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绿茶高中生碰瓷的第N天》
1. 上车
酒馆后门的昏暗巷子,路灯映照雨丝,晕开一片昏黄,老槐树在风中簌簌作响,豆大的水珠落下。
“怎么?你身后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在这上班?”一个微胖男人眯起眼睛,油腻的目光越过牧元淮的肩膀,停留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要不……陪哥哥喝两杯?就赔了你俩这身衣服钱。”他咧开嘴笑时,脸上的肉褶子跟着抖了抖。
祝璟垂着眼睫,目光从对方沾泥的鞋尖缓缓打量到泛着油光的额头,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抹嗤笑转瞬即逝。
男人猝不及防撞上这道视线,神经一跳。
这小白脸的眼神……怎么阴森得跟毒蛇似的?
没等他看个清楚,一道惊雷炸响,“嘭”一声闷响几乎与雷声同时传来。
“你他妈——”
又是嘭的一声。
胖男人捂着瞬间肿起的左脸踉跄后退,一个趔趄,一屁股跌进积水里,溅起的雨水沾了满身。
牧元淮甩了甩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操……死穷逼……开个破电瓶车还敢跟老子动手!我他么不弄死你个傻——”
话音未落,牧元淮抬脚重重踹上他的膝盖,骨头咔嚓一下轻响,那人顿时惨叫一声。
“狗叫够了?”牧元淮语气没什么波动,揉了揉指骨,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衬得那双黑眸愈发凛冽。
他向来懒得废话,尤其跟这种人,能动手解决的,何必浪费口舌。
牧元淮目光扫过旁边晃动的树影,轻轻“啧”了一声。雨水浸透上衣布料的黏腻让他不太舒服,这架打得不划算。
半分钟后。
并不宽敞的巷子里倏地响起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拳头与皮肉相触的声响混杂在雨声中,时隐时现。
起初那男人还试图反抗,嘴里吐着污言秽语。当牧元淮的拳头再次砸在他颧骨上时,那些咒骂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求饶。
“我错了……别、别打了……”男人靠在墙角,蜷缩抱头,嚣张的气焰散了个干净,“衣服……我赔,你们俩的我都赔……”
牧元淮慢悠悠地蹲下身,指尖勾起地上那部沾了泥水的手机,用脏污的背面拍了拍对方红肿的脸颊:“早这么识相,何必吃这些苦头,浪费时间。”
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旁边电瓶车座位的鞋印上,喉间溢出一声轻嗤:“擦干净。”
“好、好……”男人顾不得脸上火辣辣,忙不迭起身,连滚带爬地扑向车子,拽起自己皱巴巴的T恤就往皮座上拼命擦拭。
微湿的车座被擦出急促的吱嘎声。
牧元淮盯着他的动作,蹙起了眉,正想阻止。
木制门边探出个脑袋:“牧哥回来了?哎,这两个人是谁?没见过啊”
门边身穿工作服的人名叫瞿荣,是身后这家颇有格调的小酒馆的调酒师。
而他口中那两位,一位站在牧元淮身后,高高瘦瘦的少年,身上一件蓝白短袖校服,神色很平静。
另一位则站在牧元淮前方两步远处,正狼狈地用衣服擦电瓶车座。
瞿荣顿了顿:“哇~”
牧元淮拧着眉头没回答,死死盯着电瓶车,被那家伙的衣服擦了两下,怎么感觉车座子更脏了。
拧眉之际,余光还瞥见一抹白,他终于想起了某人,偏头望向安静半天的祝璟:“看够没?”
祝璟眸子动了动。
不得不说他反应很快,当即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牧元淮:“哥哥手脏了。”
“滚,别瞎叫。”
“噢。”
说话间,胖男人青紫着脸回头,弯着腰:“擦、擦干净了,您看看。”
牧元淮言简意赅:“赶紧滚,以后别让我在这见到你。”
“那衣服……”
“闭嘴。”
牧元淮冷漠地蹦出一个词,说完绕过祝璟和门边的瞿荣,头也不回地走进后门。
-
进了屋内,灯光亮了,瞿荣这才发现牧元淮的裤子甚至衣摆上全是泥水,要说他是打架打的,那……
这学生仔身上怎么也全是泥水?牧哥顺道把他也给揍了???
瞿荣带着问题再次看向跟在牧元淮身后的少年。
他在这工作那么久,头一次见到长这么好看的人,鼻梁高,下颌瘦,那皮肤白得能发光!
“牧哥,刚才那男的……”
“打不死。”
“那他不会去报警吧?”
“报警?”牧元淮想象了一下那混混的模样,齿间溢出一声轻嗤,“他像守法公民?别一进派出所自己先被扣下。”
“……”瞿荣干笑,牧哥还是这么幽默,他指着白衣服的少年问,“那这位是?”
牧元淮脖子上挂了条白色毛巾,点开手机正编辑什么消息,百忙之中回答了一句:“不熟。”
瞿荣:“……”
不熟你带人家回来。
牧元淮想了想,头也没抬说:“给他找件衣服。”
“哦,”瞿荣点点头,也不多问,侧身就说,“那你跟我过来。”
祝璟的目光在牧元淮身上停留一瞬,又落到对方擦着头发的手背上,关节处泛红,打人打的。
“哎,你叫什么?”瞿荣问。
牧元淮莫名感受到了视线,回头恰好听见他回答。
“祝璟。”
-
牧元淮没瞎说,他跟这人确实不熟。
两小时前的医院,是他们的初见。
当时签完死亡证明的牧元淮,指骨串着车钥匙前后晃,散漫地往门口走。
任谁都不会觉得他刚从太平间出来。
虽说他跟牧兴文相看两相厌,但对于已经死了的人,无论生前关系好坏,脑子都会不受控制闪过他的生平。
比如牧元淮就想到了副驾驶跟牧兴文一同去世的女人。
甚至莫名想起那女人有个儿子。
牧元淮掀开厚重的门帘时,思绪还飘在车祸里。脚步刚转,猝不及防撞上了祝璟。
他猛地刹住脚步,视线恰好落在对方的校服上,“瑞阳一中”四个蓝色刺绣的字样印进眼中。
足足五秒,牧元淮才回神。
雨水正顺着少年的肩膀往下滴。
“不进去?”牧元淮话脱口而出。他皱了皱眉,对自己突然的多嘴感到意外。
男生后背靠着墙,周身笼罩湿意,似乎站在这有一会儿了,看打扮,还得是从学校连夜赶来的。
栽种在花坛的树木枝杈被风吹得乱颤,配上昏暗的路灯和无情的雨点,气氛愣是多了些凄惨的意味。
不对,牧元淮在心里否认,确切地说就是挺惨的。
高中生成年了吗?
少年垂着眼,个头很高,就这样靠在墙边,紧攥手机的指腹和脸色一样白。
鬼使神差,牧元淮想到了梅雨季节时常造访小巷的流浪猫。
牧元淮问完等了几秒,男生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默。
早知道不多嘴了……
牧元淮烦躁地顺了顺头发,恢复成事不关己的模样,掀起眼皮朝外看了看,似乎在观察雨势。
两秒后,侧身准备离开。
别说还没领证,就是领证了那女人的儿子跟他也没关系。
他闲得慌,管那么多。
转身的一瞬间,一道带着冷调的声音却倏然打断他的脚步。
陌生,沙哑,不轻不重却恰好落进牧元淮耳朵里。
“是谁开的车。”
附近没有第三人,这话在问谁不言而喻。
牧元淮脚步顿住,来不及思考他怎么认识自己,眉心快速蹙了一下:“牧兴文吧”
牧兴文在他眼里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但那女人和她儿子关系究竟如何,牧元淮不敢妄下定论。
而且……他瞥了眼对方,高是挺高,但看着像个弱鸡,大概他一拳下去能在地上躺半天。
空气沉默两秒。
高中生又开口了:“酒驾么?”
牧元淮:“……”
拐弯抹角,你到底要干什么直说吧。
酒驾的始作俑者不言而喻。
在牧元淮心里牧兴文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自然也不存在狗血的父债子偿戏码。
但这高中生的话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算了,陪你过去一趟呗。”牧元淮烦躁地挠头发。
他最烦自己这点,明明冷眼旁观就行了,偏偏总冒出一些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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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其妙的善心。
啧,他还是道德标准太高了。
牧元淮想了想,差点把自己逗乐了。
五分钟后。
牧元淮再次踏入刚离开的地下一层太平间。
太平间门口站着两个交警,年长的问身边年轻的那位:“不说这个,你电话打了没?”
年轻交警收回眼,举起忙音手机摇了摇:“刚拨。”
话音刚落,走廊上的牧元淮就听见身后某人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两位交警同时抬头,诧异地看向木着脸走回来的牧元淮。
年轻点的交警资历浅,脸上有点什么都藏不住,他指着牧元淮:“你怎么回来了?!我记得没打你电话啊……”
牧元淮无语一瞬,那么惊讶干什么。
他脚步挪了挪,让出位置,露出身后少年完整的身形,嗓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正主。”
空气短暂凝固三秒。
那交警在牧元淮看傻子的眼神中清清嗓子,掩饰尴尬。
加班太久,糊涂了。
还是那名资历较深的交警反应过来,挂断电话,调出身份比对了一下:“祝璟是吧?林晓晞是你母亲?”
祝璟?
牧元淮肩膀倚着墙,嚼了嚼这个名字。
祝璟愣了一秒,才点头。
“行,你跟我进来吧。”交警说完,目光落到牧元淮身上,“对了,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牧元淮瞬间站直身体,脱口而出,“人送到我就走了。”
牧元淮转身的工夫,祝璟把手机放回校裤口袋,拆台:“他父亲和我母亲是恋爱关系。”
牧元淮嗓子瞬间被鱼刺卡住了:“……”
“难道不是吗?”
在两位交警灼灼的目光中,牧元淮缓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从牙齿缝挤出一句:“你说得对。”
想揍人。
“难怪。”交警恍然大悟,偏头轻声细语交换着什么。
牧元淮臭着一张脸,捏了捏鼻梁,又不是他谈恋爱,反正他跟祝璟没关系。
他转身摆摆手:“走了。”
“诶,等等,你坐门口等他一下吧。”
坐门口,等谁?
牧元淮眉心一拧,转身:“我闲的?!”
“你俩应该认识吧,你都送人家过来了,人一高中生,你等他一下。”
牧元淮没接话,那俩交警直接把他给安排了。
牧元淮等着祝璟拒绝,毕竟对方主动拒绝比他说破嘴皮有含金量。
结果太平间的门一打开,祝璟一溜烟就跟在交警身后进去了。
牧元淮:“……”
他轻轻地“呵”了一声。
故意的,小小年纪心机深沉。
牧元淮是个不安分的,让他安安静静坐着等人比登天还难。
他在走廊到处转悠,不知道的以为逛商场呢,就差把窗户打开欣赏雨声了。
手续办完,交警带着人出来,映入眼帘便是拉着一张扑克脸的牧元淮。
交警收起笔假装没看见:“那这位同学交给你了,回去路上小心点,后续还有事的话我们会联系你们。”
说完在祝璟肩上拍了两下,像是安慰。
牧元淮心说我跟他回的是一个地方吗,还小心点。
走到医院大门口,牧元淮没好气地问:“你回哪?”
祝璟:“学校。”
“大晚上回学校干什么?”
“拿作业。”
牧元淮掏掏耳朵:“拿什么?”
“作业。”
“……”
牧元淮忍不住低声吐槽几句,要是回瑞阳一中的话,那他俩还真顺路。
鬼天气打不着车。
于是他板着脸:“跟上,坑我的事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去哪?”
“开车送你。”
三分钟后。
牧元淮脚步停了,祝璟也停了。
两人站在一辆海蓝色小电驴旁边,雨衣披在车身上,凹陷处积了一个小水洼。
牧元淮对准车头插入钥匙一拧,车灯闪烁,他嗓音冷酷:“上车。”
祝璟:“……”
2. 蕾丝
“他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拿个作业都不让进?”
“哎呀!”保安彻底服了,苦恼地拉长调子,“我也说了嘛,晚自习早下课了,走读生全回家了。别说走读生,今天周六,就连住宿生都走光了,你俩明天下午返校再来。”
牧元淮揉揉太阳穴:“他拿作——”
保安不为所动:“拿什么都不行,没得商量。”
牧元淮:“……”
说了半天,牧元淮烦躁地放弃了。
直到放弃他才反应过来,祝璟作业拿不拿跟他有毛关系,他搁这多费口舌,魔怔了。
牧元淮木着脸跟保安对峙两秒,轻轻抬手拍掉袖子上的水珠,转身拿起电瓶车上的雨衣准备离开。
他戴上头盔,没什么语气地问祝璟:“走还是不走?”
祝璟似乎没想到牧元淮会突然望过来,眼神微凛,收起眼底些许打量,问:“去哪?”
牧元淮跨上车座,他腿长,一双长腿曲着放。
“你家在哪,先说好远了不送。”牧元淮头也不抬,将冷漠贯彻到底。
等了半天,祝璟没吭声。
牧元淮向来没什么耐心,不客气地用脚踢了踢对方的球鞋,留下一条灰色水痕:“说话。”
祝璟刚要开口,暴雨唰唰落下,忽然变大的雨势就跟泼水似的,站在电瓶车旁边,且身上没雨衣的祝璟瞬间成了落汤鸡。
给口破碗,原地讨饭。
“鬼天气……”牧元淮顾不上问高中生的家庭地址,手忙脚乱扯雨衣,盖了祝璟一脸。
-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小毛驴在路上行驶,被一辆白车故意加速溅了一身水,好死不死就在巷子外的转角。
自己地盘都到了,牧元淮一点没跟那不知死活的司机客气,敲开车门一顿招呼。
……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牧元淮先是往更衣室看了看,又低头扫了眼身上脏兮兮的衣服。
四下无人,他利落抬手脱了短袖,露出线条几乎完美的上半身,他走到架子边,随手扯了件衬衫套上。
后门进来便是员工休息室,地方不大,聊胜于无,旁边就是更衣室。
换了衣服,牧元淮把腿架到椅子上,人则懒散地靠在单人沙发上刷手机。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安静下来,大脑思路逐渐清晰。
牧元淮这才想到祝璟一个学生,半夜跟他回店里算怎么个事?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又是车祸又是死亡,没准一会儿还要安慰失去母亲的脆弱高中生,牧元淮头都大了。
他在箱子抽了瓶柠檬气泡水,没坐相地瘫在沙发上,敞着一双长腿,半湿的头发不修边幅落在额前,一口气狂饮半瓶。
没等他想出个办法,瞿荣带着换好衣服的祝璟出来了。
瞿荣长了张圆脸,笑起来眼睛弯到看不见,听声音他的心情很不错:“牧哥!衣服换好了,接下去要干嘛?”
牧元淮一抬眼:“噗——”
气泡水尽数喷到地上。
牧元淮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瞪大眼睛看向祝璟身上的镂空蕾丝衬衫,扭头质问始作俑者:“你他么脑子生锈了?!给他穿的什么玩意儿?!”
或许是淋了雨,皮肤过白,祝璟站在门框边愣是显得有几分可怜。
他睫毛很长却丝毫不显女气,那双眼睛恰好处在光线阴影处,反倒有几分莫名的危险意味。
瞿荣挠挠头,装傻:“咋了呀牧哥……你别看他年纪小,我们休息室那些衣服,他都穿不了,短一截呢!”
“……再说淋了雨,露个肚子不好吧?比起拉肚子还是随便套一件更划算啊,这件刚好就在旁边。”
“露个肚子不好,穿个蕾丝你就满意了?”牧元淮回怼。
他余光瞥了眼祝璟,对方被瞿荣往前轻推了半步,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至少身高这点瞿荣没撒谎,他站在祝璟旁边只能够到对方耳朵。
牧元淮身高181cm,合理怀疑祝璟比他还要高个一两厘米。
祝璟掀起眼皮看过来,两人视线在半空撞个正着,那眼神淡得跟白开水似的,连半点情绪都没有。
暖白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把他泛红的下眼睑照得明明白白,好像刚被人打哭过。
其实屁事没有,但牧元淮不知道。祝璟五官线条很立体,纯属女娲自作主张给这张冷峻帅脸添了两分破碎感。
牧元淮卡了下壳,后面要骂什么都忘了,他转头看向瞿荣:“赶紧换了,拿我衣服给他……”
“哦哦。”瞿荣萎靡地应声,又带祝璟回了休息室。
他好说歹说才让人换上呢……多不容易,为此沾泥水的校服都被他自作主张扔到水盆泡着。
瞿荣遗憾离场。
他打开更衣室最角落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黑色T恤递给祝璟:“喏,你穿牧哥的吧。”
祝璟扫了眼瞿荣,接过衣服,没回他话。
瞿荣是个碎嘴子,见对方接过衣服不说话,心下了然。
他扶着衣柜门长吁短叹,解释:“你是不是想问明明牧哥的衣服合身,为什么我还给你拿其他衣服?”
说完等了半天,祝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瞿荣觉得自己对祝璟的第一印象错了,这个高中生好像有点难搞。
他站直身体,像只聒噪的青蛙:“哎呀,不要生气。我真不是故意让你穿这个的,之所以把你校服泡水盆里,也是怕时间久了泥印子洗不掉。而且牧哥柜子里都是他的私服,我们不能随便碰——”
祝璟换好衣服,顺头发的间隙抬起眼,淡声:“我没问,你很吵。”
瞿荣嘴巴还张着呢,闻言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说了句:“好吧,我不说了。”
祝璟扫了眼牧元淮的衣柜,都是牌子货。
瞿荣本以为他不会再和自己说话了,结果刚一转身,就听祝璟在身后问:“你们是同事?”
“谁们?”
“你,和他。”
“他是谁?”瞿荣疑惑。
“。”
“噢,”瞿荣钝钝的脑神经反应过来了,“你说牧哥啊,不是同事,他是我们老板。他他他的,我以为谁呢,直说不就行了。”
祝璟:“哦。”
“咋了?你打算辍学来这打工?目前我们这可没有招人的打算,就算你长得帅,那也进不来,牧哥不开后门的。”
“你想多了。”祝璟瞥了他一眼,径自朝外走。
瞿荣托下巴,嘀咕:“我想多了?”
牧元淮正在看附近的酒店,实在不行就准备把祝璟送酒店住一晚。
看见更衣室人出来,他大爷似的招手示意对方过来,就听见一阵耳熟的铃声。
牧元淮循声望去,又是祝璟的手机。
休息室不大,铃声很清晰。瞿荣总算没忘记他还在上班时间,打了声招呼溜去前厅。
祝璟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接起电话。
——“你这年轻人总算接电话了?一晚上给你打了多少个你数数!”
——“不是我催你们,你妈妈上个月不是说不租了吗?我已经给你们预留三天搬家时间了,明早房子买家就要来嘞!他们要得急,找施工队看看就要清拆重新装修,时间紧得很呐!”
牧元淮偶尔觉得听力太好也不是好事,虽然他和祝璟还隔着几步距离,但那电话里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牧元淮清了清嗓子,转头点开手机装作没听见。
祝璟:“买家什么时候来。”
“明早九点,你和你妈怎么说?几点前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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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点。”
“卡那么死……行吧行吧,真服你俩了,别再拖了啊,九点必须全部清空!”对面中年女人唠唠叨叨说了几句磨叽,麻烦之类的话,电话便“嘟”一声挂断了。
休息室霎时没了声音。
祝璟找了条高凳坐下,拿着手机却没动作,半晌才点开主页的银行APP图标。
良久,他手指滑了两下屏幕,余额页面赫然是三位数字。
可笑。
祝璟不动声色,手指紧了一下,手背泛白,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却又在牧元淮瞥过来的瞬间松开手。
牧元淮下意识观察祝璟,虽不知对方在看什么,但大概看见了不太好的东西,神情闪过一瞬间的难看。
祝璟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
吹完头发的他,以及被他抓包的母亲林晓晞当时慌张的神情,本该是个安静祥和的周六夜晚,却硬生生闹到半夜,楼下邻居报警才停止。
面对别人的窘迫,牧元淮多少有点尴尬。
这种尴尬并不因对方没钱而产生,而是无意中听到他人不太光鲜的小秘密时,无所适从。
休息室一时间沉默到牧元淮觉得自己正常的呼吸像哮喘。
“喂,”牧元淮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他本想说你啥时候走,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改口问,“你明天搬家?”
祝璟坐在凳子上,脊背透着股十七八岁特有的挺拔,他望过来的时候牧元淮仿佛听见他在说“你不是听见了吗”。
牧元淮也就随便找的话题,没想和祝璟聊搬家的事,满打满算他俩认识三小时,没熟到那份上。
他做主在边上定了个普通酒店,不知道这小子穷成啥样,总之牧元淮没问他要钱。
明明是盛夏,开着空调的休息室却莫名有些冷意。
付完钱,牧元淮撑了下沙发站起身:“走吧,送你过去酒店。”
他一边朝外走,一边在手机上打车。
凌晨的车辆不好打,又是雨天,牧元淮选的酒店不远,司机只能赚个起步价,好不容易有接单的,也在看清价格后迅速取消了。
牧元淮思索着是他骑电驴送人过去,还是索性让祝璟自己骑过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黑沉沉的天空落下的雨又大了不少。
明明站在檐下,祝璟身上干净的衣服很快又被打湿了,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淌下。
路灯下的雨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下来。
牧元淮伸手把祝璟扯回来,毫不客气地说:“那么喜欢挨浇,抹点沐浴露洗个澡呗?”
等车等烦了,牧元淮直接跨上电瓶车送祝璟过去。
还没十分钟,他们就到了亮着灯的酒店楼下。
牧元淮:“到了。”
“……”
“下车。”
“……”
牧元淮臭起脸,踢开脚边的易拉罐:“你聋了么?下车。”
祝璟装耳聋,牧元淮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刚踩下脚踏起身,衬衫冷不丁被一双微凉的手扯住了。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祝璟的声音:“等等。”
“不等。”牧元淮说完,一把抓住祝璟的手腕。
他知道自己手劲大,却没想过被他抓着这家伙直接吃痛“嘶”了一声。
牧元淮下意识放手,往后退了一步,但因衣摆被人扯着,没退多远。
祝璟举起手腕:“红了,明天会肿。”
牧元淮面无表情:“……所以?”
祝璟没回答,身体力行坐在车上不下来,一双长腿支在车两侧。
校裤很宽,裤口被风吹得像海浪。
两个人的眼睛对视上,什么都没说。
牧元淮心底无端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家伙是真招人烦。
3. 上当
打开家门的瞬间,牧元淮脑子里冒出三个字——上当了。
“事先说好,只收留你一晚,明天自己找地方。”牧元淮冷着脸,往沙发上扔了一条毯子,说完走进主卧关上门。
木门开合,客厅仅剩祝璟一人。
牧元淮也是心大,让他进家门,还敢把他单独留客厅。
祝璟捏起毛毯一角,对着软绵绵的绒毛摩挲两下,片刻,他指尖一挑,将毯子随意丢弃到一边。
祝璟没有一点登堂入室的拘谨,他掀起眼皮,肆意打量着没有主人的客厅。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才在沙发上躺下,手臂交叠垫在后脑勺。
从侧面看是个很放松惬意的姿势,然而视线一旦移到正面,就会发现黑暗中祝璟的眼睛从没闭上过。
黑暗放大了他的瞳孔,仿佛密林深不见底的潭水。
手机不知掉在哪个沙发缝,四周也没有闹钟,祝璟并不清楚自己清醒了多久。
主卧水声响起又关闭。
好不容易眼底泛起些许困意,右侧主卧的金属门锁忽然咔嗒一声。
祝璟眉心微不可察一蹙。
开锁声音不大,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
脚步声越来越近,祝璟一反常态,并未闭眼装睡。
故而头上搭着毛巾的牧元淮摸黑走到沙发边时,猝不及防对上了祝璟黑洞的眸子。
“…………”牧元淮踉跄地撞上茶几边角。
两秒后回过神立刻开骂:“艹,你大晚上不睡觉修仙?!”
牧元淮捂着磕疼的小腿,越看祝璟越觉得他欠揍。
“刚醒,”祝璟面不改色撒谎,他坐起按了按脖子,却没有开灯,“出来看我?”
牧元淮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出来看祝璟,嘴巴坚如磐石,强调:“这是我家,去哪儿还要给你打报告?”
黑暗中,祝璟叹了口气,站起来。
“想打架???”牧元淮退后一步,目光瞬间警惕。
啪。
开关被一只修长的手拍了一下,暖白色的光源溢满客厅。
刺的牧元淮抬手遮眼睛:“。”
“你腿破了。”祝璟的目光和声音一起从前方落下。
牧元淮顺着他的话看去,小腿侧边果然被尖角划了一道鲜艳红痕。
靠。
牧元淮默默在心里吐槽,难怪那么痛。
深棕色的沙发上散落着抱枕,祝璟找出角落的手机看了看时间,重新坐下。
这么一来牧元淮想看他只能俯视,祝璟身上还穿着他的黑T恤,黑色衬得他脊背有些单薄。
牧元淮挣扎两秒,生硬道:“这沙发你——”
“沙发挺软的,不用担心我。”
牧元淮嘴里的话倒了个来回,憋屈地咽了回去:“……放屁,老子渴了不行。”
祝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瞥了眼与客厅一左一右的餐厅:“饮水机在餐厅。”
言下之意——你走错了。
牧元淮:“……”
祝璟绝对是故意的,正常人打个哈哈就过去的事情,他非要扯东扯西。
“这是我家——我爱去哪去哪!”牧元淮咬牙切齿留下一句,转身闷头回房,装了静音条的木门都被他大力砰了一声。
祝璟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睡意散了个一干二净,这回他连躺都没躺,关了灯就靠坐在沙发上。
主卧乒铃乓啷响了五分钟,一想到是牧元淮故意弄出来的声音,祝璟就忍不住笑。
又过了五分钟,某人冷着脸走了出来,抓过被祝璟当枕头放在沙发扶手旁的毯子:“过来。”
祝璟这次学乖了,没再把牧元淮刚修补好的台拆掉。
他跟在牧元淮身后,看对方打开了主卧对面的房间。
“今晚睡这。”牧元淮指着靠墙的榻榻米,语气不冷不热,“不准乱动。”
说罢,牧元淮扬手把毯子扔到了祝璟头顶,细碎的额发嵌在毛毯中,那颗脑袋上下点了两下。
牧元淮神情有几分僵硬,似乎不习惯做这种事。他肩膀撑着门框,好整以暇打量祝璟,不知在想什么。
几秒后,牧元淮蓦地对祝璟抬下巴:“你手机给我看一眼。”
祝璟动作一顿,抬眼:“怎么了?”
“放心,对你相册没兴趣,确认点东西。”
两分钟后。
牧元淮坐在书桌前,倏地收起敞开的腿,惊疑不定地确认了好几次余额。
最终看向祝璟:“你他么全身上下凑不出三百块?!逃难来的?”
他的目光从手机余额移到祝璟面无表情的脸上。
太过震惊,以至于大大咧咧地压根忘了维护高中生脆弱的自尊心。
祝璟已习惯牧元淮的说话方式,接过手机放回兜里,轻轻应了一声。
“那女……你妈没留下点东西?”牧元淮蹙了眉,显然不相信。
不说银行卡,金银首饰,现金学费之类的总有吧?
祝璟摇了摇头:“留了三百块。”
牧元淮:“……”
-
花了些时间接受,牧元淮再度看向榻榻米时,床铺已经铺好了。
这房间在他主卧对面,门对门,主卧带洗手间,榻榻米隔壁则是一间被改成储藏室的书房。
牧元淮挪动椅子,直至椅背抵住墙,习惯性翘起二郎腿打量祝璟。
300块,在村里是个贫困户,在学校怎么着得评个贫困生。
祝璟他正用牧元淮从旮沓角翻出来数据线连接手机,床角被子掀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钻进去睡觉似的。
牧元淮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泪。
再不睡觉就要天亮了,过两天还得去殡仪馆收骨灰,够麻烦。
撒臭水沟得了。
牧元淮指尖敲击桌面,咚咚两声:“喂。”
祝璟回头。
“最多一周,不管你身上是三百还是三十,都得给我搬出去。”牧元淮嗓音不冷不热,“听见没?”
祝璟把枕头朝床头一放:“好。”
牧元淮心情舒畅了一丝,他百无聊赖地打开书桌抽屉,捏着干燥剂扔进垃圾桶:“客卫在旁边,洗澡的话……”
牧元淮顿了顿,眼神落回桌面,似乎在想怎么说。
客卫装修的时候压根儿没装淋浴花洒!
最终他动了动喉结,如同下达命令似的说:“——洗澡的话提前告诉我,去主卫洗。”
这话说出来有几分微妙,像是祝璟洗澡得跟他打报告的意思。
牧元淮也觉得奇怪,但又找不出奇怪的地方,于是抬眼扫向小穷鬼:“听明白没?”
“明白。”
“嗯。”还算机灵。
“哥。”
“……叫牧哥。”机灵个锤子。
“牧哥。”
牧元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偏头:“说。”
“我想洗澡。”
牧元淮突然后悔没在客卫装淋浴了。
祝璟眼睛朝他望来,牧元淮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头:“左边热水右边冷水,给你五分钟。”
明明大家眼珠子都是黑的,怎么这小子格外亮,塞灯泡了吧……
祝璟:“换洗衣服……”
“衣柜,自己找。”
“谢谢哥。”
“……”
赶在祝璟出门前一秒,牧元淮将人叫住,话出口前一秒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想了想还是有必要提醒:“你跟瞿荣他们一样,叫牧哥。”
牧元淮说完便转身埋头玩手机,故而没看见祝璟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眼神。
牧元淮昏昏欲睡地趴在小房间的桌上,好不容易等到主卧传来门开合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机械性起身睡觉。
在走廊和祝璟擦肩而过,他困得眼睛都没睁开,只看见一个高瘦的影子。
临到关门,牧元淮忽然发现手里空空的,手机落隔壁了。
于是他拖着步子去拿手机,一个晃眼发现祝璟穿戴整齐正要朝外走。
牧元淮当即清醒,半睁着眼睛:“大半夜不睡觉?”
祝璟言简意赅:“搬家。”
“搬什么家?”牧元淮困得蹙眉都没力气。
祝璟握着手机:“明早九点前要清空的家。”
店里那通电话。
牧元淮头发杂乱:“你能搬哪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牧元淮毫不讲究地用手指搓搓眼睛,恰好祝璟动了,以一种极小的幅度偏头,扫了一眼小房间。
牧元淮:“……”
再看一眼让你当瞎子。
客厅窗帘开着条小缝,漆黑夜色下,台风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牧元淮深呼吸两口平复情绪,顺便让自己清醒清醒。
片刻,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抓过茶几旁的车钥匙。
他都蹲下换鞋了,穷鬼还站在原地。
牧元淮系鞋带的工夫抬眼看人:“赶紧换鞋,等我请你呢?”
“哥……”
“别废话,明天老子还得上班,再磨磨叽叽揍你。”
祝璟闭嘴了,在牧元淮眼里则是穷鬼怕被揍。
牧元淮掏出了去年买的四驱越野。花了点时间开到祝璟租房的小区。
当初买越野纯属为自驾游,平常在周边走街串巷他还是更倾心于小毛驴。
毕竟光他们小酒馆后门的那条巷,越野开进去连弯都拐不了,跟胖子卡门框似的。
牧元淮全程臭脸蹙眉站在一边,没睡够,谁来他都没好脸色。
祝璟收拾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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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他的意料,家具基本是房东配的,只需要收拾小件物品。
不过一小时,出租房门关上,钥匙压在鞋柜下,天色将破未破。
在一片灰蒙中,牧元淮站在花坛旁,刚抽完一支烟。
扭头看见祝璟拎起箱子上两大袋物品,干脆利落地扔进了小区垃圾站。
牧元淮愣了一秒,没看错的话,这两袋是从他妈房间收拾出来的。
他蹙着眉不太赞同,但也不好说什么。
祝璟拍拍手,低头扫了眼沾上灰的衣服。
牧元淮也看见了,该说不说,他跟这家伙认识不到10小时,衣服被薅了两套。
祝璟那点可怜兮兮的余额乘以十都不够还他!
-
驱车回澜园已是清晨四点半。
牧元淮站在小房间门外,视线默默在里面扫了个来回。
祝璟东西不多,收拾完合上柜子就跟没人住似的,唯独八百年没用过的书桌上,多了一盏阅读灯以及一个双层笔筒。
祝璟就这样住下了。
以至于尚未习惯的牧元淮中午十一点多睡醒的时候,在床上迷茫了好一会儿外面哪来的声音。
足足三分钟他才呆呆地反应过来。
牧元淮翻身下床,心里有点不爽。
不是提醒过这小子不许乱逛乱动么,吵死了,非得揍他一顿才肯老实。
刚睡醒的牧元淮毫不讲理,虎着一张脸,将醒来的原因全归结于外面某人发出的细微动静。
他套上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和T恤,气势汹汹地拧开门,迎面撞上祝璟端着宽口碗从厨房走出来。
少年穿戴整齐,身上的校服白底蓝边,眼神清明,显然醒很久了。
碗里……面?
牧元淮的怒火在看见面条的瞬间偃旗息鼓,心底甚至多了丝难以察觉的尴尬。
不过牧元淮是谁,他仅用两秒便调整好了情绪,大爷似的在餐桌放下尊贵的屁股,抬起眼:“挺上道啊。”
祝璟:“?”
不仅上道还自来熟,冰箱旮沓角的鸡蛋和小青菜都让他翻出来了。
牧元淮十分自然地从祝璟手上接了筷子,夹起面条里挑了两下,最后停在青菜上:“下次别放青菜,水唧唧的我不爱吃,这面煮的还行,没坨。”
临到吃想起没刷牙,牧元淮又迅速回房间刷了个牙。
出来发现祝璟还在桌前木头一样杵着。
牧元淮嗦了口面条:“有事?”
祝璟的目光从面碗移到他脸上,欲言又止。
牧元淮咬了口荷包蛋:“有话直说。”
祝璟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饿了。”
“饿了就吃呗。”说完,牧元淮筷子顿在半空,如有所感地看向厨房。
煮面的炖锅泡在水池里跟他打招呼,台面上好像没有其他面碗……所以他手上的是唯一一碗。
牧元淮看看祝璟,又低头看看面条,反复几次后,他倏地站起身。
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牧元淮攥住祝璟的校服,刚想张嘴,门铃响了。
“元淮,醒了没?昨天发你的方案看了吗?”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巷子隔壁一家酒吧的老板,跟牧元淮认识有几年了。
算你小子走运。
牧元淮松手:“带着你的破面条滚房间去,谁他么爱吃……老子最讨厌软趴趴的面条了。”
祝璟难以言喻扫了眼牧元淮,端起被某人嗦了两口的面条走回房间。
面碗里面条不见少,唯独荷包蛋被某人一口咬成了月牙。
牧元淮开了门让钟天成进来,本该在房间的祝璟忽然又进厨房另外拿了双筷子,牧元淮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一个无家可归的高中生,还敢嫌弃他用过的筷子。
钟天成显然已经从瞿荣那听说过牧元淮带回来一个高中生。见到本人他还眸底闪过惊讶,故而把方案忘了个干净。
本以为就是个普通高中生,完全没料到外貌那么优越。
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后,钟天成压低声音问:“真让他住你家?”
牧元淮往嘴里塞面包,漫不经心抬眼:“有话直说。”
“我意思是你俩熟么?”钟天成瞥了眼祝璟离开的方向,“他没钱,那你帮他短租个一居室,或者直接让他住学校,哪个法子不比住你家好?”
钟天成话里话外都带了点急切,偏偏牧元淮没在意。
他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住校的可行性。
钟天成趁热打铁:“而且,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现在的高中生不比我们当年,心思太重。”
牧元淮蹙起眉,十分不满钟天成把他描述成上世纪的高中生似的:“谁跟你当年,我才25,你比我早几届心里没点数么?”
钟天成:“……”
4. 祝璟
钟天成努力把话题往回拉:“那你跟他很熟?他就赖上你?”
“赖上?”牧元淮仰躺在沙发上嗤笑一声,“你还不了解我?”
牧元淮不奇怪钟天成担心,他没跟对方说实话,隐瞒了祝璟妈妈和牧兴文的关系。
钟天成没回话,表情却透露出了他的不赞同。
牧元淮撇了撇嘴,心想就那个大晚上要回学校拿作业的书呆子,心思重?
“考虑那么多你不累么?再说我一早就跟他约定一周内找到房子搬出去。”
“可他……”
“行了,别废话。”牧元淮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嘴里,灌了口水,“说说呗,你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
昨天钟天成给他发消息那会儿,正是他接到交警电话的时候,只打开文档匆匆扫了眼。
钟天成见牧元淮的态度,不好再多提什么。
他叹了口气:“什么乱七八糟,那叫早c晚a,说白了营销噱头吧。”
早c晚a,用在酒吧营销上便是早上Coffee(咖啡)晚上alcohol(酒精),目的在于充分利用白天酒吧不开门的空档,用咖啡盈利。
牧元淮兴致缺缺,钟天成从手机上调出几张图片:“你专心点,看这个。”
……
牧元淮对这些不太感冒,小酒馆加简餐的收益足够他小康生活,不过钟天成一年到头都很热衷于拉他一起赚钱。
聊天间隙,牧元淮莫名其妙从眼尾瞥了眼小房间,像是在看什么。
“我差不多了解了,看你吧,你要做顺便带我一个就行。”牧元淮揉揉耳朵。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钟天成起身告辞。
牧元淮怀疑祝璟在听墙角,不然为什么钟天成一起身,他就端着吃光的面碗出来了。
祝璟身高腿长,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挺拔清瘦。站在成熟稳重的钟天成面前,气势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是钟天成与祝璟的第二次照面。
祝璟那双深邃的眼睛应当是漂亮的,但不知为何,可能是才说完对方坏话的原因,黑沉的眸子无端让他想到沙漠中的鹰隼。
牧元淮啧一声,打破这一刻的沉寂。
“吃挺干净啊。”
祝璟笑了一下,眼里反射了细碎的阳光,带着碗走进厨房:“应该的。”
“元淮,那我先走了。”钟天成站在门边。
“回见。”牧元淮仰头靠着沙发,懒懒地挥手。
牧元淮玩着手机,侧身瞥向厨房,盯着校服背影得出结论,果然还是不习惯家里有别人。
祝璟收拾了碗筷,抽纸巾擦手,顺便对牧元淮说:“哥,我一会儿去学校。”
“去就去呗,跟我有啥关系。”牧元淮点进应用市场,翻找租房软件,隔了几秒,后知后觉停下动作,“不是说了叫牧哥吗。”
“哦,忘了。”祝璟抬手将纸团丢进垃圾桶,语气不怎么走心。
牧元淮:“老头记忆啊你,还高中生呢,语文古诗记得住吗。”
牧元淮仿佛抓住了盲点,一顿输出。
“诶,你高几的啊?校排名多少?能上本科吗?”
祝璟进房间拿了两本书,走出来回答:“高二,中规中矩吧。”
牧元淮心道还中规中矩。
他从小到大这种话听得多了去了,全是学渣挽尊的借口。
“哦,没事,瑞阳师资力量不错,你就算吊车尾,努努力也能捞个本科上。”
祝璟站在玄关处,视线落在牧元淮头顶:“那就谢谢哥的祝福了。”
祝璟握住门把手,走出门又听见身后牧元淮喂了一声。
牧元淮对他挑了挑眉,食指指向他校裤口袋的方形物体:“好好读书,少玩手机。”
祝璟没理人,关上门就走了。
牧元淮翘起二郎腿。
爽了,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当爸的快感。
-
对于这个住进他家的高中生。
牧元淮一没管他为什么周日中午就返校,二没管他以什么交通工具去学校。
人一走,他就肆无忌惮地躺倒在沙发上,翘腿刷视频,中途点了个外卖,下午还出门去了趟健身房,最后赶在六点到达店里。
瞿荣一见他,胆大包天地打趣:“哎呀牧哥,今天那学生仔怎么没跟来?”
“来个屁,读书呢。”牧元淮给后厨发消息给他上一份冷切拼盘和汉堡。
“听说他住到你家去了?”瞿荣一边在吧台调酒,一边挤眉弄眼地说。
“钟天成谁告诉你的?”牧元淮蹙眉。
嘴巴真大。
“是啊。”瞿荣大方承认,又把一杯冒着气泡的淡黄色液体放到了牧元淮跟前,“尝尝新品。”
牧元淮看到液体颜色有点犹豫,抿了一口后,皱着鼻梁终于没忍住:“这是尿么?”
“……”瞿荣一把抢回杯子,“牧哥你的幽默细胞远多于味蕾。”
牧元淮懒得理他,手肘搭着木质吧台吃晚饭,有一搭没一搭听瞿荣讲话。
话题不知怎的又回到了祝璟身上。
瞿荣有个在瑞阳一中当心理老师的亲哥,耳濡目染之下对当代高中生的苦逼生活十分了解。
瞿荣:“就说现在这个点,高中才刚开始晚自习!可怜我哥一个心理老师也得按表值班!”
晚自习……
牧元淮想了想问:“一中晚自习上到几点?”
瞿荣:“九点半吧,高三十点。”
“哦。”
瞿荣正用捣棒碎西瓜,灵光一闪,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我们牧哥是……打算去接人?”
牧元淮叼着火腿片一顿,下一秒放下叉子,对准瞿荣劈头盖脸一顿呲。
“放屁,他算什么东西,我去接他?有那时间回家睡觉不好吗?!瞿荣我发现你这小子瞎话越来越多了,嫌工资太高就直说!”
一提工资,瞿荣瞬间滑跪带求饶。
不要啊,他都在牧哥这儿待一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牧元淮吓唬他一通,端着没吃完的拼盘去了休息室。
这家酒名叫半醒,是牧元淮两年前开的,前身是家私人奶茶店,“旺铺转让”给他。
室内面积不大,牧元淮也没安排什么DJ舞池,故而准确来说他的店介于清吧和酒馆之间。
深色木质的家具,更像是深夜小酒馆,与不远处钟天成的酒吧相比小巫见大巫。
牧元淮在店里待到九点五十分,仿佛为了证明他绝不接祝璟下课,特地去前台瞿荣面前转了一圈。
在瞿荣疑惑的眼神中,牧元淮面不改色回到休息室,准备回家。
小规模台风过去,空气湿漉漉,灰尘混杂水滴的特殊气息充斥着大地。
下午雨就停了,地上残余水渍。
牧元淮跨上车座,拧着车把手往澜园去。
高中生下晚自习了吧。
瞿荣说除高三外都九点半下晚自习?
牧元淮停好小毛驴,乘坐电梯上8楼。
他家门口楼道的感应灯不太灵敏,电梯运行的声音不足以使其亮起。
电梯的光线随着门的关闭而消失,牧元淮摁灭手机,抬头的瞬间墙边赫然出现一张惨白的人脸。
“回来了?”
“……”牧元淮呼吸一滞,随即蹙眉,“你有病吧,怎么老喜欢阴着吓人,蝙蝠啊你!”
感应灯倏地被他喊醒,照亮祝璟靠墙的身影。
牧元淮缓了几口气:“站这干嘛。”
“等你。”
牧元淮气笑了:“谁要你等,暗恋我啊。”
“……”
祝璟嘴唇似乎抽了一下,他掀起眼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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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牧元淮,以及牧元淮身后的智能锁。
空气凝固一瞬。
感应灯熄灭,楼道再次陷入黑暗,这次连手机灯都没有。
祝璟读了大半天的书,眼下略带疲惫,他站直身体:“你没告诉我密码。”
牧元淮理不直气也壮:“你不能发消息问?智能手机干什么用的?非要站门口。”
没错,他就是这么好面子。
祝璟:“也没告诉我微信。”
牧元淮:“……”
“电话也没有。”
这回某人的气儿壮不起来了。
沉默两秒,他用指纹打开门锁,头也不回把手机解锁扔给祝璟,声音贼臭:“自己加。”
等手机再次回到牧元淮手里,微信最顶上赫然出现了一位新好友,还一本正经备注上了「祝璟」。
牧元淮咕哝:“挺讲究。”
牧元淮习惯回家就洗澡,等他擦着半干的头发出来,发现祝璟房间没关门,直直望进去,正好是他伏在桌前奋笔疾书的背影。
牧元淮趿拉着拖鞋走进去,祝璟桌上摊了张数学卷子,旁边有本英语专项阅读训练。
“那么努力?”牧元淮出声,“该不会是晚自习那会儿没做完吧?”
“附加训练。”
牧元淮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左手手肘撑着书桌边缘:“那你们老师对你还挺好,知道你跟不上,特地给你开小灶。”
祝璟没反驳也没答应。
牧元淮毕业两年了,他成绩一般,勉强上了个二本线,眼下看祝璟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题目,既熟悉又陌生。
他一边说一边用毛巾擦头发,细小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甩到桌面,甚至有几滴落在了试卷上。
祝璟不动声色将试卷往远处移了移。
牧元淮擦干头发,随手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朝试卷旁的草稿纸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确定了祝璟数学不咋地,哪有人草稿本那么干净,除非没有解题思路。
牧元淮心情不错,于是甩了拖鞋,横着往榻榻米上一倒,宽松的衣摆掀起又落下,露出分明的腹肌。
“哎,没想到铺了层垫子还挺软。”
榻榻米装好至今,牧元淮就没睡过一次。没想到第一个睡它的人居然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祝璟。
此刻某人双手交叠置于后脑下,睡裤缩到了大腿中部,小腿耷拉在榻榻米侧边,裤带没系,松垮地耷拉在腰胯。
祝璟正想着公式,闻言偏头扫了他一眼,不走心地恭维:“垫子品质好。”
牧元淮警觉,撑着手臂坐起:“品质再好你也只能睡六晚,拍马屁也不会让你留下来。”
祝璟笔尖在草稿纸上一顿,没回话,继续沙沙写字。
他列了几条乱七八糟、牧元淮看不懂的公式,接着用黑色水笔在大题下写了几个步骤。
牧元淮以为祝璟会把空白处写满,谁知才写了没几行,他就在最后坠了一个大大的答案3。
祝璟手指细长,写字的速度尤其快,刷刷就是一道题。
牧元淮莫名其妙盯着他连写两道大题,最终得出结论。
敷衍,太敷衍了!他以前好歹还写点步骤上去。
牧元淮毛巾搭在手腕上缠了个圈,散漫地垂着肩膀:“好学生,先去洗澡,你哥哥我不陪读,要睡觉了。”
祝璟放下笔,起身的瞬间瞥了他一眼,随即手背绷了一下,嘴角微动。
浴室门关上,哗哗水声响起。
牧元淮觉得祝璟眼神里有话。
但他昨天只睡了五六个小时,没心思想别的。
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下腹却陡然一凉。
牧元淮条件反射向下看去,只见他去年本命年买的红色内裤露出了大半,睡裤松垮地搭在胯上。
“…………草。”
5. 期末
牧元淮在意的倒不是露出半拉内裤,而特喵偏偏是这条红的!
该死,置高大他的形象于何地。
不过他极少内耗,十分自然地将火气转移到了祝璟身上,接下去两三天都没跟祝璟说过话,势必要对方好好反省。
就连微信两人也只聊过一句。
【牧元淮:783387密码(看完删了)】
【祝璟:收到,谢谢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祝璟知道大门密码后,牧元淮晚上从半醒回来,主卧淋浴间的墙壁上都挂着零星水珠,浅淡的青柠海盐味飘在空气中。
牧元淮打量一圈,什么也没说,抓着毛巾打开淋浴头。
周三。
大清早窗外就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
殡仪馆来电话的时候,牧元淮熬了个大夜,刚躺下没多久。
若不是手续需要签字,他差点让殡仪馆把牧兴文烧了扬河里。
更让牧元淮没想到的是,祝璟定的火化时间跟他是同一天。
牧元淮埋在枕头里趴了一会儿,暴躁地揉乱头发,起床换衣服。
刚走出房间,一股煎蛋的香飘来。
“?”牧元淮脚步顿住,“你逃学?”
祝璟表情如常:“请了半天假,不是要去殡仪馆么。”
“你跟牧兴文关系很好???”
“牧兴文是谁?”
“……”
祝璟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我妈也是今天火化,忘记说了。”
牧元淮嘀咕:“忘记说了……蹭车还差不多。”
木质餐桌上放了两个白色大瓷盘,分别摊着玉米、煎蛋、烤肠、西兰花。
这回一看就是两人份。
牧元淮眸子下意识扫扫餐桌,知道祝璟做了他的份。
但!某个人犟得像头牛,绝不主动凑过去,尽管那都是他冰箱里的食材。
“随便做的,”祝璟低头勾了勾嘴角,状似无意问,“吃么?”
“早饭我喜欢汤的。”牧元淮不屑。
祝璟伸手给他的水杯倒满水:“就着吃?”
“白水。”
祝璟像是没听懂对方找茬,从桌子旁拿了罐东西,拧开:“加点蜂蜜?”
虽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但牧元淮很受用。
他勉为其难坐下咬了口烤肠:“凑合。”
填饱肚子,牧元淮心情不错,特许祝璟蹭他的车。
等红绿灯的途中牧元淮难得走神。
骨灰捧回来放哪儿……他可不当什么孝子贤孙,花钱给牧兴文买墓地更是天方夜谭。
想着想着就到了停车场。
火化后,工作人员带着骨灰盒出来,牧元淮恰好在看墙上板子——主要项目和收费标准。
——存放骨灰……120元每年?
牧元淮眸子眯了一下,当即喊住工作人员问了个清楚。短短一分钟,他就拍板了牧兴文死后的去处——殡仪馆的架子上。
去他的香火,穷死最好。
牧兴文死了,他提前通知出去的办酒自然没有办成。
一众亲戚亲切尚且不知道他的死讯,尽管电话打不通,却也不敢来牧元淮面前触霉头。
毕竟哪个亲戚不知道牧元淮的性子,狠起来连他爸都打,提起他都噤若寒蝉。
正说话,祝璟也捧着个盒子过来了,他听见了两人对话,语气自然地横插一脚:“我也放这。”
牧元淮抱起手臂,打量他:“学我?”
祝璟不按套路出牌,点头道:“嗯,学你。”
“。”
工作人员抹了把脸:“……行,那二位跟我来吧,签单子缴费。”
-
“扫码还是现金?”
“扫码。”牧元淮拿出手机,一次付了三年费用。
滴一声,支付成功。
“那你呢?”工作人员看向祝璟。
祝璟看向牧元淮。
“……”牧元淮沉着脸,“看我干什么。”
工作人员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祝璟虽然高,但身上穿的校服,员工自动将他带入弱势地位。
更何况祝璟那张优越的脸上就差写“我没钱”三个字了。
牧元淮服了,臭着脸又当了一回冤大头。
祝璟:“谢谢哥哥。”
工作人员一边办理手续,一边瞎感慨:“你们是表兄弟吧?感情真好!”
牧元淮:“……”
屁的感情。
要不是他一拳下去祝璟撑不住,早特么动手了。
解决完糟心事,牧元淮还得硬着头皮送高中生去学校,那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真多了个弟。
送完人,牧元淮回家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间,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了好多事。
第一次在朋友圈看见牧兴文要结婚;第一次听牧兴文打电话炫耀那女人和他上重点高中的儿子;以及第一次见到祝璟的雨夜。
重点高中……混日子的人也不少,总有一小部分考不上本科的。
虽然祝璟这小子成绩普通,但不得不承认他挺努力的。
换成牧元淮,半天办完的事情,他也会请一整天假,绝不给学习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牧元淮躺在枕头缝隙的阴影里,眼尾很轻地皱了皱,深深睡了过去。
当天晚上,牧元淮回来接近凌晨。
刚好撞见祝璟出门倒水,他招呼了一声,瞥眼望向灯火通明的小卧室,桌角叠放着和台灯一样高的教材。
黑笔反戴笔帽,落在书边,仿佛上一秒还被人握在手里。
-
翌日,牧元淮从店里回来,琢磨着一周时间也快到了。
照他所见,祝璟这段时间读书早出晚归,没见有找房子的意思。
该不会赖上了吧?真当他是免费招待所呢!
牧元淮气势汹汹地走了两步,临敲门想起里头是个熬夜苦读的高中生。
琢磨片刻,他去冰箱拿了两瓶酸奶,自己拆了一瓶,另一瓶攥在手里敲响了小房间的门。
在自己家还要敲门其实挺搞笑的,牧元淮无端想到这点。
屋里传来走动的脚步声,下一秒门打开,露出祝璟颀长的身影。
祝璟也不爱吹头发,半干的发梢垂落,脸很细腻,连颗痣都找不到,面无表情时不显,但只要稍微垂垂眼就会显得很乖。
牧元淮张了张嘴,莫名其妙说不出口。
他拧起眉,跟自己较劲:这是他家,早说好的暂住,有啥说不出口的。
“祝璟啊。”牧元淮拎着酸奶瓶口,瓶身轻轻碰了两下祝璟的手臂,打听,“房子找好没?”
“还没。”祝璟不爱喝酸奶,但牧元淮说话的时候一直拿冷冰冰的酸奶瓶怼他,无奈,祝璟伸手接了过来。
“最后两天,别忘了之前说的。”牧元淮提醒完,淡定地喝了口酸奶。
祝璟想了想,淡声问:“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这人记忆被数学题覆盖了么?!
牧元淮拉下脸:“非要我打你两拳才能想起来?”
祝璟瞥见牧元淮慢悠悠拧上瓶盖,对准自己抬起手。
他抿了抿唇,说:“想起来了。”
威胁奏效。
但牧元淮的拳头还是抵到了祝璟胸口。
抵住的瞬间,牧元淮眉毛不易察觉地一跳。
靠!居然不是一排肋骨?
这个发现让牧元淮惊讶一瞬,随即确认似的又用力抵了两次。
祝璟身上宽松的黑T恤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在拳缝处出现轻微折痕。
有弹性,挺结实,手感不错……
祝璟不是应该骨瘦如柴么?怎么会摸到胸肌?
牧元淮思索着,拳头停留的时间不知不觉有点久。
正当他思考祝璟是否是天生的健身圣体时,手下的肌肉忽然随着呼吸浅浅起伏,一阵强有力的心跳顺着接触面传来。
祝璟垂下眼,白皙的肤色背光格外冷,他嗓音很低:“哥哥摸够了吗?”
牧元淮摸够了,但祝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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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牧元淮勾唇一笑,坦然对上祝璟的目光,他松开拳头换成手指,在某人胸前捏了捏。
他嗓音戏谑,像占到了什么便宜:“胸肌不错,勉强给你两天时间。”
说完满意地转身,头也没回进浴室洗澡去了。
“……”
祝璟发觉他还是小看牧元淮了。
主卧门关上,祝璟靠着门框,木头人似的站了好半天。
他抬手按在牧元淮捏过的地方,微微用力,指尖红润带着血色。
片刻,抿紧了嘴唇。
翌日,牧元淮照例坐在吧台边。
余光瞥见门口进来几个说说笑笑的人影,身上的蓝白校服让他误以为是祝璟。
仔细一看才反应过来祝璟比他们高很多。
昏了头了,牧元淮握着冰啤灌了一口,手掌带着水渍在脸上狠狠搓了两下。
半醒开在学校附近小巷,边上有两所高中,三所大学,消费主力是大学生。
不过酒馆氛围清新,高中生也会来,点几盘吃的和度数很低的气泡果酒,一坐就是几小时。
牧元淮不易察觉地盯着那几个高中生,十几秒后,他再次拍了下脑袋。
以前也见过这校服,明明认识瑞阳校服的时间比认识祝璟早得多,怎么现在看见这衣服,脑海条件反射就出现祝璟的脸。
牧元淮重重把杯子磕在桌上:都怪那小子霸占了他半个家,看来把祝璟赶出去势在必行。
“期末考试结束了啊。”瞿荣挤柠檬的间隙抬头。
“期末?”牧元淮回神。
祝璟也期末了?
“是啊,都六月二十几号了,”瞿荣说,“牧哥你该不会高中毕业太多年,连暑假是啥时候都忘了吧?唉,老了老了”
“……你找死么。”
“我错了!!!”瞿荣作势打了下自己。
打完,他往量酒器中倒了点威士忌,感慨:“每次一到假期店里的学生就会多起来,瑞阳重点高中压力大,考完试跟开鸡笼似的,学生叽叽喳喳往外奔。”
牧元淮不受控制地想到祝璟:“都考完了?”
既然如此,祝璟找个包吃包住的暑假工不就行了?
“是高一考完了,高二高三还没有,三个年级错峰考试,”瞿荣说着想起什么,“话说牧哥,你家那个学生仔高几的?”
什么我家的……
牧元淮心里反驳一句,嘴上回答:“高二吧。”
瞿荣:“哎哟,高二升高三可是个关键阶段!他们大概明后天期末考,给煮俩鸡蛋补补。”
牧元淮:“不就是个期末考——”
“谁说的,七月份还有学考啊,也就差那么十几天吧,巷子口卖油条的老太生意都好起来了。”
“……”
这天,牧元淮提前了半小时回家。
他心不在焉地站在家门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再给祝璟几天时间比较好?
三天?还是一周?
或者等学考结束?
那也太久了吧,合着他家真成高中生备考民宿了。
不过祝璟不上不下的成绩……够糟心的。
牧元淮提着一盒烤串,熟练地开锁换鞋,刚进去就欲盖弥彰往小房间快速瞥了一眼。
深色的木门一如往常紧闭。
牧元淮放下烤串,在小房间外来回走了两圈。
打算敲门的前一秒,冷不丁收了手。
先洗个澡吧,一路小毛驴回来怪热的。
牧元淮想一出是一出,转身绕进主卧拿上换洗衣服就打开浴室门。
一进来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淋浴间墙壁没有丝毫水珠,甚至调节水温的龙头也停在昨晚他最后关闭的方向。
祝璟洗澡的水温比他热,每次牧元淮进来都得重新调节,若是两人前后脚洗澡,牧元淮还会被一团水雾糊脸。
牧元淮愣在当场,隐约回忆祝璟的水杯不是放在客厅吗……
他当即放下衣服拍响小房间的门。
6. “半醒”
“喂。”牧元淮边拍门,边确认似的喊,“书呆子?祝璟?睡着了?”
门内毫无动静,唯独门缝处透着一丝淡淡的亮光。
牧元淮盯着地面,稍稍安下心,至少人还在。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让你多住几天行了吧,不洗澡就上床睡觉,弄脏我的床单你赔得起么?”
催了几句……还闹起来了,之前死皮赖脸的劲哪去了?
牧元淮说完,里面依然一片死寂,他好像在唱独角戏。
“……”
“我说你……别给脸不要脸,最后给你三秒钟,立刻马上来开门!”
牧元淮知道门没锁,但他就是不想亲手开,显得他多迫不及待似的。
放完狠话,“咔嗒”一声。
牧元淮眯了眯眼睛正准备进去,倏地发现面前这门怎么还关着???
那开门声哪来的?
“……”
牧元淮转身,祝璟正站在玄关处奇怪地盯着他。
“你他么……不在房间??”
“……嗯。”
牧元淮忽然闭了闭眼,绷着嘴不想说话。
几番沉默,祝璟率先熬不住,他放下手上的练习册,俯身换鞋。
牧元淮毕竟是生活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几次深呼吸迅速调整好表情。
他装轻松,慢悠悠往客厅中央走了两步:“刚才有听见什么吗。”
祝璟动作一顿,把球鞋放进鞋柜,薄唇抿了一下:“没有。”
祝璟额上的细小汗珠映着光,唇线清晰,神情认真,满脸真诚。
牧元淮盯着他的眼睛,几秒后蓦地移开,皇帝似的下命令:“去洗澡。”
“噢。”祝璟应声。
他进房间拿了衣服,走出来脚步停顿,余光瞥向牧元淮的方向。
片刻,压制着嘴角快速走进主卧。
牧元淮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漫无目的扒拉手机屏,倏地听见主卧传出一声轻笑,像是齿缝间溢出来的。
牧元淮神经一跳,当即站起身,快速转移到浴室门口兴师问罪:“你他么再笑一个试试?!”
靠,就知道这小子听见了!
祝璟:“……”
“笑啊,怎么不笑了?!”
“。”
祝璟的身形倒映在半透明磨砂玻璃门上,上衣脱了一半,卡了一半在胳膊上。
面对牧元淮的逼问,祝璟冷静地把剩下的衣服脱了,开门。
祝璟上身线条明显,腹肌处沟壑随着他说话微微起伏:“真没笑。”
“你意思是我幻听?”
祝璟摇头:“可能是隔壁,或者楼上笑的。”
“敢再扯点么。”
祝璟两手一摊,耸着肩胛骨往门框上一靠,眼尾轻挑:“哥哥做了什么,为什么认为我会笑呢。”
牧元淮:“……”
祝璟仿佛拿捏准了牧元淮,他不承认对方就拿他没办法,索性咬死没笑。
最终成功在牧元淮狐疑的眼神中进了浴室。
祝璟洗完后,牧元淮紧跟着洗了澡,翘着腿在床沿坐了会儿,想想还是不对劲。
于是他敲开祝璟房门,特地绑好裤腰才进去。
牧元淮擦了擦脖颈上残余的水珠,打听:“大晚上你出门干什么去了。”
祝璟指了指桌上红色封面的本子:“朋友送练习册。”
“哦。”牧元淮随意点点头,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牧元淮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祝璟有没有听见他那些傻b一样的自言自语。
牧元淮想了个绝佳的试探方式:“对了……昨天跟你说的事,刚刚——”
“嗯,我明白。”祝璟头也不抬,指尖的笔轻轻转了下,打断牧元淮的话。
牧元淮:“?”
你明白什么了?
书桌正前方的窗户露着边,窗帘留了条缝隙,漆黑的夜色宛如未洇开的深蓝颜料。
牧元淮家住高层,但依旧讨厌可能被外面监视的感觉,所以他伸手扯了扯窗帘,确保完全遮住窗户才松手。
“我问了青旅,25块钱能住一个晚上,”祝璟拔掉充电线,将手机摊在桌面上,点进微信余额,“太好了,能住四天。”
牧元淮嘴角一抽:“……”
“而且那边老板娘说附近城中村有6平方米的房间出租,300一个月,就是离瑞阳远了点。”
300?蟑螂窝啊。
牧元淮听得蹙起眉。
祝璟又点进支付宝余额,露出可怜巴巴的两位数:“不过没事,只要凑够第一个月的房租,四点半起床可以赶上早班公交的。”
“……”
自从“半醒”步入正轨,牧元淮花钱大手大脚惯了。
他属于及时行乐的类型,兜里有金币,想买啥就买点。看对眼,手机壳都能一掷千金。
算算时间,已经很久没有过一块钱掰两半花的情况了。
祝璟三言两语,把牧元淮雷得不轻。
他愣是鼻梁都皱了起来,台灯在挺拔的鼻梁处打下阴影。
牧元淮洗完头喜欢把头发向后捋,那双不算温和的眼睛透着一股随性。
祝璟目光停在他额头发根处,那里有个天然发旋,撑起了一小撮刘海,随便扒拉两下,比发型师精心抓出来的头发还潇洒。
祝璟一声“哥哥”将牧元淮喊回神。
牧元淮尚在回味300块的出租屋,语调有几分迟缓:“干什么?”
“早点去睡觉吧,一会儿我要收拾东西,会有点吵,抱歉。”
“你他么……”牧元淮彻底无语了,在他25年的人生中,从没见过说话九曲十八弯的人。
牧元淮抓了把头发,发旋刘海落在额前生硬地说:“……老子要你搬了吗?”
祝璟瞥了两眼一直在他面前晃悠的发旋:“前天——”
“闭嘴。”牧元淮下意识出声打断他,思索老半天,硬邦邦地撇开头,“什么时候存款过三千什么时候搬。”
“谢谢哥。”
牧元淮:“……”
应得挺快。
牧元淮抬手搓了搓脸,说服自己转移注意力。
祝璟正在做试卷第一道几何应用大题,他穿着一件宽松衬衫式睡衣,微微曲着脊背,薄薄的布料勾勒出宽阔的背肌。
牧元淮眼神飘忽,尤其发现衬衫两颗扣子之间有缝隙后,想起刚才洗手间外模糊的几眼,眯起眼睛往里打量。
“哥哥。”
“?”
祝璟没说话,用动作告诉牧元淮——他扯了扯衬衫下摆。
牧元淮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无所谓地评价道:“小气。”
祝璟:“。”
隔了一会儿,某人还是没忍住问:“你健身?”
“偶尔。”祝璟回答。
“脱了让我看看。”
“……”
祝璟唇线抿得很直,偏开头:“我写卷子了。”
说完,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示意图。
众所周知,试卷同一类型的题目难度依次上升,第一道大题最简单,同时也是送分题。
但祝璟画完图半天没写步骤。
“这样吧。”牧元淮抽了支铅笔,倒着握住,末端在桌面上叩叩轻敲两下。
祝璟没吭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等待下文。
“我教你这题,教会后你脱了让我看看。”牧元淮按着试卷。
祝璟垂眼再次看向题目,片刻,他勾起嘴角,挑眉:“好啊,那哥教教我。”
牧元淮继妥协搬家日期后,在卷子上成功扳回一局。
谁说读书没用啊,用处这不就来了。
他先在纸上画了个七歪八扭的几何图形,对着题目给出的信息想了想,说:“你看昂,这种题是不是得做辅助线?”
“嗯。”
“这是第一步,然后你再看这个A点和B点……”
牧元淮边讲边理思路,本以为要不了五分钟就能解题,结果十分钟过去了,纸上黑黢黢一片草稿,第一小问才解到一半。
第六感还告诉他……思路走歪了。
祝璟右手手肘撑着桌面,清瘦的手背抵着下颌。牧元淮声音一停,他就抬头看人。
“……”
牧元淮硬着头皮往下写。
又过了一会儿。
他把铅笔一撂:“你空调开几度,25℃?热得要死,调23℃。”
祝璟挑挑眉,按了两下遥控板:“都怪空调,影响了哥哥解题的速度。”
“……”
牧元淮面子大过天,他埋头苦算,把祝璟赶去一边做英语。
祝璟写完三篇阅读外加英语作文时,旁边终于传来搁笔的声响。
牧元淮看着答案松了口气,他就说嘛,第一道大题的第一小问怎么可能难住他。
“有答案没?我对对。”
祝璟在书包里翻了张纸。
牧元淮头也不抬冲祝璟说:“把你英语习题收收,坐过来点,听课。”
祝璟闻言挪动椅子。
牧元淮逐字逐句对完答案,很快笑不出来了。
他万万不敢相信辅助线他都画错了,解题过程更是天南海北的跑偏。
草……
牧元淮由衷地骂了一句,房间诡异的安静下来。
“还没好吗?”祝璟托着下巴,不经意忽打了个哈欠。
牧元淮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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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站起身,手速飞快撕下那一页草稿,揉成一团球扔进垃圾桶:“我想了想,题还是得自己做。你慢慢努力,我睡觉去了。”
牧元淮大步趿拉拖鞋,背影决绝,“砰”一声关上了主卧门。
房间陷入沉静。
祝璟捡起纸团翻看,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
片刻,他收起表情,兴致缺缺地将答案纸扔到一边。
少年一脸淡漠地捏着黑笔,水笔随着他手腕的移动画出几条辅助线。
三分钟后,试卷上出现了十分简略的第一小问答案。
翌日。
祝璟照常六点起床,熟练地用冰箱里的鸡蛋,玉米给自己煮了早餐。
坐了五站公交车,沿着斑马线朝瑞阳一中校门走去。
“祝哥!江湖救急!!”一个男生急哄哄冲祝璟跑来,“昨天老王发的强化训练写完没?”
祝璟脚步放慢,轻飘飘瞥他一眼:“有答案。”
“只有大题答案啊。”林天瑞喘着粗气,撇下书包挂胸前,翻试卷。
“也不知道老王怎么想的……挑的题目都那么难,还装印成普通试卷,纯属折磨人!”
“你知道我昨晚被填空第二问卡住的时候有多崩溃吗?”
祝璟抽出试卷给他,嗓音冷漠:“不知道。”
林天瑞:“……”
林天瑞,祝璟的同桌,乐呵呵没啥心眼,一到抄作业的时候就喜欢祝哥长祝哥短。
林天瑞捧着厚厚的作文集当桌面,边走边抄,还往试卷上画画点点,试图通过此痕迹伪装成自己做的。
“话说明天期末考,今天不上晚自习,”林天瑞想了想,“出去撮一顿?”
祝璟言简意赅:“没钱。”
林天瑞诧异:“开玩笑,祝哥你每个学期都拿奖学金。别不是找借口拒绝我?”
祝璟头也不回走在前面:“被偷了。”
偷了……
林天瑞震惊地张大嘴:“我靠,那你报警了没啊?!现在路上都有监控,就算是网银也能追查!”
耳边咋咋呼呼,吵的祝璟烦。
他也懒得解释,指着自己:“身无分文。”
林天瑞看出祝璟逃避这个话题,很有眼力见:“那我请客。”
“那好。”
“……”
下午放学,祝璟跟着林天瑞往巷子走的时候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林天瑞带他站定在一块木质招牌前——半醒小酒馆。
祝璟沉默半天:“在这吃饭?”
“是啊,”林天瑞捏着扇子狂扇风,“这家店饭菜可好吃了,咱班班长老来,上次体育课我听他说的。”
林天瑞偏头看了眼祝璟:“咋了祝哥,有什么顾虑吗?”
顾虑?
祝璟脑海里自动播放起牧元淮的脸。
“没事,进去吧。”
林天瑞仿佛刘姥姥逛大观园,他第一次来清吧,稀奇得到处打量。
如果不是拉上祝璟,他一个人是万万不敢来的。
没一会儿烤羊排、拌面、火腿蔬菜沙拉都上来了,同时上的还有两大杯呲呲冒泡的清爽冰啤!
啤酒杯几乎有小臂那么高。
林天瑞双眼发光,率先举起啤酒喝了一口:“啊——爽,你快尝尝!这烤羊排果然不一般,闻着就想流口水。”
牧元淮从休息室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搓搓眼睛,确保自己没看错。
祝璟和一个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碰了一下杯,那男生脖子喝得微红,兴致冲冲不知道在聊什么。
牧元淮阴沉沉地盯了片刻,在吧台坐下:“臭未成年,穷的叮当响还敢来喝酒……”
牧元淮五官并不柔和,面无表情时颇有几分桀骜不驯。
他眼神不加掩饰,端了杯酒便赤裸裸盯着祝璟的方向,宛如监视。
可惜今天瞿荣休假,要不然祝璟刚进来他就得发微信打小报告。
——「哎呀牧哥,你家学生仔偷偷来店里喝酒,我把人扣住了,你快来把他抓回去!」
林天瑞叼着一根面条,汗流浃背很久了。
他犹豫半天,颤声望向祝璟:“祝哥,那人是不是喝醉了……一直盯着我们看,好像要打人……”
说是盯着他们看,更准确一点,其实是盯着祝璟看,林天瑞怀疑祝璟在这家酒馆结过仇。
祝璟掀起眼皮,和牧元淮锐利的眼神对视上了。
他如同不怕死一样,眼珠子一转,挑了挑眉。
牧元淮:“……”
祝璟没吭声,林天瑞不自觉想起进门前他同桌微不可察的顾虑,顿时更加佐证了“结仇”一事。
完了,林天瑞想。
7. “520”
手机震动,祝璟低头。
【牧元淮:未成年喝酒?本来就笨得要死,期末考试不考了???】
【牧元淮:你再动一口啤酒试试。】
牧元淮这话说晚了,桌上的啤酒喝得差不多了,玻璃杯就剩了个底。
祝璟手肘随意搭在桌上,回复一张乖乖端坐的表情包,接着摁灭手机,安慰惴惴不安的林天瑞:“可能是人好吧。”
人好?
林天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吧台,牧元淮耳骨上细小的耳钉发着冷光,正用叉子卷意面,看表情不是一般的用力。
林天瑞:“呃……”
是吗?
吃完饭,酒馆门口。
祝璟扫了眼地上半人高地木招牌,停住脚步。
招牌很潦草,手写的,是牧元淮的风格,跟他这家清净的酒馆莫名契合。
林天瑞催促:“怎么不走了?”
“你先走吧,我从这回。”
“哦……那拜拜~”
牧元淮眼看着祝璟二人吃完出门,没一会儿,一个高挑的身影又绕了回来。
他看着祝璟飞扬的衣角,冷声嘲讽:“没钱坐公交了?”
牧元淮算了算祝璟兜里那几个子,一顿饭去了大半,照他这花钱速度,攒到三千遥遥无期!
祝璟不反驳,顺着他的话说:“可以蹭你的车回去吗?”
“不行。”牧元淮面无表情,“我刚出门,哪有那闲工夫。你要写作业自己上休息室找地方。”
牧元淮说完闷头喝了口酒。
半晌,祝璟毫无动作,他拧起眉问:“非要回去才能做?”
“明天考试,家里安静点。”
“那你也别杵这。”
“哦。”祝璟应了声 ,忽然抓了下书包肩带,垂下头转身准备离开,背影透着几分落寞。
周围不明真相的客人纷纷打量起牧元淮,有几个眼神中甚至掺杂着对祝璟的心疼。
“……”牧元淮砰地把酒杯一撂,服了。
老子骂他了还是打他了?
他牧元淮25年没遇到过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的!堪比小学生!
“过来。”牧元淮没好气地喊住某人。
他领着祝璟往后门走,掏钥匙时蓦地想起祝璟这顿晚饭可不便宜。
牧元淮臭着脸点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分钟后,小毛驴后座的祝璟收到一条转账信息。
牧元淮[转账]:向你转账250元。
与此同时,前面伴随着风飘来一句:“穷鬼,知道这数字什么意思不?”
祝璟毫不客气地收款,装傻:“知道,520,哥哥的爱。”
“……你看错了。”
“没看错,是哥哥按错了。”
“……”
一拳打在棉花上。
-
直到家门口,牧元淮都还黑着脸,心里痛斥祝璟。
电瓶车上那一句,没把他当场噎死。
牧元淮把车钥匙扔玄关柜上,大喇喇敞着腿瘫到沙发上。
他没打算再回店里,外面热得要命,不如放个电影。
祝璟卸了书包打算跟着他看电影,被牧元淮以学业为重赶了回去。
小房间门锁开合,很快没了声响,想必有在好好复习。
瑞阳中学所在地实行学选考制度,高二期末考一共考两天,十门课安排得紧锣密鼓,不给学生一点喘息的机会。
语数英三门是必考科目,剩余七门选课则按照个人所选来考。
转眼来到期末考的最后一天,祝璟考完回家的时候牧元淮还没起床。
听见动静,牧元淮随便扯了件短袖套上,走出去震惊问:“十一点就考完了???”
祝璟洗了手,抽了张纸擦:“下午科目跟我没关系。”
牧元淮点头,思索两秒,命令道:“那你去处理下厨房食材。”
没等祝璟出声,牧元淮又道:“转你50。”
牧元淮步伐懒散,晃进洗手间洗漱。
他可不是黑心资本家,雇佣未成年会给工资的。
照他的大方程度,祝璟要不了多久就能攒到3000块。
到时候就能搬出去了。
想到这,牧元淮蓦地一愣,刚才他心里居然有一瞬间的犹豫。
牧元淮快速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细密的睫毛往下滴水珠。
他快速洗脸刷牙,头发没弄,走到厨房时还有些凌乱。
牧元淮靠着门框:“考完休几天?”
祝璟把排骨放到砧板上,声音不轻不重:“一天。”
说完拿着刀,似乎在找下手地,生疏的动作被牧元淮一眼看穿。
“你行不行,不行躲一边去。”牧元淮揉揉肩膀,挤开祝璟自己站到砧板前。
“砰!”
牧元淮手起刀落砍断排骨,瞥了眼祝璟,不屑道:“切,书呆子。”
有肌肉又能咋样,还得练。
祝璟:“……”
昨天牧元淮没去店里,故而瞿荣说今天带咖啡豆样品过来。
牧元淮一早就跟钟天成说了他不懂咖啡,喝咖啡只能喝出一股焦味,不用带样品给他,奈何钟天成非不听。
午饭点的外卖水煮鱼,至于排骨……是隔壁独居老大爷送的。反正家里长工回来了,索性煮了。
门铃响起。
本以为上门的只有瞿荣,谁知祝璟开门,瞿荣身后还站着一人,那人看见祝璟也愣了愣,随即笑了一下。
钟天成:“好久不见,你还在呢。”
祝璟掀起眼皮,语气说不上友善:“让你失望了。”
夹中间的瞿荣:什么情况,让我先进去你俩再说话行不行???
片刻,牧元淮催促的声音传来:“干嘛呢?开了门就进来炸排骨,拿钱不干事儿,别怪我强制收回。”
钟天成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祝璟,行为称不上礼貌。
祝璟也大方迎上他的目光,黑沉的瞳孔中透着丝散漫。
“祝璟!”
“来了。”祝璟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回答。
瞿荣甚至怀疑厨房油烟机声那么大,这话能传到牧哥耳朵里不?
祝璟转身的瞬间,钟天成看见他唇角勾了一下,像嘲讽,又仿佛看破了什么。
牧元淮脱了围裙走到客厅。
看见钟天成他也一愣:“你干什么来了?”
“当然是蹭饭。”钟天成放下两瓶红酒。
“牧哥!你是不知道,”瞿荣告状似的抓住牧元淮手臂,“钟老板知道我中午要给你送东西,好说歹说提上酒非要来蹭一顿,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钟天成捂额头:“瞿荣……”
“嘿嘿。”
瞎扯几句,瞿荣去了洗手间。
牧元淮坐在长沙发正中间等外卖,坐姿随意,二郎腿翘得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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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钟天成看了几眼,忽然压低声音,意有所指:“他还住在你家?”
“你说祝璟?”牧元淮偏头,视线扫向厨房,“是啊。”
“你不是说最多让他住一周么?”
牧元淮语塞,跟他对视两秒,吐出一句:“你管那么多,我有我的安排。”
“那你……”
“哥,炸好了。”祝璟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打断二人对话。
时机恰好,钟天成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辣椒粉在抽屉里,你找找……”牧元淮想了想,站起身,“算了,我来找。”
常温存放的调料都被牧元淮扔一块了,杂乱得很,全是小包装,每次拆一袋,吃不完就扔了。
牧元淮起身朝厨房走,钟天成嘴巴张开又闭上,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饭桌上,因瞿荣的哥哥在瑞阳就职的缘故,他跟祝璟聊了会儿学校的事。
瞿荣笑着问:“那你是几班的呀?我记得瑞阳是按照成绩排的班级,我让我哥平时照顾照顾你。”
祝璟尚未开口,牧元淮先烦了,他警告瞿荣:“得了啊,查户口呢。再说让你哥照顾上还得了?那不成医务室常客了。”
瞿荣撇撇嘴,不问就不问,他夹了块排骨咬的咔吱响。
盘里炸排骨还剩最后一块。
钟天成扫了眼牧元淮碗边堆的骨头,拿起筷子抬手。
啪,两双筷子在空中相撞。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祝璟手腕一转,推开了钟天成的筷子。
顺便夹起最后一块排骨放进牧元淮碗中:“哥,你吃。”
牧元淮:“?”
钟天成:“……”
瞿荣:“嗯嗯……这排骨老香了。”
钟天成面色如常,放下筷子抿了口红酒,忽然发问:“你叫祝璟?挺特别的,是哪两个字?”
祝璟停顿片刻,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微笑:“祝……一路平安的祝。”
钟天成:“你——”
祝璟适时转头:“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啃排骨的牧元淮压根没听他俩在说啥,下意识打圆场:“行了钟天成,他就一学生,你别跟他计较。”
“是啊钟老板,祝璟未成年,连社会都没出,你大度点。”瞿荣嚼着鱼片,不明所以,但唯牧哥马首是瞻。
“……”钟天成一抬眼,对上祝璟的微笑,好似吃了口苍蝇。
大大咧咧的瞿荣和粗神经的牧元淮,一点没察觉那两人不同寻常的氛围。
直到吃完饭,瞿荣准备离开,钟天成似乎打算再留一会儿,但被牧元淮以睡午觉为由赶走了。
祝璟视线停留在牧元淮身上,对方正在琢磨咖啡豆。
祝璟薄薄的眼皮动了一下,忽然问:“哥跟钟天成很熟么?”
“还行吧,”牧元淮瞥他一眼,“问这干什么。”
“没事,”祝璟站在牧元淮身后,盯着对方的发尾,意有所指,“只是发现他老来家里找你,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他闲的呗。”牧元淮翻出了许久没用的咖啡机,冲祝璟抬下巴,“你小子还住我家呢,照你这么说,我俩关系好到能睡一张床?”
祝璟佯装思考:“也不是不行。”
“滚。”
“噢。”
祝璟麻溜地往放进走。
牧元淮看见密密麻麻的说明书头疼:“滚过来研究咖啡机。”
8. 横幅
期末考后的一天假期放了跟没放似的,转眼祝璟又要回学校迎接一周后的学考。
虽说周围学校放了暑假,但牧元淮小馆的生意却更好了,偶尔几次他过去只剩休息室还有地方坐。
调酒师忙得不可开交,瞿荣最忙,他不仅要调酒,还得陪聊。
瞿荣长相温和,天然带着股亲切感,学生都喜欢找他聊天,半天下来口干舌燥。
牧元淮在瞿荣旁边找了个位置玩手机。
刚才有两个不长眼的男人问他要微信,脾气暴躁的牧老板直接把他们轰了出去。
五六分钟过去,脸还臭着。
“诶牧哥。”瞿荣喊。
“说。”
“你家高中生成绩该出了吧?”
?
牧元淮放下手机,满脸写着有话快说。
“刚才那群女生都在讨论家长给啥奖励,你呢,有什么打算么?祝璟长了张学霸脸,成绩不错吧?”
“学霸?”牧元淮没什么表情,“那你眼神不太好。”
两分钟后。
瞿荣惊讶:“不会吧?祝璟不是学霸?!”
聊了半天,牧元淮终于把那两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忘了。
他喝了口柠檬水,靠着椅背:“不然?”
牧元淮想表达的意思是“祝璟成绩中规中矩”,但瞿荣一琢磨,错误理解为“祝璟是学渣”。
同为学渣的瞿荣特能共情,非跟牧元淮扯什么高中生心理学。
他认为牧元淮适当给予祝璟鼓励是很重要的,还说以前出成绩,他哥都会给他拉横幅庆祝。
牧元淮一脸嫌弃:“太蠢了吧,瞿卓以前就那样?”
瞿荣托下巴:“而且他不是你弟嘛,学生仔看着怪乖的。”
“谁跟你说他是我弟?”
瞿荣啊了一声:“不是吗?祝璟不是喊你哥吗?”
“……他瞎喊的。”
祝璟怎么可能是他弟,最多只算他断绝关系的爹的未婚妻的儿子。
“我不信,”瞿荣摸摸脸,“你俩铁定有关系。”
牧元淮嗓子卡了一下,本想解释,又觉得解释这玩意儿很蠢。
于是他说:“要你信了?你信能当饭吃?”
瞿荣:“……”
瞿荣不服,他跟牧元淮认识那么久,对方都没让他留宿过,反观祝璟,呵呵……
牧哥的嘴,骗人的鬼!
当他看不出来呢,一提祝璟的事就格外关心。
过了两天,瞿荣自作主张在网上预订了超级迷你版小横幅。
先斩后奏,截图发给了牧元淮。
还没发货,要是牧哥骂他,他就直接退货。
刚发两分钟,对面就回复了。
【牧元淮:?】
【瞿荣:如何,满意吗?[叼花]】
【牧元淮:……】
对面安静半天,别扭地回复一句。
【牧元淮:多少钱。】
【瞿荣:5块8,怎么了?】
【牧元淮:[红包]】
【瞿荣:哇哦哇哦[星星眼]】
【牧元淮:再哇单删。】
瞿荣捧着手机,摩挲着下巴琢磨许久。
啪嗒,他打了一个响指。
果然被他试探出来了,瞧瞧他们牧哥报销得有多迅速!
瞿荣当即找到店家——【等等,老板!还没做吧?我要在后面加个名字!】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
瑞阳一中高二教学楼。
“安静!安静!”身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在讲台上喊了两声,“知道你们很兴奋,但先听老师说两句好吗?给个面子呗?”
林天瑞率先响应:“好的徐老师!”
班里众人:“噗!”
“就你最吵,好意思说呢林天瑞!”
“行了行了,这次学考是结束了,但别忘记高三等着你们的还有选考和高考,那才是重头戏。”
班主任徐妙语重心长,试图用严肃压一压这帮小子的兴奋,避免一场暑假回来心野了。
徐妙说了两句,讲台下学生跟心大到能装象,一点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班长帮我把表格发下去,一人一张,”说完她扶着讲台扫视众人,“别这样看我了,填完表就放你们回家好吗?”
——“好!要填什么表啊老师?”
——“徐老师我们暑假放到几号?”
——“期末成绩出了吗?求求别发给我妈。”
问题如漫天雪花接踵而至,徐妙挥挥手打断大家:“一群臭小子,当我有八只耳朵呢?”
徐妙拍拍讲台:“首先,发给你们的是家长会表格,有一些基本信息先填上。后天早上高三动员大会,会议很重要,务必通知到位。”
“其次本次暑假放到七月底,八月二号返校上课。”
徐妙话音落,底下响起一片哀号。
“最后,填完表格的交上来给我,顺便把自己的成绩条领回去,收拾收拾就可以离校了。”
林天瑞唰唰填完了整张表格,有人比他还快,已经拿了成绩条要走了。
他扭头看祝璟:“祝哥你愣着干什么,填完就能走啦!”
“知道,你先走吧。”祝璟头也没抬,他座位靠窗,阳光将他的瞳孔照成棕色。
“哦,那我先走一步咯!”说罢林天瑞跑上讲台,没一会儿就冲出了后门。
祝璟抽了本书立在窗台上挡阳光,笔尖擦过纸面,顿在家长姓名和联系方式上,久久填不下去。
抽屉里手机轻轻震动,淹没在周围男女吵闹声中,只有他听见了。
祝璟不耐地扔了笔,抽出手机发现是牧元淮问他什么时候放。
祝璟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抬眼看向表格。
在家里给仙人掌浇水的牧元淮收到了祝璟的回复。
【祝璟:哥,你电话号多少。】
【牧元淮:不是有微信了么?这年头谁打电话。】
【牧元淮:137xxxxxxxx】
【祝璟:谢谢哥,我四点回。】
牧元淮今天穿了一件破洞白T,锁骨时隐时现,凌乱的短发透着一丝懒意。
回完消息,他没思考祝璟好好端问他要电话号的行为,扔了手机就半蹲下,观察玻璃花瓶里饱满的绿色仙人球。
很好,泥土湿了,够它喝饱。
牧元淮满意地点头,倒完隔夜水的陶瓷杯空了,他给自己泡了两片柠檬水。
刚喝到一半,门锁咔嗒一声,祝璟回来了,带着他的一大摞暑假卷子一起。
卷子统一放在纸箱中,祝璟单肩背着书包,黑色的肩带落在蓝白校服前襟,将少年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
从公交站走回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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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璟额上有汗,他俯身将箱子放到玄关角落,这才解鞋带换鞋。
也是在这个瞬间,牧元淮终于有了些实感。
——他家真的多出了一个人。
原先祝璟早出晚归,跟他的作息基本错开,虽然两人卧室门对门,但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牧元淮不太自在地端起柠檬水凑到嘴边,喝进一块柠檬果肉,酸得他眉头一皱。
牧元淮愣是咽了下去,含糊道:“一会儿跟我去店里,瞿荣说要庆祝你期末考结束。”
“我期末考一周前就结束了。”
牧元淮噎了一秒:“学考行了吧,成天挑刺。”
“好。”视线短暂在牧元淮身上停留,破洞的短袖,破洞的五分裤。
片刻,他收回眼,忽然莫名其妙蹦出一句:“那钟天成去吗?”
牧元淮蹙眉:“跟他有啥关系,不然我帮你叫一声。”
“没,”祝璟说,“他不去就行。”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听着奇怪,但牧元淮也懒得深究,不乐意跟不熟的人一块儿玩,挺正常。
-
牧元淮带着祝璟到半醒的时候,服务生正准备开门迎客。
“牧哥。”
“嗯。”牧元淮高冷地应了声。
雕冰球的瞿荣一见他们,双眼放光,冰球“啪”地一扔:“牧哥!祝璟!你们来啦?”
牧元淮还没说话,祝璟一眼注意到吧台两瓶酒中间支着的小横幅。
「学渣学渣别着急,总有一天能逆袭!——牧元淮(大写)瞿荣(小写)赠」
祝璟:“。”
牧元淮脚步僵硬:“…………”
谁允许你加我名字。
横幅私人订制,牧元淮事先并不清楚。
但无论这话是瞿荣自己写的还是摆脱商家想的,都不是什么好货!
瞿荣招呼:“快来快来,为了庆祝你即将高三,我代表牧哥制作了一杯特调,尝尝!”
牧元淮不忍直视那张横幅,忍不住问:“瞿卓以前给你定的横幅就是这些玩意儿?!”
“差不多吧,不过这条顺口溜是我自己想的!鼓舞人心杠杠的!!!”
牧元淮对瞿荣语文能力表示怀疑,他转头问祝璟:“鼓舞到了么。”
他总觉得祝璟在憋笑,然而对方开口却是:“鼓舞到了,哥哥费心了。”
牧元淮:“……”
果然是个学渣。
趁着没上客人,牧元淮扯下小横幅就往裤袋里一通乱塞。
边塞边想:幸亏定的是个小的,要不然扔都没地方扔。
“哎!牧哥你干嘛???”
牧元淮冷冷道:“找时间销毁,不然我收藏吗?”
瞿荣:“……”
“给我吧,”祝璟忽然伸出手,“我来处理。”
牧元淮盯了他两秒,万恶之源,确实该你小子处理,于是又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啪一下拍在祝璟掌心。
祝璟身高摆在那,手掌注定很大,中指侧面留着常年写字的薄茧。
他皮肤白,掌心微红,牧元淮这一巴掌直接把祝璟拍出个印子。
牧元淮难得心虚两秒,还被祝璟捕捉到了。
祝璟几乎同时小声地嘶了一下,手指恰到好处地一缩。
瞿荣立刻:“牧哥你手劲太大啦!”
牧元淮:“……”
9. 疤痕
牧元淮叼着吸管,猛喝一大口可乐。
瞿荣手舞足蹈介绍他的特调,自打上次被牧元淮评价“尿”后,他特地加入蝶豆花水,让其变成上下渐变蓝紫色。
后厨上了两份小食,牧元淮一口可乐一口鸡架。
瞿荣叽叽喳喳像只麻雀,又自来熟,没几分钟就加上了祝璟的微信,若不是牧元淮阻止,他还打算三人拉个讨论组。
瞿荣:“以前我故意在期中考丢几分,然后期末考回来,每次都能领200进步奖!”
牧元淮:“……”
那你真厉害。
祝璟一脸坦然:“我不行,排名没进步,领不了进步奖。”
“哎没事,下次再考嘛。少年,你高中能上瑞阳已经证明你的实力了!”
……
聊天间隙,瞿荣接到他哥瞿卓的电话,问他过几天去不去漂流。
瞿荣放下手边的活,一边说,一边走去休息室。
瞿荣找了处安静地方:“对了哥,你知道牧哥他弟弟在瑞阳一中读书吗?”
对面瞿卓疑惑问:“他弟?以前没听你们提过啊,牧元淮有弟弟?”
“是啊,最近才来牧哥家住,我和牧哥正庆祝他期末考结束呢!我还买了你以前老给我定的横幅!”
瞿卓并不知道他的笨蛋弟弟在横幅上写了啥:“牧元淮居然也会弄这些仪式?他弟成绩不错吧?”
“啥呀,牧哥说是学渣。”
“你懂什么,瑞阳自称‘学渣’的换个学校一水的学霸,你也不想想这是个什么高中,光说高二那个每次考试都钉死在年段第一的男生,状元预备役懂么?”
“懂懂懂!唐僧啊你这么能念,”瞿荣揉耳朵,“不说了,挂了,我冰块都要化了,反正到时候多照顾下小祝,也是自己人了,拜拜啊拜拜。”
瞿荣挂得很快,手机往兜里一扔跟兔子似的蹿回原位。
“小祝啊,我哥叫瞿卓,在医务室心理办公室,有事你就直接找他,报我名好使!”
“心理老师?”
“对!”
瞿荣左一句小祝,右一句小祝,听得牧元淮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并不参与这种学生话题,于是点开手机,百无聊赖刷朋友圈。
又过了一会儿,耳边还是瞿荣喊小祝的声音。
小祝小祝……猪还差不多。
牧元淮心里腹诽,在键盘上点了两下,泄愤似的把祝璟备注改成了“猪”。
为了更形象,还在字后面加了emoji——一个猪鼻子。
改完退出来,自己没忍住先笑了。
牧元淮感觉到两道视线朝自己移过来。
“干嘛。”他没好气。
瞿荣:“牧哥你笑啥呢那么开心,让我俩也看看。”
“没什么,”牧元淮收起表情,“刷到了一只猪。”
瞿荣:“猪?”
牧元淮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悄悄瞥了眼祝璟:“是啊,猪。”
-
客人越来越多,牧元淮和祝璟被迫让出吧台座位,去到了休息室。
牧元淮埋头打字,祝璟下意识瞥了眼,看见对话框上的备注是钟天成。
大约过了十分钟,牧元淮从手机上抬起头:“回去还是留这?”
祝璟目光一转,给出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听哥哥的。”
牧元淮对祝璟喊他哥哥已成功脱敏,没什么表情地退出钟天成的聊天框,对祝璟招招手就往外走。
小毛驴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路上,晚风贴着脸吹过。
牧元淮问:“你暑假什么安排?暑假工想过吗?”
“复习。八月初开学,大概找不到暑假工。”
“八月初?”牧元淮一本正经,“这么多年你们学校居然没被炸。”
说完,电瓶车轮胎压过石子,震了一下。
牧元淮啧了声:“这破路,越修越烂。你抓紧点啊。”
祝璟被震得身子往前挪了几厘米,和牧元淮贴到了一起。
刚准备挪开,就被牧元淮发现并骂了一顿:“想掉下去是不是?再动揍你。”
祝璟不动了,目光落在牧元淮的发尾和脖颈上,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柑橘香。
祝璟微微抬眼,视线落在身前人乌黑的发丝上。
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凑到鼻尖,同样的洗发露,他就没什么味道。
-
洗完澡,牧元淮给自己倒了杯椰子水,今天是他先洗的澡。祝璟刚从小阳台收了衣服回来,又坐到了书桌前。
小房间门开着,他似乎没注意到牧元淮已经洗完了。
玻璃杯中透明汁水透着一股清香。
牧元淮停在门框外,这么认真?才考完不是应该往死里玩手机么。
他趿拉着拖鞋走进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牧元淮悄无声息探出头,将注意力集中在祝璟身前的桌面上。
周围除空调送风声外一片寂静。
突然,坐在书桌前的少年毫无预兆站起转身,肩膀迎面撞上的手臂牧元淮。
两人几乎同时被吓到,祝璟的后腰磕上桌沿,疼得他眉心一蹙。
牧元淮这边更糟糕,哗啦一下液体迸溅声响起。
好样的……
牧元淮两手空空,缓缓转头,就看见原本应该在他嘴里的椰子水尽数撒到了榻榻米床铺的正中间,明晃晃一摊水渍。
且吸收极快,光这会儿工夫,表面已经看不见液体了。
牧元淮视线与祝璟对视上,两人一个捂着后腰,一个捂着手臂。
牧元淮先发制人:“你能不能别老是一惊一乍的?!”
祝璟:“是我的错吗。”
“这下好了吧,”牧元淮心虚地挪开眼,“哪里有床垫给你换……这尺寸是定制的懂不懂?”
五分钟后。
收拾好残局的祝璟:“我睡哪。”
“沙发,还能睡哪。”牧元淮不假思索蹦出一句。
祝璟没应他,视线直直朝门口望去。
门口通向哪里呢?
当然是某个人的主卧。
牧元淮大惊,将玻璃杯重重往他桌上一放:“你大爷的!想都别想!”
又过了一阵。
主卧一米八大床左右两侧分别放了一床被子。
牧元淮:“……”
他像吃了苍蝇,手动在被子中间分出一条楚河汉界:“看见没,不许过来,少惹事。”
祝璟点了点头,洗完澡难得吹干头发才出来,蓬松的发丝落在额前,遮了些眉毛。
牧元淮刚准备说什么,祝璟的手指忽然搭上裤腰。
?
没等牧元淮阻止,他已经把洗澡后穿上的家居裤脱了放到一边,掀开被子坦然上床。
或许是牧元淮的视线过于真实,祝璟坐在床上,脑袋转向对方,嗓音淡淡:“哥哥难道穿睡裤睡觉吗?”
穿倒是不穿。
别说睡裤了,他睡觉只穿一条内裤,说什么家居服,那都是睡醒后套的。
这么一想,牧元淮要说话憋了回去。
反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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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被子,祝璟还能拿腿贴他不成?
床上两个并不很熟的人,各朝一边,各干各的事。
旁边多了个人,牧元淮玩手机都不太顺心。
他侧过身背对祝璟,老觉得后面有视线观察他,一转头,祝璟也在低头刷手机,哪来的视线。
等人转回去,祝璟滑动屏幕的手指才停下。
床头灯半明半暗照在身上,他不轻不重看了牧元淮一眼。
手机无聊得很,牧元淮没玩多久便失去了兴趣,他仰头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把自己的被子往祝璟的方向踢了踢。
见对方没发觉,又踢过去五厘米。
刚才他也真是傻了,理应给自己多留点位置。
一米八的大床他占1米,祝璟最多占80。
终于,在牧元淮几次暗箱操作下,成功霸占大半张床铺,这回舒坦了。
牧元淮刚准备躺下,祝璟膝盖可疑地动了动,被子间的“楚河汉界”移了回来。
“…………”
牧元淮抵了一下,又往回推。
两个人推拉战似的打了几个回合,牧元淮忍无可忍,唰的把祝璟被子一掀。
臭着脸刚打算教育一下某个未成年,目光不知触到了哪里,忽然瞳孔一缩。
祝璟尚未有所反应,大腿猛地被一双手按住了,有一只手甚至摁在他小腹处。
牧元淮蹙起眉,嗓子微微发紧:“谁干的?”
祝璟顺着对方视线看去,牧元淮按着的地方,赫然有几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疤痕。外圈颜色稍深,内里则浅,像结痂后长出的新肉。
祝璟没吭声,牧元淮接着问:“学校有人霸凌你?!”
这疤痕的形状他可太熟悉了,酒吧有些社会青年身上就有,或自己,或被别人用烟头烫的。
像祝璟这种老实学生,虽然长得高,但不会打架,说难听点就是弱鸡,很容易就会成为被霸凌对象。
祝璟一笑:“哥哥要帮我找回场子?”
“哪个班的,你说。”牧元淮立刻拿过手机,似乎要给谁打电话。
祝璟对上牧元淮认真的视线,沉默良久,按下他的手:“假的,很久以前不小心弄的。”
不小心?
牧元淮闻言再次查看,祝璟的腿修长漂亮,躺着也可以看出线条,皮肤很白,疤痕便格外明显。
仔细一看,牧元淮才发觉自己那瞬间确实紧张过头了,看颜色陈年疤痕跑不了。若是新疤,周围一圈得泛红色。
“不小心弄的?”牧元淮显然不相信,六处疤痕,摔烟灰缸里了吗?
“嗯。”
“那你……”牧元淮想问那你需不需要祛疤膏,柜子里有。
刚说两个字,就被人打断了。
“别问了,我有点累了。”祝璟语气很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说完,他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随手点开了一个小游戏。
祝璟音量不高,几乎没怎么用力发声。牧元淮不傻,能听出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牧元淮呆坐了一会儿,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半晌才无所谓地“哦”一声,接着拉开距离躺下。
祝璟的躲避让牧元淮蓦地惊醒,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行越界了。
他们之间一直存在那道似有若无的界限。
瞿荣可以肆无忌惮跟他倾诉烦恼,袒露心迹,但祝璟不行。
他们似乎仅仅是“不收钱的房东”和“无处可去的租客”关系。
啧。
有点尴尬。
牧元淮不由想到。
10. 白猫
这份尴尬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起床。
昨天夜里,牧元淮莫名其妙睡着了,连祝璟什么时候关的灯都没发现。
以往牧元淮起床的时间点对方已经在学校上了两三节课了,或许是暑假,头一次,牧元淮醒得比祝璟早。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手指插入发间顺了顺,视线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落到了一处凸起的薄被上。
被子底下是祝璟微微曲起的腿,腿的侧面带着几处浅淡疤痕。
祝璟睡觉很老实。
牧元淮看了看自己占大半个床垫的被子,以及祝璟那小点地方。
他一个人睡习惯了,睡姿大开大合,千奇百怪,昨晚说来还算收敛,要不然祝璟能被他踹下去。
太阳透过窗帘缝隙洒下一片白光,牧元淮不知不觉盯着祝璟看得时间有点久。
睫毛怎么那么长……他是睫毛精么?
祝璟小半张脸被碎发遮挡,安静睡觉的样子莫名显得乖巧。
不免让牧元淮想到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疤,难不成是小时候被人欺负过……所以不想再提?
牧元淮视线聚焦在祝璟薄薄的眼皮处,细密纤长的睫毛遮盖了下眼睑,眼尾也比普通人长,眉骨与鼻梁间的比例恰到好处……
那薄薄的眼皮轻微动了动。
牧元淮倏地回神,移开眼烦躁地揉揉头发,下床换衣服。
洗漱完,牧元淮去小卧室确认了一下床垫的情况,床垫本就不算厚,大约十几厘米,表层的水渍已经淡了,但里面……
算了。
牧元淮叹了口气,不想省这一点,免得日后糟心。
他联系小区物业,让对方帮忙把这张床垫扔了,顺便在手机上定制了一张同款。
物业上门的同时,主卧也发出了动静。
物业两位工作人员搬着床垫往外走,祝璟穿着私服出来了。
宽松的运动套装穿在他身上青春洋溢,仿佛雨后春笋,一股生命力扑面而来。
祝璟脸上全然没有昨晚那点隔阂,他走到牧元淮身边,和对方一起看物业搬床垫。
“对了牧先生,”工作人员拍拍床垫问,“这张床垫我们放到木屋给流浪动物用,你看行不行?”
牧元淮摆摆手:“随你们。”
“那好,谢谢您!”
大门合上,屋里只剩两个人。
牧元淮顿了顿,祝璟犹豫一秒,似乎要对他说什么。
两人靠得非常近,肩膀几乎贴在一块,牧元淮嘴唇动了动,借口去半醒提前离开了。
祝璟的暑假在源源不断的习题和复习中度过,那牧元淮的自然是咖啡店试营业。
小巷外的面包车正源源不断往外卸货,都是白天转行卖咖啡所要用到的基础工具和材料。
至于装修……半醒本就走的木质风,添上瞿荣买的小装饰,妥妥一家颇具格调的咖啡店。
钟天成那边就不一样了,怎么整都少了点感觉。
他还把牧元淮拉过去希望对方提提意见。
牧元淮绕了两圈,钟天成的酒吧一贯走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路线,他直说了改成咖啡店不现实,反正他不来。
钟天成笑着给牧元淮拿了瓶气泡水:“实在不行就不开了,忙活这段时间就当给我们牧老板打工了。”
牧元淮在半醒一待就是一下午,中饭都是跟钟天成一起去小巷尽头的面馆解决的。
天色逐渐暗下来,定了时的路灯准时亮起暖黄色的灯光,灰色天幕下,宛如一道道月晕。
半醒的木质招牌立在门口。
不远处,牧元淮蹲着,左边两个猫罐头,右边一碗猫粮,中间一碗矿泉水,兜里还揣了三四根猫条。
夜晚的小巷与酒馆内部不同,可以用寂静来形容。
牧元淮蹲在路灯边缘,跟前围了一群以小巷为家的野猫。
一群小猫吃两口便抬头对他喵喵叫,似乎在感谢这个嘴唇紧抿的男人。
牧元淮看着微信上瞿荣发的新消息会儿呆。
【瞿荣:牧哥!你家高中生来了!】
【瞿荣:后厨新菜我让他试试了啊。】
【瞿荣:你人呢牧哥?】
牧元淮摁灭手机,不是说复习么,怎么有空跑他店里来。
余光瞥见一抹白色,牧元淮从善如流地开了个猫罐头,放到膝盖高的长椅上。
灰头土脸的白猫过来蹭了蹭他的腿,这才跳上长椅吃起来。
牧元淮忽然回忆起了,大半个月前靠在医院门边的祝璟,当时他想到的就是这只白猫。
简直一模一样。
牧元淮抬手就戳白猫的侧脸,你俩都是冷白皮。
身后脚步声慢慢走近。
“哥。”
牧元淮毫无防备,摸白猫的手指一顿,刚好停在猫胡子边缘,痒得白猫甩了甩毛茸茸的脑袋,嗲声嗲气地咪了句。
牧元淮绷着脊背,清清嗓子站起身,嗓音如常:“干什么,有事?”
“瞿荣说你没回消息,让我出来看看。”
“……”
牧元淮拉下脸哦了一声,往猫罐头上挤了几坨猫条,头也不回就走。
牧元淮大步走进店里,瞿荣一见他就道:“诶牧哥你回来了?祝璟非要去外面找你,他人呢?”
牧元淮一顿,转头发现刚进门的祝璟,他好像听见了瞿荣的话,不太自然地撇开头。
牧元淮捏着手机转了一圈,心情忽然好了。
他扯了扯领口,本想等等祝璟,瞿荣却催着他去旁边试菜。
不想等得太明显的牧元淮只好先一步去桌前坐下。
后厨新菜“话梅牛肉”上桌,边上摆着两副碗筷。
牧元淮示意服务生上几瓶酒,他酒量普普通通,喝多不上脸,实则已经醉了有一会儿了。
祝璟喊了他两声。
牧元淮:“说。”
“明天早上家长会,需要哥帮个忙。”
牧元淮眼神虚焦,点了点头,拍拍祝璟的肩说:“家长会是吧,老子非去学校揪出那个用烟头烫你的杂种,放心,我现在就去买一根棒球棍。”
“……”
牧元淮起身,颤颤巍巍朝外走,祝璟盯了一会儿,在牧元淮找错门的那一刻确定这人真醉得不轻。
十分钟后,好不容易把牧元淮固定在祝璟后座。
忙到出汗的瞿荣长吁一口气:“靠,牧哥也太难抓了,吓死我了,抓他那会儿差点没给我胳膊拧断!”
祝璟扫了眼电瓶车电量:“谢了。”
“等等!”起步的前一秒,瞿荣神经病似的抓起牧元淮的手腕,把他的手往祝璟运动裤兜里塞。
祝璟:“?”
“哎呀,这样安全!”瞿荣说,“牧哥不是死活不肯抱你吗,手放你兜里,一样掉不下去。”
牧元淮的两只手都被瞿荣安排好了位置——几乎就放在祝璟胯上。
“牧哥?牧哥?你记着嗷,抓紧了,手放口袋里别拿出来!不然会摔!”
牧元淮不耐烦地拧眉:“知道了,吵。”
“牧哥果然是牧哥,醉了也那么有个性……”瞿荣咕哝,“那拜拜,你们路上慢点开,大晚上的小心石子。”
祝璟不太舒服,轻轻动了动腿。
运动裤兜很薄,牧元淮的手几乎贴着他的大腿根部,掌心源源不断的热度传来,很微妙的感觉。
祝璟商量:“哥,要不你把手拿出去。”
话音落,牧元淮半眯起眼,似乎是想起了瞿荣的嘱咐:“你想摔死我。”
祝璟:“……”
“白眼狼。”
“。”
“没良心。”
“……算了,你放着吧。”
“嗤!”牧元淮偏头。
祝璟无奈:“但别抓我行吗,痒。”
牧元淮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刚开始还好好的,开到一半,祝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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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眉心一蹙,下身一个激灵。
他按下刹车,嗓子有些沉:“牧元淮,手别乱动。”
牧元淮不服:“靠,我动什么了?路不平没看见吗?你自己蹭到我手的。”
最近在修路,常走的街道左一块凹陷右一块凸起,电瓶车轮小,难免震动。
祝璟张了张嘴,刚想说那你把手拿出去,就听见牧元淮笑了两声。
“再说你又不是女的,我有病么故意吃你豆腐?”
“……”
空气安静了。
“喂,干嘛不说话。”
“祝璟?”
“书呆子?”
“穷——”鬼字还没喊出来,小电驴倏地一下冲了出去。
牧元淮毫无准备,于是又在他腿根抓了一把,比刚才还重。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祝璟:“。”
牧元淮醉是醉了,坐小毛驴吹了一路晚风多少吹醒了点。
他晃晃悠悠洗了澡,穿着条黑色内裤就往床上一趴,祝璟洗完出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牧元淮身材很好,宽肩窄腰,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勾勒全身。
他趴在床上,肩胛骨微微起伏,从祝璟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腰间不太起眼的小黑痣。
今天没工夫晾干头发,牧元淮特地吹干才出的浴室,不过他吹得乱糟糟,发丝东翘西歪,想必也没梳头。
祝璟收回眼,转身回浴室拿上吹风机走到客厅,吹干了才回来。
夏夜很安静,关上窗,轻微的蝉鸣消失无踪。
自从考完试,祝璟便关闭了手机里所有闹钟,缺觉的高中生压根不存在生物钟这一说法。
牧元淮一觉睡得迷迷糊糊,上次喝醉还是过年那会儿,跟瞿荣他们在家里吃火锅,玩斗地主。
突如其来铃声响彻整个房间,牧元淮趴在枕头上蹙起眉,忍了一会儿半睁开眼发现是他的手机响。
吵得受不了,牧元淮艰难伸手,看了一眼。
……靠,哪里来的陌生号码。
他果断挂了继续睡。
十几秒后,铃声再次响起,被牧元淮冷着脸挂了。
他闭上眼接着睡,还扯过被子把耳朵捂住了,躺旁边的祝璟全程跟没气似的,毫无动静。
电话那头似乎是发现打错了,几分钟都没再响起。
正当牧元淮放松警惕之时,手机刷地亮屏!
随之而来的铃声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草!
牧元淮拧着足以夹死人的眉毛,重重拿过手机。
又特么是这个号码!
牧元淮半眯着眼,按下接听,嗓音很低,语气极度不爽:“谁。”
对面一愣:“是祝璟同学的家……”
话没说完,捕捉到关键词的牧元淮毫不客气,抬脚往祝璟腿上一踹。
嗓子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还能听出几分起床气:“接电话。”
牧元淮不知道找祝璟的电话为什么会打到他手机上,但就在刚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蠢的事!
当初怎么就同意让这书呆子住他家了,祝璟往他水里下迷药了?
牧元淮嘭地倒进枕头里。
祝璟睡眼朦胧:“喂……徐老师……不好意思,我忘了。嗯,在旁边。”
几句话的功夫,白皙的腕骨停在牧元淮眼前。
“哥,接电话。”祝璟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显然也刚被吵醒。
牧元淮没好气“啧”了一声,把手机扔到耳边的枕头上。
比大爷还大爷:“说。”
“……”对面先是一顿,随即轻轻叹息,愣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随即,劈头盖脸的女声传来:“祝璟家长,所有家长都到了,您还没起床吗?!您知道今天对准高三而言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吗?尤其您还是祝璟同学的家长……”
后话牧元淮没听清,他懵了:“……”
谁的家长?
11. 家长会
十五分钟后。
清晨早高峰道路上。
牧元淮被迫起床,开车去学校的途中骂了某人一路。
偏偏这小子狡辩说昨晚告诉他了。
放屁!要是说了他能不记得?
还祝璟家长……
谁?
他么?
刚才听见这个称呼,牧元淮气笑了,一时间根本没想起来反驳。
家长会……他看他是代替祝璟去挨骂的。
牧元淮停好车,面无表情进班级的时候,家长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后排靠窗空了一个座位。
牧元淮扫了眼,拉开椅子坐下。
祝璟则与众多学生一起待在教室门口,随便找个地方聊天玩手机。
台上讲话的显然不是刚才给他打电话的班主任,因为这是个男的,头发稀疏,大腹便便。
牧元淮在他头上用视线盖了个戳——教务处领导。
“总之高二毕业的暑假是进入高三前最后一个长假,对我们准高三而言格外重要!是弯道超车还是原地踏步就看这二十几天在家的学习情况了!”
“尤其对于我们尖子一班而言!越是前排越难提升,更要利用假期攻克难题,夯实基础!绝不能浪费!”
牧元淮昏昏欲睡地抵着下巴,听见关键词,霎时间清醒。
那大叔说的什么……
尖什么一班?
牧元淮座位离后门不远,他没怎么犹豫压低帽檐,站起身要走。
台上男人见状出声:“这位家长,你做什么?”
“走错楼层了。”
“走错?您孩子叫什么名?”
您孩子……
牧元淮嘴唇僵硬地动了动:“呃……祝璟。”
“那没走错,祝璟同学就是这个位子,一会儿我还得找您单独聊聊呢。”
“哦。”
牧元淮又坐下了。
并且感觉到周围投来数道意味不明,但灼热的目光。
尤其身边这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率先压低声音跟他搭话:“祝璟爸爸,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呢!”
“第一次见面,我是林天瑞的爸爸,我们家天瑞在家老提祝璟的名字,他俩关系可好了!”
牧元淮忍了又忍,恨不能直接掀了帽子拍他脸上,压着嗓子:“我他么不是他爹。”
男人移了移眼镜,片刻:“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走眼了,那您是祝同学的哥哥吧,哈哈。”
牧元淮一点也不想笑。
他低着头,周围是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即兴演讲,耳边是林天瑞他爸蚊子一样的搭话。
学校在课桌角落给家长准备了全新的笔记本和黑笔。
牧元淮捏起笔转了个来回,附近很多人都在记笔记,他这才注意到本子下压了东西。
牧元淮掀开本子,捏起那张薄薄的纸。
「家长会表格」
学生姓名:祝璟。
家长姓名……牧元淮?
家长联系方式:137……
“…………”
电话号是他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祝璟的笔迹。
祝璟的字迹很好认,笔锋凌厉,偶有连笔,工整漂亮。
牧元淮看着几行好字,却怎么看怎么碍眼。他咬牙,难怪那天莫名其妙问他要电话,合着在这等着他!
牧元淮把尖子一班的事抛到脑后,净想着一会儿怎么教训先斩后奏的准高三臭穷鬼。
尖子班在学校有特殊优待,三个年段的尖子班教室位置雷打不动,包揽教学楼一楼。
瑞阳一中虽抓学习抓得紧,但学校有钱,校园绿化做得很到位,教学楼外就是花坛、绿树和长椅。
祝璟靠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时不时瞥一眼后排窗口某个犯了一路起床气的人,旁边坐着林天瑞。
“刚那是你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林天瑞兴奋半天了,指着牧元淮问祝璟。
长得也太帅了,走路带风,带劲!
茂密的枝叶并不能遮住清晨的阳光,细碎的光斑落在祝璟脸上。
祝璟半合起眼,神色懒洋洋不太愿意说话,但林天瑞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祝璟淡声道:“算……哥吧。”
“哥?”林天瑞挑眉,好似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亲哥表哥还是堂哥?”
“都不是。”
“都不……”林天瑞一顿,嘴角抽搐,“你玩我呢,都不是还给你开家长会,别告诉我是认的干哥哥啊?”
祝璟直视林天瑞:“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失忆。”
林天瑞莫名其妙:“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祝璟盯了他几秒,收回眼提醒几个字:“半醒,橙汁。”
“半醒……橙汁……我操,是那个男人!”林天瑞震惊地看向祝璟,“不就请了我们两瓶橙汁,你那么快就认人家当哥哥了啊?”
奇妙的脑回路……
祝璟忽然觉得林天瑞跟瞿荣一定有共同话题。
他喝了口矿泉水,罕见地麻木几秒:“是啊,你不服?”
“不是,我服……但这跟我服不服有什么关系。不是我说,祝哥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吧,以前没看出来啊。”
林天瑞透过窗户瞧了几眼,他爸坐在那男人身边像个助理。
“……”林天瑞唾弃自己几秒,怎么能这样想他爹呢。
片刻,接受良好的林天瑞用胳膊肘碰碰祝璟,问:“他是你干哥哥,那我叫他啥?”
祝璟一顿,偏头:“你也被收买了?”
“哎呀,就问问,那不是你哥吗……他老去半醒那儿?认识一下,下次去吃羊排就有人罩着我了,哈哈哈。”
祝璟听着林天瑞回忆烤羊排的滋味,半晌才开口:“叫牧哥吧。”
班主任徐妙适时戴着小蜜蜂走出:“来几个男生,跟老师一起去仓库搬几箱矿泉水到班级。哎,就你了林天瑞,笑那么开心。”
“……”林天瑞笑意荡然无存。
演讲结束,进入短暂的休息时间,牧元淮打了个哈欠就要趴桌上补觉。
“各位家长先休息几分钟,接下去有我们各科老师汇报总体成绩情况,一会儿数学王老师会过来。”
台上的中年男子说完,走下来拍了拍牧元淮的肩:“祝璟家长,您跟我单独来一趟办公室吧。”
?
牧元淮整个人懵了一下才站起身,走出教室门时看见长椅上的祝璟,远远白他一眼。
眼看着办公室就在眼前,牧元淮犹豫再三,出声:“其实我不是祝……”
“到了到了,班主任徐老师也在里面。”中年男子说完,挠挠耳朵,“刚您说什么?”
算了。
牧元淮撇开眼:“没什么。”
一班班主任看见牧元淮的瞬间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祝璟哥哥这么年轻,早上那嗓子哑的,她还以为至少三十多岁。
自她高二接手尖子班以来,每一次家长会祝璟都会请假,她曾通过学校内部公开的信息给祝璟妈妈打过电话。
对方只边笑边说——祝璟的学习情况她不懂,这孩子成熟,有什么事老师跟他本人沟通就行。
徐妙劝了几句,见对方听不进去也不再强求。
办公室是四人小型办公室,规模不大,进门旁边摆了一盆高高的天堂鸟。
每一个工位都堆满了教案和卷子。
“你好……”牧元淮想了想早上祝璟对她的称呼,“徐老师。”
“你好你好,祝璟的哥哥对吧,来坐坐坐,不用拘谨。”徐妙搬出两把椅子。
牧元淮拉开椅子坐下,祝璟那小子到底干了什么能让班主任单独找他谈话,掏鸟窝还是砸玻璃了。
徐妙给牧元淮倒了一杯水,开门见山:“很高兴您能来参加今天的家长会,首先要恭喜祝璟同学本次期末考依然保持了年段第一的好成绩,祝贺。”
“?”
牧元淮差点被茶叶水烫到手指。
“其次呢是想跟他的家长沟通一下数学奥赛的事,我们发现祝璟同学对一些竞赛似乎……不太感兴趣。”
“其实他完全有获奖的能力啊,这些成绩对于未来选择学校有非常大的帮助。虽说是会挤占正常复习的时间,不过祝璟同学学习能力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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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众,作为他的哥哥,您或许可以……”
“等等……”牧元淮下意识舔舔嘴唇,怀疑人生,“您说的那个人……是叫祝璟么?学校有重名的人吗。”
班主任不明所以,顺便从文件夹翻出一张成绩条,递给牧元淮:“没听说……您先看看祝璟这学期几次月考的成绩吧。”
成绩条以表格形式,按照月考时间从上往下打印。
几排数字格外整齐,跟复制粘贴似的。
班级排名和年段排名一水的1。
牧元淮扯扯领口,盯着成绩条看了足足三分钟。
沉默之后,牧元淮问:“祝璟年段第一?”
“是的。”
“成绩优异?”
“没错。”
“还参加竞赛?”
“对。”
牧元淮:“…………”
此时一中教导主任,也就是那中年男人开口了。
“小祝各个科目成绩均衡,放眼全国虽称不上天才,但他没有短板,非常难得!单独找您谈话也是因为分析成绩和失分点对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
教导主任有几分苦口婆心:“重要的是他未来一年的规划发展,他……”
牧元淮倏地站起身,意识到这些东西不是他能插手的。
他一个普通二本,距离什么竞赛都太遥远,何况他跟祝璟的关系……
“徐老师,祝璟的规划发展这事……我插不上手,很多政策我压根不知道,不然您还是跟本人聊吧,不好意思。”
牧元淮说完,打了声招呼,走出办公室。
顺便用一副“你他娘的敢骗老子”的语气给祝璟打电话,让对方自己办公室。
片刻,高瘦颀长的少年出现在走廊拐角,牧元淮忍了又忍,本想等班主任聊完再说,最终还是没忍住拦了下祝璟。
牧元淮冷笑,把成绩条甩祝璟身上:“这名字认识么?”
祝璟扫了眼考生姓名,没吭声。
牧元淮一想起自己妄图教年级第一写数学,瞬间头皮发麻。
他转身要走。
“哥。”祝璟忽然喊了他一声,叫得不重,恰恰好落进牧元淮耳朵里。
牧元淮原本不想理他,回头却看见祝璟把成绩单折了折。
半晌,他手伸进裤袋,拿出了一个东西。
祝璟抖了几下,展开了那条横幅,跟炫耀似的,展示了几秒又塞回口袋里。
牧元淮脏话脱口:“你他……不是扔了么?!”
祝璟垂眼,郑重其事叠好,收回口袋:“第一次有人给我定制横幅,我很喜欢,不想扔。”
牧元淮强装镇定:“……你找揍?”
他动了动手腕,一步步朝祝璟逼近。
“祝璟,到了怎么没进来?”徐妙听见动静,出门查看。
下一秒,徐妙疑惑:“你俩站墙边这是……?”
走廊边,牧元淮一手揪着祝璟的衣服,另一只手揣在祝璟的裤兜里,似乎在扯什么东西。
但没扯出来,因为祝璟手掌都按在口袋外侧上,几乎把牧元淮的手整个包在里面。
“哥哥觉得我口袋比较暖和,”祝璟面不改色,自然道,“我们老这样,徐老师不必在意。”
暖和?
“……”徐妙回想起今天三十九度的高温预警。
“谁老跟你这样?!”牧元淮压着嗓子逼问。
“那昨晚哥哥还揣一路。”祝璟小声,说完状似无意撇开眼。
“我揣……”一路?
醉酒丢失的记忆倏然回笼。
牧元淮无声地张张嘴,仿佛又回到了小电驴的后座。
几秒的沉默里,牧元淮已经给自己挖好地下城堡了。
“滚!自作多情!”牧元淮骂完,触电一般收回手。
该死的瞿荣,把他手放哪里不好,非塞祝璟口袋,故意的整他吧!
祝璟打理好皱巴巴的口袋:“徐老师,我们进去吧。”
“哦……好好。”徐妙点头。
她安慰自己,现在的兄弟相处模式就是这样。
打打闹闹,骂骂咧咧,正常正常……
12. 午觉
徐妙和祝璟去办公室聊了半小时,牧元淮没进去,随便找了棵树底下,毫无形象蹲着抽烟。
还没十分钟,办公室先后走出来三个人。
“总之好好努力,以你的成绩,保持住,好大学好专业随便挑。”徐妙拍了拍祝璟的肩。
三人看见了在树下蹲着的牧元淮,教导主任大手一挥,把牧元淮薅回班级,开完最后一点家长会才放人。
终于结束了。
牧元淮垂着肩膀,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这么多年还是没改掉看见黑板就困的习惯。
学生都聚集在班门口,就等家长出来回家正式开启暑假。
牧元淮一眼看见祝璟鹤立鸡群站在学生堆里,高就算了,肤色和旁边人也不在同一个图层,白到晃眼。
牧元淮把手机扔兜里,走过去,压低声音:“赶紧把口袋里的破东西给我。”
“不是送给我的吗?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不给。”
“逼我动手是吧?”
牧元淮正威胁着,身后忽然有个女人喊了他们一声。
“您好您好,”女人拉着一个瘦瘦的男生,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镜,“我是于学俊的妈妈,您是祝璟的哥哥吗。”
牧元淮扫了一眼女人身后的学生,用眼神问祝璟:认识?
祝璟没有压低声音,语调疏离:“同学。”
“对对对,他们是同班同学,我们家学俊这次期末考试没发挥好,掉了一名,只考了校第三。”
牧元淮:“。”
“妈!”于学俊小声催促,“别说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无视于学俊继续说。
“是这样的,学俊想问问祝同学有没有什么笔记可以借他看看。他胆子小,不好意思说,我当妈的帮他问,我们会好好爱惜的,看完就还。”
“妈!”于学俊扯了下女人的袖子,脖子以下红了一片,“都说了不用,我自己有笔记……”
女人被扒拉得有些烦,从言行举止能看出,她在家里向来处于强势地位,极少被人忤逆。
“啧,你有笔记怎么每次都考不过人家?妈早跟你说了多向年级第一请教,你听了吗?成天就知道低着头,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妈……我没有——”
“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太内向了,成天含胸驼背,多向人家年级第一学学。”
周围愈发热闹,于学俊站在柱子边,埋着头也不反驳,女人嫌他丢脸,扯了他几下。
听见动静的徐妙赶来。
女人一见她就道:“徐老师您来得正好,我们家学俊内向,其实我早就想跟您说了,可以把学俊的座位安排到祝同学旁边吗?我们俩做同桌,我们家长也省心。”
说完,她转头看牧元淮:“是吧,祝璟哥哥?”
牧元淮用眼神跟祝璟交流:你小子这么抢手?
祝璟以眼神回应:不认识,不熟。
祝璟现任同桌林天瑞站在不远处听了全程。
什么意思,当他面挖他祝哥?
“那么矮……坐后面看得见嘛……哎哟,爸你打我干嘛?”
林爸恨不能捂住林天瑞的嘴:“把嘴给我闭上!”
徐妙注意到女人身后的于学俊神情尴尬,出面将他们母子俩请去办公室。
祝璟了解徐妙,看似好说话,实则内心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
换位置这个事她绝对不会草率同意,至于怎么说服于学俊母亲,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牧元淮和祝璟往停车场走,林天瑞甩开他爸,让他爸先回去,追上祝璟。
“等等我,祝璟!咱下午一起出去玩呗!”林天瑞蹿到祝璟旁边,顺便跟牧元淮打招呼,“牧哥好,我是祝璟的正牌同桌林天瑞,嘿嘿。”
牧元淮瞥他一眼,记起是那天跟祝璟在半醒的男生。
牧元淮:“你认识我?”
“那是!祝璟的干哥哥,当然也是我林天瑞的干哥哥!”林天瑞拍胸脯。
干哥哥……
牧元淮憋着笑,瞥了眼祝璟:“他跟你说我是他哥?”
“是啊!”
祝璟:“……”
牧元淮啧了一声,像是在压制笑意,他揽住祝璟的肩膀:“那还不赶紧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交给你哥哥我。”
“不给。”
“不给?!”牧元淮还没想好下一句,口袋忽然被人摸了一下。
那人的指腹擦着他的大腿划过,触感微凉且微妙。
回过神,祝璟瞥了眼刚拿到的车钥匙,按下解锁,从善如流打开副驾驶上车。
牧元淮:“…………”
不知道的以为那是你车呢。
林天瑞笑嘻嘻地问他能不能一起,牧元淮摆摆手让他上车。
坐上后座,林天瑞四处打量,看见祝璟熟练地在扶手箱拿出一包湿巾。
刚抽出一张,牧元淮就对他勾了勾手指,祝璟了然,把湿巾给牧元淮,而后才抽出一张自己用。
林天瑞何时见过祝璟如此贴心,感慨:“你俩这关系够铁,一被窝出来似的。”
牧元淮:“?”
祝璟一顿:“?”
牧元淮差点一脚油门撞树上,他紧急抬脚,扫了眼车内后视镜。
这傻子说什么呢?
林天瑞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劲了,前排那两人同时扭头看他,活像看什么智障儿童!
他立刻摆手解释:“???你俩关系比一张床睡出来的兄弟都好,没毛病啊……”
不是吗?
牧元淮沉默几秒,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接着悄无声息舒了口气。
他就说,他八百年没跟人睡过一张床,怎么可能才跟祝璟睡两晚就被看出来。
林天瑞:“况且你俩都那么直,是吧,我咋可能好好地就把你们凑一对。哎呀,我平常也老这样,嘴一快话就变形。”
祝璟将牧元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沉默片刻,嘲讽后座:“难怪你语文阅读不及格。”
“……”林天瑞啊一声,不满地趴住座椅,“就一口误,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牧哥你管管他,他在学校老用嘴毒我!”
-
牧元淮带两人去巷子面馆,吃了顿肥肠面配泡萝卜。
期间,林天瑞得知牧元淮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烤羊排老板,顷刻间双眼放光,满脸崇拜:“靠,牧哥你几岁啊,这么年轻已经是一家店的老板了!”
牧元淮很享受这种恭维:“25,也就比你们大了那么一点吧。”
“天呐太厉害了吧,别的不说,你店里的烤羊排在我们学校都传开了!新晋一中网红!”
“你很喜欢那烤羊排?”牧元淮喝了口面汤,面色平静。
林天瑞点头如捣蒜。
牧元淮靠在椅背上,微扬下巴:“晚上请你。”
“哇,太好了,谢谢牧哥!!!”
两人约好,林天瑞接了个电话,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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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场回家了。
他走后,一直被忽视的某个人夹了一颗花生米:“咳。”
牧元淮瞥他一眼,嗓音淡淡:“咳什么咳,别咳我面汤里。”
祝璟开门见山:“我也要去。”
“婉拒。”
祝璟不说话了,用筷子夹起盘里仅剩的花生米,垂下眼默默坐在旁边。
牧元淮承认,他有一瞬间的心软。
但想起祝璟早上气他那事,心软散得比雾气还快。
牧元淮思考两秒,嚣张一笑,摊手:“横幅给我。”
面条已经吃完了,花生米都没剩。
祝璟起身微笑,结束这个话题:“那算了。”
他故技重施,快速从牧元淮口袋摸出车钥匙,自顾自往停车点走了。
牧元淮:“…………”
破烂横幅,祝璟这家伙怎么就是不肯还。
-
开了一上午的家长会,牧元淮说不累是假的,回到家他只想睡午觉。
他快速冲了个澡上床就躺上床。
主卧窗帘紧闭,白天伸手不见五指,祝璟一进来,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祝璟也冲了澡,尽管控制了水声,却仍吵醒了牧元淮。
索性对方没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
很快祝璟就发现自己放松早了。
牧元淮似乎是气不过,隔被子蹬了他两脚。
祝璟头一次知道起床气还能延迟发作。
他困得很,抓住牧元淮作乱的腿,嗓音沙哑:“哥,别踹了,踹我身上了。”
牧元淮冷笑:“踹的就是你。”
把我吵醒,自己倒睡得香。
“好吧。”祝璟不轻不重应答。
说完闭上眼,唯独那双长腿,调换角度,精准压住了牧元淮的腿。
牧元淮:“……”他在黑暗中盯着祝璟。
本以为他会伺机踹回来,没想到等着等着听见了细细的鼾声。
祝璟这小子真的很像棉花,也像一坨史莱姆,揉他两下就原地躺,揉成什么形状算什么形状。
虽然偶尔没脸没皮,但总体而言还是挺听话的。
牧元淮没有弟弟,亲的远的都没有。
祝璟也一样,即便现在住在他家,喊他哥,但始终是要走的。
轻微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牧元淮抹了抹鼻尖,仰面盯住天花板。
半晌,他抬腿:“喂,你越界了。”
回应他的只有平稳的呼吸。
牧元淮抽回腿,失去了睡意。
睡前他将那套上午穿过的衣服随手扔进洗衣机,现在却听见洗手间传来洗衣机的运转声,只能是祝璟趁他睡着时启动的。
衣服洗了?那横幅……
牧元淮如有所感偏头,果然看见隔壁床头放了张横幅,祝璟特地在上面压了部手机。
牧元淮犹豫两秒,撑着床伸手。
人类的身体就那么点长,牧元淮撑着手臂,上半身越过祝璟去勾他床头的横幅。
一番操作下来,横幅轻松到手。
他将横幅捏在掌心,心想终于拿回来了,身下熟睡中的少年冷不丁动了动。
猝不及防,两人的视线在昏暗中相撞,瞳孔不约而同地放大。
气氛顿时多了一丝读不懂的诡异。
牧元淮有点懵,额前碎发垂落,发梢几乎要触到祝璟的颈窝。
祝璟比他还懵。
“你在干什么。”
13. 暑假
牧元淮的动作称得上冒犯,面对质问,他脑子宕机,下意识找别的话题:“你眼睛别睁那么大。”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几秒,牧元淮手都酸了,祝璟才回神。
他一改茫然的神情:“哥,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你这样,我不好说话。”
牧元淮感觉到后腰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怔愣之际,横幅也被人抽走了,趁他反应慢,祝璟反手将横幅塞进了枕头底下。
靠……牧元淮忽然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后腰那真实又陌生的触感,一时让他难以适应,酥麻感沿着脊背一路蔓延至发尾。
牧元淮整个人僵了僵,内心难以形容。
周围一片漆黑,他后悔把窗帘拉那么严实了,不然哪至于看不清祝璟的神情。
黑暗中,眼前唯有一个大致轮廓。
依稀可见祝璟盖到胸口的被子,在动作间滑向了腰腹。
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对方裸露的上半身。
他的肌肉紧实有型,线条清晰利落,每一处轮廓都流畅且充满力量感,尽管躺着,却也展现出了近乎完美的体态。
牧元淮心里冷不丁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找不到源头。
他只好蹙了蹙眉,翻身扯过被子躺下:“我睡了。”
他这生硬的转话题方式,比夏天的雷阵雨还要突兀。
祝璟没如他愿,饶有兴致地盯着对方头顶,语调又沉又戏谑:“东西还没得手,哥哥不再等等?”
牧元淮仍然不接招:“……下午床垫送到,你立刻滚回对面。”
“这边睡习惯了。”
“不回去收拾你。”
“噢,那好吧。”
牧元淮闷头一觉睡到下午五点,睁开眼边上空无一人。
午觉睡太久,脑子反倒昏昏沉沉,牧元淮抵着太阳穴按了按,起床去洗手间。
“嗯,什么时候搬……随便,我没什么东西,剩的书不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隔着薄薄的门板,房间外不断有说话声传来,还有收拾东西的声音,牧元淮听了几耳朵,忽然涌起一股烦躁。
搬?搬哪去?
牧元淮快速进浴室冲了脸,带着水珠和微湿的头发就拧开门。
祝璟抱着纸箱,正要走出去。
牧元淮侧身拦住了大半去路,目光下移状似无意扫过纸箱:“你干什么?搬家?”
未挂断的语音电话闪了闪,对面有人“诶”了一声。
“牧哥?是牧哥吧?你俩还待在一块呢?”
林天瑞惊讶地喊他,顺道解释:“我们高三换教学楼,我寻思我反正得去学校帮老师,帮祝哥一起搬了得了,省得他多跑一趟!”
牧元淮绷着表情:“……哦。”
搬教学楼怎么不早点说清楚!
祝璟低头笑了一下。
牧元淮:“……”那欠揍模样看得他牙痒痒。
“对了牧哥,今天晚上我家临时来了一堆亲戚,可能没法赴约了,怪我怪我,真的不好意思。”
“明天也行。”
“那太好了,谢谢牧哥!我爱死你了!我……”
语音电话嘟一声,被祝璟挂了。
牧元淮:“?”
“手滑。”
“。”
你觉得我信吗?
小房间的门大敞着,夕阳斜斜地切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一道金黄的条形。
牧元淮这才发现新床垫不知何时已经送来了,祝璟怀里的纸箱装的就是拆封的塑料包装膜,以及一沓废试卷,跟搬家没半点关系。
好吧。
牧元淮清了清嗓子,趁祝璟外出扔垃圾的功夫,连灌了两杯凉水,最后索性端着杯子躲到阳台。
热浪裹着燥热扑在脸上。杯底还剩两口水,他盯着看了两秒,抬手全倒给了旁边那盆仙人球。
圆滚滚的球上,水珠顺着尖刺一颗颗往下滚。
“它好像有点死了。”
背后忽然传来凉飕飕的一句。
祝璟说完,没收了牧元淮的作案工具。
“杯子还我。”牧元淮面无表情。
“不能浇了。”
露台上,那盆仙人球蔫头巴脑地窝在花盆里,底部表皮皱巴巴的,像颗脱水的黄土豆。
“没看见底下黄了么?”牧元淮指着仙人球据理力争,“把杯子还我。”
祝璟瞥了眼,扔出结论:“闷根,黄了。”
“别乌鸦嘴。”
牧元淮理直气壮说完,垂眼打量仙人球,说它黄了都是好听的,准确而言是萎了。
但他依旧梗着脖子,转身就往主卧走,拖鞋在地板上踩得啪啪响。
一进门,他就扑到床上,摸出卡在床缝里的手机,火速删光了购物记录里所有仙人球的购买记录。最后挑了家评分最高的店,重新购入一颗。
特地要了店家珍藏款,一株顶上冒红花的超壮实仙人球。
常换常新,死了就换等于没死,那小子懂什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祝璟这讨人嫌的样,一想到整个暑假他们要朝夕相处,牧元淮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真怕哪天没忍住抽他。
牧元淮心不在焉地进浴室打开洗衣机,把烘干的衣服一股脑塞进自己衣柜。
他在主卧阳台抽了支烟,盯着远处的高楼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掐灭烟头回到客厅。
一抬眼,摇椅旁的露台上,半蹲着一个人。后颈修长白净,手指缝隙沾了泥土,正摆弄着那盆刚被“判死刑”的仙人球。
牧元淮愣了愣,上前两步,不明所以问:“干嘛呢。”
祝璟言简意赅:“换土。”
说完,他用露台角落存放的新土填满花盆缝隙,再将换下来的湿土装进塑料袋,直接扔进垃圾桶。
牧元淮不自在地动动喉结,旁敲侧击:“不是说它要死了么?”
“我养就能活。”
“……这是老子的宠物。”
祝璟站起身:“没跟你抢。”
说完,他将栽种好的仙人球放回花架,
牧元淮心里莫名有那么一丝丝感动。
他发誓,就一丝丝。
“算你有心。”
祝璟洗了洗手:“哥哥下次浇花前,先告诉你的宠物,憋口气。”
“…………”
现在他宣布,一丝丝感动也没了。
倒不是他喜欢养植物,而是当初新房装修,听说植物除甲醛,摆几盆,也显得家里有活力。
于是牧元淮花了整个下午去花鸟市场挑选了包括发财树、文竹、龟背竹、仙人球、茉莉等一系列盆栽。
终于!
在他的精心养护之下,两个月死光了。
唯独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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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算活得久,从此牧元淮便走上了养护仙人球的不归路。
说白了就是杠上了。
翌日晚上。
看在祝璟主动给仙人球换土的份上,牧元淮大发慈悲,带祝璟一起去了半醒,顺便让他联系林天瑞过来。
后厨上了两大盘烤羊排,外加一盘天妇罗拼盘,水果沙拉和菠萝炒饭。
牧元淮离开接了个电话。
林天瑞吃得嘴角油亮亮,大言不惭:“祝璟,我要充卡,我要充500,不对,充1000!”
祝璟没搭腔,林天瑞继续碎碎念:“这条巷子离我们学校那么近,中午翻墙出来要不了五分钟,不过翻墙会被抓,不知道牧哥有没有开通外送服务……”
林天瑞说到做到,真开了个会员。
此后一连几天,牧元淮每次来店里都能看见这小子坐在角落等饭,还傻呵呵跟他打招呼。
本以为放了暑假,祝璟怎么说也可以放松放松,当几天无所事事的闲人,结果牧元淮每天早晚都能看见他刷题的背影。
年级第一不好当。
有次日上三竿,牧元淮起床,脑子里忽然蹦出瞿荣曾经提到过的奖学金。
别的他不确定,但年级第一肯定有。
于是牧元淮就问了,顺便还加了句:“你们奖学金有三千块么。”
他没琢磨那么多,三千这个数字太顺口,脱口而出,全然忘了先前他说让对方攒到三千块就搬出去的事。
谁知祝璟沉默了下,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确定。”
牧元淮也没放心上,随口一问,问完就忘。
-
七月中下旬,整座城市像火炉,就连雨后潮湿的空气都是热的。
牧元淮睡醒扫了眼时间,10点33分。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赖会儿床。
手机屏幕时间的边上就是日历,牧元淮盯着日期看了片刻,蓦地察觉牧兴文已经死一个月了。
某个高中生借住他家也满一个月了。
一个月……要不说这边人都带点迷信,牧元淮第一反应居然是牧兴文千万别投胎。
他一个挺身坐起,搓了搓脸,下床打开衣柜随手扯了件无袖T恤套上。
不行,得买两挂鞭炮庆祝庆祝。
说干就干,牧元淮薅起刚睡醒的祝璟,一脚油门踩去附近的大型超市。
鞭炮都拿手上了,他才迟钝地记起一件事——当初去世的不止一个人……
牧元淮才犹豫两秒,鞭炮就被祝璟接过去放进了购物车。
“两挂够吗?”祝璟穿了件衬衫,领口敞着一颗扣子,白净的锁骨时隐时现。
“你——”
“我懂。”
牧元淮挑眉没说话。
这几天澜园地下车库装修,刚好在牧元淮的停车位附近。
他们这些受影响的车主,物业安排了临时停车位,在小区中心花坛旁边,搭了几个遮阳棚。
牧元淮停好车,大包小包都交给祝璟,自己则拎着两挂鞭炮,别提多轻松。
两人边走边聊一会儿午饭吃什么,转眼就到了八号楼下。
单元门外,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
见到牧元淮,他们的聊天声戛然而止。
其中一个女的见状推了边上男的一下,咕哝:“搞半天出门了……你去问呀,赶紧的。”
14. 亲戚
阳光刺眼,牧元淮眯起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几个人是他家亲戚,或者说牧兴文的亲戚。
“晦气。”
他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攥着祝璟的手腕就往前走。
经过那几人身边时,牧元淮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等等!”为首的男人硬着头皮拦住他的去路,声音发虚。
牧元淮神情不变,连个正眼都没给,那几个亲戚却仗着人多,堵在了单元门台阶前。
那男人道:“我们特意来找你的。”
牧元淮闻言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怎么?几年不见,好狗不挡道又忘了?”
“你……!”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似乎回忆起了某些并不愉快的往事。
再度打量眼前高大的年轻男人,他们这才惊觉,当年那个灵堂外倔强的少年,如今已然长成了更棘手的模样。
那四人中唯一的女人见几个男的畏畏缩缩,不耐烦地推开他们:“一群窝囊废!都不敢问是吧?那我来问。”
说话的是牧兴文的大姐,牧元淮名义上的大姑。
她上前一步,刻意摆出长辈的架势:“我就直说了,你爸的电话已经连着几周打不通了,刚说要办酒席人就找不着了。你有他的消息没?”
“问我?”牧元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怎么想到来问我牧兴文的下落,稀奇。”
祝璟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半步,识趣站到了牧元淮斜后方。
女人被他散漫的态度激得提高了嗓门:“那好歹你亲爹!血脉相连的亲人失踪了,你就这个态度?”
牧元淮一下没憋住,笑出了声,在众人或震惊或谴责的目光中,他轻描淡写地说:“当然联系不上。人都烧成灰了。”
说到一半,牧元淮顿了顿,又恶劣地补充一句:“不过没准你们多烧点纸钱,他半夜能上来跟你们叙叙旧。”
“烧成灰?!”三个男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他们窃窃私语却依然掩盖不住惊讶。
“你听清他说什么了吗?”
“这、这能是真的吗?一个大活人……”
“你给兴文打过几个电话?他有接吗?”
与此同时,女人回过神,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胸口,颤抖着指向牧元淮:“大逆不道啊……你竟敢说这种话!天打雷劈的东西!”
那群男人见状立刻附和:“别忘了你姓牧!就算再恨你爸,也不能咒他死啊!”
最年长的那位——牧兴文的大哥,更是捶胸顿足:“造孽啊!牧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他们默契地认定,这不过是牧元淮故意戏弄他们。
被寻开心,长辈的架子陡然上身,反倒壮了胆子。
“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女人尖着嗓子,堵在门口。
四个人站成人墙,将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七嘴八舌地数落起来。
“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忘本!”
“你爸这些年容易吗?”
“我们大老远跑来,你就这个态度?”
他大姑更是演得投入,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扶着墙,活似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突然,满眼都是牧元淮的众人,终于注意到了站他身后的祝璟。
有人拧起眉心仔细辨认了片刻,道:“那孩子不是……”
“是兴文他媳妇的那个儿子?”
“他怎么会跟着牧元淮?开玩笑吧……”
……
祝璟抬手擦了擦鼻尖的汗珠:“哥,好热。”
牧元淮侧过脸:“让你穿短裤偏不听,非要裹你这条破长裤,活该。”
“我就两条短裤,”祝璟说,“黑色的那条洗完之后就不见了。”
“少来,家里还能进贼偷你裤子?”
原本牧元淮还想戏弄戏弄这群老头老太,却在听到祝璟喊热时,忽然没了兴致。
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抬手就要拨开挡路的人墙。
却见他即将昏厥的大姑满血复活,看着他身后:“你身后这个人是你后妈的儿子吧?”
牧元淮蹙起眉,下意识不想把祝璟牵扯进来。
不料女人再次张嘴,眯着眼睛,眼尾皱纹又长又深:“小年轻,我劝你离他远点,连亲爹都不认,跟他混在一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女人说完,周围一片死寂,但很快便有人帮腔。
“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你看看他怎么跟我们说话的!”男人盯着祝璟手里的大包小包,阴阳怪气,“一点东西都不拿,这种人本性自私自利!”
牧元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他原本多少顾忌着这位“大姑”确实有心脏病史,更知道她最擅长撒泼碰瓷。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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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
就在他准备上前时,祝璟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牧元淮皱眉转头,只见祝璟一个跨步挡在他前面,半解释半嘲讽:“我乐意帮我哥拿,关你们屁事?”
“你、你说什么?”
“我说——”祝璟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们俩之间,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男人被怼得傻眼了,结巴半天说:“他、他算你哪门子哥哥?你妈嫁的是牧兴文,这小子早就不认自己亲爹了!我们才是一边的!”
“哦,所以呢?”祝璟懒懒地掀起眼皮,狭长的眼尾半睨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男人丢了面子,一下涨红了脸:“你就是被他洗脑了!这小子从小就是个野的,尤其是高中他妈死了之后——”
他的声音突然卡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依然梗着脖子说出了下文:“……之后简直像只疯狗……见人就咬……”
他的话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舌头里。
男人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周围三人也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闪躲眼神。
空气瞬间凝固。
祝璟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牧元淮在听到某个字眼时,周身气压骤然降低至冰点
那个字似乎是……妈?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压缩成小小一团,尽管光线刺眼,却依然无法驱散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回头,牧元淮的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疤。
牧元淮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更像是淬了冰一般,几乎要将对面说话的男人活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祝璟头一次真切感受到,沉默比喊叫更能传达怒意。
说话的男人最先绷不住,扯着同伴的袖子:“算了,走吧……他肯定也不知道兴文在哪儿……”
他声音发紧,强撑着最后一点长辈的架子:“咱们报警让警察找人去……”
“对对对,”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附和,“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咱们走吧。”
他们转身就准备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嗓音。
“站住。”
牧元淮的声音不大,却仿佛重如千钧,他缓缓抬眼,漆黑的眸子一寸寸碾过那几张虚伪的脸。
“我让你们走了么?”
15. 鞭炮
那四人脚步定在原地,先前说话的男人脖子僵硬,强撑着处理自己留的烂摊子:“都说……我们找警察了,你还想干什么!”
“我没点头,你们走不了。”牧元淮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像被砂纸磨过,他死死盯住对面,“道歉。”
空气凝固,却始终无人开口。
那女人终于受不了了,嗓音尖锐地指责:“多少年了,还揪着这事儿不放!你妈是病死的!别搞得像我们害的一样!她是在病床上咽气的,懂吗?病床!”
“砰”一声巨响!
牧元淮突然动了,一脚踹向绿化带旁的废弃鱼缸。
本就破旧的鱼缸,在撞击下瞬间碎裂!分崩离析的碎渣混着沙砾溅在几人裤腿上。
满地狼藉,牧元淮却仿佛没看到一般,踩着球鞋走上去。玻璃碴与石板地面碾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擦过神经,叫人牙根酸痒。
“你、你想干什么!”
四人一步步后退,踉跄着几乎要踩进矮花坛里。
牧元淮只觉得可笑,他弯腰捡起一片锋利的玻璃:“继续说啊。”
人群之外,祝璟瞳孔骤然一缩,他伸手一把攥住牧元淮的手腕,指尖轻轻陷进皮肉。
“别。”他说。
牧元淮没心情搭理他,抽了抽手,冷冷道:“不用你管。”
话音落,祝璟忽然翻转手腕,将玻璃碎片从他手里夺了过去。
牧元淮懵了几秒,反应过来,蹙眉:“你是不是有……”
“病”字尚未出口,臂弯突然一沉,两大袋鼓鼓囊囊的商品被人蛮横地塞进了他怀里。
最底层的盒装冰淇淋紧贴着他的小臂,凉飕飕的寒意穿透袋子,激得他皮肤绷紧一片。
不只是他,小路旁那四位也一头雾水。
还没等牧元淮回神,祝璟的手又探进他口袋,熟门熟路地摸出打火机。
“嚓”一声轻响,火苗高高蹿起。
祝璟对那几人扬起一个友善的微笑,随即扯过那一大卷百子炮。
点燃。
抬手。
往外扔。
一气呵成。
他整套动作干净利落,鞭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点不偏不倚,正好在那四人中间。
空气安静一瞬,所有人脑子都宕机了。
大概没见过这种招数,等到他们回过神,引线已经燃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楼上几户人家以为谁家有喜事,纷纷开窗,伸出头一探究竟。
“……”牧元淮呆站在原地,心里的淤堵莫名散了大半。
比起气定神闲看戏的祝璟,鞭炮中心那四人如同狼狈的过街老鼠,四处逃窜。
五六十的人了,一边跑一边骂。
——“一个两个,都是神经病!”
——“兔崽子真是疯了!!!”
——“我要报警抓你们两个!”
……
牧元淮注视着路上不断爆炸的小爆竹,以及漫天飞舞的红色鞭炮纸,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
祝璟功成身退,他目光落在牧元淮脸上,轻声说:“恶心他们的方法多了去了,别把自己搭上。”
-
回了家,牧元淮仍未缓过神。
他扯起衣领闻了闻,淡淡的硫磺火药味,有一点刺鼻。
剩一卷的鞭炮被他随手扔到了玄关角落。
他岔开腿坐到沙发上,胡乱地想:给牧兴文放满月炮,还把他家亲戚吓一跳,双喜临门啊……
那群嘴里不干不净的人提起他母亲,虽然当时祝璟没说什么,但牧元淮心里清楚得很,他肯定听到了。
但他没问,放完鞭炮甚至神色如常地取了个快递,仿佛方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这样也好。
牧元淮想。
即便祝璟开口问,他也不会说。就像十天前那个晚上,他无意中瞥见的烟头烫伤一样,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些往事就像清晨浓重的露水,看似消散在阳光下,实则身上早已留下挥之不去的潮湿。
祝璟去了洗手间,牧元淮盯着角落鞭炮看得有些久,久到眼睛发酸。
他起身走去小卧室旁边的书房,说是书房,更多是作为杂物间来用。
书架上分门别类放着他上学时的旧书本,最底下塞了收纳箱,层板底部工整地贴了标签。
牧元淮摸着层板,拉出标签上画了一个爱心的收纳筐,里面有且只有一样东西——一个铁的饼干盒。
他仿佛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动作有些生疏。
盒子里的东西也放得很整齐,一本相册,一只发箍,一包过期的饼干,几张商场的小票,最后……是一本病历。
洗手间传来响动,牧元淮迅速收拾好表情走出去。
俩人迎面撞上,祝璟看了看他身后的书房门,没说什么。
牧元淮联系物业,对自己踹翻鱼缸而造成了额外清理工作的行为进行了赔偿,另外托物业给这幢楼的保洁阿姨发了三百元红包,作为补偿。
中午十分。
超市买的两大袋子不仅包含日用品和零食,还有几盘配好的快手菜,随便翻炒两下就能吃。
正吃着午饭呢,外面又是一阵叮当,打开门,赫然是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
警察身后,头发杂乱,衬衫领口还夹着可疑红色纸片的中年女人厉声道:“就是他们……疯子!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把他们抓起来!”
“你好,这是我的证件。”警察举了个牌子,扫了眼屋内才问,“刚才是你们故意将鞭炮扔向人群吗?”
祝璟一脸坦荡:“不,放鞭炮是庆祝我考了年段第一。他们自己手舞足蹈往那边站,可能是喜欢听响儿跳舞。警察同志,您明察。”
警察:“……”
那女人:“……”
牧元淮强压着嘴角抿成一条线,实在没忍住,呛了几嘴口水,侧过头惊天动地一阵咳嗽。
祝璟丝毫没有语出惊人的自觉,还抽空帮他拍了拍背。
警察:“别扯其他的,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你俩谁放的。”
祝璟:“我。”
警察扭头问:“是他吗?”
“是!是他!这也是个神经病!”
警察:“这位女士,我们已经在这了,注意你的用词,不要人身攻击。”
“好,我不说了。”大姑喘了两口粗气,“那你快把他们抓起来,你们警察有手铐吧?赶紧铐起来,不然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发疯!”
“……”警察拧着眉头,斥责一句,“我们自有办案的标准,不是你说铐就能拷的,不要再影响办案了。”
还没问几句,身后中年女人忽然发出响动。
“哎哟,我……”
警察回头:“又怎么了?”
“心脏疼……我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看见他们两个就不行……”
演技很差,何况在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面前。
最终,一位办案民警还是抬抬下巴,示意同伴:“既然她心脏不舒服,你先就带她去医院做个检查,一会儿把报告发我手机。”
“好。”
终于安静了。
警察回头:“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祝璟:“我哥。”
警察:“亲的?”
“干哥哥。”
警察一阵无语:“都成年了吧?”
祝璟:“还差个把月。”
“……”警察嘴唇动两下,那就简单了,“总之先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感谢配合。”
辖区派出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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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区两条街道外,步行仅需10分钟。
期间,远远待在楼下等待的三个中年男人,见他们跟着民警回去,忽然来了底气,滔滔不绝诉说牧元淮和祝璟的罪行。
几次下来终于被警察打断了:“停,该调查的一会儿回所里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不要在街道上大声喧哗了。”
那群人原本还期待着牧元淮和祝璟被拘留。
然而仅仅过了十分钟,警察就给出了处理方案——祝璟在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区域放鞭炮,但鉴于尚未成年,也未造成实际损伤,罚款100元,写一份检讨,以示惩戒。
这处理结果直接将那群亲戚气成河豚,一边骂一边叫嚣,甚至口不择言:“好,就算这事儿过去了,那他呢?!”
其中一个男的粗短手指重重指向牧元淮:“他爹联系不上,他说他爹死了!我看就是他谋杀的!警察同志,绝不能放走这个杀人犯!”
此番话引起警方高度重视,几乎立刻对牧元淮展开调查,全程牧元淮只说了一句话——给隔壁区的交警大队打电话。
五分钟后,电话挂断,了解清楚情况的警察黑着脸,大声教育了那群危言耸听的中年人,顺便公布了牧兴文酒驾身亡的事实。
“不可能啊,兴文车祸死了……?”
“警察同志,你们真的调查清楚了吗?万一,万一呢?是他在车上动了手脚!”
“案子都结了,你们不要胡搅蛮缠,车辆都经过了专业的检测,再这样纠缠下去,人家可以用侵犯名誉权起诉你们!”
此话一出,那群人才不情不愿止了话头。
“那我大姐咋样了?她有心脏病,万一气出什么好歹,必须让这两个兔崽子赔钱!”
说来巧了,警察同事的电话刚好来了。
“嗯……嗯,都检查了是吧,好,行,那一会儿你带报案人回来签字,嗯,知道了。”
“怎么样了警察同志?”
“没事,放心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真的假的?那我大姐刚去的时候身子都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为什么好得这么快?”
警察扫他一眼,实话实说:“因为是装的。”
众人:“……”
牧元淮和祝璟不约而同笑出声,处理好一切后,在亲戚愤愤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开。
回小区的路上,牧元淮在街边买了两个冰淇淋,自己留下巧克力味,把榴莲味递给祝璟。
“干得不错,赏你。”
祝璟举着甜筒,也不挑:“就赏个冰淇淋?”
“不然?”
“不然让我多住段时间?”
牧元淮咽下一口冰淇淋,没正面回答:“你奖学金发下来没。”
祝璟面不改色:“没有。”
“哦,那你住着吧。”
“发了的话,就要赶我走吗?”
牧元淮敷衍:“再说吧。”
他自认是个怕麻烦的人,脾气也一般,所以朋友不多,生活两点一线。
这几年里,祝璟的出现似乎是唯一的变数。
“哥。”
“闭嘴,吵死了。”牧元淮加快脚步,“你特么不会准备在我这赖到高考吧。”
祝璟:“也就十个月。”
“……”
夏天路面干燥,每一步都能激起灰尘。
两双拖鞋一前一后,从太阳下走到树荫里。
牧元淮热得浑身冒汗,渐渐加快脚步,催后面的人:“走快点,饿死了,午饭都没吃完……”
这段插曲奇迹般地没有扰动牧元淮的心绪。按以往的经验,但凡那群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母亲,必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牧元淮摸着甜筒脆薄的外壁,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以往甜腻的冰淇淋这次似乎意外地还不错。
16. 漂流
夏日暑气渐浓,蝉鸣喧嚣,一下子就到了七月二十几号。
瞿荣休假那天,一大早打电话约牧元淮去漂流。
牧元淮卷着被子翻身,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但瞿荣是个话痨,且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话痨。
他喋喋不休半天,最后连“让他哥和祝璟见见,在学校也好多照顾”这个理由都搬出来了。
牧元淮拗不过他,一脸头疼地答应了。
不过照顾这事轮不上瞿卓,祝璟这嚣张的成绩,哪个老师不把他捧心尖尖上。
牧元淮闭着眼睛揉揉头发,一把拽起半边掉地板上的被子。
大学生的暑假尚未过半,某个可怜的准高三已经要开学了。
牧元淮照例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地踩着拖鞋敲响小房间的门:“起床,瞿荣约漂流。”
他说完等了一会儿,里头一阵悉索。
房门打开,祝璟发丝杂乱,像极了晚上睡觉不安分,在枕头上蹭的。
他揉了揉眼睛,眼底微红:“……漂流?”
“是,”牧元淮摆摆手,被祝璟睡眠不足的模样惊了一下,“不然你接着睡,我自己去也行。”
反正瞿荣也不会说什么。
祝璟仅思考了一秒钟:“不用,等我穿件衣服。”
“噢,”牧元淮点头,准备绕回主卧洗漱,灵光一闪补充一句,“整天凑在卷子前也不好,年轻人要有活力。”
-
牧元淮洗漱潦草但迅速,刷个牙洗个脸,抓抓头发,三两下收拾好。
他走到门口,看见祝璟蹲在茶几边翻东西。
牧元淮猜测他昨晚熬夜做题了,睫毛都耷拉了半边。
喊他一声,反应也比平时慢半拍。
地毯上放着祝璟的小型行李包,换洗衣服,防水袋,拖鞋,一次性毛巾,驱蚊水……
数不过来了……
牧元淮胡乱揉了揉眼睛:“……行了,你搬家呢,驱蚊水别带,大男人还怕蚊子叮。”
他侧身打量祝璟,整个人没什么正形地斜靠大门,修长的手指自然垂在身侧。
祝璟习以为常,快速收好东西,见牧元淮两手空空,问:“你不带换洗衣服?”
“带了啊。”牧元淮掀起帽檐,眉毛一挑,拍了拍工装裤的口袋。
两侧口袋鼓鼓囊囊,好似装了什么东西。
祝璟多看了两眼,牧元淮有所察觉,边开门边解答:“不就那点布料,塞兜里了。”
“…………”
“你什么表情?”牧元淮从玄关拿了顶灰色鸭舌帽,“啪”地一下扣在祝璟脑袋上,帽檐扣上的瞬间,少年耳边的发丝也随之颤了颤。
坐上车,扣上安全带,祝璟没忍住,硬是倾身过去把牧元淮塞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索性牧元淮没不拘小节到那份上,短袖短裤外好歹包了层塑料袋。
祝璟:“。”
牧元淮余光瞥见祝璟打开塑料袋,郑重其事地把他的衣服一起收进行李袋。
他嗤了一声:“臭讲究。”
-
今天天气还不错,天上几乎没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唯独阳光烈了些。
难怪瞿荣一大早就给他打电话,合着观察好天气了,牧元淮想着。
听几首歌的功夫,车就开到了一处路口。
路边打着双闪的白车见到他的黑车,狂摁了两下喇叭。
牧元淮搓搓耳朵,下一秒就看见瞿荣趴到了车窗上,手舞足蹈跟他们打招呼。
两道车窗阻隔,就跟演默剧似的,压根听不见在说啥。
牧元淮揉揉眉心,随手一按喇叭以示回应,对面这才消停。
漂流的地点在半山腰,两人一只船,雨衣和水枪花钱买。
停好车,牧元淮甩上车门,抬手跟隔壁停车位驾驶座上戴眼镜的男人打招呼。
男人一副银边眼镜,扮相斯文,也是瞿荣口中给他定横幅的亲哥,比牧元淮大一岁半,高中他俩待过同个篮球队。
瞿荣带着他的装备兴致勃勃跳下车,见到祝璟从越野车后面走出来,拍着他哥的肩“诶”了好几下。
“哥哥哥!你看!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祝,就在瑞阳上学,马上要上高三了,成绩跟得比较吃力,你帮忙照顾着点!”
“哦,行。”
瞿卓点点头,随口一应,不管看在牧元淮还是他弟的份上,照顾都是应该的。
瑞阳高三学习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他的心理咨询室,平均每隔两天就得开导一个想紫砂的,大多是成绩中游,学习吃力的高三生。
瞿卓答应后,自然而然抬头,打算看看他要照顾的家伙长什么样。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吧,心理素质极佳的瞿老师太阳穴一跳,随即眯了眯眼,试图透过他五百度的近视眼镜看得更清楚。
一秒……
两秒……
无人察觉瞿卓嘴角抽了抽。
祝璟的脚步会自动定位,他绕到牧元淮身边,听见瞿荣叫自己名字,抬眼却对上了一个男人奇怪的视线。
瞿荣的亲哥。
祝璟只反应了一秒就把人对上了,毕竟一共也就他们四个人。
他友善但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出来浪,瞿荣兴奋得很,舞着折扇就跑到对面跟牧元淮和祝璟说话。
“我靠牧哥,你俩怎么都戴帽子,一会儿让水冲走就老实了。”
牧元淮瞥他一眼:“少乌鸦嘴。”
“乌鸦嘴?”瞿荣不可置信,强调,“你别不信,就上回漂流,把我哥假发片都给冲掉了!”
牧元淮:“……”
他俩聊得起劲,祝璟低头刷手机,全程没一个人注意到老大哥瞿卓裂开的表情。
瞿荣的背包带被人从后面咵的扯了一把。
瞿荣被扯得身子后仰,眼睛心虚地向后瞥:“哥?怎么了?那个啥……你放心,假发片这事我没跟其他人说过。”
他兀自解释,但瞿卓重点不在这。
他压低音量,凑到他弟耳边:“你说的小祝叫祝璟?”
“昂……我没和你说过吗?我怎么记得之前告诉过你啊。”
站在牧元淮身边的少年脑袋扣了顶鸭舌帽,一双笔直的长腿微微敞开,站姿随意却很好看。
他正侧头在牧元淮耳边说着什么。
瞿卓斜着眼珠,悄悄瞥对面……极其眼熟的一张脸。
学校的升旗仪式演讲,以及各种荣誉表彰大会,已经把这张脸深深刻进瞿卓脑子里了!
每次下班都能路过荣誉墙,顶上全是这小子,他想忘都忘不掉。
好一个学渣。
瞿卓“呸”了一句,脑门冒出一串黑线,照着他弟脑袋拍了一下:“玩你哥玩上瘾了?人家的成绩拉你几条街,你跟我说他是学渣?!我他么差点开口让人不懂的题可以来问我,你知道吗?”
“拉我……几条街???”瞿荣后知后觉地瞪大眼,左思右想半天,“不可能啊……牧哥跟我说的……除非牧哥骗我!”
“不应该……他骗我干啥?我就说祝璟长了张学霸脸吧……”
瞿荣说话颠三倒四,差点给自己绕进去。
“我还不知道你?娘胎里带的鱼脑子。”瞿卓对弟弟彻底麻木。
那边兄弟俩说话的时候,牧元淮刷了两下手机,没听清也没掺和。
“你咋认识的呀?!”瞿荣抓住他哥的手臂,刨根问底。
瞿卓微笑:“改天你跟我去校园荣誉墙逛逛就知道了。”
他笑容阴森森,看得瞿荣打了个哆嗦。
走去售票点的途中,瞿荣一个人落在后面,嘴里嘀嘀咕咕:“不可能啊……就是牧哥告诉我的,还能骗我不成?”
隔了一会儿,瞿荣哒哒地追上来。
瞿卓见状递给他一件救生衣,却见他的傻弟弟拧着眉,一脸笃定:“哥你认错人了吧,祝璟那是牧哥他弟,你又不熟,脸盲。”
瞿卓:“……”
-
救生衣和雨衣都套上之后,四人排着队挨个上船。
瞿荣在商贩那挑了一把最大的水枪,装水的“弹夹”顶一个水桶。
他付完钱,嘿嘿两声。
牧元淮蓦地察觉身后有视线,一转头,就见瞿荣坏笑地盯着他。
牧元淮脚步一顿,一个转身重回摊子前:“他那款,给我来两把。”
摊贩指着瞿荣手上的水枪:“那个蓝的?不巧啊小伙子,他那是最后一把,太大了,买的人少,我进货也少。不然你看看这个橙色的?”
“嘿嘿嘿嘿~”瞿荣仰天长笑。
“……行,那就橙色两把。”牧元淮点开支付软件,冷不丁补充一句,“有桶没,再给我来个桶。”
“靠……不是吧?”瞿荣瞪大眼,扯住瞿卓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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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救救我!”
瞿卓:“自求多福。”
刚说完,卖水枪的大爷就笑眯眯从身后拿出个小型水桶:“哈哈,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个。”
漂流的水道挺宽敞,水流打在石头上,激起一片白色浪花。
祝璟不易察觉地呼出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
等他穿戴好救生衣,整完松紧带,腰侧冷不丁伸出一截漂亮的小臂。
小臂主人牧元淮仰着下巴,故意加大音量:“拿好了,一会儿瞿荣往哪躲,你就往哪打,清楚没?”
祝璟:“放心。”
瞿荣:“……”
前半段漂流很刺激,差点没给他们水枪晃出去。
水道不算长,半个多小时就漂完了,到了平稳的地方,周围游客纷纷掏出武器,开始水枪大战。
牧元淮下半身几乎一直泡在水里,他怀疑是船漏水,于是转身低头查看。
一刹那,一道水柱直冲他头顶,把他的雨衣帽子都打歪了。
牧元淮握紧拳头:“……”
瞿荣你死定了。
“牧哥你行不行啊!”瞿荣叉腰,以胜利者的姿势指着他,“警惕性也太差了。”
牧元淮抹了把头顶,半眯起眼睛,转身捞起灌满水的水枪,对准瞿荣一顿狂扫。
瞿荣大嗓门吱哇乱叫,试图通过音量攻击牧元淮。
当然,屁用没有。
牧元淮按水枪的同时还得躲避瞿荣的攻击,身体控制不住地后仰。
由于转了个身的缘故,他和祝璟由面对面坐船变成了前后排排坐。
几次下来,牧元淮的身体不知不觉朝后移动,直到紧实的脊背蹭到了祝璟胸口。
轻轻一下触碰。
祝璟舀水的动作停了,牧元淮毫无察觉,注意力全在对面船上。
山间水汽清凉,牧元淮雨衣半掉不掉地挂在身上,塑料堆成的褶皱处积了水,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溢出。
祝璟胸口微微发烫,盯着眼前的后脖颈看了几秒。
当牧元淮的肩胛骨再次划过他的锁骨,祝璟终于抬手,轻轻扯了扯不透气的雨衣,将塑料扯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祝璟后腰靠着气垫船,为了船不翻,他往前挪了挪重心,然后继续往船外舀水。
另一边的瞿卓也一样,弟弟跟个泼猴似的,眼看着船里水越来越多,偏偏水瓢不知所踪,瞿老师只好放弃形象,拿着他弟的洞洞鞋就舀。
牧元淮整个人几乎仰成一道弧线,后背隔着雨衣在祝璟身前反复摩挲,凉意丝丝缕缕地传过来。
祝璟垂眼望着眼前人的肩膀,平日张牙舞爪的一个人,此刻靠着他,莫名显出几分单薄,肩膀甚至比他还窄上几分。
偶尔有水柱绕过牧元淮溅到他身上,一次性雨衣恍如摆设,T恤很快湿了。
祝璟精力欠缺,牧元淮以一敌二,湿的最彻底,白色T恤打湿后变成一片薄薄的布料,若隐若现透着底下的肤色。
“靠!”瞿荣后脑勺被水呲了一下,大叫一声,“我的亲哥嘞,你准心被狗吃了吗?对准牧哥滋行不行,怎么一半都喷我背上了!!!”
牧元淮挑起眉,举着水桶,笑得恣意。
瞿荣脱下另一只洞洞鞋,对瞿卓抬下巴:“水枪给我,你跟祝璟一样休息去吧!”
被亲弟弟吐槽后,瞿卓并没有真的休息,而是重操旧业,乖乖拿着洞洞鞋往外泼水。
牧元淮一个晃神误以为瞿卓要用拖鞋泼他,下意识侧身躲避,动作一大,船摇晃的厉害。
就在船体晃动、他身形不稳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悄然环住了他,掌心虚虚贴住他的腰腹。
力道轻得像羽毛,几乎难以察觉,唯有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在白净皮肤下若隐若现。
牧元淮身体一僵,反应过来是谁后,整个人顿了几秒,唇线不自觉抿起。
祝璟似乎担心他听不清,凑到他耳边:“哥,你别掉下去,我帮你抓着点。”
掉下去?可能么?
牧元淮反驳的话下意识到嘴边,喉结一动,又咽了回去。
漂流水道的末端水域开阔,最深的地方只有一米五。
他牧元淮就没有不会的运动,掉下去也能游上岸,哪有那么废物……
安静半晌,祝璟看见牧元淮快速摸了下耳朵,随即身前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句。
“哦。”
17. 感冒
上岸后,工作人员收了救生衣。
瞿荣甩了两下洞洞鞋,拽起胸前短袖跟拧海绵似的拧,布料哗哗往下淌水。
自然,别人也好不到哪去。
将胸前衣服拧成皱巴巴一片,瞿荣才扭头看他们。
看见牧元淮的瞬间,他眼睛发亮,道:“牧哥!你太有心机了吧!”
牧元淮神情一顿:“?”
“你这白衣服湿了就跟没穿似的,嘿嘿嘿……这腹肌,这线条,给大家伙发福利呢!”
“……”牧元淮拧了下衣摆的水,自己也有些烦躁,“我怎么知道,第一次漂流。”
来之前听瞿荣说这水道刺激程度一般,谁知道进这么多水。
“嘿嘿,再让我看看——”瞿荣咧着嘴角,玩笑似的张开五指朝牧元淮靠近。
正缓步靠近,二人之间突然插进一个硬邦邦的人影。
瞿荣一愣,疑惑地抬眼:“?”
“不可以。”祝璟横插一脚,用身体将牧元淮挡了个结结实实,“哥你快走,有人图谋不轨,我拦他。”
牧元淮:“……”
瞿荣遗憾,一脸小孩不懂事的表情抱怨:“你个高中生懂什么,这一看就是我们牧哥精心设计的~~~”
长长的颤音跟吉他拨弦似的,吵。
牧元淮甩甩手上的水珠,啧了句:“我精心个锤——”
“哎!”瞿荣碰碰祝璟的手臂,补充,“没准这次漂流还能给你钓个嫂子回来。”
他语气真情实感,说完叉着腰哈哈哈地笑。
祝璟安静几秒,垂眸踹飞路边一颗小石子,然后回头微微垂着眼皮,瞥牧元淮。
牧元淮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就解释:“你听他瞎说,我还需要大费周章上这儿钓?”
祝璟:“……”
“哎哎,确实确实,是我说错了,”瞿荣连连点头,眉飞色舞地解释,“我们牧老板往吧台一坐,至少5个人问他要微信!是平均每天5个哦!有男有女,行情好得不得了!”
走在最前方的瞿卓闻言,停下收拾头发的动作,揶揄道:“牧老板?有男有女?”
他语气很自然,社会如此,有些东西见多了,也不避讳讨论。
牧元淮抬起手肘,撑在祝璟肩膀上,挑眉:“魅力大,不行?”
瞿荣哎哟一句,解释:“那哥你想多了。但凡有男的敢搭讪牧哥,别管丑的帅的老的少的,全给轰出去拉黑名单了!”
瞿卓鼓掌:“这么有男德?”
“废话,牧哥是谁。”
瞿荣自认什么都一般,唯独长了一张好嘴。
说起话来满嘴跑火车,自己跟自己都能聊半天,大家都习惯了。
一行人嘻嘻哈哈,聊了一道。
山间鸟鸣婉转清脆,清风拂过,带走大半躁意。
“那女的呢。”祝璟状似无意又将话题扭了回去。
他的嗓音不轻不重,如同飘在风中,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他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放心上。
瞿荣抹了把脖子的水珠,托下巴:“女的?女的全部拒绝掉了吧……”
回想半天,瞿荣终于点头,笃定道:“没错,就是这样子,至少我在的场合没见过牧哥加别人,想要到我牧哥的联系方式难如登天~_~”
祝璟不动声色,余光划过身后,那人的皮肤露在阳光下,很是清透。
“哦,这样。”他说。
瞿荣:“是啊,就这样。”
牧元淮丝毫没察觉祝璟语气有什么不对劲,被瞿荣说了两嘴后,他全程都单手拎着白T恤前襟。
只要不紧贴皮肤,就透不出底下的线条。
瞿荣虽然年纪比祝璟大,却是几人中最青春活力的一位。
他咵咵跑了几步,张开手臂拥抱大自然:“话说牧哥你打算清心寡欲到啥时候?何年何月才给我找嫂子啊。”
牧元淮反应平平,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亲哥不是有女朋友,想喊嫂子你喊呗。”
“那不一样,”瞿荣偷摸瞄了眼亲哥,压低声音,“就暑假前,他让人甩了,现在也是个单身狗。”
“……”瞿卓停下脚步,“瞿荣你活腻了?”
出来漂个流,底裤都被亲弟扒了。
“没有啊,哥!我啥也没干!我错啦!!!”
瞿卓小时候揍自己亲弟弟,那可都是下狠手的。
这也导致二傻子瞿荣一看他哥表情就知道要遭,拔腿就往洗漱间冲,跑得比兔子快。
小景区的洗漱间虽称不上潦草,但绝对属于简陋的行列。
喷头与喷头之间没有隔墙,不过在南方,好歹欲盖弥彰拉了几道薄帘子。
“哥,你带洗发水了吗?”
薄帘轻动,左侧高挑的人影顿了顿,接着转头望过来。
帘子很薄,不比丢进垃圾桶的塑料雨衣厚多少,那点隐私纯属靠距离保持,但凡祝璟往帘子一侧贴近点,朦胧立刻便会转变为清晰。
牧元淮淋着发尾,瞥他一眼:“瞎讲究,冲一冲得了,反正回去还得洗。”
祝璟“哦”一声:“那你那边是凉水还是热水?”
想到祝璟爱洗热水澡的臭毛病,牧元淮抹了两把脸:“夏天,都冷水,用热水洗你不会出汗么?”
简单的冲洗要不了多少时间,短短五分钟,四人都换好了干爽的衣物,默契的没吹头发,纯自然风干。
地方是瞿卓找的,他备忘录写了简单的攻略,漂流完刚好去山脚下的农家乐吃午饭。
吃到一半,牧元淮发现祝璟碗里的米饭没怎么动,依旧高出碗沿,菜似乎也没怎么吃,骨碟空空如也。
牧元淮夹了口糖醋排骨,问:“不好吃?”
祝璟用汤勺搅了搅老鸭汤,神色自然地解释:“没,不是很饿,没什么胃口。”
“一会儿吃完上山摘杨梅和李子去?晚上再去旁边大院吃烧烤,都是自家养的山鸡。”瞿卓啃了口鸭腿,扫视一圈众人。
“行啊。”瞿荣第一个响应。
牧元淮看得出祝璟兴致不高,想到他毕竟和瞿家两兄弟不熟,便说:“我和祝璟就不去了,下次再约。”
祝璟正往嘴里塞白米饭,闻言望向他,牧元淮倒是一脸坦然。
“啊——别啊,来都来了,反正你们回去也没啥事。”瞿荣扒住牧元淮的手臂。
“谁说没事,家有宠物得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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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牧元淮淡定道。
瞿荣疑惑:“什么宠物?你家养狗了?还是把咱巷子里的流浪猫收养了?”
“问题那么多,吃你的吧。”
见牧元淮没开玩笑,瞿荣挽留几句也不多纠缠,他靠在椅子上:“什么宠物啊,改天带出来让我撸撸行不行?”
牧元淮:“我怕你被它扎死。”
扎死?
“刺猬啊?”瞿荣睁大眼,“整半天牧哥你养的异宠,我听说刺猬屁股可软了,跟果冻似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牧元淮想了下,刺猬屁股软不软他不知道,但他家仙人球是挺硬的。
逗瞿荣实在是有趣,在某人的强烈要求下,牧元淮答应下次瞿荣去他家时,让对方好好玩玩他的宠物。
—
知了叫声阵阵。
牧元淮把祝璟的行李袋扔进后座,抬手对那两兄弟招了招:“走了,下次玩。”
他告完别上车,祝璟坐在副驾驶已经快睡着了。
少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眼睫微微下垂。空调刚开,温度还没降下来,一会儿工夫就把他白皙的脸颊闷得微红。
祝璟太白了,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很明显。
牧元淮收回眼,默默调低温度。
下午两点多,车辆一路畅通无阻开到小区附近,祝璟也睡了一路。
一声轻轻的橡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越野车在地下室停稳。
牧元淮轻松按下安全带卡扣,扭头发现某个人还在睡,于是他推了推祝璟的手臂。
“喂,到了,醒醒。”牧元淮无意识压低了音量,动作也比平常轻。
就在他以为祝璟已经熟睡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
很轻的一声“嗯”。
那声音低沉沙哑,有气无力,仿佛是从嗓子缝里勉强挤出来的。
牧元淮迟疑两秒,掀开祝璟的帽子,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空调已经开了许久,可祝璟的脸上依然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牧元淮骤然眉头一拧,迅速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滚烫一片。
“发这么高的烧怎么不早说?!”牧元淮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去解祝璟的安全带。
全程祝璟几乎没有动静。
他匆忙下车,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试图把某个意识模糊的高中生扶出来。
车内空间不大,他单手撑住车门,另一只手扣住祝璟的肩膀,却使不上力。
几次尝试后,牧元淮干脆俯身探进车内,半个身子都压进座椅间,手臂环过祝璟的腰背,试图把人往外带。
眼前覆下的身影极具存在感,祝璟薄薄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牧元淮绷直的脖颈和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烧得眼睑泛红,神思迟钝,足足运转了五六秒,才意识到牧元淮正费力地揽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带出车外。
两秒后,牧元淮耳侧拂过一道灼热的呼吸。
祝璟低低地笑一声。
“哥,你好笨,”他哑着嗓子,“为什么不叫醒我。”
牧元淮:“……”
18. 发烧
牧元淮条件反射地捂住脖子,耳侧残留的热意让他脊背僵了一瞬:“……睡那么死,谁叫得醒……”
他说话时眼睛不自觉在车内乱飘,神思乱了一瞬:“还有……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为什么不早说?”
祝璟无力地靠着头枕,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知道,可能洗澡的时候,也可能吃饭的时候。”
“那你告诉我啊,我要是不主动回来,你是不是还打算跟着去爬山?”牧元淮耳根残留的热意逐渐消散,磨了磨后槽牙说。
祝璟犟嘴:“我没说过。”
“嘴巴倒挺硬,”牧元淮嗓音沉了沉,俯身逼近,“你知不知道那座山离最近的医院有几公里?”
“不知道,”祝璟薄唇轻动,问,“几公里?”
“……”
其实牧元淮也不知道,谁闲的没事计算医院的距离。
祝璟满不在乎的语气几乎要将牧元淮点炸。
他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力道大得在对方冷白的皮肤上留下指痕。
同居这一个月,祝璟早已摸透牧元淮的脾气。
此刻男人紧绷的嘴角带着几分压迫感,垂落的额发半遮住眼睛,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几分。
“那你知道高烧会烧坏脑子么?”牧元淮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车内气氛僵了几秒。
牧元淮心里清楚得很,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但他就是莫名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更受不了祝璟无所畏的态度。
气氛凝固间,祝璟眼尾突然垂了一下,接着喊了他一声:“哥,我好晕。”
明明祝璟的语气并不旖旎,嗓音甚至有几分沙哑,牧元淮却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祝璟太清楚牧元淮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了,话音刚落,他滚烫的额头就重重抵到了牧元淮的颈窝处。
牧元淮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度烫得一麻,刚想关心,又想起他还在生气,冷声道:“现在知道喊晕了?去医院。”
说着要推开这颗发烫的脑袋。
祝璟却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圈住他的腕骨。
牧元淮挣了挣,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不去,”祝璟的声音闷在牧元淮肩头,“医院好臭……”
“臭不死你就得去。”牧元淮强硬道,语气没得商量。
“那你下车干什么?”祝璟突然抬起烧得通红的眼睛,“不是打算带我回家么?”
“……”
人的思维都有惯性,他在小区地下停车场发现祝璟发烧,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把人带回家。
空气安静几秒,牧元淮退出车厢,尚未出口的话拐了个弯,生硬地解释:“老子是怕你晕我车上。”
祝璟忽然勾起嘴角,轻笑出声,烧得泛红的眼尾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真不用去医院,刚逗你玩的,回去睡一觉就好。”
牧元淮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在祝璟脸上来回扫,祝璟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
发烧和中暑的症状太像,他实在拿不准,如果是中暑的话……
“不是中暑,”祝璟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抢先道,“普通感冒,早上起床嗓子就有点痒。”
“早上?”牧元淮心头一紧,声音陡然拔高,“那你还敢答应去漂流?”
祝璟:“……”
说漏嘴了。
山里的水沁凉,漂流的河道里漂着青苔落叶。
全程半个多小时,下半身几乎一直浸在水里,连最后的冲洗都是直接用凉水,几小时折腾下来,感冒彻底爆发。
地下停车场空旷得像一座洞穴,寂静到只剩风声。
祝璟抿着唇,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牧元淮嘴巴绷成一条直线,话刚到嘴边,衣摆忽然传来两下轻轻的拉扯。
“不说这个,”祝璟打破沉默,声音带了点鼻音,有些黏糊,“头好晕……”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倏地向前一栽,额头啪一声,精准磕到了牧元淮身上。
牧元淮已经退出副驾驶,站在打开的车门旁,未出口的话都被这颗发烫的脑袋堵了回去。
又来这招?
牧元淮想。
身前滚烫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烧着他胸口的皮肤。
祝璟脖颈低垂,脊背也弯出一个弧度,那双手臂松松地环在他的腰上,指腹不轻不重抓着他的衣服。
病恹恹的,像他常喂的猫。
爱蹭人,但又不许人主动摸它脑袋。
地下停车场闷热难耐,空气中飘浮着车胎摩擦地面带来的干燥灰尘味,并不好闻。
牧元淮盯着祝璟毛茸茸的黑发后脑勺,把人甩开的心思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不去医院也行,去小区门口的街道卫生所。”
祝璟:“……”
-
牧元淮照顾自己还算有点心得,照顾别人确实是头一遭。
祝璟不肯去医院,又一个劲跟他喊头晕,牧元淮强硬把车开去了卫生所。
所幸那边的老医生经验丰富,仔细检查后告知是普通感冒,传染性弱,不用太担心。
最近天热,晚上贪凉吹一宿空调感冒的人不在少数,老医生开了些退烧药和感冒灵就让他们回去了。
在部分知晓内情的亲戚眼中,祝璟算是他异父异母的弟弟。
前段时间的鞭炮事件,更是让他们认为他和祝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对祝璟有责任。
那场闹剧过后,牧元淮手机陆续收到过几条谩骂短信,夹杂着可笑的错别字。
“灌迷魂汤”“带坏弟弟”“克死人的扫把星”等等字眼充斥在屏幕上。
他妈这辈子就生了他一个,哪来的什么弟弟。
牧元淮眉毛都没动一下,干脆利落删除拉黑,顺手将这些号码打包发给了教培机构和房产中介。
这些谩骂基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毕竟高中那会儿,难听的好听的都听惯了。和那帮所谓亲戚吵了没十次也有八次。
只是在看到“后妈”这个词时,他的指尖顿了顿,不可避免地想起躺在病床上,他长别的母亲。
……
药效上来容易犯困,牧元淮洗澡的几分钟里,祝璟已经睡熟了。
他驻足在小房间外左思右想,一会儿觉得祝璟自己不说,烧坏脑子自作自受,一会儿又觉得他早该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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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就不叫祝璟去漂流了。
牧元淮攥着宽大的白绒毛巾,狠狠擦了两把头发。
他沉默地拧眉,想起那老医生说的空调,抬头看了看。
小房间的空调挂在书桌上方,跟单人床侧开了一步,但冷风确实也正对着脑袋吹。
牧元淮默不作声把空调温度又向上调了亮度,显示器上变成了29度。
他转身走了两步,刚要出门,手都搭在了门把上,又鬼使神差折返回来,一把攥住被子一角捏了捏。
蓬松厚实。
不薄啊……比他的被子厚多了。
牧元淮蹙眉嘀咕了句,摁灭走廊灯,回了主卧。
祝璟一觉睡到夜里七八点,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拉着窗帘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
他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黏腻腻的,就连枕套也潮潮的,叫人难以忍受。
祝璟昏昏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手指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轻轻按压。
半晌,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些,他才摸索着去开灯。
“啪”一声,亮起的灯光刺得他眯起眼。
花了些时间适应,祝璟注意到了侧边的床头柜,不知何时静静立了一只恒温水壶,亮着微光的数字屏还被人用揉成一团纸巾遮住了。
他一愣,反应过来后抬手触碰壶身,比体温烫一些,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与此同时,房间门锁一声轻响,牧元淮身着黑色带logo的睡衣套装,手指上挂了一只打包袋,里面有一碗粥和一盒小笼包。
他推门而入,把吃的往床头一搁:“随便买的,醒了就吃。”
祝璟的视线掠过牧元淮,落到热粥上。
粥碗靠着水壶,小笼包上还有一碟香醋。
他喉结动了动,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出汗了,身上黏,我先……”
话未说完,牧元淮一把按住了他掀被子的手:“先什么先?空腹洗什么澡?”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想到中午祝璟几乎没动筷子的饭菜,牧元淮的脸又绷起来了。
祝璟在他逼视的目光下,妥协般叹了口气,拿起了勺子。
随着体温下降,久违的食欲终于涌了上来。
短短几分钟,盒子里的食物被祝璟解决得干干净净。
“我去洗澡了。”祝璟放下碗筷,立刻掀开被子,带起一阵温热的风。
牧元淮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浴室门口了。
“……”
洗完澡,祝璟长舒一口气,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清爽。
他吹干头发,走出浴室环视四周,重点看了眼开着一条缝隙的门口,随即脚步一转,自然地掀开了牧元淮的被窝。
牧元淮通完电话,扫了眼时间,估摸祝璟该洗完了,随手将手机塞进裤袋,推开卧室门。
门刚打开,他就脚步一顿。
眼前的画面让牧元淮太阳穴毫无预兆跳了两下。
房间中央,祝璟的头顶翘着一小撮头发,大喇喇地占据着他的床。
蚕丝被严严实实裹到下巴,只露出个蓬松的发顶,看这架势怕是已经躺了有一阵子了。
牧元淮:“?”
19. 酒酿
此情此景,四个大字出现在牧元淮眼前——鸠占鹊巢。
有这样直接往别人床上躺的么?
他的被子,他的枕头。
牧元淮无语,走到床边叩了两下床单吸引注意:“往哪躺呢?”
“我的被子都是汗,不舒服。”祝璟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像闷了层隔音罩,说着掀开被子一角,“分你一半。”
暖黄的吸顶灯下,祝璟裸露在外的皮肤微红,不知是热水冲的,还是吹头发吹的。
“你倒是大方得很,”牧元淮气极反笑,“嫌我最近太清闲,存心传我感冒?”
“医生不是说……”祝璟声音渐轻,随即想到什么,掀开被子起身,“那我走,不打扰你,我回去……”
话音未落,随着被子掀开,空调冷风争先恐后擦上他裸露的肌肤,祝璟适时拧起眉毛,扶了把脑袋。
冷气激得他打了个明显的寒颤,冷白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
牧元淮:“…………”
黑色的布料将祝璟劲瘦的腰腹勒出浅痕,直直打进他视线里。
谁告诉祝璟冷白皮穿黑内裤的,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牧元淮别开眼,揉了揉鼻尖,有些恍惚。
他想,空调温度可能确实开太低了——吹得他头疼。
-
某个吹毛求疵的家伙,不仅嫌弃他自己的被子有汗,就连床垫也非要晒几天太阳才肯用。
想到小房间空调安装的位置,牧元淮最终绷着脸妥协了。
他黑着脸给祝璟挖了颗感冒药,又给自己泡了包板蓝根,最后从柜子翻出一条偏厚的羽绒被,把他的蚕丝被从对方身上赎了回来。
祝璟睡觉很老实,不知是不是担心传染,半夜牧元淮起身上厕所,发现祝璟给自己戴了一个口罩。
高挺的鼻梁将口罩上端顶起一个弧度,两侧绳子勒着脸,脸朝向床外侧,想也知道并不舒服。
牧元淮绷着脸,把他口罩扯了扔垃圾桶。
闷得慌。
-
祝璟的感冒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一场发烧,嗓子哑了两天,其余没有任何症状。
牧元淮向来小病小痛不近身,跟祝璟睡了三个晚上,愣是一点事没有。
祝璟能感觉到这两天牧元淮在生他的气,特别是退烧后。
包括且不限于阴阳怪气、无视、咖啡店开业不喊他、晚上查岗也不带他。
这天下午,牧元淮又一次独自出门去店里,祝璟坐在书桌前,听见大门落锁的声音格外清脆。
他点开相册,里面有不少漂流拍的照片,其中一张牧元淮笑的特别开心,湿漉漉的发丝飞扬,是上岸后扔飞瞿荣洞洞鞋那会儿。
祝璟嘴角克制地浮起一丝笑意,短短几秒,又消失了。
他攥着手机,点开微信,手指在某个对话框上停留半天,最终只是整理图片发了条朋友圈。
刚发送成功,有段时间没见的同桌哗哗就来了几条消息。
【林天瑞:喵的[生气],你上哪玩去了?!居然不喊兄弟我!还发朋友圈炫耀!】
【林天瑞:啊啊啊靠,这是漂流吧?东郊出去那块儿?】
【林天瑞:人呢?】
【林天瑞:你数数咱多久没聊天了,明天游泳去呗,我爸在东方城新开的游泳馆办了张卡!】
【林天瑞:话说你边上那手是谁的?你俩靠那么近?瞒着我偷偷谈上女朋友了???】
祝璟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林天瑞咋咋呼呼打字的模样。
【祝璟:。】
林天瑞在微信里吵吵嚷嚷给他弹表情包,祝璟无动于衷,点开那张发了朋友圈的图片。
图片中有两只拿着水枪的手,一只皮肤冷白,是他的,另一只骨节匀称修长……是牧元淮的。
祝璟盯了很久,关上手机走去阳台。
水枪安安静静躺在阳台柜子上,圆柱形的瓶身底部残留了一指节深的水。
他站在柜子前,拿过水枪,拧开灌水口,花了几秒时间将水倾倒干净,再妥善放回原位。
-
祝璟到「半醒」时,天色刚转黑,大约七点半。
他没有后门钥匙,牧元淮不在身边的情况,只能走前门。
虽说半醒与普通酒吧性质不同,但仍有酒类销售,牧元淮安排了一个员工在门边站岗,年纪太小的统统不让进。
祝璟来过不少次,员工多少认识他,私下喊他“牧哥那个帅弟弟”。
站岗的员工对他点头打招呼,就把人放了进去。
店里音响播放着一首颇有格调的纯音乐,祝璟偶尔觉得牧元淮店里的风格其实走歪了。
一进来,饭菜香味比酒味浓。
这都归功于后厨那位三天两头研究新菜式的厨师。
祝璟见过两面,那人微胖,带着一嘴家乡口音,三十多岁,时不时就喊牧元淮试菜。
祝璟穿着白色的宽松衬衫和牛仔裤,耳朵上挂了只蓝牙耳机,颀长优越的身形一进来就引起了周围不少女生的讨论。
瞿荣正在做桂花冰酿,一抬眼,就看见迎面朝吧台而来的祝璟。
就说这群顾客怎么突然骚动了。
瞿荣擦干手背的水,挥挥手,揶揄道:
“哎呀——大学霸终于肯出山了?!昨天咖啡店开业仪式都没见你。来来来,扫码有红包,前三杯半价,开学后也可以塞进你们学校西门的栏杆里!不领就亏了!”
祝璟找了左右都没人的位置坐下,耐不住瞿荣热情推荐,扫了个码。
瞿荣随口提到:“话说你怎么不跟牧哥一起来?一家的还弄什么前后脚,跟那高中小情侣上学故意错开似的。”
“……”
祝璟关上手机,是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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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吗,是牧元淮压根不带他。
“他人呢?”
“牧哥?”瞿荣说,“又上后门喂猫去了吧,十几分钟前看他进休息室里了。”
祝璟刚打算走,衬衫就被人扯了一下。
“来都来了,帮我尝尝这个,”瞿荣匆匆拦住他,掏出一个长筒玻璃杯,边调边介绍材料,“酒酿,鲜奶,桂花酱,尝尝好喝不?”
“酒酿?”
“对啊,酒……”瞿荣话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噢——你未成年!不过酒酿连小学生都会吃,酒酿小圆子你不会没吃过吧?”
祝璟张了张嘴,刚发出一个音节,余光里就出现了穿着绿T恤的熟悉身影。
他顿了顿,往回推玻璃杯的手指停滞一秒,音量不变:“哦,那谢了,酒酿一般有几度?”
“不高不高,也就——”
“啪”一声,瞿荣话音戛然而止。
再低头,只见木质吧台的桌面上按着一只手掌,薄薄的皮肤底下凸着淡色的青筋。
瞿荣小心脏被吓得扑通一跳,而他对面的祝璟神情冷静,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早料到有这一遭。
瞿荣呆呆地喊:“牧哥……”
牧元淮黑着脸,耳朵自动屏蔽了瞿荣的声音:“你来这干什么,不是说了好好待在家?”
他语气不善,瞥向桌上的玻璃杯:“这是你能喝的吗?”
祝璟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眼看气氛逐渐凝重,瞿荣化身和事佬,打起圆场:“牧哥,这玩意度数比气泡酒还……”
牧元淮一个眼刀,和事佬瞬间收起话头。
瞿荣虔诚地双手捧回桂花冰酿,悄悄在心里补了个字——低。
度数比气泡酒还低。
可以忽略不计。
祝璟唇色浅淡,抿成一条直线,骨节分明的手搁在深色吧台面上,他掀起眼皮快速瞥了牧元淮一眼。
察觉气氛不对,聪明人瞿荣果断往左移一米,假装心无旁骛地调他的酒。
牧元淮具体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想什么,看见祝璟要喝,下意识就过来拦了。
眼下一思索,他们俩其实有几天没好好讲过话了。
他并没有多生气,准确来说只是心里有点异样。
牧元淮始终记得那天早晨。
可能这样想有点自恋,但他总觉得换个人喊……祝璟大概率不会去漂流。
重点就在这,牧元淮天生不喜欢欠人情,更不愿意别人迁就他,他和祝璟的交情,也没深到让对方为他抱病的程度。
牧元淮纠结情绪上来的时候,面上表情较平日更丰富。
他毫无察觉,眉眼却一蹙一疏,紧绷的下颌也时不时卸力。
浅浅的灯光落在他发顶,如同镀上了一层夕阳的金辉。
祝璟一时失神,目光竟停留在对方脸上忘了移开。
20. 物业
牧元淮不知道自己纠结的模样有多明显,甚至当他酝酿好话术,嘴角下意识的那抹放松都被祝璟捕捉到了。
于是他话音未出,祝璟忽然弓身,胸口起伏,克制地咳嗽两声。
单薄的衬衫紧贴凸起的肩胛骨,下摆随咳嗽声轻颤。
又搞什么?
就知道感冒没那么容易好。
牧元淮未出口的话憋了回去,算了,不跟病秧子计较。
祝璟肤色白,灯光映照着他薄薄的皮肤,更显苍白。
牧元淮最初气势汹汹的阻拦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什么效果都没有。
他麻木地站了一会儿,祝璟又开始咳嗽。
牧元淮烦躁:“……说了别喝,咳不死你。”
瞿荣见缝插针:“牧哥,其实他还没喝呢。”
祝璟不置可否。
牧元淮:“有你什么事。”
瞿荣微笑:“喳,那皇上您请便,小的退下了。”
麻烦……
触及祝璟苍白的脸色,牧元淮啧了声,指尖在桌面扣了两下,偏头:“去休息室。”
虽然他语气暴躁了些,但这举动明显是和好的意思。
不出祝璟所料,接下来的五分钟,被冷落两天的他从某人手中得到了一杯冒着气的热牛奶,虽然过程中夹杂着一连串的“亲切问候”。
玻璃杯重重搁在茶几上,乳白温热的液体顺着杯口摇晃几圈。
牧元淮递完热牛奶,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坐在凳子上胡乱刷着手机。
他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破洞T恤,身后带白色印花,换个人就是土味精神小伙,穿他身上却张扬显眼,好看极了。
T恤领口被斜剪了一刀,完整露出牧元淮左侧凸起的锁骨,另一块毛边破洞在腰间,像是利爪扯破衣料留下的痕迹。
“咚。”
一声清脆响声,冒着热气的牛奶杯被祝璟不轻不重搁到了桌子上。
牧元淮微微阖眼,正要找茬,却听见祝璟缓缓问:“哥哥怎么那么多破衣服?”
破衣服?这是他在网上半天才挑中的,有没有审美。
牧元淮手指捏住衣料摩挲两下:“拧什么眉,逼你穿了?”
“我没那个意思。”
“今晚特地来找打?”
又喝酒又攻击他的审美。
牧元淮不要脸地想:要不是他脾气好,早把祝璟轰出去了。
说完,他兴致缺缺地锁上手机,指腹顶着屏幕,当成指尖陀螺一样转动。
片刻,牧元淮伸手去够桌上未开封的矿泉水喝,腰部的破洞随着他的大动作而变形,若隐若现露出一片白净的线条。
祝璟凝视了几秒才别开眼:“我是想问,哥还要晾我多久,别生气了。”
牧元淮嗓音凉薄:“我没生气。”
“可你不回我消息。”
“没看见。”
“不信。”
“……”牧元淮不耐烦地蹙眉,“面对面有什么好发的。”
祝璟给他发消息那会儿,牧元淮正躺家里沙发上打游戏。
某人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特地绕远踱步到他跟前,将啃剩下的苹果核扔到沙发的垃圾桶。
与此同时,牧元淮手机传来震动,显示祝璟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已经不能用多此一举来形容了,简直是闲得慌。
所以他没回。
至于祝璟说的生气……牧元淮大概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不是说没看见么。”祝璟来了一句。
牧元淮喉咙噎了一下,心知肚明的事,小鬼还质问上了。
“不回咋了?你不挺牛么?我——”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响起,硬生生截断了牧元淮的话。
他皱眉瞥了眼屏幕,又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自从上次连挂两通祝璟班主任的电话后,现在看到这种本地陌生来电,牧元淮的手指都会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他摁下接听。
“通了通了……喂?您好您好,冒昧打扰了,请问您是牧兴文先生的儿子吗?”
牧兴文?
牧元淮握着手机一怔,脑子里七七八八的东西瞬间散了大半,他抬头撞上祝璟的视线。
空气凝固了几秒,显然两人都想到了前段时间那场车祸。
半晌,牧元淮垂眸再次确认来电显示,声音沉了些:“你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乱的电流音,紧接着响起窸窣的说话声。
“——对对对,联系上了,那我先跟他说……喂?牧先生您还在听吗?”
牧元淮敷衍地“嗯”了一声。
然后余光瞥见祝璟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没好气地冲对方挥了挥拳头,示意对方把眼睛收回去。
“好的好的,牧先生,我们是玺悦湾二期的物业。”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小心翼翼:“我们这儿有套您父亲名下的别墅,长期空置,前段时间不是台风嘛,阳台玻璃松动脱落,差点砸伤其他业主,对方已经报警了……”
牧元淮蹙眉:“什么?”
物业人员吞咽了一声:“是这样,我们本来想联系您父亲,但一直联系不上,后来从民警那边得知……那个……您节哀。”
“总而言之……现在别墅二楼存在安全隐患,可能需要您抽空来处理一下……”
那物业分了好几口气讲完一段话。
牧元淮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玺悦湾这个别墅区他知道,去年广告推得很开。
但他们说牧兴文是业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牧兴文有多少钱他清楚,不要说别墅区,就是普通小区的套房,首付也不是他出得起的。
见牧元淮一直没反应,电话另一头物业试探询问道:“牧先生?您还在听吗?是不是我说得太快了?要不我再给您解释一下,就是之前台风……”
牧元淮打断他,言简意赅地确认:“你们确定房产证上是牧兴文的名字?”
“千真万确!”物业连忙保证,“系统记录清清楚楚,民警也确认了您是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对方话语顿了顿,毕竟是服务业从业人员,形形色色道德标准不一的人都见过。
牧元淮总共也没开口讲两句话,那物业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语气恳切道:
“我们第一时间就清理了掉落的窗框和碎玻璃。但您父亲的别墅目前还是毛坯状态,接下来台风季强降水,要是雨水倒灌,安全隐患也不少,您说是吧?”
物业叽里呱啦举了一堆例子,长篇大论的几分钟里,祝璟窝在沙发上安然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热牛奶。
他将杯子推到桌子中央,抬眼望向牧元淮。
后者正举着嗡嗡响的手机,揉太阳穴。
“不如……您先加一下我们管家的联系方式?我们把现场照片和具体地址发给您。”物业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牧元淮一时难以消化,祝璟却显得毫不意外。
甚至在捕捉到电话那头物业的只言片语后,少年微不可察挑了挑眉,眼底眸光闪过一丝了然,像极了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
祝璟本以为牧元淮会继续追问细节,谁知牧元淮思索片刻,不咸不淡甩出一个“行”字。
牧元淮花了些时间与对面物业沟通。
他反复点开照片查看,底下的签名确确实实出自牧兴文之手。
牧兴文签名有个特点,“文”字的撇会被他写得像个英文字母“J”,撇的尾部老是跟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大弯钩。
而通过物业发来的照片,他也看见了传闻中牧兴文购入的三层别墅。
其中朝南面的阳台玻璃栏杆,以及东面房间窗户皆有破损,对应上了物业所说的话。
牧元淮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情况。
邻居报警,警方到场,发现房屋受损有安全隐患。
无人居住但需要维修,要求物业联系业主,物业公司试图联系未果,转而通过民警找到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也就是他本人。
【物业:您看明天上午有时间吗?附近住户都催得紧,我们在边上设置了警示牌,不过还是早点处理为好。】
【牧元淮:具体哪个门发我。】
【物业:好的好的!那我现在就发给您,明天您到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物业:[定位]】
……
晚上,牧元淮睡得不太踏实。
深夜时分。
他半梦半醒,习惯性屈起膝盖,修长的腿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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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往床单左边探去,直到触到一片冰凉,他才恍惚意识到,祝璟已经回小房间去了。
牧元淮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一蜷,闭着眼睛胡乱拽了个抱枕塞到腿边垫着。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到让自己都有些恼火。
要不是祝璟跟他睡了几晚,他根本不会发现自己有架腿这个臭毛病。
-
翌日。
玺悦湾西门。
牧元淮的车停在小区门口的停车位上,他锁上车门,仰头望向玺悦湾欧式庄园款的大门。
“您好,是牧先生吗?”保安室匆匆走出来一个人。
穿着制服的年轻物业脸上挂笑,仰头望着面前样貌出众的男人,等待回答。
“嗯。”
牧元淮不轻不重应了声,神情无波澜,阳光照进他的瞳孔里有些刺眼,男人眯了眯眼。
“好的。我姓赵,是玺悦湾的物业管家,也是昨天跟你线上联系的那位,您叫我小赵就行,我先带您去房子那边看看?”
“好。”
牧元淮回答完,迎着太阳扭头打量某人,抬手就把对方帽子摘下来,扣在了自己头上。
祝璟:“……”
牧元淮冲他挑衅一笑,顺便调整帽子方向。
这样就好多了,舒服。
小赵受过专业训练,面色不改:“这位是您朋友吧,两位请跟我来,有几段小路不方便开车,我们有专门的接送车。”
坐在小型观光车上,牧元淮还不忘打听情况。
“小赵,你在售楼部待过没有?”
“您怎么知道?料事如神啊!”
“那你对牧兴文有印象吗?他什么时候看的房子?”
小赵边开车,脑袋边往后摆:“当然有,您父母还是手挽手进来的呢。我们售楼部每个人都印象深刻哈哈哈,毕竟那段时间没一个人开单,就您父亲一下子付了全款。”
牧元淮微微阖起眼:“父母?”
“对。”小赵点头。
两秒后,他脑子一个激灵,对什么对,不对啊!要是有老婆的话,警方那边怎么会说只能联系牧先生一个人?
小赵仿佛被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自觉说错话,尴尬地舔了舔嘴唇:“那个啥,反正就是一位长得挺标致的女士,鼻梁高高,皮肤白白的……”
两声尬笑后,小赵从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忽然看见了什么,福至心灵,自以为很有趣地转移话题:
“说来跟您朋友长得挺像,五官都很立体,眼睛也像!”
祝璟眉梢轻轻一抬。
牧元淮则向后一仰,知道是谁了。
下了车,小赵在前面带路。
牧元淮刻意落后几米,不远不近地跟着,走到一处林荫下,才问祝璟:“你知道他们买房子了么?”
那物业的形容很清晰。
跟祝璟长得像,又待在牧兴文身边的女人,只能是祝璟母亲——林晓晞。
如果买房子是作为婚后新房的话,恰好印证了他初见祝璟,将人带回店里那晚,听筒里房东的那句——
“你妈妈上个月不是说不租了吗?”
唯一令人费解的是全款购房的资金来源。如果不是牧兴文出的钱,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牧元淮的目光在祝璟身上停留许久,对方却出奇的安静。
清晨干净透亮的阳光将树梢照成翠绿色。
隔了很久,久到两人走出了树荫范围,祝璟细密的眼睫落进阳光里,他才摇了摇头。
走前面带路的物业自说自话半天,突然发现身后没了动静。
回头看见两位身材高挑的男士远远落在后面,连忙高声招呼。
腿这么长怎么走得比他还慢?看来有钱人确实缺乏锻炼......
玺悦湾别的不说,最突出的就是小区内部郁郁葱葱的绿化景观。
物业特意带他们走的这条鹅卵石小径,单侧的绿植几乎筑成了一道绿墙,让他不得不时刻留意,生怕一不留神那两位就跟丢了。
祝璟看似平常地摇头,落在牧元淮眼中,总觉得有其他含义。
他试图解读,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走吧,跟上。”
牧元淮轻轻抿了下嘴唇,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快步跟上物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