠垫上,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既入不得朝堂,那便…入朕的后宫吧。” 皇后袖中紧握的丝帕无声滑落在地毯上。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陛下!” 皇后失声惊呼,声音变调,“您…您是说…纳谢桑宁为妃?!” “有何不可?”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但眼底深处却带着威胁,“此女出身将门,身份贵重,足可匹配妃位。” “纳入宫中,一则全了朕爱才惜才之名,彰显皇家恩泽浩荡,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二则,”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算计。 “将其置于朕的眼皮底下,置于宫规约束之中,总好过让她在外兴风作浪,继续培植势力,搅动朝堂风云!” 皇帝的目光压迫着皇后:“皇后,你执掌六宫,当知权衡利弊。谢桑宁若在宫外,她便是那二十三名新贵心中不倒的旗帜,是将军府伸向朝堂的无形之手!” “她振臂一呼,其力几何?而若她入了宫,成了朕的妃嫔…”他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已经得手。 “她便只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人。她的名望,她的势力,她的爪牙,都将被这重重宫墙、森严等级所禁锢、所消磨!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困于方寸之地,在宫规礼仪、妃嫔倾轧中消磨殆尽!这,才是釜底抽薪之策!” “而朕,并不适合做这件事。只能让你替朕去办...” “朕只想拿到结果。” 皇帝将纳妃背后的政治算计剖析得淋漓尽致。 告诉皇后他并非贪图美色,而是要亲手折断谢桑宁即将展开的羽翼,将这只危险的凤凰囚禁在黄金打造的牢笼里,让她所有的锋芒,都消弭于深宫的脂粉与争斗之中! 但真相真的如此吗? 皇上当真对和林如月八九分相似的面庞没有一丝觊觎? 皇后只觉得一股寒意彻骨! “陛下!”皇后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鬓边的凤钗步摇都微微颤动起来。 谢桑宁若是进宫,便不是那等上不了台面的嫔妃,而是既有皇帝私情,又手握重权的对手! 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声音带着尖锐和急切,“陛下三思!此计看似高妙,实则…实则是引狼入室!祸乱宫闱啊!”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皇帝骤然变得凌厉的目光,豁出去般说道: “谢桑宁是何等人物?!她岂是那等甘愿困于后宫、仰人鼻息、只知争宠献媚的庸脂俗粉?!此女心比天高,智计百出,性情更是刚烈如火!” “陛下今日强行纳她入宫,无异于将一头猛虎囚于身侧!她对陛下,对皇家,可有半分敬畏之心?只怕只有刻骨的怨恨与不甘!” 皇后向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言辞也愈发犀利:“陛下难道忘了她今日在将军府门前的威势?!华服威仪,受新贵跪拜如拜帝王!此等女子,其心岂甘雌伏?!” “她若入宫,必不甘寂寞!以其心智手段,后宫倾轧在她眼中恐怕如同儿戏!!” “陛下!”皇后声音带着恳切,“前朝旧事,历历在目!外戚专权,祸乱朝纲,皆源于帝王一念之仁,纳权臣之女入宫!” “谢家如今手握重兵,谢震霆雄踞西北,若再让其女入主中宫,诞下龙嗣…陛下!届时,这江山,究竟是姓裴,还是…姓谢?!”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 皇帝的脸色,在皇后一句句犀利的剖析下,几度变幻。 皇后的担忧,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想起谢桑宁那样的女子,岂会甘心被囚于深宫?岂会甘愿俯首称臣? 引狼入室…或许是真的。 但越是如此,便越要将谢桑宁掌控在手中!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榻边小几,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皇后的激烈反对,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部分强行纳妃的冲动,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谢桑宁的棘手与危险! 暖阁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帝后二人,一个怒容满面,一个脸色苍白,目光在压抑的空气中无声交锋,各自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帝死死盯着皇后泛红的眼眶,沉默了许久许久。 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在他手中被捏得咯咯作响。 最终,他猛地站起身,明黄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皇后所言…朕会细思。”皇帝的声音冰冷而生硬,听不出丝毫情绪,“今日,就到这里吧。” 他不再看皇后一眼,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皇后无力地跌坐回凤榻,看着皇帝决绝离去的背影,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皇帝并未完全放弃纳妃之念。 作为皇后,她知道她只能劝诫这一次,下次皇帝再提起,自己便不能拒绝了。 第80章 看戏 瑞雪楼内,谢桑宁端坐于窗前的紫檀书案后,并未执笔,指尖轻轻点着案上的账册上。 “小姐,奴儿姑娘来了。”如春轻声通传。 “进来。”谢桑宁并未抬眼。 门帘轻响,谢奴儿垂首敛衽,脚步轻巧地走了进来。 数些日子不见,当初那个瘦弱瑟缩的小丫头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身量都像抽高了些,穿着合体的藕荷色细棉布裙,虽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股怯懦畏缩已被一种沉静的谨慎取代。 她规规矩矩地行至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再次深深福礼:“奴儿给小姐请安。” “起来吧。”谢桑宁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学得如何了?” 谢奴儿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蓝布小册子,双手恭敬地奉上:“回小姐的话,这是奴儿这三个月在嬷嬷身边学看账、理家、待人接物的心得笔记,请小姐过目。嬷嬷待奴儿极好,教导也极为用心。” 谢桑宁接过册子,并未立刻翻开:“本小姐问的不是这个。” 谢奴儿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考校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嬷嬷平日的教导,不出一会,便调整了状态。 再抬首时,谢奴儿眼中便满眼柔情。 举手投足都是谢桑宁母亲,林如月的模样。 立坐行,样样不差。 甚至说话都带着林如月特有的尾音。 谢桑宁满意的点点头。 “嗯。” 她的目光落在谢奴儿低垂的眉眼上,声音依旧平淡:“选秀马上开始了,你要时刻谨记,你是谁的人,你的前程系于何处。” “若学得三心二意,或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在册子上:“我能让你从泥里出来,也能让你回去,且比从前更不堪。明白吗?” 谢奴儿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猛地抬起头,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地上。 “小姐大恩,奴儿粉身碎骨难报!奴儿这条命是小姐给的,奴儿的心、奴儿的眼,永远只向着小姐!绝不敢有半分异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堕阿鼻!” 誓言掷地有声,带着孤注一掷。 她很清楚,离开了谢桑宁的庇护,她依旧是那个可以任人践踏的泥沼里的虫子。 谢桑宁看着地上微微颤抖的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 她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把绝对忠诚、且能握在手中的刀。 “起来吧。” 她的声音缓和了些:“记住今日的话,日后自有你的用处。” 她顿了顿,从案上拿起一支成色极好、水头莹润的翡翠镯子,“这个,赏你了。算你用心学事的勉励。” “谢小姐恩赏!谢小姐恩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如春带笑的声音:“小姐,如宝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鹅黄缠枝襦裙、梳着双鬟望仙髻的少女已像只活泼的黄莺般掀帘而入,正是谢如宝。 她如今已是新任户部尚书的嫡女,身份水涨船高,但见到谢桑宁,那份亲昵和依赖依旧未变。 “桑宁姐姐!”谢如宝几步跳到谢桑宁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在屋里闷着多无趣!走,陪我去西市逛逛嘛!” 她娇憨地摇晃着谢桑宁的胳膊,带着点小女儿的撒娇。 谢桑宁被她晃得无奈,抬眸扫了一眼书案,今日要处理的紧要事务已毕。 再看看谢如宝那满是期待的脸,她眼中也难得浮起一丝轻松的笑意。 “罢了,左右也无事。”谢桑宁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便随你去看看热闹。” “太好了!”谢如宝欢呼雀跃,眼中带着狡黠。 谢桑宁吩咐如春:“看好家。”又看了一眼垂手侍立一旁的谢奴儿,“你随我同去。” “是,小姐。”谢奴儿恭敬应道。 西市,午后阳光正好,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一派繁华盛景。 谢如宝兴致勃勃,拉着谢桑宁东瞧西看,不时发出惊叹。 谢奴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就是那家茶楼!”谢如宝指着前方一处两层楼阁,“姐姐快走!” 三人步入茶楼。 跑堂的小二见她们衣着光鲜,尤其是谢桑宁通身的气度,立刻殷勤地迎上来:“三位贵客楼上请!雅间清净!” 小二引着她们上了二楼,推开一间雅间门。 就在门开的刹那,雅间内一个正背对着门口、弯腰擦拭桌面的粗布身影,闻声直起身子,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擦桌子的妇人,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头发用一块旧蓝布随意包着。 不是王氏,又是谁?! 王氏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麻木的劳碌,变成了惊愕,随即是铺天盖地的羞耻与怨毒! 谢桑宁也微微一怔,随即,嘲讽一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哟,这不是王…王…” 谢奴儿也认了出来,假装惊讶地捂住了嘴。 “这不是谢家…哦,不对,是前谢家二房的王夫人吗?怎么,放着将军府的管家夫人不当,跑到这茶楼来体验民情了?这擦桌子的活计,干得可还顺手?” 王氏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一片紫红!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握着抹布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巨大的屈辱感将她淹没,让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谢奴儿那张刻薄的嘴! 然而,她最终只是死死盯着谢桑宁,眼神怨毒:“谢…桑…宁!你…你们…” “我们如何?”谢桑宁开口,“来喝茶,不行么?” 她目光扫过王氏手中肮脏的抹布,唇角那抹嘲讽更深了些,“倒是王夫人,这桌子擦得…似乎还不够干净。也对,毕竟是做惯了主子的人,伺候人的活计,生疏些在所难免。” “你——!” 王氏气得浑身哆嗦,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猛地将抹布狠狠摔在桌子上,嘶声尖叫:“老娘不伺候你们这些贱人!爱找谁找谁去!” 她转身就要冲出雅间! “站住!” 茶楼老板,闻声快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 他刚才在楼梯口就听见了动静,此刻看着雅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心下立刻有了计较。 “王婆子!”老板厉声呵斥,“你怎么回事?!贵客临门,你就是这般伺候的?!还敢摔东西?!反了你了!” 第81章 永宁侯府 “老板!是她们…”王氏还想辩解。 “闭嘴!”老板粗暴地打断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不管什么前因后果!冲撞贵客,就是你的错!这茶楼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现在就给我滚!工钱没有!立刻滚蛋!” “什么?!你…你要赶我走?!” 王氏如遭雷击,这茶楼柴房虽脏,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若被赶出去,他们便连最后一片栖身之所都没了! 她猛地扑到老板面前,语无伦次地哀求:“老板!老板您行行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好好干!我一定好好伺候客人!求您别赶我走!别赶我走啊!” 老板厌恶地一把甩开她抓着自己袍角的手,如同甩掉一块肮脏的抹布:“滚!再不滚,我叫人把你扔出去!” 王氏回头看看雅间里那几道看戏的目光,最后的目光定格在谢桑宁那毫无波澜的脸上。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油腻的地板上,人事不省。 “晦气!真晦气!”老板啐了一口,赶紧指挥两个伙计,“快!把这疯婆子拖出去!扔远点!别死在我门口!” 谢如宝撇撇嘴:“扫兴。” 谢桑宁走到窗边,撩开竹帘,目光投向楼下西市喧嚣的人群。 王氏被扔在街角,如同垃圾。 就在王氏被赶出茶楼之时,谢无虑正站在永宁侯府大门前。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半旧的灰布长衫,虽浆洗得干净,却难掩落魄。 几日来的颠沛流离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眼窝深陷,脸色灰败。 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他抬手,叩响了冰冷的兽首门环。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旁边的小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门房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谢无虑,眉头立刻嫌恶地皱起:“哪来的叫花子?滚远点!侯府门前也是你能站的?” 谢无虑强压下心头的屈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烦请通传,谢无虑求见侯夫人。” “谢无虑?”门房嗤笑一声,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哦!就是那个被将军府逐出宗族、还偷银子的谢无虑?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侯府的大门,也是你这等污秽之人能进的?快滚!别污了侯府的地!” 门房说着就要关门。 这赤裸裸的羞辱,让他眼中戾气一闪,猛地向前一步,一手死死撑住了即将关闭的门板! 那门房被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我再说一遍,”谢无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蛇,一字一句钻进门房的耳朵,“去!通!传!否则——” 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我那姐姐谢无忧,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她身上可还挂着与贵府五品骁骑将军卫子恺卫大人的婚约呢!” “怎么?侯府是想让我姐姐现在、立刻、马上披上嫁衣,敲锣打鼓地抬进侯府大门,让全京城都看看,永宁侯府是如何重信守诺,不嫌弃我谢家如今声名狼藉,也要迎娶这位好媳妇的?!” “你…你敢!” 门房脸色瞬间煞白! 谢无忧如今的名声,简直是京城第一大笑话! 若真让她顶着婚约嫁进来…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你看我敢不敢?” 谢无虑松开手,“去通传。告诉侯夫人,我就在这等着。” 门房不敢再耽搁,狠狠瞪了谢无虑一眼,砰地关上门,连滚爬地冲向内院报信去了。 永宁侯府,正院。 侯夫人卫氏正端坐在木榻上,手里捻着一串温润的玉佛珠,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愁容和焦虑。 “夫人!不好了!” 一个心腹嬷嬷急匆匆进来,将门房传来的话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混账!下作东西!他敢威胁侯府?!” 卫氏气的浑身发抖,脸上瞬间扭曲!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夫人息怒!” 嬷嬷连忙扶住她:“但那谢无虑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真敢豁出去闹!若让那谢无忧真顶着婚约嫁进来…咱们侯府…咱们大少爷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卫氏何尝不知?! 她比谁都清楚这桩婚约如今成了侯府最大的烫手山芋! 退婚?侯府百年清誉,最重脸面,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骂名一旦背上,在勋贵圈子里就再也抬不起头! 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可娶那个被逐出宗族、名声臭不可闻的谢无忧? 那简直更是奇耻大辱! 更是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臭弹迎进家门! 卫子恺的前程无所谓,也会被彻底拖累! 她毕竟是卫子恺的嫡母,这事也只能让她处理,若是处理不得当,侯爷要怪也只会怪在自己身上! 如是真让卫子恺娶了那谢无忧,自己儿子就结不到什么好亲事了! 进不得,退不得! 这该死的婚约,简直成了勒在侯府脖子上的绞索! 卫氏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跌坐回榻上,死死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无虑敢来,必然有所求! “去!”卫氏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把那个…谢无虑,带到偏厅!我倒要看看,他这条丧家之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偏厅里光线有些暗沉。 卫氏端坐主位,脸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审视着下方站立的谢无虑。 他身上那股落魄潦倒的气息,让她打心底里厌恶。 “谢公子,”卫氏的声音冰冷,带着居高临下,“侯府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你今日以婚约相胁,强闯侯府,所求为何?” 谢无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卫氏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无虑不敢强闯。今日斗胆求见夫人,实为解侯府一桩烦忧而来。” “哦?烦忧?”卫氏冷笑一声,“我侯府有何烦忧,需你来解?” 第82章 谈判 谢无虑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卫氏的审视:“侯府的烦忧,正是家姐谢无忧与贵府卫将军的那纸婚约。” 他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家姐如今处境,夫人想必清楚。声名狼藉,举家落魄。此等情形下,若侯府履行婚约,迎娶家姐,于侯府清誉、于卫将军前程,百害而无一利,夫人心中之苦,无虑感同身受。” 卫氏眼神微动,但并未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但若侯府贸然退婚,”谢无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侯府百年清誉,重信守诺之名,必将毁于一旦!天下悠悠众口,定会指责侯府趋炎附势、落井下石!此等污名,亦非侯府所能承受。是进亦忧,退亦忧。” 他精准地点破了卫氏心中最大的两难,如同在她心口剜了一刀。 卫氏的脸色更加难看。 “所以,”谢无虑微微挺直了脊背,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无虑今日前来,便是给侯府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蛊惑:“我,可以让家姐主动提出退婚!解除这桩令侯府困扰的婚约!还侯府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卫氏瞳孔猛地一缩!主动退婚?! 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若由谢无忧主动提出,侯府便占据了道德高地,既能摆脱这桩耻辱的婚事,又能不伤及名声! 这诱惑…太大了! 但她瞬间冷静下来。 天上不会掉馅饼,谢无虑这种人,岂会白白送出如此大的好处? “条件?”卫氏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戒备。 谢无虑等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脸上露出笑容,再次躬身:“无虑所求不多,只求侯府能看在无虑替侯府解忧的份上,给无虑一条生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卫氏:“卫将军如今在军中历练,身边想必需要得力之人。无虑好歹也曾是二甲进士,自幼熟读兵书,于韬略一道略有心得。” “恳请夫人与侯爷斡旋,让无虑以布衣之身,入卫将军帐下,充当一名随军参谋。无虑定当肝脑涂地,为将军效力分忧!” 参谋!随军! 卫氏的心猛地一沉! 好一个谢无虑!好一个狮子大开口! 他这是要借着侯府的势,重新攀上去! 一旦让他入了军伍,立下些许功劳,未必不能洗刷污名,东山再起! 这哪里是解忧,分明是与虎谋皮! 卫氏的脸色变幻不定。 一边是彻底摆脱婚约、保全声誉的巨大诱惑,一边是引入一条毒蛇的巨大风险。 她看着谢无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算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偏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卫氏缓缓开口:“谢无虑,你当侯府是什么地方?你当西北军营又是什么地方?一个窃金败德、被逐出宗族之人,也配谈什么韬略?也敢妄图染指军机?!”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带着鄙夷:“你所谓的两全其美,不过是痴人说梦!我永宁侯府,宁肯背上些许污名,也绝不会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滚!立刻给我滚出侯府!再敢靠近一步,打断你的狗腿!” 卫氏的怒火和拒绝在意料之外,谢无虑脸上谦卑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与狠戾。 他非但没有被斥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夫人何必动怒?侯府清誉,百年根基,难道真就如此不值一提?夫人以为,我谢无虑今日前来,是来求你们施舍的吗?” “错了!我是在给你们侯府指一条活路!我姐姐谢无忧如今是什么光景?她已是一无所有!” “若我今日走出这侯府大门,立刻便让她穿着大红嫁衣,一路哭嚎着永宁侯府卫子凯负心薄幸,一路撞死在你们侯府门前!我倒要看看,侯府这百年清誉,能不能扛得住一条人命泼上的污血!能不能扛得住满京城百姓的唾沫!能不能扛得住御史言官参劾的奏章!” “侯爷的爵位,卫将军的前程,还能不能保得住?!” “你——!” 卫氏被他这歹毒的计划惊得魂飞魄散,“你敢!你…你这畜生!” “我有什么不敢?!” 谢无虑厉声嘶吼,眼中布满血丝,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我谢无虑如今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侯府高高在上,金尊玉贵,我烂命一条,拖你们一起下地狱,值了!夫人大可以赌一赌,看我敢不敢!” 他死死盯着卫氏,如同一条吐着蛇芯子:“给我一个参谋的位置,换侯府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甩掉谢无忧这块臭抹布!换卫将军前程无碍,不受牵连!换侯府百年清誉丝毫无损!这笔买卖,夫人觉得,值不值?!” “你…你…” 卫氏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憋闷得无法呼吸。 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子,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谢无虑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睛死死盯着卫氏,等待着她的最终裁决。 偏厅内,只剩下卫氏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卫氏颓然跌坐回主位,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灰败疲惫。 她闭上眼:“好…参谋…可以给你。” 谢无虑脸上浮现得逞的笑意。 他再次深深躬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恭敬:“谢卫夫人成全。无虑,定不负所托。” 卫氏无力地挥了挥手,仿佛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滚…现在就滚…” 谢无虑直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厅。 门外,阳光刺眼。 谢无虑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那灼热的温度,嘴角勾起一抹笑。 置之死地而后生。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说服谢无忧用自己的婚事为他铺路。 就算是不愿意...哼,谢无忧她没得选。 她只能同意。 等谢无虑志得意满地回到茶楼时,却看见街角,蜷缩着三个熟悉又狼狈的身影。 他们身边散落着几个同样肮脏破败的包裹,活脱脱就是三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无虑!我的儿!你总算回来了!” 第83章 逼迫 王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上来,冰冷粗糙的手死死抓住谢无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带着哭腔。 “你去哪了啊?!你不知道!谢桑宁那个毒妇!她…她今天到茶楼来了!故意找茬!掌柜的就把我们全赶出来了!柴房都没得住了!她是存心的!存心要逼死我们啊!这个天杀的小贱人!不得好死!” 谢无虑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废物! 一群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去侯府周旋,用尽手段才换来一线渺茫生机! 而他们呢?连个遮风避雨的狗窝都守不住! 被谢桑宁像扫垃圾一样轻易地扫了出来! 谢无虑猛地甩开王氏的手,力道之大,让王氏踉跄着差点摔倒! “闭嘴!” 他低吼一声,“嚎什么嚎!除了哭嚎咒骂,你们还会什么?!” 王氏被儿子的怒吼惊得抬起头。 谢无虑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那股怒火。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废物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说服谢无忧!是拿到那纸退婚书!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让他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走到谢无忧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诱哄: “姐,看着我。” 谢无忧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落在谢无虑的脸上。 “我知道现在很难。” 谢无虑的声音放低,“你是不是在想,还可以嫁给卫子恺?” “侯府,绝不是你的出路。以你现在的身份进去,只会受尽白眼,被人欺负到死!因为你是强嫁过去的!” 谢无忧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谢无虑捕捉到这丝松动,立刻加重筹码:“听我的,把婚退了!用这桩婚事,换弟弟我一个机会!一个去军中的机会!只要我能入卫子凯帐下当个参谋,立下军功,我们谢家就能翻身!到时候,姐姐你想要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何苦现在去跳那个火坑?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才是真正的出路!” “退婚?”谢无忧听到这话愣住了。 但反应过来立马爆发了! “然后呢?让我顶着主动退婚的烂名声,跟着你继续当这街边的臭老鼠?等着你那个虚无缥缈的军功来救我?谢无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军中?!刀口舔血!九死一生!就凭你?!一个连书都读歪了、只会偷鸡摸狗的二甲进士?!你能活下来都是老天开眼!还军功?!你拿什么翻身?!拿我的命去给你铺路吗?!” “放肆!” 王氏尖声呵斥,上前一步,指着谢无忧的鼻子骂道,“你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无虑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我们全家!你懂什么?!侯府那种地方也是你能攀的?没听你弟弟说吗?退婚,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我们全家!” “救我?” 谢无忧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怨毒,她死死盯着王氏,又扫过一旁沉默却明显站在谢无虑一边的谢承宗,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哈哈哈!救我?!你们是在卖我!拿我的婚事,去换你们儿子的前程!用我的名声,去填你们儿子的野心!你们好狠的心!好偏的心啊!”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虚弱踉跄了一下,却不管不顾,指着王氏和谢承宗的鼻子,字字泣血: “从小到大!你们眼里就只有这个宝贝儿子!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我只能捡他剩下的!我费尽心机讨好祖母,就是为了给自己挣一点体面!” “好不容易攀上侯府的亲事,是我唯一的指望!现在,你们为了这个废物儿子,就要亲手把我这最后一点指望也掐灭!拿去给他换一块垫脚石!你们还是人吗?!你们配做爹娘吗?!” “你…你这个不孝女!”王氏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 “打啊!打死我!” 谢无忧不退反进,将脸凑到王氏手边,眼中满是疯狂:“打死我,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卖我的尸骨去给你儿子铺路了!打啊!” 王氏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女儿那布满血丝、充满恨意的眼睛,竟一时下不去。 “够了!” 谢无虑的耐心彻底耗尽! 他一步上前,粗暴地抓住谢无忧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眼中再无半分掩饰,只剩下赤裸裸的威胁: “谢无忧!你给我听清楚!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也是你最后的价值!” “同意退婚,配合我拿到退婚书,我日后若真能翻身,或许还能给你一条活路!若不同意…” 他凑近谢无忧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恶魔低语: “只要你还是我的姐姐,我自有一万种方式让你嫁不进去!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后悔今天没有乖乖听话!” 谢无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谢无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狠毒和疯狂,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 “你这个疯子…魔鬼…”她喃喃着,眼泪汹涌而出,彻底的心死。 “想清楚了吗?” 谢无虑松开手,如同丢开一件垃圾,眼神冰冷地俯视着她,“是乖乖听话,还是…试试我的手段?” 谢无忧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恶鬼般的弟弟,再看看旁边那对冷漠偏心的父母,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彻底破灭。 她猛地站起身。 她不要别人掌控她的命运,也不要成为谢无虑的垫脚石! 想都别想! 她要脱离关系!首要便是要离开这如狼似虎,对自己婚事虎视眈眈的三人! “从今往后!我谢无忧!与你们!恩断义绝!” 她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然后猛地转身跑走! “无忧!” 王氏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却终究没有追上去,只是茫然地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 谢承宗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疲惫地闭上了眼。 谢无虑看着谢无忧消失的方向,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跑得掉吗?太天真了。 “行了,别看了。” 他冷漠地打断王氏无意义的张望,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赶紧找个地方落脚!难道真想冻死在这大街上?!” 他环顾着这污秽的街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厌烦再次涌上心头。 废物! 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 第84章 哑疾 几日后,谢桑宁正对着一幅西北舆图凝神推演,如春轻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小姐,林府来人了,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林安。说是给小姐报喜,表小姐晚棠姑娘的嗓子,在隐白先生妙手回春下,终于大好了!” 谢桑宁眉梢微挑,放下手中的炭笔。 林晚棠的哑疾一直是姥爷林知节的心病,如今能愈,确是喜事。 她颔首:“请进来。” 林安很快被引入暖阁。 他穿着林府管事惯常的深青色长衫,规规矩矩行了礼,脸上也堆着笑:“给大小姐道喜!托大小姐洪福,请来隐白神医,我家晚棠小姐的嗓子…真的好了!能说话了!” “老爷和老夫人高兴得不得了,特地让小的来给大小姐报喜,并代全家叩谢大小姐恩德!” 说着又要跪下磕头。 谢桑宁虚扶了一下:“林管事不必多礼,晚棠表妹能开口,是她的福气,也是林家的喜事,我听了也高兴。姥爷和舅父舅母们可还安好?” “都好!都好!” 林安连声应着,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眼神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和…忧虑?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谢桑宁,又迅速垂下眼帘,补充道:“就是…就是晚棠小姐刚能说话,情绪还有些激动…老爷夫人也是欢喜得紧,又有些忙乱…家里一切都好,都好…” 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配上他那不自然的笑容和躲闪的眼神,瞬间让谢桑宁起了疑。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温言道:“如此便好。回去替我转告姥爷舅父,晚棠初愈,还需静养,待她彻底安稳了,我再去看她。” “是是是!大小姐的话,小的一定带到!”林安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告退,脚步甚至有些仓促。 暖阁内重归寂静。 谢桑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不对。 报喜是真,但林安那极力掩饰的异样,绝非仅仅因为晚棠初愈的激动。 林家…定然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是大事,一件让他们不敢、或者不便在将军府向她直言的大事! “如冬。” “奴婢在!”如冬立刻上前一步。 “你立刻去林府一趟。不必走正门。乔装,潜进去,直接找到姥爷或者大舅父,弄清楚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记住,要隐秘。” “是!”如冬没有丝毫犹豫,她深知小姐的直觉极少出错,林家必有蹊跷! 林府,后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阴影里。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头戴破毡帽、脸上沾着煤灰的小厮,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高的围墙,落地时轻若狸猫。 正是乔装后的如冬。 她迅速辨明方向,借着假山花木的掩护,直奔内院主屋方向,既是小姐吩咐乔装,那四周定然有人监视。 林府的格局她早已烂熟于心。 刚靠近主屋回廊,便隐约听到里面压抑的啜泣声和低低的交谈声,气氛异常沉重。 如冬心中一凛,更加小心,绕到主屋后方,轻轻推开一扇虚掩的后窗,灵巧地翻了进去。 这里是主屋后的小书房。 她刚落地,还没站稳,便听见一声压抑的惊呼:“谁?!” 如冬猛地抬头,只见林知节正坐在书案后,脸色煞白,手中握着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显然被这不速之客吓得不轻。 “莫慌!是我!如冬!” 如冬立刻压低声音,摘下破毡帽,抹了抹脸上的煤灰。 “如…如冬?!” 林知节看清来人,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你…你怎么进来的?是桑宁让你来的?” “小姐察觉林安管事神色不对,担心府中有事,特命奴婢前来探看。” 如冬语速飞快,目光扫过林知节惊慌失措的脸,“老爷,到底出了何事?” 听到这话,林知节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涌上泪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颤抖着指向内室方向:“晚棠…晚棠她…在里面…你…你自己去看看吧…” 如冬不再多问,对林知节微微颔首,立刻闪身出了小书房,朝着内室快步走去。 内室门口,大舅母、二舅母,还有几位表少爷、表小姐都默默站着,个个脸色苍白,眼圈通红,神情悲戚。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内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 隐白一脸寒霜地走了出来。 这位素来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的神医,此刻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郁和怒火! 他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燃烧着烈焰! “隐白先生!”如冬立刻迎上去,看到他的脸色,心更是沉到了谷底,“晚棠小姐她…” “她没事!嗓子好得很!” 隐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有事的是老子!老子要气炸了!老子还未听过如此畜生的事!” “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隐白低吼一声,抬脚就要往外冲! “先生留步!” 如冬心头剧震,本能地拦住他:“究竟发生了何事?小姐还在等消息!” 隐白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如冬,胸膛剧烈起伏:“何事?你去问问里面那个可怜丫头!问问她当年是怎么被吓哑的!问问她在那该死的灵堂后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老子要去告诉桑宁!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能等!再待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再冲进皇宫宰了那个毒妇!” 他口中的“毒妇”二字,让周围所有林家人脸色瞬间惨白! 大舅母柳氏更是吓得身体一晃,被旁边的林子渊赶紧扶住。 如冬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能让隐白如此生气的事情,定然和小姐有关! 别看隐白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小姐一受委屈,他最是不能忍受!能将他气成这样,定然不是小事! 第85章 圣旨 “隐白先生息怒!既要回去禀报,还请让奴婢为您乔装打扮一番,再偷偷回将军府!” 如冬当机立断,转头看向林知节:“老爷,看样子事态紧急,小姐必须立刻知晓!还请老爷派人同奴婢一同前往将军府!” 她怕隐白气撅过去了。 林知节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柳氏强忍着悲痛,抹了把眼泪:“好…好…我去!子渊,我们一起去!” 这三人,在如冬的带领下,悄悄离开林府,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将军府,瑞雪楼。 瑞雪楼暖阁内,谢桑宁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棋子。 几人到了她面前,谁也没说话,隐白像是在斟酌语言,焦躁极了,来回踱步。 柳氏脸色苍白地坐在下首,林子渊紧挨着母亲,年轻俊朗的脸上也满是怒容。 谢桑宁蹙眉,隐白走地她心烦意乱。 看到隐白这样,她也做了思想准备,应当是什么大事。 “够了!隐白!走来走去的也不见开口,到底是什么事。” 谢桑宁开口,终于让隐白停住了脚步。 隐白深深吸了一口气: “桑宁…你…你要有准备…” “林晚棠她当年不是被普通的惊吓弄哑的!她是在你母亲的灵堂上看到了…看到了不该看的!刺激晕了!” “她说那年她才六岁,还是个小丫头,你母亲,她最亲的姑母…突然没了。” “她害怕,又不懂什么叫死。只觉得灵堂里好多人,好吵,香烛的味道熏得她难受,大人们都在哭,没人顾得上她。” “她夜里守灵的时候,小孩子憋不住尿。又不敢说,就自己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 “她刚提好裤子,就听见角门那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她害怕,以为是守夜的下人,怕被发现自己偷跑出来挨骂,就赶紧躲进了旁边一堆盖着油布的杂物后面。” 隐白的呼吸变得粗重:“她听见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那老女人说,动作麻利点!把这贱妇的尸体装好了!娘娘说了要让她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谢桑宁捏着棋子的手指猛地一僵! 她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她不敢深想德猜测。 “林晚棠当时不懂,只听到另一个尖细的男声,像是太监,在奉承那个老女人。” 隐白看了眼谢桑宁的脸色继续说道:“那太监说,‘秋嬷嬷您放心,小的们手脚快着呢。这林如月的尸体,马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 林如月三个字,如同惊雷! 谢桑宁端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 那双总是沉静深邃的眼眸,瞬间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秋嬷嬷!她听见那个太监叫那个老女人秋嬷嬷!” “那个秋嬷嬷甚至还得意地笑,说皇后娘娘的仇总算是报了!还说要将你母亲的尸体丢去乱葬岗喂野狗!还替换了尸体,说要让将军府的和林府的人世世代代都对着一个卑贱的宫女祭拜!” 此话刚听完,谢桑宁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什么意思? 隐白是在开玩笑吗? 不,不对,他不是这样的人,更不会拿自己母亲开玩笑! 母亲…母亲的尸体…被替换了?! 被丢去了乱葬岗?! 被喂了野狗? 而她们林家、将军府,十几年来供奉祭奠的…是一个不知名宫女的尸体?! 巨大的荒谬感让她瞬间有些坐不稳。 霎时间,她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那个秋嬷嬷,她甚至还说,林家和将军府…就是一群天大的笑话!一群被娘娘玩弄于股掌的蠢货!’” “噗——!” 下首的柳氏再也承受不住,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柳氏和她的小姑子林如月一直情同姐妹,如今听到这前因后果,还如此详尽,终究是撑不住了。 她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的小姑子死后还被人这样欺辱对待! “娘!”林子渊目眦欲裂,慌忙扶住母亲! 而谢桑宁,她依旧端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只有那双眼睛。 终于不再沉静。 她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攥紧!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砸落在她素白的裙摆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 谢桑宁缓缓地抬起了头。 “皇后...” “咔嚓!” 谢桑宁椅子的扶手,竟被她生生捏碎! 坚硬的木刺深深扎入她的掌心! 她却浑然未觉。 两个时辰后,柳氏被林子渊扶着出了将军府,带着谢桑宁的吩咐回了林府。 瑞雪楼内,如春四人大气都不敢出。 但总有不长眼的,比如出现在将军府门口宣旨的太监。 谢桑宁在如春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口。 “镇国将军府谢氏嫡女谢桑宁——”太监尖厉的声音刻意拔高,“跪下——接旨!” 谢桑宁缓缓跪下,磕头。 无人能看见谢桑宁的面容。 唯有大地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液体。 一滴。 两滴。 迅速洇开在尘土里,消失无踪。 “咨尔镇国将军谢震霆嫡女谢桑宁,毓秀名门。” “朕闻尔悯寒门之向学,慷慨捐资,斥巨资而不吝。” “十年树木,桃李不言自成蹊。” “功在社稷,朕心深为嘉慰。” “特敕封尔为嘉宁县主,赐宝印。另赐,赤金五百两、布匹...钦哉!” 讽刺。 当真讽刺。 前脚刚得知母亲死后不得安宁,甚至被这江山的皇后丢去乱葬岗被野狗分尸! 后脚便被提醒,自己为这肮脏的朝堂培养了人才,自己的父亲还在为这朝堂守江山! 冗长的圣旨终于宣读完毕。 “谢桑宁,领旨谢恩吧!” 太监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施舍的意味。 谢桑宁缓缓抬起头。 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那卷沉重冰冷的明黄卷轴。 “臣女,谢桑宁——” “叩谢,” 她再次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皇——上——隆——恩——!” 第86章 皇后召见 宣旨太监那拖长的尾音还在将军府门前打着旋儿,他却并未如常般离去。 那张敷着厚厚宫粉、皮笑肉不笑的脸微微前倾,对着依旧跪伏在地、双手捧着圣旨的谢桑宁道: “嘉宁县主,大喜啊!您为国育才,泽被士林,连皇后娘娘都深为感佩,赞不绝口呢!” “这不,娘娘凤心甚慰,特命奴婢传下口谕,召县主即刻入宫,娘娘要亲自嘉赏您这份为国储才的拳拳之心呢!县主,您看…这就随奴婢进宫,叩谢娘娘恩典吧?” 皇后?亲自嘉赏? 谢桑宁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瞬间,她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丝冲动的想法,但很快便被盖了过去。 还需证实。 不过,这嘉赏倒是来得莫名其妙,寻常来说,区区封个县主,国母是不需要亲自嘉赏的。 分明是有鬼。 不过,来得正好。 谢桑宁缓缓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皇后娘娘厚爱,臣女惶恐。请公公稍待,容臣女更衣,即刻随公公入宫觐见凤颜。” “哎哟,县主快快请起!娘娘慈心,不拘这些虚礼!” 太监虚扶了一把,脸上堆满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审视。 这位县主,接旨时平静,反倒是得知皇后要赏赐时,倒比接到圣旨还受宠若惊。 瑞雪楼内,气氛压抑如铁。 如春手脚麻利地为谢桑宁更衣。 她换上了象征县主身份的牡丹纹通袖大衫,下着深青织金云纹襕裙。 “小姐…”如春看着谢桑宁掌心那仍在渗血的伤口,眼中满是心疼,声音哽咽,“您的伤…” 谢桑宁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任由如春小心翼翼地用细软棉布缠绕包扎。 她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华服璀璨的女子,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无妨。”她淡淡吐出两个字。 马车驶出将军府,辘辘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向皇宫。 如春和如夏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谢桑宁微微合着眼,靠在柔软的锦缎靠垫上,心绪却如惊涛骇浪。 母亲去世后却被丢到乱葬岗,被野狗分尸的画面出现在谢桑宁的脑海,她几度控制不住自己。 不能乱。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诫自己。 越是血海深仇,越要心如止水。 越是直面仇人,越要步步为营。 冲动是魔鬼,愤怒会蒙蔽双眼。 任何一丝行差踏错,都会将自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晚棠…那时候的她只有六岁。 巨大的惊吓,黑暗的环境,多年失语的压抑… 她的记忆是否完全准确?会不会有偏差? 有没有可能…错认了声音?混淆了时间? 或者…中了他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她需要确认。 谢桑宁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那翻涌的猩红已被强行压制,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车窗外,皇城轮廓愈发清晰。 她的目光如同探针,无声地扫过宫门前森严的守卫、引路太监、宫墙内偶尔闪过的宫女太监身影的步履姿态… 每一个细节都被她贪婪地捕捉、分析、存储。 凤藻宫。 皇后萧凤仪端坐在凤榻上,一身明黄缂丝凤穿牡丹常服,头戴赤金累丝嵌珠点翠钿子,仪态万方,雍容华贵。 然而,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覆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冰霜,精心描画的柳叶眉紧紧蹙起,凤眸深处压抑着翻腾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要“嘉赏”谢桑宁! 就在半个时辰前,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德胜前来传谕,说是圣上体恤娘娘,知娘娘对嘉宁县主为国育才之举甚为赞赏,特命县主即刻入宫觐见,由娘娘亲自嘉勉,以示天家恩泽,闺阁典范。 “嘉勉?” 皇后萧凤仪当时气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德胜那张老脸上! 她强忍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德公公,陛下这是何意?本宫何时说过要见那谢桑宁?!” 德胜躬着身子,笑容谦卑,话语却绵里藏针:“回娘娘,陛下说,谢县主此番为朝廷立下大功,娘娘母仪天下,最是体恤后辈,必也欢喜。” “陛下还说…前次与娘娘提及的‘纳妃’之事,娘娘似有顾虑。如今谢县主封了县主,身份更显贵重,娘娘此时召见嘉勉,以示亲近,待日后…也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陛下这是…在为娘娘分忧呢。” 分忧? 萧凤仪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喉咙! 皇帝这分明是借她的手,强行推进纳谢桑宁入宫之事! 用这“嘉勉”的由头,逼她向谢桑宁提及! 更是在警告她,此事不容置喙! 她恨! 恨皇帝的独断专行,更恨谢桑宁和她母亲一样,是个甩不掉的祸患! 一想到要将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手握朝中新贵、背后更有谢震霆重兵的女人弄进后宫,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萧凤仪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更别说,她还是林如月的女儿... 萧凤仪心中一阵恶心。 但圣意难违,更不容她当众反驳皇帝的决定。 她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陛下…思虑周全。本宫…知晓了。” 此刻,皇后端坐在凤榻上,听着外面宫女的通传“嘉宁县主到——”,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重新挂上那副母仪天下、温婉端庄的面具。 “宣。”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 一道身着正红蹙金宫装的身影,在两名宫女的引导下,步履沉稳地踏入暖阁。 萧凤仪的目光,瞬间落在了来人身上。 谢桑宁。 林如月的女儿。 也是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的人。 谢桑宁缓步上前,姿态恭谨,礼仪无可挑剔。 在距离凤榻数步之遥处,稳稳停下,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深深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大礼。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优雅。 “臣女谢桑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却无半分谄媚与热络。 萧凤仪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 好像。 如今看来和林如月更像了! 怪不得!怪不得! 眼前的谢桑宁,身姿挺拔如修竹,虽低眉顺目,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清贵之气。 那身华服重妆在她身上,非但没有掩盖其本身的光华,反而更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尤其那双眼睛… 简直一模一样。 第87章 对话 谢桑宁太静了,不起丝毫波澜。 没有新贵得封、蒙受皇后亲自召见的激动与惶恐,也没有传闻中那份凌厉逼人的锋芒。 这不合常理。 萧凤仪心中警铃微作。 她阅人无数,深知越是平静的表面,底下越是可能暗流汹涌。 “平身,赐座。” 萧凤仪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雍容温和,脸上也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赞许笑容,“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早闻谢家嫡女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身气度,担得起‘嘉宁’二字。” “谢娘娘。” 谢桑宁依言起身,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虚坐了半边,这才缓缓抬起眼眸。 四目相对! 萧凤仪心头猛地一跳!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眸色极深,深得几乎看不到底,里面没有丝毫情绪,没有好奇,没有敬畏,没有欣喜! 倒是看得人发寒! 萧凤仪自诩掌控人心,此刻竟完全无法从这双眼睛里读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臣女蒲柳之姿,娘娘谬赞了。”谢桑宁微微垂眸,避开了那审视的目光,“能为朝廷略尽绵力,是臣女本分。娘娘母仪天下,泽被苍生,才是臣女等闺阁女子终身仰望的典范。” 她的话谦恭得体,滴水不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萧凤仪压下心头的异样,笑容更温和了些:“不必过谦。你此番为国育才,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连陛下与本宫都深感欣慰。” “这嘉宁二字,既是封号,亦是期许。望你日后谨守本分,以贤德淑行,为天下闺阁表率。” 她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谢桑宁的反应。 都说谢桑宁娇气,脾气差,如今看来,倒是和传闻不太一样。 谢桑宁只是恭敬应道:“臣女谨遵娘娘教诲,定当克己慎行,不负圣恩与娘娘期许。” 萧凤仪点点头,话锋一转:“说起来,你父亲镇国将军远在西北,为国戍边,劳苦功高。你小小年纪便担起将军府重任,还要操心那些学子的前程,着实不易。” “家中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府中可还安稳?” “劳娘娘挂心。祖母身体尚可,只是上了年纪,难免有些小恙。” “安好便好。”萧凤仪笑了笑。 “本宫听闻,你与林家甚是亲近。前几日,林府似乎有些动静?” 萧凤仪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本宫记得,林家似乎有位小姐,早年因病失语?如今倒是被你带来的神医治好了?” 谢桑宁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带着感激的浅笑:“谢娘娘关心。臣女表妹晚棠,幼时受惊失语多年,近日…已能开口说话了。林家上下感念天恩,也欣喜不已。” “哦?竟有此事?”萧凤仪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那真是天大的喜事!本宫倒是好奇,你带回来的神医是哪位?” “那人名隐白,性情…颇为不羁,治好表妹后便已飘然远去,不知所踪了。” 谢桑宁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臣女也是后来才知,未能将其引荐给娘娘,甚是遗憾。” “隐白…那确实是可惜了。”萧凤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放下茶盏,“晚棠那孩子年幼受惊,如今痊愈,可曾提起…当年是因何受惊?说出来,或许心病也能解了。” 皇后这问题,倒是句句证实自己就是凶手! “回娘娘,表妹初愈,心绪尚不稳定,言语也有些混乱不清。” “只断续提及…是幼时贪玩,独自跑至府中偏僻处,太黑,便被吓得狠了。小孩子家,心性脆弱,倒让娘娘见笑了。至于具体…她自己也说不真切了。” 太黑? 萧凤仪的目光在谢桑宁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张脸上,除了对表妹的无奈宠溺,再无其他。 眼神清澈平静,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闪躲。 难道…林晚棠真的没说出什么? “原来如此。”萧凤仪脸上重新浮现雍容的笑容,“小孩子心性,不足为奇。能痊愈就好。你与林家既是至亲,日后还要多多看顾你这位表妹才是。” “是,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桑宁啊,你如今已至及笄之年,又得封县主,身份贵重。这终身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不知…心中可有人选?” “若是有合意的青年才俊,不妨与本宫说说。本宫或许…也能为你参详参详,甚至向陛下进言,为你赐婚,也是一桩美事。” 赐婚? 谢桑宁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朵淡淡的红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少女的羞涩,声音也低了几分:“娘娘厚爱,臣女感激不尽。只是…父亲远在边关,家中祖母年事已高,臣女只想在祖母膝下多尽几年孝心,暂未…考虑这些儿女私情。” “孝心可嘉。” 萧凤仪赞许地点点头,笑容却深了几分,“不过,女儿家终归是要有个归宿的。你父亲为国尽忠,陛下与本宫自当为你留意。说起来,陛下对你也甚是看重,前日还与本宫提及…”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谢桑宁的反应,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陛下说,嘉宁县主才德兼备,心系社稷,实乃我大周闺阁之冠冕。如此明珠,若只埋没于深宅内院,未免可惜。” “陛下…似乎有意,让你常伴君侧,为后宫增辉,也为天下女子立一表率呢。” 图穷匕见! 纳妃的试探,终于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谢桑宁知道,皇上那恶心的心思根本没有消失,和她想的一样,但正好,也走进了她的圈套。 常伴君侧?为后宫增辉?天下女子表率? 恶心至极! 谢桑宁猛地抬起眼。 那张绝美的脸上已是带着惶恐的苍白。 她甚至慌乱地微微侧身,避开了皇后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臣女…惶恐!娘娘之言,臣女…万万不敢当!” 暖阁内死寂无声。 萧凤仪脸上的雍容笑容淡了几分,凤眸微眯。 既是皇上的任务,今日就算谢桑宁拒绝,也要成! 为皇上分忧,是她作为皇后的本分。 她虽再不愿意,也不能违抗皇上的意思。 既不吃软的,那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第88章 局 因着谢桑宁的拒绝,屋子内的气氛有些僵持。 她跪伏在地,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凤仪没说让她起来,只喝着茶。 直到一杯茶喝尽了,才笑着道:“瞧把你吓得,”萧凤仪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快起来吧,地上凉,莫要跪坏了身子。” “皇后娘娘息怒,皆是臣女…天性胆小怯懦,不识抬举。” 谢桑宁并未立刻起身,依旧维持着跪姿。 萧凤仪听见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天性怯懦胆小?当她住这高墙里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罢了罢了,”萧凤仪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宫女,“还不快扶县主起来?” 宫女连忙上前搀扶。谢桑宁顺势起身,垂着头,一副惊魂未定、手足无措的模样。 萧凤仪看着她,凤眸深处寒光一闪,脸上笑容却更盛了几分:“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实诚自谦。” 谢桑宁微微俯身:“臣女深知自身才疏德浅,不过些许微末功劳,全赖陛下洪福齐天,娘娘福泽庇佑,岂敢以天下女子表率自居?” “这天下万民心中唯一的坤仪楷模、闺阁典范,从来都只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您啊!” 她不动声色地将一顶高帽扣在了萧凤仪头上,噎得萧凤仪眼皮一跳。 此话她是反对也不能,赞同也不能。 紧接着,谢桑宁话锋一转:“至于为国育才,更是臣女身为大周子民、将门之后的本分。略尽绵薄,实不敢言功。” “若因此生出攀附圣驾、贪恋宫闱的非分之想…” “那岂非是对圣上浩荡恩典最大的辜负?更是对娘娘您殷切期许的彻头彻尾的亵渎!” “臣女若行此忘恩负义、不知进退、攀龙附凤之举,才真正是犯下了大不敬之罪!” 萧凤仪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好一张利口!好一副玲珑心肝! 这哪里是惶恐自谦? 这分明是用最谦卑的姿态,说着最诛心的话! 将拒绝入宫,生生扭曲成了为了不辜负圣恩、不亵渎娘娘、不玷污门楣的忠孝之举! 堵!堵得严严实实! 萧凤仪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气血翻涌,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炸开! 油滑!狡诈!该死的小贱人! “嘉宁县主…真是…伶牙俐齿,思虑…周密啊!” “你这一片忠心,倒是感天动地。” 她话锋陡然一转: “但!陛下的心意,便是天意!本宫今日之言,亦是代天宣谕!你回去之后,好生思量清楚!莫要辜负了这泼天的恩宠!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今日,就算谢桑宁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也得想办法让她逼她入宫! “臣女谨记娘娘教诲,臣女告退。” 她再次屈膝行礼,垂着头,姿态无比恭顺地倒退着,一步一步,缓缓退出了凤藻宫。 转身踏出殿门的刹那,凛冽的风猛地灌入衣领,激得她一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与杀机,目光如同最后一次飞速扫过凤藻宫正殿的布局,每一个细节都被她刻印在脑中。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速离! 她要立刻回去,将这些情报仔细推演,在皇后这铜墙铁壁般的宫殿中,插入一枚钉子! 她脚步加快,然而,就在她转过一道回廊拐角时。 “哎呀!” 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紧接着是瓷器清脆碎裂的声响! 一股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从侧面泼洒而来! 谢桑宁反应极快,本能地向后疾退一步!但还是慢了半分! 滚烫的茶汤泼溅在她宫装袖摆和前襟之上! 瞬间晕开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 一个穿着三等宫女服饰、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脸色惨白,手中碎瓷片和残留的茶汤洒了一地。 她显然吓傻了,呆愣了一瞬,随即猛地扑倒在地,对着谢桑宁的方向拼命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奴婢该死!奴婢瞎了眼!冲撞了贵人!奴婢该死!求贵人饶命!饶命啊!” 谢桑宁眉头瞬间紧蹙! 好拙劣的手段! 这角度,这时机,分明是算准了她必经此地! 她看着那片污渍,又扫了一眼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宫女,心中警铃大作! 不想在宫中生事,只想立刻脱身! “无事。”谢桑宁声音清冷,“起来吧,下次当心些。” 她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那宫女仿佛聋了一般,对她的宽恕置若罔闻! 反而磕得更凶,哭嚎声更加凄厉尖锐: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贵人开恩!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给您做牛做马都行!求求您了贵人……” 那声音如同魔音灌耳,带着一种刻意,直往人脑袋里钻,显然是存心要将动静闹大! 这宫女…有问题! 果然!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严厉的呵斥传来: “大胆贱婢!在宫中横冲直撞,惊扰贵客!不要命了吗?!” 只见皇后身边的心腹桂嬷嬷,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嬷嬷,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桂嬷嬷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满是怒容。 “桂嬷嬷…”小宫女看到桂嬷嬷,哭嚎声戛然而止。 桂嬷嬷狠狠剜了那宫女一眼,厉声道:“拖下去!掌嘴二十!禁食三日!长长记性!” 两个粗使嬷嬷立刻上前,捂住那宫女的嘴,不顾她的挣扎,粗暴地将她拖了下去。 处理完宫女,桂嬷嬷立刻换上一种带着歉疚的表情,对着谢桑宁深深福礼:“老奴给县主请罪!是凤藻宫管教无方,出了这等没规矩的蠢货,污了县主的华服,惊扰了县主!老奴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县主息怒!”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无比诚恳。 “嬷嬷言重了,小事而已,无妨。”谢桑宁面无表情,只想赶紧脱身,“本县主出宫便是,回府更衣即可。” 她说着,便要绕过桂嬷嬷继续前行。 “万万不可!” 第89章 笼中鸟 桂嬷嬷却一个箭步侧身,再次拦在谢桑宁身前,脸上堆满了为难,“县主千金之躯,又是娘娘亲自召见嘉赏的贵人!岂能穿着污损的衣衫出宫?” “这若是传扬出去,不仅有损县主清誉,更显得我凤藻宫怠慢贵客,不懂规矩!皇后娘娘若知晓,定然要重重责罚老奴的!” 她语速飞快,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老奴斗胆,请县主移步旁边偏殿!偏殿里备有干净的替换衣衫,县主可先行更衣,整理仪容。待收拾妥当,再风风光光地出宫,方不失体统,也不辜负娘娘对县主的一片爱护之心啊!” “县主,这边请——”桂嬷嬷侧身,手臂一引,指向旁边不远处一扇虚掩的偏殿门,姿态恭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强行要求! 谢桑宁心中冷笑更甚。 这戏码一环扣一环,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污衣是引子,桂嬷嬷的出现是逼迫,偏殿更衣…恐怕才是真正的陷阱! 她现在拒绝,便是落人口实,显得不识抬举,得罪皇后。 若去…前面等着她的,只怕是龙潭虎穴! 电光石火间,谢桑宁脑中念头飞转。 “嬷嬷盛情,本县主心领了。” 谢桑宁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只是…实在不必如此麻烦。天色已晚,家中祖母尚在等候,本县主归心似箭…” “县主!” 桂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急切,“这绝非麻烦!这是规矩!是体统!更是皇后娘娘对县主的爱护!” “若县主执意如此,老奴…老奴只能斗胆,再去请皇后娘娘定夺了!娘娘方才凤体已是微恙,若再因此等小事忧心操劳,老奴实在…罪该万死啊!” 她说着,作势就要转身回正殿。 这是搬出皇后压人了! 谢桑宁袖中的手指猛地收紧,剧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算了,今日怕是暂时出不来宫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好看看她们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既如此…”谢桑宁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便有劳嬷嬷了。” 她微微颔首,示意桂嬷嬷带路。 桂嬷嬷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脸上笑容更盛:“县主请随老奴来。” 她侧身引路,姿态恭敬。 偏殿的门被推开。 一股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桑宁一看,差点没气笑。 这倒是演都不演了。 这房间哪里是偏殿,什么偏殿能布置得如此好,怕是因为皇上要来,内务府专门打理的吧。 现在她知道对方有什么打算了。 怕不是直接将皇上请来,或者迷晕她,直接毁掉她的清白! 不,应该不会下药,但凡皇上会呆的地方,都不允许用迷药。 再说了,在庆国,迷药是后宫的禁药,皇后再着急,也不会犯错。 既然不会迷晕自己,那必然是让皇上自己来,而强迫,对皇上来说可不是好名声,这就代表待会偏殿附近将空无一人。 “请县主在此稍候,老奴伺候您更衣…” 桂嬷嬷说着,便要上前。 “不必。本县主习惯了自己动手,嬷嬷在外等候即可。” 桂嬷嬷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是是,是老奴莽撞了。那老奴就在门外候着,县主若有任何吩咐,唤一声便是。” 她说着,恭敬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殿门虚掩上。 厚重的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的光线和声音。 偏殿内只剩下谢桑宁一个人,如同被困在巨大牢笼中的猎物。 她并未立刻去动那托盘上的衣衫。而是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谢桑宁立马上前查看。 窗棂纹丝不动! 果然是从外面被锁死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咔嗒!咔嗒!” 殿门处也传来同样的轻响! 门也被锁死了! 确定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请君入瓮的局! 就在这时。 “嘉宁县主——” “皇后娘娘方才想起,准备赏赐给县主的几样精致头面钗环还未交给您。因是娘娘心爱之物,需贴身女婢亲自清点交接才稳妥。” “娘娘念及县主的婢女如春姑娘忠心可靠,特命老奴来请如春姑娘随皇后娘娘身前的玉簪姑娘去库房走一趟,清点清楚,以免遗漏。” “县主放心,您安心在此更衣,老奴就在门外候着,绝不让任何人打扰您!” 桂嬷嬷的声音透过殿门传进来,清晰无比,带着戏谑。 在她们眼中,这次应当是死局。 但谢桑宁却突然笑了起来。 皇后算错了。 真是天真,竟以为将如春带走,这宫中她谢桑宁便孤立无援了。 想明白处境的谢桑宁,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只要不迷晕她,让她无法自主行动,也无法动脑,就有破局之法, 不,不需要破局,她只需要坐在这里。 毕竟,自己手下的牛马们,正愁找不着升职加薪的办法。 —— 御书房里,龙涎香烧得正暖。 皇帝裴琰背着手,在御案后头踱着方步,嘴里哼着小曲儿。 那调子轻快得有点飘,跟他那张惯常阴沉的脸,实在不搭。 裴琰心中得意,再烈的马,也得有人驯。 等她成了自己的人,锁在这深宫金笼里,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谢震霆在西北再横,他女儿成了自己的妃子,捏在自己手心,他还敢不俯首帖耳? 若想江山稳固,倒是便一贴避子汤赏下去,断了谢桑宁怀上自己子嗣的可能性。 这江山便能稳如泰山! “陛下…” 大太监德胜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谄笑:“奴才瞧着,您今儿个…这气色,这精神头是真好!连这曲儿…都透着股子喜气儿!莫不是…真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临门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皇帝的脸色。 裴琰哼曲儿的调子戛然而止。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那双眼睛看向德胜那张堆满笑的老脸上。 德胜心头猛地一紧,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脸上的笑容却不敢有丝毫变化,反而更谄媚了几分,腰弯得更低。 “德胜啊德胜,你这老狗,鼻子倒是灵光得很呐?连朕哼个小曲儿,都敢琢磨出喜事来了?怎么,圣心,你也敢来打探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德胜“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就是…就是看陛下您高兴,奴才也跟着欢喜!奴才这张破嘴没个把门的,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他磕着头,心里却如同擂鼓。 裴琰看着德胜,突然大笑起来:“行了,看给你吓得。” “朕今日确实心情好,有好事,但不可说!”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防着! 谢桑宁那丫头,手眼通天,谁知道她有没有在他身边埋下钉子? 今日之事,关乎他钳制谢震霆、稳固江山的绝妙布局,也全了他的私心,容不得半点闪失! 在尘埃落定之前,一丝风都不能透出去! “起来吧。念在你伺候朕多年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滚一边儿去,别在这儿碍眼。” 德胜如蒙大赦,连滚爬得起身,垂手退到角落的阴影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皇帝越是讳莫如深,越说明事情重大! 他必须得知道,只要知道这个情报,上交给大小姐,何愁这个月完成不了小姐定下的情报指标! 是的,谢桑宁安插在各个府邸,甚至皇宫的人,都有工作指标。 每个月还有绩效考核! 也不知大小姐从哪里学来这么磨人的主意... 第90章 惊慌的德胜 突然!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御书房的小门响起。 德胜很惊讶,谁敢敲皇上的门?还是从小门。 裴琰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 德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觉得自己要立大功了!指不定今日就能完成绩效!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低等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小太监闪身进来,动作迅捷。 他快步走到御案前,跪下道:“启禀陛下,凤藻宫传话:雀已入笼,金锁落定。偏殿内外,万无一失。” 凤藻宫?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日大小姐进宫便是被召去了凤藻宫! 德胜心中一慌,不会吃瓜吃到自己人身上了吧! 难道是大小姐? 若真是大小姐被关起来了,她们要对大小姐做什么?! 德胜死死咬住后槽牙! 而御案后的裴琰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那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成了! 谢桑宁!你终究还是落入了朕的掌心! 谢震霆! 你的好女儿,从今日起,便是朕锁在金笼里的雀儿了!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那小太监:“知道了!回去告诉皇后,办得漂亮!让她…按计划行事!将嘉宁县主照顾好了!” “是!”小太监躬身领命,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再次合拢。 嘉宁县主!老天爷!德胜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死死低着头,不敢让皇帝看到自己的表情。 小姐…老奴…老奴该怎么办?! 没猜错的话,小姐被皇后那毒妇关起来了! 就在凤藻宫的偏殿里! 她们想干什么?!皇帝这畜生又在算计什么?! 他死死低着头,冷汗不受控制地顺着鬓角滑落。 御书房内,重新只剩下皇帝和德胜。 裴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都跳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个金锁落定!” 他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猖狂! “哈哈哈!皇后办得好!办得妙!” 裴琰猛地一挥袖袍,意气风发:“德胜!” 德胜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噗通跪下:“奴才在!” “去!” 裴琰大手一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立刻给朕准备仪仗!朕要去凤藻宫!亲自去安抚一下这位受了惊吓的嘉宁县主!哈哈哈!” 德胜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皇帝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他强行掐了掐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要保持冷静! 他磕头领命:“奴才…奴才遵旨!这就去办!” 德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退出御书房,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一离开御书房,德胜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了自己的小值房。 反手死死插上门闩,背靠门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脸煞白,冷汗浸透了内衫。 不行!必须立刻通知小姐! 必须有人去救她! 皇帝仪仗一动,小姐就彻底完了! 他冲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子前,手忙脚乱地掀开箱盖,在一堆布底下,飞快地摸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 那是一方正红色丝帕! 这是他们约定的最高级别的警示! 红色,代表血光之灾,代表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德胜颤抖着手,抓起桌上的笔,写下五个字。 凤藻宫偏殿! 写完后,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将帕子紧紧团成一团,塞进自己袖袋,这才拉开房门,挺直了腰板,快步朝着准备仪仗的地方走去。 皇帝的出行仪仗,极尽奢华,也极尽繁琐。 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几乎占满了整条宽阔的宫道。 所过之处,所有宫人、侍卫,无不远远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裴琰端坐在明黄龙辇之上,宽大的袍袖下,手指捻动着。 他闭着眼,嘴角却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快了…很快就能见到那只被锁进金笼的雀儿了… 马上,就能得到林如月的女儿了... 德胜作为御前总管太监,紧跟在龙辇侧后方,低眉顺目,脚步沉稳。 他必须找到机会!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仪仗行至一处较为开阔、连接着几条岔路的宫苑转角时,德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飞速扫过前方肃立的御林军卫队。 来了! 就在龙辇转过弯角,德胜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到了! 在御林军队伍的中段,那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刚毅、按着腰间佩刀且目不斜视的御林军! 林野! 小姐当年暗中安插进入御林军、如今已升任小队长的自己人! 机会转瞬即逝! 德胜的心脏狂跳如鼓! 在快要靠近的时候,德胜借着宽大的袖子,将这红色帕子猛地甩了出去!精准无比地朝着林野的脚边飘落! 整个过程动作幅度极小,混杂在仪仗行进的脚步和衣袂摩擦声中,毫不起眼。 林野正全神贯注地执行着仪仗护卫任务,眼角余光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一抹刺目的红色骤然闯入视野,精准地落在自己前方一步之遥的地上! 红色! 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认得出那帕子的颜色!那是最高警示!代表小姐危在旦夕! 在龙辇刚刚驶过他身侧的千钧一发之际,林野借着调整站位右脚极其隐蔽地向前踏出一小步! 脚尖精准地踩住了那团红色的东西,然后借着收脚的动作,迅疾无比地弯腰! 再直起身时,那团红色的帕子,已经消失不见。 林野的右手,已经极其自然地按回了刀柄,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他微微收紧的指节和心跳,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凤藻宫偏殿!小姐被困在那里! 仪仗继续前行,很快越过了林野的位置。 林野依旧保持着护卫的姿态,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德胜公公敢在皇帝眼皮底下传出信号,说明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皇帝仪仗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凤藻宫!他必须赶在皇帝之前到达! 机会在哪? 林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仪仗庞大,行进速度并不快。 前方不远,就是通往御花园的一条岔路,那里假山亭台众多,路径复杂… 就在仪仗即将经过岔路口时,林野仿佛不经意地微微侧身,对着身旁另一名御林军同僚低声道:“张哥,我内急,憋不住了,去去就回!” 他指了指岔路方向,脸上露出一个窘迫的表情。 那同僚不疑有他,咧嘴一笑,挥挥手:“快去快回!别耽误了轮值!” “谢了!” 林野如蒙大赦般应了一声,立刻脱离队伍,捂着肚子,脚步匆忙地拐进了那条通往御花园的岔路。 第91章 解救 一脱离仪仗的视线范围,林野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提速,不再走平坦的大道,而是身形一闪,直接攀上了旁边假山! 脚尖借力一点,整个人便翻了过去! 落地无声,毫不停顿! 他熟悉宫中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处可以抄近道的捷径,这是大小姐的考核要求,他们这些入了宫的,都得了如指掌。 翻墙、越脊、穿林! 身影快得几乎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 凤藻宫,偏僻角落的偏殿。 厚重的殿门紧闭,窗棂也被从外面锁死。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高窗外透进的一丝夕阳。 谢桑宁静静地站在殿中央,她没有试图去拍打殿门,她知道这是徒劳。 关她在此,支开如春… 下一步是什么?等皇帝亲自来“解救”她,坐实名分? 她在等。 等一个解法。 她不是神明,也没有开天眼,不能事事都算得淸看得明,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更何况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权社会。 这一次的入套她并不内耗自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在宫中也安插了这么多人,总该有一个聪明人吧? 突然! 有道极其细微“沙沙”声,从窗子处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刮过窗棂! 谢桑宁的心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 紧接着—— “咔嚓!” 那扇被从外面锁死的窗户,无声无息地松动了,一道缝隙悄然打开!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那道缝隙中翻了进来! 落地轻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来人一身御林军制式的玄色轻甲,正是林野! 他看到殿中完好无损的谢桑宁,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没有任何废话,单膝点地,压低声音飞快道:“小姐!德胜公公传信!凤藻宫偏殿!陛下仪仗已在途中!请小姐速随属下离开!” 谢桑宁没有任何犹豫:“走!” 林野立刻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把拉开那扇已经被他弄断外锁的窗户,探身出去迅速观察了一下窗外动静。 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小姐,得罪了!”林野低声说了一句,伸出手臂。 谢桑宁没有迟疑,一手搭上林野结实的小臂,一手提起碍事的繁复裙摆,在他有力的托扶下,动作极其利落地翻出了窗户! 殿外,是凤藻宫后园一处僻静的角落,花木扶疏,假山掩映。 “时间紧迫,陛下仪仗马上就到!属下护送小姐从西侧宫墙翻出,那里守卫轮换有空隙!” 林野语速飞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不行!”谢桑宁立刻否定,“仪仗走正门,西侧宫墙离凤藻宫正门太近,风险太大!而且你带着我,目标太大,翻墙动静难以掩盖!一旦被发现,你我都难逃一死!” 她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周围环境,脑中飞速运转:“林野,你立刻原路返回!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记住,回去后,立刻找几个当值的同僚,谈论几句闲话,务必要让至少两三个人记住你刚才一直在岗位附近!制造不在场证明!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你离开过!” “可是小姐您…”林野急道。 “我自有脱身之法!” 谢桑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留在这里,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快走!这是命令!” 林野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是!小姐小心!”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再次翻过窗棂,消失在假山之后,朝着来路疾速潜行而去。 谢桑宁没有丝毫停留。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了不远处那座足有两丈高的朱红宫墙! 墙下堆叠着一些修剪下来的枯枝败叶,旁边还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太湖石假山。 就是那里! 她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冲向那座假山! 利用假山的高度作为第一层垫脚,手脚并用,几下便攀上了假山顶端! 站在假山顶端,离宫墙顶端还有大半个人的高度! 谢桑宁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上一跃! 双手险险地扒住了宫墙边缘! 粗糙的瓦片边缘瞬间磨破了她的手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但她咬紧牙关,腰腹用力,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身体向上牵引! 终于,她的上半身探出了宫墙! 视线豁然开朗,墙外是一条相对僻静的狭窄甬道。 就在她奋力抬起一条腿,准备翻过墙头的瞬间。 “咦?谁在那里?!” 一个少年声音,从墙外的另一端响起! 谢桑宁的心猛地一沉! 她动作瞬间僵住,侧头看去。 只见墙外正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靛蓝色锦袍、面容贵气的少年郎,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小厮。 正是九皇子,裴止! 裴止显然被这突然出现在宫墙顶端的女子惊到了。 他皱着眉头,快步走上前几步,待看清谢桑宁那张脸时,愣住了。 “你是...谢...嘉宁县主?” 裴止认出了她,毕竟今日谢桑宁受封县主、又被皇后召见的消息早已传开。 他眼中充满了不解,“你…你怎会在此?还…还趴在墙头上?” 他实在想不通,这位新晋县主,皇后娘娘刚嘉赏过的人,怎么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在这宫墙之上? 这太不合常理了! 谢桑宁心中念头飞转! 电光石火间,她脸上便泫然欲泣,满脸的惊魂未定和柔弱。 那双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殿…殿下…”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惊又怕,“救…救命!求殿下救救臣女!” 裴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又上前两步:“嘉宁县主莫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在此?” 谢桑宁趴在冰冷的墙头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哽咽。 “臣女…臣女也不知!方才…方才在皇后娘娘宫中更衣,不知怎地就被关在了那间偏殿里!门窗都从外面锁死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臣女…臣女吓坏了!以为…以为要遭了不测!情急之下,只得…只得撬开了窗栓,爬了出来…可…可这墙太高了…” 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地微微发抖,仿佛随时会因力竭而摔下去,“臣女…臣女实在害怕…爬上来…却…却不敢跳下去…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将那种恐惧无助的柔弱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每一个表情,每一滴眼泪,都恰到好处地戳中了裴止这个少年皇子心中那份正义感和保护欲。 第92章 消失 “岂有此理!” 裴止听完,瞬间愤怒起来! 他年纪虽小,也不管事,却也并非完全不懂后宫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手段! 但堂堂县主,功臣之女,竟在皇后宫中被人锁在偏殿?!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胸中的正义之火熊熊燃烧,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这后宫里的牛鬼蛇神,竟已张狂到了如此地步?! 实在是过分! “县主莫怕!有本皇子在,看谁敢动你!小安子!快!快去帮忙!扶县主下来!” 他身后的小厮小安子听到主子吩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是!殿下!” 他快步跑到宫墙下,仰头看着挂在墙头的谢桑宁,又看看那高度,有些犯难:“县主…这…这墙太高了,您小心点…” “臣女…臣女实在没力气了…” 谢桑宁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又“虚弱”地晃了晃,仿佛随时会脱手摔落。 倒不是谢桑宁矫情,这宫墙爬上的时候有垫脚的,这要是跳下去,还不得折了腿。 裴止看得心急,也顾不上许多了,亲自跑到墙根下,对着小安子急道:“你蹲下!我踩着你肩膀上去接应县主!” “殿下!这太危险了!使不得!”小安子吓了一跳。 “少废话!快!”裴止语气坚决。 小安子无奈,只得蹲下身。裴止利落地踩上他的肩膀,小安子咬牙用力站起。 “嘉宁县主!把手给我!”裴止努力向上伸出手臂,对着墙头的谢桑宁喊道,脸上满是少年人的真诚和急切。 谢桑宁看着下方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复杂。 有九皇子在,便有了背锅的人。 她伸出那只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裴止伸来的手。 “殿下小心…”她声音依旧带着哽咽。 “没事!我拉你!” 裴止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配合着谢桑宁,终于将她从高高的墙头上接应了下来! 当谢桑宁的双脚终于踏上地面时,她腿一软,一个踉跄,仿佛脱力般就要摔倒。 “县主小心!” 裴止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让裴止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但他立刻稳住心神,关切地问:“县主,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谢桑宁站稳身形,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臂,对着裴止深深福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后怕:“臣女谢九殿下救命之恩!若非殿下及时出现…臣女…臣女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裴止,那眼神充满了依赖和无助,“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那些人发现我不见了,定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只要她出了宫,皇上皇后便不能再追责,毕竟这事做得上不得台面! 裴止看着眼前这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女子,心中的保护欲和正义感爆棚到了顶点! 他挺直了尚显单薄的胸膛,俊朗的脸上满是凛然正气:“县主放心!有本皇子在!我看谁敢动你!走!我亲自护送你出宫!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宫里行此鬼蜮伎俩!” 他大手一挥,对着小安子:“小安子,前面开路!我们走西华门!那里守卫是舅舅的人,更稳妥!” 说罢,他侧身,对着谢桑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坚定。 谢桑宁心中稍定,再次感激地看了裴止一眼,低声道:“谢殿下…”便不再犹豫,在裴止和小安子的护卫下,快步朝着西华门方向走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凤藻宫那偏僻的角落,偏殿大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桂嬷嬷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带着一丝得意,率先冲了进来:“县主!陛下亲自来探看您了!您还不快…”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皇帝陛下安抚完受惊的县主,自己能从这桩大功里捞到多少赏赐,或许还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更进一步… 突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哪有什么县主! 空! 殿内空空如也! 只有那扇本该锁死的窗户,此刻大敞着!在深秋的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回响。 完蛋了! 桂嬷嬷只觉得脖子一凉,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人呢?! 那么大一个活人! 桂嬷嬷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她踉跄着冲进去,不死心地扑向屏风后,扑向角落,甚至神经质地掀开那张贵妃榻上的软垫!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 桂嬷嬷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浑身发抖。 完了!全完了!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就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 “皇上驾到——!”一声尖细的通传声,在偏殿院门外响起! 桂嬷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身体猛地一颤,“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她连滚带爬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手脚并用地朝着殿门方向爬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那抹刺目的明黄身影,在一众太监侍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偏殿小院的月亮门前! 裴琰脸上志得意满,大步流星地朝着偏殿走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推开门后,谢桑宁那惊慌失措、梨花带雨的模样… 然而,他的脚步,在看清偏殿门口景象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偏殿那扇本该紧闭的殿门,此刻竟大开着! 而那个本该在里面恭迎圣驾的桂嬷嬷,此刻正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连滚爬地从殿内爬出来,头发散乱,脸色惨白,涕泪横流,正对着他的方向磕着头! “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桂嬷嬷哭嚎道:“奴婢该死!奴婢万死!县主…县主她…她不见了!奴婢也不知道她怎么…怎么就不见了啊!陛下饶命!” 不见了?! “混账东西!” 裴琰瞬间暴戾:“朕让你把人看好!万无一失!人呢?!你告诉朕!人呢?!那么大一个活人!锁在屋子里!能飞了不成?!废物!一群废物!” 那一脚势大力沉,狠狠踹在桂嬷嬷的肩膀上! 第93章 逃脱 桂嬷嬷惨叫一声,如同破麻袋般被踹翻在地,滚了两圈才停下,嘴里吐出一口血沫,蜷缩在地上,但她可不敢晕过去,强撑着回话。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门窗…都锁死了…外面…外面也有人看着…可…可县主…她…她真的不见了…饶命…陛下饶命…” 裴琰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看向紧随其后、同样脸色煞白的皇后萧凤仪! “皇后!”裴琰的声音冰冷,带着怒火,“这就是你给朕办的好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在你的寝宫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你告诉朕!这是何道理?!” 萧凤仪此刻也万万没想到,如此周密的计划,竟然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谢桑宁!她是怎么逃出去的?!这不可能!桂嬷嬷是她最信任的心腹,绝不敢背叛!那门窗锁死,外面还有守卫… 她一介女子,怎么也不可能撞开门窗逃出来!就算真撞了,外面守着的人又不是聋子,如何会听不见! 面对皇帝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萧凤仪强压下心头的被愚弄的怒火,脸上瞬间堆满了惊惶、自责与委屈,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御下不严!是臣妾没能护好县主!臣妾有罪!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深深叩首,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可…可臣妾…臣妾也实在不知…县主她…她怎么会…”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暴怒的皇帝,语气充满了急切和担忧:“陛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县主啊!县主一个弱质女流,在这深宫之中突然失踪,万一…万一遭遇什么不测…” “那…那臣妾真是百死莫赎!更无法向镇国将军和天下人交代啊!请陛下立刻下旨,封锁宫门,彻查宫中!务必…务必确保县主平安无事!” 这番话,看似情真意切,担忧县主安危,实则是在告诉皇上,只要现在去找,只要谢桑宁没有出宫,还有机会! 裴琰听后,怒气渐小。 “哼!”裴琰重重地冷哼一声,他猛地一甩袖袍,对着身后的侍卫咆哮道: “都聋了吗?!没听到皇后的话?!立刻给朕封锁所有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调集所有御林军、大内侍卫!” “给朕把宫中里里外外,每一寸地方都翻过来找!还有各宫各殿,所有可疑角落,一处也不许放过!给朕找到她!立刻!马上!” “遵旨!”侍卫统领立刻领命而去。 安排完后,裴琰脸色阴沉,背着手,焦躁地在偏殿门口来回踱步。 煮熟的鸭子,竟然就这么飞了! 而就在宫中鸡飞狗跳之时,宫门外,西华门旁。 谢桑宁在裴止和他小厮小安子的护卫下,一路避开了几波行色匆匆的宫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相对僻静的西华门。 守卫们见到九皇子亲自护送一位女子出来,虽有些诧异,但哪里敢多问一句,更不敢阻拦,恭恭敬敬地打开了侧门。 “县主,请上车吧。”小安子机灵地掀开车帘。 谢桑宁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眼前这位少年皇子。 她微微屈膝,对着裴止深深一福,姿态端庄而郑重。 “臣女谢桑宁,谢九殿下今日救命之恩!若非殿下侠义心肠,及时援手,臣女今日…恐已遭不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后怕,“殿下恩德,如同再造。此情此义,臣女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裴止被谢桑宁如此郑重地道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俊朗的脸上飞起两抹红晕,他连忙摆手,努力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但语气里的少年意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县主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男儿本色!何况是这等…这等龌龊伎俩!” 他想起偏殿锁门之事,依旧愤愤不平,“县主放心,此事本皇子定会禀明父皇,还你一个公道!断不能让那些宵小之徒逍遥法外!” 谢桑宁心中轻笑,还找父皇,你父皇这会怕是都气疯了。 看着裴止那副天塌下来本皇子顶着的豪气模样,谢桑宁心中了然,这位九皇子心思纯善。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实在难得。 她心中微叹,面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再次福身:“殿下高义,臣女感佩。” “只是…此事牵涉深宫,殿下身份贵重,万望殿下…以自身安危为重,莫要因臣女而开罪了不该开罪之人…”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 裴止听着这关切之语,心头更是一热,只觉得今日这侠义之举做得无比正确! 他挺起胸膛,朗声道:“县主不必为我担忧!我自有分寸!你且安心回府,压压惊。改日…改日本皇子再登门拜访,看看县主是否安好!” 少年人的心思,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近。 “殿下厚爱,臣女感激不尽。” 谢桑宁再次行礼,然后在小安子的搀扶下,动作优雅而迅速地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宫门外那对主仆的身影,对着裴止微微颔首,眼中复杂。 “殿下保重。”她轻声说了一句。 “县主慢行!” 裴止也笑着挥了挥手,目送着马车缓缓启动,驶入宫外暮色渐浓的街道,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英雄救美的壮举,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话本里行侠仗义的少年侠客,连寒风都变得格外清爽起来。 “殿下,咱们也回吧?”小安子低声提醒道,他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嗯!” 裴止意气风发地应了一声,带着小安子,转身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破坏了父皇的计谋! 凤藻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碾压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队队侍卫无头苍蝇般在宫殿各处穿梭、翻找、盘问。 宫女太监们被集中看押,个个面如土色。 偏殿门口,气氛压抑至极。 裴琰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的耐心正在被迅速耗尽! “废物!一群废物!” “整个皇宫就这么大!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蒸发了不成?!给朕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找不到人,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是…是!陛下!”侍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地又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出现在桂嬷嬷身边,对着她的耳朵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第94章 正气凛然九皇子 桂嬷嬷的眼睛猛地亮起! 她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爬到皇帝脚边,声音嘶哑地喊道:“陛下!陛下!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裴琰猛地低头,目光死死盯住她:“说!” “回…回陛下!” 桂嬷嬷喘着粗气,语速飞快,“刚有个在御花园当值的小内侍说…说大约半盏茶前,他看到…看到九皇子殿下…和…和嘉宁县主…在西华门附近…县主…县主似乎…已经出宫了!” 九皇子?!裴止?! 西华门?!出宫了?! “裴——止——!” 皇后也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 “是九皇子!九皇子将谢桑宁带出去了!本宫就说,这里严防死守的,一个小女子如何能自己逃脱出去!皇上,您可要找九皇子问话?” 裴琰猛地转头:“皇后!你是生怕人不知道,今日将谢桑宁囚禁在此的人是朕?” 裴琰说完,便拂袖离去! 很明显,这次虽是九皇子打乱了计划,但皇上还是怪罪到了皇后身上。 翌日清晨,九皇子裴止是一夜好梦,神清气爽。 他丝毫不知自己无意间搅动了一场怎样德风暴,他只记得昨日夕阳下,嘉宁县主那张充满了感激和依赖的脸庞。 这也是他第一次得到真心实意的感激。 多么可怜!多么无辜! 堂堂功臣之女,竟在父皇的后宫之中,遭此卑劣暗算! 一想到谢桑宁被锁在偏殿里无助恐惧的模样,裴止胸中那正义之火就熊熊燃烧!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顶天立地的大好事! 拯救了一位落难的贵女! 这可比在演武场骑马射箭痛快多了! “不行!” 裴止猛的一拍大腿,从扶手椅上跳了起来,俊朗的脸上满是凛然正气,“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县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惊吓,那些幕后黑手还逍遥法外呢!光是把人救出来哪够?必须让父皇主持公道!严惩恶徒!还得好好安抚县主才行!” 他越想越觉得义不容辞。 县主那般柔弱,经历了这等可怕之事,心里该有多害怕? 父皇身为天子,更应主持正义,惩恶扬善! 更要给功臣之女一个交代! “小安子!” 裴止扬声唤道,“走!随本皇子去御书房!面见父皇!” 他整了整身上崭新的锦袍,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无比高大伟岸,如同话本里为民请愿的青天大老爷! 小安子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他虽只是个内侍,但也隐隐感觉到昨晚的事情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皇后娘娘宫里的偏殿,锁着新封的县主?还被殿下撞破救走? 这…这水太深了! 他张了张嘴,想劝殿下三思,可看着自家主子那副热血上头、正义感爆棚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苦着脸应道:“是…殿下…” 御书房。 裴琰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眼下是浓重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 他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德胜垂手侍立在角落阴影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多痛快! 大小姐平安回府的消息昨夜就传了进来,让他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此刻,他看着皇帝那副憋屈暴怒却又无处发泄的模样,心头只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意和解气! 畜生!活该!让你算计小姐!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通传的声音:“启禀陛下,九皇子殿下求见。” 裴止?! 这两个字如同火星子,瞬间点燃了裴琰心头中的火! 他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丢在御案上! 殿门被推开。 裴止一身光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活力走了进来。 他脸上还带着一丝正义凛然,拱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砰!” 一个花瓶擦着裴止的鬓角呼啸而过! 重重砸在他身后的楠木柱子上! 发出一声巨响! 裴止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 行礼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呆呆地看着御案后那个双目赤红的父皇,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那一下……父皇是想砸死他?! “父…父皇?”裴止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不是,他干啥了,要砸他? 最近他老老实实的,昨日还做了好事,怎么就给父皇气成了这样? “逆子!你还有脸叫朕父皇?!朕看你眼里早就没有朕这个父皇了!说!你昨日都干了什么好事?!谁给你的狗胆!敢插手朕后宫之事!” 少年人听了这话,心中委屈,他猛地挺直了脊背,迎着皇帝那吃人的目光,大声辩解道: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儿臣没做错什么!儿臣昨日…昨日不过是路见不平!救了嘉宁县主!嘉宁县主又不是后宫之人!” “救?” 裴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救她?你算个什么东西?!朕问你!谁让你去凤藻宫的?!谁给你的权力放她出宫?!” 裴止被这劈头盖脸的怒吼和斥骂砸得晕头转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是蠢货?他明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什么要骂他! 再说了,把一个功臣之女锁在漆黑的偏殿里?这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巨大的委屈压过了恐惧,裴止梗着脖子,眼眶通红,声音也拔高,充满了不忿: “儿臣昨日在宫墙下,亲眼看见嘉宁县主被困在墙头!她一个弱女子,孤立无援,吓得浑身发抖!她说她是被歹人锁在皇后娘娘宫里的偏殿!父皇!那可是谢大将军的女儿!” “您想想!一个未出阁的贵女,被锁在那种地方!万一…万一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发现…或者她自己慌乱中摔下来受了重伤…” “那她这辈子就毁了!身败名裂!再无活路!儿臣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父皇您不去惩罚做坏事的人,反倒向儿臣撒气!” 他越说越激动,胸中的正义之火熊熊燃烧: “父皇!儿臣虽然愚钝莽撞,但也知道礼义廉耻!知道人命关天!更知道谢县主她父亲是为国戍边的功臣!岂能让功臣之女在父皇您的后宫之内,遭此无妄之灾?!” “那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用心险恶至极!简直就是畜生行径!父皇!您身为一国之君,更应该明察秋毫!严惩那些胆敢在宫中行此龌龊伎俩的恶徒!还县主一个公道!” “当然了,更要重重安抚谢县主!送些名贵的药材补品、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给她压惊!以彰显父皇您的圣明和皇家的恩泽!否则,岂不让天下忠臣良将齿寒?!” 裴止一番话掷地有声,他昂着头,挺着胸,觉得自己在为无辜受难的弱女子仗义执言!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简直光芒万丈!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裴琰只觉得脑中充血。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蠢货!愚不可及的蠢货! 这字字句句,哪里是在控诉恶徒?分明是字字如刀,刀刀都扎在他裴琰身上! 自己倒成了这好儿子嘴里的歹人了!还是心怀不轨的龌龊之徒! 这逆子! 第95章 反思 他恨不得立刻冲下去,亲手掐死这个愚蠢透顶、坏他大事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的逆子! 可是…他不能! 一旦反驳,就是不打自招! 就是坐实了他这个皇帝才是幕后主使! 就是承认他觊觎臣女、手段下作! 那不仅会威信扫地,更会彻底激怒手握重兵的谢震霆!甚至会动摇国本! 这哑巴亏,他裴琰…只能硬生生地咽下去! 裴琰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空气凝固,德胜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皇帝那副如同便秘十年、憋得要爆炸却还要强行忍耐的狰狞表情,心头只觉得一阵扭曲的快意,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活该!真是报应! 裴止被他父皇那恐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裴琰终于挤出声音: “好…好一个路见不平!好一个人命关天!朕的九皇儿…还真是…宅心仁厚!忧国忧民啊!” 他的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了扯,试图扯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裴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嘉宁县主…在宫中受此无妄之灾,确乃皇宫之过失,险些酿成大祸!” “此事…朕定会严查!绝不姑息!定要给嘉宁县主,给镇国将军府一个交代!” “至于安抚县主…皇儿提议甚好。德胜!” 角落里的德胜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奴才在!” “传朕口谕。” “嘉宁县主受惊,朕心甚悯。赐:百年老山参两株,天山雪莲一朵,南海极品珍珠一斛,云锦十匹,赤金头面两套,白玉如意一柄。着内务府即刻送至镇国将军府,以示天家恩泽抚慰。” 赏赐极其丰厚,希望能堵住谢桑宁的嘴。 “奴才遵旨!”德胜强忍着嘴角快要溢出的笑意,恭敬应道。 裴琰说完,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行了。朕乏了。你…退下吧。回去好好读你的书!少管些不该管的闲事!” 裴止被他父皇这喜怒无常的态度弄得有些懵懂。 虽然父皇最终采纳了他的意见,也说要严查安抚,但…父皇看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可怕? 还有那语气…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终究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见父皇还赏赐了县主,心头那点疑虑很快又被事情圆满解决的满足感取代。 他连忙躬身行礼:“是!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沉重的殿门在裴止身后缓缓关上。 隔绝了门外少年人轻快的脚步声。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裴琰闭着眼,这一次,又让谢桑宁赢了。 但若非是自己那蠢笨如猪的儿子,谢桑宁此次定然逃不了! “哗啦——!” 裴琰猛地睁开双眼,如同彻底失控的疯子,一把掀翻了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 德胜吓得赶紧趴在地上,在皇上身边的活并不好过,有时候他觉得皇上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变态! 他最有发言权! “逆子!蠢货!该死!统统都该死——!”裴琰疯狂地踢打着地上散落的杂物,整个御书房顷刻间化为一片狼藉! 德胜死死地低着头,跪伏在角落里,身体微微发抖,但嘴角,却悄悄上扬。 这哑巴亏…陛下,您可得慢慢消受。 —— 很快,宫里来的赏赐便到了将军府。 “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心疼小姐昨日在宫中受了惊吓,特地赐下东西给小姐压惊。” 谢桑宁抬眸:“哦?来得倒比想象的快。让他们进来吧。” 门帘轻响。 几个穿着青灰色太监服的内侍鱼贯而入,手里捧着、抬着沉甸甸的朱漆托盘。 当先的太监面白无须,脸上堆着恭谨笑容。 “奴才给嘉宁县主请安!” 太监声音尖细,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陛下听闻县主昨日在宫中不甚受了惊吓,龙心甚是不安!特命奴才等送来些小玩意儿,给县主压压惊,宽宽心!” 不难猜,这赏赐应当是九皇子裴止替她要来的,也定然替她挨了骂,说不定现在还抓不着头脑,想到此刻定然暴跳如雷的皇上,谢桑宁笑出了声。 那傻小子... 谢桑宁微微摇头,裴止此刻怕是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为民请命成功了呢。 浑然不知他替自己讨来的每一份恩赏,都是在皇帝的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顺便还撒了一把盐。 他那父皇此刻,想必恨不得生啖其肉。 裴止…帮了她一个大忙。 不过,这次…是她托大了。 她能算到宫中的钉子能及时收到消息,能将她救出来,却没能算准,逃出那间屋子之后,如何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全身而退。 凤藻宫是皇后的地盘,步步杀机。 皇帝仪仗就在路上,随时可能降临。 只要她还在宫中一刻,就如同笼中惊鸟,随时可能被重新抓住! 一旦被堵在宫里,皇帝以搜寻失踪县主的名义找到她,那结局…不堪设想! 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 太过自信,也太过激进了。 谢桑宁有一丝后怕。 昨夜的行动,确实带着一股被母亲惨死真相冲昏头脑的急躁和戾气。 明知是龙潭虎穴,依旧仗着艺高人胆大往里闯,险些将自己彻底赔进去! 仇,越深,越要藏在心底,越要…稳。 只能有这一次失误。 不过好在,眼下选秀几日后就要开始了,皇上无论如何都会收下身为镇国将军府嫡女的谢奴儿,只要谢奴儿入了后宫,便在后宫有了人脉。 有德胜在,便能安排自己的人进谢奴儿的宫中,既能辅助她,也能监视她。 更别说... 谢桑宁很是期待皇上看见和母亲有几分神似的谢奴儿,会作何反应。 幸好父亲还未回京,若是回京看见了谢奴儿,怕是要忍不住提起刀杀了她。 真正爱母亲的人,是不会允许有任何人模仿他的爱人,什么宛宛类卿,谢桑宁觉得这是美化渣男的说法。 爱与不爱,真的很好分辨。 第96章 县主 谢桑宁被封了嘉宁县主这事儿,在金陵城里头掀起的动静不小。 大部分人拍着大腿叫好——人家谢大小姐砸那么多真金白银办书院、养人才,给朝廷输送了二十三个新科进士,这份功劳,换个县主当当怎么了?该! 可总有那么几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盯着将军府。 头一个炸毛的,就是二公主裴明月。 “哗啦——!” 又一套上好的茶具,在二公主府地上开了花。 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凭什么!她谢桑宁算个什么东西!”裴明月胸口剧烈起伏,一张俏脸气得扭曲变形,像个疯婆子似的踱步,“不过养了几个穷酸书生,也配当县主?!父皇是老糊涂了吗?!” “殿下息怒!”贴身大宫女白青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跪在碎瓷渣子上,顾不得膝盖刺痛,压着嗓子急劝,“隔墙有耳啊!揣测圣心…可是重罪!”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白青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裴明月收回手掌:“什么耳朵不耳朵的?什么重罪?在本宫的公主府里,谁敢把话传出去?!要是真漏了风…” 她阴森森的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宫女,“那就是你们这群背主的奴才该死!全拉出去杖毙!父皇还能为了几个奴才,砍了他亲闺女不成?!” 白青捂着脸,鲜血混合着泪水从指缝渗出,死死埋着头,再不敢吭一声。 裴明月在屋子里发疯,如今还在禁足,只要一想到谢桑宁那个贱人指不定在外面风光无限,她就恨得牙痒痒。 “不行!本宫受不了!白青,你今日便派人将这小贱人绑来公主府!本宫一定要给她点教训!” 疯了,公主真是气疯了! 还在禁足期呢,就因为听不得别人风光,就想绑一个堂堂县主? 还是谢桑宁? 她身边那四个婢女是好相与的?送死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可劝?白青心里冷笑。 这时候凑上去,不过是再挨一顿打。 算了,蠢主子撞了南墙就知道疼了。 白青跪着,眼神死寂。 除了二公主,还有一个人,同样妒火中烧的寝食难安。 城南,悦来茶楼后院一间还算干净的上房里。 谢无忧正坐在里面,死死绞着手里那条半旧的绣帕。 此时的她已经躲到了之前好友家中,说是上门做客,对方是悦来茶楼老板的女儿,之前一直是谢无忧的跟屁虫。 如今谢无忧虽被赶出将军府,但民不与官斗,曾经谢无忧可是一直以将军府小姐自称,茶楼老板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更别说谢无忧还有和五品将军卫子恺的婚约,指不定哪天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想收拾他们这个小茶楼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如此她才算是暂时有了住的地方。 但得到住所的谢无忧现在可来不及开心, 凭什么!那个鸠占鹊巢的贱人! 抢了她的将军府,抢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还抢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尊荣! 而自己呢?像只丧家之犬,躲在这破茶楼里! 不行!绝不能退婚! 非但不能退,还得尽快、立刻、马上嫁进永宁侯府! 只有抓住卫子恺,成了将军夫人,她才有资格重新站到金陵城的台面上,才有机会…把谢桑宁踩下去! 这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满了谢无忧的心。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一个粗瓷茶杯狠狠灌了一口凉茶压下心火,连梳妆镜都顾不上照,抬脚就冲出了房门。 她走得急,丝毫没察觉,在她踏出茶楼后门的那一刻,两个打扮寻常的汉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永宁侯府,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 守门的家丁正抱着胳膊打瞌睡,眼角余光瞥见巷口急匆匆奔来的身影,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哎哟我的娘!是这瘟神! 谢无忧人还没到跟前,守门家丁脸上已经堆起了十二万分的殷切,小跑着迎下台阶,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哟!这不是谢小姐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请进!” 心里却在疯狂骂娘:祖宗哎,您可千万别在门口撒泼打滚嚎起来! 谢无忧看着守门这份殷勤,那股被捧着的虚荣感瞬间压过了忐忑。 瞧见没?侯府根本不想退婚!不然怎么会对自己这么谄媚! 心里那点得意冒上来,她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咳嗽一声:“嗯。我来找卫哥哥。” 声音刻意捏得又软又娇。 守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找将军啊?您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传!您里边请,喝口热茶等着?” 他半哄半请地把人往门房里引,生怕她杵在门口被来往行人瞧见。 谢无忧满意地跟着进去了,坐在门房简陋的条凳上,还挑剔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没过多久,守门回来了,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谢大小姐,将军不在府中。不过我们二小姐听说您来了,特意过来陪您说话解闷呢!您这边请!” 说着就把谢无忧往二门里引。 卫哥哥不在?谢无忧心里有点失落。 但听到是卫凤来接待,又有点不爽。 一个小姐,分量哪够? 未来的侯夫人来了,难道不该是现任侯夫人亲自接待? 等她日后当了侯府主人,定要正一正家风。 她撇撇嘴,把不满压下去,跟着进了花厅。 花厅里,卫凤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茶盏盖子。 看见谢无忧进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凤,”谢无忧自顾自坐下,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亲昵,甚至有点吩咐的味道,“怎么是你呀?卫哥哥到底去哪儿了?我明明跟门房说了要见他的,那门房耳朵不好使么?” 卫凤捏着茶盏盖的手指猛地收紧,小凤?这贱民也配这么叫她?! 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 她强压下怒意,抬起脸,硬是挤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无忧姐姐说笑了,哥哥真有事出去了。这不,怕姐姐来了没人招待冷落了你,我才巴巴地赶过来嘛。姐姐喝茶?” 第97章 落水 她亲手倒了杯茶推过去,动作优雅。 谢无忧看着那杯茶,再看看卫凤,更觉得没意思了。 她敷衍地沾了沾唇:“罢了。既然卫哥哥不在,那我改日再来。你记得告诉他我来找过他啊!” 说完,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起身径直走了。 卫凤坐着没动,看着谢无忧那副仿佛自己是女主人样子,“噗嗤”一声冷笑出来,满满都是鄙夷。 蠢货!还做梦呢? 花厅侧面的屏风后,卫子恺阴沉着脸走了出来,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谢无虑是干什么吃的?!海口夸得震天响,人呢?!让他姐姐这么招摇过市地跑到我侯府门上,是嫌我卫家的脸丢得不够干净吗?!” 他压低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侯夫人卫氏正好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听到了儿子的话,保养得宜的脸也沉了下来。 “没用的东西!”她冷冷哼了一声,直接对旁边的心腹小厮吩咐。 “你现在就去!告诉谢家那个谢无虑!他那好姐姐今天找上门来丢人现眼了!满大街都瞧见了!她这样子,像是要自愿退婚的吗?做不到就趁早把脖子缩回去!别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滚!” 小厮立马领命而去。 很快,谢无虑便得到了消息。 他气得牙痒,但也深知不能再这样放任谢无忧了,他需要一招毙命! 不能让谢无忧毁掉自己的前途! 如今这个时代,对付女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名声。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名声有损对自己也不好,他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无非是帮谢无忧另择佳婿罢了。 计划早已在谢无虑的脑中过了一遍,现在只差实施而已。 永宁侯府那边很快便收到了谢无虑的来信,说坐待看戏便行。 “这谢无虑…”卫氏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真真是烂到了骨子里!连亲姐都能如此算计名声,毫无人伦!” “此等毫无底线、禽兽不如的东西,儿子,你记着,”她看向卫子恺,“就算他真把这事办成了,替你解了婚约,你也绝不可大用!今日他能卖姐求荣,明日就能卖主求荣!” “这种人,就是一条养不熟的毒蛇,随时会反噬!” 卫子恺重重点头:“母亲放心,儿子省得。此等小人,只可利用一时,绝不可托付半分信任!” 如今他只是利用谢无虑的贪婪解决掉谢无忧这个麻烦。 但把这种人放在身边当但把这种人放在身边当心腹? 除非他卫子恺脑子被门夹了! 翌日,谢无忧捏着那张花笺,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是卫子恺的亲笔! 他说昨日不巧外出,未能相见,心中甚憾。 为表歉意,特邀她今日于城西湖畔踏青赏景。 作为已经定了婚的男女,卫子恺提出的郊游没有任何问题。 “卫哥哥…卫哥哥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谢无忧激动的脸颊泛红,将花笺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温度。 她就知道!退婚?定是谢无虑那蠢货在中间捣鬼! 她像瞬间活了过来,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最体面的春衫,对着模糊的铜镜,用劣质的胭脂水粉精心描画。 镜中的人影,眉眼间重新燃起了渴望。 她还邀请了曾经的好友,那个跟着她去锦绣阁却丢了面子的蔡语柔,当然还邀请了钱思思,不过钱思思拒绝了。 谢无忧也不在意,只要她当上将军夫人,这些人自然会前来交好,毕竟卫哥哥是皇上钦点的能接替谢震霆的人! 前途不可限量! 谢无忧兴冲冲出了门,带着蔡语柔一同前往约好的地方。 落霞湖畔,春草初萌,柳枝抽芽,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景致颇佳。 可约定的地方,空无一人。 “卫哥哥许是被军务耽搁了,咱们等等。” 蔡语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乱瞟。 突然,她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无忧,你看…那湖里好像有鱼在跳呢!咱们…咱们去水边瞧瞧?说不定还能钓上几条,待会儿卫世子来了,正好烤了吃,多有趣!” 谢无忧正等的心焦,闻言也觉得是个消磨时间的好主意,便点头应了:“也好。” 两人走到湖边一处栈桥旁。 湖水清澈,能看见几尾小鱼在近岸的水草间穿梭。 谢无忧刚把鱼钩甩出去,就听身旁的蔡语柔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啊——!蛇!有蛇!好大的水蛇!在你脚边!” “什么?!”谢无忧吓得魂飞魄散,头皮瞬间炸开! 她猛地扭头朝自己脚下看去! 水面平静,只有几根水草漂浮,哪有什么蛇影? 就在她扭头的电光石火间! 一股力量狠狠撞在她的后腰上! “啊——!” 谢无忧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噗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吞没! 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会水! 腥涩的湖水疯狂地灌入口鼻,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她拼命挣扎,四肢胡乱扑腾,却只是徒劳!反倒让自己更快地下沉! 混乱中,她仿佛看到岸边蔡语柔那张如释重负的脸! 也看到岸边,一个肥胖身影,正手忙脚乱地脱着外袍,嘴里还兴奋地嚷嚷着什么,作势就要往水里跳! 那张油腻的胖脸,她认得! 是那个家里养了十几房小妾、臭名昭著的富商之子,周全! 完了!她全明白了!什么郊游!什么踏青!全是圈套! 是谢无虑!是蔡语柔!甚至...是卫子恺! 他们要毁了她! 让她被这个恶心的男人“救”起,当众湿身相拥,毁掉她的名声! 从此身败名裂,被侯府像破抹布一样扔掉!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宁愿淹死在这冰冷的湖水里! 就在那肥胖的身影跃入水中时。 “哗啦——!”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以远超周全的速度,从岸边另一侧猛地扎入水中! 水花四溅! 那身影入水后如同游鱼,几个迅捷的划动,瞬间靠近了正在下沉的谢无忧! 一只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猛地环住了谢无忧的腰! 谢无忧惊魂未定,剧烈地咳嗽着,冰冷的湖水混合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透过朦胧的视线,看清了救她的人。 不是周全那张令人作呕的胖脸。 而是... 如冬! 谢桑宁身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让人不敢小觑的婢女,如冬! 那个能一个打十个的婢女! “咳咳…如…如冬?” 谢无忧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如冬的衣襟,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眼神都清澈了! 什么仇什么怨! 亲弟弟害她,一直针锋相对的谢桑宁却叫人救她!护住了她的清白! 她看见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朝着她游过来的是周全!是谢无虑安排的周全! 一股恨意涌上她的心头! 千不该万不该,拿女子要命的清白做局! 这是要杀了她! 与此同时。 岸边不远处的柳树下。 谢无虑脸上的得意和算计,在如冬抢先救起谢无忧的瞬间,彻底僵住! 随即,那表情寸寸龟裂,满是狰狞! 周全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地爬上岸,气急败坏地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被如冬半扶半抱带上岸的谢无忧,又看看柳树下脸色铁青的谢无虑,完全搞不清状况。 蔡语柔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谢无虑死死盯着如冬,一股邪火猛地冲上头顶! 又是她! 又是谢桑宁!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地坏他的好事?! “谢——桑——宁——!” 谢无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充满了怨毒! 他精心策划、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再次土崩瓦解,成了笑话! 他想不通!为什么谢桑宁会帮谢无忧?她是疯了吗? 马车内,如夏也正问着这个问题:“小姐,您为何要救下谢无忧?让他们自相残杀不好吗?” 谢桑宁抿了一口茶,轻声道:“你以为我是在救谢无忧?你错了。” “我是给卫子恺这未来的大将军送个定时炸弹,有谢无忧当主母的家,能好到哪里去?” “你觉得,她知道真相后,嫁进去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 “这蠢货什么都不行,唯有找事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的,让她进永宁侯府,都不需要多动手,便能搅得对方家宅不宁,家不宁了,更何谈有精力去建功立业?” “这大庆,有我父亲一个威慑四方的大将军,足矣。” 第98章 救 等谢无忧坐在了专属谢桑宁的奢华马车...车辕外时,整个人还处在茫然的状态。 她脑子里是厘清了,害她的是她的亲弟弟谢无虑,救她的是谢桑宁,但这个认知让她大脑打结,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本就落水受了寒,如今又被安排坐在马车外,和赶车的如秋挤在一起,这风吹得她冻得慌! 她拢了拢衣裳,正准备开口,却被如夏打断。 “若是不想被丢下去,就闭上嘴。” 谢无忧这才猛地合上嘴,不敢多说一句。 若是在这里被丢下去,以这副姿态进了城...流言蜚语都能杀死她。 再说了,谢桑宁的马车内,她应该是不配进去的。 一行人进了城,并未回到将军府,而是来到了谢无忧暂住的茶楼。 小二殷切地端上茶水便退出去了。 谢无忧看着面前那个姿态大方优雅的谢桑宁,有些恍惚。 “你可知道今日害你的是谁?”谢桑宁突然开口道。 谢无忧听到这话一个激灵。 不是谢无虑又是谁?仿佛又回到了溺水那绝望的一刻! 谢无忧点点头,脸色苍白。 如夏轻哼一声道:“今日若不是小姐安排如冬救你,你今日便会被周全那只猪毁掉清白,正好被你那将军未婚夫看见,顺势退了婚,再被你亲弟弟送去给那肥猪当小妾,收一大笔礼金供谢无虑再次崛起!明白了吗!” 谢无忧浑身一震,所以,今日是谢无虑和她的未婚夫卫子恺合谋的! 卫子恺根本不想娶她!这个假君子! 谢无忧突然好恨,恨自己如此眼瞎,如此自信! 若是真让他们成了,自己这辈子都被毁了! “那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有一便有二,他们定然还会害我!” “还不算太蠢。”谢桑宁说着,丢出一封信。 谢无忧接过一看,那信上正是谢无虑寄给永宁侯府,如何毁掉自己清白然后顺势退婚的计划! 这个字迹她最熟悉不过!救是她那好弟弟的字迹! “你竟然有这个信!从何得来的?” 如夏撇撇嘴,当然是自己去偷来的。 那永宁侯府徒有其表,守卫散漫,这信也不知对方是自信,还是觉得无所谓,竟然没有烧掉,还放在桌上,一进去便瞅见了。 差点让如夏以为是障眼法。 “你管它从何而来作何?现在能保住你的最好办法,便是拿着这信,去官府告状。” 谢桑宁说着,又拿出了一封请柬,正是谢无忧发给钱思思,说卫子恺邀请自己去郊游,正好两份信互相佐证,板上钉钉。 这信就不是偷来的了,而是直接让钱思思送来的。 钱思思的父亲钱庸自从上次出事但保住了官位后,对谢桑宁十分推崇,钱庸也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女儿要和谢桑宁交好。 因此得到这封请柬就十分简单。 谢无忧看着只觉得谢桑宁简直手眼通天! “待会,你便写好状纸,拿着这两封信,去官府告状。” “说永宁侯府和新科进士谢无虑密谋要暗害你清白,让你退婚,保全永宁侯府的名声,而出主意的谢无虑则会得到参谋的机会。” “用姐姐的幸福和名声为自己铺路,实乃畜生行为。” 不知道为何,谢无忧突然有些想哭。 她站起身,朝着谢桑宁的方向缓缓跪下。 “我不知道我以后是否还会恨你,嫉妒你,甚至讨厌你,但是此刻,我只想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 谢桑宁一个眼神,如春便上前扶起她。 “知道感激便行,至于日后,那便全凭良心。” “今日你告官后,本小姐希望你能尽快嫁进侯府,侯府的人为了自证清白,稳住名声,便会尽快将你娶进去,不仅如此,日后还不敢轻易得罪你,如此,你便有个勉强还行的归宿了。” 谢无忧一听这话,眼泪止不住。 她真的没想到... “无忧记住了...谢大小姐提点!我曾经那样害你...” 谢桑宁嗤笑一声:“害我?动一动你那愚蠢的脑子,从小到大,哪一次你针对我,害我,不是有人提点,有人拱火,有人出主意?” “你不过是个趁手的,对付我的工具罢了,真正的恶人,这些年来在你背后安逸极了呢。” 谢无忧身躯一震。 是啊! 从小到大,每次都是谢无虑说谢桑宁抢走了自己的一切!甚至暗示自己应该怎么做! 包括十年前,假装中邪!将谢桑宁赶去西寒! 谢桑宁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听进去了,心中冷笑。 果然蠢人谁都可以利用。 谢无忧出门了,带着那两封信,直冲冲便往官府去了。 谢桑宁安排了人保护她,避免中途被劫,徒增波澜。 应天府门口,谢无忧刚到,谢无虑等人便收到了消息。 若是谢无忧一人去的,他们并不担心,但谢无忧是被谢桑宁接走后去的应天府,那就非常让人担心了。 谁不知道谢桑宁那脑子和普通人不一般。 但还没等他们人赶到,谢无忧便敲响了登闻鼓。 当他们人到后,谢无忧已经拿出了状书和两封信。 “民女要告永宁侯府和新科进士谢无虑!他们想联合退掉我的婚事!以此换取谢无虑做参谋的机会!算计上我的清白!若不是...若不是被人及时赶到救下,我现在就已经失了清白,被周全纳为妾室!”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这状告的可不只是自己的亲弟弟,更有那个百年清贵的永宁侯府! 谢无忧带着真情实感,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让赶来的谢无虑等人两眼一黑。 那两封信完全可以给他们定罪! 眼瞅着谢无忧要将信承上去,谢无虑着急大喊:“姐姐!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你要帮一个外人对付我?” 听到这话的谢无忧恨极了:“外人?外人救了我!而你这个自家人,却想坏了我的清白!让我给别人当妾!你是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说出这句话的?!” 第99章 开堂 众人听完这话,对着谢无虑指指点点,这种卖姐求荣的人,谁都看不起。 谢无虑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惊慌失措。 却没想谢无忧那边,抨击他的话还没有结束:“这些年来,好人都被你当了,你暗地里撺掇我,让我嫉妒谢桑宁,让我搞不清楚自己的地位,去针对谢桑宁!你在我身后坐收渔翁之利!你知道你多可恨吗!” “我是蠢!蠢到被你利用,但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惩罚!而你,你的惩罚现在才开始!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谢无虑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砸得谢无虑头晕眼花,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囚衣! “卖姐求荣!禽兽不如!” “撺掇挑拨!坐收渔利!” “披着人皮的豺狼!” 围观人群的唾沫星子都快将谢无虑淹没了。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上进才子形象,他汲汲营营梦寐以求的青云路,在这一刻,伴随着谢无忧那撕心裂肺的控诉,彻底崩塌! “不…不是这样的…你血口喷人!” 谢无虑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试图反驳,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想冲上去捂住谢无忧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却被身后铁钳般的衙役死死按住! 完了…全完了!谢无忧这个蠢货!疯子!她是真的要把自己彻底拖进地狱! 今日之后,莫说出人头地,他谢无虑这个名字,在金陵城将成为过街老鼠的代名词! 站在一旁的卫子恺,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后背冰凉一片。 谢无忧这疯女人不仅撕破了谢无虑的伪装,更把他和永宁侯府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上! 一旦“合谋陷害未婚妻”的罪名坐实,他卫子恺辛辛苦苦营造的忠勇良将形象瞬间化为乌有! 永宁侯府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他父亲会活剥了他! 恐惧压倒了理智,卫子恺猛地往前一步,脸上瞬间堆上震惊、痛心和委屈,声音拔高: “无忧妹妹!你怎能如此冤枉于我?!天地良心!我卫子恺对你一片真心可昭日月!今日之事,全是谢无虑这奸贼一人所为,他狼子野心,蒙蔽了你,更企图蒙蔽我永宁侯府!我事先毫不知情!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他指天发誓,情绪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急切地想要撇清关系。 呵…一片真心? 谢无忧心中冷笑,看着卫子恺那张焦急辩解、却掩饰不住眼中慌乱和算计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若非自己今日拿着铁证杀到这公堂上,撕开了这层遮羞布,他还不知要装腔作势到几时! 没有好处,谢无虑那个无利不起早的东西,会花这么大心思算计亲姐姐?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但谢无忧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 她牢牢记着谢桑宁的提点——她的终极目的,是嫁进侯府!要进那个金丝笼! 现在,火候到了!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汹涌而出。 她抬起那张苍白脆弱的脸,望向卫子恺,声音哽咽得令人心碎: “卫哥哥…无忧…无忧对你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我是真心想与你白首偕老,共度此生啊!” 她哭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若…若你心中不再有我,不愿娶我…我…我绝不会死缠烂打!你只需说一声,我谢无忧绝不纠缠!可…可你为何…为何要默许旁人用这等下作手段来坏我清白?!毁我一生?!” 她猛地指向一旁的谢无虑和周全,声音凄厉,“若非…若非我侥幸被人救起…今日被那腌臜之人触碰了身子…我…我唯有一头撞死在落霞湖畔,以证清白!卫哥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控诉,如同一把小刀,精准无比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坎! 看向卫子恺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审视和无声的谴责! 就算不是主谋,知情不报、默许纵容未婚妻被如此残害,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卫子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谢无忧这番话,看似柔弱哀怨,实则把他和侯府彻底钉在了道德火刑架上烘烤! 他若不承诺娶她,便是坐实了负心薄幸、纵容迫害的罪名! 可娶她?娶这个当众撕破侯府脸面、让他厌恶到骨子里的女人?! 他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子恺!” 身后传来卫夫人警告的低喝! 她狠狠掐了一把儿子的胳膊。 蠢货!还不快答应!先把这疯女人的嘴堵上!保住侯府名声要紧!娶进门?日后有的是法子折磨她! 卫子恺猛地一个激灵!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无忧妹妹!你…你莫要说这种傻话!你我自幼定亲,青梅竹马,情比金坚!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岂是这等小人几句污蔑就能挑拨的?”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咽下一只活苍蝇: “今日之事,皆是奸人作祟!让你受惊了!你放心!我卫子恺在此立誓!回去便禀明父母,立刻准备六礼!定以最隆重的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将你迎入侯府!娶你为妻!让你成为我永宁侯府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绝不负你一片深情!” 谢无忧听到这承诺,梨花带雨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笑容。 将军夫人! 她终于要到手了! 无论过程多么屈辱不堪,无论未来多么荆棘密布,至少此刻,她赢了! “卫哥哥…”她痴痴地望着卫子恺,眼中泪光闪烁,仿佛感动至极,“无忧…信你!” 这场面,虚伪恶心至极,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得情真意切。 端坐大堂之上的府尹大人,心中早已了然。 手中的状纸和那两封信件,让谢无虑的罪行铁证如山,不容置疑。 至于卫将军…既然苦主自己都当堂原谅,甚至迫不及待地要嫁过去,他何必再深究,去捅侯府那个马蜂窝? 惊堂木重重拍下! “肃静!” 府尹大人威严的声音响彻大堂: “经查!新科进士谢无虑,品行卑劣,丧心病狂!为谋私利,竟设计陷害亲姐,意图毁其清白,贩卖为妾!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依据《大周律》,褫夺其进士功名,革除功籍,贬为庶民!即日生效!” 冰冷的判决如同丧钟,狠狠砸在谢无虑头上!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眼神涣散,面如死灰! 完了!彻底完了! 十几年寒窗苦读,钻营算计,一朝化为泡影! 他谢无虑,从人人艳羡的年轻进士,彻底沦为万人唾弃的阶下囚、贱民! 府尹大人目光转向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卫子恺,声音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 “至于永宁侯世子卫子恺…虽据查证,并无直接参与谋害之证据,然其身为当事人未婚夫婿,未能及时察觉奸人阴谋,致使未婚妻子身陷险境,亦有过失!念在其深明大义,当堂承诺迎娶谢氏女以全名节,更有苦主为其陈情求恕…本官网开一面,不予刑罚!”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严厉: “然!为彰天理,正人伦!本官裁定:永宁侯府需于五日之内,依诺将谢无忧以正妻之礼,明媒正娶,迎入府中!若有拖延,或再生事端!本官定将严惩不贷!退堂——!” “威武——!” 谢无虑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口中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呜咽。 卫子恺和卫夫人在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如同吞了十斤黄连,脸色铁青地起身。 卫子恺强迫自己走到谢无忧身边,伸出僵硬的手臂,做出搀扶的姿态,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无忧妹妹,我送你...” “好,卫哥哥…” 她赢了官司,赢了名分,如愿以偿地踏进了永宁侯府。 然而,这对被迫绑在一起的怨偶,双双踏入的,哪里是幸福的归宿? 分明是一座牢笼! 谢无忧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第100章 嫁妆 谢无虑一家三口目前住在租的小院子里,院子只有一室一厅,还十分破落。 谢承宗和王氏在地上打地铺,勉强能睡下三人。 毕竟谢无虑可是进士老爷,怎么也不能委屈他! 再等几日就好了,再等几日,朝廷发给进士的赏银就要到了,再等安排好官职,便能有房子住。 这些美好的未来是支撑谢承宗和王氏的唯一动力。 哪怕这房子,这艰苦的条件,对于他们来说十分不适应,他们也能忍一忍! 谢无虑回去的时候,王氏正在骂骂咧咧。 “这破地方谁能住得下去!” 谢承宗正像个大爷一样瘫在床上:“等无虑的官职安排下来,不就能离开了?抱怨得我脑子疼,女人啊...就是吃不得一丁点苦...” “须知苦尽甘来啊!” 这话成功点燃了谢无虑的怒火。 他冲上前去,一把掀了那破桌子! “官职!什么官职?官职都被你们的好女儿弄没了!我谢无虑现在只是一个庶民!庶民懂吗!我被褫夺了功名!再也当不了官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谢承宗和王氏脑袋上。 什么意思... 王氏颤巍巍上前,拉住谢无虑的手臂,手指用力:“儿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褫夺功名?” 谢无虑一把甩开王氏,咆哮道:“你们生的好女儿!去官府状告我!说我...说我卖姐求荣!我的功名便被取消了!听明白了吗!” 谢承宗听到这话,立马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却脚一软,摔倒在地上。 王氏更是面色惨白,再次上前两步,抓住谢无虑:“原因呢?什么原因?总得有个原因吧!” “我让她退婚,永宁侯府会给我个参谋的位置...她不愿意,她宁愿相信自己嫁进去会有好日子过,也不相信我这个弟弟会努力给她挣个好日子!” “我没有办法,上次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我是偷金贼,我已经不能当官了!所幸,我的功名还在,还能有转圜的余地!我得找到出路!” “出路明明就在眼前!如此简单便能得到!你们的好女儿不愿意!我没办法...我只能使计,我是被逼的!” 王氏听后脑瓜子嗡嗡的。 又是被逼的! 怎么他谢无虑做的任何事情,都像是被逼的一样呢? “所以你害了你姐姐?所以她将你告上官府?” 王氏不可置信。 谢无虑冷笑道:“怎么,觉得我恶毒?连亲姐姐都算计?” “可是她又好到哪里去了?她不也是靠我成全了她嫁入宁侯侯府,当将军夫人的梦想吗!而我,这辈子都将抬不起头!” 听到这话,王氏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她能嫁进去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 听到王氏这话,谢无虑只觉得她脸上那惊喜的笑容让人心寒。 果然,谁有用谁才是王氏的孩子。 不出谢无虑所料,王氏立马出去打听谢无忧的住处了。 他甚至觉得理所应当,理应如此,自己母亲本就是这样的人,谁有用便对谁好。 是啊,他现在是个废物了。 待王氏找到悦来茶楼的时候,谢无忧正在看谢桑宁为自己准备的嫁衣。 随嫁衣到的,还有一封信。 信上书:新嫁衣,新人生。 落款谢桑宁三字,苍劲有力。 谢桑宁之所以会准备嫁衣,并不是她突发善心。 结婚女方连嫁衣都没有,就会给男方拖延时间的机会。 说好五日,便就要五日,谢桑宁不允许有意外。 五日后,谢无忧将穿上她送的嫁衣,去永宁侯府迎接她新开篇的地狱人生。 但此刻的谢无忧并不知道谢桑宁的深意,她只知道,那个和她针锋相对的人,为她送去了嫁衣。 她正感动着呢,王氏推门而入。 一进门,王氏便泪如泉涌。 “我的无忧啊!你受苦了!娘才知道,你弟弟竟然害你!” 说着便要冲上去抱住谢无忧。 谢无忧连忙闪开,她觉得恶心。 当初谢无虑提起用自己的婚事换他前途的时候,爹娘是默认了的。 现在来装什么情深! 她早就看透了!王氏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现在能来自己这,无非就是得到消息,知道自己要当将军夫人了! 迟来的虚假的母爱,她才不要! 王氏被闪开后并未生气,只是做出伤心的表情。 “娘听说你要嫁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娘商量呢?多伤人心啊!” 谢无忧嗤笑道:“和你商量?商量着怎么卖了我给你的好儿子换个前程吧?不要假惺惺的,直说罢,来干什么。” 王氏被她的嘲讽一噎,但还是拿出破包裹,打开,里面是二十两银子。 “这是娘偷偷攒下来的,给你的嫁妆,你收着。” 谢无忧倒是有些惊讶,她们被赶出将军府,分明一分钱都没带走,这银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真不信,这银子本身就是拿给她当嫁妆的。 既然有银子,为何要去住那柴房? 二十两银子,虽买不起金陵的房子,但租一个小院一年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她这个娘,藏得倒是挺深,二十两银子,家中谁都不知道。 但白送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谢无忧伸手去拿,嘴上也说着好听的话。 “是我误会娘了,您竟然还为我考虑着,准备了嫁妆。” 王氏却将银子往后收了一下,笑着道:“你嫁过去后,自然是过好日子的,但是娘希望你能扶持便扶持娘家一把...如今家中困难,你也知道,若是有个有底气的娘家,你在府里的日子定然是过得更好的。” 此话一出,谢无忧便脸一黑。 果然,没安好心。 还没嫁过去呢,就急着让扶持娘家了,今日不是来送嫁妆的,今日是来拿着二十两银子放印子钱来了! 但是,银子拿到手才是真的,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呗。 到时候,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娘家这几个庶民,又有什么身份能闹到自己面前?给不给,帮不帮,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谢无忧脸上再次堆起笑:“娘,这是自然的,无忧自然知道,娘家就是我的底气。” 看谢无忧答应了,王氏松了一口气。 转头又看见这茶楼的环境。 再次开口道:“你住着茶楼多费钱啊,不如和我们回去,你见过哪个新娘子从茶楼出嫁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第101章 选秀 谢无忧是知道他们租了个破院子,难道从破院子出嫁就好听了吗? “这茶楼是好友情分,让我暂住罢了。” 谢无忧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再说了,回去?回去跟差点毁了我一辈子的人住一个屋檐下?娘,”她抬眼,目光直直看向王氏,“您舍得把他赶出去吗?” 王氏一听这话,便偃旗息鼓了,眼神躲闪,讪讪地闭了嘴。 知道这茶楼没要钱,又起了别的心思。 “那…那不然这样,”她往前凑了凑,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娘搬过来!娘过来跟你一块儿住!给你送嫁!闺女嫁人,身边没个娘家人撑腰,不像话!也省得你孤零零的…” 她越说越顺溜,仿佛已经看见自己住进这干净屋子,再不用闻破院子的霉味。 这茶楼,比那鬼地方强百倍! 搬过来? 今天是她王氏,明天是不是就是她那个没用的爹谢承宗? 后天…是不是连那个差点把她卖给周全当玩物的畜生弟弟谢无虑也要挤进来?! 当了王氏十几年的女儿,她太清楚这女人骨子里是什么人! 贪婪,懦弱,眼皮子浅! 她怕是做梦都想扒着自己,一起钻进永宁侯府的金丝笼里享福! 不行!绝对不行! 这么重要的时候,她并不会允许有人添乱。 像谢桑宁说的,她是要去过新生活的人,这些旧人,旧生活,就留在过去吧。 “娘,说实话,我现在看见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氏的脸,“就能想起谢无虑那张脸,想起他是怎么算计我这个亲姐姐的!心里堵得慌,像吃了苍蝇!您让我清净两天,过几日再说吧!” 王氏听到这话,也只好作罢。 等王氏走后,谢无忧看着桌上那二十两银子,冷笑出声。 —— 皇宫中,皇后正在请罪,裴琰脸色很差。 选秀三日后便要开始,一想到自己必须得将那个和自己儿子有染的谢家养女纳入后宫,他便觉着晦气。 谢桑宁若是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定然恶心得连酸水都要冒出来。 怎么,就他可以惦记白月光的女儿,不允许别人让他接盘他儿子曾经的白月光? 但别说,谢桑宁真的挺期待裴琰看到谢奴儿后的反应。 谢奴儿最近,和自己的母亲倒是越发相似了。 现在,皇后萧凤仪褪去了象征无上尊荣的凤袍,只着一身素白,如同囚徒,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轻响,一遍,又一遍。 她的嘴唇干裂起皮,渗出血丝,声音嘶哑:“臣妾知错…臣妾罪该万死…求陛下宽宥…” 这句话皇后萧凤仪已经重复了一下午。 但每次萧凤仪犯错后,皇上都这样惩罚她。 这是外界不知的。 御书房里空无一人,连德胜都被远远地轰了出去。 这就是她萧凤仪,人前风光无限的皇后,人后,不过是皇帝脚下一条随时可以踢开、肆意羞辱的狗! 尊严? 从她踏入这深宫起就没有了! 这皇后之位,她是真的不想当,但没有人可以救她。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是林如月坐在这个位置上… 裴琰也会这样对她吗? 会!当然会! 裴琰就是这样!得不到的,他百爪挠心;握在手里的,弃如敝履! 谢桑宁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为了她,他可以罔顾体统开选秀,可以威胁她,可以去做那下三滥的勾当! 都说她萧凤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全天下的主母。 是彻底失去的尊严,还是一辈子囚禁深宫的悲哀。 这皇后,她是真不想当。 但没有人能救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萧凤仪快要晕厥过去,裴琰才大发慈悲地让人将她秘密送回宫去。 回宫后的萧凤仪,在嬷嬷的伺候下躺下,她双目无神,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林如月。 “她应该已经轮回了吧...说不定,死亡对于她来说,是解脱...” 嬷嬷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看着主子这副模样,心疼得直掉泪:“娘娘…您千万保重凤体啊…忍一忍…再忍一忍…等大皇子或是三皇子…总有熬出头的那天…” “熬出头…”萧凤仪干裂的嘴唇翕动,空洞的眼底终于燃起一丝光,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我还有皇儿…我不能倒…为了皇儿…我得…撑下去…” —— 三日后,选秀这日到了。 秀女们按序排列,鸦雀无声。 谢奴儿站在靠后的位置,手心满是汗,她悄悄用帕子擦拭着。 她今日的妆容是谢桑宁身边嬷嬷亲自打理的,眉眼间刻意淡扫,弱化了本身的艳色,却将那几分与林如月相似的温婉哀愁勾勒得恰到好处。 “嗤…”一声轻蔑的嗤笑从旁边传来。 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女蔡心斜睨着她:“紧张什么劲儿?还真当自己能选上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养女,也配肖想天家恩宠?省省吧,站这儿都算抬举你了。” 谢奴儿抬起眼,脸上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声音柔和:“蔡姐姐说的是。只是奴儿想着,无论选不选得上,能面见天颜,已是天大的福分。陛下龙威浩荡,心怀敬畏,自然紧张。” “难道蔡姐姐…不紧张吗?” 她微微歪头,眼神清澈无辜。 蔡心的嘲笑瞬间僵在脸上! 这话里的软刀子扎得她心头发慌! 不紧张?那岂不是说她蔡心对圣上没有敬畏之心? 她慌乱地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才狠狠剜了谢奴儿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牙尖嘴利!” 随即悻悻地扭过头,再不敢多言。 一炷香后,鼓乐声由远及近。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秀女们齐齐下拜。 行礼时,谢奴儿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如同不堪头上珠翠重压的娇弱。 裴琰一身明黄常服,面色沉郁地走上主位。 他意兴阑珊地扫视着下方跪伏的秀女,目光如同挑选货物。 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那个微微偏头、侧影温婉的女子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行礼的姿态…那不堪重负般微微偏头的角度… 像! 太像了! 一瞬间,林如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林如月一直有头疾,行礼时,头上发饰重,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偏头。 谢奴儿适时悄悄抬起头,像是不小心和圣上对视,眼神像兔子般慌乱了起来,但盖不住眼中的崇拜和爱意。 这对于他裴琰,是绝杀。 谢奴儿有林如月的神态和动作,却有林如月没有的爱... 记忆深处那个让他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身影,与眼前这个低眉顺目的秀女,诡异的重叠! 皇后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清谢奴儿那张脸和那熟悉的姿态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102章 无法拒绝的替代品 她太熟悉裴琰此刻的眼神了! 那里面是扭曲的占有欲,是病态的痴迷,是看到替代品的狂喜! 萧凤仪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 可别误会。 她看着裴琰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不是醋意,而是鄙夷和嘲讽。 只有痛才能不让她呕出来! 深情? 呵! 装给谁看呢? 真要是深情,就该像镇国将军谢震霆那样! 妻子去世,十年过去,依旧孑然一身,守着西北苦寒之地,任凭多少高门贵女自荐枕席,看都不看一眼! 那才叫刻骨铭心! 她羡慕林如月,哪怕她已身死。 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哪像眼前这位? 一边对着个替身装情深似海,一边后宫塞满了女人,连儿子曾经喜欢过的女人都不放过! 虚伪!恶心! 没有人比她更加知道,大庆的皇帝,背地里是个怎样的变态! 她着急让皇上立太子,私心有,但更多是不希望大庆亡在一个神经的手中! 哪怕是她那不成器的大皇子,也比这裴琰好得多! 就在萧凤仪心中冷笑的时候,裴琰动了。 他像是喝醉了酒,脚步有些踉跄,却又带着迫切,一步步朝着队列后方那个身影走去。 谢奴儿感觉到帝王的脚步越来越近,让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如同寒风中的细柳。 但她牢记着谢桑宁的叮嘱和嬷嬷的教导,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抬起脸,迎向那道炽热的目光。 她的眼中,恰到好处地盛满了爱慕,清澈的眸子如同受惊的小鹿,水光盈盈,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纯真和仰慕。 裴琰心头一震! 那是林如月永远不可能给予他的眼神! 这一刻,巨大的满足感瞬间冲垮了裴琰心中所有的疑虑和警惕! 他清晰地知道,这个酷似林如月的女人,是谢桑宁那个狡诈的丫头故意送到他眼前的饵! 一个棋子! 可是…他无法抗拒! 无法抗拒这酷似林如月的人! 无法抗拒这双充满了对他崇拜和爱慕的眼睛! 这简直满足了他对那个求而不得的女人所有的幻想和征服欲! 裴琰在谢奴儿面前站定,无视了周围所有目光。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谢奴儿微凉的手腕,将她猛地拉了起来!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一寸寸地描摹着那熟悉的轮廓,仿佛要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个灵魂。 “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谢奴儿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手腕被攥得生疼,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长长的睫羽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柔弱:“回…回陛下…臣女谢奴儿…” “谢…奴儿…”裴琰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是啊,他倒是糊涂了,谢桑宁收的义妹,专门拿来对付他选秀的义妹! 这个名字,是在挑衅他裴琰。 看啊,站在眼前这个你想得到的女子,是我谢桑宁的奴,你要,还是不要。 “好!好一个谢奴儿!” 裴琰猛地大笑出声,笑声在储秀宫回荡,“朕看你温婉娴静,甚合朕心!即日起,便留在宫中伴驾!封为…如妃!” 如月,如她。 “如妃?!”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头上! “陛下!” 皇后萧凤仪再也按捺不住,失声惊呼! 新入宫秀女,未经殿选,无尺寸之功,直接封妃?! 这简直是大庆开国以来闻所未闻之事! 打破了所有祖制宫规! “陛下三思!” 萧凤仪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急切,“秀女初封,按祖制最高不过嫔位!谢氏义女无功无德,骤然封妃,恐惹朝野非议,后宫不宁啊陛下!” “祖制?” 裴琰猛地转头,那双刚刚还迷醉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和警告:“朕的后宫!朕的天下!规矩,是朕说了算!” “皇后!你——逾矩了!” 萧凤仪身体晃了晃,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无药可救! 她死死咬着下唇。 这皇后,谁爱当谁当去吧! “臣妾…遵旨。” 她僵硬地转过身,对着旁边早已吓傻的内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留牌子!如妃!” 谢奴儿像是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懵了,身体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颤抖: “臣女谢奴儿…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似乎情真意切至极。 —— 镇国将军府。 夕阳的余晖将门前的地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府中上下,从管事到洒扫的粗使仆妇,皆垂手肃立,看着那辆缓缓驶来的华贵宫车。 谢奴儿,不,现在是大庆新晋的如妃娘娘,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谢桑宁站在最前方,面带笑意,领着众人微微屈膝:“恭迎如妃娘娘回府。” 今日是所中秀女回府的日子,三日后,才正式进宫。 谢奴儿看着眼前这个将她从泥潭中拉出、赋予她新生的女子,心头百感交集。 她快步上前,对着谢桑宁深深福了下去,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奴儿…谢过大小姐再造之恩!” 这一拜,情真意切。 若非谢桑宁,她哪来今日风光? 谢桑宁伸手虚扶,笑容不变:“娘娘言重了。这是你自己的造化。恭喜娘娘,得偿所愿。”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唯有两人可闻: “只是,娘娘需谨记,深宫如虎穴,那九重宫阙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步步杀机。今日荣宠加身,明日或许便是万丈深渊。日后在那龙潭虎穴之中挣扎求存,全凭娘娘自身本事了。” 谢奴儿心头一凛,抬起头,正对上谢桑宁的眸子。 她用力点头:“奴儿明白!定当谨记大小姐教诲!” 谢桑宁微微颔首,朝身后示意。 如春和如冬各自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上前。 “娘娘初入宫闱,身边不可无人,亦不可没有傍身的银两。” 谢桑宁指着如春捧着的锦盒,“此乃银票五千两,以及一些首饰古玩,宫中打点,处处需要黄白之物,娘娘收好。” 她又指向如冬捧着的盒子:“这些,是为娘娘准备的衣裳布匹,在宫中,少不得这些,争宠斗艳,人之常情。” “这两位,是为娘娘精心挑选的贴身婢女,随娘娘一同入宫。” 第103章 回府 两个婢女上前一步,对着谢奴儿恭敬行礼。 “奴婢知春,略通岐黄,识得百草,尤擅妇人内症及药性药理。”左边略高些的女子说道。 “奴婢忍冬,粗通拳脚,擅察言观色,耳目尚算机敏。”右边身姿挺拔的女子接口道。 谢奴儿看着眼前这两个显然身负绝技的女子,心头又是一阵滚烫! 谢桑宁连这都替她想到了! 医武双全,这是给她在深宫之中安上了眼睛、耳朵和保命的屏障! “娘娘既冠谢姓,入宫便不仅代表自身,更代表着镇国将军府的脸面。” “将军府,会是娘娘在宫外最坚实的后盾,但娘娘在宫中,也需自强不息,站稳脚跟,成为将军府在后宫的底气。唯有如此,方不负我一番苦心,亦不负将军府对你的托举。” 谢奴儿眼中含泪。 她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孤女! 她的背后,站着谢桑宁,站着镇国将军府! 这是她安身立命、甚至向上攀爬的根本! “奴儿…谨记于心!定不负大小姐与将军府厚望!” 谢奴儿再次深深一福,这一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几人在门口叙话后,谢桑宁便带着谢奴儿回了瑞雪楼。 暖阁内,厚重的门帘落下,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宫里的路,你自己选好了,也踏进去了,日后无论如何也怨不得别人。” “待你入了宫,只要是内务府安排给你的人,都是可信的,若是有谁不可信,自也有人提醒你。” 谢奴儿听后惊讶道:“大小姐,这如何保证?” 谢桑宁轻点谢奴儿的额头道:“这些便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了,开局,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你入宫,应当清楚,是为我办事。” 谢奴儿端坐在绣墩上,背脊挺得笔直,因被敲了额头脸红了一瞬,但立马收敛起来,只剩下专注:“大小姐吩咐便是,奴儿定当竭力而为!” 谢桑宁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水面浮沫,目光落在谢奴儿脸上: “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盯紧凤藻宫,盯紧皇后萧凤仪。” 谢奴儿心头一紧。 皇后!后宫之主! 那是何等庞然大物!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是!” 谢桑宁放下茶盏: “我要你动用一切手段,查清楚十年前,我母亲,你的义母林如月,死后…她的尸身究竟被带去了哪里!是否是被皇后带走,又是否真的被丢去了乱葬岗!” 谢桑宁在得到消息之后,便找人挖开了母亲林如月的棺材,经过认真仔细的比对,确认里面确实并不是母亲! 没人知道谢桑宁站在棺材面前想了些什么,那天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谢桑宁没有撑伞,就那样看着面前的尸骨,站了半夜。 听到这话的谢奴儿只觉得脑中炸响! 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煞白! 义母…林如月…尸身…乱葬岗?! 这话连在一起她怎么听不懂了呢。 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她看着谢桑宁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心头发颤。 谢奴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小姐放心!奴儿对天起誓!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定要将义母的下落查个水落石出!” 谢桑宁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奴儿,眼中恨意稍稍收敛。 “记住你的话。” “但进宫后,一切以保住自己为前提。” ———— 皇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在裴琰阴沉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白日里储秀宫那一幕,在他脑中反复上演。 谢奴儿的脸…林如月的影子… 那酷似的轮廓,那刻意模仿的姿态… 还有那双充满了对他崇拜和爱慕的眼睛…如同最醇烈的美酒,让他沉醉,也让他心绪难平。 他烦躁地挥退了所有内侍,独自一人起身,走到御书房深处的高柜旁。 手指在书架上某个不起眼的卷轴后轻轻一按。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 高柜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幽暗向下的石阶通道。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裴琰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一盏烛台,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越往下,寒气越重,石壁上都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通道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 石室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水晶冰棺! 冰棺通体透明,棺盖厚重。 裴琰缓缓走到冰棺旁,将烛台放在旁边的石台上。 棺内。 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静静躺着。 她的面容在寒雾折射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依旧能分辨出美丽的轮廓。 肤色是死寂的苍白,却因低温,诡异地保留着生前的几分细腻,如同上好的白瓷。 长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在身下,发间隐约可见一枚小巧精致的蓝宝石额饰。 这正是谢桑宁的母亲,林如月! 裴琰隔着冰冷的水晶棺盖,痴迷地凝视着棺中那张脸。 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棺盖,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眼神是病态的痴缠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 “如月…” 他低低地呢喃,“你看…朕今日又见到你了…虽然不是真的你…但那张脸…真像啊…”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笑意。 “你的女儿…倒是会投其所好…给朕送来了一个这么像你的女子…拿捏死了朕的心,朕又如何能拒绝一个带着爱的你?” “你放心…朕会好好疼她的…就像当年…想疼你一样…” “你便看着,看着便知道,拒绝朕是多么愚蠢的行为,朕会给她天下独一份的宠爱!那本是你的...你会后悔吗?会嫉妒吗?” “你说,若是日后那谢震霆得知这些年,你都陪着朕,每日每夜,朕都能看见你,能抱你...该是怎样的反应?” “待朕百年之后,合葬的人是我们就足够了...” 冰棺内的女子毫无反应,烛火摇曳,将裴琰投射在石壁上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噬人的鬼怪。 第104章 二公主的愤怒 “砰——!” 又一个上好的五彩缠枝莲花瓶,在二公主裴明月的盛怒之下粉身碎骨,瓷片溅了一地。 “如妃?!谢家的养女?!她也配?!” 裴明月胸口剧烈起伏,一张精心描画的脸因为愤怒扭曲变形,镶着东珠的绣鞋狠狠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谢桑宁!又是谢桑宁!那个贱人!她竟然还想往后宫塞人!父皇是不是疯了?!这分明就是谢桑宁的计谋!一个下贱的养女,也配封妃?!凭什么!!” 自从谢奴儿封妃的消息传来,裴明月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毛! 她感觉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那个本该被她踩在脚下的谢桑宁,不仅在宫外风光无限,手竟然还伸进了父皇的后宫! 而她,堂堂天家公主,却被困在这该死的公主府里禁足! 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 “谢桑宁!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裴明月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角落里噤若寒蝉的宫女,“本宫要见她!立刻!马上!把她给本宫请来!本宫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她再也忍不住了!只要谢桑宁过得好,她就抓心挠肝! 她非要给谢桑宁一些苦头吃! 大宫女白青心中猛地一沉,暗道不好。 她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带着小心翼翼的劝阻:“殿下息怒!那谢桑宁…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嘉宁县主,她父亲…更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将军。” “直接请她…怕是不妥啊殿下!更何况,您还在禁足期间,若被陛下知晓…” “不妥?!”裴明月猛地打断她,声音尖厉刺耳,带着癫狂,“本宫堂堂公主,请她一个臣女过府叙话,那是抬举她!不妥?!有什么不妥?!” 她死死盯着白青,一步一步逼近:“白青,你是不是也被那个贱人收买了?嗯?敢替她说话?!”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白青吓得噗通跪倒在地,碎瓷片瞬间刺破膝盖,带来疼痛,她却不敢动分毫,额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只是…只是担心殿下!” “那谢桑宁身边婢女身手了得,上次长街之事便是明证!贸然去请,万一…万一不成,反着了她的道…她若拿着此事去陛下面前告上一状…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您…您已经受了罚,若是再…” 白青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公主如今是在禁足! 再惹事,陛下会怎么想? 帝王之怒,谁敢承受? 就算是最宠爱的女儿,在江山稳固、西北兵权这等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可惜,愤怒早就烧光了裴明月最后一丝理智。 她只觉得白青字字句句都在替谢桑宁开脱,都在忤逆她! 那股被压抑已久,作为天之骄女的戾气彻底爆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白青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得歪倒在地,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放肆!”裴明月指着白青,“你再敢多言一句,本宫立刻拔了你的舌头!滚一边去!” “都给本宫听好了!立刻!马上!去镇国将军府!把谢桑宁给本宫请来!她若识相,乖乖跟你们走便罢!若敢推三阻四…哼!” 她发出一声狞笑,“就给本宫绑过来!出了什么事,本宫担着!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本宫在父皇心中重要,还是谢桑宁这贱人重要!” 宫女们看着裴明月那张写满疯狂的脸,立马领命退下。 白青捂着脸颊,蜷缩在地上,看着那几个仓皇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冻彻骨髓。 公主这是要把自己彻底作死… 镇国将军府,瑞雪楼。 谢桑宁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正对着棋盘凝神。 如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公主府的人来了,说是奉二公主之命,请小姐过府一叙。” “叙话?” 谢桑宁唇角勾起笑,指尖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裴明月被禁足憋疯了吧?居然想出这么个蠢招? 她放下棋子,拿起旁边温热的帕子擦了擦手:“去告诉她们,我今日身子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公主殿下,实在不便前往。待身子好些了,自当登门谢罪。” 如冬领命退下。 将军府门房处。 领头的宫女穿着公主府二等宫女的服饰,脸上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倨傲。 听到门房转达的因病婉拒,她脸上的假笑瞬间挂不住了。 “病了?” 宫女尖细的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不信,“这么巧?公主殿下召见,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嘉宁县主倒是架子大得很!一句‘身子不爽利’就想推拒?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公主殿下?” 门房皱紧眉头,正要反驳。 另一个宫女阴阳怪气地接口道:“姐姐,我看县主不是身子不爽利吧?怎么?封了个县主,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连公主的面子都敢驳?” 她们得了裴明月必要时可以强硬的暗示,又想着县主再大也大不过公主,便存了几分轻视和威吓的心思。 几人仗着公主府的势,竟不顾阻拦,强行闯进了前院。 为首那宫女更是对着闻讯赶来的管事趾高气扬:“我们奉的是公主殿下的旨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请到县主!县主若实在病得走不动路...”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们姐妹几个不嫌麻烦,抬也能把县主抬去公主府!” 今日若是不带回谢桑宁,死的就是她们。 三个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越过管事,朝着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冲去! 她们的目标很明确——直接冲进瑞雪楼,把人强行带走! “放肆!” 管事又惊又怒,厉声呵斥,却已阻拦不及! 就在那三个宫女的手即将碰到垂花门帘的瞬间——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出现在门前! 正是如冬!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身形微微一动。 “嘭!嘭!嘭!”三声闷响!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看见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宫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猛地倒飞出去!狠狠摔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个捂着扭曲变形的手臂哀嚎,一个抱着蜷缩起来的腿打滚,还有一个直接摔懵了,半天没爬起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剩下的几个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门边那个如同煞神的青衣婢女! 如冬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灰尘。 她的目光冰冷,扫过地上哀嚎的宫女和那几个吓傻的同伴: “擅闯将军府内宅,意图对嘉宁县主不轨,该当何罪?” 暖阁的门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 谢桑宁缓步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院子里狼狈的几人。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带着嘲弄。 “呵…二公主当真是…禁足一载,竟没让她那颗脑袋长进半分。” 她摇了摇头,像在惋惜朽木不可雕。 她的目光落在如冬身上: “如冬,把地上这几个…还有门口那几个,都绑了。” “备车。” “本县主今日身体抱恙,但再抱恙,也得撑着这副病体,入宫一趟。” 她轻笑道:“本县主要亲自问问陛下,二公主殿下派人强闯镇国将军府,意图绑架县主,无视陛下禁足令,藐视皇威!这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那几个宫女瞬间脸色苍白,冷汗簌簌往下掉。 第105章 告状 御书房。 裴琰坐在御案后,他面前的奏折堆成了小山,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谢奴儿还在他脑中晃动,搅得他心神不宁。 偏偏这个时候,德胜进来禀告。 “启禀陛下,嘉宁县主殿外求见!说有关乎自己性命安危,更关乎…皇家颜面的事情,恳请陛下主持公道!” 裴琰眉头猛地一拧! “宣!”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 殿门开启。 谢桑宁走了进来。 她今日并未盛装,只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鬓发微乱,甚至能看出几分仓促出门的痕迹。 整个人透着一股惊魂未定、柔弱不堪的病态气息。 一进殿,她便对着御案后的裴琰,深深拜了下去,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女谢桑宁…叩见陛下!求陛下…为臣女做主!” 裴琰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这谢桑宁,平日里何等刚强硬气?何事能把她逼成这样? “何事惊慌?起来说话!”裴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谢桑宁并未起身,反而伏得更低了些,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恐惧和委屈: “陛下…就在方才!臣女在府中养病,竟有装扮成宫女模样的人强闯将军府内宅!口口声声奉二公主殿下之命,要请臣女过府!” “臣女因风寒未愈,恐将病气过给公主殿下,婉言谢绝…谁知…谁知那宫女凶性大发!欲强行闯入,意图将臣女掳走!!” “这分明是挑拨臣女和二公主的关系!臣女知道,二公主乃一国公主,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不可能做出这般无脑冲动,不顾大局之事!所以,特来禀告陛下,有奸人作祟!” “什么?!” 裴琰猛的坐直了身体,脸色瞬间铁青!强闯将军府?意图掳掠县主?!还是打着裴明月的旗号?! “若非…若非臣女身边婢女拼死抵挡,臣女此刻…恐怕早已生死难料!”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才想起关键,连忙又道:“那些人已被臣女婢女制服,此刻就在殿外!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可亲自审问!”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沉重和悲愤: “陛下!臣女受辱事小!若是真让人误会是二公主做的此事,那就糟糕了!父亲大人远在西北,为国戍边,浴血奋战,每每家书必言感念陛下隆恩,誓死守卫边疆!” “若让他知晓,他唯一的女儿在京城天子脚下,在陛下的皇宫之外,竟被二公主如此欺凌侮辱!父亲他…他一腔热血忠心,该何等心寒?!若…若因此郁结于心,影响了西北军务…臣女…臣女万死难辞其咎啊陛下!” 轰——! 她在威胁! 他瞬间明白了谢桑宁这副受惊姿态背后,隐藏着何等算计和威胁! 她在用谢震霆!在用西北几十万精锐边军向他施压! 裴琰的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一拍御案! “砰——!”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御书房嗡嗡作响! “将人带进来!朕倒是要看看,是谁不要脑袋!竟敢挑拨关系!” 这个时候的裴琰,还十分自信,认为自己的女儿再怎么也不会蠢成这样。 但当那几人被带进门,裴琰只觉得眼前发黑。 裴明月——!! “这个孽障!孽障!朕怎么生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东西!!”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方向,对着德胜咆哮: “传朕口谕!二公主裴明月,桀骜不驯,屡教不改!无视禁足令,私派爪牙强闯大臣府邸,图谋不轨,藐视皇威,罪不可赦!!” 她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处境有多难!竟还添乱! 裴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即日起,再罚俸一年!禁足之期,延长半年!禁足期间,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公主府用度减半!” “再告诉她!若有下次——” “贬为庶民!” “遵旨!” 德胜连忙躬身领命,倒退着快步离去传旨,但低下头后,脸上满是自豪。 瞧,这就是他家大小姐!如此聪慧! 谢桑宁依旧跪伏在地,再次深深叩首: “臣女…实在没想到,这竟然真是二公主的人...不过陛下圣明烛照,替臣女主持公道!臣女…感激涕零!” 裴琰看着地上那个看似柔弱无助、实则心机深沉如海的女子,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厌烦涌上心头。 他烦躁地挥挥手,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 “行了!退下吧!回去好好养病!记住,这是你和公主的私怨!” “自是私怨,臣女告退。”谢桑宁缓缓起身,一步步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后,谢桑宁笑起来,也不知道旨意到了二公主府,裴明月回事怎样的表情,可惜了,看不到。 二公主府。 裴明月正烦躁地在殿内踱步,想象着谢桑宁被绑来后那副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兴奋。 快了…很快就能好好教训那个贱人了! 谢桑宁今日便会知道,得罪自己是什么下场! 裴明月想到这,忍不住大笑起来。 白青在一旁低着头,心思百转千回。 就在这时,德胜带着两名大内侍卫走了进来。 德胜清了清嗓子: “陛下口谕——!” 裴明月连忙跪下,满脸惊喜! 父皇难道是要解除她的禁足了? 她就知道!父皇最是疼爱她!怎么可能关她这么久! 等宣旨完,正好找德胜公公告状,让他在父皇面前给谢桑宁上点眼药! “二公主裴明月,性行乖张,屡犯宫规!前有禁足令在身,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竟敢私遣爪牙,强闯镇国将军府邸,意图掳掠当朝县主!” “藐视皇威,视国法如无物!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着即:罚没公主府一年俸禄!禁足之期,再延半年!禁足期间,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公主府一应用度,减半供应!钦此——!” 第106章 抛弃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裴明月心上!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满脸的不可置信! 父皇为什么会站在谢桑宁那贱人那边!父皇为什么会惩治自己?谢桑宁拒绝了公主,不应该是她受罚吗! 裴明月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罚俸!延禁足!禁止探视!用度减半!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习惯了奢靡无度,习惯了被人前呼后拥,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 这简直是要把她活活困死在牢笼里! “不…父皇!父皇不会这么对我的!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德胜公公!是不是谢桑宁那个贱人污蔑我?!我要见父皇!我要当面说清楚!”裴明月尖叫着,扑上来就想抢夺圣旨。 德胜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扑抓,两名大内侍卫如同铁塔般上前一步,冰冷的目光锁定了她。 哼,竟然敢说大小姐是贱人,她才是贱人! 若不是公主的身份,她算个什么东西!皇上的孩子何其多,换一个宠又如何。 德胜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二公主,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身后另一个公公示意了一下。 那公公上前一步道: “陛下还有口谕:裴明月,尔给朕听好了!此番已是朕念及父女之情,法外开恩!若再有下次——” “贬为庶民!” 轰隆——! 如同惊雷在裴明月耳边炸响! 贬庶民! 这三个字,让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倚仗、所有的幻想,都支离破碎!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几步,“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在地上! 庶民? 父皇…那个曾经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父皇…竟然亲口说出…要将自己…贬为庶民?! 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变了。 一切都是因为谢桑宁! 父皇为什么选择了谢桑宁... 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再抬头时,双眼满是怨毒! “谢桑宁——!!!”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 她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抢走属于我的一切?!没有你之前!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我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你一回来…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毁了!我恨你!我恨你!我要你死!!!” 她癫狂地哭喊着,咒骂着,涕泪横流,状若疯魔。 精致的妆容早已糊成一团,华丽的宫装沾满了灰尘和碎屑,曾经高傲矜贵的二公主,此刻只剩下狼狈、怨恨和歇斯底里。 德胜冷漠的看着地上这个失态癫狂的公主,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听到她的话,眼中更是冰冷。 “公主殿下,旨意已下,请…好自为之。” 他微微躬身,带着侍卫离开了公主府。 他怕再待下去,听见裴明月这些骂大小姐的话,会忍不住上前踹两脚,坏了小姐的大事! 还要提醒小姐,这裴明月怕是已经恨到疯魔了,一定要小心。 指不定下一次,失去理智的二公主,就是冲着大小姐的命去了。 现在,是时候该去将军府送皇上安抚的赏赐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去将军府,还能和小姐说上话,德胜就激动得不行,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徒弟德才竟也十分兴奋,眼睛都在闪着光。 德胜一巴掌拍在了德才脑门上:“咱们办事的,你高兴个什么劲!这是能高兴的差事吗!蠢东西。” —— 凤藻宫内殿,皇后萧凤仪悬腕执笔,素白宣纸上“静水流深”四个字刚写到“深”字的最后一捺,贴身宫女碎步近前:“娘娘,二公主府上的白青求见。” “让她进来。” 白青进来时,步履比平日沉重几分。 她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头埋得极低,露出的脖颈绷得紧紧的。 “娘娘,”白青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紧绷,“二公主殿下…又被皇上责罚了。” 萧凤仪端起手边的茶盏,盖子轻轻刮着盏沿,没说话。 白青深吸一口气,将裴明月如何请谢桑宁不成反被拿住把柄,谢桑宁如何拖着“病体”入宫告状,皇上如何震怒之下罚俸、延长禁足乃至最后那句“贬为庶民”的口谕,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末了,她再次深深地磕了头:“奴婢…有负娘娘重托,未能规劝殿下,甘愿领罚。” 殿内死寂。 只有茶盏盖子刮过瓷边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刮得人心头发毛。 许久,萧凤仪才轻轻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她到底…何时才能懂事?” 萧凤仪的声音带着疲惫,像在问白青,更像在问自己,“为何…就偏生看不清眼前的形势?非要往那刀尖上撞?” 现在,但凡长了半个脑子的,都知道谢桑宁是谁碰谁死。 她那蠢女儿倒好,一次两次,上赶着去抓。 谢震霆还在西北握着刀把子呢,他女儿在金陵受一分委屈,等他班师回朝,谁知道他身后要带多少把刀? 皇上管得了进京城的士兵数目,却管不了京城外带回来了多少人。 那是谢震霆自己的兵,这也是前朝留给皇上的坑。 大庆,士兵只听有虎符之人的话。 谢震霆手中的虎符,是在大庆腹背受敌,处境艰难之时,皇上为了安抚和鼓励,亲自送的。 若是京城外都被谢震霆的兵包围,皇上晚上如何能安眠? 当然,萧凤仪并非担心皇上能不能睡好,她担心的是,谢震霆若是...那自己儿子就绝不可能坐上皇位,只会成为改朝换代的炮灰。 所以,谢桑宁必须成为自己人! 她必须嫁进皇家! 无论是老大,还是老三! 只要她肯点头,嫁谁,她萧凤仪就豁出命去扶谁上那个位置! 可偏偏…偏偏裴明月一次次地把这条路往死里堵!把谢桑宁往死里得罪! 想到此处,萧凤仪身体晃了晃,头隐隐作痛。 旁边侍立的宫女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坐下。 白青依旧跪伏在地:“娘娘…” “奴婢…奴婢无能…在公主府…实在…” 她说不下去了,只重重磕了一个头。 她宁愿受罚,也不想再回那个疯子身边了! 这差事,她干不了! 第107章 抛弃2 萧凤仪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对女儿的温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权衡。 裴明月已经成了一颗废棋,不能再被她拖累了。 “罢了。你在明月身边…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从今日起,不必回去了。” 白青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狂喜,此话让她如释重负! “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萧凤仪没再看她,目光转向侍立的桂嬷嬷: “桂嬷嬷,你亲自去一趟公主府。告诉二公主,就说本宫的话——” “禁足期间,静心思过。若再行差踏错,惹是生非…便是本宫,也保不住她。让她好自为之!” “是,娘娘。” 桂嬷嬷垂首应下,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便走。 白青被宫女带下去安置。 殿内只剩下萧凤仪一人。 她重新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幅“静水流深”,沉默片刻,伸手,将宣纸揉成一团,丢进了旁边的纸篓。 放弃裴明月,如同丢弃一张废纸。 为了萧家,为了她的儿子们能坐上那个位置… 裴明月这个女儿,已经成了必须斩断的累赘。 桂嬷嬷带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踏入了死寂的二公主府。 昔日奢华的宫殿,显出几分破败。 内殿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传来摔砸东西的闷响和呜咽。 桂嬷嬷示意守门的宫女打开殿门。 “吱呀——” 门开处,光线涌入,照亮了殿内一片狼藉的景象。 碎瓷片、扯烂的纱幔、倾倒的家具…满地狼藉中,裴明月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头发散乱,双目赤红,脸上泪痕交错,哪里还有半分天家公主的尊贵? 她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门口的桂嬷嬷,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嬷嬷!是母后让你来的吗?母后是不是让你来救我出去的?!我就知道!母后不会不管我的!” 桂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冷冷的:“皇后娘娘说,希望二公主裴明月于禁足期间,静心思过,克己复礼,深省己身之过!若再行差踏错,罔顾圣训,惹是生非,便是皇后娘娘,亦难回护!望尔…好自为之!” 没有安抚,没有救赎。 只有冰冷的警告和切割! “好自为之”四个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裴明月的心脏! “不——!!” 裴明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状若疯魔地扑向桂嬷嬷,“假的!是假的!母后不会这么对我!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会放弃我的!我要见母后!让我去见母后——!” 桂嬷嬷纹丝不动,浑浊的老眼没有一丝波澜。 两个随行的小太监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地架住了裴明月,将她死死按在原地。 桂嬷嬷这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裴明月: “殿下,娘娘还让老奴带句话给您。” “娘娘说,白青姑娘回凤藻宫了。日后,殿下您身边缺个得力的人提点,更要谨言慎行,莫要再自误了。” 轰——! 如同五雷轰顶! 白青…被带走了?! 她虽脾气不好,有时候会打她,但她从未想过白青会离开她! 白青是她身边最聪明的人... 母后…不仅彻底放弃了她,还收走了她身边最后可能帮衬她的人! 这等于斩断了她所有的臂膀,将她彻底变成这座华丽囚笼里一个孤立无援的疯子! 裴明月和嘶吼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被两个太监架着,才没彻底摔在地上。 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桂嬷嬷看着她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公主当成这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话已带到,老奴告退。” 她微微躬身,带着太监,退出了房间。 屋内,裴明月痴痴地笑起来。 同一天,先被父皇抛弃,又被母后抛弃。 她裴明月是犯了什么天条吗?要如此重罚与她! 不就是得罪了谢桑宁! 她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区区一个谢桑宁,凭什么! 她的眼中带泪,但更多的是怨毒,这份怨毒,如今已不再是只针对谢桑宁。 —— 金陵城向来藏不住事儿。 二公主裴明月再度被皇上重罚的消息,虽没敲锣打鼓的贴皇榜,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便传遍了金陵。 大家都知道,二公主这次又是因为得罪了谢桑宁而被处罚了,对谢桑宁的认知再次改变。 “听说了吗?二公主又栽了!还是栽在那位嘉宁县主手里!” “啧啧,罚俸一年,禁足又加了半年!这回是真捅了马蜂窝了!” “可不是嘛!强闯将军府,还想绑县主?啧,这胆子…皇上这回是真怒了!” “听说最后还撂下狠话,再有下次,直接…贬为庶民?” “嘶…娘嘞!那可是嫡公主啊!这嘉宁县主…到底是多大的能耐?” “你管她多大能耐?反正记住了,在这金陵城,得罪阎王爷都别得罪这位姑奶奶!” 而这个消息传到了谢无虑耳朵里,却让他双眼一亮。 此时的谢无虑正裹着一条散发着馊味的破棉被,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上,冻得瑟瑟发抖。昔日新科进士的意气风发早已被磨得渣都不剩。 消息是隔壁传来的,这柴房隔音差,但这个位置正好就能听见茶楼大厅说话的声音,谢无虑现在无事便坐在这里听情报,为自己找出路。 天大的机会!! 裴明月现在肯定恨毒了谢桑宁,但变成了被拔光了爪牙的疯狗! 是困在华丽囚笼里孤立无援的金丝雀! 她缺什么? 缺人手!缺脑子! 尤其缺能帮她咬死谢桑宁的恶狗! 而他谢无虑呢? 他还有什么? 功名?早被褫夺了!名声?臭水沟里的烂泥!他只剩下一肚子因谢桑宁而起的滔天恨意,和一条贱命! “好…好得很!” 谢无虑猛地攥紧拳头,“二公主殿下…你需要我!更需要一条能替你撕咬谢桑宁的疯狗!” 投靠裴明月! 只要能成为二公主殿下的人,哪怕当条狗,他就有钱!有资源! 不用再在这破柴房里冻饿等死!找不到出路! 更重要的是…他能借着裴明月,狠狠地报复谢桑宁! 让她也尝尝身败名裂、跌落尘埃的滋味! 这念头一起,就让他再也坐不住! 第108章 德胜德才 他猛地掀开破棉被,像个疯子一样翻箱倒柜,终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件勉强还算干净的旧袍子,胡乱套在身上。 而与阴暗的柴房截然相反的另一端,镇国将军府前院,却是一派和煦。 一溜儿穿着内监服饰的宫人,捧着、抬着各式托盘、箱笼,整整齐齐。 大总管德胜公公笑眯眯地展开一卷明黄卷轴,声音洪亮又喜庆: “…感念县主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特赐:东海珊瑚树一对,赤金如意八柄,蜀锦二十匹,御制贡茶十斤,白银五千两…钦此——!” 赏赐丰厚得令人咋舌,每一件都透着安抚和堵嘴的意味。 这是让谢桑宁别告状呢。 谢桑宁一身素色襦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的微笑,盈盈下拜:“臣女谢桑宁,叩谢陛下隆恩!陛下厚爱,臣女惶恐。” 她示意如春带人将赏赐搬入库房。 待宫人散去,院内只剩下德胜和他那个眼珠子滴溜乱转的徒弟德才。 谢桑宁目光落在德胜那张胖乎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上,唇角微弯:“德胜公公,久仰大名了。今日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若不嫌弃,不如进来喝杯清茶,歇歇脚?” 德胜那双黄豆眼瞬间亮得惊人! 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胖胖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两步,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 “哎哟!县主您这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早就听闻您府上的私藏好茶!今日能沾您的光尝上一口,那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他搓着手,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他身后的德才一看师傅这架势,急得差点蹦起来! 小姐这哪是真请喝茶啊? 这分明是支开旁人,要跟自己这个“暗线”接头、安排新任务啊! 师傅您老凑什么热闹?!这可怎么办才好! 情急之下,德才也顾不上规矩了,悄悄伸手,死死拽住了德胜后背的袍子,用力往后扯了扯,疯狂暗示:师傅!该撤了! 德胜正美滋滋地幻想着,一会小姐会怎么表扬自己之前的表现,一边猜测待会又会安排什么样的工作。 这个月虽然完成绩效了,但下个月呢! 牛马永不停息! 德胜一直记得大小姐给他们的爱称,牛马! 像牛一样勤劳,以后便会像马一样自由! 正想得美美的,冷不防被徒弟拽了个趔趄! 他猛地回头,狠狠瞪了德才一眼:你个蠢徒弟!懂不懂事?!小姐明显是想单独跟我这个内奸聊点悄悄话!你这个外人跟着来干啥!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一个急得抓耳挠腮,一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刀光剑影。 但这实话又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自己可是内奸啊! 就算是师傅(徒弟),也不能暴露自己! 就在这焦灼僵持的时候。 谢桑宁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响起: “两位公公,都别站着了,一起进来喝杯茶吧。” 一听这话,德胜和德才脑子里同时炸了锅! 这怎么能行! 一有外人还怎么和大小姐叙旧! 一有外人还怎么知道牛马新任务! 德胜内心咆哮,他还指望靠小姐的指点再立新功,稳固自己第一奸...啊不,第一忠仆的地位呢! 不行!绝对不能让德才进去!这小子…真是越看越碍眼!当初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没眼力见的玩意儿! 德才也在内心哀嚎! 师傅啊!徒儿求您了!您老行行好赶紧撤吧! 好不容易能见到小姐!好多话想跟小姐说! 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怎么办! 就这么点时间,待久了要被人怀疑,师傅怎么突然这么不懂事了!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师傅他老人家药晕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德才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 欺师灭祖要不得… 师徒俩互相嫌弃地瞪着对方,眼神在空中噼里啪啦地交锋,脚下却都像生了根,半步不肯挪动。 暖阁近在咫尺,飘散出清雅的茶香。 可这对心怀鬼胎的师徒,却站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上演着一场无声又激烈的大戏。 怎么才能甩掉对方?成了此刻摆在他们面前,比揣测圣意还难的终极难题。 屋内的谢桑宁乐得看热闹,也不提示什么,这两人朝夕相处,竟都不知道对方是自己人,闹这笑话,多好看呐。 二人终于忍不住,一同踏入了暖阁,两人心中都是气,从未对对方如此怨怼过! 错过了这次,下次再想见到小姐,和小姐单独说话,又该是什么时候! 下一年?还是几年后? 德胜和德才这对塑料师徒,互相嫌弃又互相警惕地在黄花梨圈椅上落了座。 如夏捧着红木托盘进来,放下三盏薄胎白瓷盖碗,揭开碗盖,一股馥郁清雅的兰花香伴着袅袅水汽升腾开来,瞬间盈满室内。 “二位公公辛苦,”谢桑宁姿态闲适地端起自己那盏,“一点茶,不成敬意。两位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德胜笑得合不拢嘴,一口闷了! 嘶...好烫! 德才看到师傅那样,一脸嫌弃,哪有这样喝茶的。 简直浪费了大小姐的好茶! 谢桑宁将师徒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待那沁人心脾的回甘在舌尖化开,才像是随口闲聊般道: “说起来…二位公公常在御前行走,不知皇上近来可有什么异样的动静?” “噗——!” 话音刚落! 两声惊天动地的喷水声同时响起! 德胜一口还没咽下去的茶汤全喷在了自己的袍子上! 德才则被呛得咳嗽起来,手里的盖碗差点飞出去! 两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端着茶碗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卧槽!!! 这话能在德才(德胜)面前说吗?!! 天哪,这可是杀头的问题! 德胜不愧是老江湖,反应更快,惊骇过后,肾上腺激素瞬间飙升! 他反应快得惊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小姐! 绝不能让德才这小子把话传出去! 他胖乎乎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如同出膛的炮弹,“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射起来,朝着对面还在呛咳的德才就猛扑过去! 他利用体重优势,精准地将还在懵逼状态的德才连人带椅子扑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待控制好了德才,德胜才嚎道: “大小姐!您糊涂了啊——!” “唔!”德才被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顶砸得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德胜死死捂住德才还想挣扎叫嚷的嘴,用全身重量把他牢牢压在地上,一张胖脸因为激动和用力涨得通红,扭过头对着谢桑宁,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忠心和狠厉: “这话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是……” 他猛地刹住话头,警惕地扫了一眼门外,才道,“这是要掉脑袋的问题呀小姐!!”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他压得直翻白眼、徒劳挣扎的徒弟德才,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不忍,但随即被狠戾取代! 这孩子…跟了自己这么久…可惜了! 他心一横,脖子一梗,对着谢桑宁咬牙道: “小姐!您放心!这…这小子!奴婢亲自处置!保证让他走得干净利索!绝不留半点后患给您添堵!!” 德才一听到这些话,便知道他俩都是大小姐的人了! 虽然震惊,但是现在保命要紧! 师傅这话让他魂都快吓飞了! 师傅!您老不是一直教导我要忠心为主吗?!咱俩一个主啊!! 我就是最大的忠仆啊! 自己人!自己人! 他想喊,可嘴被那只肥厚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呜咽,手脚并用疯狂挣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救命啊!小姐!快告诉他!我是自己人! 暖阁内,一片狼藉。 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正骑在自己徒弟身上,准备大义灭亲。 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太监正在师傅身下,体验窒息式绝望。 而这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谢桑宁,依旧端坐在主位上。 看着地上这出鸡飞狗跳的场面,终于忍不住痛快地笑了起来。 她谢桑宁,就是这么恶趣味。 第109章 自己人 谢桑宁放下茶盏。 “行了。” 谢桑宁的目光扫过压在德才身上、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德胜,又落到被压得快要断气、眼神写满冤比窦娥的德才。 “德胜公公,忠心可嘉。” “不过嘛…” 她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们两个…” “都是本县主的人?” 话音落。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能听见德胜因为过度震惊的喘息。 德才好不容易扒拉开一条缝,扯着嗓子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呜…师傅!听见没!自己人!都是自己人!您快起来啊!徒儿快被您压成肉饼了!!” 那委屈巴巴的腔调,活像被恶霸欺负的小媳妇。 都是…自己人? 他、德才,这傻不愣登、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会倒茶研墨、偶尔还犯蠢的徒弟…也是大小姐的人?!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德胜猛地扭过头,绿豆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主位上那个气定神闲的女子,声音都劈了叉:“大…大小姐?!您是说…这崽子…他也是…?!” 他指了指身下快被他捂断气的德才,手指头都在抖。 德胜像是被烫到一样,“嗷”一嗓子,触电般从德才身上弹开,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胖子。 他站在那儿,看着地上狼狈爬起来的徒弟,又看看一脸淡然的谢桑宁,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变幻莫测,脑子里全是“老子英明一世怎么就瞎了眼”的挫败。 “不是…” 德胜挠了挠自己没几根毛的头皮,眉毛拧成了麻花,看向谢桑宁,语气充满了强烈的不解,“大小姐…您…您找谁不好?怎么…怎么找了这么个…嗯…” 他努力想找个不那么伤人的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么个实诚孩子?!” “噗嗤!” 谢桑宁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如夏在她身后也抿着嘴,肩膀可疑地耸动。 德才刚爬起来,正拍打着身上的灰,一听这话,差点又趴回去。 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不服气地嚷嚷:“师傅!您老这话说的!我…我怎么就实诚了?!我也是有优点的人!我也是为大小姐立过功、流过汗的好不好!” 他努力挺起小胸脯,试图挽回一点尊严。 谢桑宁笑着点点头,火上浇油地悠悠开口:“对,德才的优点嘛…”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德才瞬间紧张兮兮、充满期待的小眼神。 “…就是特别能藏。”谢桑宁笑意加深,“藏得连你这个日夜相对、老奸巨猾…啊,是老谋深算的师傅,都愣是半点没瞧出端倪来。这份本事,当真是…天赋异禀。” 一听这话,德才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噗”的一下彻底浇灭。 他蔫了吧唧地垂下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呜呜呜…大小姐…您夸人…还不如不夸呢… 德胜一听,心里那点别扭倒是奇异的被抚平了不少。 对啊!这小子蠢是蠢了点,但这装傻充愣潜伏不动的本事,还真他娘的是个天赋! 连他这个浸淫宫廷几十年、自诩火眼金睛的老狐狸都被蒙过去了! 这么一想…大小姐用他,好像…似乎…也说得过去? 德胜忽然想起什么,绿豆眼猛地盯住德才:“上次选秀的消息是你漏出去的?!” 德才一听这个,瞬间忘了刚才的委屈,小胸脯又挺起来了,下巴一抬,小眼神里充满了“快夸我快夸我”的得意:“那可不!师傅您老人家忙着在御前奉承,徒弟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陛下一动心思,我就瞅准机会,把信儿送来了!” 那表情,活脱脱一只干了大事等着主人摸头的小狗。 德胜:“……” 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小子!原来是你! 他才不是忙着御前奉承! 皇帝身边离不了人,他都没时间传信!那几日他天天猜同伙,琢磨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根! 谢桑宁看着这对活宝师徒互相瞪眼,适时地敲了敲桌面,拉回正题:“行了,说正事。” 气氛瞬间一肃。 “德胜,”谢桑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妃刚入宫,根基尚浅。她住的院子,我要它成为铁桶。里面洒扫的、守门的、端茶递水的…从上到下,都得是我们自己人。这事,交给你去办。” 德胜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收,就被这任务砸得有点懵。 他为难地搓着手,胖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大小姐…这事儿…奴婢当然想给您办得漂漂亮亮!可是…这宫里水深,各宫各处的人手盘根错节,奴婢虽然管着些人事调度,但…但咱们自己人到底埋了多少,埋了谁…奴婢这心里…实在是没谱啊!这要是一不小心插错了人…” 那后果,想想都头皮发麻。 “没谱?”谢桑宁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没关系,我这里有谱。” 她朝如冬递了个眼神。 如冬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的灰色信封,恭敬地递给德胜。 德胜接过信封,入手感觉沉甸甸的。 他疑惑地看向谢桑宁。 “打开看看。”谢桑宁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德胜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展开一看—— 嘶!! 他倒吸一口冷气,绿豆眼瞬间瞪得像铜铃!拿着纸的手都开始抖了!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内务府采买处的管事刘公公! 御花园负责修剪牡丹花的老花匠赵头儿! 尚衣局专管贵人衣料入库的张嬷嬷! 甚至…还有浣衣局一个不起眼的、专洗低等宫女太监衣服的粗使婆子王婆子! 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人!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他们如今所在的宫苑或司职! 其中就有好几个,甚至职位不低,是宫中主子们都要奉承的对象! 还有些人平日里看着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卑微,谁能想到…全是钉子?! 这…这简直是一张埋藏在深宫各处的暗网图谱! 德胜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大小姐…这手伸得…也太深太长了! “大…大小姐…这…这名单…” 第110章 名单 德胜的声音都带着颤音,他猛地意识到这份名单意味着什么! 这是绝对的信任!更是泼天的权限! “这次你差事办得好,危难关头及时送信,救了被困在偏殿的我。本小姐一向赏罚分明。这份名单,是你应得的权限。有了它,如妃的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安排了?” 狂喜瞬间淹没了德胜! 权限! 大小姐亲口承认的权限! 这代表什么? 代表大小姐彻底把他当成了核心心腹! 代表他在大小姐这条船上的地位,牢不可破! “哎哟!哎哟喂!” 德胜激动的脸上的肥肉都在抖,红光满面,差点当场给谢桑宁跪下磕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大小姐您放心!有这名单在手,奴婢要是还办不好这差事,提头来见您!如妃娘娘的院子,奴婢保证给您筛得比筛子眼儿还干净!一只外头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横飞地保证。 他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伸长脖子、眼巴巴瞅着名单的德才。 那小眼神仿佛在说:看见没?小子!这就是地位!这就是资历!你还嫩着呢! 德才被他师傅那得意劲儿气得牙痒痒,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梗着脖子嚷道:“大小姐!您偏心!我…我总有一天也能拿到这名单!我也会立大功的!” 那架势,活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谢桑宁莞尔:“好好干,都有机会。现在,把这名单上的名字、位置,都给我一字不差地刻在脑子里。背完了——” 她指了指旁边那个小巧精致的黄铜火盆,“烧掉。” “是!” 德胜神情一凛,瞬间收起得意,表情变得郑重。 他知道这东西的分量,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凑到窗户边光线好的地方,瞪圆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极其专注地开始死记硬背。 德才也凑了过去,小脑袋使劲往那边拱,想蹭看,被德胜毫不客气地用胖屁股顶开:“去去去!小屁孩一边去!这是你能看的吗?等你爬到我这位置再说!” 德才气得在后面直跺脚,却被德胜赶出了屋子,这个名单的信息,德才一丁点都不能知道! 他还没够上位呢! 显然,这份名单带来的震撼远超德胜的想象。 “这…这齐公公居然是咱们的人?天爷!他可是内务府油水最肥那个缺!” “嘶…海公公?!连皇后身边的嬷嬷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的人!” “天老爷诶!竟然还有周嬷嬷!她可是总管整个尚衣局!” “我的亲娘诶…大小姐您这…太猛了!太神了!” 德胜一边背,一边忍不住发出惊叹,每一次确认一个名字,都像在他心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炸得他头皮发麻,对谢桑宁的敬畏更是蹭蹭往上涨! 终于,德胜合上眼睛,在心里飞快地默念了三遍,确认无误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走到火盆边,将信封丢了进去。 “噗——” 幽蓝的火苗舔上了纸张的边缘。 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那一个个承载着秘密的名字。 火光照亮了德胜那张无比肃穆,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的胖脸。 直到最后一点灰烬也彻底化为飞灰。 然后,他拿起旁边的小银簪,仔细地、反复地将盆里的灰烬搅碎、搅散,直到彻底看不出任何纸片的痕迹。 火光熄灭,盆里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粉末。 德胜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艰巨的任务,后背的衣衫都汗湿了一层。 解决了如妃的安保问题,谢桑宁话锋一转:“皇上那边,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 德胜这会儿心情还没完全平复,脑子却转得飞快,立刻回道:“回大小姐,陛下最近…看起来倒是一切如常。批折子,见大臣,就是有一点…”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每日晚膳过后,陛下必定会把御书房里里外外所有人,包括奴婢,全都轰出来!门窗紧闭,一个人在里面…少则半个时辰,多则快两个时辰!谁也不准靠近!连夜里值守的侍卫都被赶得远远的。” 独自一人?还清空所有人? 这习惯…倒是蹊跷。 德胜察言观色,立刻狗腿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大小姐,您看…要不要奴婢想法子…溜进去探探?或者让德才这小子装傻充愣靠近点看看?” 他立功心切,试图抓住机会再刷一波绩效分。 “啪!” 一个巴掌精准地拍在了德胜的后脑勺上!德才在名单烧完后便回了房间,此刻收回手,一脸“你傻啊”的表情瞪着自家师傅:“师傅!您老糊涂了?陛下那是什么地方?清空所有人!还让心腹守门!您是想让我去送死,还是您自己去投胎?” 他虽然也想立功,但更惜命! 德胜被拍得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提议确实有点上头了,老脸一红。 谢桑宁摆摆手:“不必。此事风险太大,收益不明。而且…” 她顿了顿,“这种级别的隐秘,还不到你们去硬碰硬的时候。安心做好你们本分的事,该探的时候,我自会安排合适的人去。” “合适的人?”德胜和德才同时一愣。 谢桑宁唇角微弯:“自然是…宫里那位新晋的如妃娘娘了。让她去关心关心陛下,岂不是名正言顺?” 德胜瞬间恍然大悟! 对啊!如妃娘娘! 她那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她若去偶遇或者关心,这多正常! 只盼着如妃早日得到恩宠,能早些探查这个秘密。 “好了,最后一件事。”谢桑宁收敛笑意,语气带上了一丝郑重,“皇后那边,凤藻宫。” “我要你们,想办法往皇后身边塞人!不需要多高的位置,哪怕是负责洒扫角落、传递消息的小宫女小太监都行!” 谢桑宁的眼神锐利起来,“重点是,想办法接近皇后身边那些老嬷嬷!特别是…打听一下,皇后宫里,以前是否有一个秋嬷嬷?如果有,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知道些什么?” 秋嬷嬷? 德胜和德才对视一眼,能让大小姐特意点名的,绝非等闲! “大小姐放心!奴婢明白了!” 德胜立刻拍胸脯,“奴婢塞个把人进去不难!至于接近那些老嬷嬷…”他绿豆眼一转,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那些老眼昏花的,最喜欢贪点小便宜,听点新鲜事,也最容易被孝顺的小辈打动…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嗯。”谢桑宁微微颔首,“皇后宫中规矩森严,行事务必小心谨慎。宁愿慢,不要急。宁可不做,不可暴露。” “是!”德胜和德才齐声应道。 暖阁里的茶香渐渐淡了。 窗外日影西斜。 谢桑宁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时辰不早了。” 这一声,如同散场的信号。 德胜和德才立刻收起所有情绪,恢复成恭敬顺从的内监模样,对着谢桑宁深深一躬。 “奴婢告退。” 第111章 冰棺 两人低眉顺眼,倒退着,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宫道悠长,夕阳的余晖把朱红的宫墙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德胜和德才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的距离,活像隔了一条护城河。 德胜背着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 他脑子里还在飞速运转着那份烧成灰的名单——刘公公,张嬷嬷,王婆子…啧啧,大小姐这手段,真是神鬼莫测! 有了这张暗网,以后在内务府,他德胜腰杆子能挺得更硬了! 想到未来可以调动的资源和刷新的绩效记录,他嘴角就忍不住想往上咧。 可这嘴角刚咧到一半,余光瞥见旁边那个低着头、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徒弟,那点得意瞬间被一股无名火浇灭了。 蠢徒弟! 居然也是大小姐的人!藏得够深啊! 一想到这小子可能背着自己偷偷给大小姐传递了多少消息,抢了多少功劳,德胜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那感觉,就像自己碗里的红烧肉被野猫叼走了一大块!关键这野猫平日里还装得跟个瘟鸡似的! “哼!” 德胜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步子迈得更大了,袖子甩得呼呼生风。 后面的德才,小脸皱得像苦瓜。 他偷瞄着师傅那明显写着“老子不爽”的后脑勺,心里委屈得直冒泡。 师傅!您老至于吗!又不是故意抢您风头! 再说了,人家也是凭本事吃饭的好不好! 送选秀消息那次多惊险!差点被御前当值的孙公公撞见!他也是一身冷汗呢! 可这话他不敢说,只能垂着头,默默腹诽:师傅真小气!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一前一后、无声地冷战着,把路走出了十万八千里长的架势。 气氛僵冷得连身边的低等小太监都感受到了,立马缩着脖子,生怕触了霉头。 终于,巍峨的宫门在望。 就在踏入宫门阴影的那一刻—— 仿佛是某种无形的开关被按下。 德胜脸上那点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弥勒佛般和善可亲、人畜无害的笑容。 德才也立刻挺直了腰板,低眉顺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少年人傻气的恭敬。 师徒俩甚至还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刚才那点龃龉仿佛从未发生过。 进了这道门,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 宫外是竞争对手,宫内,那就是合作伙伴! 和谐的宛如宫廷模范好师徒。 “师傅,您慢点走,小心台阶。”德才轻声细语,伸出手虚扶了一下。 “嗯,还是你小子有心。”德胜笑眯眯地点头,一派师徒情深。 两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训练有素的笑容,踩着同样的节奏,并肩朝着灯火渐亮的御书房方向走去。 御书房院落外,静得出奇。 本该在门口当值的侍卫和内侍,此刻都远远地杵在院门外的回廊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怎么回事?”德胜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守在门口的侍卫头领。 平日里陛下把自己关御书房是晚膳后的事,这太阳刚落山呢,怎么又开始了?还清空了整个院子? 侍卫头领是个面瘫脸,见到德胜,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肌肉,同样压着嗓子回道:“德胜公公您可回来了!陛下晌午过后就把所有人都轰出来了!门窗关得死死的,一丝缝儿都不留!严令任何人靠近!只留了自己的心腹在外面守着。”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陛下独处的时辰,从晚膳后提前到了下午?这御书房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一股强烈的好奇,缠绕上德胜的心头。 “知道了,你们守好外面。”德胜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对侍卫头领点点头,又给德才使了个眼色。 两人放轻脚步,如同两只贴着墙根走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御书房的外殿。 外殿有一个人抱剑守着。 竟然能抱剑,那是不是证明皇上吩咐过,靠近的人直接杀掉! 二人想到谢桑宁的吩咐,也不再探查,转身便走。 什么事安排谁去做,那便是谁的事,这是大小姐规定的,这样才不会乱套,打乱大小姐的计划,或者突生异端。 而德胜二人看不见的御书房密室内,裴琰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件极为精美的宫装长裙。 青色的云锦料子,在密室壁灯的火光下,流淌着如同湖水般温润的光泽。 裙摆用银线勾勒出细密繁复的花纹,领口和袖口镶嵌着珍珠,低调而奢华。 这正是当年林如月最钟爱的颜色。 他捧着衣裙,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走到那座巨大的水晶冰棺前。 棺盖已被他推开,冰棺内,林如月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极致低温的保存下,她的面容保留着生前的轮廓。 肤色是死寂的蜡白,毫无血色,如同上好的白瓷。 长发如同海藻,铺散在身下,发间那枚小巧的蓝宝石额饰,在幽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晕。 裴琰痴迷地凝视着棺中那张脸,眼神是专注和满足。 他伸出手,虚虚地描摹着轮廓,声音温柔: “如月…朕来了,你冷吗?” “今日,朕替你换上新衣,好不好?你看,这颜色…这料子…都是你最喜欢的…” 他深吸一口气,极其轻柔地探身进入那刺骨冰寒的棺内。 寒气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入骨髓! 裴琰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但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棺中那具躯壳。 他颤抖着冰冷僵硬的手指,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林如月身上那件旧宫装的盘扣。 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如同对待一件极易碎裂的珍宝。 “乖…别动…很快就好了…”裴琰一边动作,一边如同哄孩子般低声呢喃,眼神炽热得吓人。 他费力地为那具冰凉的尸体褪下旧衣,露出了仅着素白里衣。 他拿起那件崭新的宫装,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颤抖着,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替林如月穿上。 动作却一点也不笨拙,反而像是做过很多遍一样。 冰冷的尸身僵硬无比,手臂难以弯曲,衣带也难以系拢。裴琰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眼中没有丝毫烦躁,只有偏执。 “看…多美…” 当最后一道衣带终于被系好,裴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后退一步,痴痴地看着冰棺中焕然一新的林如月。 “朕的如月…永远都是最美的…” 裴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痴迷的目光流连在尸体的脸上、身上。 他俯下身,隔着冰冷的棺盖,将嘴唇贴在林如月额头的位置。 “你等着…明日,朕就能让那如妃,穿上和你今日一样的衣服,就能真正的拥抱你,拥有你了...” 第112章 如妃进宫 将军府大门前,天光微熹。 一辆带着皇家徽记的华贵宫车静静停着,拉车的四匹纯白骏马打着响鼻。 谢奴儿——如今是大庆新晋的如妃娘娘,穿着一身象征妃位的繁复宫装,珠翠环绕,华贵逼人。 可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此刻却绷得紧紧的,眼圈泛红,强忍着什么。 府门前,谢桑宁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一手从泥沼拉出、又即将踏入龙潭虎穴的女子,若有所思。 “时辰到了,娘娘该启程了。”如冬在一旁轻声提醒。 谢奴儿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前一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谢桑宁! “大小姐…” 泪水瞬间决堤,滚烫地砸在谢桑宁的肩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奴儿…奴儿走了…” 她抱得那样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以后的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都是奴儿自己选的!奴儿不悔!奴儿…只谢大小姐再造之恩!给了奴儿…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谢桑宁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 她没有回抱,只是抬手,在那颤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记住你的话。路是你选的,但命是你自己的。去吧。” 谢奴儿用力点头,松开手,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谢桑宁,像是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然后猛地转身,在宫女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辆宫车。 车帘落下。 车轮辘辘,碾过将军府门前的青石板路,驶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谢桑宁站在原地,目送着宫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皇宫深处,新赐下的云棠院。 院门匾额崭新,朱漆鲜亮。 院落不大,却处处透着皇家气派,亭台楼阁,花木扶疏,收拾得纤尘不染。 谢奴儿被宫女恭敬地引着,踏入这座属于她的宫苑。 她努力挺直背脊,维持着妃嫔的仪态,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奇怪。 庭院里的粗使太监,守在廊下的宫女,带路的管事嬷嬷,大家都低眉顺眼,举止规矩,可那眼神扫过她时,似乎都闪过一丝笑意? 这感觉…像是踏入了一个排练过无数遍的戏台。 所有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却早已知道了剧本。 谢奴儿心头微动。 她刚在主殿坐定,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压压惊,门外便传来通禀:“启禀娘娘,总管德胜公公求见。” 德胜?谢奴儿精神一振:“快请!” 这可是皇帝身边第一大太监,日后需要将关系搞好的。 谢奴儿捏了捏荷包,里面装了银票,这才站起身来,准备迎接德胜。 德胜依旧是那副弥勒佛般的笑容,圆滚滚的身子灵活地挪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大托盘的小太监。 他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奴婢德胜,给如妃娘娘请安!恭喜娘娘乔迁新居!陛下心系娘娘,特命奴婢送来几样赏赐,给娘娘添添喜气!” 他示意小太监上前揭开托盘上盖着的锦缎。 第一个托盘里,是一整套赤金镶嵌红蓝宝石的头面,华贵耀眼。 第二个托盘里,是几匹流光溢彩的贡缎。 第三个托盘…当锦缎揭开时,谢奴儿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 那是一件宫装。 青色的料子,如同春日最澄澈的湖水。 裙摆上,银线勾勒的花纹繁复而精美,领口袖口镶嵌着细密圆润的珍珠,低调中透着极致的奢华。 整件衣裳,仿佛凝聚了江南最精妙的织造技艺,美得不似凡物。 “娘娘请看,”德胜指着那件宫装,“这可是陛下特意吩咐,让尚衣局用今年江南新贡的头一份,比照着最时兴的样式,连夜为娘娘赶制的!陛下说了,这颜色最衬娘娘清雅脱俗的气质,让娘娘今日务必换上。” 务必换上? 陛下…这么迫不及待想看她穿上这件新衣?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的料子,触感极好,如同抚摸上等的丝绸。 这颜色…确实极美。 “臣妾…谢陛下隆恩。”谢奴儿压下心头那点怪异,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 德胜笑眯眯的指挥小太监将赏赐放下,又寒暄了几句场面话。 待那两个小太监退下,殿内只剩下他和谢奴儿,以及谢奴儿从将军府带来的心腹宫女知夏、忍冬时,德胜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不同于刚才的谄媚,带着一丝郑重: “如妃娘娘,初次见面。奴婢德胜,奉大小姐之命,日后在内宫,全力协助娘娘。” 谢奴儿傻眼了。 不是,这对吗? 这可是皇上的贴身大监! 这怎么能是大小姐的人呢? 这这... “当然了,不止奴婢,这云棠苑的所有嬷嬷宫女太监,都是自己人,娘娘可以放心。” 啊... 谢奴儿一时之间脑子有些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大小姐也太厉害了吧! 德胜看着对方愣住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新兵蛋子,开口提点道: “娘娘刚入伙…咳,刚接手大小姐这边的差事,有些规矩,奴婢得先跟娘娘交个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咱们呢,明面上,您是高高在上的如妃娘娘,奴婢是总管,知夏姑娘、忍冬姑娘是您的贴身宫女。咱们各司其职,该有的尊卑规矩,一点不能乱!该磕头磕头,该行礼行礼,绝不能让外人瞧出半点破绽!这深宫大内,步步惊心,一丝错漏,就是万劫不复!” 谢奴儿用力点头,神色凝重:“我明白!” “这就好。”德胜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不过呢,关起门来,在大小姐这条船上,咱们就都是…嗯…同事!都是为了给大小姐办事!但既然是同事,那就得分个高下!看见外面扫院子那老太监老李没?” 德胜朝窗外努努嘴,一个穿着普通太监服、佝偻着背默默扫地的老太监身影一晃而过。 “人家,”德胜伸出小拇指,“看着不起眼吧?可论干活儿的本事,给大小姐递消息和办事的能耐,还有…人家那等级,可比您刚入伙的新人高多了!” “兜里揣的银子,这会儿怕是比您这娘娘都厚实!明年啊,他就退休了,一家子都会去西寒养老过好日子咯!羡慕啊...” 谢奴儿杏眼瞬间瞪圆了! 等级?银子比她还多?!还能回去养老? 这话简直颠覆了她对尊卑的所有认知! 这就是谢桑宁创造的新秩序,有了这个新秩序,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现在的工作,现在的职位,是一个为了用力向上爬,完成绩效的任务。 就像演戏,他们穿上了戏袍。 更像玩游戏,你会将游戏里的世界当做真正的世界吗? 你会因为游戏里等级有多高而有底气给现实世界的老板一个大耳光吗? 不会,你只会在退出游戏后,继续给老板当牛马,继续阿谀奉承,继续加班加点。 游戏里得到成就,将只会存在在游戏,无法映射到现实生活。 任何人都会更加关注自己的现实世界,而这个现实世界,就是谢桑宁创建的世界。 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爬得多高而得意忘形,不会因为自己当了多大的官就不将谢桑宁看在眼里。 他们永远清晰地记得,做这些都是为了绩效,都是为了在谢桑宁那里得到赞扬,得到升级,往上一步步爬。 这是谢桑宁从六岁以来,做得最重要的事情。 重建秩序,就是洗脑的第一步,也将是最后一步。 “同事?”谢奴儿第一次听到这新鲜词,有些茫然。 “对!同事!”德胜解释起来,“这是大小姐发明的说法。意思就是,大家伙儿一块儿当差,一块儿给主家出力!” 他绿豆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职场老油条的味道: “但是!这同事跟同事可不一样!咱们这条船上,也有等级!也有高低!怎么分高低?靠这个!” 德胜伸出胖胖的手指,做了个点钱的经典手势,又觉得不妥,赶紧换成了竖起大拇指,“靠绩效!” 第113章 绩效 “绩效?”谢奴儿更懵了。 这词儿听着比同事还新鲜。 “对!绩效!”德胜来了精神,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开始滔滔不绝地灌输谢氏绩效管理学精髓: “简单说,绩效就是你给大小姐办了多少事儿!办的事儿有多大!传回去的消息有多重要!有多及时!” “比如,你今儿探听到皇后娘娘午膳多吃了一碗粥,这绩效就低!可你要是探听到皇上密会了哪个臣子,说了什么话!那绩效…嘿嘿!” 德胜搓着手,笑得像只偷到油的肥老鼠,“那可就蹭蹭蹭往上涨!” “绩效高了,你在大小姐心里的分量就重!能接触到的权限就高!能调动的资源就多!懂了吗?” “当然,你也可以通过完成大小姐下发的任务,来完成绩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谢奴儿,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知夏和忍冬:“别看现在大家都是同事,关起门来称兄道弟,都是姐妹,可背地里啊…” 谢奴儿心头一紧。 德胜压低声音,胖脸上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语重心长: “那都是竞争对手!都想多立功!都想多拿绩效!都想在大小姐面前露脸,爬得更高!” “所以啊娘娘,您刚入伙…入行,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多听多看多想!宫里处处都是机会!抓住一个,那就是平步青云!办砸了…那绩效分扣起来,可是吓人得很!这可关乎到以后能不能拖家带口去西寒养老呢!” “您可能不知道,那西寒啊,赛过金陵几万倍!” 谢奴儿:“!!!” 她那双眼睛,原本还带着几分初入宫廷忐忑,在德胜这一番绩效论的轰炸下,瞬间迸发出光! 仿佛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如此! 比她以前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的江湖帮派、朝堂倾轧还要刺激!还要有章法! 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和跃跃欲试的冲动涌上心头! “我懂了!德胜公公!”谢奴儿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激动和迫不及待,“我一定好好努力!多挣绩效!绝不给大小姐拖后腿!” 她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绩效分在向她招手!也仿佛看到了自己退休后的美好日子! 德胜看着谢奴儿这副热血新人被成功洗脑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大小姐的眼光果然毒辣,这如妃娘娘,看着温婉,骨子里也是个不安分的!有竞争才有动力嘛! 他刚想再勉励几句,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禀:“启禀娘娘,陛下身边的德才公公,奉旨给娘娘送东西来了!” 德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飞快地掠过一丝不爽。 这臭小子!又来抢活了?! 德才端着一个托盘,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走了进来,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他师傅也在场。 “奴婢德才,给如妃娘娘请安。” 他规规矩矩行礼,声音清亮,“陛下口谕:如妃初入宫闱,朕心甚悦。特赐玉如意一柄,愿妃事事顺遂,心如意合。” 他揭开绸缎,托盘里是一柄通体温润无瑕的白玉如意。 谢奴儿连忙谢恩。 德才这才像是刚看到他师傅,对着德胜也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师傅您也在啊。” 态度挑不出错,眼神却飞快地掠过德胜那张故作淡定的胖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瞧,今日我也有消息可以给大小姐传了!皇上第一日便送了玉如意,这消息怎么也能得个半分吧? 德胜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嗯,你来送如意,咱家来送陛下赏赐的衣裳。” 他特意加重了“衣裳”两个字,眼神瞟向旁边托盘里那件华美异常的宫装,带着点炫耀——看见没?咱家送的才是重点! 德才没管他师傅,这两日二人各种竞争,他开口道:“娘娘,陛下还有句话让奴婢带给您。” “公公请讲。” 德才清了清嗓子:“如妃肤白胜雪,清雅脱俗,此宫装最是相配,今日定要换上它。” 谢奴儿看着那件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的宫装,又听着德才传来的话,心底更是奇怪了。 一件宫装,要两个公公传话今日定要穿上。 这宫装有什么秘密不成? 陛下…似乎对这衣裳有着某种异常的执着?此事会不会是绩效? 没错,刚被洗脑的谢奴儿,现在长了个绩效脑袋,连入宫的紧张感都驱散了不少,现在她就当自己在工作! 她压下心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喜悦:“臣妾…遵旨。谢陛下厚爱。” 德才完成了任务,又对谢奴儿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德才一走,殿内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人”的状态。 德胜看着那件宫装,眼微微眯起,压低声音对谢奴儿道:“娘娘,陛下对这件衣裳…似乎格外上心。您待会儿换上,去陪陛下时,务必…留意陛下的神情举止。若有任何异常…” 他做了个“记下”的手势。 谢奴儿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初生牛犊不怕死的光:“公公放心!我明白!” 绩效!观察皇帝的反应! 这任务,她接了! 德胜看着谢奴儿这副斗志昂扬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 新人嘛,就得给点盼头,再说了这盼头又不假,今年回西寒养老的,听说日子过得赛神仙呢! 云棠苑内,灯火亮起。 那件宫装,静静地躺在托盘里,如同一个美丽而危险的谜题。 夜幕沉沉,宫灯次第燃起。 巨大的浴桶里,热气氤氲,漂浮着各色名贵香花。 谢奴儿浸泡在温热的水中,任由宫女们用沾满香膏的丝瓜络,轻柔地擦洗她每一寸肌肤。 水汽蒸腾,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唯有一双杏眼清亮得惊人,映着跳动的烛火,没有丝毫新妃侍寝该有的羞涩或忐忑,反而冷静得像是在计算一场交易的成本与收益。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皇帝裴琰今日翻她的牌子,是因为被她谢奴儿本人的魅力所倾倒。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大小姐让她学的是义母,猜也能猜出来,皇帝应该是对义母有什么感情。 更不会像那些话本子里写的傻女子一样,幻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获得什么帝王真情。 她所求,从始至终,都清晰无比—— 权柄! 足以让她在这深宫立足、不被随意践踏的权柄! 足以让她活得有尊严、甚至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匍匐在地的权柄! 而现在,有一个更大的目标出现了,宫中的权利又有什么重要的! 没看那洒扫院子的太监,等级都比自己高吗! 她要努力! 在大小姐那爬得更高! 成为真正的心腹! 第114章 侍寝 “娘娘,时辰到了。” 宫女的声音恭敬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奴儿敛去眼中所有的锋芒,任由宫女将她从水中扶起。 温软的锦缎浴巾裹住她湿润的身体,吸去水珠。 接着,是更繁复的步骤——柔滑如丝的里衣一层层穿上,长发被精心擦干、梳理、挽起,簪上几支素雅的珠钗。 最后,两名健壮的嬷嬷上前,用一床簇新的、熏染着龙涎香的锦被,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素净却难掩丽色的脸。 像一个等待被呈上的贡品。 她并没有穿皇帝给他安排的衣裳,要反其道行之,才能得到线索,她拒绝换上的时候,宫中专管侍寝的姑姑竟然没有阻止,她都忍不住去猜测,这会不会也是大小姐的人? 看到自己被裹成这样,谢奴儿闭上眼,压下心底那一丝屈辱感。 这就是规矩,深宫的规矩,皇帝的规矩。 锦被包裹的身体被稳稳抬起,放置在特制的步辇上。 步辇移动,穿过一道道深邃的宫门,最终停在皇帝寝殿的侧门外。 德胜早已候在门外,见步辇到来,脸上堆起熟练而谄媚的笑容,声音尖细:“如妃娘娘到了?快请进,陛下已在里面等着娘娘了。” 谢奴儿心头一跳。 已经在等着了? 这不合常理! 按照宫中旧例,皇帝翻牌子后,通常是妃嫔先行梳洗妥当,被裹送入寝殿,在龙床上安置好,皇帝才会姗姗来迟,享受那份予取予夺的掌控感。 像今日这般,皇帝竟比她这个侍寝的妃子来得还早…简直是闻所未闻... 锦被被小心翼翼地抬入温暖的寝殿内室。 门在身后合拢。 殿内并未点太多灯烛,只在内室的龙榻附近燃着几支粗大的红烛,光线昏黄暧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 谢奴儿被轻轻放置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嬷嬷们手脚麻利地将裹着她的锦被解开、收走。 她身上只着轻薄的素色里衣。 按照规矩,此刻她应该闭着眼,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顺从,静静地等待着帝王的临幸。 然而,谢奴儿却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飞快地扫过内室。 只见不远处,那巨大的紫檀木龙案旁,背对着龙床的方向,一个穿着明黄寝衣的挺拔身影正负手而立。 裴琰。 他竟然真的在这里! 而且看样子,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他并未转身,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凝视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画,又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昏黄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等什么? 谢奴儿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兴奋。 大小姐的绩效任务就在眼前! 观察他!记录他!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温顺一些,目光却牢牢锁定着那个背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时间,在这死寂而压抑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更衬得寝殿内落针可闻。 裴琰依旧没有转身的意思。 他就那么站着。 像一尊雕塑。 唯有那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捻动一下。 谢奴儿有点着急了,自己到底是该开口,还是该继续等着? 谢奴儿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不行!不能被动等待!绩效要靠自己争取!情报要主动挖掘!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演技,掐着嗓子,发出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轻唤,那声音柔美至极: “陛下…”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寝殿里异常清晰。 那尊凝固的背影,猛地一震! 仿佛沉睡的凶兽被骤然惊醒! 裴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保养得宜、依旧俊朗威严的面孔。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龙床上那个仅着素衣、长发披散的女子时,那张脸上表情变了! 不是因为情欲。 不是因为惊艳。 而是失望和怒火! 那眼神里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厌恶,还有一种完美计划被打断的暴戾!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裴琰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悦和质问! 他目光如刀,扫过谢奴儿身上那套素净的里衣,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谢奴儿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她被吓到了。 但同时,她心中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果然! 果然那衣裳就是有问题!! 他等的根本不是她这个人!他等的是穿着这件衣裳的她! 若是没有猜错,这个颜色是义母喜欢的,因为大小姐也喜欢穿这个颜色的衣裳,曾说过,母亲最爱青色! 之前倒是没有联想到,如今一看,应当就是这样了! 若真是这样,那... 太恶心了! 替身就算了,现在是让她扮演义母! 这皇帝脑子有病吧! 这个猜测让她一时浑身发寒,但与此同时,她脑中又狂喜! 这绝对算是重大发现!! 绩效!大把的绩效分在向她招手! 这绝对是一条情报!而且和义母有关! 但拿到绩效的前提是,自己得活着。 电光石火间,谢奴儿的脸上瞬间切换成惊恐和无措,眼圈瞬间泛红,泫然欲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委屈: “陛下息怒!臣妾…臣妾该死!臣妾见陛下久候,心中惶恐,以为…以为陛下嫌臣妾动作迟缓…故而…故而…” 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把没来得及换衣裳的锅甩了出去,又显得楚楚可怜,“臣妾这就去换!立刻就去换陛下赏赐的那件宫装!求陛下…莫要厌弃臣妾…” 她挣扎着就要从龙床上爬起来,动作慌乱又娇弱,将一个害怕被君王厌弃的妃嫔演得入木三分。 裴琰那冰冷暴戾的眼神,在听到宫装几个字时,波动起来! 那怒火,被渴望所取代! “等等!” 他猛地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急促。 脸上的怒容收敛了几分,但那种审视物品般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谢奴儿身上。 “不必起身了。” “就在这榻上…换给朕看。” 轰——! 谢奴儿只觉得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 在龙床上…当着他的面…换?! 这已经不是物化,这是赤裸裸的亵玩和羞辱!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瞬间涌上喉咙!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干呕出来! 藏在锦被下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羞涩的表情。 “是…臣妾遵旨…” 不做说不定会被厌弃,就没有再为大小姐效力的机会。 这条路也是自己选的,再恶心,也要走下去。 心中虽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地发抖。 这便是大庆的帝王吗? 对女子没有丝毫的尊重,像是对待一个物件... 此刻,她才算明白,教她的周嬷嬷说的那句话——到了宫里,就将自己当做只服侍帝王一人的青楼女子,没有爱,也得不到爱,用肉体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时她觉得嬷嬷说得是不是太过分了,此刻,嬷嬷当初说的话,才让她清醒了几分,简直是真理。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将床边早已备好的那件碧宫装拖到了锦被之下… 这件衣裳,将是她谢奴儿,踩着变态往上爬的台阶! 绩效分,她刷定了! 第115章 反胃 寝殿内,红烛摇曳。 龙榻之上。 一个扮演替身的女子,在帝王灼热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脱下自己的素衣,再换上那件华丽的宫装… 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却掩盖不住那份令人作呕的欲望。 谢奴儿咬着牙,感受着那冰凉滑腻的料子贴上肌肤的触感,如同毒蛇缠身。 寝殿内烛火被尽数吹熄,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那件宫装被裴琰一层层亲手脱下。 半个时辰后,谢奴儿躺在宽大冰凉的龙床上,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 身上仅剩的薄绸寝衣敞开着,露出大片细腻冰冷的肌肤。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裴琰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正在她肩头、手臂上游移抚摸。 那触感,如同某种阴湿洞穴里爬行的冷血动物。 每一次触碰,都激起她皮肤上一片细密的疙瘩。 恶心。 她死死咬住下唇,藏在锦被下的手,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不能动。 不能反抗。 甚至…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 要保命,要向上爬! 但谁知道刚刚她听见裴琰喃喃的那些有关义母的话时,心中有多恶心! 义母都去世了,还要被意淫亵渎! 但这是绩效,也是向上爬的路,她要忍住。 谢奴儿在心底疯狂地嘶吼,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她闭上眼,调动起毕生所学的演技,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甚至还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讨好意味的嘤咛。 裴琰的动作似乎因为这声迎合而顿了一下。黑暗中,谢奴儿能感觉到他俯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如月…” 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里带着满足。 “朕知道…你心里苦…” 那语调,深情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放心…这一次…朕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谢奴儿听得浑身汗毛倒竖! 这是个疯子! 她强忍着扇他一耳光的冲动,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温柔,甚至微微侧过头,似乎在羞涩地躲避他灼热的目光,实则是不想再对上那双眼睛。 裴琰似乎将她的沉默和闪躲当成了某种回应,或是娇嗔。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害羞…” 他喃喃着,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肌肤,却转而抚上她的脸颊。 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描绘着她脸部的轮廓,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梁,再到柔软的唇瓣… 动作轻柔,仿佛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谢奴儿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有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爬行! 她在心中疯狂咆哮:绩效!绩效!!!为了绩效!老娘忍了!!! 她甚至强迫自己微微仰起脸,迎合着他手指的触碰,从喉咙里挤出更加甜腻的的哼声。 这份顺从显然极大地取悦了裴琰。 他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俯下身,带着浓郁龙涎香气的、沉重的身躯彻底覆盖下来! 如同山岳倾塌! 冰冷坚硬的龙床,沉重滚烫的躯体,瞬间禁锢了谢奴儿所有的空间! 窒息感! “唔…”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她紧咬的牙关里逸出。 裴琰的动作猛的一顿! 覆盖着她的身躯瞬间变得僵硬! 黑暗中,谢奴儿清晰地感觉到他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以及那瞬间变得冰冷的目光! 糟糕!失控了! 谢奴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犯了大忌! 在皇帝沉溺于替身美梦时,她这个赝品竟然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这等于戳破了他精心营造的假象! “你…” 裴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不愿意?” 只需一个字答错,等待她的可能就是雷霆之怒!甚至…死亡! 电光石火间! 生死一线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恐惧! 德胜告诉她的大小姐规则如同救命稻草般在脑中炸开——扮演! 完美地扮演那个影子! 这只是扮演罢了! 谢奴儿猛地睁开眼睛! 在黑暗中,她强迫自己做出一种迷离失神的状态。 然后,她抬起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抚上了裴琰的脸颊!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陛…陛下…” 她的声音破碎,却又带着一丝嗔怪,“您…您压疼我了…” 她眼眶瞬间蓄满泪水,声音带着哭腔,“您…太强壮了…” 裴琰那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火,在对上那双蓄满泪水、写满委屈的眸子时,瞬间消了气! 那感觉又回来了。 “是朕不好…压疼你了?朕…朕轻点…” 他手忙脚乱地减轻了压制她的力道,甚至还下意识地用指腹笨拙地去擦拭她眼角的泪珠。 危机解除! 谢奴儿在心底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寝衣。 接下来的时间,对谢奴儿而言,是一场漫长的酷刑与演技的考验。 时间在黑暗中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酷刑般的纠缠终于结束。 裴琰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沉重的身体终于从谢奴儿身上翻落,躺倒在龙床的另一侧。 寝殿内,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浓烈的龙涎香混合着情欲过后的浊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谢奴儿如同刚从溺水中被捞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脱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僵硬地躺着,望着头顶那一片模糊奢华的帐顶,眼神空洞麻木。 直到现在,她才真切地品尝到,爬上权力阶梯需要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 耳边传来裴琰翻身的声音。 谢奴儿心头猛地一紧!难道还没结束?! 然而,裴琰只是侧过身,一只手臂极其霸道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强硬地拖进自己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间。 黑暗中,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如月…朕终于…得到你了…这次…再也不会让你逃了…” 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占有欲。 夜,还很长。 权力之路,注定铺满荆棘与肮脏。 她谢奴儿,记下了。 第116章 伴君如伴虎 寝殿内,厚重的织金帐幔低垂,依旧隔绝着外面渐亮的天光。 昨夜那股情欲后的浊气还未散尽。 谢奴儿其实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真正睡着过。 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每一处关节都酸涩疼痛,尤其是腰腹间,稍微动一下都不适。 皮肤上残留的触感和味道让她胃里一阵阵发紧。 她就那么僵直地躺着,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空洞地望着帐顶,听着身侧裴琰平稳深沉的呼吸声。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窗外传来了沉闷的钟声——该是早朝的时辰了! 谢奴儿几乎是立刻支棱起了耳朵,她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看向身旁依旧沉睡的帝王。 她只觉得恶心,恨不得他立刻从自己身边消失! 她屏住呼吸,试图将身体从那箍着自己腰身的手臂下挪出来。 “嗯…” 裴琰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刚睡醒,他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温柔的眷恋,喃喃道:“如月…再多陪朕一会儿…” 谢奴儿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又是义母! 这个疯子还没醒透?! 裴琰说完那句话,手臂一收,将她更紧地搂回怀里! 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肩膀,鼻尖蹭着她的颈窝,像只餍足后赖床的大型犬,闭上眼竟有继续酣睡的架势! 早朝! 早朝要开始了! 谢奴儿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里! 开什么玩笑?! 她才进宫第一天! 侍寝第一晚! 皇帝就为她不上早朝了?!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她谢奴儿的名字前立刻就会被冠上祸水、妖妃的头衔! 唾沫星子能把她活活淹死! 那她还没开始奋斗,就直接被开除了! 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文官御史… 所有人都会瞬间将矛头指向她! 她才刚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落脚,脚跟还没站稳,就要背上魅惑君王、荒废朝政的滔天罪名?!这 简直是自杀! 不行!绝对不行! 绝不能让这昏君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 谢奴儿强迫自己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温柔。 “陛下…陛下…” 她用娇柔的嗓音轻唤,“时辰…时辰不早了…您该…该起身准备早朝了…” 她甚至伸出指尖,轻轻推了推裴琰的胸膛,力道柔弱得像是在撩拨。 裴琰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他睁开眼,刚才那点温柔眷恋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打扰的不悦。 他盯着谢奴儿的脸,声音带着不耐:“怎么?朕想多陪陪爱妃,爱妃这是…在赶朕走?” “别的嫔妃,若是能让朕留恋床榻,误了早朝…那可都是引以为傲、恨不得立刻传遍后宫的殊荣!怎么到了爱妃这里…” 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愠怒,“你反倒如此忌惮?这般急着把朕往外推?” 他的手猛地攥住了谢奴儿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她骨头生疼! “爱妃…你告诉朕…你如此害怕…莫不是…心里根本就没有朕?!”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谢奴儿耳边! 没有他?! 她恨不得他立刻原地消失! 但这能说吗?! 说了就是找死! 电光石火间! 求生本能和演技宝典瞬间接管了大脑! 只见谢奴儿眼眶瞬间就红了! 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不是演的,是手腕被捏得太疼憋出来的! “陛下冤枉啊!” 她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臣妾…臣妾恨不能日日夜夜都守在陛下身边!一刻也不分离!可是…可是…”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无助,像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陛下您想想…您是九五之尊!是大庆的君王!若是因为臣妾…误了早朝…那些大臣们…那些史官们…会怎么说臣妾?!” 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场景,“他们一定会骂臣妾是祸国殃民的妖妃!是迷惑君王的狐媚子!他们会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臣妾头上!恨不得…恨不得立刻把臣妾拖出去斩了!” 她说到这里,仿佛悲痛欲绝,猛地扑进裴琰的怀里,紧紧揪住他寝衣的前襟,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陛下…臣妾不怕死…臣妾只怕…只怕再也见不到您了!若是…若是他们逼着陛下把臣妾赶出宫去…或是打入冷宫…臣妾…臣妾还怎么活啊!与其那样…臣妾…臣妾宁可现在就死在陛下怀里!” 她抬起泪痕遍布的小脸,痴情地看着裴琰,“陛下…您…您能明白臣妾的心吗?臣妾…是怕失去您啊!!” 这一番哭诉,声情并茂! 将一个深陷情网、又怕被拆散的痴情女子演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最后那句“怕失去您”,精准地戳中了裴琰内心最深处的病态占有欲——他不能容忍“林如月”再次离开! 果然! 裴琰攥紧的手腕瞬间松开了! 他脸上的冰寒和不悦如同被暖阳融化的积雪,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得意和温柔! “原来…爱妃是怕这个!” 他恍然大悟般地低叹一声,看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女人。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谢奴儿脸上的泪痕,目光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有朕在,谁也动不了你!不过你刚入宫,确实不能让你背上这不好听的名号。” 他低头,在谢奴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自以为深情的吻,声音带着霸道: “好了,莫哭了,哭得朕心都碎了…” 他捧着谢奴儿的脸,语气转为安抚,“朕这就去上朝!让那些聒噪的家伙看看,朕精神好得很!看他们还敢不敢乱嚼舌根!” 说完,裴琰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扬声唤道:“来人!伺候朕更衣!” 厚重的帐幔被宫女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 天光泄入。 谢奴儿依旧保持着蜷缩在锦被里的姿势,脸上泪痕未干,眼神满是疲惫。 伴君如伴虎,此话当真不假。 她想找德胜公公取经了。 第117章 请大军 午后,烈日高照,却照不进瑞雪楼。 谢桑宁指尖捏着一张薄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密信,信纸边缘被她捏得微微发皱。 如冬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小姐脸上的表情,那是只有气到极致才会有的。 她们这时候敢发出动静,免不了会被波及。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小姐嘴毒,脾气也大,对待他们也是如此,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对他们撒气,但他们没有人有怨言。 这就是小姐,虽不完美,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密信的内容,是谢奴儿找到德胜,用隐秘渠道用最快的速度送出来的。 详细描述了昨夜养心殿内,谢奴儿侍寝的全过程——从裴琰对那件宫装的异常执着,到他将谢奴儿当做林如月替身的病态行径,包括说的话,再到今晨谢奴儿如何险险避开妖妃祸水的污名…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她唇间溢出,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恶心! 意料之中。 裴琰那点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她早就洞若观火。 将谢奴儿打造成酷似林如月的影子送进宫,本就是她精心策划的一步棋。 可当这肮脏细节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那厌恶,还是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这裴琰,变态的程度连她都未预料! 那是她的母亲! 她已经去世了!不该被如此亵渎! 谢桑宁缓缓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 她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林如月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娘…您别怪我…” 谢桑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刺痛,“女儿不孝…用了这种下作手段…但女儿发誓!女儿一定让那禽兽付出代价!一定…找到您!让您入土为安!”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只剩下决绝和恨意! 最重要的,是找到母亲的尸骨! 德胜那边关于秋嬷嬷的调查还没有回音。 皇后萧凤仪若真将母亲的遗体丢弃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风吹雨打… 那皇后…就也该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胸中翻腾的恨意和恶心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既然裴琰这个老东西这么喜欢恶心人… 那她谢桑宁,不介意也给他找点乐子! 她提起笔,铺开一张素笺。 没有华丽辞藻,没有寒暄问候,笔锋凌厉如刀: 「父亲亲启: 京中诸事已稳,勿念。儿唯念父亲戍边辛劳,将士思乡心切。归期将近,请父亲携二十万西北儿郎,同归金陵。一则为将士请功封赏,二则壮我谢家声威,震慑宵小!万勿推辞,儿意已决。 女桑宁敬上」 二十万! 如冬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将军与小姐商议回京事宜,将军顾虑重重。 京城是天子脚下,皇帝本就对西北军权忌惮如虎。 将军原计划只带五万精锐亲兵返京,已是顶着巨大压力。 这五万人马,更多是象征意义,表明谢家军威犹在。 五万,皇帝尚能勉强容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十万?!! 这简直是把西北大营的精锐主力全拉到了金陵城外! 这哪里是壮声威?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兵临城下! 是把明晃晃的刀子直接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小姐这是…要捅破天啊! “小姐…” 如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二十万…是否太…扎眼了?陛下那边…” “扎眼?” 谢桑宁放下笔,拿起素笺轻轻吹干墨迹,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我要的就是扎眼!扎得他坐立不安!扎得他夜不能寐!”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父亲担心带兵多了,皇帝会拿我这个留在京城的女儿撒气,所以只肯带五万。可他忘了,如今我谢桑宁,已经没有人能欺负了!” “我的底气,不仅有父亲,更是我自己。” 她将信笺折好,递给如冬: “皇帝动我?他敢吗?他拿什么动我?西北几十万虎狼之师,只听我父亲号令,只要我父亲一日手握兵符,只要那二十万大军一日陈兵城外,皇帝他…就只能忍着,憋着。” “就算没有父亲,他若动我,若是将我逼急了,我甚至可以大张旗鼓地屯粮给皇帝看!我一屯,别的豪族世家会不会也跟着屯?我拉高粮价,遭罪的除了百姓,还有他这个皇帝。他照样只能憋着忍着,还要日日猜测屯粮的意图!” 什么祸不及百姓,在谢桑宁心中,着实没有这个想法。 她不是圣人,若有人阻挡了她的利益,或是复仇的步伐,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的武器。 她写桑宁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百姓遭殃,那是他裴琰的百姓,那是他作为皇帝该解决的事情。 若是自己屯粮,导致粮价上升,裴琰应该反思为何大庆没有足够的粮食?是不是他不够努力?又是为什么会逼得她反抗?是不是他裴琰做了什么错事? 谢桑宁从不内耗,就像现在。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裴琰接到父亲率领二十万大军即将抵达的奏报时,那张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震惊?暴怒?恐惧?还是无能狂怒? 想想就…痛快! “况且,”谢桑宁话锋一转,眼底掠过一丝凝重,“谢奴儿在宫里的处境…比预想的更险恶。” 裴琰的变态程度超出了她的预估。 一个沉迷于母亲、行事癫狂的帝王,本身就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 谢奴儿再机敏,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也脆弱得如同瓷器。 “二十万大军压境…就是悬在皇帝头顶的剑。他只要没疯透,就该明白,动谢奴儿,就是动我谢桑宁,动我谢桑宁…他就要掂量掂量,他那把龙椅,还想不想坐得安稳!” 这是警告! 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警告! 用二十万把刀,告诉裴琰那个老变态:她谢桑宁的人,不是他可以随意亵玩的玩物! “把这封信,用最快的渠道,送到父亲手上。告诉信使,十万火急!” “是!”如冬双手接过信笺,只觉得这薄薄的一张纸重逾千斤! 她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脚步无声却迅疾地消失在门外。 瑞雪楼内,重归寂静。 谢桑宁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洒在庭院里盛放的石榴花上,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如同…即将泼洒的鲜血。 她静静地站着,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深处,看到了那个在刀尖上起舞的女子谢奴儿。 “谢奴儿…”她低声自语,“路是你自己选的。我能为你做的…就是用二十万大军,给你在龙潭虎穴里一道暂时的护身符。” 至于这护身符能撑多久… 谢桑宁的眼神骤然转冷。 那就要看裴琰那个老东西,识不识相了! 若他再做了让自己生气的事情,执意找死… 她不介意为他送葬。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的雕花。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18章 出嫁 金陵城东,一座临街的三层茶楼,此刻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门楣窗棂,透着一股子与周遭茶香书卷气格格不入的喧嚣喜庆。 二楼最宽敞的雅间,被临时充作了闺房。 谢无忧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妆容精致却毫无喜气的脸。 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从茶楼出嫁。 整个金陵,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憋屈吗? 当然憋屈! 她本该从镇国将军府那高门大院的闺阁里,风风光光地嫁入永宁侯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在一个迎来送往、满是铜臭味的茶楼里,等着被抬走! 恨吗? 当然!她恨谢无虑的算计,恨父母的凉薄,恨卫子恺的虚伪,恨谢桑宁抢走她的一切! 如今这身嫁衣,是她得来的唯一的东西。 她要死死捏在手中。 她要学那谢奴儿对待大皇子的样子,她要复他们算计自己的仇,她要让侯府不得安宁! 只要她嫁进去,那便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到时候,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谁也不能再随意欺辱她! 就连谢桑宁也不行! “姑娘,吉时快到了。” 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婆子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脸上堆着笑。 这是茶楼老板王富花钱请来的,专门给谢无忧送嫁。 另外几个婆子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嫁妆,那是几口同样贴着大红喜字、却明显透着几分寒酸气的箱子。 谢无忧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镜中自己身后的年轻男子。 那是茶楼老板王富的独子,王金宝。 他此刻正紧张地搓着手,按照规矩,待会儿将由他充当兄弟,背谢无忧上花轿。 认王富当义父,让王金宝背她出门…这是王富笑眯眯的提出的条件。 话里话外透着施舍——你谢无忧名声臭了,亲爹娘兄弟靠不住,我王富不嫌弃,愿意给你这个体面,但你得认下我这门亲。 谢无忧气急了!她堂堂谢家女,竟要认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做父? 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她能如何? 好的门第重名声,她谢无忧如今在金陵的名声,比那阴沟里的烂泥好不了多少。 谢家早已将她弃如敝履。 除了这想攀附将军府权势的王富,还有谁愿意沾她这身腥? 还有谁肯给她一个看似体面的送嫁? 至于回去找王氏他们,那更是不可能! 忍! 为了踏进永宁侯府的大门,这点屈辱,她咽了! 义父就义父!权当是雇了两个戏子,陪她演完这场出嫁的戏码!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哭嚎和男人的咆哮。 “让我进去!我是无忧的亲娘!我要送我女儿出嫁啊!” 是王氏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滚开!你们这些下贱东西!敢拦我?我是谢无忧她爹!她身上流着我的血!今日这杯女婿茶,老子喝定了!” 谢承宗的怒吼震得楼板都仿佛在颤。 谢无忧眼神一冷,他们还有脸来?! 现在倒是知道后悔了?算计自己,让自己给他们儿子铺路的时候呢? 守在楼梯口的茶楼伙计和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死死拦着,不让谢承宗和王氏冲上来。 王富腆着肚子站在楼梯口上方,脸上挂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 “谢老爷,谢夫人,消消气,消消气!不是不让您二位进,实在是无忧亲口吩咐的!她说…从今往后,与二位恩断义绝!让二位守着好儿子好好过日子!这送嫁就不劳烦二位了!” “放屁!” 谢承宗气得满脸通红,跳脚大骂,“她是我生的!她身上流着我的血!她说断就断?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知廉耻、死皮赖脸硬嫁的贱货!要不是老子生了她,她能攀上侯府的高枝?现在翅膀硬了,想甩开老子?门都没有!” 他越骂越难听,唾沫星子横飞:“王富!你个下九流的商贾!别以为认了她当义女就能攀上将军府!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让开,不让老子进去喝这杯女婿茶,老子就坐在这大门口!我看她谢无忧怎么嫁出去!我看卫子恺敢不敢从老子身上跨过去接亲!” 谢承宗是彻底不要脸了! 他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谢无虑功名被褫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别说光宗耀祖,连养活自己都难! 而谢无忧这个被他舍弃、被他唾骂的女儿,却摇身一变,马上就要成为永宁侯府的将军夫人! 这泼天的富贵,本该有他谢承宗一份! 他怎么能甘心被排除在外? 今日这杯象征岳父地位的女婿茶,他喝定了!喝了这杯茶,他谢承宗就是卫子恺的老丈人!走出去谁不高看一眼? 楼下的吵闹清晰地传进雅间。 王富的儿子王金宝吓得脸都白了,那几个婆子也面面相觑,惴惴不安。 谢无忧缓缓站起身,嫁衣的裙摆拖曳在地。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目光看向楼下那对如同跳梁小丑般的父母。 王氏还在哭天抢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承宗则像个泼皮无赖,叉着腰堵在茶楼正门口,一副“老子不走,看你们能奈我何”的架势。 “这婚事,是府尹衙门白纸黑字判下的!是皇上金口玉言点了头的!他谢承宗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拦?”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旁边王金宝和几个婆子耳中: “他敢用他那条贱命,去碰一碰皇上的金口玉言,碰一碰朝廷的法度吗?除非他活腻了!” 这话如同定心丸,王金宝和婆子们脸上的惶恐瞬间褪去不少。 对啊! 楼下,谢承宗还在叫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王富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正想招呼护院强行把人拖走招呼护院强行把人拖走。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声! 喜庆的唢呐吹得震天响! 迎亲的队伍,终于来了! 只见长街尽头,一队鲜衣怒马、披红挂彩的队伍缓缓行来。为首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身大红喜袍的卫子恺。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虽面无表情,但这颜值倒是弥补上了这一点,仿佛一个完美的新郎官。 然而,当队伍行至茶楼前,看到堵在门口、状若疯癫的谢承宗和王氏时,卫子恺表情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厌烦!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19章 拜堂 娶谢无忧,本就是被逼无奈,是永宁侯府为了保全名声不得不咽下的苦果! 如今,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她这如同市井泼妇般的爹娘闹场! 这简直是把他卫子恺和永宁侯府的脸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他勒住马,没有立刻下马,也没有说话。 只是那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茶楼门口,谢承宗看到卫子恺,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又委屈的嘴脸,扑到马前: “贤婿!贤婿你可来了!你看看!你看看这茶楼的狗东西!还有谢无忧那个不孝女!他们拦着不让我和你岳母进去送嫁啊!这…这成何体统!贤婿,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王氏也扑过来,哭嚎着:“子恺啊!我的好女婿!无忧她不懂事,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可是你的岳父岳母啊!” 卫子恺只觉得憋屈至极!看看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地看热闹人群,他恨不得立刻调转马头就走! 这婚,不结也罢! 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恶心,声音带着疏离: “吉时已到,请莫要误了时辰。” “不行!” 谢承宗哪里肯罢休,他今天不喝到这杯茶,不坐实了这岳父的名分,是绝不会走的! “贤婿!今日这杯茶,必须在这里喝!这是规矩!她谢无忧不认我这个爹,难道你也不认我这个岳父吗?没有我,哪来的她?没有她,你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他这话说得极其无耻,仿佛谢无忧是什么稀世珍宝。 卫子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僵持到极点之时—— 茶楼二楼那扇窗户,“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谢无忧一身嫁衣站在窗前。 她的目光落在了谢承宗和王氏那两张写满贪婪和丑恶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 “谢承宗,王氏。我谢无忧,今日在此,与尔等恩断义绝!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生,不用你们养!我死,不用你们葬!你们的好儿子谢无虑,才是你们的命根子!抱着他,好好过你们的下半辈子吧!若再纠缠,那我便去告官!” 谢无忧的目光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卫子恺: “卫子恺!吉时已过!你还要在下面看戏看到几时?!这亲,你到底娶是不娶?!” 卫子恺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 他堂堂将军,竟被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如此呵斥质问! “娶!”卫子恺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猛地翻身下马! “拦住他们!” 他对着迎亲队伍里的侯府护卫厉声喝道,指向还想扑上来的谢承宗和王氏。 几个如狼似虎的护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哭嚎挣扎的谢承宗和王氏架开,拖到了一边。 卫子恺看都没再看那对“岳父母”一眼,他整了整身上刺目的喜服,脸上挂起僵硬的笑容,抬步,朝着茶楼大门走去。 茶楼内。 王金宝蹲下身。 谢无忧面无表情地伏上他那并不宽厚的背脊。 —— “起——轿——!” 唢呐锣鼓声重新喧嚣起来,却吹打不出半分喜庆。 花轿被抬起。 卫子恺翻身上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夹马腹,当先而行。 迎亲的队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缓缓驶离了茶楼,朝着永宁侯府而去。 轿内。 谢无忧端坐着,正闭着眼。 这个她曾经日日期待的日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这场婚事像个笑话。 她要嫁的人根本不爱她,父母也是吸血的臭虫! 未来的日子仿佛一眼就望得到头,她知道,上次那么一闹,卫子恺一定会娶自己,但娶回去后会怎样对待自己,关上门来便只有自己知道了。 但这是她唯一的路,成为官家女子是她的执念,她因为身份,在这金陵没少被嘲笑。 谢无忧睁开眼,眼里再次充满了憧憬。 只要嫁过去,就是官家女子了,她就能得到自己一直以为梦寐以求的身份。 至于过去后的日子会如何,不是她现在能考虑的了。 轿子微微摇晃着,驶向了那座注定无法平静的深宅大院。 永宁侯府门前,张灯结彩。 朱漆大门洞开,管家带着仆役们站在阶前,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恭敬笑容。 然而,当花轿在侯府正门前落下时,管家和仆役们还是没忍住,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 侯府谁不知道,这谢无忧是如何得来这婚事的。 从来只见过男子强娶,还没见过女子强嫁。 着实是不要脸。 侯府里,没有震天的鞭炮,没有喧闹的喝彩,仿佛敷衍了事。 气氛透着尴尬。 轿帘掀开。 谢无忧自己走了出来。 她挺直背脊,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侯府的门槛很高,需要新嫁娘跨过火盆,再由夫君亲自牵引入内,以示夫家的接纳和妻凭夫贵的开始。 卫子恺站在阶上,一身绛红喜袍,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 他看着独自走下花轿的谢无忧,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竟连规矩也不懂。 卫子恺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伸出了手。 谢无忧抬起手,指尖轻轻搭在了卫子恺冰冷的手腕上。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 卫子恺的手腕几不可察地绷紧,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碰到。 两人貌合神离,如同被强行拴在一起的囚徒,在管家仆役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僵硬地跨过了象征驱邪避祟的火盆,迈入了永宁侯府那扇沉重的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雕梁画栋,庭院深深,处处透着百年勋贵的底蕴和威严。 仆役垂手伺立,无声无息。 正厅里,一片肃穆。 永宁侯卫铮端坐主位,面容严肃刻板,带着审视看着走进来的新儿媳。 侯夫人卫氏坐在下首,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微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目光扫过谢无忧时,带着一丝居高临下和轻蔑。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0章 纳妾 谢无忧的心一沉。 她虽有想过自己不受待见,但自以为是曾经那种唇枪舌战。 将军府一直是二房在管着,府中没有那么多规矩,谢家也算不上有底蕴的勋贵,全是靠谢震霆一人撑起来的。 谢无忧也是第一次正经感受到了真正的勋贵家族的气氛,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这些人光是用眼神,就足以让她难受,让她胡思乱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犯了错。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你,便让你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和嫌弃。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但若是谢桑宁在,一定会告诉她,这是霸凌的滋味。 谢无忧本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她若是被言语冒犯了,就能立马告去官府,问问对方是否是不想娶,若是不想娶,那就再掰扯一下当初是否和谢无虑合谋害她的名声的事!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质问,但这种无声的审视,让她突然有了恐惧和孤立无援感。 她想的计谋一个都用不上。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强迫自己站稳。 谢无忧真正面对这座深宅大院时,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高估了自己。 拜堂的仪式在进行。 司礼官高亢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里回荡。 “一拜天地——” 谢无忧僵硬地俯身行礼。 “二拜高堂——” 她对着主位上那两张冰冷的面孔深深弯下腰。 “夫妻对拜——” 她转过身,与同样面无表情的卫子恺相对而立。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从她这位夫君眼中看到了厌恶和冰冷。 弯下腰的那一刻,谢无忧只觉得一阵眩晕。 这真的对吗?嫁进来真的对吗? 礼成。 她被丫鬟引着,送往布置一新的新房——清晖院。 新房里倒是布置的一片喜庆。 红烛高燃,锦被绣枕,窗棂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看到这一切,谢无忧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忍不住去想,至少自己嫁给了全京城女子都想嫁的人。 至少,他们曾经也是有感情的。 无非再多些时间去培养罢了。 谢无忧没有意识到,从进了侯府开始,她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她从进来前的斗志昂扬,决定复仇,到现在的求全求稳,这就是上位者恐怖的地方。 外面隐约传来前院宴席的喧嚣,觥筹交错,笑声阵阵,那是属于卫子恺和他的亲朋的世界。 而她像个闯入者,被独自囚禁在这个华丽的囚笼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 红烛静静燃烧。 夜色渐深,前院的喧嚣渐渐散去,直至彻底沉寂。 谢无忧的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卫子恺…不会不来了吧? 新婚之夜,夫君不入洞房。 这对任何一个新嫁娘而言,都是莫大的羞辱! 这会让所有人看不起!甚至是奴仆!这让她如何在这将军府立起来! 她谢无忧再不堪,也曾是谢家女!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连新婚之夜都独守空闺!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双手紧紧攥着嫁衣的边缘,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在害怕。 就在这时——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锣鼓声! 虽然远不如白天迎娶她时的排场,但那象征婚嫁的喧天锣鼓和喜庆唢呐,却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无忧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月光下,只见侯府的侧门方向,一片灯火通明! 一顶四人抬的、装饰着粉色绸缎的精致小轿,正被几个喜气洋洋的婆子簇拥着,缓缓抬进了侯府! 轿子后面,还跟着几个抬着箱笼的仆役! 这阵仗…分明是在纳妾! 而且…是今日! 就在她谢无忧嫁入侯府的同一日! 深夜!从侧门!抬进来的妾! 谢无忧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死死扶住窗棂才没有倒下! 新婚之夜! 她的夫君,卫子恺! 不仅让她独守空房! 还在同一日!在她眼皮子底下用一顶粉轿从侧门迎进了一个妾室!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羞辱! “啊——!!!” 谢无忧再也控制不住! 积攒了一天的委屈、愤怒和恐惧如同火山喷发! 她像个疯子一样,猛地转身,扑向新房内那些象征着喜庆的摆设! 她抓起手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疯狂地砸!摔!撕!扯! 昂贵的瓷器在脚下碎裂,精美的丝绸被撕成破布,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卫子恺!你这个畜生!王八蛋!!” “永宁侯府!你们欺人太甚!!”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一边砸,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喊、咒骂! 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怨恨!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此刻,谢无忧的心态彻底崩了! 杀人不见血! 今日从入府到纳妾,这一切都是侯府对她的强嫁的报复! 她就是个被新婚丈夫在新婚之夜当面纳妾的可怜虫! 在真正面对这深宅大院杀人不见血的计谋时,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被夫为妻纲思想禁锢的女子, 想学谢奴儿,但她不知道的是,谢奴儿从不爱任何人。 谢奴儿只爱自己。 而谢无忧以为嫁了人,哪怕是为了复仇,也终究是对方的妇。 她的价值,她的尊严,似乎都系于那个男人是否垂怜,当这份垂怜变成赤裸裸的践踏时,她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崩塌了! 清晖院的巨大动静,很快引来了值夜的丫鬟婆子。 她们惊恐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摔打哭嚎的可怕声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推门进去触霉头。 “快去禀告世子爷!禀告夫人!”一个管事婆子反应过来,低声催促着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跑了。 新房内。 谢无忧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 嫁衣早已被扯得凌乱不堪,沾满了灰尘和泪痕。 发髻散乱,珠钗歪斜,脸上泪水混合着脂粉和灰尘,污糟一片。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还在因为激动而颤抖。 那刺耳的锣鼓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另一个院落停下。 隐约还能听到女子的娇笑声和下人们讨喜钱的恭贺声。 她输了。 在新婚的第一夜,就被彻底打落尘埃,碾碎了所有的骄傲和幻想。 复仇? 她现在连自己的尊严都守不住! 她算什么复仇者? 她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呜呜…呜…” 最初的歇斯底里过后,只剩下绝望而压抑的呜咽。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悄然熄灭。 但仍然没有任何人来。 黎明,似乎还很遥远。 瑞雪楼内,得了消息的谢桑宁忍不住蹙眉。 实在没用,第一天便废了。 她对着如春道:“倒是高估了她,但如今先让她过几日苦日子吧,也好杀杀她的心气。待几日后,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便去永宁侯府拜访拜访。” 拿谢无忧对付卫子恺实在容易,谢桑宁都有些舍不得直接放弃。 先让谢无忧过几日苦日子,看清自己的能力,再去给她当靠山,让她肆无忌惮地在永宁侯府作妖,最后随着侯府一起埋进地里。 想到这里,谢桑宁放下茶杯,轻笑出声。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