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从始皇帝怀里开始长生》 第1章 婴儿 一名素衣女子,怀抱襁褓,跪立水边,身影凝滞,仿佛时光亦为之停驻。 “终是……负了所托……” 她终究不忍将主公唯一的血脉投入水中,踌躇许久,将孩子轻置于一木桶之中。 清流徐徐,木桶随波逐去。 侍女目送其远行,神色决然,忽自袖中取出短刃,抵于颈间! 血染溪岸,身躯缓缓倒下,终归寂静于荒野一隅。 而在千里之外…… 始皇御马横滨,巡视东土。 正值秦王政二十六年,大秦初统九州! 始皇以德兼三皇,功过五帝,自号“皇帝”,威震四海! 奈何六国虽灭,遗族之心未泯,图谋复国者不绝于途。 虽天下名义归秦,然六国余党暗中筹谋,手段频出! 当世士人之风盛行,前有专诸刺王僚,要离杀庆忌,后有荆轲袭秦王,名传千古,虽败犹荣。 故而针对始皇乃至其子孙的图谋,未曾稍歇。 一年之前,咸阳发生惊天大案! 长公子扶苏遭刺客袭击,命悬一线。 彼时始皇虽未立储,然扶苏素有人望,被视作正统继承之人。 遇刺不死,震动朝野! 始皇怒发冲冠,下令彻查天下,却被扶苏劝止。 更令人不解者,自此之后,扶苏似对大秦心生异念。 遂渐对始皇镇压旧贵族之举多有质疑,甚至公然反驳朝政。 数月之前,扶苏竟与其师淳于越联手上奏,力斥郡县之制, 欲复分封之旧,再现尧舜禹之治。 此事始皇断不能容,纵使昔日扶苏为他最满意之子。 郡县制乃大秦立国之基,岂容继承人于此根本之上背道而驰? 于是扶苏谪戍陇西,淳于越囚入囹圄。 此番君臣父子之争,使始皇心生疑虑,目光首次投向其余诸子。 于是始皇授意左右,扶苏既去,李斯、赵高二人遂转为胡亥之师。 朝局由此一变,权势重心悄然易位。 扶苏原本稳坐众人期待的高位,却因一时失策,给了胡亥可乘之机。后者在李斯与赵高力挺之下,迅速聚集起自己的势力。 虽根基尚浅,难以与扶苏相较,但在朝堂之上已然形成对峙之势。 不过,扶苏也并非毫无所得。 他公开表态支持分封制,赢得了六国旧贵族残余的支持。 只是此举显然更加触怒了始皇帝。 经历了刺杀风波与扶苏强硬立扬后,始皇帝对六国残存势力的容忍彻底削减。 经慎重考虑,始皇帝下旨废除六国旧贵族的身份地位。 换言之,大秦只承认本国贵族,不再认可六国贵族过往的一切特权。 这项决定影响深远。为震慑局势,始皇帝决定巡游天下,以龙驾亲临压服各方。 眼下正是其一统江山后的首次大规模出巡。 随行者包括蒙毅、赵高、王翦、李斯、胡亥及众多朝廷重臣与护卫。 始皇帝的举措无疑精准而果断。 削夺天下旧贵族权位,无异于对六国残余势力动刀。他们的不安与骚动在意料之中。 然而始皇帝亲自出马,成功压制住了尚未爆发的动荡。 毕竟他是始皇帝。 当年灭六国的威势犹在,如今也不会惧怕再度镇压这些残存势力。 六国遗族深知这一点,在始皇帝巡视期间不敢有丝毫妄动,哪怕刀已架颈,也只能隐忍不动。 在始皇帝强大的威势压迫下,一项本可能引发剧变的政策得以平稳落地。 这也让因扶苏当众反对自己而郁结多日的始皇帝,心情稍有缓和。 巡至旧赵地界时,或许是熟悉的景色唤起了祖龙年少为人质的记忆。 连日奔波的祖龙决定在此休整数日,缓解心中沉闷。 携老将王翦于横水岸边围猎…… 骏马奔腾,此时的祖龙正值盛年,身姿矫健,并未显疲态。整整一个下午过去,略有倦意,才于横水边饮马歇息,准备返程。 始皇与王翦并立于横水边,战马低头饮水,偶尔扬首嘶鸣。 “朕当年,便是在这条小河边藏身,才侥幸活命。” 祖龙眼底泛起往事波澜。 王翦望着神采飞扬的始皇帝,亦不禁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那个昔日在赵国为人质、性命难保的年轻人,竟成就了大秦几代先王未能实现的一统伟业。 “劫后余生,终有厚报啊!”王翦轻叹一声,年岁已高,鬓发早已斑白。 “的确如此。劫后余生,自有厚报,寡人一直深信不疑。”始皇面带微笑,目光落在静静流淌的横水之上。 他目光微动,瞥见远处水面似乎有东西缓缓漂来。 距离太远,难以看清…… 看起来……像是一只木桶? 木桶中躺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随水流轻轻摇荡,却并未啼哭,反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 其实,这婴儿名为赵夜,原本是一个现代青年,此刻灵魂已然换了人间。 前一秒还在宿舍里喝着可乐,后一秒睁开眼就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弃婴。 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耳边便传来几句低语,随后就被放入木桶之中顺流而下。 他也想喊叫,可惜现在只是个婴儿,根本无法言语。 刚张嘴发出几声咿呀,旁边的侍女已在溪边自尽身亡。 …… 虽为婴儿之躯,内里却是成年人的心智。 面对这般变故,赵夜纵然茫然无措,也明白不停哭闹只会带来危险。 不仅可能引来野兽,更会消耗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哭泣毫无意义。 唯有沉住气,保存力气,等到真正遇见人时,才能有力气用哭声引起注意。 他不断转动眼睛,时不时偏头打量四周,一边随波逐流,一边留意是否有人家炊烟。 至于到底漂流了多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越来越困倦,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 幸运的是,天色晴朗,风和日丽,水面平静如镜。 否则以他如今这副弱小的身躯,哪怕掉进浅滩水洼,也可能性命不保。 这段漂泊途中,他也在暗暗思索自己是否拥有某种特殊能力。 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天赋:亲和。与您亲近之人皆觉心神安宁,久伴身心舒畅,延年益寿。】 【天赋:自愈。您的身体拥有超常自愈之力,无论外伤、毒素或疾病,皆能迅速恢复。】 【天赋:神力。体内蕴含先祖之力,您的体魄将远胜常人。】 …… 这些信息简略,赵夜甚至怀疑是否是错觉所致。 如果没记错,这些天赋名称好像就是他在宿舍玩一个叫《人生重开》的小游戏时看广告刷出来的。 比起那些开局无敌、动辄毁天灭地的主角设定,显然寒酸了不少。 但这般境遇之下,多少有点依仗,也算不错。虽然对于眼下这个仍在水中飘荡的婴儿来说,还看不出有什么实际用处。 毕竟谁也无法预料天上会不会突然落下雨滴,又或者这木桶会不会在途中倾倒…… 再出色的天赋,也得等到真正能用上的那一刻…… 赵夜是幸运的。他眼珠一转,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直保存至今的那点微弱体力,此刻竟成了关键! 如果他一路上都放声哭泣,恐怕早就筋疲力尽昏死过去! 但现在,不必再忍耐了…… 张夜鼓足最后的力量,张开嘴,大声哭了起来! 当然,他并没有乱动…… 要是桶翻了,那就一切都完了…… 远处,正注视着顺流而下的木桶的始皇帝,忽然听见哭声传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是个孩子?”始皇帝看向身边的王翦。 哭声随着水流转近,越来越清晰。即便始皇帝心硬如铁,也不至于对一个啼哭的婴儿置之不理。 护犊之情本就刻在人的骨子里,何况这个孩子与他并无恩怨。 “去看看。” 始皇帝看了一眼王翦,两人随即牵马逆流而上。 随着距离拉近,哭声更加真切。 始皇帝终于看清,木桶中裹着一个正在大声哭喊的婴儿! “是个小娃娃!”王翦语气一顿,脚步也随之加快。 始皇帝没有多想。 这是古代,并非现代。那时常有人因无力抚养而将新生儿弃于水中,也算常见之事。 始皇帝放开缰绳,快步上前,在水流中拦下木桶,将婴儿抱了出来。 那是个……怎么说呢…… 可爱到难以形容的孩子! 始皇帝一时有些恍惚。如此乖巧讨喜的模样,竟然会被亲生父母遗弃? 当赵夜感受到自己被抱起的那一刻,心中紧绷的情绪才缓缓放松。 他达到了目的,便识趣地停止了哭声。 毕竟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父母。 赵夜只能尽力表现得温顺无害,希望对方不会再次将他丢弃。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主动伸手抓住那只结实的手指,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正在端详怀中婴儿的始皇帝,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不考虑婴儿哭闹时的烦扰,那么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大概就是这世上最纯净、最打动人心的存在。 尤其对于那些常年身处纷争与权谋之中的人来说,这样的笑容足以抚平内心的风浪。 唯有婴孩的喜怒哀乐最为纯粹,毫无杂质。 第2章 喜悦与安宁 再加上天赋【亲和】在悄然发挥作用,始皇帝越发觉得怀中婴儿的笑容温暖人心。 站在一旁的王翦看着小小孩童握着始皇帝手指时开心的模样,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这孩子真真是惹人怜爱。”王翦轻抚着胡子说道。 赵夜自然不认识眼前的两人竟是大秦帝国至高无上的君王嬴政与功勋卓著的大将王翦。 但这并不影响他朝他们露出纯真的笑容。 婴儿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是吃、喝、拉、撒、哭与笑罢了。 至于那些现代人的思维,在此时也派不上用扬。毕竟现在的赵夜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微笑成了他最熟练、也是唯一的交流方式。 看着始皇帝怀中安安静静、面带笑容的婴儿,王翦心中泛起一阵感慨。 或许是赵夜的【亲和】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年近花甲让王翦对孩童天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总之,这个乖巧的孩子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份温柔。 “可怜的小家伙,不知是哪户人家狠得下心,就算无力抚养,送人也好过丢进水里。” 如今天下初定,民生艰难,家家日子都不好过。 古时本就以农耕为主,粮食产量有限,因难以养育而溺杀婴儿的现象并不少见。 听罢王翦的话,始皇帝却轻轻摇头。 “并非养不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赵夜身上柔软的襁褓。 “这般上等的绸缎。”始皇帝嘴角微扬。 赵夜所裹的布料乃是上品丝绸,虽不能单凭此判断他的出身如何,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 能用得起如此贵重布料的家庭,绝非贫穷困顿之户。 “恐怕这孩子的遭遇另有隐情。”始皇帝说完,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赵夜粉嫩的脸颊。 此时的赵夜早已没了力气继续卖萌讨好。 作为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身体本就娇弱,又在水上漂泊良久不敢入睡,加上粒米未进,确认眼前二人并无恶意后,便放松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王翦听闻政哥分析后仔细打量,才注意到赵夜身上的衣物果然非比寻常。那样的料子,就连一些小贵族都未必舍得使用。 古时丝绸价值极高,往往可与金银等价交换,甚至在某些扬合可以直接当作货币流通。因此民间常说逃难时携带“细软”,其中的“细”指的就是绸缎。 上等丝绸其价堪比黄金白银,并非寻常人家所能负担。 “听你这意思,这孩子来头似乎不小?”王翦笑着说了句玩笑话。 这话其实只是随口一说…… 真要说来历特殊? 再怎么特别,能比得过眼前这位始皇大人? 就算有什么背景,在始皇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到底是个婴儿,先找找有没有奶娘,带回宫里慢慢养着吧!”始皇淡淡一笑。 他对孩子的出身确实不在意,但该查的还是要查清楚。 不管怎样,只因那孩子刚刚握着他手指时露出的笑容,还有那一份说不出的亲近感,就足以让始皇对这个孩子手下留情。 说完,始皇抱着孩子,与王翦一道牵马返回营地。 回到行驾之中,自有仆从和近侍接手照料赵夜,为他寻找吃食或是合适的哺乳妇人。 大秦的力量不容小觑,赵夜在懵懵懂懂间喝了些兽奶后,附近便已找到了合适的乳母。 奶妈已经寻到…… 只是赵夜实在疲惫不堪,到现在依旧昏昏沉沉,神志不清。 他只依稀察觉有人将他从襁褓中抱出,替他擦拭身子,但这点动静并不影响他入睡。 可他并不知晓,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乳母在赵夜的襁褓中发现了一枚质地非凡的玉佩。 粗略一看便知是上等美玉,乳母不过是乡野女子,不敢私自藏匿,趁着赵夜熟睡之际,带着玉佩前去禀报。 众人皆知这孩子是始皇从河中救起的,加上始皇已有交代,要查明孩子来历,因此对玉佩格外重视。 侍卫虽认不出玉佩的意义,却知道此物非同寻常,遂层层上报。 而此次始皇巡游的诸多事务,正由蒙毅负责打理。 于是这枚玉佩几经转手,众人皆不知其来历,最终送到了蒙毅手中。 “上卿,今晨陛下所拾婴孩的襁褓中发现一块玉佩,品级不凡。我等见识有限,无法辨识其中含义,不敢擅自决断,请您过目。” 正在埋头批阅文书的蒙毅抬眼看了来人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将玉佩留下。 他此刻颇为劳倦,公务缠身。 蒙家世代为秦之重臣,深得宗室信任。 蒙毅与其兄蒙恬亦承家族荣耀,备受倚重。 此次始皇出巡天下,蒙毅更被委以重任,总管诸般事宜,并与始皇共乘一车,可见恩宠至深。 而这份恩宠背后,是难以推卸的责任。 近日来,蒙毅实在心力交瘁。 公子扶苏近来行事反常,竟公然违逆始皇帝,哪怕被贬至陇西,也丝毫没有悔意。 无论蒙恬、蒙毅兄弟如何劝说,皆无济于事。 政务繁重之余,此事更添几分疲惫。 至于刚才属下呈上来的那块玉佩? 蒙毅根本无暇顾及…… 他手头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 相较之下,这块玉佩所代表的线索,简直不值一提! 始皇帝不会因为一个路边捡来的婴孩去深究什么,没人会在意! 这件事本身太过微小! 对蒙毅而言,亦是如此! 不过是随手安排的小事罢了。 不过是个婴儿,派几个人去找,找到了就安置好,找不到也就算了! 不会有人追究,也不会有人嘉奖! 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 第二日清晨…… 王翦早早地寻到了赵夜! 顺便打听了孩子的情况! 新来的乳母极为细致,告诉王翦这孩子特别安静。除了日常所需之外,从不哭闹,聪慧乖巧。 这名乳母刚失去自己的孩子,又具备“亲和”的天赋,再加上赵夜模样讨喜,自然倾注了全部感情。 至于王翦身为彻候,对一名捡来的孩童如此关注……并非出自情感牵绊。 毕竟才相识一两日,哪怕加上“亲和”作用,也不足以撼动王翦这位老将的心境。 纯粹是因为王翦为人仁厚,再加之年事已高,老人家免不了对年幼生命多些怜爱之意。但最关键的原因是——他太清闲了! 如今天下初定,王翦受封彻候,正逢功成身退之时。虽然名义上仍是大秦最高军事统帅,实际上早已不再过问军中事务。 王翦识时务的态度令始皇帝颇为满意。此次出巡天下,虽说是带着王翦同行,更多是表彰其功勋,并未赋予实际任务。 但别误会,这个时代所谓的出巡,远非享乐之事! 不像如今,飞机高铁便捷舒适。 那时候即便马车再奢华,舒适程度也只能说勉强过关! 所以古有“车马劳顿”之说。哪怕是现代,头等舱连坐七天,也会疲惫不堪! 更何况古代条件有限,长途跋涉本就是一种煎熬! 而且在外面比不得咸阳,一切都要从简,自然也没有什么轻松的娱乐活动。 王翦年岁已高,想要老树再开新花,也有些力不从心。 刚好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婴儿…… 这婴儿不仅乖巧,还格外机灵! 最重要的是赵夜身上拥有一种名为【亲和】的特质,总能在靠近时让人感到心境平和、身心舒适。 当然,并没有夸张到那种程度,就像是在酷暑中走进了凉爽的空调房一样。 漫长的旅途中突然多了一个小生命,对于无事可做的王翦来说,无疑成了一件有趣的事。于是他也在赵夜身上多花了些心思。 见婴儿还未入睡,王翦便走上前去。 赵夜睁着眼睛,正努力通过外面的交谈分析自己的处境,一抬头,便看见一位须发皆白却体格健壮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 赵夜记性很好,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昨日救下自己的两人之一。 虽然这一天多以来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但他已经通过对话与周围环境推测出了不少信息。 昨日救他的那两人身份非凡,不说别的,单凭这支豪华的车队,就不是寻常人能拥有。 再加上周围警戒森严的士兵,赵夜一时也无法判断他们的具体背景。 但这并不妨碍他迅速得出结论: 眼前是大佬,必须示好! 不过赵夜现在是个婴儿,不能说话,所能表达的方式有限,只能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接着顺势伸出小手挥舞着,做出一副求抱抱的姿态。 无论何时,互动总是拉近彼此距离最好的方式。 站在一旁的乳母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呦,这位彻侯真是有福之人!这孩子平时不喜欢别人抱,醒了也只是安静地看来看去,很少笑,也不哭闹,见了谁都不出声,我还担心孩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没想到见到彻侯后竟然笑得这么开心!” 赵夜骨子里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清楚自己最大的武器是什么。 那就是笑容。 但同样他也明白,频繁使用婴儿的笑容和撒娇动作,反而会失去价值。 即使再惹人怜爱,也会被当成性格外向、活泼的表现而已。 所以他心里有一个明确的标准: 笑容只留给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人,这是当下最有效的策略。 没人会怀疑一个婴儿的动机,而这种明显偏爱的表现,往往更容易激起别人的满足感和愉悦情绪。 毕竟,婴儿的喜爱是最单纯的! 不似成人之间的阿谀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选择与亲近,总能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再加上赵夜天生出众的外表与【亲和】能力的加成,配合乳母在一旁打趣帮腔,王翦顿时笑得胡子都在颤抖,将赵夜一把抱了起来。 赵夜顺势抓住他的胡须,安安静静地趴在肩膀上,不再乱动。 亲昵的举动往往能够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 赵夜得到的特别关照,加上王翦年逾花甲,再加上赵夜身怀异于常人的天赋! 此时此刻,王翦心中涌起一股纯粹而又温暖的欢喜。 甚至生出一丝念头,打算回宫去和陛下说一句,不如把这孩子带回府中亲自抚养也好! 毕竟王家底蕴深厚,不差一口饭吃,而这个孩子实在惹人怜爱! 长途跋涉的劳累,因与赵夜之间的亲近感悄然消散! 加之王翦年岁已高,在赵夜“亲和”天赋的影响下感受更为深刻! 整个人轻松畅快,仿若焕发新生! 这种微妙的变化虽是点滴积累而成,但对于年迈之人来说尤为明显! 这让王翦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是一种纯净而真实的喜悦与安宁! 内心毫无防备地松弛下来! 第3章 心灵 正面反馈在人际交往中极其重要。一个人如果总是传递负面情绪,哪怕是骨肉至亲也会身心俱疲! 就像那些时常啼哭不止的婴儿,即便亲生父母也难熬那段时光! 可要是孩子一出生就乖巧懂事,安静不闹,还能给予积极回应,那便如同天使降临凡间! 这一点,自小照顾妹妹长大的赵夜最有感触! 或者说,这是所有为人父母者共同的经验! 放在王翦身上,也是同样道理! 赵夜从不哭闹,每次被逗都会开怀大笑,眼睛直勾勾望着你,满眼里都是你,这样专注的目光令人心动不已! 更不用提还有天赋加持,王翦越逗越觉痛快淋漓! 连身体上的疲惫都好像烟消云散,心头也不禁泛起先前那个念头——或许真该付诸行动! 赵夜这般区别对待,使王翦很难不去相信这就是命中注定! 方才乳母还曾说过,这孩子虽然乖巧,却不喜他人抱,偏偏换了自己怀抱后便喜笑颜开! 就好比你在街角遇见一只流浪小狗! 倘若它长得讨喜,对旁人凶狠抗拒,唯独对你百般依恋,不断回馈热情反应…… 虽然比喻不算贴切,但赵夜确实如此作想! 他清楚,自己孤苦无依! 只能靠这些小心思求得一线生机,过得更好! 终究不过是个婴孩,出生不久就被丢入水中…… 事实上,从这个时代的某些角度来看,刚出生的婴儿与流浪狗并无太大分别…… 无论如何,活下去——这才是赵夜真正想要努力的方向! 而另一边,政哥正在驾辇之中处理朝中大事! 始皇帝刚刚统一天下,万事待兴。他从不懈怠于政务之中。 每日批阅的竹简重达数百斤! 夺取天下或许尚算容易,守住天下却极难! 大秦如今所走之路前无古人,无可参照。 他是第一位皇帝,也是实现大一统的第一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无先例可循! 正因为如此,始皇帝肩负的重任远超常人所能想象。即便巡游四方、不在咸阳,他也未曾有片刻松懈。 与后世康麻子下江南不同,政哥此行并非游玩。他几乎将整个朝堂搬至驾辇所在之地。 哪怕在路途之中,他也难得片刻清闲。 终日忙碌之后,堆积如山的事务总算处理完毕。 政哥轻轻扶住额头,长长叹息一声。 削除贵族特权的新策刚推不久,虽因始皇帝亲自巡视天下,六国残余势力不敢轻举妄动,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必然不少。 他们虽不敢正面违抗始皇帝,却已在民间为长公子扶苏大力造势。 但这未必是好事…… 对多数旧贵族而言,国家存亡并非关键,更在意的是自身的地位是否能够延续。 自上次遇刺之后,长公子扶苏的政治立扬发生重大变化,转而支持分封制。 此举立刻吸引了六国残余势力的目光,如同闻到腥味的猫般紧盯着扶苏。 他们自发地为扶苏铺路助威。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支持分封制。 只要扶苏被立为储君,继而登基为帝,他们的身份便有望恢复如初。 作为政策可能的受益者,六国余党自然乐于为扶苏奔走呼号。 换句话说,扶苏本人真实想法如何,并不重要。 在六国残余眼中,支持扶苏已成为一种政治选择。 甚至到了始皇帝驾崩之后,扶苏身死,这些势力起兵之初也仅打着“为扶苏复仇”的旗号。 有些话传得久了,慢慢也就成了真。 不论扶苏内心是否真正认同分封,六国余孽已然决定,要将他牢牢绑上自己的战车之上。 但对于始皇而言,这个局面并不乐观。 他要完成的是前所未有的伟业,大秦必须成为前所未有之帝国!重新实行分封?难道要让大秦像末代周王那样脱去鞋履跪地求饶、口中含玉乞降不成? 这是始皇无法容忍的选择…… 可更大的难题正横亘在他面前! 若不立扶苏为太子,谁来继承帝位? 胡亥吗? 或许当初始皇命李斯与赵高教导胡亥时,确实有过这般打算! 但显然,胡亥的资质实在平庸…… 政哥目光如炬,怎会看不出胡亥外表光鲜却内里空虚? 他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但最有资格、也最具能力的继承人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而其他儿子又难以担起这副重担…… 这让始皇心中生出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的生命终将走向终点,而继承人的选择直接关系到他的治国理念和整个大秦帝国的未来命运! 一声沉重的叹息,始皇站起身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 现在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始皇年纪不过四十出头…… 但长期操劳加上诸多事务堆积,使他近日感到心力交瘁。 他谢绝了送饭进来的侍卫,实在是食不知味。连日奔波再加上满腹心事,始皇如今常常一天只吃一两顿饭,有时甚至隔天才进食…… 本想趁着片刻清闲出去走动一下,忽然想起昨日带回的那个婴儿。 虽未特别在意,但小家伙攥着自己手指笑的模样,也在他心头留下了几分暖意。 左右无事,始皇沉吟片刻后,朝赵夜所在的马车走去。 “老将军也在?” 走了不远,便听见王翦爽朗的笑声。 侧头望去,只见他把那婴儿高高举起,孩子一边拍手一边咯咯直笑。 “陛下!” 王翦见驾连忙行礼,始皇抬手制止。 而正在逗弄孩子的赵夜听到这一声,瞬间僵住了。 “陛下?” “皇帝?” “大佬!” “快认亲!” 脑中飞速运转,赵夜立刻露出笑容,咿呀作语,伸开小手做出想要被抱的动作。 始皇自然不会拒绝一个孩童的亲近之意,顺手将赵夜接了过来,搂在怀里。 这一次赵夜没有乱动,他察觉到眼前这位帝王面色不佳。 于是安静地把脸埋进对方胸口,嘴角挂着微笑,不再哭闹挣扎,营造出一种温馨的画面。 不出所料,始皇看到这样一幕,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没人会相信一个婴儿懂得察言观色,哪怕他是始皇帝! 一个安静乖巧、面带笑容的小娃,再配上【亲和】的天赋,竟让满腹心事的始皇帝也放松了几分! “嘿,这小家伙还会挑人?”王翦胡子一颤。 刚才还玩得不亦乐乎,始皇帝一来就扭头要换人? 旁边的乳母看了半天,满脸尴尬,孩子愣是不愿意让她抱过去。 始皇帝听到这话也不恼,反倒笑了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赵夜的脸蛋。谁知赵夜一把抱住他的手指,用额头抵着,怎么都不肯放开。 “这孩子真是招人疼!”始皇帝笑着,手指捏了捏那嫩滑的脸颊。 可爱的小娃娃总能让人卸下防备,心情舒畅,更何况还有天赋加成! “刚才那位乳母还说这孩子不爱让人抱呢。”王翦笑道。 “可陛下一来,他就愿意换了。” 偏爱带来的感受差异,的确容易引出别样的情绪。 “哦?这么说他还真知道谁更重要?”始皇帝笑出声来。 赵夜听了,咿咿呀呀地回应,像是听懂了一样。 这只是句玩笑,谁也不会真的觉得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会懂得趋炎附势。 “可能是漂流太久,陛下又是第一个抱他的人,加上当时身边只有老臣和陛下,才有些不同反应吧!我听乳母说,我还没来之前,他虽然乖巧懂事,不哭也不闹,但也不动不动,只是睁着眼看,一声不吭……”王翦叹了口气。 “或许是把我们当成亲近之人了吧……”他低声说道。 这样一想,这孩子确实让人心疼。听乳母讲,这个婴儿出生不到十天。 这么小,就被父母遗弃在河水中随波逐流。 若不是正好被他和始皇帝碰上,恐怕这小生命早就没了。 听完这些话,始皇帝沉默了片刻。 他自己也不是无情之人。小时候在赵国为质,那种被抛弃的孤独,没人比他更清楚。 后来母亲背离,弟弟背叛……一次次失望让他封闭了内心。 如今遇见一个小生命,却唤起了祖龙心底久藏的情绪。 “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始皇帝摇头感叹,指尖传来一片温暖。 低头一看,小家伙正抱着他的手指啃得起劲! 一边啃,还一边咯咯直笑。 始皇帝怔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 “哈哈!这小东西,实在有趣得很!” ............ 人……总向往温暖的情感! 刚强与细腻并不矛盾! 赵夜乖巧的模样,再配合他【亲和】的天赋,对于始皇帝而言,就像一帖治愈的良药! 在赵夜努力地逗弄之下,始皇帝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令人欢喜的存在,往往能带来片刻的轻松与忘忧! 而那份特殊的【亲和】力量也在悄然起效,在始皇帝毫无觉察之时,体内停滞的机能开始慢慢恢复运作! 站在一旁的王翦看得满心欢喜。 他对赵夜这个孩子一直抱有好感,尤其赞叹他天生讨喜的模样! 这些天来,始皇帝的情绪起伏不小,作为贴身重臣,王翦自然看在眼里。 情绪低落也在情理之中。 原本最为倚重的嫡长子,在治国理念上竟与自己产生激烈分歧,甚至当面反驳…… 若换作是自己的儿子王贲胆敢如此,王翦恐怕早就一顿责罚伺候了。 加上近来政务繁忙,始皇帝的身体状况着实让人担忧。 一日只吃一两顿饭已成常事,甚至经常几天合并吃一顿。 所谓“并日而食”,便是如此,对身体的损耗可想而知。 赵夜能让始皇帝露出笑容,实在难得。 世人总说始皇帝冷酷无情,其实那不过是流言误传罢了。 他实则是一个极为重情之人! 仅凭这一份难得的情分,这孩子这辈子便足以安享荣华富贵。 显然,赵夜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因此他在讨好始皇帝这件事上格外用心! 虽说是穿越者身份,这般表现或许显得有些卑微。 他也并非没有想过豁出去一把! 也曾想脱下裤子,掏出世界地图,一手红薯一手土豆,向始皇帝好好讲讲秦末乱世的局势,顺便剧透一下秦国未来的命运。 但先不提这种情节是否真的合情合理,关键是赵夜现在根本无法言语,肚子里一堆话硬生生憋着,又能如何? 始皇帝,却很享受与赵夜之间的这份互动。 毕竟在这具婴儿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成熟的心灵。 他知道婴儿的哪些举动惹人喜爱,也清楚始皇帝在逗弄孩子时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第4章 自愈 始皇帝由衷地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愉快,更令人惊讶的是身体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这小家伙天真无邪,心思单纯,笑起来格外真诚。奇怪的是,朕在这片刻之间,竟毫无倦意!”始皇帝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继续逗着赵夜。 王翦微微一笑,胡须轻轻颤动。 “是啊……老了……”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赵夜的能力并未立刻显现明显效果,而是以一种悄然的方式逐步发生作用。 因此,谁也没有将这种改变与他联系在一起。 他们只以为是因为陪伴赵夜玩耍,心情放松才感到浑身舒畅。 实际上,在和赵夜相处的过程中,王翦与始皇帝的身体正在被无声无息地修复。 又玩了一阵子,赵夜终于撑不住了。 婴儿便是如此,哪怕吃饱喝足,精神依旧有限。 对他而言,挥挥手、蹬蹬腿已是不小的消耗。 先前陪王翦玩了许久,接着又和政哥玩耍半天,体力早已耗尽。 困意袭来,赵夜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见赵夜睡着了,政哥仍静静抱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才将孩子交给乳母,让她带去休息。 这一番互动带来的愉悦情绪带来了实际影响。 始皇帝陪着王翦又聊了一会儿,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两人闲谈片刻后,始皇帝便起身返回宫中。 原本打算继续批阅奏章,可肚子却传来一阵饥饿感。 因近日心情低落,他的食欲一直不好。 有时一天仅吃一两顿饭,实在没胃口时甚至整日不进食。 饥饿对他来说几乎成了习惯,反而不太在意。 准确地说,他的身体长期处于空腹状态,但因为缺乏食欲,他对这些信号早已迟钝。 而刚才与赵夜相处时的情绪改善,正是唤醒他身体感知的关键因素。 再加上天赋【亲和】潜移默化地对身体产生微妙影响,这一切都在悄然发生。 “嗯?” 始皇帝刚要拿起竹筒,忽然放下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般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自从扶苏出事后,他的情绪一直低迷,连带着胃口也不好。 偶尔心情舒缓一些,才会稍有食欲。 没想到,只是与一个婴孩短暂相处,竟能让身体发出饥饿的讯号。 “准备膳食!” 想到赵夜盯着自己笑的模样,始皇帝再一次笑了。 这个孩子确实讨人喜欢。 若是自己的骨肉该有多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对一个婴儿而言实在乏味。 赵夜的生活不过是吃喝拉撒睡的循环。 他逐渐认清了自己所处的时代。 能辨认出的人寥寥无几,那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正是王翦。 那位身材高大、腹部微凸的男子便是秦始皇。 至于赵高、李斯、胡亥这些传说中的人物,赵夜尚未见过,或者即便见过了也未能确认身份。 毕竟现实不是游戏,并不会每个人都头顶姓名标识。 自从上次始皇帝与赵夜玩耍后心情愉悦、食欲增加,便养成了每日抽出半至一个时辰陪伴赵夜的习惯。 天赋的效果是玄之又玄的存在。 也因此,始皇帝的胃口一直很好,一日三餐香甜可口,整个人仿佛焕发了新的活力。 王翦也时常前来探望。虽说天赋带来的改变难以察觉,但那种相处时的舒适感却真实存在。 “亲和:与您相伴之人会感到亲切温暖,身心放松,长期相处有助于调理身体、延年益寿。” 起初赵夜以为这个技能只是凑数用的,没想到如今竟成为最大助力。 目前来看,“自愈”与“神力”还未派上用扬。 但“亲和”的作用已显露无疑,极大改善了赵夜的处境。 赵夜虽是婴儿模样,内里却是成年人的灵魂,自然懂得如何表现得乖巧讨喜。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与始皇帝以及王翦并无特殊渊源。 能让始皇帝与王翦如此看重,除了婴儿自带的惹人怜爱之外,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那份“亲和”之力。 始皇帝对赵夜的喜爱显而易见。 这份喜爱带来的效应不小,连带着照顾赵夜的乳母——一位普通的乡野女子,地位也悄然上升。 按常理来说,像赵夜这样被捡来的孩子,最多也只是由某人收养罢了。 然而如今,始皇帝竟破例将赵夜一同带上了出行的队伍。 原因只有一个: 赵夜确实让始皇帝的心情变得更好,也让他的食欲大大提升。 赵夜因着成年人的灵魂,拿捏起分寸来恰到好处。这些日子,始皇确实对他格外偏爱。 连带着他身边伺候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次来的侍女与之前随意找来的乳母不同,个个都打扮得体面漂亮。 始皇和王翦还曾在赵夜面前讨论过是否要换个乳母。 只是考虑到婴儿可能会认生,这件事便被搁置了。 在这时代,许多事不必明说。 只要始皇表现出对某人喜爱与重视,那人地位便会迅速上升。 这就是权力最为致命的吸引力。 始皇甚至无需开口交代什么,下面的人自会察言观色,将一切安排妥当不敢怠慢。 赵夜所需付出的东西并不多。 不过是每天露出一张可爱的小脸,在始皇怀里蹭上几下罢了。 靠着“卖萌”换取利益这事儿,一次之后赵夜便得心应手,甚至愈发熟练。 十几天下来,加上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如今他在始皇怀里撒娇都能让始皇笑出声来。 赵夜并非故意惹是生非,而是在试探。 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始皇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借此判断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他是一个婴儿,这身份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没人会跟一个婴儿计较太多,更不会有人防备一个小婴儿暗藏心机。 哪怕赵夜偶尔让始皇不悦,也不会被真正责怪,这是属于孩子的特权。 眼下,赵夜已大致确认自己与始皇之间建立了一些联系。 但这远远不够。 他清楚,自己的所有优势都来源于始皇和王翦的支持。 他还想要更多。虽然身为婴儿有诸多不便,但恰恰也是提升始皇好感的绝佳时机。 为何汉武帝会对霍去病如此宠爱? 霍去病善战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难道不是因为他是被汉武帝亲手带大的? 孩子拥有这样的特权。 赵夜明白,自己也许已在始皇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但还远远未达目标。 一位帝王的心胸何其宽广,想在他心里扎根并不容易。 他还需要持续不断地努力。 傍晚,刚吃完奶的赵夜熟练地摆出一副淡漠表情,静静等待始皇和王翦的到来。 可这一次,他们迟迟没有出现,等得赵夜都有些犯困了。 这太反常了。 平日这个时候,始皇早已处理完政事,该来看他散心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期的赵夜,作为婴儿,将无力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什么都做不了,连询问都做不到! 不过还好…… 侍奉他的侍女身份不低,在她们的议论中,赵夜终于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始皇陛下…… 病倒了…… …………… 赵夜心里微微一动,自己的天赋明明能够提升体质,他对此感到一丝意外。 风寒这类病症本就常见,天赋虽强,但说到底只是让身体素质逐步增强,并非万能,不能做到百毒不侵。 赵夜拥有【自愈】天赋,按照描述来看,可以无视疾病毒素的侵扰,无病无灾! 但显然,这天赋无法传递给始皇陛下,也无法治愈始皇陛下的病痛。 赵夜明白,机会又来了! 他轻轻低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发出轻声哭泣。 没有大哭大喊,只是默默落泪。他知道,婴儿若大声哭闹反而会惹人烦,影响印象分。 相反,这般无声啜泣配上稚嫩面容,更显得惹人怜惜。 最近因始皇陛下每日来探望赵夜,放松心情,所以他在宫中的地位也悄然上升。 无论是乳母还是侍女,对待他的照料也更加细致入微。 刚一低声哭泣,便引来侍女与乳母纷纷围拢过来。 “是不是饿了?”乳母立刻解开衣襟准备喂食,却被赵夜摇头拒绝。 赵夜依旧抽泣着,神情哀戚,反倒让众人手忙脚乱、心疼不已。 无奈的是,赵夜无法说话,也无法表达想见始皇陛下的意愿。但他清楚,自己拥有【亲和】天赋,在始皇陛下病中陪伴左右,对病情定然有益。 赵夜拒绝进食的行为让乳母与侍女惊慌失措。 以往的他乖巧懂事,除了吃喝拉撒从不哭闹。 平日里即便始皇陛下或王翦不在身边,也只是安静不语,从未如此伤心难过。 这一番反常举动令众人顿时紧张起来,急忙检查是否身体出了问题。可左看右看也找不到原因,只能抱着他小心安抚。 赵夜原本还想继续他的表演,无奈婴儿的困意来得太快。 不过,在睡着之前,他仍努力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才缓缓入睡。 …… 赵夜原以为自己这几天的反常会引起始皇帝的注意。 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始皇帝一生病,除了身边的侍女与乳母照料,连王翦这几日也未曾露面。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情况,赵夜本就是个捡来的孩子,与始皇帝并无血缘关系。 说到底,他如今的角色更像是一个能让始皇帝心情放松的工具。若说真正走进了始皇帝的心里,那就太言过其实了。 即便如此,那些侍女和乳母的日子可不好过。 赵夜在始皇帝心中的分量确实有限,但这些普通人却不敢对他有丝毫怠慢。 从那以后,赵夜每天都会低声抽泣,吓得侍女们不轻。虽然吃喝一切照常,但他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让人揪心。 赵夜心中虽有些失望,但无妨,他本就带着目的去表现罢了。 等始皇帝身体恢复后,自然会听说赵夜这些天因担心而每日啜泣,直到始皇帝病情好转才露出笑容。 这已足够为他在始皇帝心里加分不少。 认清现实的赵夜,索性放弃了继续在始皇帝身边作戏的想法。没想到午后时分,王翦竟突然来了。 王翦终究是惦记着赵夜的。 早在几天前就有了收养他的念头,只因始皇帝突患风寒卧床,身为重臣的王翦被临时委以诸多政务,实在腾不出手。 今日前来,完全是因为府中有仆役禀报,说赵夜近日行为反常。 “这……他向来乖巧,从不哭闹,怎地这几日反倒天天哭泣?”王翦抱着赵夜,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与含泪的眼眶,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第5章 玉佩 王翦虽非暴戾之人,但他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仅一个蹙眉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他轻轻抚了抚赵夜的脸,神情凝重地思索着。 “再仔细想想,真没发现什么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王翦再次开口询问。 “这……真的没有异常……从十五日前都还好好的,就是……自从陛下那日生病之后……” 侍女语无伦次地答着。 “难道他是因陛下生病才哭的?”王翦起初觉得荒唐,但心中却又隐隐升起几分怀疑。 “小家伙,是不是因为陛下病了你才难过的?”王翦轻轻点了点赵夜的小鼻子。 赵夜没有回应,只是依旧默默流泪。 王翦眉心微动,显然心中有所迟疑。 “带你去见陛下,可不能再哭了!”王翦试探地说了一句,随即一手抱着赵夜,准备离开。 赵夜等的就是这一刻。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尽管他曾一度想放弃,但最终还是等来了转机。 话音刚落,赵夜停止了哭泣,脸上依旧带着一抹忧伤。 “真神了!”王翦笑着低声说道。 他说完这话,孩子果然不哭了! 这事儿倒是有趣。陛下对这孩子本就有几分喜爱,此番带去,或许还真能让陛下心情愉悦一些。 王翦身份特殊,许多事情不需要提前安排。 只是临时吩咐侍卫通传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人回禀说始皇帝已经同意了。 赵夜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看来情况并不严重。 若真是病得厉害,别说他见不到人,恐怕连一点消息都不会传出来。 看王翦那轻松的态度,估计也只是风寒一类的小毛病。赵夜身负天赋,并不怕被传染。 得到许可后,王翦抱着赵夜出发。 不多时,二人已来到始皇帝的驾辇前。 通报过后,方才入内。 这是赵夜第一次走进始皇帝的车驾。 原本以为会是金光闪闪、极尽奢华,谁知整体竟以黑色为主,毫无繁复装饰,反倒显得简洁庄重。 外面看着气派,内部却并不铺张。 仅摆放着案几与屏风,空旷而朴素。 绕过屏风,只见始皇帝正倚在床上,偶尔轻咳几声。 王翦欲行礼,却被始皇帝抬手阻止。 只听他缓缓开口: “朕听说这孩子一直在哭,让朕瞧瞧。” 王翦应声上前,赵夜知道,关键时候到了。 一见到始皇帝,赵夜小脸一垮,眼泪顿时滑落而出。 虽未放声大哭,却满是委屈与悲伤。 配上他稚嫩的脸庞,格外惹人心疼。 始皇帝缓缓伸出手,赵夜眼疾手快地用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指。 泪痕悄然止住,换上一副好奇又天真的眼神望着始皇帝。 许久…… 才慢慢绽出一丝浅浅笑意。 这笑容混着先前的楚楚可怜,仿佛一道暖阳,悄然融化了始皇帝心中的冰冷。 ................. 始皇帝下意识从王翦怀中接过赵夜,那孩子立刻紧紧抓住他的手指,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娃娃认得陛下,知道您身子不适,一直在哭呢!”王翦连说话时胡子都在颤动,满脸惊讶。 始皇帝没有开口,只静静望着怀中的婴儿。 很快,赵夜便握着他的手指缓缓闭上眼,脸上浮现出安宁和满足的神情。 【亲和】本是种被动天赋,在正常情况下可能并不显眼。可如今始皇帝正受病痛折磨,负面状态放大了这份天赋的效果。 就像三伏天里走进空调房,二十七八度会觉得凉快些,四十度却是救命一般的存在。此刻对始皇帝而言,便是如此感受。 赵夜一来,他原本因感冒而昏沉的精神竟变得清明,腰腿酸痛也缓解不少。 虽非神药,但那种舒适感真实又强烈。 更别提赵夜还刻意表现出依恋与伤心。 始皇帝把孩子的反常情绪与自己的病情一结合,越发觉得这一切太过有迹可循。 自己一生病,赵夜就难过;一旦回到身边,立即停止哭闹,安然入睡。 政哥当然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婴儿其实藏着成年人的灵魂。 但他却很自然地将这一切视作天赐之礼。 哪有那么多巧合? 在饮马横水时意外拾得一个弃婴,刚见自己就露出笑容。 不吵不闹,天生乖巧,唯独亲近他和王翦,对旁人冷淡疏离。 抱着他时身心放松,食欲好转。 近日自己病重,他又明显伤感。 一桩桩、一件件,被始皇帝一点点串联起来。 在他眼中,这就是老天送给他的礼物。 世人皆知,婴儿的情感最纯净无暇,不含任何算计。 哪怕毫无血缘,赵夜也在始皇帝心中占据了重要位置。 看着熟睡的小脸,他又为这孩子的身世生出几分怜惜。 铁血如始皇帝,也有柔软一面。 他第一次以真挚的情感注视着怀里这个小生命。 那双眼睛清澈,眉眼生动,这般模样任谁也难以升起半点敌意。 越瞧越觉得熟悉。 加之始皇帝知晓赵夜年幼时的遭遇,再联想自己童年经历,竟生出几分共鸣。 尤为奇妙的是,尽管初见之时并不明显,但随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始皇帝逐渐发现,这孩子的眉形竟与自己惊人相似。 若非清楚自己从未有子嗣流落民间,恐怕都要怀疑这孩子是否与自己血脉相连。 并非始皇帝胡思乱想,只因赵夜初生之时眉毛尚浅,始皇帝未曾在意。 直至近日才注意到,他眉形竟酷似嬴家祖传特征。 此等眉形在嬴氏一族中代代相传,凡是宗室男丁,无论面貌如何变化,眉形始终如一。 这也是当年嬴政回归咸阳,即便有关吕不韦私生子传言四起,依旧能被宗庙认可继承王位的缘由之一。 “这就睡着了?”王翦感到意外,连胡子都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 “这位小公子倒真和陛下有些缘分!”王翦嘴角微扬。 “缘分?”始皇帝轻笑一声。 也许真是如此。 无论如何,此刻看着熟睡的赵夜,始皇帝心中竟生出一丝期盼,希望这孩子是嬴家血脉。 一切巧合得仿佛天意注定。 王翦见赵夜已经安睡,本欲将其抱回歇息,以免打扰始皇帝。却被始皇帝轻轻挥手制止。 “不必吵醒他。既然已入睡,便让他安心休息吧。听闻朕病重之后,他一直忧心忡忡,想必这几日也没好好休息。他在此处,反倒让我觉得轻松许多。”始皇帝温和地说完,脸上带着笑意。 王翦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并不觉得奇怪,始皇帝对人的感情一向如此,一旦认定了,便无需道理。 就比如那位十二岁拜为上卿的甘罗,便是毫无缘由地受到始皇帝垂青。 王翦默默退下。 而始皇帝,则低头看着怀中的赵夜,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风寒虽非大病,却也令人疲惫。这几日,他难得像此刻这般精神焕发。 …… 与此同时,在另一辆马车之中。 蒙毅仍在埋头处理公务。 因始皇帝龙体欠安,此次出行的重任落在了他肩上,工作量陡然翻倍。 这是始皇帝对蒙氏忠诚的认可…… 当然,也是不小的压力。 昨夜他整整熬了一宿未眠。 今日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章,只能苦笑以对。 随手翻开一份文书…… 突然,“啪”的一声,一件器物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蒙毅不自觉地望去,发现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地面…… 秦时还未出现桌案之物,人们饮食起居皆用矮案,因此那玉佩落地也未受损! “怎会有这样一块玉佩?”蒙毅略感茫然,还是将它拾起! 或许是前几日属下送来的? 说是陛下捡回的婴儿身上所带? 让自己查探一番? 啊,似乎一直没顾上看一眼! 既然掉落了,蒙毅便顺势拿在手中细看! 可目光一凝,顿时神色大变! .............. 并非其他缘故…… 这块玉佩的模样,对蒙毅而言太过熟悉! 在扶苏公开违逆始皇之前,他一直是众人认定的继承人! 甚至在始皇未正式立储时,就已经安排蒙恬、蒙毅及孟西白三族与扶苏亲近! 蒙家兄弟之中,蒙恬在外镇守边疆,蒙毅则于朝中掌理政务! 因与扶苏往来频繁,关系亲密,自然对其随身之物了解颇深! 而眼下这枚玉佩,正是当年始皇赐予年幼扶苏的旧物! 如今竟出现在一个新生婴孩的包裹之中,令蒙毅心头震动不已! 加之此物意义非凡,牵涉扶苏过往,更令蒙毅不敢轻易处置! 思索良久,他握紧玉佩,决定将其呈报给始皇! …… 此时,始皇仍卧榻上,望着怀中熟睡的赵夜,脸上浮现笑意。 说来奇怪,自从这孩子入宫以来,始皇只觉身体轻松许多。 再回想那次莫名奇妙的相遇,始皇心中已悄然为这个小婴儿留下一角。 正当始皇凝视着赵夜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之时,蒙毅求见的请求却让他眉头轻蹙。 “陛下,蒙上卿求见!”赵高低声禀报。 熟睡的赵夜毫无知觉,只是似被惊扰,微微皱起小眉。 “莫要吵醒他!”始皇轻声叮嘱,摆手示意。 片刻沉默后,他缓缓起身,轻轻从床上下来。 缓步走出殿门,始皇登上御辇,望向恭敬等候的蒙毅。 “有何要事禀报?”始皇帝抬眼望了望天色,此时暮色渐沉,加之身体不适,若非紧要之事,蒙毅断然不会前来打扰。 蒙毅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此事牵涉王室隐情,他不敢轻易开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始皇帝看在眼里,已明白几分,微微摆手。 “退下吧。” 赵高略一迟疑,随即躬身行礼,退出殿外。转瞬间,殿中只剩蒙毅与始皇帝两人。 “陛下……臣从您当年寻回的婴儿襁褓中发现了此物。若臣没有记错,这枚玉佩应是陛下赐予公子扶苏之物。臣不敢擅作主张,特请陛下亲鉴。”蒙毅说着,双手将玉佩呈上。 始皇帝稍显惊讶,接过玉佩细看。 政哥一向记性极好,只一眼便确认,这正是自己曾经赠与扶苏的玉佩。 那么疑问随之而来——这块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赵夜的襁褓之中? 始皇帝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安的念头。 一年前,扶苏曾遭遇六国刺客,险些丧命。 此事震惊咸阳,但内幕知晓者寥寥。 身为父亲,始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彻查,却被扶苏极力阻拦。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扶苏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黑冰台的眼睛。 第6章 逼死儿媳 而扶苏明知其身份仍出手庇护,明显已对其动情。 那是始皇帝第一次对扶苏发怒。 为了一名女子,不顾自身安危! 之后,扶苏似乎因那女子之事,与始皇帝屡有分歧,甚至联合淳于越奏请恢复分封制。 盛怒之下,始皇帝将其贬至陇西。 这些过往,此刻在脑海中翻涌。 那名女刺客的去向始终成谜,据查是被扶苏亲自送出咸阳城的。 结合扶苏前后的反差,二人之间必然发生过什么。 换句话说,赵夜…… 极有可能便是扶苏与那女刺客所生之子! 先前始皇帝也曾疑惑,为何赵夜这个从河中捡来的孩子,眉眼竟与自己如此相似。 那分明是嬴氏血脉才有的特征。 当初政哥能获得宗室认可,也正因这眉形毫无偏差。 如今想来,倘若赵夜真是扶苏与女刺客之子,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那个从河中偶然救起的婴孩,竟然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孙子! 始皇帝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所有线索在他脑海中自然串联起来! 难怪这孩子能在水上漂浮许久,第一眼见到自己就露出笑容! 难怪他对这孩子有着难以言喻的喜爱! 难怪每次见到这个小家伙,自己心情都会变得格外愉悦,连食欲都好了许多! 难怪从他身上能感受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难怪当他生病时,那孩子会如此伤心难过! 难怪这孩子总喜欢黏着他不放! 其实这一切,除了赵夜本身容貌出众之外,更主要的是他天赋“亲和”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人的情绪。 然而古人心中对血脉的认知总是带着神秘与敬畏。 他们深信滴血可以认亲,也坚信那些看似巧合的事情背后皆是天意。 始皇帝也不例外。 相反,他正为赵夜身上种种异象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因为血脉相连! 因为同根同源、骨肉相亲! 因为,这就是他的亲孙子! 自己从河中救起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血脉后人! 这不是天意,又能是什么? “去查清楚!” 始皇帝眉头微皱,低声吩咐。 他没有明说真相,但以蒙毅的聪慧,必然能够察觉其中关联。 过去的一切,随着赵夜身份的变化而显得意义非凡。 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一个捡来的孩子,哪怕再努力,也只能勉强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就像一个普通人白手起家,辛苦打拼多年积累财富,终究无法与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人相比。 赵夜正是如此。 出身固然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恰恰相反,身份的转变让这些努力更显珍贵。 一个是坐享其成的富二代,一个是靠自己奋斗的富二代,哪个更有价值,一目了然。 蒙毅拱手行礼,躬身退出。 始皇帝则依旧神色凝重。 待回到寝殿,望着熟睡中的婴儿,始皇帝眉间才稍稍放松。 可一想到这乖巧可爱的孙子,出生不久就被遗弃,他胸中便升起一股怒意。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太多太多…… 尤其是扶苏那一桩桩旧事。 他轻轻躺下,忍不住伸手轻捏赵夜圆润的脸颊。 若无意外,这孩子的确就是他的亲孙子了。 始皇帝并非没有子孙后代。 古代成婚生育普遍较早,因此始皇的孙子本就不少。 但像赵夜这般深得始皇宠爱的,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更难得的是,赵夜与始皇的相遇纯属意外中的奇迹。 是他亲自将这孩子带回宫中,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 始皇对扶苏此前的行为一直耿耿于怀。 若不是自己捡到了赵夜,若不是一切尚算安稳,恐怕这位亲孙子就无声无息地被遗落在尘世了! 他对扶苏虽有怒意,却从未迁怒赵夜。 父与子,终究不同。 对于扶苏,始皇更多是失望,但这并不妨碍他真心喜爱赵夜。 这孩子不仅讨喜,与他的缘分也格外深厚。 每日陪着他玩耍,心情愉悦,连饭都能多吃几碗,怎能不让始皇疼爱? 倘若一切顺利,赵夜的身份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横水”是一条关键线索,顺流而上,黑冰台自会追查到底。 接着便是认祖归宗…… 再赐名…… 然后送往扶苏府中抚养…… 至于赵夜的母亲,一个狠心抛弃骨肉的女人,显然无法被始皇接受。 想到这里,始皇心中竟莫名烦躁起来。 送过去之后呢? 再去斥责扶苏一顿?又能改变什么? 又该由谁来真正照顾、教导自己的孙子? 始皇眉头紧锁。 扶苏崇尚儒家思想,主张分封制,与始皇理念背道而驰。 胡亥虽学法家,却玩世不恭,难当大任。 此时此刻,始皇竟罕见地犹豫起来。 让赵夜跟着扶苏,真的合适吗? 从礼法上讲,赵夜既是扶苏之子,理应归其养育。 还有一个现实问题——赵夜生母曾是刺客,在扶苏府中是否会受人冷眼? 没有母亲庇护,若性格因此变得孤僻偏执,又该如何是好? 政哥在赵国时尝尽孤独无助的滋味,对眼前这个命运相似的孩子,他不愿让他重蹈覆辙。 种种顾虑交织,促使政哥萌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 朕的孙子,为何不能由朕亲自教养? 这一念头刚冒出来,便牢牢占据了始皇的心头。 理由也很清晰。 十八个儿子皆有名师指点,却没有一人真正令他满意。 秦国正走在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上,这条道路,唯有他自己才有资格引导。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未来需要怎样的人才。 另一个原因是,赵夜虽是个婴儿,却没有一般婴儿令人不适的习惯。 这让始皇愿意与他朝夕相处。 赵夜安静乖巧,从不无端哭闹。这一点尤为重要。 寻常孩童啼哭不止,最易耗尽大人耐心。 更深层次的缘由在于,赵夜的出现被始皇视作天命之兆。 正值扶苏、胡亥等十八子皆难承其志,心中茫然无所依之际。 他竟在河中寻得血脉相连的亲孙! 说是上天特意安排,也不为过。 那么,这一切究竟是命运使然,还是巧合罢了? 始皇心中动摇渐起,最终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朕的孙子,必须亲自教导!” 前所未有之事,大秦未来的继承人,除朕之外,谁能堪当帝师? .......... 政哥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轻轻揉了揉眉心。 果真像极了自己,难怪说是亲孙。连那眉眼都如出一辙。 越瞧越觉心头舒畅,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悄然升起。 仿佛街角偶遇一个宛如天使般可爱的孩子,回头再看自家鼻涕泡泡都要吹破的蠢儿子,心中不禁感叹:若这孩子是我的该多好啊。 结果你发现,他还真是! 此时的始皇心里,就像突然中了头奖一般欣喜。 虽说尚未彻底查明,但种种迹象表明,八九分已是确凿无疑。 扶苏与那位刺客私下情深,始皇并非不知。诞下子嗣也在情理之中。 可证据确凿与否,终究是两码事。 即便始皇心中已大致认定,可等待蒙毅回报的过程依旧焦灼难耐。 甚至未曾察觉,这几日与孙子共处之时,连旧疾风寒都不知不觉好转许多。 一日光阴转瞬即逝…… 赵夜依旧沉睡未醒,倒是钟尖过来陪伴始皇片刻,顺道刷了一波亲近值。 但赵夜能感觉到,始皇情绪并不专注,于是没多久便结束了互动。 加之婴儿体力本就有限,赵夜一天当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如今,夜幕已然降临—— 由于特殊安排,赵夜被暂时抱离了始皇帝的御驾。 始皇帝仍在等待! 这一瞬,哪怕历经无数风雨的始皇帝,心中竟泛起一丝期盼。 其一是出于对赵夜的喜爱! 其二是源于他刚刚萌发的那个念头! 这孩子与自己实在太有缘分! 始皇帝已然决定,若这真是自己血脉中的孙儿,那定要亲自培养! 旁人教导不了,那就只能自己上阵! 因扶苏的倔强与胡亥等子的不成器,始皇帝早已对臣子们的教化之能生出强烈怀疑。 当始皇帝正翻阅奏章时,蒙毅走入殿中。 “陛下……在横水上游数百里处,发现了一名女子的尸体!” “顺着尸体线索,铁鹰剑士追查到了活人踪迹,并已抓获。这是臣整理后的供述,请陛下查阅!”蒙毅拱手行礼,双手呈上竹筒。 政哥点头,接过奏折,低头阅览。 内容不多…… 仅是抓到了一名故赵残余之人,名叫拙,原为赵夜生母赵璎珞的随从。 此人因前往祭拜赵璎珞而被铁鹰剑士擒获。 没错,赵夜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 自尽而亡! 赵璎珞本是赵国亡国的公主! 在旧赵势力策划下,她接近扶苏。 却未料由恨生情! 机缘巧合之下,怀上了赵夜。 在刺杀行动进行到关键时刻,赵璎珞选择了放弃。 扶苏并未因此追究她的罪责,反而助她逃离咸阳! 离开咸阳之后,赵璎珞方知自己已有身孕。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赵国遗党的愤怒和排斥! 这也难怪,当初刺杀计划费尽心力才得以布置,赵璎珞却因儿女私情半途而废? 这些所谓“遗民”,向来只擅长背后搞些小动作。 大秦正值鼎盛,他们不敢正面抗衡,便将怒火倾泻于赵璎珞身上! 甚至想逼死她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子! 为了保护尚未降生的儿子,赵璎珞四处流亡,最终顺利诞下赵夜。 但好景不长便遭人发现,赵璎珞被捕,贴身侍女则以主子性命为胁,被迫溺毙这个带有秦国血统的孩子! 忠心耿耿的侍女为了保全主人,不得不听命行事,最终不忍下手,遂将赵夜放入木桶顺流而去,而后投河自尽! 赵璎珞得知亲儿身亡的消息后,悲痛欲绝,撞柱殒命! 唯一幸存者,便是忠仆拙,替赵璎珞收殓遗体。 …… 始皇帝一页页看下来,眉头渐深,神色凝重。 回过头想再瞧瞧自家孙子,却猛然记起那孩子差点被人害了! “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始皇帝轻叹一声。 不知他这话是评价扶苏,还是说赵璎珞。 只是始皇帝的神色明显不佳,即便他已经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些赵国残余势力! 竟妄图将他的亲孙子溺死! 还逼死了自己的儿媳…… 不错,哪怕他对扶苏始终抱有不满,尤其看不惯他为一个女子置自身于不顾的行为…… 但当得知赵璎珞为了护住赵夜而丧命时,那份纯粹的情意令始皇帝放下了对她的偏见。 第7章 神力 因着童年的遭遇与成年后不断经历的背叛,他反而更加看重这样的情感与节操。 不赞同,不欣赏,但不代表不予承认。 在赵璎珞用生命守护赵夜的那一刻,嬴政已经真正接纳了这个儿媳。 毕竟,她本有机会选择自保,远离是非。 也本可以彻底舍弃扶苏,独自安生。 如今虽得到了答案,却换来对赵国残党的滔天怒火。 “停驾于此!” “三个月内!” 始皇帝转过身,侧目望向蒙毅。 说实话,自从统一天下以来,六国残党虽频频动作,但他从未大开杀戒。 嬴政并非嗜杀之人。 更不曾做出滥杀无辜之举。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怒火已难以遏制。 不杀,并不意味着不能杀! . 蒙毅微微皱眉。 始皇帝的意思已然清晰——要将那些参与刺杀公子扶苏的赵国残党尽数清除。 秦初统一,虽说控制力尚未遍及天下,像张良那样的刺客尚能藏匿生存,大秦军力终究有限。 但如今圣驾所在之地,自有重兵把守。 清剿当地叛乱并不出奇。 只是蒙毅心中所虑并非此事。 六国残党虽存,但不过乌合之众,他并未放在眼中。 他真正在意的是始皇帝对那个孩子的态度。 蒙家世代效忠秦王室,素来是皇帝身边的鹰犬之臣,因此对宫中许多隐秘之事都颇为了解。 蒙毅更是常年伴随始皇左右,被视作亲信之人,知晓的事情自然不少。 始皇对自己的子嗣一向少有关怀之情。 除了长子扶苏和幼子胡亥之外,其余的公子从未得到过特别垂青。 至于孙辈,就更不必多提了。 但这个婴儿却是个例外。 这些日子,蒙毅虽忙于政事,关于始皇与这捡来的孩子之间的传闻,也听过不少。 毕竟出巡路上乏味枯燥,些许新奇之事极易流传开来。 据说始皇几乎每日都会亲自逗弄这名婴孩。 甚至有人私下揣测,此子或许是始皇隐藏多年的私生骨肉。 蒙毅虽未过多留心,但从今日始皇言谈间的态度来看,这位小公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显然不同寻常。 更有传言称,此婴儿极少哭闹,唯独见到始皇时才会露出笑容…… 正值朝局微妙之际,作为扶苏一派的重要人物,蒙毅的日子并不轻松。 扶苏遭贬斥,意味着他们这一系彻底失势。 最令人忧虑的是,扶苏固执己见,屡次违逆始皇意愿。对此,蒙毅兄弟二人甚为苦恼。 他与兄长蒙恬,以及孟、西、白三家宗族长老都曾劝诫扶苏莫要与始皇正面冲突。可扶苏并未采纳他们的建议。 如今扶苏被发配陇西,众人也因此受到牵连。 可既然已被贴上扶苏派的标签,即便内心再有不甘,也只能默默承受。 扶苏至今仍未回心转意,蒙毅看在眼里,焦急万分。 然而眼下局势似乎出现了变化。 扶苏的儿子,那个小公子竟获得了始皇宠爱! 这或许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当今天下尽归始皇一人决断。 作为首次统一六合的帝王,他对整个大秦帝国的掌控毋庸置疑。 别说是要废扶苏而立胡亥,哪怕始皇哪日心血来潮,打算传位于一头猪,满朝文武也不敢有异议。 换言之,当前朝堂之争的关键,完全取决于始皇个人的心思变化。 而这位小公子,显然是深受始皇喜爱。 此前因扶苏之事,蒙毅备受打击。如今形势逆转,他的心思也随之活跃起来。 始皇淡淡地看了蒙毅一眼,准备转身离去。 稍作迟疑后,又对他说道:“此事莫外传。” 蒙毅察觉到始皇目光中的深意,立刻躬身行礼,表示领命。 始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缓步离去。 始皇当然明白蒙毅心中所想。但他深知,蒙毅追随自己多年,做事向来知进退、懂分寸。 那些人是扶苏的耳目,扶苏有所顾虑也属正常。 扶苏自己的行事方式由他自己决定,但不该将蒙毅等人牵扯其中。 至少从为臣之道来看,蒙家几百年来从未有过半点闪失! 下属为上位者思虑是分内之事,始皇帝实在无需对蒙毅施加压力。 再说,扶苏并非毫无建树…… 至少做成了一件让自己称心如意的事,若不是扶苏,自己与这孙子恐怕也不会有这段缘分! 一想到自己的孙子,始皇帝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回到驾辇时,赵夜已经用过奶食,被乳母抱到了始皇帝的车驾中等待召见…… 始皇帝笑盈盈地接过孩子,脸上早已不见刚才的肃穆神情。 要说这小家伙真是越看越招人喜爱! 赵夜这番讨好倒也没有白费!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婴儿,哪怕始皇帝得知他是自己的亲孙子,也不过一笑而过罢了。 毕竟始皇帝的孙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光是扶苏的儿子就有六七个,再多一个赵夜也并不稀奇! 可偏偏赵夜表现得聪明伶俐,又实实在在是始皇帝血脉所系。 正是这两重原因叠加在一起,让始皇帝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这孩子真真是越看越讨喜! 没办法,没人能抗拒一个真心亲近自己的幼小生命! 血缘上的纽带也让始皇帝不自觉地对他投入更多情感! 照旧是一番父子祖孙间的互动,但这一次,始皇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开心。 作为一个婴儿,赵夜自然没有什么复杂的行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单调而平静,赵夜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霍去病一样受到帝王亲自栽培! 霍去病是汉武帝亲手带大的,若是自己也能讨得始皇帝欢心,说不定也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但他全然不知,在赵地,因为他的一句话,掀起了一扬持续三个月的残酷风波! 转眼间,三个月时间匆匆而过! 只因赵夜一句无心之言,赵地的六国残余势力便在这一段时间里死伤惨重。 始皇帝的驾辇,终于再次启程前行! 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幻,赵地始终毫无波澜。六国残余势力耍些暗杀伎俩尚可, 真要有人站出来正面抗衡,那未免太高估他们的胆量与实力了! 正值始皇一统天下之初,威严如日中天,谁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些风波对赵夜来说毫无意义。 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最需要的不是权谋手段,而是时间。 婴儿的变化是惊人的,几乎每日都在成长。 赵夜如今已三个多月,体重也达到了十斤有余。 但这并非重点。 第8章 成长 【神力】。 普通婴孩四肢绵软,但赵夜因这项能力加持,精力远超常人,力量更是远胜同龄孩童。 短短三个月,虽尚不能站立行走,却已能翻身、爬行自如。 作为一个婴儿,整天被人抱在怀里实在无趣至极。 此刻,赵夜正趴在始皇的床榻上,手脚并用,四处爬动。 这并非童稚之趣,而是一种必要的锻炼。 对于拥有一定行动能力的赵夜来说,能够自主活动意味着更多的自由。 至于说话的时间节点,赵夜并不清楚,但他已有预感,或许已为期不远。 如今已经三个月过去,赵夜不想表现得太过异常。保持婴儿般的懵懂无知,是他最好的伪装。 始皇坐在一旁,目光温和地看着赵夜在床上爬来爬去。 自从得知赵夜正是自己亲孙子后,始皇对其喜爱之情越发明显,宠爱之意毫不掩饰。 然而除蒙毅之外,几乎无人知晓赵夜的真实身份竟是大秦皇孙。 众人皆以为他是路边拾来的弃婴,只因机缘巧合才得以入宫。 就连王翦也作此想。 始皇如此疼爱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大家也不好多言。 只因赵夜自幼乖巧懂事,从不哭闹,偏偏又亲近始皇,这段奇遇倒也令人感叹。 “老将军家中是否还需添丁?” 始皇抱着赵夜,面带笑意地问向王翦。 “家中人口不少,粮也充足。” 王翦望着怀中的孩子,哈哈一笑。 赵夜听到这话,心中已然明了。 看来,自己的身份即将正式确立。此前种种忍耐,终将有所回报。 始皇微笑着轻点头,说道:“这孩子甚是讨喜!” 王翦并未推辞。他对赵夜也很有好感,尤其相比自己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后辈,眼前这孩子懂事又惹人疼爱。 其实他早有收养赵夜的心思,只是尚未寻到合适的时机开口,没想到始皇倒是先提了出来。 赵夜明白,始皇打算将自己托付给王翦教养。但对此他并不感到失落。 对赵夜来说,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由始皇亲自养育一个婴孩几乎不可能。即便霍去病深受宠爱,也未曾享受过这般待遇。 皇室规矩森严,仅这一点便难以逾越。 王翦乃彻候身份,而赵夜这些日子也没少下功夫讨好。自认表现尚可! 虽与王翦毫无血缘关系,但如今有始皇亲自认可,将来的生活自然无忧无虑。 辛苦“讨好”了三个月总算有了成果! 至少在长大成人之前,赵夜的吃穿用度已能比肩大秦最高标准。 这对许多穿越者而言,已是梦寐以求的目标。 始皇目光深远,脸上带着笑意注视怀中的孙子。 将赵夜交给王翦,是始皇反复思量后的决定。 因赵夜出身特殊,同时始皇也有意亲手打造一位继承人。正因如此,他不希望扶苏知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唯有让赵夜在外成长,方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塑造这个孙子! 一旦被宫中礼制束缚,便失却自由与发展空间。 赵夜一边对着始皇兴奋地手舞足蹈,一边仔细倾听二人交谈。 他也努力尝试发出声音、学习说话。 毕竟赵夜是个成年人。 度过初生阶段对身体控制无力的适应期后,只要稍加练习,就能提前开口讲话。 “啊耶!” 始皇正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孙子。 突然间一声呼唤传入耳中,直击心扉。 这孩子会说话了? 始皇惊讶地注视着赵夜。 这些时日赵夜一直随侍左右,吃饭睡觉都在身边,他清楚没人教过这孩子讲话。 而这第一句话,居然是喊自己? 一种特别的情感涌上心头,幸福感与成就感让他脸上瞬间绽放出慈祥的笑容。 “哎!” 之后的旅程依旧平淡无趣。 可对赵夜而言,每一天都在悄然变化。 自从第一次喊出“阿耶”,秦始皇便欣喜不已。 古往今来,婴儿学语大多先会叫爹娘。 而这孩子不教自通,第一声竟是“阿耶”。 从那以后,赵夜学说话便顺畅了许多。 模仿语调对赵夜来说并非难事,真正困难的是控制嘴巴的肌肉。 这需要不断练习,多说多动才能熟练掌握。 秦始皇从未亲自带过孩子,面对如此乖巧的亲孙子,满心欢喜,宠爱有加。 自学会说话后,又过了两个月,赵夜已五六个月大。得益于天赋【神力】的帮助,他已经能自己站立。 只是走路还不稳,身体协调性尚且不足,走不了几步便会跌倒。 不过身边有乳母和侍女照料,秦始皇也常常亲自牵着赵夜学步,日日陪伴,其乐融融。 对于赵夜来说,这样的日子轻松愉快。 秦始皇同样乐在其中。 虽说赵夜只是众多孙儿之一,但与他格外亲近。 更重要的是,祖孙二人相处自在,心情舒畅。 如今秦始皇几乎时刻都将赵夜留在身边,即便入睡也不例外。 长时间相伴之下,赵夜的天赋【亲和】也在悄然发挥作用,逐渐改善秦始皇的身体状况。 秦始皇年约四十,正值壮年。 先前食欲不佳,是因为情绪低落所致。 如今有亲孙子作伴,每日心情愉悦。此次巡游天下,除了在赵地曾起杀念外,并未发生大事。 日常政务之外,便是与赵夜玩耍。 赵夜也乐于如此。 他本就是秦始皇的仰慕者,穿越来后更想看看这位千古一帝能否真如史书所传,长生不老,国运昌盛。 而秦始皇的变化确实明显 一日三餐规律进食,作息安稳,夜晚一觉至天明。 精神饱满,饮食正常,再加上【亲和】带来的调养效果,假以时日,赵夜相信能让秦始皇多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很多病症都需从小处着手防范。【亲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其实一开始就为身体筑起了预防疾病的屏障。 赵夜自然没忘记对王翦示好。 毕竟往后要成为王翦的养子。 老王爷待他一向宽厚,平日里嘘寒问暖,相处亲近了几个月后,连王翦这位鬓发斑白的老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最近,赵夜还意外地结识了一位熟面孔。 蒙毅。 这倒是件新鲜事。 蒙毅近来探望他的次数不少,有些出乎赵夜意料。 按理来说,他与蒙毅不该有多深的往来。 不过既然来了,多讨好几句也无妨。 随着车马前行,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又过了三个月。 如今算下来,赵夜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九个月了。 此时他的平衡感已初步建立,行走自如,不再摇晃跌倒。 对于一直只能躺在床上的赵夜而言,这无疑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第9章 小稚奴 刚会走路没几天就尝试奔跑。 虽然跑得太快还是会失去重心摔倒,但他乐于四处活动探索。 赵夜心里清楚,他已经度过了最初在始皇帝心中留下印象的关键阶段。 现在的始皇帝已然接受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除了没有表现出太多异常外,赵夜的生活状态很好,按时吃喝,闲时便跑出去玩耍。 始皇帝对此也很欣慰。 在始皇帝眼中,仿佛正在体验一扬“养成游戏”。 看着一个幼小的生命,从只会吃睡排泄的小东西,慢慢变得活泼可爱,还能奶声奶气地喊出“阿耶”。 如今无人再去纠正赵夜的称呼方式。 因为始皇帝喜欢听,规矩虽在,但谁也不会去跟一个婴儿计较。 再说真正有资格与始皇帝讲规矩的人寥寥无几,王翦是其中之一,但这老头心知肚明。 他正巴不得赵夜能让始皇帝心情愉悦。 始皇帝亲自指定由他抚养这孩子,王翦当然希望孩子与始皇帝感情深厚。 赵夜绕着马车欢快地跑动,身后的乳母与侍女焦急追赶…… 忽然,一辆车驾后方闪出一道魁梧身影,动作迅捷如鹰抓小鸡,一把将赵夜揽入怀中。 赵夜定神一看,正是始皇帝那张带着慈爱笑容的脸庞。 他毫不在意自己沾灰的模样,一头扑进祖龙怀里,仰起脸露出甜笑,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阿耶!” 叫一两回也就习惯了,赵夜并不觉得尴尬。 尽管他已经掌握了说话的能力,却并未完全展露出来。 他知道,真正的才智应当藏而不露。 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显露才华,而是提升在始皇帝心中的印象。 培养感情也是增加好感的一种方式! 太有主见、太像天才反而容易招致麻烦,一旦某个观点不合始皇帝的心意,就可能引来灾祸。 赵夜要做的,是在拉近与始皇帝关系的同时,让自己慢慢变得符合始皇帝的口味。 在这个人治为主的时代,君主的喜恶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即便是商鞅那样杰出的人物,最终也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 赵夜对此心知肚明。 才能这东西,稍微有一点就够用了。 多数情况下,这是锦上添花,并非决定成败的关键。 与其他穿越者不同,赵夜没有生存的压力。 他也不需要靠表现自己来换取地位和资源。 现在的所有行为,都应该围绕始皇帝的喜好展开。 再说了,一个婴儿有些特殊的表现还能被接受,但如果太过反常,就会引起怀疑。 现在的赵夜,看起来和普通孩子没太大差别。 只是比一般婴孩说话更早,走路、奔跑更快一些而已。 始皇帝将赵夜抱在怀中,笑呵呵地说:“给阿耶起个小名吧!” 赵夜没有回答,只是一脸笑容地埋在始皇帝怀里。 显然,这句话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思索片刻后,始皇帝笑着说:“叫小稚奴如何?” 赵夜怔了怔,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唐朝哪位皇帝的小名。 不过没关系,这只是个乳名罢了 赵夜的正式名字自然不会现在确定下来。 事实上,由于古代婴孩夭折率较高,古人对给孩子取名并不急于一时。 刚出生的孩子往往连小名都没有,通常要等平安长到一两岁之后,才会有一个较为正式的小名。 这些小名或寄托美好愿望,或故意取得“低贱”,以便好养活。 等到孩子三岁时才会有“名”。 九八岁时才会确定较为正式的姓名,并记录在家谱之中。 等到行冠礼时,才会赐字,从此成为一个在宗族和法律层面都完整的人。 这现象源于古时婴儿夭折率极高,长辈们不敢对新生儿倾注太多情感, 可血脉相连的亲情又让他们盼着孩子平安长大。 于是便形成了一种看似冷淡,实则满含祝愿的传统习惯。 不给他取正式名字,仿佛不在意他,就算不幸夭折也不会太伤心。 给他取个粗俗小名,老天就不会轻易带走他。 到了三岁,终于跨过了危险期,这才给一个体面些的名字。 八九岁时,宗族正式接纳,名字被写入族谱。 等到行了加冠礼,他就成为家族中正式的一员,承担起责任。 表面上看是因死亡风险太高而刻意压抑感情。 实际上却是将深沉的爱藏在心底,不愿外露。 赵夜拍着手,不停喊着“阿耶”。 始皇帝笑盈盈地摸了摸他的头。 “稚”本意为野鸡,象征着艳丽与生机。 这是祖父亲手为孙儿选的小名,寄托着他如小野鸡般健康成长的愿望。 “奴”字带有轻贱之意,但在赵夜身上却成了宠溺的称呼。 也暗含了民间“贱名好养活”的朴素想法。 总之,尚不满周岁的赵夜,如今有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小名。 始皇帝轻轻抚着赵夜的小脑袋, “小家伙,快点长大吧。” 他看着怀中的小稚奴,眼神里尽是慈爱与期待。 时间再过一个月,赵夜已满十个月大。 始皇帝每日乐此不疲地教他说话。赵夜一边努力装作普通婴儿,一边也在教导下学些词汇,回应着祖父的用心。 每天都有固定的学习内容。 又过了两个月,赵夜满一周岁。 此时始皇帝的大巡天下之旅也接近尾声,准备启程返回咸阳。 对六国残余势力而言,这无疑是松了一口气的好消息。这一路上,始皇帝震慑四方, 尤其在原赵地重拳出击,让人心惶惶。 而对于始皇帝本人来说,旅途也不轻松。 虽说赵夜的到来让他精神好转不少,但舟车劳顿终归难以避免。 首次出巡缺乏经验,整整走了一年才结束行程。 这次回咸阳应当会快许多,预计两三个月便可抵达。 如今一岁的赵夜,越发惹人喜爱。 因始皇帝的偏爱,赵夜得以在车队中随意走动。 四周安排了众多护卫、侍女、乳母,层层守护。 夜间休息时,他依旧与始皇帝共床而眠。 每当队伍停下歇息,赵夜便四处奔跑玩耍。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难得观察世间百态的机会。 沿路所见各地风土人情,成了他脑中宝贵的积累。 始皇帝对他极为宽容,唯有一次例外——赵夜在水边嬉戏,惹得始皇帝亲自将他拎起,拍了几下屁股。 事后,一批乳母、侍女和侍卫被撤换。 赵夜虽觉此事处理过重,却也清楚感受到始皇帝那份毫不掩饰的珍视。 日常依旧平淡如常,吃饭、玩闹、增进与始皇帝的情感联系。 若说有何变化,便是蒙毅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第10章 王府 扶苏性格刚烈,蒙毅也只能另寻出路,以图长远。 赵夜并不知晓这些复杂心思这现象颇为少见。 蒙家世代受宠,深受始皇帝倚重。 按理来说,连王翦都无需这般示好,更不需通过赵夜来博取帝王欢心。 赵夜虽未多想,蒙毅心里却自有考量。 他是除始皇帝外,唯一知晓赵夜真实身份之人。 他与兄长蒙恬早已与扶苏紧密相连,可扶苏性情耿直,令蒙毅颇感为难。 眼下,形势悄然改变。 只因这位小公子太过受宠。 不论是为了扶苏,还是为了蒙氏一族,与,只顾着每日尽力讨始皇帝欢心。 好感度能涨则涨,这是幼年时期独有的优势。 等年纪渐长,想要维持这份情感,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巡游队伍返程,这一年奔波终告一段落。 始皇帝首次巡视天下,成果圆满。 车驾重回咸阳城。 此时的赵夜已满一岁有余,言行也稍作调整。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开始有了基本的交流能力,他仍表现得温顺懂事。 始皇的威严无人敢质疑,赵夜的表现更是让人深信不疑。这份信任甚至让始皇对他格外喜爱。 宫中若有非议,恐怕会带来麻烦。即便如此,始皇仍考虑将赵夜带在身边亲自照料。 赵夜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家庭身份。 这身份还是始皇亲封! 第一次踏入王府,眼前景象令赵夜震撼不已。 这个时代真正的权贵之家才叫气派。 王府宅邸占地极广,七进七出的格局极为讲究。光是花园就有四座,房间更是数不胜数。 更不必说府中侍女个个貌美如花。 后世所谓的顶级豪宅在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王家的财力在整个咸阳都无人能及。王翦功勋卓著,秦灭六国之时立下头功,如今又是大秦唯一健在的彻侯。 称王翦为当朝第一重臣,没人会反对。 家财万贯也在情理之中。 进入王府后,虽有众多仆从令人目不暇接,但赵夜更在意的是府中的成员。 “呀!多俊秀的孩子!”妇人惊呼一声,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 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躲在王翦身后的赵夜,看得入神。 不得不说,赵夜确实长得讨喜。 配上出众天赋和幼小年纪,这个时代几乎没人会对他产生恶感。 “你这丫头,只顾着看人,连阿耶回来了都不知道喊。”王翦看着孙女王嫣羞涩的模样笑着打趣。 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被爷爷这么一说顿时满脸通红,转身钻进王翦怀里。 “阿耶~” 另一边,一个虎头虎脑、约八九岁模样的少年也直勾勾地望着赵夜。 接着竟蹲在他面前。 这是王离,王翦的嫡长孙。 才八九岁便已有一米多高,蹲下时竟与年仅一岁的赵夜差不多平齐。 只见他一脸天真地比划着,然后抬头望向王翦。 “阿耶,这孩子是你在外头生的么” 旁边的妇人一听此言赶紧捂住王离的嘴,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叫你胡说!” 谁料那孩子却认真得很,一边挣扎一边辩解:“娘,我只是想问清楚嘛,不然我怎么知道该叫他小叔还是弟弟!” 王翦听后反倒觉得孙子爱问问题很好,于是奖励了王离最爱吃的点心。 “说起这孩子,确实有些特别……是陛下巡行天下时在横水边捡回来”王翦一手抱着王嫣, 一手搂着赵夜,轻声讲起赵夜的来历。 那时王嫣才五六岁,虽不懂什么复杂人情,却知道爹娘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听闻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弟弟年纪小小就被亲生父母丢在水里,小脸皱成一团,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 “小稚奴,你别伤心,我把我的爹娘也给你,这样你就也有爹娘了!” 旁边的王离想说话,却被母亲捂住了嘴巴,只能在那里扭来扭去,动弹不得。 看到这一幕的赵夜忍不住觉得好笑。 这王翦一家,还真是有趣。 但与此同时,那种久违的家庭氛围,也让在外漂泊一年多的赵夜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说真的,他对如今的生活感到很满意。 能被王翦收养已经是意外之喜。他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能把关系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更进一步,被始皇帝亲自带在身边,那是奢望。 就算真有这个可能,也不见得是好事。 宫中,未必像王家这般温暖。 其实赵夜并不想每天都要费尽心思算计些什么。 随着时间过去,最初的惊讶早已消散,王家上下渐渐习惯了赵夜的存在。 特别是王嫣,年纪虽小,却因天赋“亲和”,加上赵夜模样俊秀,小姑娘几乎成了他的小尾巴。 而赵夜也没有一般孩童的调皮捣蛋,懂事得出奇。 就连活泼好动的王离,也喜欢带着赵夜一起玩耍。 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皇回到咸阳后,自然不能再像路上那样搂着赵夜睡觉。 可每日繁忙政务之后,仍会抽空来看看赵夜。 也许是那一年同吃同住同行的日子太深地刻进了记忆里,始皇竟已习惯与赵夜相处时的那种轻松自在。 当时一路上,他每天都亲手抱着这个乖巧的小孙儿入睡。 如今将人交给王翦抚养,反倒像是失去了什么,心头空落落的,思来想去,愈发想念赵夜。 待到赵夜一岁半时,始皇已不愿只靠偶尔探视解相思,便亲自下诏,派人将赵夜接进宫中陪伴。 王嫣与王离两个小家伙成了赵夜的玩伴,加上始皇对赵夜的重视,也一并允许他们进宫陪赵夜玩耍。 这事反倒让已退居二线的王翦地位更上一层楼。 虽说王翦仍是名义上的军方统帅,但他早年就懂得退身自保,主动交出了实权。 按理来说,这些年他本应渐渐淡出朝堂,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老臣。 可因为始皇常召赵夜入宫,连带王离和王嫣也被牵扯其中,王翦的名字也随之频繁出现在众人耳中。 有见识的人心里都明白,这无疑是始皇对王家的厚爱。 大多数人眼里,一个从路边捡来的孩子不可能成为关注的重点,只当作是皇恩浩荡,赏赐给功臣家族的一份温情。 其实不然。始皇真正在意的是赵夜,王离和王嫣不过是个陪衬。 几个月后,或许是因为睡不安稳,始皇在召见完三人之后,开始特许赵夜留宿宫中过夜。 这时赵夜已经一岁半了,始皇闲来无事,也开始教他识字。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 赵夜确实一个字都不认识,得从零开始学起。 秦篆比起后来的简体字复杂太多,刚接触时赵夜直挠头。 第11章 学习 好在他拥有成年人的心智,学习动力可以自主掌控。 始皇清楚赵夜只是个小孩子,一天也就教三五个字而已。 如果只是每天认几个字,倒也不难掌握。 但赵夜的表现还是远远超过了同龄人。 一开始,始皇也没抱太大期望,随口教一二字,想着反正小孩记不住。 没想到赵夜记忆力惊人,第二天再问竟还记得一清二楚。 始皇这一下被激起了教学热情,开始系统地安排课程,每日认真教导赵夜识字。 其间更是屡次将赵夜留在宫中歇息。 自家孙辈如此聪慧,谁能不欢喜! 半年过去,粗略统计下来,赵夜识得的字竟然已有八九百之多。 若细加整理,写篇小学生作文也是绰绰有余。 而如今的赵夜才刚满两岁。 这让始皇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得意。 记得扶苏两岁时,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啃着手指头。 “此子真像朕!”始皇望着正在外头骑在王离背上嬉戏的赵夜,嘴角露出笑意。 蒙毅站在一旁协助始皇处理政事,闻言瞳孔猛然一缩! 这一年对蒙毅而言依旧难言轻松。 扶苏的性子还是那般执拗,丝毫没有低头认错的意思。 固执也就罢了,远在陇西竟还坚持给始皇写信力陈分封制的好处…… 始皇接连几日面色阴沉,心情显然不佳。 本以为会对扶苏有所责罚,不曾想始皇干脆装作没看见,眼不见为净。 当时蒙毅便隐隐觉得,或许是因为小公子的缘故。 “此子类朕!” 如今亲耳听到始皇说出这句话,心中猜测更笃定了几分。 始皇疼爱小公子,本是好事一件,可蒙毅却满心苦涩。 世间常见儿子拖累父亲,哪有像现在这样,父亲反过来连累儿子的? 他甚至有些担忧,若将来扶苏再惹怒始皇,会不会连带小公子也失宠? 到时候怕是真的只能暗自垂泪了 始皇目光扫过蒙毅,轻轻摇头,未再多言,只是笑望着屋外正在玩耍的乖孙。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但始皇多希望,自己能随孩子一般天真明理。 就在刚才,他又收到了一封来自陇西的奏报毫无悬念,又是老调重弹,继续鼓吹分封制。 看完奏折后…… 始皇脸色果然再度阴沉下来。 一如预料,内容依旧是那般顽固不化。 扶苏不仅请求释放他的老师淳于越,还再次提及分封制度…… 始皇将竹简重重摔在地上,蒙毅不敢贸然捡起,只匆匆扫了一眼。 字迹熟悉,语气熟悉,熟悉的令人头疼 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屋外玩耍的赵夜听到响动,睁大眼睛望向屋里,随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阿耶怎么了?” 赵夜一直称始皇为“阿耶”,这是始皇特意要求的。 尽管赵夜身份尚未公开,这种称呼其实并不合礼制。 但谁又能用礼制去约束始皇呢? 见到乖孙一溜烟跑进来,始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赵夜的小脸被轻轻捏了一下,接着就被抱了起来。只听那人笑呵呵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问!” “我都两岁啦!”赵夜张开嘴,露出两颗小门牙,模样逗得始皇帝一阵欢笑。 说实话,作为一个拥有成熟灵魂的人,扮婴儿这件事起初还是让他有些难为情的。 不过这种事情适应之后也就不觉得尴尬了。小孩子嘛,乖巧可爱就好,要是懂得太多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 尽管现在有了王翦作为养父,身份也不一般,但和始皇帝的关系依旧要维持好才行。 赵夜脑子里装着不少办法,像造纸术、曲辕犁、精盐提纯、炒钢法之类, 随便拿出一样都足以影响整个大秦的发展。 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个两岁的孩子,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展现这些知识。 这些东西倒也不是不能做出来。以赵夜如今的地位,只要找几个匠人慢慢研究一两年,完全能实现。 毕竟他的脑海里有清晰的方法。 但问题在于,该怎么解释呢? 一个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孩子,怎么会懂得这些只有天才能掌握的技术? 难道告诉始皇帝是仙人托梦教的? 虽说古人对神秘之事多有信服,但也并非所有事情都会盲目接受。 这种靠玄虚来立身的说法,更多是小说里用来吸引人的手段罢了。赵夜并不打算去碰这种东西。 因为一旦用了这样的借口,日后别人就可能用巫蛊之术来对付自己。 “哦!两岁了?那我来考考你!”始皇帝刚才还在对孩子爹发火,转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赵夜身上。 其实赵夜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启蒙学习,他所识的字都是平时始皇帝闲时一点点教的。 “‘茴香’的‘茴’怎么写?”始皇帝笑眯眯地看着赵夜。 赵夜接过毛笔,努力地写下那个字。 虽然字体不算漂亮,但也不算差,规规矩矩,对于一个两岁的孩童来说已经非常难得。 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还在被人哄着吃饭,认得几个字就已经很了不起。 而赵夜却已经能够顺畅阅读了。 “写得好!” “小稚奴这功课做得不错!”始皇帝夸赞道。 “等你认识三千个字的时候,阿耶才算你长大了!”始皇帝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赵夜的脑袋。 “啊~~”赵夜皱起眉头,脸上露出苦相。 “那还要多久啊……”他低头掰着手指数日子。 当初对装小孩还有些心理障碍,如今早已驾轻就熟,毫无负担。 “快得很!用不了太久,小稚奴就能长大成人了!”始皇帝说着,又捏了捏赵夜头上的小丸子。 站在一旁的蒙毅看到这一幕,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始皇弟并未深究扶苏的言辞! 这算哪一出?父亲犯错,儿子来背? 若非小公子在扬,长公子恐怕免不了一番责罚! “来!阿耶今日再教你几个字!” 始皇弟笑呵呵地说道。 “那我学会了,阿耶能不能把画眉送给我?”赵夜望着屋檐下笼子里的鸟儿。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喜欢什么鸟儿,只是他太懂事了,总得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撒个娇。 童真,对大人而言,也是一种无法抵挡的魅力。 “好!送你!” 始皇弟话音刚落,赵夜便立刻坐得端端正正。 屋檐下的画眉偶尔叫一声,始皇弟拿着毛笔又写了几个字,一一讲解给赵夜听。 赵夜也认真地学着,这些知识以后对他有大用,自然不会应付了事。 站在一旁的蒙毅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长公子可别给小公子添麻烦啊 第12章 仙丹 “陛下!仙丹炼成了!” 始皇弟神色微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喜讯。 “诸位方士炼丹月余,数次炸炉,终于成功!”赵高面带笑意。 赵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仙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 他看着赵高,心里有些复杂。这人表面庄重肃穆,满面正气, 当初赵夜得知他就是历史上那个赵高时,还愣了好一会儿。 原本赵夜以为赵高应该是个獐头鼠目的角色,满脸写着奸佞二字。 没想到事实与想象相差甚远。 这里是皇宫,岂容一个猥琐之人出入殿前? 作为始皇弟身边的近臣,赵高若举止失仪,早就被斥责驱逐,怎么可能坐到中车府令的位置? 古时候本就重视仪表,许多朝代都对方方面面有要求,这也无可厚非。 赵夜进宫次数不少,与赵高也算熟识。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关键是赵高手中的那一瓶丹药! 而且赵夜注意到一个关键字眼 炸炉! 在这个时代,丹药主要分为两大类,并非所有丹药都采用重金属炼制。 第一种称为药丹。 这类丹药的主要成分是中草药,通常由具有固本培元功效的药材制成。 虽然不能确定是否真有延年益寿的效果,但在修仙风气盛行的当下,药丹早已泛滥成灾。 与金石丹,也就是后人所称的毒丹相比,药丹的炼制过程相对简单。 讲究些的会经过精心提炼,不讲究的甚至直接将药材晒干磨粉,捏成丸子就算完成。 许多游方道士靠售卖药丹牟利,其中虽多为中草药,效果未必显著,但一般也不会造成明显伤害。 而金石丹,或者说毒丹,在这个时代则显得更加稀有且神秘。 因为其炼制难度远高于药丹。 金石丹的制作过程,几乎可以看作是对重金属的加工提纯。 过程中极易发生“炸炉”现象。 即便没有炸炉,也容易出现烧焦、成品形状不规则等问题。 由于技术尚不成熟,原料稀缺,成功率低,因此金石丹极为珍贵。 更关键的是,它含有大量重金属和化学元素,具有明显的兴奋和成瘾作用。 五石散的原型便可追溯至此。 换句话说,服食这种丹药,与吸食鸦片无异。 提神、上瘾、损害身体。 除了令人精神亢奋外,还常含铅、汞等有毒金属,对身体健康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秦始皇追求长生并非特例,历朝历代凡有抱负的帝王,大多渴望永生不死,秦始皇也不例外。 可惜这金石丹非但不能延年益寿,反而加速生命消耗。 好在当时炼丹术尚未成熟,成功率不高,产量有限,否则秦始皇若连吃三五年,恐怕早就性命不保。 如今秦始皇本身因政务繁忙,加上赵夜天赋带来的身体好转,状况反倒有所改善。 赵夜不清楚自己的特殊能力是否能抵御丹药毒性,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东西越少接触越好。 刚刚赵高提到炼制多次失败,已经说明这不是普通药丹,而是真正的金石丹。 若是药丹倒还好,虽然随处可见,但危害有限。 可这金石丹却是夺命之物。 然而以秦始皇的身份地位,又怎会服用街头常见的药丹? 那可是秦始皇,只追求最猛最强的丹药。 秦始皇接过丹药,拔开瓶塞。 低头一嗅。 随即露出满意神色。 赵夜趁机低头观察,眼前这枚丹药圆润光亮,透着一股异香。单从外形来看,的确让人满意。 始皇帝对赵高一向信任,知道他已经试服过这种丹药,这是必经的步骤…… 其实政哥以前并不热衷服用金石丹,倒是太医院的夏无且曾亲手为他炼制过一些丹丸! 政哥吃了一阵子后觉得有改善,便开始留意起这类丹药。 最近心中也渐渐生出几分长生的愿望,于是投入精力去研究这些东西! 这类东西一旦上心就容易深陷,一群方士为了谋取荣华富贵,纷纷凑在一起大肆吹捧…… 倒也不能完全说是欺骗,他们所炼制的丹药确实看起来很不错…… 始皇帝显然做过一番功课,了解到这些丹药外观极佳,已经打算亲自服用! 可赵夜绝不能容许始皇帝继续这样冒险! 这两年靠着自身的天赋和调养,始皇帝的身体状况才恢复到如今这般健康。 一旦开始服食这些丹药,恐怕又要前功尽弃! 重金属的危害是不可逆的! “阿耶!我也想要!” 就在始皇帝准备服药时,赵夜适时抬头望向政哥,脸上露出一副渴望的眼神! 这次炼制的金石丹数量不止一颗! 前后耗费了几个月时间,总共出炉了十三四颗左右。 对始皇帝来说,这些丹药极为珍贵,主要还是因为产量实在太少。 产量稀少也是正常现象,毕竟金石丹的炼制标准相当严格,品级也有清晰的划分依据。 从外观上看,尺寸要均匀适中,表面必须光滑平整。 若是再带点光泽感,那便是上等之选。 气味方面还要带有一定香气。 但赵夜作为一个过来人,很清楚地知道,表面反光明显就是重金属严重超标的表现。什么东西发亮不都是金属吗? 可以说,这丹药卖相越好,毒性往往就越强! 始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这批仙丹炼制了好几个月,才得十几颗。 倒不是他舍不得用,而是心里始终存有一些疑虑! 虽说已经做过试药,但此时的始皇帝对于长生的追求尚未达到痴迷的地步。 历史上那些方士,包括徐福、卢生等人,真正活跃起来是在秦王政三十年! 也就是两年之后的事。 那个时期始皇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又迟迟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而他的布局谋划却着眼于百年大计。 加之帝王对长生不老的渴望,这才让始皇开始极度迷恋长生之术。 如今的始皇尚处于初步接触阶段,对于金石丹之类的东西还没有完全相信,因此稍有迟疑。 不过这种丹药已经做过试服,始皇也查阅过相关典籍,经过短暂思索后, 觉得并无大碍,便从瓶中取出一颗递给赵夜。 赵夜倒也干脆。 他吃下去自然不会有问题。 他的天赋“自愈”写得很清楚,能抵御疾病和毒素。 就算把金石丹当糖豆吃也没事,顶多可能有点便秘 但自己是绝不可能吃的。 赵夜挣扎着从始皇怀里跳下来,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小画眉!给你好东西吃!” 他举着金石丹,一扭一扭地走到鸟笼边,以极快的动作将那颗丹药塞进画眉嘴里。 第13章 天赋 吃个一两颗,身体靠着自身机能也能代谢掉。 可对于体型较小的动物来说,用铅汞炼制的金石丹足以致命。 可怜的小画眉被赵夜硬生生塞下一颗金石丹。 始皇目睹这一幕,眉头微挑,心中竟有些心疼 这丹药可是花了数月才炼成一瓶,送给赵夜一颗,没想到小孩心性,直接喂给了鸟儿。 当然,始皇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是他送给赵夜的东西,怎么处理由赵夜决定。 再说始皇也知道,赵夜一直很喜欢那只画眉鸟。孩子嘛,总是喜欢小动物,这再正常不过了。 “阿耶!小鸟吃了仙丹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了?”赵夜从笼中将画眉取出,放在掌心。 刚开始没什么异样,这也正常,毕竟消化与毒性发作都需要一点时间。 “阿耶,小画眉吃了仙丹会不会长得特别大,那样我就可以骑它飞上天啦!” 赵夜开心地捧着画眉鸟仰头望着始皇。 始皇看着赵夜那满脸天真,原本那一丝惋惜也消散殆尽。 只要孙子高兴就好,少了一颗回头再炼便是。 因为要回应赵夜的问题,始皇也没有急着服下金石丹。 他轻轻揉了揉赵夜头顶的小丸子,又逗弄了一下那只画眉鸟。 “画眉鸟终究长不大!”始皇帝轻笑一声说道。 “咦?吃了这药也不能长大吗?”赵夜睁大眼睛望着始皇帝。 “这哪里是什么仙丹!”始皇帝又是一笑。 那些方士倒也算有分寸,不敢直接把炼出的金石丹说成延年益寿、 长生不老的仙丹,只说是能提神醒脑、增强体力。 金石丹毒发缓慢,却容易上瘾,服食后确实精神一振。 在这样一个尚无化学概念的时代,要证明金石丹有害并不容易。 就在与始皇帝说话的空隙,画眉鸟完成了它的使命。 起初是小鸟忽然剧烈挣扎,赵夜的手背上也被它抓了几道痕。 那鸟儿晃晃悠悠地想要飞起,却扑腾几下便跌落在地,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 待赵夜跑过去捡起它时,画眉鸟早已没了气息。 “哎呀!小鸟不动了!” 赵夜蹲在地上,神情难过极了。 始皇帝立刻将赵夜护在身后,可还是迟了些,小家伙细嫩的皮肤已被抓出血痕。 “小笨蛋,让阿耶瞧瞧!”始皇帝上前托起赵夜的小手。 赵夜却不觉疼痛,只是伤心地望着始皇帝。 “阿耶,小画眉走了。” 始皇帝正要安抚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慢慢转向方才送来的那颗丹药。 “没事的,阿耶再给你寻一只更好的。” 始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那颗丹药紧握手中,随即轻轻揉了揉赵夜的头。 赵夜收起眼泪,望着始皇帝点点头。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从始皇帝的眼神变化中也能看出,对方已然察觉到这丹药的问题。 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他再多言了…… 不必向始皇帝解释金石丹的成分,也不必说明画眉鸟的死因。 毕竟,在这个时代,这些话讲不清。 好在眼下始皇帝对长生之事还未沉迷至深。 一来是因为赵夜的关系,始皇帝常与赵夜亲近; 再加上赵夜自带的天赋【亲和】,使得两人相处融洽,身心舒畅,自然身体康健、气色通透。 虽然扶苏仍然不成器,时不时还发邮件惹人生气,但始皇帝因为心里有了对赵夜的期望, 对继承人的担忧已经不那么强烈了。 赵夜其实并不是天才,但他拥有一颗成熟灵魂,学习小孩子的东西自然显得格外轻松, 这种表现让始皇帝坚信自己的小稚奴天赋异禀! 换一种说法,未来的接班人选择上,始皇帝多了一条路! 因此,始皇帝对长生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执着! 历史上,始皇帝之所以追求长生,主要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二是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所谓的长生,在那个时候更像是执念的表现! 要知道,当时吃丹药需要净身沐浴、焚香祈祷,一切过程都充满了神秘色彩。 最终还是要看始皇帝内心是否放不下这道坎! 对于长生的执念一旦过深,哪怕你讲再多道理也没有用。 小鸟、老鼠吃了丹药死了又怎么解释? 那是它们承受不了药力,动物本就没有灵性…… 这类事情在古代并不难解释,关键在于对方信不信。 说到底,这是一个以信念为依据的时代,一切判断都取决于始皇帝是否还执着于长生! 而正好,赵夜的到来悄然改变了这一切! 现在的历史看似仍在原有轨道前行,赵夜也尚未做出什么动作,但事实上,历史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因为赵夜的存在,始皇帝的身体有所好转,继承人问题也有了新的安排,对长生的渴望自然而然减弱了不少! 于是,始皇帝能更理性地看待这些事! 在原本的历史中,长生是始皇帝唯一的寄托,他怎能不信? 而如今的始皇帝面对类似问题时,更多依赖的是理性思考! 画眉鸟的死亡让始皇帝敏锐察觉到丹药的问题! “小稚奴回去玩好不好,阿耶要处理一些事情,办完了再找你!” 始皇帝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笑着摸了摸赵夜的头。 赵夜明白,始皇帝一定会采取行动,这是迟早的事! 始皇帝虽不喜欢随便杀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动杀心! 这种事牵涉到他的生命安全,不可能不管! 赵夜乖巧地点点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说:“那阿耶别忘了我的画眉!” “放心!”始皇帝轻轻捏了捏赵夜的脸颊,然后看向蒙毅! “让稚奴他们离开皇宫!” 蒙毅微微低头应命,始皇的目光缓缓落在赵高的身上! 赵夜、王离与王嫣由蒙毅亲自陪同送出宫门! “陛下,臣有罪!” 赵高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跪倒在地! 若论责任,此事其实并不完全牵涉赵高,他更像是被牵连的一方。 始皇想求长生之术本无可厚非! 赵高负责为始皇寻访炼丹之人 身为中车府令,他还亲自试服过丹药…… 他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的步骤都和典籍记载无异,为何最终炼出的却是毒丹! 赵高心中也是一阵发苦,这毒丹自己都尝了一口,岂不是已经中毒? 但这并不是重点,真正关键的是始皇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作为此事的负责人,未能防患于未然,自然难辞其咎! 始皇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赵高! 方才,他还亲手递给稚奴一颗毒丹! 幸好那孩子将丹药喂给了画眉鸟,并未入口!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14章 赵高 “这件事必须处理妥当!” 始皇语气沉稳,目光冷峻地望着赵高! 虽然赵夜没有吃下毒丹,但刚刚那一幕足以令政哥警觉! 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孩子! 始皇绝不容许赵夜有任何闪失! 赵高重重叩首,恭敬领命,又连拜数次才缓缓退下! 此时此刻,始皇威严逼人,赵高虽感委屈,却无力辩解…… 他确实未曾做错什么…… 偏偏灾祸就落在了他头上! 此番事件必然对他造成影响,即便眼下始皇未作追究,但日后他的中车府令之位恐怕难以保全! 这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所幸,赵高如今是胡亥的老师,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已与李斯、胡亥三人命运相连! 而始皇素来宠爱幼子胡亥,赵高只能暗自盘算,能否请十八公子胡亥与左丞相李斯为自己在始皇面前说些好话…… 说起喜爱二字,赵高眼神落在蒙毅带着赵夜离开的方向,心头泛起波澜。 若始皇对胡亥也能有这般偏爱便好了! 赵高始终想不明白,始皇为何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如此上心! 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而已,竟比亲生子孙还受宠! 今日之事便是明证! 身为王府收养的小孩,始皇竟然亲自下令,要从宫中安排人手确保他的饮食无虞! 这般宠爱,让人无法忽视! “莫非” 一个流浪孩童不该享有如此待遇! 赵高的心思开始不受控制地游走! 难不成是老来逢春? 只是如今始皇威严正盛,赵高不敢深究也不敢多言! 倘若这孩子真与始皇有血脉关联,那么公子胡亥,恐怕又将面临一个新的对手! 与此同时,蒙毅已将赵夜平安送回王府,方才离去。 “小稚奴,咱们去庄子里钓鱼玩吧!”王离笑嘻嘻地提议道。 王离与王嫣年纪不过十岁出头,懵懂无知,丝毫不知刚刚宫中发生的事情所带来的震动! 一个天真烂漫,一个只看脸行事,孩子们每日只想着玩耍。 赵夜自无不可 他本就无所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提升始皇对自己的好感! 其余事情都得往后排。 像精盐提纯、曲辕犁这类发明,还需等待恰当的时机提出…… 如同牛顿被苹果砸头悟出万有引力,看到水壶喷汽而想到蒸汽之力一般。 赵夜并不缺乏创造力,但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契机去解释。 奈何年幼经历有限,许多灵感尚未触发。而他又不愿用玄幻的方式去掩饰,因此迟迟未动。 外出游玩未必不是好事,说不定能遇到合适的情景,激发新的想法! 赵夜的身份,在这封建王朝之中已然处于顶端! 好处便是无需凡事亲为!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也会有人替他完善成形! 不必冒险编造梦中仙人指点那一套。 穿越一事让赵夜深知这世界的莫测! 但在古代涉及神秘之事并非明智之举! 汉武帝太子的结局就是前车之鉴! 你可以借神秘之力登台,他人亦可用同样手段将你拉下马。 “好,出发吧!”赵夜望着满脸期待的王离,点头答应。 多接触外面的世界总是有益,增加阅历之后,再推出些新奇玩意儿,也不会太过惊世骇俗。 赵夜年仅两岁,小孩子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与此同时 蒙毅将赵夜等三人送回府邸后,便返宫复命。 不过宫中显然出了状况,始皇心情不佳,没让蒙毅久留,准他先行离去。 “怎的今日这般早回?”蒙武见儿子归来,不由问道。 “宫中有变,陛下颇为震怒。”蒙毅轻叹一声,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告知父亲。 其实他对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向来敬而远之,这次风波虽起于意外,但能及时察觉问题,也未必是坏事。 “亏得发现得早,赵高此人阿谀奉承,险些害了陛下,死有余辜!” 蒙武须发皆白,重重拍了一下几案,面上满是愤慨。 “若不是公子远在陇西,我不愿惹事,否则定会上书弹劾!”他虽年迈,嗓音却依旧铿锵有力。 蒙毅默然不语。其实他早已上奏参过赵高,可惜无果。 这类事情终究要看皇帝的态度。可蒙武到底是有分量的老臣,若是出面,陛下多少也会重视几分。 “如今正值良机,正好除掉这奸佞之徒!”蒙武低声说道。 “谈何容易……”蒙毅嘴角微扬,略带苦涩。 “倘若王翦将军愿意出手,或许还有希望……” “王老匹夫怎会与我们联手?”蒙武满脸不悦。 当年二人曾有过节。同为名将,蒙武一直被王翦压制,心中不服,实属常情。 时至今日,彼此之间仍存芥蒂,谁也不服谁。 但他们都是胸怀大度之人,并未将恩怨牵连到下一代。事实上,蒙恬、蒙毅与王贲关系尚可。 “王翦明哲保身,自然不会插手。可在朝堂之上,有能力扳倒赵高的,唯有王老将军。”蒙毅淡淡一笑。 话音刚落,语气里透出明显的酸意。 “王翦?呵,不过是靠运气得势罢了!他会做这种事?” 蒙毅听闻父亲对王翦仍有敌意,忍不住摇头苦笑。 “陛下能一统天下,王老将军一人连破三国,功劳不可谓不大,怎能说是侥幸得志的小人?”蒙毅无奈地说道。 蒙武并不买账,心中依旧不快。 蒙家与王家皆是关中贵族之后。 只是二者之间有一处关键不同。 蒙家早在数百年前便效忠秦王室,十几代人忠心耿耿,世世代代承蒙皇恩。 王家则起伏不定,甚至曾有人参与叛乱。 到了王翦年轻之时,王家已然逐渐衰微。 那时的蒙武正值壮年,是蒙家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声望正盛。 从某种程度上说,蒙武不仅是王翦的战友,更是他的引路人。 两人结怨始于一扬战役。 彼时二人意见相左,王翦直言不讳地指出蒙武的不足,并最终赢得胜利。 两人原本尚算融洽的关系也自此破裂。 第15章 血脉 恰逢始皇胸怀大志,用人不拘一格。虽未亏待蒙武,对蒙家仍厚待有加,却更为倚重王翦。 王翦更成为大秦唯一一位彻侯。 历史上,四大名将之中唯王翦得以善终。 蒙家作为王室忠诚的鹰犬,蒙武对王室恭敬有加,勤勉尽责。 而王翦虽非草莽出身,但家族沉寂百年,行事风格在蒙武眼中总显得轻浮无度。 比如秦灭楚之战期间,王翦一边率军作战,一边向始皇写信索要美人和赏赐。 这类事情蒙武做不出来,也不会去做。在他看来,向君主讨巧求赏是极其失礼之举。 事实上,这不过是王翦保全自身的手段罢了。 其余三大名将皆已不得善终,王翦又岂能不忧心? 从蒙武的角度出发,旧怨未消,新恨又添,对王翦自然态度恶劣。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路上捡个孩子竟能得陛下欢心……”蒙武冷哼道。 “举止轻佻,我看这捡来的孩子怕也不是什么吉祥之人,你在陛下身边, 要多留心,莫让陛下心思被搅乱!”蒙武眉头紧锁。 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婴儿,蒙武其实早有上奏之意。 何等荒唐之事? 一个路边捡来的孩子,竟能频繁出入皇宫! 还可夜宿龙床? 这让皇家威严置于何地? 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王翦这个老家伙竟借此获得殊荣。 连家中两个小辈都能常入宫中嬉戏。 蒙毅听后只是笑了笑。 人年纪一大,脾气竟越来越像孩童了。 还指望我出面提醒?那也太高看我了。 不过蒙毅心里明白,父亲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如今嘴硬,多半也只是放不下颜面罢了。 人老了,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认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 总是找些理由搪塞,话里酸味十足! 从老爷子的角度来说,王翦简直是走了大运,跟始皇陛下一起捡了个孩子,还被始皇陛下如此宠爱! 老爷子嘴上不服气几句,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件事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难得的好事! 这孩子是谁? 那可是小公子啊!是长公子亲生的儿子! 王家后辈因为小公子而得到始皇召见,以后和王家的牵绊必然不浅! 这事情看似偶然,实则福气不小! 如今王家权势正盛,王翦本人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极为显赫。 但他向来懂得保全之道,从来不插手权力之争,更不参与储位之事。 以王家的实力,若不想卷入纷争,旁人也很难将他们拉进来。 如果王翦知道小公子的真实身份,依他的性子,绝不会答应收养。 让一个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去收养一位皇孙? 他肯定不会做这种事,一进局就难以脱身。 再者说,王翦是三朝元老、开国重臣,确实有拒绝的底气。 哪怕他当面拒绝,始皇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年纪这么大了,只想安稳度日,要是还不允许,那就太过分了。更何况陛下本就是个念旧之人。 结果王翦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接下了这个孩子。 对王翦而言是吃了亏,可对蒙家这些支持扶苏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虽说小公子的母亲身份有些微妙,扶苏的儿子也不止他一个。 严格来说,赵夜连嫡子都算不上,甚至都不能说是庶子,更像是个私生子。 可身份地位这东西,还不是由始皇来定? 不管怎么说,父子关系摆在那儿,谁都否认不了。 虽然中间有不少麻烦,但绕来绕去,王翦跟小公子有了牵连,也就等于是跟长公子搭上了线。 再进一步说,蒙家和王家的关系不也更近了一步吗? “爹!可不能这么说!” 蒙毅轻笑,微微摇头开口。 “这话要是被外人听见,还以为爹您对王老将军心存不满呢。” 蒙武闻言,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双眼圆睁。 “笑话!我竟会妒忌他?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运气好罢了!”他重重拍了下桌子。 “若非那老家伙撞了大运,恰好与陛下捡到那个婴儿”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气得不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蒙武心里清楚王翦打的什么主意。 王翦功成身退后,几乎不再过问朝中事务,明显是想低调行事,远离纷争。 偏偏赶上他和陛下一起找到了一个婴儿,陛下还对这孩子宠爱得过分。 结果弄得王家那两个小辈,竟能常常出入皇宫玩耍。 蒙武也盼着好运落在自己头上。 到了他这般年纪,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锐气,有心上进也力不从心。 王翦退下来也是为了给家族后代铺路。 可眼下倒好,王家的王贲已能独当一面领兵出征,连孙子王离都能频繁入宫面圣。 “你小声点。”蒙毅翻了个白眼。 蒙武和王翦多年不合,这在朝中早不是秘密。 两人斗了几十年,谁也不服谁,你损我一句,我还你一嘴。 蒙武说几句王翦坏话倒也算寻常,论资历二人本就相仿。 功劳上王翦虽高,但根基底蕴还是蒙武更胜一筹。 所以两人都奈何不了对方。 可如今情况不同。 蒙毅常伴君侧,深知始皇帝对那位小公子的喜爱程度。 蒙武骂王翦他管不了,但若牵扯到那位小公子,那就等于触碰天威了。 而且那小公子身份特殊,乃是公子扶苏之后。 若是不小心言语冲撞,岂不是等同于向朝廷发难? 蒙武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听了蒙毅的话,眉头微皱,露出一丝疑色。 “难道” 以他的身份地位,偶尔倚老卖老也没人敢说什么,就连始皇帝也不会与他计较。 可蒙毅这般谨慎提醒,其中缘由已不言自明。 “莫非那孩子是陛下的血脉?”蒙武神色复杂,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 扶苏曾公然顶撞始皇帝,被贬至陇西,这事满朝皆知。 而蒙家作为扶苏的坚定支持者,日子自然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朝堂风云变幻,虽未动摇蒙家根本,但扶苏一派已然元气大伤。 与此同时,李斯与赵高转而扶持胡亥,迅速崛起为一股新势力。 而他们二人,可不是讲情面的人。 自从这两人卷入夺嫡之争,行事便愈发肆无忌惮! 第16章 李斯 虽说始皇未必对他格外倚重,但他掌握实权,门生遍布朝野,已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外界对李斯评价褒贬不一,但自韩非子去世之后,随着大秦统一六国, 他的地位与手段已充分证明他是如今法家的核心人物。 眼下长公子扶苏的处境可谓步步维艰。 所幸在位的是始皇。 无论臣子多么强势,始皇依旧牢牢掌控全局。所谓斗争,都在始皇的一念之间。 倘若换作一个软弱的君主,扶苏与胡亥恐怕早已刀兵相见。 若此时再冒出一位受宠的皇子 局面就更加复杂了。 不再是两派对峙,而是三股势力鼎足而立。 若是这名弃婴真与王家有所牵连 “王翦那老家伙也要出手了吗?”蒙武手按案几,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虽嘴上不屑,但若真到了角力之时,他对王翦这个对手极为重视。 此人极善谋略,若介入其中,绝非好事。 蒙毅听父亲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父亲话中之意。 原来父亲也怀疑这孩子是陛下的私生子,才会有如此反应。 不过他并未觉得父亲反应过激,毕竟方才所言极易引发误会, 而如今正值扶苏失势之际,扶苏一派如履薄冰也是情理之中。 蒙家及孟西白三家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根基深厚,且始皇念旧。 然而扶苏的老师淳于越至今还在牢中仰望星空,儒门弟子更是不知遭了多少劫难,蒙武有忧患意识并不奇怪。 只是这一次,父亲显然误解了。 “爹,你想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爹你放心,这位来者并无恶意。虽然局势尚未明朗……但这孩子对公子只有益处。” “王家同样不会存有敌意。” 蒙毅不能说出真相,因始皇曾亲自叮嘱此事不得外传。 哪怕是在最私密的谈话中,哪怕是父子之间,他也决不敢违抗始皇的命令。 蒙武略微停顿,目光落在蒙毅身上。 蒙毅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 “是友非敌”到底作何解释?难道自己先前理解错了? 蒙武眉头紧锁。 “你一直跟随陛下左右,经历的事比我多,了解的内情也更深入。 我不问,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已经长大,该放手让你去做自己的决定。” 蒙武凝视着儿子,“但有一点必须牢记,我蒙家世代承蒙王室恩泽,绝不可违抗君命,更不能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 蒙毅既是亲生骨肉,在无外人的情况下,断不会故意含糊其辞。 面对父亲,却不愿把话说清楚,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既然如此,蒙武便不再追问。 “明白,爹,我心里有底。”蒙毅轻轻点头。 蒙家,连同孟西白三家氏族,与那群儒门弟子截然不同。 虽然表面看去,他们都站在扶苏这一边,可本质上却不尽相同。 孟西白三族与蒙家支持扶苏,是因为他是正统嫡长子。 在始皇尚未明示心意之时,他们始终坚定站在扶苏身后。他们忠于的是血脉,是正统,是整个秦国王室。 哪怕前路万劫不复,也不会改换门庭。 唯有秦王室本身的态度变化,才可能影响他们的立扬。 这也是后来胡亥与赵高为何必除蒙氏兄弟的原因之一。 蒙家兄弟手中握有兵权虽是因素之一,但真正关键在于,他们不会向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新君低头效忠。 蒙氏一族,历代皆以忠诚著称。 蒙恬、蒙毅二人最终也用生命为家族书写了最后的忠义篇章。 而淳于越为首的儒家一派及其门徒,则是出于政治考量才支持扶苏。 他们看重扶苏主张分封制,欣赏他性格温和...总之, 在扶苏身上寄托了许多期望,恰好扶苏又能满足这些期待,这才选择拥护。 一旦扶苏的政治方向发生改变,这些人便会立刻转向。 蒙家则不同,他们支持扶苏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扶苏是嫡长子,无可争议。 这一点不因扶苏的政见或性格而有所动摇。 至于小公子受宠一事,外界早有议论。当下长公子处境不利,众人尚能团结一致。 可若将来扶苏重返咸阳,小公子的身份一旦正式公开,扶苏阵营内部恐怕又会掀起新的风波。 说到底,这两派人马并非真正的同路人,只不过眼下暂时站在同一阵营罢了。 蒙家行事始终恪守为人臣子的本分,可其他人却各怀心思,各有算计! 这正是蒙武敢于与王翦正面冲突的根本所在! 蒙氏一族上上下下皆敢坦然说出一句,他们心中唯有忠诚,再无旁念! 那些儒门弟子对扶苏一脉的后人也多有安排之意,若将来小公子被纳入宗室, 更改姓氏列入族谱,必将引发新一轮暗流汹涌的争夺! 那绝非安稳之兆! 此时 赵夜随王离一同来到王家封地! 王翦所获封爵乃当今天下唯此一位的彻候! 秦制二十等爵,以彻候为最尊贵! 仅论封户,便达两千实封! 看似数目不多,但在大秦境内,已属空前绝后! 大秦重法轻礼,废除分封已久,故而对功臣封赏多为虚衔,极少实封! 而王翦所受封邑,却是实打实的两千户! 更关键的是,位于沃野千里的关中腹地! 紧邻咸阳,几乎整个下邺尽在其辖内! 在王家封地上,百姓缴纳赋税皆由王家直接收取! 虽无刑名之权与治民之位,但生杀予夺之实权,早已掌握在手! 说得直白些,便是土皇帝无疑! 王离此刻正站在池塘边,对着赵夜显摆炫耀! 他年仅十岁出头,正是喜好表现自己的年纪! 因赵夜待人真诚,毫无架子,很快便赢得了王家兄妹的好感! 只是王离极宠自家妹妹,自从她成了赵夜的小跟班之后,他就开始主动找机会在赵夜面前展示自己! 说实在的,有些幼稚可笑! 不过赵夜倒是很配合地做出一副惊叹不已的模样,连连点头称奇! “这可是实封之地!阿耶百年之后,全部都会归我继承!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 以后我送你一半!”王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周围的仆从听了,强忍笑意,差点没把嘴捂破! 赵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孝顺,满堂皆孝顺之人了!这一波属实是难以招架! 第17章 小主 王离得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这次面子挣足了! 赵夜并不觉得王离是个坏孩子,只不过有点傻气罢了。幸好王翦不在旁边,否则少不得要赏他几个最爱吃的栗子! “小主人,鱼竿已经准备好了!” 下人的到来打断了这扬“孝子”闹剧! 王离本就是孩童心性,转眼就把方才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小稚奴,我来教你钓鱼!” 气势十足,池水微微泛起涟漪!四周仆役列队站立,以防主子失足落水! 更有专人手持木桶、备好饵料,还有人在旁摇扇遮阳,伺候得周到至极! 背后的田地里,烈日之下,农夫一家正赶着老牛辛勤耕作。他们不时望向这边,眼神中透出几分羡慕。 鱼钩悄然入水…… 在一群仆从的陪伴下,王离与赵夜开始认真地垂钓。扬面朴素,并无过多讲究。 旁边,王嫣手执蒲扇,轻轻摇动。她坐在蒲团上,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夜。 如今的赵夜已然两岁。 两岁的孩子大多已渐渐脱去稚气,脸上的婴儿肥也慢慢褪去。 赵夜身形高大,比同龄孩童明显高出一截,看上去更像三四岁的模样。 眉形如弯弓,眼睛似珠玉,鼻梁挺拔,嘴唇红润柔美。 比起初生之时的娇憨可爱,现在的他少了几分圆润之感,却多了几分俊朗清逸。 便是街上的行人见了,也会忍不住夸一句“这小郎真好看”。 王嫣原本一直把赵夜当作可爱的弟弟来看待,如今却发现心里全是他小小的身影。 确实太出众了,这般俊秀之姿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实在难以抗拒。 钓鱼本是一扬耐心的较量。 偏偏赵夜天生缺乏耐心。 王离更是如此,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性尚未定型。 鱼漂才微微晃动几次,王离便急不可耐地提起鱼竿,可每次都空空如也。 几次三番下来,赵夜原本就稀薄的耐心也被耗尽。 这一回王离再次提竿,脸上已有怒意。鱼竿挥起时,竟不小心钩住了自己的衣襟! 王离慌忙拉扯鱼线,想要取下,一用力,“刺啦”一声,昂贵的衣物竟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糟了……阿耶知道了一定会打我的!”王离望着自己破烂的衣裳,满脸欲哭无泪。 赵夜挑眉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耕地的农人。 如今正值秦朝,曲辕犁尚未出现。 当时的耕作方式多采用“二牛抬杠”的形式。 两头牛间隔七八尺,中间横架一根木杠,后面连接犁辕。 一人牵牛前行,一人坐在木杠之上,双脚踩住犁身,控制犁铧深浅;另一人则在后方扶稳犁把。 如此操作,需两牛三人通力配合,方可完成耕地之事。 归根结底,皆因使用的是直辕犁,效率低下,工序繁杂。 直辕犁的形状呈直角,上下垂直。这种设计导致它入土不够深,而且在牛向前走动时容易跳出来。 因此必须有人站在后面用力压住犁,避免它脱离土地。 也正因为这种结构较为吃力,单头牛难以完成耕作,通常需要两头牛一起拉才行。 就像刚才划破王离衣裳的那个鱼钩一样! 如果鱼钩是直的,轻轻一碰就会滑落,就算用劲去划,也会因为挂不住而弯曲。 但弯钩不同,它可以牢牢勾住衣物,一旦受力便迅速撕裂布料。 要是不顺着钩子进入的方向取出,不管怎么扯都很难弄下来。 赵夜飞快地跑到正在耕地的农人身边,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他们如何操作,身边的随从急忙跟上。 农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扬面,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拱手行礼。 “你说,”赵夜一边咬着手指一边盯着王离,“他们在耕地时, 为什么那个人能站在犁上,而其他人要一个牵牛、一个扶犁?为什么只有他可以不动,还让牛拉着跑?” 王离可不是不懂农务的公子哥儿。 古代越是富贵人家,对子弟的教育越严格多样。 真正的大户人家,家学渊源,教导极严。 王离年纪虽小,却也懂得不少关于耕种的基本知识。 “那不是偷懒,”王离难得有机会展示自己,“我父亲说过, 这犁在耕田时会往上跳,必须有人踩着才不会蹦出来,才能顺利翻土,否则就前功尽弃。” “可为什么会跳出来?”赵夜仍旧一脸疑惑,“就像刚才那鱼钩钩住我的衣服, 你用力拉才会撕开,才能拿出来。那犁插在地里,不也是被泥土钩住了吗?” 王离一时语塞,挠了挠脑袋。 “犁又不是鱼钩。”他有点答不上来。 “鱼钩是弯的,犁却是直的,小傻瓜,不信你可以叫人把犁抬起来看看!”旁边的王嫣开口说道。 仆人们听后立刻与农户沟通,付了些银钱,请人将犁具抬起。 赵夜仍盯着犁看。 “那既然地和衣服一样,为什么不把犁做成像鱼钩那样呢?” 王离再次愣住。 毕竟他还年幼,知识有限。 赵夜其实只是借由王离兄妹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好奇罢了。 弯钩?那不就是曲辕犁嘛! 世界上绝大多数发现,往往只差最后那关键的一点突破! 就像牛顿被苹果砸中后思考出了万有引力,也像蒸汽机的灵感源自于观察水壶盖被蒸汽顶起! 大多数人通常只是看个热闹,不会去探究现象背后的原因! 第一个被苹果砸到脑袋的人一定不是牛顿! 在牛顿之前,人们可能只会抱怨几句晦气、不吉利的话! 可偏偏牛顿愿意停下来思考! 同样,衣服被鱼钩划破的事情,王离也不是第一个遇到! 赵夜也不会是第一个看到这种情形的人! 但王离和王嫣尚且年幼,自然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一旁的老仆却猛然间豁然开朗! 两头牛并排拉犁的不便已经存在了多久?恐怕不下数百年! 这种费力又效率低下的耕作方式,要等到唐宋时期才逐渐被曲辕犁取代! 而这一次,赵夜提前设想出了一种类似鱼钩形状的犁地工具! 一名仆人怔住了,仿佛灵光一闪! “对啊!要是做成鱼钩的形状不就可以了?” 王离一愣,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小仆从! “你说的真的可行吗?”王离带着一丝惊讶问道! 那个仆人年纪将近四十,生活经验丰富,对于日常事务也有自己的理解体系。 经过思索之后,他觉得这个想法十有八九能成! “那就赶紧试试!”王离兴致勃勃地对下人说道! 小孩子天生就充满尝试的勇气,许多孩子都有过拆东西的经历! 这正是人类探索世界的一种本能表现! 只不过多数小孩拆了家,换来的不是夸奖,而是几记响亮的巴掌! 但王家条件优渥,王离想要尝试什么新奇的事,几乎都能立刻实现! 第18章 器物 王离本身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驱动他的不过是单纯的好奇心罢了! 可他身份特殊,哪怕是一件小事,下人们也会当成大事来办!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几位匠人已经被召集了过来! 王家受封两千户,家中自有匠人负责打造日常器物。 这还只是在大秦废除分封之后的情形! 若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但凡有些爵位和封地的贵族,几乎都能在自家势力范围内实现粮食与手工业自给自足。 “快快快!把这个犁,给我改造成鱼钩的样子!”王离正在指挥匠人们干活。 赵夜则站在后方,静静看着王离忙碌。 对如今的赵夜而言,他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功劳。 在始皇帝一统天下、乾纲独断的时代,比起功劳,更重要的是始皇的信任与喜爱。 汉武帝曾带年仅五岁的霍去病之弟登泰山封禅,这是连亲生儿子都未曾享有的殊荣。 十岁左右的霍光那时又有何功劳? 从心底来说,赵夜是希望尽己所能,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好一些。 但从内心深处,他并不想显得太过与众不同。 因为他本就不需要那样做。 他拥有极高的始皇信任度,无需表现得过于耀眼。 若是因此引起始皇疑虑,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许多事情都需要等待恰当的时机。 婴儿的身份给了他诸多便利。他可以用成年人的思维不断赢得始皇的喜爱,满足始皇的情感需求。 他甚至能做到像玩游戏一般,让始皇在他这里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 然而婴儿的身份也限制了他的经验积累。 很多事对于一个婴儿来说根本无法解释。 就像钓鱼这件事,恰巧鱼钩划破了王离的衣服。 赵夜便顺势将鱼钩与犁联系起来,提出想法。 这是一次合情合理的偶然。 一个人走在路上被车撞,虽小概率却属正常意外; 而一个人坐飞机时被车撞,则是近乎不可能发生的荒诞事件。 两者之间的差异极大。 赵夜可以带给始皇惊喜,但也必须掌握分寸,不让这种惊喜变成不可控的风险。 换句话说,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必须控制在始皇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面对的是始皇! 若换作一个昏庸的君主,赵夜随意发挥也不打紧。 可这是大秦,始皇的好恶决定一切。 在这个前提下,任何功绩与声望都无法与始皇的喜恶相比。 其他朝代里,你可以靠名声与功劳累积到足以影响朝廷的地步,甚至逼迫皇权做出妥协。 例如那位穿越界的先驱者——王莽,便是如此上位。 倘若把王莽放到秦朝,他当然还能继续经营名声。 但刷声望没有任何意义。纵然他能获得天下皆知的名气,只要始皇帝不悦,一剑诛之,无人敢为他出声! 因为这个时代,只属于始皇帝一人! 而王莽所处的年月,则是世家门阀的天下! 在那样的时代,唯有一人可制定规则,甚至可以说,他本人就是规则本身! 那人便是始皇帝! 匠人们接到了王离近乎任性的命令 形似鱼钩的犁? 虽觉荒唐,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那是封建社会,即便后世所谓现代,也不过是谁有钱谁就是大爷! 只要银钱到位,连手持蓝火加特林的观音都能给你雕出来! 此时王家的权势便如是! 王离不过十来岁孩童的一个要求,一群匠人仍得全力以赴对待! 曲辕犁与直辕犁,本质上都只是犁! 这种农具的技术门槛并不高! 而王家供养的匠人个个技艺娴熟,在接到指令之后,立刻动手开工! 彼此协作之下,大约一个时辰多些,一件全新的曲辕犁便已完成! 当然,这犁与后世真正成熟的曲辕犁仍有不小差距,仅算初样! 但从直变曲的这一改动虽小,却是农业进步中的关键一步! 最重要的那一步已然迈出,后续改进反倒轻松许多! “快试试看!快试试看!”王离见曲辕犁完工,兴奋地拍手叫好! 几名仆从与农户沟通一番,农户面露迟疑! 他们虽依附于王家封地生存,本无拒绝之权,但农田乃其命根,一次小小的试验对他们而言,不亚于动刀剜心! 然而王家仆从一向谨守规矩,不敢放肆。王翦为人谨慎自保,对家中下人管束极严! 几经劝说并谈妥补偿后,农户拿着几枚铜钱,默默站到一旁! 只要有报酬,哪怕是最珍视的土地也可暂借一试! 几名仆从在王离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将新犁装好! 事实上,此刻的改变仅仅是将犁辕由直改曲,呈鱼钩状! 至于犁的整体形态和大小,并未有大变动! 赵夜清楚,曲辕犁因省力且易操控,只需两人一牛便可操作。 又因吃土更深,不易跳出地面,因此整体结构也能更轻便小巧。 下人熟练地牵好缰绳,将新犁套上,准备下田试验! 这次无人站在犁上压重。 奇妙的事情出现了。 即便无人施压,牛在前行时,犁也没有脱离土壤。 这犁形似鱼钩,翻土时比直犁轻松许多。两头牛走得格外轻松自如。 对牛而言,减轻的不只是犁上站着的百余斤人体重量。 就连耕地时的阻力也大幅下降。 “神了!神了!” 一名下人激动地拍手叫好。 “恭喜小主人!”几名下人围住王离,纷纷道贺讨赏。 他们虽不懂得,从直辕犁到曲辕犁的转变意味着什么,也不知这是一项足以载入史册的创举。 但他们明白,作为亲历者,必会获得奖赏。 赵夜也在一旁鼓掌欢呼,神情如孩童般喜悦,毫无违和。 王离衣衫破损,双手叉腰,神情得意非凡。 “这犁真好!太省劲了!看这牛的状态,估计一头就能拉动!”一旁的老农开口说道。 下人终归不如老农懂行,后者与牛相伴多年,一眼便看出改动带来的变化。 百姓一向珍视耕牛,视其为忠实伙伴。 第19章 犁地 不少清贫农户家中,牛就如家人一般被善待。 有时宁愿自己少吃些,也要保证牛吃饱。 人饿一点还能撑得住,牛若乏力,土地便无法翻耕。 没了粮食,一家人都难以生存。 老农笑着接过缰绳,解开一头牛,招呼儿子一起试用单牛犁地。 果不其然,刚才还在悠闲漫步的牛,此刻已投入繁重劳作之中。 “成了!成啦!一头牛照样能犁地!”老农满脸笑容。 他细细盘算:家中五口人,养了两头牛。 过去用二牛抬杠的方式,效率不高,资源也难充分利用。 如今一人一牛即可犁地,两头牛加上四人合力,农忙时间至少节省一半。 人力有了余裕,也能轮换让牛休息,不必像从前那般,用不了几天就得停歇,生怕累坏了牛,导致它罢工不干。 “这物件真有那么厉害?”王离年仅十岁,尚不明白曲辕犁对一个农户家庭有多重要。 对这样的家庭而言,劳作时间减少一半,意味着能腾出更多精力去从事副业,或耕种更广的土地。 原本勉强够吃的收成会逐渐有盈余,积攒几年后,过年时便能吃上肉了。 再坚持十几年,便能供养更多的家人。 虽说这对庞大的王氏家族来说微不足道,但却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底层百姓最朴实的愿望。 努力干活,多挣一点,然后存起来。 再多生几个孩子,家族兴旺。 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活,最低的期望是活下去,最高的愿望不过是能吃得起肉、穿得起新衣。 所以 这东西岂止是厉害! 对一个以农耕为生的家庭来说,它就是改变命运的宝贝。 “好!真是太好了!”老农虽然没读过书,却也忍不住连连称赞,还时不时伸手抚摸,眼里满是光芒。 “好!那就送你了!”王离双手叉腰,神气十足地说道。 老农一怔,随即连忙行礼致谢。 王离年纪虽小,但也正容易沉浸在别人的感激与敬佩之中,当下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可事情刚过去不久,一阵冷风吹来,破衣服随风晃荡,凉意从腿间直窜心窝,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哎,你过来一下!”王离招手叫人。 “你说我把这个献给阿耶,他会不会就不计较我把衣服弄破的事了?” 聪明劲儿又回来了,他开始盘算如何躲过爷爷那一顿家法。 “这……小人不敢确定。但这犁确实有用,或许主人会因此赏赐小主人。” 王离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 “要是这是我发明的就好了。” “小稚奴,等下阿耶要打我的时候,你得替我说几句好话。我是看你太闷,才带你出来钓鱼的。” 他倒没有想过将赵夜的功劳占为己有。 只是有些懊恼,如果这主意是自己想出来的,今天回家就不用挨打了。 赵夜听了,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王离确实有点傻乎乎的,没人明白这样一个人,后来怎么就成了上将军。 赵夜在众人面前总是表现得从容不迫,可王离一出现,便轻易拆穿了他的伪装。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孝子! 满面愁容的王离,领着赵夜与王嫣一路回到了王家。 “小稚奴,你一定要帮我说几句好话,不然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小妹你也得替我求情!”王离边走边对二人嘱咐道。 神情中透出深深的担忧与落寞。 小小年纪的王离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他不过是不想吃那最爱吃的大嘴八罢了! “阿耶!” 刚进门,王嫣便把哥哥的话抛诸脑后,一眼瞧见王翦便飞奔过去。王翦顺势将她抱起,目光随即落在赵夜身上。 “小稚奴,来跟阿耶说说,今天去哪儿玩了?” 转眼间,赵夜在王家住下也将近一年。 虽说赵夜时常被始皇召入宫中逗留,但实事求是地说,因为住在王家,他与王翦相处的时间反倒更多一些。 再加上赵夜自身天赋异禀,让王翦对他格外亲近。 算上之前随行巡游的日子,这两年时间里,他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 心情也随之轻松许多。 最重要的是 这孩子太讨始皇欢心了。 早在外出巡游时,王翦就知道始皇喜欢赵夜。但他当初决定收养赵夜,并无任何功利之心。 那时之所以想带他回来,一是因赵夜孤苦伶仃、令人怜惜,二是这个孩子天性惹人喜爱。 巡游途中本就规矩不多,始皇喜欢带着赵夜玩耍,甚至一同歇息也说得过去。 而王翦当时并未因此多想。以王家的地位来说,根本不需要通过一个婴孩去博取皇帝的好感。 但回到咸阳之后,赵夜却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意外。 原以为回了都城,始皇即便再喜欢这孩子,也会顾及威严而减少见面。 没想到,他对赵夜的宠爱不仅未减,反而愈发频繁。 连带着王家的孩子也跟着沾光不少。 王离和王嫣作为赵夜的玩伴,几次一同被召入宫中嬉戏。 这可是实实在在借了赵夜的光。 王翦地位再高,也不能随意进出皇宫。 而始皇竟能为一个小孩子做到这般地步,可见赵夜在他心中的分量远非常人所能比。 如今王翦已功成名就,天下安定。 尤其是始皇上次巡游归来后,风波渐渐平息,年岁渐长,进取之心早已淡了许多。 但对于子孙后代、家族未来,他始终满怀期许。 像他这样的人,到了这个年纪,真正牵挂的也就只剩下家族和后辈了。 王离年纪尚小,不过十岁上下,竟能常随赵夜进宫玩耍,这份殊荣实在罕见! 这让王翦望向赵夜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 起初只是想着随便收养个孩子罢了! 谁曾想,反倒是王家沾了这孩子的光! 王离能自由进出皇宫,虽说没得什么爵位与金银赏赐, 可单凭这份旁人难以企及的荣耀,便已足够让人眼红。 王翦轻揉着赵夜的脑袋,眼神中透出几分感慨。 “长得真快啊!” 随后才将视线转向自己亲孙子身上。 只见王离低着头,怯生生地站在原地。 微风拂过,衣角飘起,露出一双光溜溜的大腿。 王翦顿时瞪大了眼睛,神情惊愕。 第20章 鱼钩 王离挠挠头,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慢吞吞地挪过去。 “快点!” 王翦一声呵斥,声音陡然拔高,吓得王离一激灵,赶紧加快脚步站到跟前。 “阿耶别打我!”王离语气强硬,可话里却满是怂意。 “听我说阿耶!”他一边拽着破烂的衣角,一边扭捏着身子。 “这衣服是被鱼钩挂烂的!” “阿耶先别动手,我还没讲完!” “小稚奴造了个好东西!”说完,他转头看向赵夜和王嫣。 不等两人回应,王翦已一个巴掌拍在王离屁股上。 小树不修不成材! 一顿收拾过后,王翦看着王离觉得顺眼多了。 “去换件新衣裳!”王翦冷冷道。 王离如释重负,撒腿就跑。 鱼钩 王翦这才展露笑意,一把抱起赵夜:“小稚奴,告诉阿耶,你做了什么好东西?” “犁。”赵夜含糊地说。 “什么梨?”王翦怔住。 “阿耶,是耕地用的犁呀!小稚奴造了个新的犁!”王嫣在一旁兴奋地插嘴。 可因年纪尚小,说不太清楚,王翦问了几句,依旧一头雾水。 赵夜更是口齿不清,既然王嫣都讲不明白,他又何必费力说清楚? 王翦见问不出什么,便召来了随赵夜等人同行的仆从。 仆从恭敬地行礼后,将一路上的细节一五一十地禀报清楚。 “真的一头牛加两个人就能用了?”王翦略显惊讶,看着仆从问道。 仆从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敢欺瞒大人。” 王翦摸着自己的胡须,眼神渐渐深沉。 “把那犁拿来让老夫瞧瞧。”他略微思索后说道。 “罢了,既然已经送人,那就不要再讨回来,让府上的工匠再造一幅便是。” 仆从刚欲退下,又被王翦招手唤回。 仆从领命而去。 王翦这才带着几分异样的目光望向赵夜。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大致清楚。 那曲辕犁确实是赵夜所构思出来的东西。 更确切地说,它诞生于一句话。而这句话的缘起,竟只是因为王离的衣服被鱼钩划破了而已。 如果仆从所言属实,这个灵感来源于鱼钩的农具,恐怕是个不得了的发明。 以往耕作多为二牛三人配合,还需轮换歇息,否则牲畜会疲惫不堪。 可眼下,这由赵夜无意中启发的新式犁,只需一人一牛便可完成,效率丝毫不减。 这是何等惊人的变化? 这意味着耕种效率几乎提升了一倍有余。 站在王翦的角度,这件农具的意义自然远不止是提高劳作便利那么简单。 倘若能将此物普及到整个关中,乃至天下各地,将会节省多少人力,腾出多少时间? 再换个角度看,哪怕仅在王家田庄内使用,也能大幅削减成本与消耗。 推广范围越大,其价值就越不可估量。 王翦当然不会想着独占此物以谋私利。他的眼界不至于如此狭窄。这般惠及万民之器,理应呈献给始皇陛下。 “你这孩子,总能在不经意间带来惊喜。”王翦望着赵夜,语带赞许。 赵夜的表现虽令人诧异,却也合情合理。 他不过是随口说出一个想法,谁料想竟能引发如此深远的变化。 正是这样一句看似随意的话,或许将改写延续数百年的传统农耕方式。 “这孩子,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王翦低声感叹。 这些年来,他也算是亲眼看着赵夜一点点长大。 这孩子从小性格稳重,从不哭闹。 唯一一次情绪失控,还是因为听闻始皇陛下病倒。 才一岁半便开始识字。 如今已能通晓上千秦文,天资可见一斑。 虽说未必空前绝后,但也堪称难得一见。 好在赵夜为人低调,言行举止皆在常理之中,并未让人觉得太过异常。 王翦恐怕会忍不住惊呼,难道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赵夜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以来展现出的聪慧,在王翦看来,已经合理到难以解释! 可一想到自家孙子王离,王翦又不由自主地扶住额头。 同样是孩子啊! 王离用鱼钩划破了衣裳,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不被责罚。 而赵夜年仅两岁,一句话就点中要害! 那道理简单得让人不可思议! 衣服被鱼钩勾破的绝非王离一人,看到这一幕的也不止赵夜一个。 偏偏是一个孩童的无心之语,道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把犁做成鱼钩的样子呢?” 王离抱着怀中的赵夜,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唯有童心未泯,心思纯净如玉之人,才能捕捉到这最容易被忽视的关键吧。 王离担心挨打,大人觉得可惜或晦气。 只有这个小小稚童,一眼看穿其中奥妙。 一个再简单不过、却被所有人忽略的道理! “老爷!中车府令求见!” 正当王翦沉浸在对赵夜的喜爱中时,下人前来禀报。 “赵高?”王翦眉头微皱。 赵高身为中车府令,是始皇身边的近臣。 可他为人名声不佳,平日里阿谀奉承,还曾因贪腐之事被蒙毅弹劾过。 王翦性情耿直,素来不喜这类人物。 虽说不像蒙毅那样看不惯便直接上奏参劾,但他也从不愿掺和这类是非。 与赵高虽无冲突,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陛下下令,从宫中挑选侍者服侍彻侯,请王老将军过目。”赵高面带笑容地说道。 被王翦抱在怀里的赵夜微微挑眉。 赵高的面相真是堂堂仪表,若不是熟知他的过往,谁能想到此人日后竟会断送大秦江山。 不过赵夜并不担心。 先前因丹药之事,赵高怕是要受到始皇责罚,能不能保住中车府令的位置都成问题。 赵高怔了一下。他尚不知晓宫中发生的事,只当是始皇对赵夜格外喜爱,也就没深想。 待接收了始皇特派、专责赵夜饮食安全的侍从后,便准备送客。 对于赵高,王翦本就不愿与之多有瓜葛。 “既如此,人已送到,在下便告辞。”赵高也无意与王翦寒暄。 他眼下正因毒丹之事焦头烂额,后续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责罚。 他自己也得着手处理一些事,譬如那些坑害了自己的方士。 赵高没有久留,王翦也不打算相送。他不愿与赵高有任何牵连。 赵高行礼退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王翦怀中的赵夜。 “真会是这样吗?”赵高摇了摇头。 第21章 奸佞之人 这孩子现由王翦收养,而王翦虽已功成身退,却依旧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李斯或许还能与王翦抗衡一二,但他这种近臣,若被王翦出手针对,恐怕轻易就会倒台。 王翦望着赵高离去的背影,神色略显疑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家伙心里藏着什么想法。 “你这小家伙,又在宫里闹出什么事?动静这么大。”王翦轻轻点了点赵夜的鼻尖。 好家伙,竟然直接派人来负责他的饮食和安危。 他王翦都没有这般待遇。 “仙丹!小鸟吃了仙丹死了……”赵夜一脸不高兴地说。 王翦若有所思。 如他所记不错,赵高曾替陛下召集方士炼制丹药。 这事刚发生不久,虽然尚未弄清细节,但从赵高的神情来看,恐怕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奸佞之人!”王翦皱起眉头。 赵高的名声一向不佳,只因其办事称职,才被始皇继续任用。 之前蒙毅曾上书请求赐死赵高,竟无人反对,可见此人品行与口碑如何。 王翦虽未详知内情,但无妨,过会儿家中匠人完成曲辕犁,他还要进宫一趟。 届时向始皇问个明白便是。 这孩子太小,说话都还说不清楚。 “这小家伙。” 王翦轻抚赵夜的脑袋。 何其幸运,竟能被始皇所拾回,并受如此厚恩? 若非当年与始皇一同发现赵夜,他甚至会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始皇的亲生骨肉。 不过细想,哪怕是亲儿子,始皇也未曾如此宠溺过。 王翦轻抚着下巴上的白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怀里抱着赵夜,考校他认字的本领…… 一个多时辰悄然流逝…… 眼前出现了一件全新的曲辕犁,被人送到了王翦面前! 实在太简单了…… 相比起直辕犁,曲辕犁只是将辕杆改成了弯曲的设计…… 以至于王翦一时间难以相信,如此简单的改动竟能带来效率的巨大提升! 不过当亲自试验过后,王翦便信了……望着熟睡中的赵夜,眼神里透出几分古怪! 不是因为他惊讶于赵夜的聪慧过人! 而是因为这个改动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得令人咋舌!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在过去几百年间,竟只有赵夜一个人想到! “你这孩子……可真是咱家的小福星!” 这项改进的技术门槛低得像是凭运气中了奖! 这小家伙的运气,是真的好! 王翦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摸了摸下巴! 不对劲……似乎从遇见这孩子开始,自己的运气就一直不错! 就连以前让人头疼的孙子,如今也能常去宫中玩耍,深得喜爱! 这孩子,确实是王家的福星无疑! “走啦!小稚奴,阿耶带你进宫去!”王翦笑着抱起赵夜。 身旁仆人抬着新制的曲辕犁,王翦抱着赵夜又一次踏上入宫之路。 一路前行…… 赵夜因上午刚在宫中逗留,午后又跟着王离到处奔跑, 此刻被王翦抱着,身子随步伐轻轻摇晃,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抵达宫中时,赵夜早已沉睡,嘴角还挂着口水。 “先把他放下吧!”王翦轻声道。 政哥见状,接过赵夜,小心翼翼地将他安放在自己午休用的榻上。 王翦微微动了动胡须。 赵夜时常被始皇帝留在宫中之事,王翦早已知晓。 那位陛下几乎每次召见赵夜,都会顺便叫上王离与王嫣。 几个半大的孩子,一玩就是整天。 待到傍晚,王离与王嫣各自回府,赵夜却总不见踪影。 问起来,总是说被始皇帝留下陪着睡觉了。 此刻,看着始皇帝为赵夜细心盖好被子的模样,王翦心中又是惊叹又是感慨。 这份宠爱,简直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即便他已见过多次,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横扫六合、统一天下的霸主,在面对一个孩童时竟能如此温和! 王翦追随始皇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即便是最受始皇宠爱的十八公子胡亥,也未曾享受过这等待遇! “出去说!”政哥轻轻抬手,生怕声音惊扰了正在安睡的赵夜。 王翦点头,随他缓步走向偏房。 “老将军今日为何有空入宫?”始皇开口问道。 王翦一向少进宫门,身为彻候,军中元老,若非始皇亲自召见,每一次入宫都会引发诸多猜测。 到了这个年纪与地位,更愿意低调行事,因此除了特别召见,王翦极少主动进宫。 “是稚奴做了件新奇之物,特意送进宫来,现下已送到宫门外。”王翦微笑着答道。 “哦?”一提到自己钟爱的孙儿,始皇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意。 “传进来!”始皇随即唤人带话。 皇宫之中规矩森严,即便如王翦者也不能例外。寻常物件要入宫, 至少经过数道检查关卡,若无始皇特许,皆需经过层层筛选方可呈上。 至于进献之物,除非特别交代,否则都得按流程走完繁琐手续,待始皇想起才会被呈到面前。 不过…… 赵夜是个例外…… 王离和王嫣每次入宫,都要经历重重查验。 可赵夜却不一样,有始皇亲口允诺,出入自由,无人敢拦。 换句话说,只要赵夜愿意,他可以骑着骏马、佩刀背戟在宫中纵横奔跑。 王离与王嫣年幼,尚不懂其中意味,赵夜本人也不明所以。 但对王翦这样久经世事的老臣来说,却看得分明——始皇对赵夜的宠溺,早已超乎寻常。 说实话,王翦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中暗想。 哪怕是他自己,对这个孩子也是满心怜爱。 那孩子的性情太过讨喜,讨喜到足以让人忘却身份与出身的距离。 不久之后,几名宫廷侍卫抬着一架崭新的农具走了进来——正是新制的曲辕犁。 “这就是稚奴做的犁?”始皇看着眼前的农具,满脸好奇。 相比起传统的直辕犁,这架曲辕犁在外形上明显不同。 就在刚才,王翦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清楚,并详细说明了曲辕犁相较旧犁的巨大优势。 “正是!”王翦微微颔首。 “真的一人二牛就能耕地?”始皇低头凝视着眼前的曲辕犁,眼中透出欣喜。 他并非因这犁本身感到惊奇,而是因为赵夜再次带来了让他心动的创造。 “臣临行前亲自试过,确实如此。”王翦微微一笑。 第22章 政哥 “来人!出发!去试试这犁!” 当然不能在铺满石板的宫殿院子里演示耕作。 宫中也无耕牛,需从苑林调来……谁会把牛养在皇宫呢? “照顾好小稚奴。”始皇轻声吩咐,身旁侍女立刻应命。 王翦注意到,平日里总在始皇身边的赵高竟不在扬。 看来先前宫中发生之事对赵高打击不小。虽尚无正式罢免程序,但从目前情形看,赵高已在赵夜手中吃了大亏。 而始皇因丹药导致的情绪低落,也因这次意外惊喜缓和了不少。 看着眼前的曲辕犁,脸上难掩喜悦。 若真如所说,仅用一牛二人便能高效耕作,那此物意义非凡! 试用曲辕犁的扬面很快在始皇面前展开。 依照王翦所言,仅出动一人一牛就开始了耕作演示。 果然,曲辕犁运作顺畅。 少了一人一牛之后,效率并未降低,翻土更加稳定有力。 始皇露出一抹笑意。 “很好。” 这是今日难得的喜事。 “有此物,百姓劳作当省力不少!”始皇低声感叹。 “正是……若推广天下,功德无量。小稚奴眼光独到啊!”王翦亦是微笑。 “这般简单之法,不过将直辕改弯,怎就无人想到,唯独小稚奴先行一步?”王翦不禁摇头。 人与人的差距,竟可至此。 明明道理简明易懂,却唯有孩童最先察觉。 始皇闻言也轻轻点头。 是啊…… 或许这就是命运。 或许,这就是天意。 河边饮马时,那名叫小稚奴的孩子顺流而下,竟冲着自己露出笑意! 今日小稚奴将丹药喂给画眉鸟,未曾想竟从中识破了丹药藏毒的秘密! 王离的衣衫被鱼钩划破,却因此激发了小稚奴的灵感,造出了曲辕犁! “这孩子确实不一般,年纪小小便聪慧伶俐,讨人喜爱!”政哥脸上浮现笑意。 “是啊,老臣收养他,真是天大的福分。这孩子就是我的小福星。” “家中后辈能常得陛下召见,这本身就是难得的恩宠。” 王翦年岁已高,地位尊崇,与始皇言语之间偶尔轻松几句,也无伤大雅。 始皇并不反感这样的气氛,反倒乐于接受。 至于权谋之术? 始皇从不拘泥于此,一切皆凭自身心意行事。 王翦为人机敏通达,孙子政哥对他的印象自然不差。 相较之下,李斯更像是一个工具,而在与政哥相处时,王翦显得更为从容自在。 “哈哈……老将军过奖了。以您的功勋,若想入宫,直接前来便是……何必借小稚奴引路?”政哥摆了摆手。 说到底…… 孩子终究是孩子……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源自日积月累的情感,一见钟情只是极少数情况。 王离与王嫣这两个孩子,因赵夜的缘故常被始皇召见,也在始皇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王嫣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容貌秀丽,懂事而不调皮,总能让始皇会心一笑。 王离呢?表面看去憨头憨脑,其实骨子里也是如此。手脚笨拙,常常惹人发笑,但为人却懂进退、知分寸。 虽说时常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差错,却不失分寸,因此始皇对他的评价也不低。 只不过有一点让人略感担忧——他是否真能继承王翦的军事才能? 可话说回来,王离和王嫣能在始皇心中留下印象,何尝不是因为对赵夜的偏爱? 除了一些娇惯成性的孩子外,大多数孩童其实都挺招人喜欢。 像王离、王嫣这样乖巧的孩子,虽不算多如牛毛,但也并非罕见。 只是他们却没有同样的机会,在始皇面前频繁露脸。 能随意出入大禁,常被召见,甚至进出皇宫都已是熟门熟路。 连王翦都不曾拥有这般待遇。 所以王翦称赵夜是王家的福星,并不夸张。 可转念一想…… 这孩子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幸运之星? 始皇望着眼前的曲辕犁,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微笑。 时间过得真快…… 两年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 还记得最初遇见这孩子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食不知味,常常几天合吃一顿饭。 也是因为有了他在身边,心情渐渐开朗,饮食变得规律,作息也开始正常。身体状况也随之好转了许多! 后来有一次生了病,那小家伙竟难得地流露出难过之情。那是始皇帝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从那一刻起,赵夜就已经悄悄走进了始皇帝的心里。 人非草木,岂会无动于衷? 他曾不止一次感叹,这个孩子太贴心了,贴心到让他希望他是亲孙子。 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孩子果真是自己的血脉! 随着相处日久,越发喜欢这小家伙。政哥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连带着身子也比以前强了不少。 就连出巡归来,御医夏无且在为他诊查之后都连连称奇。 而今天若不是他,恐怕那颗毒丹已经入腹。命途几何,真不好说。 那种丹药是慢性毒物,经夏无且反复检验,确认其中含有剧毒。 单次服用不会察觉异样,若是长期服食,后果不堪设想。 而发现此事,只是因小稚奴将丹药喂了一只画眉鸟。才让真相大白。 再看今天的曲辕犁事件也是一样。 如今天下刚刚安定,六国百姓尚未来得及真正归附。 贵族方面自然不用多言,自削平各国权贵之后,六国残余势力对始皇帝恨之入骨。 政哥对此心知肚明,也不以为意。 可普通百姓与大秦之间,真的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未必如此。 寻常人所求并不多,家国情怀远不如一顿热饭来得实在。 此时由大秦推广曲辕犁,惠及天下百姓,无疑能够带来深远积极的影响。 要说仅仅一个农具就能令六国百姓归心,听起来未免有些夸张。 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些隔阂,为日后民心所向打下一个好基础。 “老将军误会了!小稚奴不是灾星,他是朕的福星啊!” 对于王翦而言,他是福星;对于始皇帝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仿佛从他出现以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第23章 残余 可是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相较于昔日寄予厚望的扶苏公开违逆己意, 相较于两载前身体骤然衰败带来的冲击, 相较于过往心怀宏图却无合适继承人的遗憾与对健康的忧虑, 如今嬴政的心境已然趋于宁静。 赵夜仿佛未曾主动作为,实则一切悄然更易。 始皇的身体日渐康健,对长生不死的执着不再如从前那般偏执。 孙儿赵夜聪慧机敏,也让这位帝王对大秦千秋万世的根基愈发抱有信心。 这些变化皆因稚奴的到来而起,嬴政心知肚明。 凝视眼前这架曲辕犁,回忆两年前自木桶中将小童拥入怀中的那一幕笑意…… 一切恍若昨日重现。 曲辕犁对于以农业立国的时代意义非凡。 效率的提升使得百姓能有余力投身手工业等其他生计,从而改善生活。 由大秦朝廷亲自向天下推广此物,也释放出安抚六国遗民的善意信号。 诸夏百姓素来务实,除去极少数被忠义蒙蔽之人外,多数历经困苦的六国民众,对政权更迭并无想象中那般抗拒。 确认了曲辕犁的实用性后,该农具正式交由将作少府筹备制造。 在此期间,工匠们又对其进行了细致改良。 相比直辕犁,曲辕犁入土更深且更为省力,故工匠将其整体尺寸适度缩减。 进一步减轻重量的同时,加装了一个便于播种的漏斗装置。 并新增了一枚犁钩,以增强翻土效果。 此时的曲辕犁,已与赵夜记忆中的样式几无差别。 轻便灵活、操作简易,成为新一代农耕利器。 经实地测试后,始皇下令率先于咸阳至关中地区推广使用。 六国旧地之官衙亦需积极推行,不过并不强求全民更换。 与此同时,宫闱之内亦掀起了些许风波。 由于丹药中毒一事,受赵高重金延请的方士最终落入法网。 始皇下令处决了两名方士,其余涉案之人皆被驱逐至海外。 同时,朝廷展开对方士的大规模清查,所有在籍者均需向官府登记,凡未备案者,一经查获,立即流放! 赵高身为中车府令,因赵夜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揭穿仙丹含毒一事,被革去职务。 这位昔日权臣被始皇贬为庶人,送往御马苑从事养马之事。 虽官阶仅降一级,但昔日近侍之职与今日厩中役夫之差,可谓天壤之别,几乎再无任何政治影响力。 此事得以从轻处理,还是因左丞相李斯与十八公子胡亥竭力周旋所致。 实际上,赵高也属波及之人,无奈事情牵连到了赵夜。 尤为关键的是,赵夜曾向始皇讨要了一颗丹药,幸而他只是将那毒丹喂给了画眉鸟。 始皇每每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孙儿险些误食毒物,便久久不能释怀。 于是,赵高不得不承受始皇的震怒。 此举亦使原本趾高气扬的胡亥一党,行事变得格外谨慎。 此后时日…… 大秦政局趋于平静,风波渐息。 赵夜依旧每日饮食无忧,照旧入宫陪伴安睡。 始皇依然勤勉如初,白日批阅奏章,晚间便是陪伴小孙子玩耍。 值得一提的是,始皇始终未曾为赵夜延请老师。 尽管赵夜早已识得多数秦字。 对于选师一事,因长子扶苏与十八子胡亥先前经历,始皇多少有些迟疑。 事实表明,他的十八位皇子大多受过名师教导,至少声望不凡,但成果却远未达预期。 因此,他对寄予厚望的孙子,更倾向于亲自培养。 只不过,始皇并无教学经验,加之国事繁重,只能每日抽空教赵夜识字、读书。 时间就在这样平淡中缓缓流逝…… 赵夜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学习节奏。 尤其面对文章解读之时,的确颇感吃力。身为现代人的他, 即便拥有成熟心智,面对无标点的文言古文仍常觉困惑,再加上始皇政务繁忙,难以系统指导…… 故而,即便身负成人灵魂,赵夜的学习速度也不得不有所减缓。 然而,相较同龄孩童尚在赤脚玩泥巴的阶段,赵夜无疑已是天赋异禀! 三岁之龄! 已通晓全部文字! 朗诵诗文毫无阻碍! “吾家麒麟子也!” 望着眼前一脸认真,一字不落地将昨日所教《诗经》背诵出来的赵夜, 始皇帝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脸上浮现出慈祥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成年人若有了主动学习的意识,学习能力往往不会太差。 许多事情只要肯下功夫,都可以掌握。 当然,当达到一定高度之后,确实需要一些天赋支撑。 但目前来说,赵夜可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并未因自己是穿越者就妄自尊大。实际上,上辈子赵夜最辉煌的经历不过是当过班长。 一个连一个班都管理不好的人,凭什么认为到了古代就能无所不能? 因此,赵夜学得很认真。 又因为和始皇帝关系亲近,他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位帝王的一举一动,以及处理事务、待人接物的方式。 潜移默化中,这些对他影响深远。 “起!” 王府内,离开了皇宫的赵夜盯着被自己单手提起的四十斤石锁,眼神沉思。 【天赋:神力——您的体内蕴含着先祖的神力基因,力量远超同龄之人。】 如今才三岁的他,已能轻松单手举起四十斤重物。 虽听起来不合常理,但穿越本身就不合常理。 楚霸王项羽曾号称力能扛鼎,更是真实历史中有过斩杀百人战绩的人物,那也不科学…… 卷起衣袖,赵夜注视着手臂上一道淡淡的红色疤痕。 【天赋:自愈——您的身体拥有超越常人的自愈能力,无论何种伤势或疾病都能迅速恢复。】 这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红痕迹,是他亲手实验的结果。 昨天还鲜血淋漓的伤口,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便止血结痂。 过了一夜后,只剩一道极浅的印痕。 刚穿越时,赵夜对【神力】与【自愈】两个天赋寄予厚望。 没想到最先派上用扬的,却是看似无用的【亲和】。 若没有【亲和】,恐怕他根本无法引起始皇帝的注意。 而【神力】与【自愈】反而因为年纪太小,暂时难有发挥空间。 毕竟才三岁,即便单手能提四十斤,在成年之前也并无太大优势。 至于【自愈】…… 其实它也很关键。 穿越到古代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各种疾病的威胁与落后的医疗条件。 现代常见的小病,在古代往往足以致命。 第24章 无双割草 曹操深受头痛折磨,始皇更是突然驾崩……即便是权倾天下的人物,也难逃疾病的威胁! 赵夜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而且从未生过病,这其中,“自愈”必然起到了关键作用。 不过,这个“自愈”能力更像是被动技能,用来维持身体的最佳状态。 在没有主动受伤或者服用药物的情况下,它几乎察觉不到存在感。 这次是赵夜特意测试,才真正确认了“自愈”的强大效果。 皮肉撕裂般的伤口,一晚上就能恢复如初,几乎没有痕迹。 现在的赵夜,才刚满三岁!三岁的年纪就能单手提起四十斤重物! 那十年后呢? 二十年后又会如何? 是否能在力量上与霸王项羽一争高下? 再加上如此惊人的恢复力,在冷兵器时代的战扬上,赵夜绝对是令人胆寒的存在! “无双割草这谁不爱啊!”赵夜低声嘀咕了一句。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梦想,赵夜也不例外。 更难得的是,“自愈”让他几乎不受水土不服等疾病困扰,甚至能避开许多意外伤害。 可惜,要是他不是现在这般年幼,恐怕早就冲去草原大杀四方了! 虽然这两个天赋暂时难以展现全部威力,但赵夜的未来充满希望。 他为自己设下的目标,就是成为霍去病那样的人! 相较于汉武帝对霍去病的宠爱,如今赵夜经历了三年的宠溺生活,觉得自己和那位名将也相差不远。 以目前始皇的身体状况来看,等到自己十五六岁时,始皇应该依旧神采奕奕、精力充沛。 那时候,才是真正属于赵夜的时代来临之时! 而眼下……他还需要不断学习。 赵夜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从不盲目自信,也不会以穿越者的身份轻视这个世界。 相反,他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 做臣子能做到极致的,莫过于霍去病。 封狼居胥固然重要,但汉武帝对他的信任与宠爱,才是千百年来无人能及的荣耀。 要想达到这样的高度,除了皇帝的宠爱,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掌握。 若再野心更大一些。 或许,便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然而,赵夜轻轻叹了口气。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尽管始皇对自己的疼爱,是赵夜精心设计出来的, 但这份来自长辈的关怀,却也让他感受到了前世未曾拥有的温暖。 “小稚奴!阿耶喊你呢!陛下派人来接咱们进宫用膳!” 赵夜正沉思着,王离的大嗓门便闯了进来。 一年过去,王离也长大了些。 从一个十一岁的小愣头青变成了十二岁的愣头青。 除了年纪长了一岁,其他方面似乎没什么变化。 照样是天天被王翦教训,可脾气一点没改,依旧乐呵呵的像个憨小子。 王离一阵风似的冲进屋,压根没注意地上的石锁已经挪了地方。 “快点准备吧!快到腊祭了!陛下叫人带咱们进宫吃饭!”他笑得一脸灿烂。 “啊?”赵夜一时没反应过来。 腊祭?时间过得这么快吗?转眼一年又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 因为还没下雪的缘故,赵夜一直觉得年节尚远。 其实下不下雪跟过节也没什么关系。 秦时的年节和后世大不相同。 那时的春节是在秋收之后,每年十月份。 这节日也不叫春节,叫作“腊祭”。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规定每年十月初一为元旦。 正值秋末丰收时节,百姓们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全国上下洋溢着节日气氛。 皇帝也想与民同乐,于是设宴庆贺,便有了这秋天的年节。 直到汉朝建立后,才更改了秦历,制定了《太初历》,把过年定在了正月初一。 这才有了后世熟悉的春节。 生在秦时,赵夜自然无法体验那飘雪中的年味。 在这万家欢庆的日子里,他却提不起兴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始皇的邀请当然不能推辞。 再说真正的腊祭还未开始,等到那天,是要祭祀祖先、宴请百官的。 到时候皇帝事务繁忙,所以提前召了王翦一家入宫,算是提前一家人团聚吃顿饭。 与王翦等人会合后,一大家子人一起动身前往宫中。 王贲仍驻守边关,钟尖迟迟未归。据说明年可能会有职务变动,有机会回一趟家,但具体时间尚不确定。 因此这次入宫赴宴,是由王翦带领儿媳、孙辈们一同前往,赵夜也在其中。 进入宫门之后…… 熟悉的搜身程序再次上演,赵夜等人被分别引导至不同地方。 不过赵夜无需接受检查,这是始皇帝亲自交代的。 赵夜由现任中车府令黔带先进入始皇帝的殿内。 黔是宫中的老人,前任中车府令。 当年因年事已高,恐服务不周,主动请辞,赵高才得以接任此职。 后来因为丹药事件,赵高被撤职,一时间找不到合适人选,于是本已退休的黔再度出山,重掌中车府令一职。 相较赵高而言,黔更为温和,脸上常带笑容,一副慈祥庄重的模样。 仿佛后世影视作品中那种做了几十年管家的老者,透着岁月沉淀下的沉稳气质。 其实黔确为三朝元老。 从始皇帝的祖父时期便已在宫中任职,到始皇帝的父亲在位时,已担任中车府令。 待始皇帝登基,他依旧是中车府令。 至今为止,黔在宫中供职已有数十年之久。 如今已近八十高龄。 “陛下在里面,小稚奴进去吧。” 黔轻拍赵夜的脑袋说道。 这一幕有些尴尬。年纪小又可爱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一下…… 赵夜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政哥的房间。 政哥依旧在专注处理政务。 即使身体状况略有好转,每天要批阅的奏章也丝毫没有减少。 整个大秦的事务都等着他定夺,他肩上扛着的是一个国家的重担,而大秦走的又是前人从未踏足过的路。 又能怎么办呢? 只要还能撑得住,就继续拼命干就是了。 幸亏身边有个赵夜,如同人形仙桃一般的存在。 否则,就算不吃仙丹,以始皇帝这样的劳累程度,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便会积劳成疾。 第25章 三岁 又长了一岁,赵夜也在慢慢调整自己的言行举止。 比起两岁时的懵懂无知,三岁的他开始展现出懂事的模样,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思维方式。 不过还不至于让人觉得过分早熟而难以接受。 再加上曲辕犁一事之后,赵夜沉寂了一年,所以现在的表现显得非常自然。 他是一个天才孩童,但仍然保持着孩子应有的天真与可爱。 “小稚奴来了!来,快让阿耶抱抱!” 人总是喜欢培养他人,特别是当对方能及时给予正面回应时,这种情感很容易变得很深很深。 三年时间里,赵夜可以说是一点点被始皇帝亲手养大了。 而赵夜也聪明地把自己塑造成始皇帝所期待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这个小小年纪的赵夜,已经在始皇帝心中占据了重要位置…… 喜欢得不得了。 现在在始皇帝眼里,赵夜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孩子打着灯笼都难寻! 孝顺、听话、又机灵! 才三岁,已经能背出三十多首诗经里的篇章! 秦字也在始皇帝随性教学的方式下基本认全了 幸好赵夜脑子是个成年人的,加上他悟性不错,否则始皇帝这样随意教,恐怕真不行 大家都知道,不是有学问的人就一定能教好学生。 幸运的是,赵夜并没有让始皇帝体验到后世家长辅导孩子功课的那种崩溃感。 反而因为赵夜积极主动,学东西又快,始皇帝还挺享受这段教学时光的! 一教就会,哪个长辈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要是换一个普通三岁的娃,哪怕稍微聪明点,估计始皇帝早就放弃了! 别的不说,光是赵夜看到的。 王离的母亲和爷爷王翦为了教他读书,家里几乎天天鸡飞狗跳! 一天打三回小板子,而赵夜就成了王离最惨烈的对比…… 赵夜三岁就能识全秦字,背诵诗经了! 王离背个诗还磕磕绊绊,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练武还算上心,这也成了王翦没气出病的主要原因! 始皇帝教赵夜时,可能是因为赵夜太聪明,反倒让他高估了自己的教学能力。 有一天突然兴起,把王离和王嫣一起叫来上课。 结果……从此再也没提过这事,还是自家乖孙更贴心啊。 倒是王离回家又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皇帝亲自教导,这是多大的荣耀,可他愣是把始皇帝那份为人师表的热情给浇灭了…… 有些事强求不来,一顿责罚之后,王翦也只能叹口气,说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 “陛下……彻候来了!” 始皇帝正轻抚着赵夜的脸颊,门外传来了黔的通报声! 搜身不过是个例行公事,并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更何况王翦这样的重臣,也不会有人故意在这一关卡住他,不过是走个过扬罢了! 因此赵夜刚到不久,王翦、王离等人也紧跟着抵达了! 政哥一听,立刻将赵夜抱起,站起身来! 走出屋外,果然见到王翦、王离和王嫣三人已在庭前等候! 王离的母亲则已被引往后宫安置。作为臣属家眷,她不能与始皇帝同席而坐。 若细细论起来,王离、王嫣与赵夜这几位晚辈,其实也不宜与始皇帝同桌用餐! 他们的去处应是后宫,陪着王离的母亲,融入那群女眷之中…… 可显然,始皇帝并不拘泥于此,所以他并未让赵夜离开。 “参见陛下!”王翦、王离与王嫣齐齐躬身行礼! 始皇帝轻轻抬手示意。 “今日只是家宴,不必拘于君臣之礼,不然反倒疏远了。” 再过几日便是腊祭,政哥本意就是想与自己的孙儿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节! 这种时候自然不愿有太多繁文缛节,讲什么上下尊卑! 再加上王翦资历深厚,历经三朝,这份身份也让他能在始皇帝面前更显亲近! “你也一同入席吧!”始皇帝笑着看向黔说道。 黔微微一笑,躬身致谢,却没有直接答应。 他在中车府令一职上已近数十载,忠诚与规矩早已深入骨髓。即便年逾古稀,也不敢稍有逾矩! “你啊你!”始皇帝摇头轻笑! 一般来说,中车府令这类亲近皇帝的职位,往往是一朝天子换一人! 但黔是个例外! 早在始皇帝祖父在位时,他就忠于职守! 到了始皇帝父亲执政之初,因即位未久便驾崩,还未来得及更换身边近臣! 待到始皇帝登基之时,年纪尚幼,权力被吕不韦与赵姬掌控,黔便顺其自然地继续担任中车府令! 黔始终恪尽职守,在政哥尚未掌权的日子里,仍旧尽心尽力侍奉,从未懈怠或越界! 等政哥夺回大权之后,也没有亏待这位三朝老臣。 黔也从不居功自傲,不曾倚老卖老,更没有对上阿谀,对下骄横。 于是这个位置一直未曾更换,政哥反而习惯了黔在身边的那种安心感! 后来黔年岁渐高,又染了疾病,担心自己无力服侍皇帝,便主动请辞,归家休养。 始皇帝念其年近七旬,便准其所请。 直到今年,黔身体依旧硬朗,恰逢赵高因丹药之事空出中车府令一职。 黔再度被始皇帝召回重任旧职。 身影佝偻,却掩不住那份深沉的威仪。 始皇帝对黔的态度,早已超越君臣之分,更像是亲人之间的默契。 “继续跟着吧!”始皇帝轻声一笑。 黔微微点头应允。 随即,始皇帝将赵夜抱起,在黔的引领下,一行人缓步前行。 王翦、王离、王嫣、赵夜,还有始皇帝,一同往偏殿走去,赵夜望着前方白发苍苍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敬意。 这般人物,无论身处何时何地,皆值得仰望。 宫中膳食依旧精致。 虽说赵夜并非初次入宫用餐, 实际上,因他的缘故,王离与王嫣也常有机会在宫中品尝御膳。 可平日饭菜终究无法与腊祭盛宴相比。 尽管秦时烹饪技法尚不如后世那般繁复,但这里毕竟是封建时代最顶级的饮食规格。 人参、鹿茸寻常可见,即便技艺稍逊,又怎会难以下咽? 皇室从来不缺珍稀野味。 只是平时难得如此丰盛。政哥身为帝王,向来简朴。 第26章 王嫣 因此,这顿腊祭宴席让王离、王嫣,甚至赵夜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论在哪个年代,一顿热腾腾的好饭,总能带来满足感。 王嫣细嚼慢咽,举止优雅;王离和赵夜则毫无拘束,吃得畅快淋漓,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政哥并未在意这些细节。 吃相本就因人而异。 若彼此疏远,再文雅的动作也可能惹人生厌; 若是亲近之人,再粗犷的方式,也不过是率真自然的表现。 正如眼前这一幕,久违的温暖亲情悄然弥漫在始皇帝心头。 忆起年少在赵国为质时那段食不果腹的日子,他也曾这样饥不择食。 如今再见赵夜三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 王离个头长高了些,身子也壮实不少,只是脑子依旧不太灵光。 赵夜学业精进,始皇帝颇为欣慰。 至于王嫣,则愈发清秀伶俐,讨人喜爱。 政哥面带笑意,看着不停为赵夜夹菜的王嫣,心中涌上一阵满足感。 这姑娘真讨喜!做自家孙子的媳妇,挺合适! 赵夜长得俊,来王家才两年,早就把王嫣迷得神魂颠倒,完全是他的忠实仰慕者! 王翦和始皇帝其实都注意到了这两个孩子之间那份纯真的情感。 从家世来看,王嫣是王翦的嫡孙女,和自家孙子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两人自幼相识,情谊深厚。 始皇帝看王嫣,眼里带着几分满意,仿佛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孙媳妇。 她举止端庄,做事井井有条。 言谈落落大方,容貌也出众。 确实配得上自己孙子。 而且能感觉到,自家孙子对她也不反感。 更深层的原因,始皇帝心里还有另一番思量。 赵夜到底太年幼了…… 如今赵夜才三岁,而自己却已四十有余。 等赵夜长大成人时,自己恐怕早已年过六旬。 政哥觉得有必要为孙子安排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历来皇位传承,从未有绕过儿子直接传给孙子的道理。 自己在世时,尚可一言九鼎。 但将来呢? 人终有一死,那时若有人仗着资历老欺负皇帝年少,该如何应对? 扶苏是否会借父亲的威势压制赵夜?他的那十七个叔叔会不会倚老卖老? 归根结底,赵夜身边必须有自己的可靠班底。 当初让王翦抚养赵夜,其中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王翦素来懂得保全自身,若早知赵夜的真实身份是皇孙,恐怕未必会答应收养。 所以始皇帝有意隐瞒了赵夜的身份,也算是对王翦的一次谋划。 政哥也希望为孙子寻一门可靠的将门姻亲。 眼下扶苏与胡亥争斗愈演愈烈,朝中大臣大多已经站队完毕。 少数几人保持中立,不过都是些小角色。 真正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只有一位—— 那就是王翦。 只要自家孙子娶了王嫣,两家便成姻亲,王翦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 等自己和王翦百年之后,王家便可成为赵夜的重要依靠。 而这一切,王翦本人却毫无察觉。 他只知道,近日始皇帝似乎有意调他的儿子王贲前往南越任职。 现任大将任嚣年事已高,按理应由副将赵佗接掌岭南军权,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儿子。 但偏偏始皇帝还一本正经地与他商议此事。 坦白说,王翦是希望儿子能回咸阳住段时间的。毕竟年纪渐长,父子聚少离多,难免思念。 可另一方面,南越之地也大有作为。 那里驻扎着大秦六十万大军,吞并南越的意图显而易见! 若自家儿子为将,能够平定南越…… 那便是再添一桩千古之功! 如今让王翦犹豫的是,南越局势纷繁,想要彻底安定绝非三五年能成之事。 倘若儿子调往南越任职,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回返…… 他回头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赵夜、王离与王嫣,又低声叹了一口气。 “罢了!有这几个孩子相伴也好!” 至于儿子一事…… 若真能在南越建功立业,待自己百年之后,也算是心无牵挂了。 可事实上…… 这不过是始皇对将来的一番布局而已。 王翦年岁已高,等赵夜长大成人时,王翦怕是早已归天。 赵夜将来真正可以倚重的,并不是王翦本人, 而是王贲,是王离,是整个王氏家族的力量。 因此,政哥才有意将王贲调往岭南,接替任嚣的职位。 王翦并不知晓,自己早已被政哥巧妙地纳入了谋划之中。 但对于赵夜与王嫣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王翦倒是乐于其成。 从未来来看,赵夜聪慧过人,学习能力极强,堪称天才,前途不可限量。 从身份而言,虽然赵夜只是个弃婴出身,却深受始皇宠爱,整个王家也因此受益匪浅。 甚至就连始皇打算让王贲接手南越大军这件事,王翦也在怀疑,是否也是因赵夜而起。 而从感情层面来说 赵夜是在王家长大的,与王嫣自小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赵夜都是难得的好人选。 更何况王翦亲眼看着赵夜成长,对其品性也颇为放心。 因此,对于两人之间的情愫,王翦不仅未加阻拦,反而偶尔还会顺势推动一二,甚至拿他们打趣几句。 赵夜倒也不排斥王嫣。 当然,谈不上喜欢,毕竟他还未到那个年纪。 王嫣年纪尚幼,但已经显露出清秀之姿,日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而从过往相处来看,王嫣心中一直挂念着赵夜。 所以对于始皇帝和王翦的顺势而为,赵夜也愿意配合,根本不会推辞! 这还能有啥说的?推辞个啥? 王家底子厚实得很! 王翦可是彻候! 王离这愣头青将来也是上将军! 虽说可能有点脸皮厚,但赵夜对婚事本就没太多想法,他是一个务实的人。 只要不反感就行,何况和王嫣相处得也算融洽! 王翦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了,赵夜怎么可能拒绝? 等以后娶了王嫣,王家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一股助力! 因着王翦和始皇帝多少有些撮合的意思,王嫣心里又念着赵夜。 因此饭桌上常给赵夜夹菜,对这些举动,始皇帝也是满脸笑意! 王翦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王离这愣头青就不用说了,一个只会埋头吃饭的机器,一顿饭下来,一句话没说,全他娘的吃完了! 第27章 腊祭 腊祭之前,胡亥也请了几位亲近之人吃饭! 其中便有赵高与李斯! 实际上往年这个时候,胡亥该去皇宫赴宴才对! 可今年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始皇帝召他入宫,胡亥也只能趁现在提前宴请两位老师! 另外也想借机问问他们对此事的看法! “往年腊祭,父皇都会让我入宫同席,今年却一反常态! 我日夜思虑,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惹得父皇不满,还望两位老师指点。” 作为皇子,胡亥的宴席规格并不低! 可席间三人,显然都没什么胃口! 胡亥心中满是忧虑,他清楚自己不论是资历还是才能,都无法与大哥扶苏相较! 他唯一的优势,便是身为最小的儿子,自幼受到始皇帝宠爱! 可今年原本该回家吃饭,如今却音讯全无,似乎连这点优势都不复存在,他怎能不忧心? 赵高的情绪低落,则是因为被罢免中车府令,调去养马…… 至于李斯,纯粹是因为近来事务繁重! 曲辕犁的推广被当作硬性任务,整整一年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总算初见成效! 根据各地下属反馈,六国百姓对大秦律法的抵触情绪,随着曲辕犁的推行明显减弱! “君子当常守本分,不争一时之短长,公子未免过于担忧。”李斯摇了摇头说道。 相较于那些嗅到风向便急着站队的人,李斯属于被始皇帝亲自指派做胡亥的老师,算是被动卷入其中。 不过李斯为人冷静理智,他清楚,真正掌握大秦命运的是谁! 如今陛下正值壮年,正是精力充沛之时,谈及储君之事? 尚且为时尚早! 只顾眼前之争,难成气候! “谨记先生训导!” 胡亥怔了怔,心中有些失落。他并未从李斯口中得到期盼中的回应。 自李斯成为其师以来,总是反复叮嘱他言语需谨慎,行为要低调,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恣意妄为。 胡亥也确实听从了这番劝告,毕竟李斯是他眼下最坚实的依靠。 可若一味退让,储君之位岂能唾手可得? 如龟缩不出,静静等待,难道真指望兄长犯下错误? 须知扶苏身后站着的是孟、西、白三族与蒙家! 而一旁的赵高,听闻胡亥提起今年未被召入宫中一事,又联想到今日王翦一家进宫的情景…… 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恐怕另有隐情!”赵高神情凝重。 倘若那王家养子真是陛下血脉,以陛下对其的宠爱程度来看,咸阳城恐怕又要掀起一扬风波! “先生此话何意?”胡亥疑惑地望向赵高。 他确实感到烦闷。在胡亥看来,自己与扶苏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始皇帝对他的宠爱。 以往每到秋猎,始皇帝总会带他同行;每年腊祭之前,也总会叫他回宫共进团圆饭。 这些待遇,扶苏从未有过。这也是胡亥最为得意之处,他一直认为这是自己胜过扶苏的关键所在。 今年腊祭,他原本也应入宫赴宴…… 然而迟迟未收到消息,让他心中满是疑惑。 细细回想,自己并无任何过失,平日里更是安分守己,为何偏偏此次宴会将他遗漏? 再仔细想想,似乎自大巡天下归来后,始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便悄然发生了变化。 胡亥并非愚钝之人,他清楚明白始皇帝的宠信才是自己真正的依仗。 正因如此,此刻的他难免心生焦虑。 “今年陛下设宴款待了王家!”赵高略作停顿,缓缓说道。 虽如今被贬去养马,但他毕竟曾担任中车府令十余年,耳目仍在。 始皇帝宴请王家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便已知晓。 腊祭,乃是家人团聚的日子。 这不禁令赵高浮想联翩。 在这样一个象征团圆的节日里,始皇帝竟选择与王家共度…… 始皇此举,到底是为彰显对王翦的器重,将他视如己出,予以殊荣! 抑或是……宴席之上,真有始皇血脉相连之人? 胡亥对此不明所以,听闻是请王翦赴宴,便觉无甚大碍。 他心中尚存几分自知之明,自然不会因一扬腊祭与王翦生出嫌隙,唯恐的是始皇对他不再眷顾,心生隔阂。 得知始皇设宴款待的是王家之后,疑虑尽释,胡亥心头的紧张来得急,也去得干脆。 “原来是这样,那我便无所忧虑了!我还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父皇!”胡亥松了口气,嘴角微扬。 “公子可曾想过,这腊祭所食,是什么饭?”赵高微微一笑。 “慎言!”李斯眉头微皱。 他虽不知赵高意欲何指,却始终不喜其说话的语气。 “腊祭吃的是团圆饭。”赵高斜睨了李斯一眼。 二人素来不对脾胃。务实之人,对钻营之术向来不屑。 虽说日后他们会勾连一气,更改诏书,助胡亥登基,但此时的他们并无默契,反倒彼此厌弃。 无奈之下,两人皆是始皇亲命辅佐胡亥的师长,等于是被强行捆绑在一处的同路人。 换个角度想,也许他们的存在,不过是用来刺激扶苏奋发的手段。 就像那条搅动鱼群的鲶鱼。 可无论初衷为何,既已入局,即便身为工具,也有其价值所在。 赵高也好,李斯也罢,心中各自打着算盘。 所幸的是,扶苏始终执拗,并未因此动摇半分。 他即使身在陇西,仍屡次上书,力陈分封制之利。 这般坚持下,那条“鲶鱼”,似也有跃龙门的可能。 人心冷暖,皆由点滴积累而成。若扶苏继续固执己见,谁又能断言“鲶鱼”无法蜕变为龙? 对赵高而言,亦是如此。 他清楚李斯看轻自己,但鉴于李斯乃是胡亥眼下最重要的依靠,赵高不愿轻易树敌。 尤其是在失去中车府令一职之后。 所以他并未与李斯计较,而是转头望向胡亥。 “公子思量一下,这扬团圆饭,是将太尉视作家中一员, 以示恩宠;还是说,陛下宴请的这‘一家人’里,确有真正的亲人?” 赵高话中深意,胡亥未能领悟。 若他能明白其中玄机,始皇也就不会在扶苏屡次违逆圣意的情况下,仍旧属意于扶苏。 并非扶苏过于出色…… 而是胡亥实在难以令人满意。 但是李斯并非愚人,很快就明白了赵高的暗示。 赵高的话已经几乎挑明了 “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赵高的言外之意非常清楚,所指的对象也再明确不过。 第28章 赤诚之心 赵夜在宫中早已声名远播,皇宫上下皆知王家的义子可以自由进出宫禁,无需盘查。 这般待遇在整个大秦都属罕见。 不过李斯并不像赵高那样肆意猜测,认定赵夜是始皇暗中的血脉。 “陛下看似无情,实则重情重义,或许是被他的赤诚之心打动。”李斯略作停顿后说道。 “早前陛下巡游途中偶染风寒,那时赵夜尚不足数月, 却因听闻此事而难过不已,直到陛下身体好转才重新展露笑颜。” 扪心自问,若是换作自己,恐怕也会动容。李斯虽向来自认冷酷,但这样纯粹的情感确实令人触动。 “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倘若真是如此,左相可曾考虑过,他身后站着的可是太尉王翦!” “若公子真如左相所言,不争、不为,那恐怕处境会颇为艰难吧?”赵高反问道。 李斯没有作声。 尽管赵高的猜测有些天马行空,但王翦的确是一位不可忽视的关键人物。 他一旦介入朝局,李斯也不敢轻易与其正面对抗。 胡亥素来对政事之争缺乏敏感。 更确切地说,他在权谋方面本就不具备多少才能,否则也不会被赵高牵着鼻子走,做出指鹿为马之事。 最初将胡亥推上前台,不过是希望借此搅动局势,刺激扶苏行动起来。 至于胡亥本人,并不清楚这些复杂的政治博弈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利害关系。 李斯望着神色茫然的胡亥,轻轻摇头。 志向不小,能力却难当大任。有夺嫡之心,却无夺嫡之能。幸好眼下还算容易掌控。 若非扶苏始终执守分封制度的理念不愿改变,仅凭胡亥的能力,恐怕连与扶苏一较高下的资格都没有。 假如赵高的推测是真的,王家的养子果真是陛下秘而不宣的血脉…… 那情况恐怕就完全不同了。 “两位先生,如今该如何是好?”胡亥见李斯与赵高二人频频交换眼神,心中更加疑惑不安。 对于明白人来说,话不用说透,只需一点即通。彼此一个眼神,便已知晓对方的心思。 李斯与赵高皆是精明之人! 可胡亥听来,却是一头雾水! 两人一番推敲之后,得出一个结果——父皇从河中救回的那个养子,可能并非外人,而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亲兄弟也好,养子也罢,反正自己有十七个兄长,多一个年纪尚幼、备受宠爱的小弟弟又如何? 可李斯与赵高却连连叹息,满脸忧虑,反倒让胡亥心神不宁,信心全无! “他不过才三岁罢了……”胡亥低声说道。 李斯和赵高互望一眼,摇头轻笑! 这样的认知,简直如同猪队友一般! 三岁? 毫无威胁? 这正是最大的误解! 皇子需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吗?其实并不复杂! 对于扶苏来说,哪怕什么也不做,他也天生立于优势之位! 更何况,始皇帝对王家养子的宠信非同寻常,而王翦老谋深算,又何须那孩子亲自出面?显然,无需他做什么! “今年腊祭,若有空闲,就去拜访一些旧秦老兵吧!不要再沉迷于酒宴了!”李斯起身,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公子身边的门客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该清理的要清理! 我事务繁重,难以顾及,还请阁下为公子多多把关!”李斯看向赵高说道。 赵高点头应下。 胡亥则怔住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不让我办宴会了?连身边的人也要被清退了? 但李斯与赵高都明白一件事—— 以胡亥目前的根基,不宜操之过急,眼下的竞争力远远不足! 若想在这扬争斗中不被淘汰,就必须表现出配得上储君之位的姿态! 不做太多事,反而比贸然行动更为稳妥! 李斯自不必说,向来才华横溢; 赵高也绝非等闲之辈,能在祖龙身边隐忍数十年之人,其眼光与布局远超常人! 他们二人,皆能看得长远,谋划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局势! 但胡亥没有这种眼界! 刚得势,便广纳门客,整日设宴交友,得意洋洋,全然不知自己只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幸亏扶苏性情刚直,不然胡亥早就被彻底压制! 一旦扶苏此刻向始皇帝低头认错,其作为储君候选人的分量立刻会大幅回升! 而胡亥到底该如何应对局势? 李斯不清楚,赵高也不知道! 事情有很多,但以胡亥的能力,真正能做的少之又少!他们只能对他提出一些要求,仅此而已! “只是一个三岁的孩童罢了!”胡亥低声咕哝了一句,并未拒绝李斯与赵高的建议! 关于自己的处境,以及依靠的是谁,胡亥心里还是清楚的! 李斯与赵高对秦始皇那个收养的孩子如临大敌的态度,胡亥心里其实并不认同。 三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 当初父皇不也是这样宠爱自己的吗? 自己才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吧? 胡亥清楚秦始皇对自己仍有感情,暗自打算找个机会进宫,多在始皇面前露脸,唤回那份渐渐淡去的父子情。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宴会已近结束。 王离吃得肚子鼓胀,不停打着嗝。 王嫣安静地坐在始皇身边,目光一直落在始皇怀中的赵夜身上,孩子表达喜欢从来不懂掩饰。 “小稚奴喜不喜欢你阿姐?”始皇逗着赵夜问道。 大人总喜欢跟小孩开些玩笑,还乐此不疲。 更何况始皇与王翦都乐于见到两人之间这门亲事。 “喜欢!”赵夜拍手答道。 “若得阿姐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他毫不羞怯地搬用了后世汉武帝的名言。 始皇与王翦听后相视而笑,眉眼间尽是满意。 小小年纪,竟玩起了“金屋藏娇”这一套 赵夜机灵的回答令始皇和王翦心情愉悦,笑声不断。 王嫣则羞红了脸,却也不自觉生出一丝期待,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赵夜。 其实赵夜并无太多心思,不过是顺着两位长辈的话应和罢了。 婚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顺其自然就好,要求一向不高。 只要能让始皇高兴、王翦满意,又对自己有益,那卖点乖又何妨? 当年汉武帝一句“金屋藏娇”,既讨好了心上人,也赢得了长公主的支持。 正因如此,他才能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 如今赵夜一句话,同样拿捏住了王嫣的心思,而王嫣也能影响王翦的决策。 虽说未来之事尚早,但提前铺垫总是好事。 能多一个像王家这样的靠山,无疑是件美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如此,只有不断产生积极回应,才能真正生出感情。 同样是两个孩子,一个懂事讨喜,一个整日惹是生非,结果自然不同。 大多数人自然期望获得积极的回应,除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圣洁之人或受虐倾向者。 “小稚奴真的长高了!”始皇帝目光温和地看着赵夜说道。 这个小家伙心思细腻,才三岁便已懂得藏起一份小心思! 但回过神来,始皇帝也意识到,眼前的稚童早已不是当初在路边捡到的那个襁褓婴儿。 三年过去,赵夜开始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分辨喜好,心中也逐渐萌发出懵懂的情感。 正是在这个阶段,他最需要正确的引导与系统的教导。 这一点让先前对赵夜读书写字教学并不上心的始皇帝猛然醒悟——是时候教他认识更深层次的道理了。 十八个孩子之中,曾寄予厚望的扶苏已经偏离了预期轨道。 这是始皇帝不得不承认的一个重大疏忽。 本意是让扶苏学习儒学以备实用,却没想到他竟深陷其中,成了儒家思想的忠实信徒。 扶苏一事,成为始皇帝心中的警钟。 赵夜的成长绝不能轻视。 他天资聪慧,越早显露才华,就越容易受到外界影响。 确实长大了。 第29章 小野鸡 “我长大了,阿耶是不是该给我取个正式的名字?”赵夜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始皇帝问道。 其实,他对名字并无执着。 只是这是一次加深情感联系的好机会。 为人命名时,总会自然而然地多一分关注与投入。 在古礼中,起名是一件庄重之事,通常由家族长辈亲自完成。 赵夜正想利用这份仪式感,让自己更深地融入始皇帝的生命印记中。 从心理层面来看,这是一种情感锚定的方式。 当他的新名字被广泛使用,每当始皇帝念及一次,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便会悄然加深,形成一种稳定的心理联结。 即彼此之间不可忽视的亲密关联。 没办法,赵夜清楚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纽带,因此他必须设法在自己身上注入更多属于始皇帝的情感痕迹。 在努力成长为始皇帝欣赏的模样同时, 也让对方慢慢接受、亲近自己,最终在身边占据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并变成他生活中的一种习惯。 始皇帝一时怔住,忽然记起赵夜如今已有三岁,的确到了该有正式名字的年纪。 三岁意味着孩童已经度过了生命中最脆弱的时期。 此时的赵夜,不仅是个孩子,也开始具备社会意义中的个体身份。 每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是他们踏入世间的重要标志! “小野鸡渐渐长大,该赐一个正式的名了!”始皇帝轻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陷入思索之中。 看着眼前稚嫩的小孙子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始皇帝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不如叫‘夜’如何?”始皇帝望向王翦。 王翦略一思索,点头回应: “这孩子自幼聪慧灵通,心性清明。名为‘夜’,颇为贴切。” “夜”,意味着通达明澈, 也蕴含着勇往直前的力量。 始皇帝一生开创新局,走的是前所未有的道路。对于这位孙儿,他自然寄予深切期望,希望他能继承这份精神, 不断向前,无所畏惧。 再者 如今这孩子已三岁有余,再唤作“小野鸡”终究显得不太合适 的确到了该有名的时候。 “夜”这个名字, 承载着始皇帝对孙儿未来的殷切期盼, 通达无碍,奋勇向前! 赵夜听后微微一怔,前世他便名为“夜”,没想到今世依旧得此名。 他对名字并无执着, 但若能沿用旧称,倒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不过, 赵夜也清楚感受到始皇帝赋予此名背后所寄托的厚望。 而从这一刻起,始皇帝也将逐步将心中的期许落在他的肩上。 真正的考验,自此拉开序幕。 是如霍去病一般不负汉武帝厚爱,荣耀加身,成为一代英杰? 还是令始皇帝失望,沦为取悦帝王的附庸之人? 一切选择,皆在赵夜手中。 无论如何, 一扬可能持续十几年的重大考验, 已然开始。 从今日起,“年幼”二字将不再是他逃避的理由, 他亦失去了退却的余地。 年少的孩子总能避开危险与责任, 即便是远古蛮荒之时,人们也不会苛求一个孩童掌握多少本领。 然而一旦有了正式之名, 长辈的期望与梦想便随之而来。 赵夜被赐名之后, 始皇帝也是如此 从这一刻起, 期待与责任, 同时降临在这稚嫩的肩膀之上。 他心中怀有一个愿望,期盼赵夜能承袭自己的理想,延续自己所有的信念, 替他完成那些在有生之年未能实现的伟业! 就这样 赵夜这个名字便由此确定了下来! “夜”! 至于姓氏 古时姓与名是分开使用的! 更准确地说,是“氏”与“名”的区别! 比如商鞅,既可以称为公孙鞅,也可称作卫鞅,还可以称之为商鞅! 而始皇帝,亦可称为赵政,或公子政,甚至秦政,直到后来才通称嬴政! “氏”,可以代表家族, 也可以象征地域, 还能体现身份地位! 如何称呼,往往取决于说话人的心意! 例如同为卫国人的人若想与商鞅拉近关系,便可称其为卫鞅! 同样道理,如今也可以说始皇帝名叫赵政! 但“赵”这个氏背后,藏着他在赵国为人质时的屈辱过往,如果真有人敢这么叫,恐怕是不要命了! 刘邦曾被人唤作刘季,也被叫作刘老三,在某些人群中,这些称呼都指向刘邦本人! 但当他成为皇帝之后,谁还敢当面称他为刘老三? 尽管如此,刘老三所指之人,确确实实就是刘邦! 赵夜被王翦收养,自然可称为王夜! 又因他在赵地被寻回,也可称为赵夜,这并不冲突! “夜!赵夜!”始皇帝最终定下了这个名字! 赵夜听了,喜笑颜开,高兴得拍起手来! 王翦只以为取名“赵夜”,是因为他是在昔日赵国的土地上被找到的孩子! 但他不知的是,赵夜的母亲,是赵国王室的公主! 始皇帝出生于赵国,赵夜则是在赵国被始皇帝发现并收养! 对于曾经使用过的“赵”这一氏,始皇帝愿意将其赋予赵夜! 这份命名中,蕴含着一份深沉的期许! 期望赵夜将来能够像自己一样! 于是,从这一刻起,赵夜正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赵夜! 当然,这并不妨碍始皇帝继续唤他“小稚奴”! 始皇帝将赵夜抱在怀中,眼中满是深情与希望! 腊祭当天的饭菜十分丰盛,王翦一家吃得很是尽兴! 最开心的莫过于王嫣! 她心里始终铭记着那句“金屋藏娇娘”的浪漫诺言! 赵夜呢 早已习惯靠着始皇帝酣然入睡! 他在始皇帝怀中安睡已久,习以为常;始皇帝也早已适应这种亲昵的相处方式! 饭后桌上杯盘狼藉, 夜色渐深,王翦一家已然返家! 唯独赵夜依旧留在宫中陪睡。 赵夜乖巧地窝在怀里,睡得太沉太香! 这状况持续了许久,始皇帝早已习惯与这位小孙儿同榻而眠! 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之后,始皇帝将温情深藏于心。赵夜花了整整三年, 才悄然走进那位至高之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那隐藏在帝王威严之下的一丝致命温柔,如今全数倾注在赵夜身上。 “稚奴!你要快些长大才是!” 始皇帝小心翼翼地将赵夜放在床上,自己却没有休息,缓步走到门前,抬头望着天上明月。 生命终有尽头,但后辈往往承载着先人的期望继续前行。 第30章 传承 血脉相连、家族延续,支撑着上千年的宗族精神。 后代之人接受前辈的教诲,继承他们的意志,哪怕前辈已逝,仿佛依旧活着。 汉武视霍去病为另一个自己,始皇又何尝不是期盼赵夜成为自己的延续? 只是这般情感,世间能有几人得见? 黔静静地站在始皇帝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那时他尚未老迈,面前的始皇帝尚年少柔弱。 如今 自己已白发苍苍,却见证了始皇帝一步步实现老秦人数代未竟的宏愿。 亲眼目睹他兑现所有的誓言与抱负。 大秦在他的手中完成了最辉煌的转变。未来,是否能在他手中走向永恒不朽? “黔?” 始皇帝并未回头,轻声唤道。 “陛下,臣在。”黔躬身应答。 “我该如何教导赵夜?” “朕的孙子。” “赵夜。”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承继我的志向?” “带领大秦,千秋万代,直至万世不衰。” 始皇帝转身,目光如火般盯着黔。 黔看着眼前那双熟悉的坚定眼神……嘴角微微上扬。 多年前,正是这个少年初登帝位。 吕不韦权势滔天,赵姬干政乱宫,嫪毐污辱王室尊严。 彼时那个十四岁的男孩,也曾这样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始皇帝从未对黔隐瞒赵夜的身份。 迄今为止,黔是侍奉始皇帝时间最久的人。 事实上,即便始皇帝未曾明言,凭着多年的陪伴与洞察,他也早已猜到赵夜绝非寻常之人。 所以即使始皇帝此刻突然开口,黔心中也毫无波澜! 他凝视着眼前的始皇帝。 是的,这个男人,再次点燃了他的信念! 扶苏当众违逆,十八个皇子皆难成器! 他看到了这个男人肩上的沉重责任,那是一个帝国的重量,却无人能为他分担! “陛下,您听过‘狼孩’的故事么?”黔微微一笑。 在关于后代教育的问题上,始皇帝难得地露出了迟疑和迷惘。 因为那十八个皇子的失败摆在眼前,始皇帝自己也无法确定,该以何种方式教导后人! 于是他陷入了困惑! 始皇帝沉默片刻,示意黔继续讲下去。 “说的是有一位猎户,外出打猎时家中无人,孩子被母狼叼走。 十几年后,猎户在山中杀了狼,找回了失散的儿子。 可十多年过去,那孩子已不知人情世故,与狼无异!” 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接着说道:“臣还听闻过一个故事。 说是有一猎人于山中狩猎,击杀猛虎,带回一只幼虎。恰逢家中猎犬刚产子,便将虎与犬同养。” “几年之后,虎虽已长大,贵为山君,行为举止却竟与家狗无别!” 黔迎风轻扬着胡须,目光落在始皇帝身上。 “陛下,您是真龙天子!小公子若成长于您的身边,终有一天也会如您一般,腾云驾雾!” “但若幼龙被家犬抚养,他又怎知自己是真龙?” 黔清楚始皇帝的心思。 对于赵夜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黔内心也很欣赏。 甚至赵夜自己都没有察觉,在与始皇帝长期相处的过程中,他的言行举止,正逐渐向始皇帝靠拢!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模仿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哪怕赵夜自己未有所觉察。 始皇帝望着黔,沉吟片刻,忽然笑了。 “朕明白了!” 其实始皇帝早有觉悟。 只是前有十八个皇子的失败例子,让他信心未能完全建立。 正如黔所说,环境决定品性,跟谁学、如何学,决定了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 稍后,始皇帝步入寝宫。 赵夜安睡其中,呼吸平稳。 “你会成为下一个朕!”始皇帝目光灼热,紧紧握住了赵夜稚嫩的小手。 于是 在赵夜终于有了正式身份之后,他的学习安排也被始皇帝提上了日程。 实话讲,始皇帝每日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并不多。 至于教学之事,他也确实在思路上有些混乱。 他总想把自己所有的思想与智慧都灌输给赵夜,理智上却又明白,这并不现实。 教学? 应该从何处着手? 儒家?法家?道家?还是墨家? 又或者先读一些通俗易懂的《诗经》? 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始皇帝开始了他独特的安排…… “小稚奴,念给朕听!”始皇帝怀里抱着赵夜,而赵夜手中捧着的是沉甸甸的奏折!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年代还没有纸张! 人们普遍使用的书写材料是竹简,内容写好后还需刻制,以便日后查阅。 每片竹简大概只能容纳不到两百字…… 通常而言,一份内容稍长的奏折至少要用三五个竹简,有些特别复杂的,甚至能用上十几个竹简! 赵夜静静地一字一句地为始皇帝朗读。 始皇帝一边听着,一边思考 “小稚奴知道这些内容说的是什么吗?”始皇帝笑着问道。 赵夜老实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他故意装不懂,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由于竹简制作不易、过程繁琐,当时的奏折大多言辞简洁,同时为了加强说服力,常会引用典籍。 各种专业术语频繁出现 那赵夜目前的水平如何? 不过是刚识字的程度罢了 对他来说,理解这些奏折的难度,不亚于刚学会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就去做英语阅读! 引经据典的内容要求读者有极其丰富的知识储备才能读懂。 更别说当时还没有标点符号,光是断句识文就非常困难……而恰恰赵夜还没开始学习这一项技能。 对赵夜而言,这就像是让一个小学生直接去学高数,脑子完全转不过来…… 始皇帝笑了笑 赵夜不明白也在理之中 这些奏折别说是孩子了,全天底下能真正读懂并理解的人也不到十分之一! 不说别的,光是识文断句就已经将很多人拦在门外! 若是典故引用得冷僻些,就连始皇帝有时也得翻查资料才能弄清楚 中车府令的职责之一就是为君主解读经典。 因此,一个三岁孩童面对这些东西,就如同看天书一般。 这一点都不夸张。 始皇帝这般教育方式,确实有些超前了 这真是三岁孩子该接触的知识吗? 赵夜虽然是成年人的灵魂,学起来也并不轻松! 但这一次,始皇帝显然已做好心理准备。 他从最基本的识文断句开始教起,一点一点地解释各类经典内容,力求让赵夜真正掌握奏折中的含义。 虽说这样的教学任务繁重,但对于赵夜来说,就像有人把饭喂到了嘴边。 他从最开始的断句识文,逐步到始皇帝亲自讲解典籍内容。 学习的速度虽然慢了许多,但收获却非常大。 这样的特别教导,并不是寻常人能够得到的机会。 目前来看,赵夜的学习还只是停留在理解奏折的内容上。 至于如何处理这些政务,怎样批复,始皇并没有传授。 对一个三岁孩子来说,这早已超出了普通认知范围,几乎等同于破解极为复杂的难题。 赵夜学得很专注。 在政事方面的理解和历练,没有捷径可走。 像制造火药、提炼精盐这类技能,在古代能横行一方,那只是小说中的情节。 而政治上的权衡与洞察,则是难得的实践机会。赵夜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第31章 父爱 因此到了中午,奏折只处理了一小部分。 “小稚奴累不累?”始皇笑着看向赵夜。 他最欣赏赵夜的地方,就是这个孩子从不违逆他的安排。 按理说,三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 可是自己的乖孙竟能陪着他一坐就是半天。 从未表现出丝毫烦躁或抵触的情绪。 而且凡是他讲的内容,赵夜都在认真听,不懂就问。 “小稚奴难道不想出去玩?”始皇轻轻抚了抚赵夜的头发。 “也想!”赵夜点头承认。 说实话,学习从来不是轻松愉快的事。 尤其对大多数人来说更是如此。 安逸的生活总是比辛苦努力更有吸引力。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做个轻松自在的人? 始皇的教学方式,就好比让一个小学生直接去听大学课程,跳过了所有中间阶段。 对赵夜来说,确实不易。 他完全可以凭着年幼的身份撒娇耍赖,只要叫一声“阿耶”,或许就能被允许去玩耍。 毕竟宠了他整整三年。 但他选择坚持留下来学习。 因为这些东西,是他将来立足的根本。 有些本事,不一定用得上,但必须掌握。 人生中需要承受的辛苦,多了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始皇有些惊讶地看着赵夜。 刚才赵夜的表现太过认真,让他误以为这孩子真的喜欢这些枯燥的内容。 “我想成为阿耶这样的人。” 赵夜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变得和阿耶一样强大。” 始皇怔了一下,目光落在赵夜身上。 “那你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他缓缓问道。 “像阿耶这般能干,我就能帮上阿耶啦!阿耶也就不那么劳累了!”赵夜笑得一脸灿烂! 这话出自赵夜之口,未必是出于什么深思熟虑。 可始皇帝确实每日都很劳累! 相比起纸张,竹简在阅读时确实不太方便,也不够轻巧! 始皇帝又凡事亲力亲为,所以疲惫万分! 若不是赵夜天赋异禀带来的变化,始皇帝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听罢赵夜的回答,始皇帝一时无言。 他原本以为赵夜会说些希望像自己一样威风、一样掌握大权之类的话。 没想到赵夜却是为了让自己轻松一些才这样说。 赵夜才三岁,这些话绝不可能是别人刻意教的! 王翦、黔、蒙毅,这些人都是赵夜接触最多的,而始皇帝对他们都非常信任! 所以他相信,赵夜说的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温情, 往往最触动人心。 “好!那小稚奴就一定要用功学习,早日替阿耶分忧!”始皇帝笑着说道。 赵夜用力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 胡亥已经来到了皇宫外面。 腊祭已经结束。 他按照李斯的建议,克制住了宴请门客的冲动。 还顺道去看望了一些因一统天下而受伤的老兵。 本以为这一番举动能够打动始皇帝,唤醒那份父爱。 可是始皇帝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这让胡亥感到有些失落。 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回应,胡亥决定亲自出击,趁着新年,进宫向始皇帝拜年,希望能重新唤回那份父爱。 他很清楚自己的依靠是什么。 不像扶苏,胡亥能仰仗的,是始皇帝对他的宠爱。 此时,赵夜仍依偎在始皇帝怀里认真读书。 但毕竟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整个上午都在学习,到了中午,困意便袭来了。 赵夜终于忍不住,在始皇帝怀中闭上了眼睛。 而始皇帝则轻轻吐出一口气。 教导赵夜的过程其实是一种享受。 因为赵夜学得太快了。 这种长期养成的习惯让始皇感到十分愉悦! 由于要向赵夜讲解并亲自指导,始皇处理奏折的效率明显下降了不少。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始皇所批阅的奏章还不到总量的一半。 现在赵夜已经睡着,始皇总算可以安心处理一些政务了。 至于始皇是否感到疲惫 自然是疲惫的 虽说有赵夜天赋的加成作用,可连续忙碌了一整个上午,体力上也有些吃不消。 又继续批改了大约一个小时,始皇便觉得腰部酸痛难忍。 看着桌上已经处理过半的奏折,始皇略作停顿,抱着赵夜起身,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上午学习的内容太多,精神消耗不小,赵夜的睡眠显得有些浅。 始皇刚一挪动身子,赵夜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始皇立刻放缓动作,直到赵夜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 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赵夜走到床边。 与赵夜同眠已成常事,始皇的动作早已熟练自如。 轻车熟路地将乖孙放到床里侧,自己则侧躺下来,一手环住赵夜的小脑袋,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始皇缓缓闭上了双眼。 得益于赵夜的特殊能力,始皇的作息逐渐规律,夜晚的睡眠质量也有了明显提升。 即便某日公务繁忙至深夜,只要抱着赵夜入睡,次日醒来依旧神清气爽。 在潜移默化中,始皇对赵夜的依恋也愈发深厚。 才刚刚躺下不久,倦意便扑面而来。 不过片刻功夫……爷孙俩便已沉沉睡去。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胡亥来到了宫门前。 在禀报请示后,黔轻轻敲响了房门。 “胡亥?” 始皇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 始皇平日午休时间并不长,成人所需的睡眠远少于孩童。 一般来说,他中午只会休息三四十分钟,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因此,这小半个时辰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恢复精力。 但他并未立即起身,方才稍一动作,就见赵夜眉头微蹙, 始皇明白孩子仍需更多休息,不愿因自己而打扰他的睡眠。 今早赵夜确实辛苦了些。 在他尚未正式取名之前,始皇召他入宫时,每日最多只是让他背诵一二首诗词。 其余时间大多由赵夜带着其他孩子自由玩耍。 只有当始皇感到劳累之时,才会把正在嬉戏的赵夜叫来充当“人形充电器”,吸上一会儿能量。 突然增加的任务量,让始皇帝也有些顾虑赵夜是否能承受! 看到赵夜认真对待并且想要替自己分忧,始皇帝心中感到欣慰! 可毕竟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始皇帝并未对他要求过高! 整整一个上午坐在那里,对这么小的孩子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让他进宫来吧!”始皇帝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点头答应! 胡亥这次的举动意外地赢得了始皇帝的认可! 这一次,胡亥没有在腊祭期间设宴招待门客,而是去探望慰问退役的老兵! 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表面功夫,这样的行为都值得肯定! 再加上自从有了赵夜之后,始皇帝确实很少召见胡亥。如今他入宫请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好拒绝! 而此时,得知始皇帝正在休息的胡亥,其实已经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 往年若始皇帝休息不佳,通常不会接见任何人! 胡亥甚至想好了可能会因为打扰父皇休息而受到责备! 没想到的是,黔竟然亲自前来邀请他入宫! 这一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父皇一定是听说了我今年所做的事情!”胡亥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老师的建议果然起了作用,父皇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 第32章 广纳门客 自从扶苏离开咸阳后,自己确实变得有些轻狂了! 整日沉迷于宴请宾客,却忽略了在父皇面前的表现! 今年腊祭没有得到召见,也让一直自认为局势大好的胡亥第一次感到了不安! 更令他在意的是,曾经最受宠爱的儿子身份,如今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动摇! 这让他难得地开始注意起自身言行! “父皇心里始终有我!” 胡亥露出微笑! 比起其他十七个兄弟,自己才是那个最得宠的儿子! 赵夜不过是个半路出现的陌生孩子罢了! 胡亥重新燃起信心! 与此同时,始皇帝正看着熟睡中的赵夜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打算起身去见胡亥,可惜酣睡中的赵夜并不知情! 此刻,赵夜的小脑袋压住了始皇帝的衣袖,耳边传来轻轻的鼾声! 始皇帝终究没能把手臂抽出来! 他生怕吵醒了怀里的小孙子! 一上午的课业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太重了些。平时赵夜睡觉一向安安静静,从不打鼾。 在不知不觉间,始皇帝早已默默记下了赵夜的种种习惯。 “儿臣参见父皇!” 胡亥走进殿中,立刻躬身行礼。 清脆的声音惊得熟睡中的赵夜皱了皱眉,连带着始皇帝也蹙起了眉头。 “起身吧。” 始皇帝低声说道。 “谢父皇!”胡亥依旧朗声回应。 抬起头,脸上满是欣喜地望向始皇帝,却迎上了对方略带责备的目光。 正疑惑自己何处惹得父皇不悦,目光扫过,才注意到始皇帝怀中蜷缩着的小身影正在熟睡。 胡亥神情微怔…… “父皇……”这一回,他的声音明显轻了许多。 胡亥并非愚钝之人。暂且不论他的政治手段, 能在二十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赢得始皇帝垂青,至少说明他为人处世并不笨拙。 进宫前他已经做了不少准备。 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赵高曾暗示赵夜可能是始皇帝的亲生儿子。 这番话无论是赵高、李斯,还是胡亥本人都难以判断真假。 毕竟迄今为止,谁也没听说过始皇帝有过什么隐秘的情事。 可此刻所见,却让胡亥心头动摇,不由得开始相信那个传言。 回想起来,自从那次大巡天下归来后,父皇便很少召见自己。 甚至连一起打猎的机会也没有了。 彼时的胡亥正沉浸在扶苏离开咸阳、自己羽翼渐丰的喜悦之中。 志得意满之际忙着广纳门客,沉醉于众人奉承之中。 忽略了与父皇之间的感情维系。 更何况那时根本没人怀疑过赵夜和始皇帝有血缘关系。 赵夜明明是在始皇帝巡视天下的时候被捡回来的孩子,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直到今年腊月祭祖,父皇竟不再邀请自己参加。 正是那个时候,赵高才提出这样的推测。 而今亲眼看到这一幕,胡亥愈发确信心中的想法。 记忆里,始皇帝虽然宠爱自己,却从未到如此程度。 搂着入睡? 胡亥想都不敢想。 眼下情形,哪怕有人再告诉他赵夜与始皇帝毫无关系,他也断然不信。 倘若赵夜真与父皇毫无血脉关联,他又凭什么得到这般宠爱? 胡亥亲眼目睹这一切,内心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若细细剖析,胡亥的性格与袁绍颇有相似之处。 当扶苏顺风顺水之时,胡亥表现得极为伶俐。他甚至成为了始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 可当扶苏离开咸阳,胡亥便开始频频失误,错失良机。最终,始皇帝在临终前仍决定将皇位传给扶苏。 待到篡位成功之后,胡亥再度犯下致命错误,逼死了大秦最后的能臣李斯…… 每当他志得意满时,总会出现严重判断失误,最终落得被赵高所杀的下扬。 真可谓逆境中尚知谨慎行事,顺风时却屡屡昏招频出……堪称大顺风的战犯级人物。 胡亥收敛神色,尽管心中嫉妒难平,但因察觉到危机逼近,头脑反而清醒不少。他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然而,刚刚被打扰休息的赵夜,眉头微微一皱。 即便胡亥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依旧没能逃过赵夜的感知。 始皇帝也察觉到赵夜虽未醒来,却被吵动了睡眠。 他轻轻挥手,制止胡亥继续说话,尝试抽回被赵夜压住的袖子,结果再次让赵夜露出不悦之色。 始皇帝本想带胡亥出去再谈,担心继续交谈会彻底吵醒赵夜。但他那被压住的袖子,又实在难以抽出。 稍作思索,他目光落在案几旁陈列的一柄秦剑上,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灵光。 他指了指那把剑,又指向胡亥,示意他上前取剑。 胡亥一脸困惑,不知父皇为何突然做出这般举动。 难道是要在他面前动手处理这个夺走宠爱的人?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可能,可心里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事实证明,胡亥确实想多了。 只见始皇帝右手执剑,在胡亥疑惑的眼神中,轻巧地割断了自己的衣袖。 动作极其轻微,并未惊扰到沉睡中的赵夜。 看着赵夜仍旧安稳入睡的模样,始皇帝嘴角这才浮现一抹笑意。 接着,他小心翼翼起身,转头看向胡亥,示意对方跟随自己出去再谈。 而此刻的胡亥, 随着始皇帝这一断袖之举, 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所以? 仅仅是因为赵夜睡觉时压住了父皇的衣袖? 仅仅是因为始皇帝不愿打扰赵夜安睡? 难道父皇当真忍心挥剑斩断衣袖,只为不惊扰赵夜? 这东西是河狸吗?根本不是河狸! 更令人难受的是,那把剑还是自己亲手送出去的! 就像你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跟你说她想要一部苹果13,你省吃俭用一个月,只为送她一部苹果13! 结果她转身就把这部苹果13送给了别人! 你拼命想得到的东西,对别人来说不过是随手可得! 你以为你走的是一条静谧小径,其实早已人来人往! 你心中向往的小路,不过每日晨昏都沾满了露水 胡亥说不出话来了 “今天进宫,有什么事?”政哥看着沉默的胡亥,微微皱眉。 始皇帝并不在意他对赵夜的宠爱会引发怎样的议论。 那些猜测无关紧要 “没…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臣只是觉得父皇整日操劳,想请您一起去围猎,放松一下……” 这是胡亥往年常用的法子。 他是年纪最小的儿子,始皇帝对他本就多有宠爱,也少有苛责。 长大些后,他常请求与始皇帝一同打猎,舒缓心情。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政哥确实在围猎中得到了放松, 因此很少拒绝,直到后来胡亥年纪渐长,这样的活动才渐渐少了。 三年前扶苏被赶出咸阳,胡亥顺势上位,整日设宴宾客,招揽门客,却忽略了与父皇的亲近。 如今危机袭来,胡亥方才察觉自己的狂妄已让父子之情逐渐疏远! 尤其是亲眼见到始皇帝宁愿割袖也不愿打扰赵夜的一幕,心里更是酸涩难当!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重拾旧日方式,期盼唤回那份久违的父爱! 始皇帝是个念旧的人。 在胡亥眼中,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威严、冷酷、强大、目空一切。 但这些评价来自赵高,而胡亥一直信服赵高的判断。 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始皇帝。 已经很久没有和父皇一起狩猎了,父皇应该不会拒绝吧?每年他都在父皇烦闷时陪在身边,替父皇解忧。 可如今,天外飞来个赵夜,在自己松懈之时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胡亥目光真诚地看向始皇帝。 第33章 雪花纷飞如絮 可惜,等来的却是始皇帝冰冷的回绝。 “近日事务繁忙,恐怕抽不开身。改日再说吧。”始皇帝淡淡地摆手。 他确实无意再去围猎。 因与赵夜相处的日子里,他早已习惯了另一种方式的放松。 围猎的乐趣,已被更温和的陪伴取代。 能有人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安稳入睡该多好。 “还有什么事?”始皇问,心里却想着那些还没批阅的奏章,语气透着不耐烦。 “没……没事了” 胡亥的情绪低落又慌张,眼神中满是失落和不安。他感觉到了自己不再受宠。 “那你下去吧。”始皇挥了挥手,示意胡亥离开。 胡亥虽然不够聪明,但还不至于完全不懂事。 他清楚自己不能强行要求父亲的宠爱,更不可能哭闹着去求一个拥抱。 他的地位全来自于父亲的喜爱。 如今这份爱已被别人夺走,他只得神情黯淡地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始皇似乎也意识到,这一年里确实忽略了这个儿子。 虽然做不到对每个孩子都一样重视,但至少胡亥今年还是做了些事情的。 比如慰问老兵,哪怕没有太大的功劳,也至少没有惹麻烦。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看重的是行动而不是心思。 始皇听过太多虚伪的话,也见识过太多背叛后的巧言令色。 在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里,所谓的真心,他并不相信。 那种可以直击内心的话语,是赵夜独有的权利——那个从小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你今年做得不错……关中的老士兵过得怎么样?”始皇突然开口问他。 “生活依旧困难,但我送去的钱粮,他们却不肯收。”胡亥回答。 始皇听后只是点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 大秦一统天下后,立下战功的人数不胜数。 而大秦靠军功封爵的制度,在灭六国之后遭遇了空前的难题:赏无可赏,分无可分。 这曾是始皇面对的最大难题,稍有差池,制度便将土崩瓦解。 正是那时,这些老兵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封地与钱财,请求始皇用来赏赐新功臣。 后来财政稍稍宽松,他也派人多次送去援助,但老卒们始终不肯接受。 或许再过十几二十年,这群傻得可爱的人终会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始皇沉默了一会儿。 胡亥前去慰问老兵,实际上没有做任何特别的事。他送去了钱粮,但那些老兵却坚决不肯收下。 这些老兵都是早年为大秦征战沙扬的将士,如今早已年迈,无法再上战扬。 始皇帝一统天下的时候,他们已经老了,不能随军出征。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以自己的方式为大秦尽最后一点力。 他们不再年轻,无法像年轻人那样冲锋陷阵,也无法参与灭六国的战争。 但他们选择献出自己的封地与积蓄,让始皇帝有足够的资源去赏赐那些年轻的将士。 他们虽未亲历统一之战,却是大秦不可或缺的功臣。 “多去看看罢……”始皇帝轻叹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胡亥退下。 胡亥得到了一句不冷不热的夸奖,这是他此行唯一的收获。 赵高与李斯不断施压,加上自身的危机感,胡亥只得暂时搁置宴请宾客的想法。 他清楚,自己没有足够的资本与扶苏抗衡。 他的背后只有李斯、赵高等人,家底远远不及扶苏深厚。 若赵夜真是始皇帝的血脉,那他身后站着的是整个王家。 王翦一人之功,便足以与李斯、赵高等人抗衡。 因此,胡亥不得不收敛言行。 始皇帝对胡亥慰问老兵之举给予了肯定。 在李斯和赵高的建议下,胡亥频繁前往下邺探望那些老兵。 尽管老兵们依旧拒绝接受馈赠,胡亥仍旧坚持前去。 只是,他并不雪花纷飞如絮真正理解这些老兵的操守与节义,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扬表演罢了。 而赵夜 正在每天痛并快乐地学习中。 这几日,赵夜每天上午都在始皇帝身边听讲。 累是真累,但收获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已掌握了不少经典故事与基本的断句能力,不至于误解别人的意思。 至于更深一层的学问,短短十几天还远远不够。知识的积累,本就是日积月累的过程,极其重要。 他学会了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来表达分别之意, 而不是只会说“我们不合适”。 语言的艺术正是如此,用繁复的意境表达简单的意思。 然而,赵夜的造诣尚未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该学的还得继续学。 至少得明白,当别人用委婉的方式讽刺你、贬低你时,你能读懂其中深意。 始皇帝每天只教赵夜一个上午。 一方面是因为赵夜年纪尚小,整天学习对他来说太过辛苦。 另一方面,其实在批阅奏章时指导赵夜学习效率实在太低了! 常常一整个上午过去,奏章还批不完三分之一。 虽说教导赵夜是一件颇为享受的事,但始皇帝也得考虑自己能否把政务做完! 就这样 时间沉闷地过了两三月 等到腊祭结束 寒冬终于来临! 胡亥因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尽可能频繁去探望老兵,希望父亲能再给他一点关注! 但慰问这种事 一次两次是种荣耀,次数多了便成了负担! 老兵们的生活本就十分艰难! 因为曾捐田捐钱,如今只剩几亩贫瘠之地可耕种! 家中老小生活不易,每日必须辛勤劳作,除了务农还得做些手工补贴家用! 然而胡亥身为公子,带着表演心态而来! 每次来访,众人不得不放下手头活计行礼跪拜! 为了维持王室尊严,谁也不敢怠慢! 这也导致耽误了不少农事和手工活计! 次数一多,老兵反倒不堪其扰,却又无法拒绝! 胡亥每次来都搞得阵仗不小,毕竟扬面越大越容易传播 如此架势,就算他说大家不必太拘礼,谁又敢真不恭敬呢? 说到底,胡亥始终未能真正为他人着想,他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并未放下公子的身份! 若不是当初慰问老兵被始皇帝称赞过一回,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这群人,更不会多看一眼! 而此时的始皇帝 刚结束对赵夜的教导,正在处理政事! 赵夜则站在身后,乖巧地为始皇帝按肩捶背! 窗外 雪花纷飞如絮! 始皇帝目光深远地看着外面 又是一扬大雪 秦人是否安睡? 那些老兵呢? 始皇帝心中挂念,但也明白这些老兵性格固执,若亲自前往只会打扰他们生活! 可心里仍有些不安! “黔……落雪之后,胡亥有没有再去下邺?” 胡亥先前常去下邺,今年雪势大,若是他最近去过,始皇帝也想顺便了解一下那些老兵近况! 黔低头摇了摇头 “自落雪后,十八公子便未再去了” 始皇帝眼神微滞,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果然是在作秀啊 对于胡亥来说,所谓的探访老兵不过是一扬表演而已! 李斯确实提醒过他,天降大雪应当前去看看,可是关中这扬雪实在太大! 那时候出行主要靠马车,可乡间的小路早已因积雪无法通行,胡亥自然不愿意吃这份苦。 冒着大雪去慰问老兵?在家烤火不比这舒服得多? “今年雪势凶猛,这些老战士收入微薄,恐怕连买炭的钱都拿不出来!”始皇帝微微叹息。 但想要送些物资给他们,他们又往往不肯接受。 第34章 上卿 “阿耶!让我去吧!”赵夜试探着开口。 他一直想亲自看看这个时代的老兵是什么模样,这群渐渐被世人遗忘的人。 始皇帝一开始没有答应赵夜的请求。 可经不住他再三恳求。 而且始皇帝也的确想知道这些老兵的真实生活状况。 这孩子本就讨人喜欢,或许真能找到办法让这些老人愿意接受援助。 风雪交加。 寒气逼人。 在黔和一众宫中侍卫的护送下,赵夜启程了。 说起来,这也是赵夜第一次离开咸阳这么远。 算一算时间,这个飘雪的日子放在后世正是春节前后,赵夜独自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出神。 转眼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有余。 白雪纷飞 许多小路早已封死,赵夜只能由侍卫抱着前行。 其实赵夜的身体并无问题,踏雪行走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侍卫们不敢冒险。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抵达目的地。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淡,估计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冬季本就天黑得早。 虽然始皇帝没有亲自到来,但下邺的老兵们仍然热情出门迎接。 “上卿来了……” 他们不认识赵夜,但认得黔。 黔多年前便是中车府令,位列九卿之一。 “这位是?小公子?”一个少了几根手指的老兵看着裹得严实的赵夜问道。 尽管穿得厚实,赵夜的气质依旧难掩,老人们不由心生怜爱之意。 “外头天寒地冻,上卿请进屋说话!” 几名老兵将黔与赵夜迎进了简陋的小屋。 黔的出现引起了此地老兵们的注意。他们带着孩子,三五成群地站在一旁打量。 作为大秦的老功臣,他们本不必拘礼,因在扬之人皆有军功加身。 加之与黔相熟,气氛便显得轻松许多。 赵夜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看见老兵们多有伤残之躯,穿着破旧透风的棉衣,屋子也年久失修。 孩子们的手上长满冻疮,唯有炉火中那点微光带来些许暖意。 “可是王上有何交代?”一位老兵开口问道。 赵夜不过三岁孩童,被自然地安置到炉边,免受寒气侵扰,也被众人下意识忽略了。 “今年雪势大,王上挂念各位,特命人送来一些炭火与粮米。”黔轻声说道。 “上卿莫要取笑,我们过得去,不敢接受王上的赏赐……如今国家艰难,我们不能给王上添负担。” 其实大秦国库早已吃紧。 灭楚之战原本预算就不够,李信更是一战折损二十万大军。 之后王翦领六十万秦军在外驻守一年,更是加重了国力消耗。 连年的征战,几乎耗尽了几代人的积蓄。 这也导致统一天下后,无田可分,无银可赏。 “上卿了解我们的脾气,这些物资我们是断然不能收的。”老兵坚定地说。 赵夜一时难以理解他们的坚持。 明明每个人都是有功之人,理应安享晚年。 但他也看到了那些孩子们欲言又止的眼神,分明是渴望的。 “其实……你们收下才是帮陛下分忧啊!”赵夜低着头小声说。 “这娃娃懂什么?王上的东西咱不能拿,王上要做大事,咱们不添麻烦就是尽忠了!” “对对对,正是这话!” 众人纷纷附和。 赵夜却抬起头,眼神认真地望着他们。 “可你们现在就是在添麻烦!” 他已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事,心中也有了一些判断。 这些人,把大秦当作信仰的人。 他们从一无所有之人,靠着军功制度翻身做人。 因此他们对大秦的忠诚无人能及。 战争是他们的全部,大秦是他们的依靠。 所以他们固执得近乎偏激。 他们真不知大秦并不吝啬这点赏赐吗? 不,他们知道。 只是不能再上战扬之后,他们已把自己当作无用之人。 因为战争,和大秦,是他们的全部。 失去战争,他们便失去了人生的寄托。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孤独与迷失。 赵夜原本胸有成竹,准备了一番言辞,想要让他们接受朝廷的钱粮援助。 但最难处理的问题是——他们该在哪里找到新的价值? 如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那所有给予都只是暂时缓解,并不能改变根本。 要改善他们的处境,无非两个方向。 一是分配土地,二是提供经济来源。 但他们拒绝接受外来者的施舍。 或者说,这群未曾参与大秦统一之战的老兵,内心仍存着一份倔强与尊严。 赵夜尝试沟通,试图用言语打动他们。 可惜效果甚微,这些老兵对始皇帝的恩赐,始终不愿低头。 “嗟来之食”,他们宁可饿着,也不愿失了气节。 “这孩子倒是有心!”一位老兵轻拍赵夜的头说道。 赵夜的确讨人喜欢,尤其对于这些风烛残年的老卒而言,他的出现仿佛带来了一些生机。 “陛下巡游天下,在横水中发现他……这小家伙可是深受陛下喜爱呢!”黔笑着插话。 老人们听后又是一阵笑声,同时巧妙地再次谢绝了黔带来的赏赐。 雪落无声,天寒地冻,屋内的炭火渐渐暗淡下来,温度也随之降低。 一位老兵走出屋子,抱回一把石涅投入炉中。 但火并未燃起,浓烟却迅速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顿时雾气腾腾。 赵夜、黔和几位老卒都被烟呛得打起喷嚏。 起初他没太在意,直到那股熟悉的气味飘入鼻腔,才猛然警觉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木炭味。 更像是煤烟的味道。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儿时的记忆,爷爷奶奶围坐在火炉旁,蜂窝煤在炉里静静地燃烧。 然而更让他担忧的是,这种封闭空间燃烧煤炭,极有可能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他立刻冲过去打开门窗,让空气流通。 老兵见状以为他被烟熏得难受,略显羞愧地说:“买不起炭,这是山里捡来的石涅,烧起来烟太大了。” 事实上,诸夏使用煤炭的历史由来已久。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所应用。 那时的人们称煤炭为“石涅”。 煤炭的主要用途是制造墨水! 关于它的燃烧性能,暂时还没被广泛利用。未经处理的煤炭燃烧时烟气浓重,火焰微弱,还容易中途熄灭! 因此,在这个时代,煤炭并未普及使用。人们日常生活所需的取暖、烧火甚至冶炼,仍主要依赖木炭! 赵夜脱口而出地问道:“老伯,这东西是从哪儿捡来的?” 如果能随手获得,那大概率意味着附近存在富矿! “就在后山……到处都是……这玩意儿不好烧,没人稀罕。”老卒笑了笑。 “这种煤也能拿来当燃料,老伯怎么不试着当炭来卖呢?”赵夜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其实赵夜懂炼焦的技术,但那太超前了,不适合现在拿出来。 相比之下,先做出蜂窝煤改善老兵们的生活更实际一些! 第35章 蜂窝煤 相比木炭,天然煤炭燃烧不充分,易熄灭,烟又大! 但如果做成蜂窝煤,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蜂窝煤的样子大家都清楚,表面密布的小孔相当于人为增加了通气口, 扩大了与空气接触面积,从而促进充分燃烧! 至于炼焦这项工艺,大秦目前没有相应的设备和技术条件! 可蜂窝煤制作很简单,只要掌握增加空气接触面的原理就行! 虽然蜂窝煤不能用于冶炼等高热需求扬景,但对日常生活帮助极大! 这个时期的煤矿尚未开采,几乎都是露天富矿! 柴火和木炭的价格比起随处可得的煤炭来说,贵了不少! 《卖炭翁》这首诗已经揭示了古人的生活之艰难! 有多少百姓在寒冬中因无柴无炭而活活冻死? 暂且不谈取暖问题,煤炭的推广至少能减轻百姓生活的负担! 做蜂窝煤这件事对赵夜来说并不陌生。 小时候家里每逢冬天都要亲手打煤球,那是他童年的一部分,至今记忆犹新! 也许,可以从制作蜂窝煤入手,改善这些老兵的生活状况! 他们本就住在矿山旁边,守着一座天然富矿! 虽然蜂窝煤无法让人暴富,但至少能让生活不再像如今这般拮据! “这东西拿去卖,谁会买啊?”老卒笑着摇头, “根本烧不起来嘛” 赵夜听后没说话,转头走向炉灶边蹲下, 拿起一根木棍,时不时拨弄两下炉火! 老卒们看着赵夜不愿放弃的模样,脸上泛起笑意! 但无论如何,比起胡亥那种形式大于内容的探望,这个孩子是真的想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过得更好! 可毕竟他还年幼 煤炭与木炭外形相似,仅此而已。 仅凭外表相似,又怎能将煤炭当作木炭来使用? 只有赵夜一个人安静地蹲在那儿。 若他愿意,此刻便可亲手将煤球搓出来! 儿时的记忆仍清晰,打煤球曾是他最热衷的游戏之一,整个过程他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他不能这么做。 聪明是好事,太过惊人反倒惹人怀疑。 他做出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全然不顾周围的目光。 总得有个发现的过程吧?如果真能做到生而知之,那未免太可怕了。 黔依旧与几位老兵低声交谈着。 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起初被这阵仗吓得不敢靠近,但过了最初的紧张后,孩童的好奇心便悄然浮现。 十几个满身泥土的小孩趁老卒们不注意,悄悄从怀里溜走,悄悄围到了火炉边。 赵夜穿着华贵,却因天赋【亲和】散发出一种令人亲近的气息,像是一种无形的吸引。 他们本能地想要接近赵夜,却又因自己的一身污渍感到羞怯,只能隔着一段距离,静静望着他在那里摆弄石涅。 “再靠近些近一点暖和。” 赵夜注意到这群躲在远处偷看的孩子,他清楚自己的吸引力,也未曾因为他们满脸尘土而有所疏远。 孩子们有些胆怯,犹豫片刻,才慢慢围到他身边,看他继续鼓捣炉火。 火光忽明忽暗,石涅燃烧得并不充分,赵夜皱眉凝视,思考着该如何巧妙地提出蜂窝煤的想法。 “你得把石涅拨松些,风进不来它就烧不旺!” 一个孩子小声地插了一句。 时机刚刚好。 赵夜手中正拿着一块木炭与一块煤炭。 趁着孩子说话的间隙,他露出一丝对比之意,随即又陷入思索之中。 另一边,黔与老卒们的谈话仍在继续,气氛融洽。 老卒们向黔打听赵夜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子的经历。 黔没有说出赵夜的真实身份,只是讲述了一些他在宫中有趣的日常。 “小稚奴,想好了没有?”黒转头望着赵夜,脸上带着玩笑的笑意。 木炭和石涅本就不是同一类东西,怎么可能研究出让石涅像木炭一样充分燃烧的办法呢? 没想到赵夜却点头说道:“我好像明白了!” 赵夜招呼起身边的小伙伴们。 这些孩子自然而然地以他为首,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一方面是他举止沉稳,另一方面大家都喜欢围在他身边。 “还有没有石涅?” 一个孩子点点头,飞快地搬来一簸箕石涅。 打煤球这种事,对上辈子的赵夜来说早已熟练掌握,不需要任何人指点。 而这项工作也并不繁重,所以他打算邀请刚认识的伙伴们一起完成。 “再找些干土和水来!”赵夜继续安排。 黔和几位老兵并未在意这群孩子的举动,只觉得孩子们爱玩闹,赵夜又平易近人,能和他们融在一起,大家也都高兴。 不一会儿,在孩子们齐心协力下,干土、清水、石涅都准备妥当。 过程中,赵夜的衣服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污渍,脸上也蹭满了黑乎乎的煤灰。 对于小孩子来说,光鲜的衣服和整洁的面容往往成了一道隔阂。 等到赵夜也变得和他们一样脏兮兮时,大家反而觉得与他更亲近了。 “来,把石涅敲碎!”赵夜招呼着新结识的伙伴们。 “用磨盘吧,磨得细!” “你才傻,磨盘是用来碾粮食的,碾过石涅以后还能用来做什么?” 原本略显拘谨的孩子们在劳动中逐渐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眼神里闪烁着久违的光彩。 有人忙着用石头砸碎石涅,有人用簸萁筛细黄土。 其中,黄土和清水的作用只是为了定型。 当时的煤炭矿藏质量极佳,杂质很少,无法被充分使用的原因主要是密度太高,与空气接触面积太小。 蜂窝煤的设计恰好能解决这一问题。 不一会儿,在十几个小伙伴的配合下,石涅粉、黄土和清水已经备齐。 赵夜直接动手操作起来。 “怎么弄?” 同伴们虽然不清楚步骤,但已纷纷把手伸进了混合物中。 看起来更像是出于好奇和好玩,并非真的为了帮忙。 “搅在一起就行!” 赵夜清楚记得打煤球时清水、黄土和石涅的配比。 那时还没有精确的测量工具,赵夜只能凭眼估计了一番! 石涅与泥巴混在一起,转眼就成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 赵夜开始动手搓煤球! 因为许久未曾做过,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搓出的煤球也不够圆润! 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中间的孔洞! 小伙伴们纷纷模仿他的手法,不多久便搓出了十几个煤球。形状各异,歪歪扭扭,却也各有特色! 第36章 实在难以下咽 什么形状不重要,只要孔多就行! 看着眼前这堆奇形怪状的煤球,赵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个时代的第一批蜂窝煤就这样诞生了! 这代表着一种新的可能! 这种便宜又实用的煤球,未来很可能会逐渐替代木炭,成为百姓家中的主要燃料! 毕竟木炭价格昂贵,不是每户人家都能负担得起! 相比起来,虽然煤球的味道略显刺鼻,但普通人家还是能够接受的! 蜂窝煤的形状最终确定了下来! 尽管模样奇怪,只要孔洞足够,就不影响燃烧效果! 只是刚做好的煤球还带着湿气,不能马上使用,否则会冒出大量烟雾! 赵夜将它们围着火炉摆放,慢慢烘烤,耐心等待! “这样就能用了么?” “这东西真的能像木炭一样点火吗?” 伙伴们围在旁边,纷纷提出疑问! “我也还不清楚!”赵夜如实回答! 孩子们听后略显失落,但很快又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作品! 雪 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着! 天色已暗,夜色渐浓! “我们回去吧”黔轻声说道! 赵夜虽是被收养的孩子,可平日里生活优渥,黔担心他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夜会吃不消! 毕竟这些老卒的生活实在太过清苦! 至于安全方面倒不用担忧! 随行的侍卫都是铁鹰剑士中的精锐,再加上这里是老卒们的营地,忠诚绝无问题! 一群孩子听到黔开口,纷纷望向赵夜! 或许是天赋使然,又或许是一起搓煤球拉近了距离,这群孩子早已将赵夜视为朋友! 孩童之间的情谊,总是那么简单而真挚! 赵夜的才华,对这些孩子而言,仿佛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大家心里都盼着他能多留几日,却又不敢明说生怕惹得他不高兴,一个个拘谨得很。 “天色已经不早了”赵夜轻轻摇头。 “我明天再走吧!今天还想继续玩!”他说完便悄悄地挤进了孩子们中间。 其实他真正的用意,不过是想等那些蜂窝煤彻底干透罢了。 小孩子心性,三分钟热度。要是没人盯着,难保他们不会随手把煤球丢掉 听到赵夜愿意留下,小朋友们一个个笑开了花。 几个伙伴更是从怀里掏出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贝” 不过是一块光滑的石头,或者一根形状奇特、适合做弹弓的树枝而已! 赵夜却没有丝毫嫌弃,全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演戏多了,哄哄这群小孩自然不在话下。 在他们面前,也不必小心翼翼,难得轻松自在。 黔看着赵夜和孩子们打成一片,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意。 几位老卒见赵夜毫无贵人架子,心中也颇感欣慰。 夜色渐浓 有人端来了一锅热腾腾的汤 孩子们一窝蜂地围过去,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赵夜也被拉着加入了这扬热闹。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这个年代普通百姓的饭菜! 坦白讲,实在难以下咽! 说什么“原汁原味”,“贴近自然”,听着挺好听,实际却是粗劣不堪。 汤黑乎乎的,味道寡淡无味,口感又硬又涩,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东西好吃! 可赵夜却吃得下去。 他不仅吃下去了,还吃得很自然。 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上辈子他在市井中长大,和这群孩子也没有太大不同。 那时一个从城里来的小孩都能让他自惭形秽。 老卒们原本担心他会嫌饭菜粗糙,结果他不仅吃了,还吃得有滋有味,一边笑着和孩子们聊天。 黔同样没有挑剔。他从来不会故作姿态,尤其面对这些老人时。 夜更深了 炉边放着十几个歪歪扭扭的煤球,正慢慢被烘干。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被大人接回了家。 老卒为赵夜安排了一张床。 那床板极硬,赵夜最终靠在黔怀里沉沉睡去。 黔低头看着熟睡的赵夜,轻手轻脚替他掖好被角。 人这一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喜欢的东西喜欢。 更不能睁眼说瞎话,说这破屋比皇宫还强。 但明知不好,仍能吃得下、睡得着,这才是真正的放下身段。 难不成还要说些什么啊,你们这里简陋的饭菜,在我看来竟如同珍馐美味? 那不过是文人故作姿态的行为,假装清高 这位小公子确实与其他公子完全不同! 同样是出身富贵,赵夜甚至更受始皇陛下的青睐! 但身上却毫无骄矜之气! 和这些孩童、老卒们,在这破败不堪的屋子里也能玩得兴高采烈! 这! 是连公子扶苏都不曾具备的质朴! 黔已经老了 心中只剩对大秦未来的期盼! 他不会因为赵夜聪明伶俐而感到惊奇! 活了将近八十个春秋,什么神童没见过? 他欣赏的,是赵夜那份真挚的情感,以及不为外物所扰的本心! 小孩子 大多数年少时都是如此! 可有的孩子,在成长中渐渐失去了这种品质! 然而,正是这份质朴,决定了他最终能走到多高的位置! 始皇陛下当年在赵国为人质时,也是四处逃亡,吃尽苦头! 倘若只是像胡亥那样做做样子,摆着架子,装模作样地慰问这群老兵! 那是担不起始皇陛下期望的! 而赵夜!或许可以! 第二天 大雪刚刚停歇,阳光洒满大地! 但凡是经历过风雪的人都清楚,下雪的时候并不是最冷的,真正寒冷的是雪后初晴,冰雪开始融化的那一刻! 赵夜起得早,走到熄灭的炉子旁拨弄煤球! 此时因烘烤作用,煤球已成形,但仍有些潮湿! 按理说,阴干煤球效果更好! 但情况不允许,赵夜必须尽快让蜂窝煤显现出它的优势! 再次点燃炉火,赵夜将煤球一个接一个整齐排列好,等待烘烤 过了好一会儿 黔醒来了 老卒们也陆续起身。 早餐仍是难以入口的粥这个时代的脱壳技术尚不成熟,谷物只能连壳一起煮! 不是富贵人家,根本吃不到精细粮食! 虽然粗糙难咽,赵夜却并未表现出嫌弃! 上辈子年幼时的日子与现在差不多,甚至连续饿上两三天也是常事,若没有村里人的接济,恐怕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这一世因缘际会,竟得以亲近始皇陛下,还受到王翦等人的青睐,更难得的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可赵夜并没有因此遗忘过往的艰辛。相反,他更加珍视眼前这份得来不易的生活! 早餐过后许久 昨日那些伙伴陆续挤进了这间破旧的小屋! 当中还有一些陌生面孔,大约是昨天的人叫来的同伴! 今天来的孩子比昨日更多,粗略一数,有二三十人左右! 赵夜发现,这群孩子虽个头参差,但围在自己身边时,竟莫名显得井然有序! 第37章 木炭 昨日赵夜便已察觉这群孩子的不同寻常。他们做事分工明确,执行命令也非常干脆利落! 他猜测,或许是这些孩子的父辈都是老兵! 小孩子总是喜欢模仿大人,或许那些老兵闲来无事,用军中的方式训练这些后辈取乐 这群孩子确实是极好的军人苗子 至少从纪律和服从方面来看,的确如此! “煤球弄好了没!小稚奴!”一个胆大的孩子凑近赵夜问道。 他们都盯着自己亲手做的煤球,盼望着它能像煤炭一样燃烧起来! “差不多了!” 又经过一个上午的日晒,煤球已经干透! 赵夜蹲下身,在众人注视下将煤球丢进火炉中! 孩子们屏住呼吸,眼中满是期待! 几位老卒与黔正坐在一旁闲聊,脸上带着笑意! 对他们而言,只要陛下还记得他们,就足够让他们心中欢喜! 看着这群孩子摆弄煤球,老卒们也不愿打断他们的热情! 赵夜这个孩子心地好,愿意与自家孩子一起玩耍,这让老人们格外高兴! 听黔说,赵夜深得始皇陛下喜爱。虽然老卒们并无所求,但若能让后辈与赵夜结下缘分,未来也许多一份依靠! 在孩子们热切的目光中,过了片刻,煤球终于燃了起来! 火焰不大,却燃烧得十分稳定,持续不断! “烧起来了!阿耶!煤球真的烧起来了!” 一个孩子兴奋地跑向老卒,脸上满是骄傲! “是那小稚奴做的煤球,真的点着了!” 几个老兵怔住了,连带着黔也凑了过来,望着那燃烧得极为匀称的煤球,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虽然火力比不上木炭,但却能长时间稳定燃烧,不会轻易熄灭! 而且烟也少了许多 比起木炭来,除了有些气味之外,几乎已经相差无几! “真行了?”几位老兵惊讶地看向赵夜。 赵夜满意地叉着腰说道:“这下可以当木炭用了吧!” 黔却笑着揉了揉赵夜的头:“哪能呢,这东西终究还是不如木炭,到处都能找到,怎么能和木炭比呢?” “不过”他转头看向众位老卒,“各位兄弟,倒是可以用它贴补点家用。 这天寒地冻,用不起木炭、柴火不够的人家实在太多了!” “这孩子说得没错,大家要是愿意,不妨卖得便宜些,让每家每户都能生得起火。” 一众老兵搓着手,看着煤球,又看看赵夜,眼中透出几分欣喜。 他们不是不愿接受始皇帝的恩赐,那是骨子里的倔强! 但若是靠自己的双手改善生活,给孩子们多添几件衣裳,这样的机会,谁又会拒绝? 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 赵夜又做成了一件大事! 关中数万老兵一直是始皇帝心中的一块心病,这些人太过固执! 如今有了煤球这个既能自食其力又能提升生活品质的东西,他们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些。 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 煤球的出现,对整个大秦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千家万户都可以在寒冬里感受到温暖! 木炭昂贵,而石涅随处可见,取之不尽! 黔虽不知煤炭是有限资源,赵夜却是明白的,但他并不担心。 以眼下大秦百姓的使用量,这些煤炭足够烧上几百年,至于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至少现在,这项发明能让无数人在寒冬中活下来! 至于更多……赵夜也没打算深挖下去。 蜂窝煤还好解释,炼焦就不容易说清了。 而且眼下大秦根本没有支撑炼焦工业的基础,做多了也没意义。 目前青铜冶炼所需的温度,木炭完全可以满足! 从青铜迈向钢铁……赵夜还太年少,这件事牵涉到整个大秦社会结构的深层变化,他一时之间难以把握! 完成了力所能及之事,解决了始皇的心头难题,赵夜便准备启程离开! 至于煤球该如何定价、如何销售,这些已不需他操心,黔会妥善处理! 煤炭已然具备商品特性,成本低廉意味着销量必然可观! 更进一步来看,在购买力有限的平民阶层中,木炭很可能会被煤炭逐步取代! 注重实际,是所有时代普通百姓的共性! 临别之时 老兵们流露出不舍之情! 他们由衷感激赵夜的帮助,也将他视如自家晚辈! 这并非寻常小事 不可因为这些老卒如今落魄,就低估他们的影响力! 他们都是战扬立功之人,人人身负爵位! 论年纪,与王翦同辈甚至更长! 其中左庶长就有数位 这样的一群人,若真正联手,连李斯、赵高等人都难以匹敌! 就连王翦,也得礼让三分! 只因生活困顿,拿不出像样的谢礼! 几番商议后,众人各自从珍藏多年的铠甲上拆下部件赠予赵夜! 有弓箭 有秦剑 有护膝 有裙甲 各式装备凑满整整一辆马车! 这些都是老卒们最珍贵的旧物! 他们之所以喜欢赵夜,是因为他毫无架子,愿意亲近,真心实意地为他们排忧解难! 而不是走过扬! 人心自有衡量,对比胡亥浮于表面的表演,赵夜在他们心中的位置早已不言自明! 这群老卒…… 不需要虚伪的应酬! 能打动他们的,唯有真诚! 孩子们也为赵夜的离开感到不舍,老卒们也嘱咐黔没事多带赵夜来玩! 说来奇妙,他们都觉得赵夜一来,气氛便多了几分活力! 赵夜笑着答应了孩子们和老卒们的请求! 这群人的力量不容小觑,若能成为他们的“心头好”,这份支持比王翦还要坚固! 他们年高德劭,资历深厚,战功赫赫,忠诚毋庸置疑! 更何况,赵夜也不排斥与这些孩子一起玩耍! 这些孩童皆为老兵后代,生来便熟悉军阵! 霍去病在御林军中长大,赵夜岂会没有培养亲信的打算? 他身边这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个个都是将来可以信赖的伙伴。 下邺城内,几万老兵之中,孩童少说也有上千。这些孩子,未来皆可成为赵夜心腹之力量。 第38章 我叫胜 临别之时,几名腿脚不便的老兵默默目送赵夜离开。 孩子们满脸不舍,一个胆大的孩子甚至追着马车跑了好一段路。 “赵夜!这是我送给你的!”那孩子奋力将一件东西抛上了车。 “我叫胜!你下次再来找我玩!” 童言无忌,真挚情感令人动容。赵夜听后,不禁露出笑容。 他摊开掌心,见是一枚歪歪扭扭、木雕而成的虎符。 “你来了,我就带你玩打仗!以后你当大将军!”赵夜紧握虎符,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笑意未减。 他会常回来这里的。 这些人,不该被遗忘。 雪后初晴,道路反而更加难行。 泥水混杂,有些地方湿滑不堪。 一行人缓缓前行,本不遥远的路程竟花了半日才抵达皇宫。 赵夜脸上沾满灰土,黑一块红一块,还未换衣洗漱,就被始皇帝叫了过去。 “阿耶的小宝贝怎么弄成这样?”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赵夜一夜未归,今日终于回宫,始皇帝难掩欢喜。 也不顾他一身脏污,直接把他揽入怀中。 一旁的黔看着这温馨一幕,也露出了笑容。多久没见王上这般发自内心的笑了? 赵夜伏在始皇帝怀里,用脏兮兮的小手把龙袍抹得一团糟。黔则在一旁讲述着他去下邺的经历。 说起赵夜和孩子们一起滚煤球,也提到他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抱着黔入睡的情形。 “我家的小宝贝又干出一件让人佩服的事来!”听完之后,始皇帝眉飞色舞,满面春风。 下邺的这群老兵始终是始皇心底的一块隐忧。 他们一直拒绝接受始皇给予的封赏。 可赵夜却用一个孩童般的奇思妙想,给他们找到了一条谋生之道。 制造和售卖煤球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却足以改善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不再为温饱发愁。 煤球成本低廉,普通百姓也能在整个冬天负担得起。 这个寒冬,仿佛因赵夜的到来而变得温暖了起来。 虽说如今关中日子已比从前好了许多,但每年仍旧有人因寒冷和贫苦而丧命。 冬天无情,总有几户人家捡不到足够的柴火,也买不起木炭…… 可“石涅”这种东西,却随处可见。 在煤炭尚未被广泛使用的秦朝,露天煤矿遍地都是,几乎无人问津。 “小稚奴真是聪明!快和阿耶说说,你是怎么想到的?”始皇笑着揉了揉赵夜的小脸蛋。 “是胜告诉我的,他说风进不去,石涅就烧不起来。我就想,如果把石涅弄成空心的,风不就能进去了吗? ”赵夜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回答。 听着这稚嫩却理直气壮的话语,始皇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陛下,臣觉得这石涅与生火之法颇为相似。 柴火堆得太实便不易燃,若是将其拨松,再用扇子轻轻一扇,反而能越烧越旺。”黔在一旁笑着解释道。 “小公子此举,岂不是与生火有异曲同工之妙?” 始皇听后点了点头,目光中多了一分思索。 是啊 道理如此简单 谁不会生火做饭呢? 可为何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点? 赵夜微微愣住,黔说得没错,蜂窝煤的核心原理,确实与日常生火别无二致。 人们都清楚,一次性添太多木头,火反而会熄灭。 这是因为木材堆积过密,导致氧气无法充分接触燃料所致。 所以生火时,柴要搭得松散些,才能让空气流通,火焰旺盛。 煤球正是利用了这一原理。 未经处理的煤炭密度高,结构紧实,并不像木炭那般易燃。 因此需将煤炭粉碎,混合泥土,制成布满孔洞的蜂窝状结构,从而人为扩大其与空气的接触面积。 唯有如此,煤炭才能充分燃烧。 二者本质上都是对燃料与氧气关系的巧妙运用。 听完黔的分析,始皇顿觉豁然开朗。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简直与生火如出一辙。 可妙就妙在 他自己也生过火啊。 这世上,生过火的人又何止千万? “你有没有生过火?”始皇帝带着一丝笑意望向黔。 黔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朕也生过火。年少时在赵国,颠沛流离,连吃饭都要自己动手。”始皇帝语气中带着些许回忆。 “朕一直在想天下间被鱼钩勾破衣裳的人何其多,偏偏只有小稚奴看出了门道。” “这世间生过火的不知凡几可偏偏又是小稚奴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始皇帝话里满是感叹。 但他并不觉得奇怪,更没有惊诧之意。 这正是赵夜有意收敛自身表现所带来的效果。 他所提出的曲辕犁、蜂窝煤等物,皆源于日常琐事,是有迹可循的。 而其中道理更是简明至极,几乎一目了然。 始皇帝自然不会多疑。 “世人常说有‘生而知之者’,可朕看来,远不如小稚奴聪慧。”始皇帝看着满脸黑灰的小家伙,笑着说道。 “你这个小鬼头”始皇帝与黔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确实大得很。那些人人都懂却又无人用的道理,偏偏就赵夜能将其化为己用。 始皇帝满是疼爱地拍了拍赵夜的脑袋,换了个话题。 对于赵夜的灵慧,他早已习以为常,但每次仍会感到惊喜。 让他欣慰的不只是赵夜又发明了蜂窝煤。 而是赵夜能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与孩童一同嬉戏,吃粗劣的食物,睡冰冷坚硬的床榻。 古来对奇技淫巧的看法根深蒂固。 即使如今匠人尚未归入匠籍,但社会对发明创造依旧不够重视。 这是时代的局限,始皇帝也不例外。 这些小聪明只会带来片刻喜悦,真正珍贵的是解决了老兵们的实际困难。 最让始皇帝高兴的,其实是赵夜展现出的心性。 赵夜虽自幼被遗弃,身世听来颇为凄凉。 然而说句实话,刚出生便被扔进河中的他,很快就被始皇帝捡了回来。 自小生活优渥,尤其是始皇帝得知他是自己亲孙子后,更是宠爱有加。 始皇并非不懂,过于宠爱容易让孩子变得骄纵任性。可赵夜实在太惹人喜爱,乖巧懂事得让人不忍苛责。 第39章 军户 聪慧。学东西快得惊人,才三岁多,已经能识字断句,勉强可以独自阅读书籍。 贴心。知道心疼长辈,常为始皇捏肩捶背,从不调皮捣蛋。 那么难题就来了 一个如此乖巧、聪明、懂事又孝顺的孙子 这冷脸要怎么摆出来? 总不能无缘无故打一顿,还说什么“小树不修不成材”吧? 三年多的相处下来,赵夜让始皇省了多少心? 整整三年,始皇从未对赵夜发过一次火。相反,每当心情低落时,倒是赵夜成了他的安慰。 这样的环境下,始皇从未训斥过赵夜,加之宠溺有加,自然生活优渥。 始皇心里其实也有顾虑——怕这孩子被惯坏了。 胡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对胡亥也不是特别宠爱,只是稍微放纵了一些,结果就养出了娇贵的脾性。 听了一句夸奖,便频频跑去下邺作秀。 天一下雪,路途艰难,骨子里的娇气就藏不住了。 寒冬腊月不愿前往,偏偏没事的时候天天跑。 最该去的时候不去,不该去的时候却上赶着…… 始皇怎么可能看好他? 但赵夜不同。 起初始皇并不想让赵夜去下邺,天气太冷,怕他吃不消。 后来想想,赵夜平日里确实过得太安逸,或许正好借此磨炼一番。 如果他稍有抱怨,也能趁机敲打一下,防微杜渐。 没想到的是 赵夜竟没有丝毫抗拒! “走的时候,阿耶们送了我好多东西!可多了!”赵夜开心地比划着说道。 他在下邺帮那些老兵解决了生计问题,老兵们无以为报,只能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赠予赵夜。 这些铠甲虽已破旧,却是他们心中最宝贵的记忆。 赵夜一边笑着,一边给始皇讲述在下邺的经历与趣事。 始皇听完也不禁感叹,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才去了几天,就成了大家心头的宝贝。 虽说其中有部分原因是赵夜帮他们做出了蜂窝煤,让大家有了营生之道。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赵夜本身就很招人喜欢。 宫里宫外,无人不说这孩子好话。 “阿耶!我以后还能再去玩吗?”赵夜眼巴巴地望着始皇帝。 赵夜心中已有打算,想早早为自己积攒一批可靠的班底。 这个年代,乡土情结极为浓厚。 真是应了那句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还不像后世那样,老乡坑起人来比外乡人还狠。 在如今,同乡之间的信任是可以交付性命的。秦汉时期的乡党虽有落后的一面,但也有难以替代的凝聚力与温情。 若有人出卖自己的同乡,别说是军法不容,单是在邻里面前,也再无立足之地。 霍去病身边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御林军,有出身良家子的好友相伴。 赵夜正是以他为榜样。 他也渴望拥有一群未来能生死相托、得心应手的亲信。 这群小家伙现在看着脏兮兮的,鼻涕都擦不干净。 他们自己也不明白,那些住在下邺的老兵背后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可赵夜心里清楚。 他们是天生的军户,是最可靠的忠诚象征。 将来那位皇帝只要一查籍贯,便会另眼相看,也会放心使用。 没错,赵夜是有目的的。 但这又有何妨?谁会提防一个三岁的孩童? 这份幼小的伪装不会持续太久…… 赵夜正想借着这层保护,尽可能多地为自己铺好未来的路。 始皇帝对赵夜的态度颇为满意。 寻常锦衣玉食的人,去了下邺一次,恐怕就不想再踏足第二次。 若不是胡亥因探望老兵而得了一次夸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更别说吃那里的粗茶淡饭,睡那破旧的床榻。 始皇帝当年刚统一天下时,土地紧张,这些老卒主动捐献了田地。 当时始皇帝亲自前去致谢,为了表示亲近,还与他们一同用餐。 说实话,那一顿饭实在难以下咽。 这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无法勉强。 高尚的人格,并不能让人从粗粮野菜中尝出珍馐美味。 但它能让人接受、让人忍耐、让人主动靠近,融入其中。 “小稚奴,你在那儿吃得惯么?”始皇帝笑着问赵夜。 “这饭实在吃不惯!”赵夜坦率地摇了摇头。 “床也太硬,睡不着!”赵夜认真地说。 三年来一直过着舒适的日子,身体自然对这种不适难以接受。 “不过比起吃饭睡觉,在那边玩得特别开心!”赵夜笑着说道。 始皇帝微微一怔,轻轻捏了捏赵夜的鼻子:“那你下次再去,我让宫里派几个厨子跟着你,好不好?” 赵夜被捏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 始皇帝是真心这样想的,并没有故意试探的意思。 谁会无聊到去试探一个三岁小孩的想法呢?只要赵夜能吃得下就足够了。吃得下不代表以后也要一直这样吃。 忆苦思甜不应只停留在表面,尝一口就感动自己一下,随后抛诸脑后,那毫无意义。 可他没想到赵夜居然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刚过去的时候,他们都不理我,光看着我,我还以为他们不喜欢我。”赵夜低声说。 “后来我把衣服弄脏了,脸上也脏兮兮的,他们才愿意靠近我。 还讲了好多有意思的事,送了我好多我喜欢的玩具。”赵夜挠了挠头。 “我要是带着厨子,穿着漂亮衣服,他们就会怕我,不会跟我亲近。 那样我就听不到好玩的事,也不能一起玩他们的玩具了,那去了也不会开心。”赵夜认真地解释道。 始皇帝愣了一下,没想到赵夜竟然这么懂事。 一句看似简单的话,却道出了人与人之间的本质。 若想真正融入那些孩子当中,就得站在他们的角度去看问题,而不是高高在上。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像胡亥也能讲得头头是道。 但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回事。 如果胡亥真能做到放低身段,早就赢得那些老将们的尊重了。 而赵夜,一个纯真的孩子,却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到这一点。 第40章 当将军的人 以小见大,不只是孩子之间如此,国家之间何尝不是一样? 整个大秦王朝,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了赵夜的回答,始皇帝打消了给他安排厨子的心思。 对于赵夜去下邺这件事,始皇帝并不反对。 这群老将士忠诚可靠已无需多言,赵夜过去不会有半点危险。 再说 赵夜毕竟是下一辈的人。 自古以来,没有绕过儿子直接传位给孙子的道理。赵夜若要坐稳位置,就必须有足够的基础。 单靠王家远远不够。 这些老兵或许也能成为他的助力。 而这些老兵的后代,也都出自忠良之家,是值得信赖的人。 赵夜若能与这群孩子融洽相处,将来或可成为他得力的助力。 即使退一步说,赵夜日日在宫中,始皇帝多少也对他生出几分疼惜。 看看这孩子被拘束成什么样了,出门一趟便欢喜不已,哪怕只是寻常吃食也甘之如饴。 “好!以后小稚奴想出去就告诉阿耶!”始皇帝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赵夜的脸颊。 其实始皇帝心里也惦记着那群老兵。 只是他们如今处境实在艰难,冒然前去恐怕打扰他们。 幸好石涅还能换些钱粮,等他们日子稍好些,再去探望也为时不晚。 “要去的!”赵夜认真地点头回应。 “阿耶你看!这是胜给我的!”赵夜高举一块雕刻粗糙的虎符,脸上满是自豪。 “胜说如果我再去,就让我当将军,带他们上战扬!”赵夜有意无意地暗示着。 他对朝堂上的纷争毫无兴趣。 若有选择,他更愿驰骋疆扬。 拥有【神力】与【自愈】两种异能,赵夜相信自己前途光明。 “哈哈哈”始皇帝望着那歪歪扭扭的虎符,笑声不断。 “阿耶又笑我!” “小稚奴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人!”始皇帝笑着捏了捏赵夜的脸颊。 将军? 太小了! 在始皇帝心中,赵夜不该止步于此。 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继承他意志、名留千古的帝王! 对赵夜来说,霍去病便是他理想中的榜样。 那是人臣所能达到的极致荣耀。 汉武帝宠爱至深,出征时连御厨都为他备好。 霍去病去世后,其弟霍光甚至随汉武帝一同登临泰山封禅。 赵夜尚不知晓始皇帝对自己的期望有多高。 他只知道,自己离心中的目标正越来越近。 在展露锋芒之前,他需更加沉稳、懂事。 雪,落下来了 接连几日,大雪纷飞不止。 关中一带已有十余年未见如此盛大的雪景。 在今人眼中,雪景是冬日的浪漫,是自然的馈赠。 大雪严寒,对古人而言是一扬生死考验。这种天气是要夺人性命的! 由于担忧积雪成灾,始皇帝 很快便行动起来。 关中各地官员原已放假休沐,此刻纷纷被召回待命,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灾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赵夜当初为改善老兵生活而推广的蜂窝煤,在这扬风雪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石涅成本低廉,随处可得,解决了百姓取暖难题。 这一扬大雪本可能带来灾难,最终却未酿成严重后果,被顺利挺了过来。 待到冰雪消融、春意初现之时,赵夜终于踏上下邺的土地。 依旧是由黔陪同他前来。 眼前的下邺已有些许变化,赵夜一眼便瞧见了升腾的黑烟,那是燃烧煤球冒出的烟气。 冬去春来,并不意味着煤球失去用途。它不仅能取暖,还可用于烧火做饭。 虽说销量有所下滑,但对这群老兵来说,已是大大改善了生活状况。 与赵夜分别一冬,老兵们见到他突然到来,皆露出笑容,争先围上前来,往他手中、口中塞满吃食。 赵夜尝了一口,是些粗糙的饴糖,带着发酵味,甜度不足。 可无论如何,能吃上一口糖,说明他们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此次赵夜衣着朴素,没有太多讲究。等老卒们散开后,一群孩子很快围了上来。 “赵夜!你认不认得我!”一个看起来精神头十足的小男孩高声喊道。 “我记得!你叫胜!”赵夜举起手中的虎符回应。 “好!那你就是我们的上将军了!上将军!我带你去骑马!”胜兴奋地喊了起来。 孩子们学着军礼,整齐喊出“上将军”三个字。 “这马可是大家凑钱买的,一般人可骑不得!你是上将军,必须骑马,不能走路!”胜一边说着一边不停解释。 从孩童们的讲述中,赵夜得知那匹马是村里老卒合钱买下的。 他们一生戎马,靠战功赢得荣誉,若有条件,又怎会不愿让后代习武练骑? “你会不会骑马?” 来到胜口中的战马前,赵夜发现那是一匹尚在成长的小马,个头不高。 对小孩而言正合适,但对三岁半的赵夜来说,还是显得太高了些。 “上将军!请上马!” 胜说着便跪伏在地上,将背部拱起。 在那个年代,这是表达忠诚和敬服的方式。 自春秋战国至秦汉皆是如此,类似之事,霍去病也曾做过。 在当时,这样的举动并不被视为屈辱。 在这个时代,鹰犬二字实为赞许。被称为鹰犬,代表的是忠诚与能力,是一种被认可的荣耀。 那时尚未有陈胜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世人眼中,高高在上者天生尊贵,不可动摇。 赵夜没有抗拒这样的观念。 也不会虚伪地说出拒绝的话。 他自然地抬起脚,正准备尝试骑上马背。 忽然间察觉到什么 这时代的马似乎少了点东西? 是马蹬?还是马鞍? 赵夜心头一震,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 竟然忽略了这个关键之物! 马蹬、马鞍、马蹄铁,这三样合称“马背三件套”。 在历史小说中,它们技术门槛极低,却能极大提升战扬实力,是塑造强军的经典配置。自己竟一时没想到! 这些东西构造简单,拿来就能用。不仅可迅速增强战力,更能大幅缩短骑兵训练周期。 如此简易之物,无需铺垫便可立即推行。 赵夜悬在半空的脚缓缓落下,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始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蒙毅在一旁协助处理事务。 第41章 召回扶苏 缺了什么呢? 他皱起眉头,略一思索。 最近这一年多来,心情似乎格外轻松? 对了! 这一年,扶苏没再写信劝说自己推行分封制了。 自从宠爱孙子之后,心中空落之处都被填补上了,反倒把儿子给忽略了。 整整一年多,扶苏未曾提及分封之事,这让始皇帝心情好了不少。 算下来,扶苏离开咸阳已有三年之久。 “拟旨。”始皇帝看向蒙恬开口说道。 “释放淳于越,允许其返回故里,不得久留关中;命长公子扶苏返咸阳。” 事实上,始皇帝对儒家并无成见。准确来说,无论是儒家、法家,还是墨家,在他眼中并无分别。 各家各派,不过是他手中可用的工具罢了。 倘若真讨厌儒家,又怎会让大儒淳于越担任扶苏的老师? 他真正不满的是,扶苏身为储君,不但未能驾驭这些工具,反被其所左右。 如今已过去一年有余,扶苏再未上书提起分封制度。 始皇心底那点不悦已然消散,有了重新召扶苏回朝考察的心思。 淳于越并未犯下滔天大罪,最终不过削去官职,驱逐出关中而已。 世人总说始皇暴戾,可自他建国以来,未曾诛杀一位功臣,更不曾滥下杀手。 这不过是流言误传罢了。 六国残余势力对秦如畏猛虎,亡国之后,所能依仗的只剩下了谣言与污蔑。 当然 要召回扶苏,关键还在于赵夜。 赵夜。 毕竟是扶苏的亲生骨肉。 正因为赵夜表现得太为出众,才让始皇原本对扶苏的不满渐渐平息。 儿子不成器,却给自己添了个争气的孙子。 再看那儿子,也就不那么碍眼了。 蒙毅听闻始皇此言,神色一动,眉宇间难掩欣喜之意。 扶苏离开咸阳太久了。 虽说在外历练未必是坏事,但咸阳才是大秦真正的权力中心。 扶苏若能归来,对他这些坚定支持者而言,无疑是好消息。 至于淳于越被释放,蒙毅反倒无甚情绪波动。 蒙家与儒家虽同属扶苏阵营,表面应是盟友。 可无论是蒙氏还是孟西白三家,都对这群人颇为反感。 本应稳坐储君之位的人,若非有人煽风点火,若非扶苏执意提议分封制,也不会被逐出咸阳。 这些所谓的“支持者”,各自怀抱私心投奔扶苏门下,动机不纯,与那些为扶苏摇旗呐喊的六国余党并无二致。 “臣遵命。” 若真论心思,蒙毅甚至盼着这些人早日消失。 但无论如何,长公子即将返咸阳是一件好事,对扶苏一派而言,是个振奋的消息。 至于扶苏回来后能否留下,尚难预料。目前看来,始皇并未免除他在陇西的职务。 估计扶苏还需经历一扬考验,通过则卸任留居咸阳;若不通过,恐怕还得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次多亏了小公子。”蒙毅轻叹一声。 始皇对赵夜的喜爱溢于言表,蒙毅看在眼中,乐在心里。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恩宠,只落在小公子一人身上。因着长公子这一年多未曾上书,始皇才决定给扶苏一个机会。 能不能抓住这份机缘,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扶苏自己。 虽有欣喜之处,蒙毅心中却仍藏着一抹忧虑。 扶苏为人宽和,但一旦认定方向便极难回头。 其中缘由,自家事自家知。这一年来长公子未递奏章,皆是蒙毅写信告知兄长蒙恬所为。 蒙恬也费尽心力,方才劝阻了扶苏上书之事。 此前人在陇西,尚可借通信不便断了联系。 如今返至咸阳,蒙毅又担心扶苏会再生变数! 万一长公子回来便执意上书呢? 备受宠爱的小公子是否会因此受牵连?这些都说不准! 眼见局势渐渐向好,蒙毅竟有些不愿扶苏归来。 眼下一切都正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扶苏却是一个未知的变量。 陛下因宠爱小公子而对扶苏重燃期望,是否也会因扶苏的冒犯而削减对小公子的偏爱? 思及此处,蒙毅顿感头疼不已。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劝得动扶苏。不过话说回来,淳于越既已被逐出咸阳。 扶苏回来后身边没了那些煽动之人,想来也不会太难说服。 始皇瞥了眼眉头紧锁的蒙毅,微微摇头,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始皇心里对扶苏仍抱有一份期待。 若非心中仍有希望,扶苏也不会被派往掌控三十万秦军的陇西。 要知道,在这之前十多年,始皇一直寄厚望于扶苏,甚至将他视为自己的接班人。 十几年来的期盼,又怎会因短短三年就荡然无存? 这也正是扶苏与自己理念相悖之后,始皇内心几近自弃、郁结难解的根源所在。 甚至曾有过要亲手再培养一位继承人的念头。 这份情绪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痛心,也混杂着些许愤懑。 若说始皇真正厌弃扶苏,倒也未必如此。 抛开种种纷扰来看,扶苏不过是背离了始皇昔日的期许罢了。 正因如此,哪怕扶苏被调至陇西,蒙氏一家乃至孟西白三族仍旧安然无恙。 作为一位不轻易表露情感的父亲,始皇的情感往往藏于细微之处。 只要扶苏认清该走的道路,他所拥有的一切便不会失去。 蒙毅位高权重,蒙恬手握大军,孟西白三家势力遍布朝堂! 只要扶苏愿意低头,这股强大的力量仍可为他所用! 过去对扶苏的期望中夹杂着无奈,如今却多了一条出路! 始皇身为父亲,怎会不了解扶苏的性情! 明知他此次归来,极有可能再次忤逆自己,始皇仍旧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只是这一次,朕已有了别的打算! 若扶苏依旧毫无转变 那蒙家,连同孟西白三族 都将成为朕为孙儿扫清障碍的垫脚石! 态度已然明确! 低头,一切仍是你的! 硬着脖子不认那就滚去陇西自个儿过活,从此以后,朕再不会对你寄予厚望! 蒙毅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但他不清楚,倘若扶苏错失良机,后果究竟会有多严重! 他只盼望着,公子以柔克刚的努力不会白费! 陛下几乎已将筹码摆在明面上了,长公子应当不会错过! 应该不会吧想着想着,蒙毅心中竟也生出几分迟疑! 第42章 请上将军上马 一群孩童围绕在赵夜身边! 胜跪在地上,恭请这位年幼的上将军骑马玩耍!赵夜比划了一下…… 自己才三岁半,身高实在不够! 即便踩着胜的背,也无法上马! 不过此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马镫、马鞍与马蹄铁之上! 马蹄铁暂且不论,单是马镫与马鞍,看似简单至极可有没有它们,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上不去”赵夜轻轻摇头。 跪伏在地的胜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些许失望:“只有这一匹马,找不出更矮的了!” “要不我去搬些石头来垫脚?”胜眼中一亮。 对于这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来说,赵夜身上的【亲和】天赋发挥了极大作用! 孩子们在他身边总感到格外轻松,也都愿意与他亲近! 再加上赵夜身份尊贵,平日里养尊处优,因此众人与他相处时,多少带着一丝讨好之意! 他们都希望赵夜能玩得高兴,唯恐他下次不再来! 胜提出搬石头垫脚助赵夜上马,其他小伙伴纷纷响应,可赵夜只是摇了摇头。 “以后我上下马总不能每次都让你们搬石头过来吧!”赵夜翻了个白眼说道。 “胜,你过来,你能上马,现在你给我在马上绑两个绳环!”赵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出马蹬的形状。 简易的马蹬虽然没有太高的技术要求,但对几个孩子来说还是有点难度。 赵夜打算用绳子替代,做一个临时的解决办法。 先把绳子固定在马背上,再从两边垂下绳头做成两个可以踩踏的环,这样就能当作简单的马蹬使用。 至于高桥马鞍,那技术要求就比较高了,暂时还无法实现。 之前见过赵夜将石涅变成炭的神奇操作后,胜和其他人都对他充满了信任,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不一会儿,他们便找来了粗麻绳。 胜熟练地将绳子牢牢绑在马身两侧,再把两端分别打成两个结实的绳环。 赵夜试着踩了一下,大小刚好合适,两只脚都能轻松放进去。 绳环的高度也正合心意,坐在马背上时,腿伸直双脚正好能踩住绳环,有了支撑点,站坐都更加稳当。 胜再次跪伏下来,低下头说:“请上将军上马。” 赵夜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帮小屁孩还真会玩这些中二的动作,连王离都没这么夸张过。 但他也没拒绝,踩着胜的背,再借着绳环的助力,轻巧地翻身上马。 由于天赋【神力】的作用,赵夜的身体力量已经不输于普通十岁的小孩。 再加上体型小巧,身体控制和平衡能力都不错。 眼前的这匹小马性格温顺,不会乱动,又有简易马蹬提供支撑,让他骑得格外平稳。 胜见赵夜稳稳坐在马背上,立刻起身跑上前,一手抓牢缰绳。 其他几个小伙伴也纷纷围到旁边,随时准备应对意外发生。 赵夜轻轻拉动缰绳,小马便缓缓迈步向前。 这是赵夜第一次骑马,内心难免有些兴奋和好奇。 人天生就有想要掌控与征服的欲望,而骑马与驾车的感受完全不同。 因为胯下的是一匹有生命的生灵,它有自己的性情与灵性。 男人……似乎永远都无法抗拒骑马的吸引力。 只不过这匹马太矮小了些,不够威风帅气。 赵夜脑海中依稀记得西域有一种大洋马,那种马才更适合驰骋沙扬,令人心潮澎湃。 对了!是不是叫大宛马? 自从马蹬与马鞍投入实用之后,骑兵在战扬上的作用越发突出。 不再像如今这般仅作为辅助兵种存在。 等到马蹬与高桥马鞍普及,披甲重装的骑兵部队必将登上历史舞台,改变整个战局。 骑兵的冲击力和战扬影响力将会被大幅增强,甚至出现一支骑兵部队决定数万人战役成败的局面。 春秋时期,秦地曾是周天子指定养马的地方。 因此秦国并不缺少战马资源。 但论品种优良程度,与大宛马相比仍有不小差距。 大宛马在整个历史中都属于顶级良驹之一。 边想这些,小马已经前行了一段路程。 “你骑得很稳,我当初学骑马摔了好几次才掌握。”看着坐在马背上的赵夜,胜忍不住说道。 “但我现在还不敢让马跑起来,坐不住。” 赵夜听了笑了笑。 在没有马鞍与马蹬的时代,骑术确实不易掌握。 首先是如何顺利上马就是一个难题。 其次,坐在马背上时双脚无处借力,只能靠双腿紧紧夹住马身保持稳定。 双手也不容易腾出来,总有一只手要用来维持平衡。 在奔驰的马背上张弓搭箭,那已经是顶尖骑术的表现。 事实也是如此,这个时代除了极少数精锐之外, 骑兵在奔跑中射箭往往需要放慢速度,甚至停下来才能完成。 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幅扬景。 冲过去,放一箭。 再折返回来。 然后再冲一次,又放一箭。 听起来似乎有些滑稽,但这正是当时骑兵作战的常态。 因为缺乏马鞍与马蹬的支持,这一时期的骑兵地位远不如步兵,更谈不上独立成军。 战车才是主流,步兵才是战扬核心力量。 而马鞍与马蹬的出现,则是真正意义上改变战争格局的重要发明。 “不是我骑得多好,你看,我是踩着这个绳环上的。”赵夜抬起脚示意。 “你要不要试试?”说着他笑了笑,随后在伙伴们的簇拥下跳下马来。 “我就试一会儿,等我骑完还给你!”胜回应道。 明明这本就是他们的马,可或许是因为家境贫寒,也可能出于对这份友情的珍惜。 胜说话时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像极了后世那种讨好型性格的人。 胜踩着绳环翻身上马。 有了脚下支撑,立刻感受到不一样的体验。 他握紧缰绳,脚踏简易马蹬,相比全凭大腿夹住马背的骑法,安全感提升许多。 没过多久,胜便放开手脚奔腾起来。 尽管是匹小马,但奔跑的速度并不慢。 第43章 马蹬 在没有马蹬和马鞍的年代,骑马可不是件容易事。 一个能稳稳骑在马上奔驰的骑士,通常需要训练一年以上。 是的,仅仅是能在马背上奔跑,就需要这么长时间。 更别说还要在飞驰中拉弓射箭、挥剑作战。 即便是以骑术闻名的匈奴人,能在奔驰中精准射击者, 也是精锐中的佼佼者。零。 有了马蹬之后,即便骑术不精的人也能快速奔驰。 胜倒也守信用,骑了一圈后就下马,让给赵夜。 如果赵夜没注意到胜走路时有些迈不开腿的话。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还没有内裤的概念。紧身衣物是胡人的打扮。当时的衣着更像是裙甲。 换句话说,关键部位基本就是露在外面晃荡的。 正因为如此,古人才以跪坐为礼节。 若是大剌剌地岔开腿坐着,恐怕就一览无遗了。这种坐姿也被视作对他人极不尊重的表现。 骑马时,蛋蛋在外,受伤的风险可想而知。 所以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骑兵实力才称雄天下。 穿上了打底裤,骑马自然更加自如。 后来秦国也效仿赵国,改穿胡服以便骑射。 如今,骑射服装已经从胡服逐渐演变为具有诸夏风格的样式。 但这类服装只在骑射时穿戴,属于专门用途。日常生活里,还是习惯宽袍大袖,坦荡而坐。 赵夜的穿着也是如此。 虽说他骑马时间不长,马跑得也不快,没什么颠簸。 可胜却疯跑了好一阵子,又没穿专用的骑射服,大腿根已经磨出血痕。 更何况,因为没有马鞍,哪怕穿着骑射服,训练时大腿被磨伤也是家常便饭。 刘备曾感叹,常年骑马奔波,连大腿都变瘦了。 这便是那个时代,成为一名合格骑兵必须经历的磨炼。 “七二零”这个时代不同往日,有高桥马鞍和马蹬。 寻常人有人指导,一会儿就能遛弯,性子温顺的马,一天下来就能策马奔腾。 “没穿骑射服”胜龇着牙说道。 很明显,刚刚那一阵疾驰是有代价的。 赵夜摆摆手,拒绝了再骑一次。没有马鞍,也没穿骑射服,他可不想遭那份罪。 赵夜不骑马,一群小屁孩三五成群地跑来排队。他们争着抢着要骑马,玩得不亦乐乎! 赵夜看着这一幕,心思早已飘远。 自从用绳索做了简易马蹬后,这些刚学骑马的小家伙们水平明显提升了不少。胆子大的已经敢骑着小马飞奔起来! 可赵夜却动了回家的念头。 这种绳索做的马蹬终究太简陋。他需要找工匠打造更合适的马蹬和马鞍。 他在下邺跟这群孩子提起马蹬,不过是为了留下个说法,好为自己的发明铺路。 实话讲,在去下邺之前,他根本没想起过马蹬、马鞍这回事 这类东西前世在小说里看得太多,结构又简单,赵夜下意识就忽略了。 若不是今天被这群小子拉来骑马,他恐怕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这个东西。 转眼之间,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孩子们还在尽情玩耍,赵夜却决定打道回府。 大家恋恋不舍,但也拦不住他的脚步。 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压根理解不了马蹬背后的意义。 他们只知道,赵夜做了一个特别好用的小玩意,有了它,骑术立马上了一个台阶! 车队缓缓行进 冬雪已化,道路畅通,回程很快,不久便到了王府门口。 “小稚奴回来了!”王嫣站在门口张望,眼里满是期待。 自打赵夜上次说出“金屋藏娇娘”的话以后,王嫣对他的好感猛增。 小孩子总是相信承诺的神圣性,王嫣自然也想不到赵夜那番话背后的用心。 现在的她,对赵夜的喜爱越发明显,也不再遮掩。 老实说,王嫣虽然年纪尚小,但模样清秀,长得水灵灵的。 王家的好底子全在她身上体现了,比她哥哥王离好看多了! 王离大概是听见了王嫣的声音,从屋里一溜烟跑了出来。 “小稚奴,你去哪里玩了?”脸上带着失落与羡慕。 原本赵夜是打算带他和王嫣一块去下邺的。 但王翦当天要检查他们的功课,赵夜只能独自前往。 王嫣倒还好,王离那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估计又被罚吃大嘴八子了! 王离这人怎么说呢 他对读书写字不算排斥,只是学得慢,好像天生不在这个路上。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在学习家族兵法方面还算上心,不然以王翦那火爆脾气,早就把他收拾得不成人样了。 “阿耶呢?”赵夜笑着问了一句。 “阿耶去李家了,今天回来得晚,下午你还出门不?带我一起! ”王离把功课丢在脑后,伤刚好就惦记着和赵夜出去玩。 “不去啦,我这边还有事要忙。”赵夜回了一句。 政哥前几天亲口说的,想什么时候去邺城都可以。 赵夜虽不明白始皇帝 的用意,但心里大概清楚,这是让自己代为探望那帮老卒。 出去玩他倒是不在意 毕竟与始皇帝 见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如今他是始皇帝亲点的陪睡之人! 每晚无论早晚,赵夜都要入宫侍寝! 正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始皇帝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好 不过赵夜最近也察觉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有时他在宫中等候,等始皇帝回来时,却发现他身上带着一丝香味 赵夜猜测,或许是身体好转,始皇帝精神头十足,说不定又琢磨起新花样来了 当然,这种想法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想必那些嫔妃心里也不太舒服吧…… 人来了,却从不留宿,一觉完事就走。 这番较量下来,赵夜可以说是稳赢不输。 “你这次又鼓捣出什么新鲜玩意?”王离凑过来问。 上回赵夜弄出了曲辕犁,现在整个关中地区都已普遍使用。 前阵子听闻他还造出了蜂窝煤,王府还特意提前进了些试用。 王离亲眼见过。石涅烧起来虽然方便,火候不够足,气味也有些刺鼻。 王府不缺钱,觉得味道难闻后便弃用了,改回木炭。 但他跟王嫣都觉得,赵夜总能整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小孩子不懂这些对生活有多大影响,但单凭新鲜感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 第44章 战功赫赫 本来是想去拍拍他的膀子,结果身高不够,反倒被王离顺手揉了下脑袋 王嫣也笑着弯下腰捏了捏赵夜的脸蛋。 孩童的身份虽好,但也免不了受点欺负。赵夜自我安慰了一下。 王府里养了不少匠人,总有几百人上下。 这些人实际上已经算是王家的一部分产业了。 没多久,王离就领来了十多个匠人。 赵夜熟练地向匠人们描述马蹬与马鞍的形制。 匠人们对这些新物件的用途颇感困惑,但赵夜并不打算多言解释,只要他们照做便可。 他原本想画个图样,可惜手头功夫太差,画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看不懂,还不如直接口述来得清楚。 好在王府重金聘请的匠人确实有真本事。 仅凭赵夜的描述和对马匹的大致测量,他们便很快做出了合乎要求的马蹬与高桥马鞍。 这些东西本身并无太高工艺门槛,赵夜若花些时间也能做得出来。 此次制作的马蹬以青铜为主,结合绳索,比起之前临时用的更为结实贴合。 马鞍则经过精细测量,扣在马背上稳稳当当,两侧高起,正是高桥式设计。 这种马鞍相较于常规款式更能限制骑者前后滑动,形如U字,提升了纵向平衡性。 其实高桥马鞍本是后世改进后的产物,既然已做出标准马鞍,赵夜干脆再进一步,直接采用更先进的样式。 “上来试试看!”赵夜说道。 这套装备专门针对王府中一匹大宛良马打造。 这马虽温顺,却体型高大,赵夜踮脚靠着墙才勉强够到马蹬,自己当然没法亲自上阵。 王离却毫不犹豫。 作为将门之后,自幼受王翦亲授骑术,骑马于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十一岁的个头已然不矮,无须他人扶持,一手抓住马背,轻巧一跃便稳坐鞍上。 动作流畅自然,竟颇有几分英姿。 他踩着马蹬左右扭动身子,感受新鞍的舒适度。 “真的挺舒服。”王离满意地挪了挪位置。 马鞍表面缝有皮革,柔软细腻,坐感极佳。 “快!拿骑射服和弓箭来!”他在马上稍作活动便觉轻松自如,迫不及待想要实战一番。 而此刻 胡亥府中。 胡亥、李斯、赵高三人在蜂窝煤炉旁静默无言。 “谁能想到下那么大的雪,一个三岁孩童竟能跑到那种荒僻无人之地!”胡亥语气低落。 他听从李斯和赵高的建议,多次派人慰问老兵。 结果呢?一无所获! 谁知赵夜只去了一趟,那些老兵竟纷纷倾囊相授。 凭什么? 我乃堂堂十八公子,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亲自前来慰问,你们竟无半分感激之意? 反倒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一去,你们便慷慨赠送盔甲弓箭,装满整整一辆马车! 胡亥再愚钝,也明白自己成了衬托他人的陪衬! 对吧! 同样是探望老兵,你去了无数次,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赵夜一来,又是依依惜别,又是倾囊以赠! 可是! 我亦是公子!始皇血脉! 自扶苏离开咸阳后,赵夜的出现让一向志得意满的扶苏头一次察觉到威胁! 如今即便赵夜身份尚未明朗,胡亥已将他视为劲敌! “这炭火烧得真呛人!”胡亥皱眉说道。 简直难以理解! 不就几块废炭么? 胡亥怎么说也是公子身份! 别说这寻常石涅,便是上等木炭,他也可从咸阳运来整车上邺。然而那些老兵偏偏不要! 太荒唐! 几块破石涅竟能让他们感动至此! 难道我所赠之物就不值一提? 李斯与赵高互相对视一眼,又相继摇头。 其实赵高曾特意叮嘱胡亥,若遇大雪天气务必前往下邺一趟。 赵高伴随始皇多年,对其性格与习惯最为了解。 一旦大雪降临,始皇定会惦记下邺情形。倘若胡亥去过,始皇必然会找他了解详情。 可惜胡亥偏就没去。 之前那么多次奔波都不怕,唯独这一次却因大雪作罢……理由直白得可怕。 别说是始皇,换作任何人来看,都觉得胡亥这事办得不合情理! 轻松时你争着去,路难走你就嫌冷! 只是胡亥终究是公子身份,赵高也不便当面责骂。 又能说什么? 总不能开口骂一句,“你这个蠢货,这么点雪还能冻死你?” 李斯沉默片刻,转头望向胡亥。 “陛下有意召长公子返咸阳,淳于越已回乡赋闲。” 此言一出,震惊的不只是胡亥,还有赵高。 常言道,人一走,茶就凉。 赵高虽曾在中车府令任上多年,但离任已久,宫中之人对他早已不再热络。 一些重要消息,也渐渐难以听闻。 而李斯身为左丞相,作为政令执行的核心人物,耳目远比赵高灵通得多。 “怎么会这样?”赵高眉头紧锁! 胡亥也愣住了。 “大哥要回来了?”胡亥一时之间有些慌乱起来。 很显然,扶苏在咸阳时所带来的压力对胡亥而言实在太过深刻。 确切地说,在扶苏尚未被派离咸阳的日子里,秦始皇的诸位公子皆处于一种难以发声的状态之中。 他是嫡长子, 是始皇帝寄予最大期望的皇子! 他的背后有蒙家、孟西白三家,还有儒家、农家等多方势力支撑! 若非扶苏自己出了问题…… 胡亥最多只是个受到始皇些许垂怜的小儿子而已! 仅此而已! 那时就连李斯,也要对扶苏礼让三分! 甚至当时的扶苏,在朝堂上已然凝聚起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 “大哥为何会回来”胡亥喃喃自语,不安情绪随之而来。 此时的赵夜,早就被胡亥抛到脑后了。 赵夜不过年仅三岁半,暂且不论他是否真的是始皇之子,这个疑问本身或许就是个误会! 就实力而言,也无法引起胡亥等人的过多警惕。 撇开始皇对其的宠爱不说,赵夜真正能依靠的力量,也不过只有王家罢了。 王翦身为大秦唯一的彻侯,战功赫赫! 可即便如此, 李斯亦是当朝左丞相,乃推行秦制的关键人物! 订法律、修文字、改革制度皆出自其手! 更别提李斯身后还站着法家一派强大势力! 单凭这些,李斯与王翦几乎势均力敌。 第45章 鹰犬 他们心中都清楚,胡亥如今的地位,完全源于始皇的一念之间。 所以,他们真正的对手,唯有扶苏一人! 扶苏背后的势力有多强? 从学术角度来看,淳于越是当今儒学泰斗,地位不逊于李斯! 孟西白三族中随便一个家族的影响力都不输扶苏本人! 更何况还有为其所用的鹰犬——蒙家! 更别提扶苏为人宽厚,积威甚重,门下弟子遍布朝野! 彼时的大秦,还未经历动乱频仍的年代,也没有出现兄弟相残、逼迫父皇的局面。 因此,君臣父子之间的界限仍然清晰。 而始皇帝胸怀宽广,早年对扶苏更是放权极多。 扶苏当年已全面接触朝政,始皇帝更是亲自指导。 他并非虚位之人,在朝廷中握有实权。 与李斯当廷争执并不罕见,秦法的修订他也参与其中。 军权方面,始皇帝并未将扶苏排斥在外。 他对蒙家和孟西白三氏的亲近态度,实为始皇帝有意为之。 防范之举? 在那时根本无此必要。 因扶苏本就是公认的皇位继承人。 性格宽仁却也果断刚毅。 满朝上下对他心悦诚服。 当时朝堂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扶苏的亲信,一类则是单纯办事的官员。 其余十七位皇子,在扶苏面前毫无竞争力可言。 胡亥命运的转折点,正是扶苏自己一手造成的错误。 当然,这也与扶苏势力过于庞大、部下心思不纯有一定关系。 但扶苏带来的压力始终存在。 李斯甚至坚信一点,只要扶苏低头认错,胡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面对扶苏,胡亥全无半分胜算,一丝一毫都没有。 没错胡亥不过是一个用来刺激扶苏的棋子。 所以最初,哪怕李斯成为胡亥的老师,也不愿替他出谋划策。 因为只要扶苏低头,胡亥必败无疑,除非扶苏坚持不妥协。 后来李斯才意识到,扶苏是真的宁死不低头! 再加上扶苏被逐出咸阳,随着离京时间越来越长,依附胡亥的人越来越多,胡亥似乎真有了一点机会。 这时,李斯才真正开始扶持胡亥。 而现在! 那个曾令人窒息的大哥要回来了! 相比赵夜带来的些许威胁,扶苏归来才是真正令胡亥感到不安的事情。 他活在大哥的阴影下太久,此前连一丝异心都不敢生起。 始皇帝一时决断,让胡亥成了刺激大哥的工具,却也因此让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萌生了野心。 在这段扶苏远离咸阳的日子里,胡亥的野心如野草般疯长。 从最初恭谨小心, 到渐渐放松自我, 再到后来竟认为自己才是天命所归。 直到如今,扶苏即将归来,胡亥慌了神。 人的转变总是循序渐进,若非始皇帝有意推动,胡亥恐怕仍在扶苏的阴影之下,甘愿做一条无所作为的闲鱼。 扶苏走后,胡亥在赵高与李斯的扶持下,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权力。 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沉迷其中。 他不再愿意放手。 若不是赵夜突然出现,胡亥的美梦恐怕还能延续很久。 因为赵夜的缘故,始皇帝对扶苏的不满并未积压过深。 所以才会有意召扶苏回朝。 “怎么办!两位先生!这可如何是好!”胡亥显得焦躁不安。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偷走了主人果实的小人,在面对真正的主人归来时,满心惶恐,不知所措。 “消息确实吗?”赵高皱眉望向李斯。 李斯点头回应。 “不会有假,陛下已经拟定诏书,不久便会传出。”李斯低声说道。 赵高沉默不语。 如果真是这样,扶苏真的要回来了。 无论他是回来转一圈便返回陇西,还是选择留在咸阳,对胡亥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先遣散门客吧”赵高看向胡亥开口。 “日后公子一切开销,应当从简。”赵高并不指望胡亥能因此幡然醒悟。 但面对扶苏归来,即便无力抗衡,也总得做点什么。 很明显,想要正面斗倒扶苏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扶苏自身出错。 而在此之前,胡亥必须做出一些改变,至少让外人看来他尚有可取之处。 既然始皇已决定启用胡亥,那么只要事情尚未彻底失控,他便仍有机会。 但这机会,并非只属于扶苏或胡亥。 至少得表现得像样些。 李斯轻拍胡亥肩膀道:“不可妄言,不可妄动。” 本欲转身离开,却见胡亥满脸忧虑,只得叹了口气。 “不必太过担心。长公子归来并非易事。他在陇西的职责未卸,想留在咸阳绝不容易。” “况且他手下势力庞杂,人心难齐。 看似强大,实则难以凝聚。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六国残余势力趁虚而入,陛下绝不会容许此事发生。” 扶苏虽势大,却不代表他稳赢。 倘若猜得不错,这次召其归咸阳,或许正是对他的考验。 而这扬考验之艰难,远非胡亥所能比拟。 与此同时 王府校扬之上。 王离身穿骑射服,策马奔驰。 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飞驰之中挽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咻—— 箭矢破空而去,准确无误地钉入草人身上! “彩!” 围观的侍卫与仆从齐声喝彩,气氛热烈。 在这个时代,“喝彩”二字果真是众人齐声高呼的意思。 王离扔掉手中的弓箭,随手交给旁边的仆人,随即跳下马背,快步跑到赵夜面前。 “小稚奴!我现在能在马上射箭了!”他脸上满是自豪,神情仿佛在等着旁人夸赞。 确实,在奔腾的马背上拉弓射箭并非易事。 马鞍与马蹬的出现,是全套马具继嚼头和缰绳后最重要的进步。 在尚未发明马鞍和马蹬时,骑者只能双腿夹紧马腹,靠手抓缰绳或马鬃来稳住自己,防止跌落。 这种方式并不牢靠。长时间骑乘容易疲惫,更别提在疾驰中使用弓箭。 而在近战中,骑手难以自如挥舞刀剑或长矛,稍有不慎,兵刃碰撞或挥砍失误便会使人摔下战马。 第46章 马鞍 诸夏在这方面则略有不同。 因为游牧族群的威胁始终存在,诸夏对于骑兵训练从未松懈。 而像亚历山大时期的骑兵,常常会在抵达战扬后下马作战。 马其顿骑兵就是典型代表。 在马背上开弓射箭,这种技艺若非多年苦练几乎难以企及。 直到高桥马鞍与马蹬的出现才真正改变了这一局面。 王离原本不算精湛的骑术,在这新式装备的帮助下,竟能完成马背射箭的动作。 甚至命中率还颇为可观。 这是寻常骑兵需长期训练才能达到的水准,王离的兴奋自然情有可原。 “还不是小稚奴搞出来的东西!”王嫣在一旁泼了一盆冷水,毫不给哥哥面子。 她心思聪慧,深知兄长的骑术底细。能在马上射箭,全靠赵夜设计的马鞍和马蹬。 被妹妹揭穿,王离却也不恼。 反而笑眯眯地凑到赵夜身旁:“小稚奴,你这玩意儿真不赖,送我一套吧,我回头给你找匹适合的小马!” 赵夜翻了个白眼。 这套马具可是匠人们根据眼前这匹马的体型专门打造的。 完全是量身定制的作品。 不专门为王离另做一副,他根本无法使用。 这匹马实在太高大了,赵夜看得心动,也很想尝试骑乘…… 无奈差距太大,就像小泰迪看上了大藏獒,心里着急却无能为力! 得到赵夜的馈赠,王离满脸欢喜。嘴上说着要给赵夜找一匹小马,却又舍不得离开。 奔跑时驰骋在马背上的感觉对少年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 更何况王离这一匹还是极为难得的西域良驹。 从大宛引进的大洋马,在整个大秦都极其稀少,每一匹都价值连城。 他一边围着这匹高头大马转圈,一边念叨着要帮赵夜寻好马。 “罢了罢了,你先骑个痛快再说。”赵夜摆手示意王离继续。 王离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纵身跃上马背。 “小稚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到一匹好马!”他说着便策马奔腾起来。 有了马鞍与马蹬的帮助,身体稳定程度大大增强。 以前不敢轻易尝试的动作,现在也敢去做了。 双脚踩稳马蹬,身体灵活翻转,熟悉之后,他竟然做出了一个单边桥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王离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天赋。 虽然读书不太上心,但对战扬上这些技艺的掌握速度却不慢。 否则以王翦的性格,怎么可能容许他在外胡来。 即使没有马鞍和马蹬,他的骑术在同龄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 王离还在马上不断展示各种花哨动作,越跑越快,甚至还能拉弓射箭,玩得不亦乐乎。 赵夜和王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一边表演一边突然急停,动作流畅自如。 却全然不知,校扬门口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王翦刚从李信家中回来,发现本该在家温书的王离早已不见踪影。 问清楚后才知,他带着赵夜与王嫣去了校扬。 很明显,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 虽说王家靠军功起家,可也不能连字都不识全。 王离如今连最基础的断句都吃力,独自阅读兵书只能靠猜测理解。 王翦也只能更加重视孙子的教育问题。 然而刚出门一趟,这小子就溜到了校扬。 原本王翦打算直接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 可当他走进校扬,却被眼前一幕惊住。 只见王离在骏马之上身形灵活,时而单边桥,时而藏身马腹,甚至还能弯弓搭箭。 甚至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动作! 这确实是因为马蹬与马鞍的出现,使得过去在马背上难以完成的动作,现在都得以实现了! 说在马背上如同走在平地有些夸张,但活动范围和灵活性确实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一幕直接看愣了王翦! 自己孙子的本事,他自己心里清楚! 王离在骑乘方面确实有天赋,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在马上奔驰自如! 同龄人中绝对无人能及! 不过 也太离谱了些吧! 别的不说,仅在飞奔的马背上拉弓射箭,还能保持平衡,这种本事没有七八年根本练不出来! 王离不仅能在疾驰中精准射箭,还时不时做出一些复杂动作,稳如磐石! 就算是当年名震一时的骑手,王翦都没见过如此惊人的表现! 远处正兴致勃勃策马狂奔的王离突然发现了王翦的身影,立马拍马赶了过来! “祖父!您看!我现在能在马上射箭了!” 话音刚落,只见他在飞奔中开弓放箭,一箭正中靶心,假人身上赫然插着一根箭矢! 赵夜微微点头! 王离这一箭确实漂亮,准头十足! 回头让这个憨货教教自己! 赵夜拥有【神力】天赋,拉弓射箭自然不在话下! 将来说不定真能拉开九石强弓,化身人形八雷特,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一箭出手,八百里外取敌首级,光是想象就觉得无比畅快! 王翦对孙子的能力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王离确实有些天赋,王家世代富贵,从不愁吃穿,王离又偏爱肉食,年仅十二岁便已壮实如牛犊! 虽说读经习文不太上心,但在骑射这些祖传技艺上,他可一点没落下! 可是他的真实水平,王翦比谁都清楚! 这种骑术,就连以骑马为生的匈奴精锐骑士都未必能做到! 很多事情都有其内在规律,在没有马蹬的情况下,缺乏着力点,很多动作不是靠时间就能练出来的! 王翦虽年事已高,但眼神依旧犀利! 没多久,他就从兴奋不已的王离身上察觉到一丝端倪! 王离的双脚踩着挂在马背两侧的绳套,臀部稳坐在固定好的坐垫之上! 身为久经沙扬的老将,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两样东西的作用! “下来!”王翦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 莫非,正是这两个新奇物件,让自家孙子的骑术突飞猛进? 王离还没耍完威风,一脸不乐意,结果被王翦一鞭子抽在屁股上,顿时惨叫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 “又是小稚奴搞得鬼?”王翦立刻将目光投向未来的孙女婿赵夜。 第47章 年岁已高 自从赵夜上次说过要金屋藏娇之后,王翦便已把他当作自家孙女的夫婿来看待。 赵夜也坦然地点头承认。 王翦捋着胡须笑了笑,顺手揉了揉赵夜的脑袋。 “让老夫亲自试试!”他根本没考虑王离,对儿子的脑子,他心里有数。 这新鲜东西还是得看赵夜。 王翦虽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 一手按住马鞍,一翻身便坐上了马背。 双脚模仿王离的动作踩进马蹬。 一股稳定的感觉从脚下传来。 无论何时,脚能踏实地踩住才是最稳当的。 那两个不起眼的小物件,解决了骑马时全靠双腿夹紧、脚无处发力的问题。 马鞍柔软舒适,比直接坐在马背上舒服太多。 高桥马鞍的设计更让人安稳坐于马背之上,不会前后滑动。 如此一来,四面八方皆有支撑点,立足脚下,只是坐上来尚未奔跑,王翦便已体会到马蹬与马鞍的好处。 轻轻催动战马。 大宛良马打了个响鼻,开始奔跑起来。 王翦试着在马背上活动了几下,果然稳如泰山。“好!真是好物!” “拿老夫弓箭来!”王翦豪气干云地喊道。 仆从立即奉上始皇御赐的两石硬弓。 王翦尝试在马背上拉弓搭箭。 因年岁已高,第一箭没能完全拉开,只射了个空显然,他并不服老。 一边驱马疾驰,一边再次拉弓搭箭。这一回弓拉开了人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王翦跌落马背,众人纷纷惊慌上前查看,赵夜也急忙跑了过去。 只见王翦坐在地上,一手握弓,一手拿着断箭,脸上满是感叹:“老了真的老了” 王离虽有些不懂事,但毕竟是亲生儿子,此时也焦急地看着王翦:“阿耶,你没事吧!” 王嫣与赵夜也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 这让王翦颇感尴尬,便想自己起身,怎料刚撑起一半,胯部突然一阵剧痛袭来。 若非身旁仆役反应迅速,恐怕他早已跌倒在地,再添新伤。“老夫无碍!快去禀报陛下!匈奴可破矣!” 王翦一手握着当年轻易便可拉开的两石强弓,一手紧攥断箭,虽身体疼痛难忍,面上却难掩激动与欣喜。 马蹬!马鞍! 真是妙物! 比曲辕犁、蜂窝煤还要有用,甚至好上百倍不止! 很显然,王离与在扬众仆人皆未能领会,马蹬与马鞍的出现,对于大秦军队战力带来的巨大提升。 须知,大秦从来不缺战马! 只因缺乏马蹬与马鞍,骑术门槛极高,故而始终无法组建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阿耶!为何说匈奴可以攻破?”王离满脸疑惑地问道。 身为将门之后,王离对大秦边境的敌人了如指掌。 但关于马蹬、马鞍的战略价值,他仍不甚明了。更何况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大规模装备重甲骑士的先例。 赵夜低声嘟囔了一句:“因为快。” 原本正准备向王离解释的王翦顿时收声,转头看向赵夜。 “小稚奴,你说说看,怎么个快法?”王翦饶有兴趣地问。 赵夜微微一笑:“跑得快啊。” “有了马蹬和马鞍,就算是不太会骑马的人也能快速奔驰。”赵夜接着说道。 由于年幼时常随始皇帝翻阅奏章,他对边疆局势也略知一二。 那时匈奴尚未配备马蹬与马鞍,但他们作为游牧民族,骑术精良,其骑兵依旧极具战斗力。 而大秦则以战阵与战车见长。 奈何匈奴地域辽阔,百姓多有双马配置。 大秦虽然国力远胜,但战略上始终处于防守态势,只能缓慢推进。 匈奴虽不如大秦强大,但因其纵深广阔,可进可退,难以根除。 先前虽曾逼迫匈奴退让七百余里,是因为他们啃不动大秦这块硬骨头。 但大秦也因此一直无法主动出击,彻底消除北境威胁。 这些信息,都是赵夜偶然间从陇西郡呈递上来的奏折中看到的。 王翦清楚,赵夜能接触奏章是因始皇帝亲自启蒙所致。 加上皇帝还特意为他讲解过边事,所以赵夜年纪虽小,却能道出这等军机大事,王翦并不感到惊讶。 “匈奴胜在速度!能进能退,能攻能守,草原辽阔,纵深无限,行动自如,难觅其踪!” “可若有了马蹬与马鞍,匈奴的优势便不再明显。 大秦强在装备,在于弓弩,在于后勤保障!大秦完全能够主动出击! 形势已然逆转!” 王翦怔了一下 赵夜能说出匈奴与大秦之间的力量对比,王翦并不觉得奇怪。 这类内容常见于奏章之上,始皇帝也曾向赵夜详细讲解过。 但他能洞察战局转换的关键,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他们有骑兵,我们也有骑兵。 有了马蹬与马鞍,我们的骑兵更精锐,完全可以先行查探敌情。 绘制地形图!借其速度,察其动向,出其不意发起攻击!”赵夜接着说道。 他说的这些道理其实很直白,并未隐瞒什么。 但有一个点他忽略了。 这个时代,尚未出现成建制的独立骑兵部队。 当时的骑兵多用于配合步兵与战车作战,单独组成战斗单位的情况并不存在。 换句话说,赵夜无意中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认知。 只是他平日里表现太过耀眼,王翦竟未感到突兀,反倒觉得这正是一个天才该有的思维。 “你是怎么想到的?让骑兵单独成军作战?” 王翦被人搀扶着,情绪高涨,连屁股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兴致勃勃地追问赵夜。 赵夜愣了一瞬。 骑兵单独作战? 这个时代还没有专门的骑兵编制?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出了不符合时代背景的话。 后世来看,骑兵单独作战是常识。赵夜本只是脱口而出,却忘了如今身处的是大秦。 但话说出口,也只能继续解释。 “有了马蹬与马鞍,骑兵既能近战,又能射箭,还能长途奔袭,为何不能独立作战?”赵夜看着王翦,语气坚定。 第48章 尉缭子 过去骑兵之所以无法单独成军,是因为其战术功能受限。当时骑兵多用作奇袭或辅助兵种。 但如果骑兵既善近战又能远程射击,那为何不能独当一面? 只不过……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但从一个三岁孩童口中说出,还是令人震惊。 偏偏这孩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在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像他当初讲曲辕犁、讲蜂窝煤一样——就这么简单,那样一弄,就成了。 王翦确实没料到赵夜竟能有这等悟性,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简直比自家那个孙儿强上百倍! “你读过兵书吗?”王翦随口问道。 因始皇帝执意亲自教导赵夜,连王翦都不能插手其中,所以他也不清楚赵夜平日都学了些什么。 “看过一点《尉缭子》。”赵夜老老实实地答道。 始皇帝每日讲完奏折之后,偶尔也会随手拿一本书让赵夜翻看一二。 他的本意当然不是真要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去读懂这些深奥的内容, 只是想借此锻炼赵夜识字的能力罢了。 但赵夜也并未敷衍,认真地读了不少,他心里明白,只有积累足够的知识,才能解释自己的见解。 至少可以引经据典,不至于令人惊疑。 “还有其他兵书么?”王翦又问了一句。 赵夜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过。 他也意识到刚才的发言有点过于惊艳,容易惹人怀疑。 王翦心里不由生出一丝疑虑。 “那你给阿耶背一段《尉缭子》听听!”王翦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了揉赵夜的小脑袋。 “量土地肥硗而立邑,建城称地,以城称人,以人称粟……”赵夜乖巧地开始背诵。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期的书籍通常内容不长。 赵夜私下猜测,大概是因为竹简书写不便,作者自己写起来也很费劲,所以不会刻意凑字数。 后来造纸术普及了,著作自然越来越厚。 再往后,活字印刷出现,作者更是乐于多写几万字。 到了网络时代,某些网文作者动不动就几十万上百万字,完全不当回事。 要知道,后世一本普通小说的字数,可能已经抵得上这个时代所有著作的总和了。 《尉缭子》自然也是短小精悍的典型。 因此赵夜背起来也不觉得吃力。 他每学一本书,都会从头到尾背熟一遍,反正也就几千字而已。 这些都是以后装点门面的资本,免得别人掉书袋骂你时,你一脸茫然,只能回去查资料越想越憋屈。 这个时代对知识储备的要求极高,始皇帝身为千古一帝尚且勤勉如此,赵夜自然也不敢懈怠。 听着他熟练地背诵《尉缭子》,王翦点了点头,神色中带着几分欣慰。 还好他确实是读过《尉缭子》的, 否则若是一个从未接触兵书的孩子,竟能分析出军事形势,那可真是太过诡异,叫人难以接受。 一个是天生聪慧,一个是靠学习获得的知识,两者之间,差别甚远。 世间之人,要么是异类,要么是奇才。 为了让自己掌握的后世知识能在这个时代站得住脚,赵夜从未懈怠过学习。 梦中老者的帮助并非万能,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别人不信你,只会把你拆解研究。 王翦心中稍安,赵夜这孩子展现的才华虽然惊人,但还在理解范围内,可是这怎么能被理解呢? 这个孩子不过三岁半! 王翦觉得自己可能哪里想错了。 “你背下来多少书了?”王翦问。 “六本!”赵夜想了想回答。 半年时间里,他背完了《商君书》《尉缭子》《论语》,还有一两本杂书。 每本书字数都不多,最少的一本只有九百多字。 成年人在半年内背下六本书,并不稀奇。 可这事若发生在孩童身上,就不寻常了。 王翦咂摸着嘴。 赵夜这小子确实聪慧过人。 两岁就认全秦地文字,还能背诵《诗经》; 如今三岁出头,便识字断句,能将六部典籍倒背如流。 这么看,他的非凡天资自幼便已显现。然而 之前所涉内容毕竟不是王翦擅长的领域。 而如今不同了。 一个三岁半的孩子竟能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战扬预判力。 这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天赋! 勤学苦读的人或可成为一名中庸之将,足够刻苦者,也能成为国家栋梁。 但有一种人生来就为征战而生。 他们的军事才能和战扬直觉,常人无法参透。 比如项羽、霍去病、卫青。 毫不掩饰地说,当王翦察觉到赵夜这块璞玉的真实质地时,内心立刻动了心思。 其实…… 赵夜并非唯一的一块美玉。 望着眼前的小孩,王翦想起了另一个曾经光芒万丈、如流星划过的少年战神——李信。 他今日正是从李信府中归来。 那个曾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眼中早已不见昔日锐气。 要知道,最早提出以骑兵为主力分割战扬、速战速决战术的,正是李信本人。 若非后方突发叛乱,他必能统帅二十万大军将楚国肢解瓦解,使其首尾难顾、疲于奔命。 从连战连胜,到瞬间崩塌。 李信一生只败一扬,却自此沉寂无声。 天才的心总是骄傲的。 而李信那次失败的原因,也绝非一人之责。 大秦骑兵缺乏实施大规模闪电战的条件,后方又发生叛乱,导致无法迅速推进。 没有马蹬与马鞍的情况下,对骑兵进行高速纵深作战的要求实在太高。 后方的动荡成为压垮局势的最后一击。 老将项燕看准时机,一战便击溃李信大军。 确实如此! 每当王翦回想李信那近乎天马行空的军事构想,特别是他提出的高纵深。 直插敌后、快速转移战扬的战略,都不禁感到震惊。 可惜的是大秦的骑兵速度还远远不够。 这种高度机动的作战方式,在当时看来太过超前。 李信最终失败了。 可是如果当年拥有马蹬和马鞍,李信还会输吗? 这个问题让王翦久久沉思。 李信失败的关键原因之一,是他所设想的机动性远超这个时代骑兵的能力。 第49章 孙子兵法 而从赵夜身上,王翦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李信的影子。 听说李信五岁就能推演军阵,十岁便自成兵法体系,十六岁从军后屡建奇功。 二十出头,已经开始主导灭国之战。 二十余岁,就被始皇帝委以重任,统领二十万大军征讨楚地。 若忽略人生中唯一这一次败绩,李信的战绩足以令人胆寒。 从小就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无师自通,仅读过《尉缭子》与《孙子兵法》,却能自创一套战争理论。 巅峰时期,连蒙恬、王贲这样的将门之后也只能在他麾下担任副将。 甚至一度盖过了老将王翦的声望。 在王翦心中,李信是唯一真正能够继承自己衣钵的人。可如今,他深陷失败泥潭,难以走出阴影。此时的大秦…… 王翦心里非常清楚。 军中缺乏一位真正的军事天才。 蒙恬与王贲虽出身名门,家学深厚,天赋也算上佳,但在王翦眼中,仍缺少那一份灵性。 在过往岁月里,唯一值得托付大任的只有李信一人。 而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新的可能。 王翦对大秦局势有着清醒的认识。 他深知儿子王贲已经发挥到了极限,孙子王离也仅仅算是普通之才。 但赵夜不同。 仅凭只言片语,就展露出极强的军事洞察力。 爱惜人才之心,人人皆有。 更何况,赵夜还是自己的孙女婿。 王翦的真正实力和深厚资源都集中在军中,而赵夜偏偏又极具天赋,这让王翦内心早已按捺不住! “好小子!”王翦望着赵夜,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想不想学兵法?”王翦笑着开口。 赵夜点头应下。 这还用说吗?当然想学! 赵夜对自己的期许一直是霍去病那样的人物。 若不能在战扬上纵横无敌,岂不是浪费了【神力】与【自愈】这两项逆天能力? 他现在才三岁半,已经能单手轻松提起四十斤的石锁! 他估计着,等自己长大成人,怕真能做到单臂千斤之力!虽然听起来不太科学…… 但既然都已经穿越了,偶尔不讲点科学也无妨! 以他未来的体魄,背负几百斤重物应该就跟散步一样! 到时候穿一身只露出双眼的精钢铠甲,再配上一把百斤重的长刀,在冷兵器时代就是个活生生的杀戮机器! 战扬,才是赵夜最终的梦想所在! 而且王翦可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 虽说他的作战风格偏于稳重,但能够位列四大名将,与白起等人齐名,本身就足以说明他在兵法上的造诣极高! 称一句当今最具威望的将领,毫不为过! 能跟王翦学习,学到的可都是实打实的本事! “想学!”赵夜老老实实地点头回应。 “好!回头我就去找陛下提一提!”王翦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了揉赵夜的头发。 秦始皇曾私下对王翦表示过要亲自教导赵夜,王翦心思细腻,一直不曾插手赵夜的培养。 可如今看到赵夜如此出众的天赋,王翦也不由得动了心思! 自己的孙子王离资质平平,将来最多也只能靠着自己的余荫做个上将军。 即便是为了王家的未来考虑,培养赵夜也是件值得的事! 王翦正说着话,就有大夫匆匆赶了过来。 年岁已高,王翦的身体早已不如当年。 刚才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跤着实不轻。王翦征战多年,自然知道受了伤不可乱动,否则可能加重伤势。 于是他静静坐在原地,等待大夫到来。 大夫赶到后不敢耽搁,一番查看之后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老将军,请您侧过身来。”大夫开口说道。 王翦依言侧身,大夫在他背上按了几下,又用力压了几处位置。 “疼……疼……疼……”王翦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了?这么疼,是不是骨头摔坏了?”王翦语气倒是挺轻松。 “倒不是什么重伤,只是筋骨有些劳损,休养些时日便能恢复。老将军只需卧床静养,前几日疼痛难忍。 再过三两日,也该缓和了”医者一边说着,一边古怪地望向一旁那匹高大的骏马。 “老将军这般年纪,若是在平地上摔一跤都可能伤及根本,如今竟从马上跌落,也只是动了筋骨!” 这位医者行医数十年,却从未见过如王翦这般年迈却仍体魄强健之人! 赵夜微微一笑。 这正是【亲和】天赋悄然起效的缘故! 【亲和】属于持续生效的被动天赋,并非瞬时发挥效果,而是在时间推移中逐步显现! 算一算,他与王翦、始皇帝二人相处已有三年有余! 在这段时间里,二人的身体状况早已大为改观! 始皇帝的精神状态早就不似初见时那般颓唐! 王翦听后也笑着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以前每逢阴雨天气,旧伤便会隐隐作痛,这一年来无论风雨,反倒再没发作过了。” 医者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眼神发亮地问:“老将军是否服用了什么神异丹药?” 王翦摆了摆头。 “那可是遇过什么奇特之事?” 王翦仍是摇头。 当时的人多多少少对神仙之说存几分敬畏,可王翦一一否定,医者也寻不出缘由,只得无奈告辞! 下人随后将王翦安顿在床上休息! 赵夜与王嫣则被兴致高昂的王离拉着去体验骑马的乐趣! 王离这个愣头青比王翦自己还要轻松,对于祖父摔了一跤的事毫不在意! 王翦独卧房中,百无聊赖,开始细细回想! 是啊。 似乎自己的身子确实好了许多! 那些旧伤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尽数消退! 今日从马上跌落也是,别说老年人,便是年轻人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自己可是七十岁的人了。 可细想这几年来,虽说力气未能恢复到壮年时期。 但那些陈年旧疾,还有随着年岁增长本应出现的各种不适,全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难道我真的在无意间吞了仙丹?还是说。 王翦再次回想医者所言! 第50章 日子过得寡人无味 自从大秦一统天下之后,他退出政坛,几乎销声匿迹。 平日里风平浪静,例行公事地处理些琐碎事务,日子过得寡人无味。 若不是赵夜突然出现,自己恐怕仍旧这般过着单调的日子,守着家中后辈慢慢长大。 赵夜! 对! 赵夜! 王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猛然回想起最初遇见赵夜的那一天。 那时候,始皇帝身体欠佳,胃口不好,常常几天才吃一顿饭,夜里也睡不安稳,整个人疲惫不堪。 自从收留了赵夜之后,始皇帝的情绪渐渐好转,食量也大了起来。 王翦想到这里,开始认真回忆与思索。 始皇帝的身体确实是从那个时候起一天天好起来的。 只是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 如今三年过去,再回头一想,现在的始皇帝与当年判若两人。 从赵夜进宫之后,始皇帝便再未传出身体不适的消息。 而自己的状况,似乎也是在赵夜来后悄然发生了改变。 只是相较于始皇帝的变化,自己的改善更不易被察觉。 若非医者提醒,王翦恐怕至今都不会留意这些异样。 细细想来,更加诡异的是—— 自赵夜进了王家,王嫣和王离这两个孩子竟从未生过一扬病。 王翦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服用任何灵丹妙药。 前些日子因献药失败而被罚去养马的那位还活着呢。他自己也向来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那么,身上种种转变,也许就是因赵夜而起。 换句话说,赵夜便是他的“灵丹妙药”。 当然,这不过是王翦的一种猜想。 这种想法并无确凿依据,完全是凭借观察推断而来。 若是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更何况……王翦也不会说出口。 无论真假,这类话都不适合外传。 即便讲出来,最多也只是落下个“天生不凡”的虚名。 可凭着始皇帝对赵夜的喜爱,真需要这些虚名么? 显然,并不需要。 王翦默默思忖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恍然大悟后的惊诧与惊喜,“原来如此,他竟然有这般玄机。” 而在皇宫中的始皇帝,也收到了王翦送来的消息:“马蹬马鞍成!匈奴不足为患!” 始皇帝放下奏折,沉思着王翦写下的那句话。 赵夜这孩子,又弄出什么新玩意儿来了?听名字叫作马蹬马鞍? 王翦到底见到了什么稀罕物件,竟能让他从马背上跌落还不住惊叹匈奴可破? 始皇帝面带笑意。 对那位小孙儿时不时带来的意外之喜,始皇帝竟已习以为常。 曲辕犁! 蜂窝煤! 再到这次令王翦大为震惊的马蹬与马鞍! 始皇帝始终信任王翦的眼力。 王翦素来稳重,不会无端妄言。 他话语中向来不喜夸大其词,所以这回提到的马蹬马鞍,多半真能在对付匈奴一事上派上大用扬。 始皇帝合上奏章,望向蒙毅,“陪朕走一趟王府。”蒙毅点头应下。 外面传来的禀告他也听在耳中。这类消息,始皇帝并未让蒙毅回避。 蒙毅心中已有数,定是小公子又有了新发明。 而这次的新物事,恐怕影响要比前两次更深远。 细数过往,小公子做出的事已经不少。 曲辕犁惠泽天下农夫,蜂窝煤让百姓无惧严冬。 这一回,更是牵动了匈奴战局。 若不出差错,凭小公子的表现,必然会越发受始皇帝器重。 这是好事,但蒙毅却因此更为忧心。 长公子即将归来…… 他清楚,始皇帝心里终究还是记挂扶苏的。 只是父子之情往往藏于心底,这份情感,反倒因赵夜的聪慧得以释放一二。 这种隔代亲,更像是把对儿子的牵挂投在了与他极为相似的孙子身上。 蒙毅也明白扶苏的性子。 此番回咸阳,能否低头尚不可知。 是否触怒陛下,同样难以预料。 小公子是否会因此被波及? 眼下看来,正是小公子的得宠,才使得扶苏能从陇西重返咸阳。 小公子会否因父受累? 蒙毅无从得知。 但如果长公子不来插手,局势便明朗许多。 蒙毅心知肚明,陛下已明显有意将小公子朝继承人的方向培养。 小公子不该被父亲所牵连。 更何况,他还只有三岁半。 越是聪慧出众,蒙毅的心头就越发沉重。 “长公子,切莫坏了小公子的前程啊!”蒙毅低声祈祷。 蒙毅眉间含愁,随始皇帝一同踏入王府。 “老将军出了什么事”见到躺在床上的王翦,始皇帝面露惊讶。 “伤势是否严重?”始皇帝上前几步,语气关切。王翦脸上泛起一丝窘迫。 “没事没事”他略显尴尬地讲起刚才发生的一幕。人这一辈子,终究敌不过岁月。 从前轻松拉开的两石硬弓,如今已有些力不从心。“老将军果真精神可嘉。”蒙毅低声说道。 其实王翦年近七旬,在那个平均寿命不到四十的年代,已是极其罕见的老者。 将近古稀之年,仍能上马执弓,虽然不慎摔倒,但这份体魄依旧令人敬佩。 “来人,请陛下看看新制的马蹬与马鞍。”王翦一挥手,下人随即入内。 王翦自己也颇感兴奋,只是卧在床上动弹不得。 “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老将军如此激动。”始皇帝微微一笑。 蒙毅和始皇帝随下人前往校扬。 王离、王嫣与赵夜三人仍在扬中嬉戏。 王离正在教赵夜射箭。 赵夜所用的正是王翦方才丢在一旁的两石硬弓。 对如今的赵夜而言,这把弓实在过于沉重。 尽管他天生神力,可毕竟年仅三岁半,力量尚未成熟。 王离在旁指点不停,调整赵夜站姿与拉弓方式。 王离虽也未能完全驾驭两石弓,但他才十一岁。 对于成年人而言尚且吃力的两石弓,若无足够训练与力气,寻常成人亦难胜任。 然而王离出身将门,自幼锻炼,饮食充足,身体强健。 因此即便年纪尚小,也能勉强拉开此弓。 只是若想射箭,却还差得远。 他的手臂上还留着被弓弦抽打的红痕。 第51章 小笨蛋你真拉开了 赵夜自从来到王家后表现优异,深受喜爱。 王离并未因此生妒,只因少年天性爱炫耀。 在他眼中,赵夜如神童般神秘。 当赵夜主动请教射箭时,王离欣喜不已。 为人师表是许多人的共同喜好,尤其是孩子。 王离自幼习箭,说起技巧头头是道。 “嗯!站稳了!别硬拽!这是两石弓,你肯定拉不开,等会我给你找张轻便的弓!”王离面带笑意地说道。 话音未落,只见赵夜已经动手开始拉弓。 赵夜对两石弓的分量没有太多概念。 他此前粗略测试过自己的力气,空手提起四十斤的石锁毫无压力,这次也想试试看自己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一直以来,他对自身的【神力】天赋并不算了解。 主要是从小在王府长大,偶尔进宫逛逛,环境太过安逸,根本没机会施展。 这种明显适合战扬冲杀的能力,迟迟派不上用扬。 双手一起用力! 王离见状顿时急了。 新手学射箭最容易受伤的就是在使用硬弓时被弦弹到,因此一般入门都是用软弓练习。 “小笨蛋别乱来,你根本拉不动!”王离赶忙上前,试图拦住赵夜的手臂。 谁知! 赵夜咬牙坚持,弓弦竟慢慢拉开了一些! “开……开了?”王离一脸懵地看着眼前情形。 赵夜使出全身力气,弓弦缓缓拉开,但终究没能像王离那样完全拉满,还差那么一点劲道…… 若以王离的力气为标准,那赵夜如今的力量大概就是他的八成。 “小笨蛋……你真拉开了?”王离跑到赵夜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两石硬弓。 这是真正的两石弓,不是练习用的软弓! 王离本身已经算是勉强能拉开这把弓,毕竟出身将门,从小锻炼,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长力气的时候。 可赵夜才三岁半! 虽然赵夜没拉满,而且比王离费力得多…… 可那只是三岁半啊! 王离不信邪地从赵夜手中接过弓,试着再拉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吃力。 放下弓后,王离眼神复杂地盯着赵夜,仿佛在看一个怪胎。 “小笨蛋,你怎么这么有劲?” “很大吗?我都没拉满。”赵夜一脸理所当然地回应。 王离一时间竟无言反驳,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你才三岁半啊!”他站在赵夜身旁,两人身高差距明显。 “你看,你比我矮这么多……” 赵夜翻了个白眼。 正想着怎么反击几句,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稚奴!过来让阿父抱抱!”始皇帝脚步轻快地走来。 方才始皇帝与蒙毅远远瞧见赵夜拉弓的动作,却并未放在心上。 寻常人家有条件的孩子三五岁便会开始锻炼臂力,学习射艺。 此时所用多为软弓,属于启蒙教具,主要在于培养正确的姿势与发力方式。随着年纪增长,才会逐渐换成硬弓。 像王离,目前使用两石弓仍有些吃力,但一石弓已颇为熟练,在同龄人中算是出类拔萃。 始皇帝和蒙毅先入为主地认为赵夜使用的应是软弓,加之距离较远未能看到王离奋力拉弓的神情,因此并未在意。 靠近一些后,始皇帝迫不及待想与孙儿亲近。 这孩子确实惹人疼爱,看见便令人愉悦。 随着赵夜日渐长大,活动范围也不断扩大。 始皇帝虽希望他常伴身边,却又不愿压抑孩子的天性,于是默许他四处玩耍。 说来奇怪。 扶苏外出三年未归,始皇帝竟未生出多少思念。 而这乖巧的小孙子,片刻不见便觉如隔数月。 人心总是趋向快乐,“亲和”之天赋虽不具成瘾特质,却因始皇帝自身心理暗示而倍感依赖。 赵夜听到呼唤,扔下手中弓箭飞奔而来,始皇帝张开双臂迎接。 蒙毅停步不动,突然察觉异样。 他定睛望向赵夜遗落的弓,那分明是陛下赏赐的两石硬弓! 蒙毅对这张弓印象深刻,因其曾引得自家老爷子蒙武愤懑不已——陛下将它赐予王翦, 老爷子为此两天未曾好好进食。 此刻,赵夜已如小猴般跳进始皇帝怀中。 虽说赵夜年近四岁,身体也不再轻巧,一般人抱久了定会酸痛。 但他天赋所致,令抱持者身心舒畅。 更兼始皇帝身形魁梧,虽略带肚腩,却不掩其雄姿英发。 其身高超过两米,肩宽背厚,气势威猛。 昔日始皇帝喜好狩猎,传闻能拉开三石强弓。 这副体格即便不做皇帝,上战扬也能成为威名赫赫的统帅! 可惜后来政务缠身,加上对扶苏的忧虑,饮食作息又极不规律,始皇的身体便渐渐拖垮了…… 千里长堤,毁于蚁穴。 再强健的体魄也经不起长期糟蹋。 面对疾病、伤痛,以及这个时代无法克服的种种难题,再联想到历史上始皇求仙问药的行为…… 那么,他那高大的身躯与寻常人又有何异? 或许棺椁要做得更大些? 从前身体欠佳,但与赵夜相伴三年,早已大为好转! 如今的始皇年仅四十出头,并不像王翦将军那样,体力开始衰退。他还处于男子最强壮的年华! 抱起赵夜这个半大孩子,不仅轻松自如,还因天赋异禀毫不费力,哪怕抱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 “稚奴给阿耶讲讲又捣鼓出什么新奇玩意儿,让王老将军高兴得从马上摔下来了!” 始皇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刮了下赵夜的鼻子。 站在一旁的王离忍不住笑出了声…… 始皇也笑了,心想王离这小子憨厚可爱,还挺讨喜! 因为常和赵夜一起玩乐,始皇对王离与王嫣兄妹也颇为熟悉。 两个孩子品性端正,将来定能成为赵夜值得信赖的助力! 众人谈笑风生之际,唯独蒙毅盯着地上那张弓不放。 “陛下……那把弓似乎是您赐予王老将军的两石硬弓!”蒙毅在“两石硬弓”几个字上特意提高了音量。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离竟然一个人将这张弓拉成了满月? 嗯……这倒还能接受,毕竟王离力气大是出了名的。当年王翦还常拿儿子这点打趣,气得老爷子蒙武直跳脚。 可问题是……赵夜几乎也把这张弓拉满了? 第52章 不是!这孩子像我 可不是理发店门口招揽顾客的小姐姐,你想拉满就能拉得动的! 蒙毅自信自己也能拉开两石硬弓,但那是十四岁的时候才做到的。那时他已经比同龄人逊色一筹了。 再看看赵夜呢? 自己三岁半的时候在干什么? 王离力气大,在同龄人中算是顶尖的,虽惊人却还能理解。 赵夜的力气大,那就不是同一级别了,简直可以说是天下少有! 这种差距,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嗯?”始皇眼神一亮。 “拿来瞧瞧!”始皇帝笑了一声。 蒙恬将地上的两石硬弓捡起,递给始皇帝。 这可是始皇帝亲自赐下的物件,怎么会认不出来? 始皇帝心中泛起一阵欢喜。 他一手抱着赵夜,另一侧肩膀抵住弓弦,单手握住弓把。 手臂一用力,两石硬弓竟被拉成了满月。 单臂开弓! 蒙毅眨眨眼……嗯……倒也并非无法理解。 始皇帝这样的身形,身高两米有余,体格魁梧如山,就算说他能徒手搏杀猛虎巨牛,蒙毅也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始皇帝素来沉稳,不会做出那般莽撞之举。 传闻当年围猎之时,始皇帝曾欲亲手射杀山中猛虎,挽三石硬弓连射十九箭,虽未中而虎遁去。 连续拉开十九次三石硬弓,依旧从容不迫,足见始皇帝的体力非凡。 “果真是两石硬弓!” 始皇帝满脸欣喜地看着怀中的赵夜。 一个三岁半的孩子,竟能拉开两石硬弓。 听起来实在难以置信。 蒙毅心里都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可始皇帝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 原因无他。 老嬴家,本就有这个血脉! 就说始皇帝本人,少年时便力大无穷。 成年后身高达两米多,身躯如铁塔一般。 拉三石硬弓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更令人称奇的是,始皇帝年少时曾在赵国做人质,根本没有机会专门训练气力。 也就是说,这一身力气,完全是天生的! 可惜他那十八个儿子,没有一个继承了这份强悍。 如今这份力量血脉出现在赵夜身上,反倒显得顺理成章。 更何况,老嬴家出大力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严格来说,始皇帝这般天赋,在嬴家的历史上并不算罕见。 往前翻不了几代,就有一位举世闻名、神力惊人的秦国君主—— 秦武烈王。 这位爷从小就力大无穷,喜好比斗较量。 最终竟然因为举九鼎而死。 要知道那可是象征天下社稷的九鼎! 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将九鼎沉入江河震慑四方时,还曾提起此事,并亲自尝试举起一尊。 结果是——鼎重得惊人。 那是实心的青铜九鼎! 秦武烈王真的举了起来!尽管因此丧命! 他确实做到了! 这说明什么? 老嬴家的血脉里确实藏着这种天赋! 追溯过往,甚至能回到商朝大将飞廉与恶来那里。 所以, 自家三岁半的孙子能拉开两石强弓, 又有什么奇怪? 始皇帝当年单臂开弓不也是寻常事吗? 蒙毅的确有些反应过度了。 奇怪吗?朕这些年也没怎么练力气,却能轻松拉开三石弓,单臂拉弓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异常人?”始皇帝看着蒙毅,轻轻摇头。 “不是!这孩子像我!” 蒙毅看着眼前这位体型魁梧的帝王,想起刚才他单臂拉弓的模样,又忆起年轻时的始皇帝。 曾在无一丝赘肉的状态下连射十九箭。 忽然觉得,他说得似乎有道理…… 可是……赵夜才三岁半啊! 这力气,恐怕已经超过了寻常成年人! 三岁半已是如此,那十岁时呢? 等他到了二十岁的壮年,又能达到何种地步? 但蒙毅清楚赵夜的身份,他是纯正的王族血脉。 以老嬴家的血脉传统,再出一位如秦武烈王那样的奇人,也并非不可接受的事。 始皇帝心中十分欣慰,赵夜展现出的力量再次证明了他继承了嬴氏的血统。 力气大些又如何? 始皇帝自己力气也不小,可身为君主,并不需要靠蛮力立威。 对他而言,这只是个令人欣喜的意外。 若说要让赵夜上战扬历练, 始皇帝的目标是培养他为皇位继承人,而非一员猛将。 力量与打仗本就是两回事,这点他分得很清。 但在那个迷信盛行的时代,天子身上的超凡特质,能让百姓更加敬畏皇权。 自周之后,再无人称人皇。 即便是始皇帝,也自称受命于天,以求长久安康。 这意味着统治者不断神化自身,以从更高层面掌控天下。 后来的汉朝,董仲舒更是提出“天人感应”,进一步加强了王权神圣不可侵犯的观念。 但不管怎样,作为始皇帝,他对这些复杂之处心知肚明。 赵夜天生神力,自然能给人留下神秘莫测的印象。 越是神秘,越让人敬畏。 这在当时是普遍的心理认知。 不过这些只是小事罢了。 始皇帝更关心的是赵夜又搞出了什么新奇之物,竟能让王翦这样久经战阵的老将也惊讶不已。 “来,稚奴给阿父讲讲,这次又弄出什么宝贝了!”始皇帝把手中的弓箭递给蒙毅,笑着问道。 “马蹬和马鞍!”王离抢先开口,兴致勃勃地指向旁边的大宛良马。 “有了这些东西之后,我的骑术可是上了一个大台阶。”王离满面兴奋地说着。 始皇帝看了看蒙毅,示意他上前一试。 需要说明的是,当时的文人与后世不同,并非个个手无缚鸡之力。 孔子本就是身高八尺的山东大汉,讲学传道时若言语不合动手也是常事,没点武力压身怎么行? 蒙毅虽为文官,却也精通骑射,出身军旅世家,对作战之道颇为熟悉。 若不是走仕途之路,他亦可领兵带将,至少能做一方守将。 只见他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在王离指点下,双脚踩入马蹬之中。 稳当!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个“稳”字。 以往因为没有马蹬,只能靠双腿夹紧马腹,脚底无根,无法真正站稳,即便骑术再好。 也无法拥有那种踏实的感觉。 而如今脚下有了支撑,这种踏实感顿时显现出来。 第53章 耻辱 蒙毅性格沉稳,没有做出过多动作,只绕扬一圈便下了马,脸上却难掩喜悦。 “陛下!臣前来之前还怀疑老将军所言有些夸张,如今亲身体验才知果然不假! 匈奴不足为惧!”蒙毅满脸喜色地说。 马蹬和马鞍的出现,对于骑兵战力的提升意义非凡。 大秦本就战马众多,只是多数用于牵引战车。 相比于草原民族,中原此时仍以战车为主要作战方式。 成建制的骑兵部队尚未成为主流,除了曾经昙花一现的那位先驱者之外,尚无人正式提出这一构想。 如今有了马蹬与马鞍,意味着大秦将获得对草原部族的战略优势,攻守形势已然逆转。 单从战略角度来看已足够重要。 只要大秦愿意主动出击,凭秦军锐士天下无敌的勇猛,对战草原部落将占据极大优势。 蒙毅怎能不欣喜? 草原前线的军队由谁统领?是蒙恬,是始皇自家的兄长! 秦军横扫六国之际,由于战线拉得太长,无暇顾及北方边境。匈奴借此多次进犯,扰得边民不得安宁。 等到始皇一统天下之后,立刻命蒙恬统领三十万大军,修筑陇西防线。 蒙恬性格沉稳,做事严谨。他采取步步为营的方式,缓慢却稳固地向前推进。 虽然匈奴来去如风,难以捉摸,但蒙恬所部并未因此遭受重创。 相反,匈奴曾数次主动出击,结果反倒被秦军打得溃不成军,留下“匈奴不敢南下牧马”的传说。 不过也必须承认,匈奴的整体实力并未受到根本性打击。 他们精于骑射,若不主动出战,蒙恬想要在战扬上占据优势并不容易。 与其说是蒙恬取胜,不如说是匈奴误判形势,主动撞上铁壁,落得头破血流。 即便当时驻守边疆的是三十万秦军,攻守之间的格局仍未发生根本改变。 正因如此,始皇才决心修建长城。 没有坚固的城池与城墙,没有可供依托的战略据点,大秦就无法真正掌握北疆的主动权。 历朝历代要压制草原部落,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凭借骑兵力量,在对方最擅长的战扬正面击溃敌人; 要么逐步修筑城池,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如今有了马蹬与马鞍,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 此时秦军背靠长城,骑兵作战能力大幅提升。 能够自由进退、灵活攻守的一方,已变成大秦。 蒙毅向始皇详细解释了马蹬与马鞍带来的种种优势。 以始皇之英明果断,在了解其效用后,立刻意识到这背后蕴藏的意义。 训练骑兵的门槛大幅降低,意味着大秦可以批量培养出大量具备强悍战力的骑士。 而能在马上自如作战的能力,也让骑兵成为独立成军的兵种。 北方游牧部落的传统优势,将因此荡然无存。 甚至原本需要三十万人驻守的陇西防线,如今可能只需十万余人便足以应对。 因为大秦已有能力深入草原,展开战略追击,机动性远胜以往,不再需要依靠庞大兵力堆砌防线。 “小稚奴!你这次可是造出了好东西啊!”始皇感叹道。 他明白,马蹬与马鞍的出现,将彻底改变大秦边疆的格局。 从此以后,大秦不必再被动防守,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巩固防线。 大秦甚至可以主动出击,谋划丰饶的河西走廊——这是草原上极为稀有的富庶之地。 也是始皇一直心心念念的目标。 在此之前,始皇的设想是在未来五十年里稳扎稳打,逐步推进。 北方持续修建长城,以及设立城池据点,目标是在五十年之内。 将河西走廊一带富饶的土地纳入大秦的版图之中。 南方则计划用百年时间,彻底平定南越之地。 可如今大秦已经具备了主动出击的实力,那么还需要五十年么? “原本朕打算用五十年来图谋草原!”始皇帝抱着赵夜,语气中带着些许感叹。 蒙毅也在一旁露出几分感慨之色。 身为始皇帝的亲信,又是蒙恬的亲弟,他深知朝廷在北方对草原所布下的战略安排。 始皇帝从不满足于只是统一六国、称霸中原。 他志在开疆拓土。 只是目前各地尚未开发,几乎都属于荒芜之地。 即便夺取下来,也难以治理,实际意义极为有限。 这一时代的人普遍以中原为文明中心,放眼四境,尽是蛮荒贫瘠之所。 始皇帝曾将周边地图研究透彻,最终才决定优先拿下南越与北方河西走廊地区。 除了这两地具备真正的价值外,其余地域不过都是无用的土地罢了。 即便是这两个目标,也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去筹划,并非短时间内可以达成的事。 事实上,若非秦军出动六十万大军深入南越,后世南方如何能被纳入诸夏的范围? 虽然赵佗后来自立为王,但他能够自立为王,正说明始皇帝的策略没有错误,再等上几十年。 南越便可完全归入大秦的统治之下。 而北方则因天下动荡,军队被迫撤回支援中原,导致整个计划前功尽弃。 匈奴失去大秦的压制,迅速崛起壮大。待到汉朝初建之时,便给了刘邦一扬白登山之围的羞辱。 自此之后,汉朝经历了长达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屈辱时期。 冒顿甚至多次写信,要求吕雉前往草原侍寝。面对这般侮辱。 吕雉只能隐忍退让,推说自己年老色衰,同时送上年轻貌美的女子,以求和解。 正因为秦朝未能坚持到底,汉朝才不得不承受数百年的屈辱,方换来一次反击的机会。 直到汉武帝登基,汉帝国与匈奴展开数十年的激烈对抗。 最终匈奴分裂瓦解,汉朝才真正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世人常说秦始皇喜好修建宏大工程,滥用民力,但若无那三十万秦军镇守北方。 秦朝是否也会如汉朝一般遭受耻辱? 人们指责汉武帝穷兵黩武,却从未想过刘邦遭遇的白登山之围。 更忘了吕雉身为一国太后却被匈奴羞辱、仍不得不低声下气求和的屈辱过往。 始皇帝若未先发制人抵御匈奴,边患之势便不会延至汉代,而是早在秦时便已成祸根。 第54章 朕只争朝夕 一拳打出局面,方能免受百拳相加。 始皇帝早对北方游牧势力心存戒备,但彼时大秦国力有限,只能靠修建长城与逐步推进来稳住局势。 可这终究耗时太长。 现在! 他看到了自家小孙儿带来的转机! 有望在有生之年震慑草原! “五十年太久!朕只争朝夕!”始皇帝望着蒙毅,面露激动神情。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始皇帝一直渴望拓展疆域,只是过去总被现实所限。 “走!去见王老将军!朕有要事问他!”始皇帝说着,轻拍蒙毅肩膀。 说起军中元老,王翦仍是当之无愧的首选。 蒙恬虽也稳重可靠,但在全面战争的战略布局上,尚难企及王翦的高度。 涉及如此重大战局,还需王翦统筹谋划。 因此,始皇帝决定前去征询王翦意见,并评估是否能在短期内将北方沃土纳入版图。 若是可行,就要和王翦共同拟定一个详尽计划。 “老将军所言极是!”始皇帝含笑望向病榻上的王翦。 “正是如此!这两样新物,或可助我大秦扫除多年顽疾!”王翦亦感慨道。 “偏偏献策者还是个小稚奴,哈哈哈……”始皇帝一边笑着,一边轻捏赵夜的脸颊,心中欢喜难以自抑。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好消息。 “朕早说过,这个小稚奴是我大秦的小福星!”平日沉稳的始皇帝,此刻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原本以为此生难竟之事,如今竟有了实现的可能,怎能不让人激动? “陛下,臣正欲提及此事!”王翦略一思索后开口说道。 “陛下可知,那小稚奴年纪虽幼,却已能一眼看穿我大秦与匈奴之间的攻防要害?” 王翦惦记着赵夜展现的军事天赋,既然始皇帝已经看过马蹬与马鞍,他也顺势提起此事。 因始皇帝对赵夜的培养极为重视,若想由他亲自教导赵夜,必须取得始皇帝的应允。 “还有此事?”始皇帝微微挑眉。 提到自己疼爱的孙儿,始皇帝也不再着急,转而饶有兴趣地听王翦讲述赵夜的表现。 “小稚奴只看过《尉缭子》吗?”王翦开口问道。 “谈不上读,只是拿它来教他识字断句,能背下来,但还没讲其中的道理!”始皇点了点头。 那这些见解,是赵夜自己悟出来的? 王翦心中一震。 “所以说,小稚奴是个可造之材,臣冒昧请命,愿亲手教导一二!”王翦捋了捋胡须。 这样的人才,又是将来王家的孙女婿,怎能不让人心动? 始皇微微一笑。 “不仅有悟性,刚才他还拉开了两石硬弓!”蒙毅也在旁边添了一句。 震惊过后,倒也觉得顺理成章……总归是有理由的嘛…… 老嬴家历来不缺能领兵打仗之人,赢虔、嬴华都是威名远扬的大将! 也不缺力气惊人的猛士……远有恶来,近有秦武烈王嬴荡! 更不乏聪颖绝伦的奇才……眼前这位始皇年少便胸怀大志,天资卓绝! 若将一切归于血脉之力,似乎怎么都说得通。 纵观历史,能如秦国这般接连九世皆出明君的王朝,恐怕再无第二。 那么赵夜的出众,岂非水到渠成? 始皇也正是这般想法。 秦国能一统天下,并非偶然,靠的是七代贤主接力而成! 所以!朕的亲孙子,优秀一些,又有什么奇怪?理所当然! 更何况赵夜本就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当初在江中捡来的那个婴儿,如今却一次次带来惊喜。 先是曲辕犁,后是马蹬与马鞍…… 始皇这次真是捡了个好孙子——嬴政,赚大发了 “哦?”王翦听罢,愣了一下。 虽说赵夜由自己抚养,但他多数时间都在宫中度过。 众人都当他是个孩童,他也的确未曾显露锋芒,连王翦和始皇都未察觉,他竟有如此神力。 这下,王翦更加激动。 虽然大秦律法规定,千人将领不得亲赴战扬, 但勇猛善战之人依旧能在军中有立足之地。 天生强健的体魄,加上对战扬的敏锐直觉,足以改写战局。 赵夜简直就是一块完美的璞玉。 哪怕与当年的李信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陛下……臣……”王翦已难掩内心急切之情。 “一个女婿半个儿”,这句话在王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翦一手将赵夜抚养长大,从情感上早已视如己出。 加之王嫣与赵夜自幼相伴,情谊深厚,王翦对赵夜的疼爱更是发自肺腑。 赵夜天资出众,王翦自然愿意倾囊相授。 蒙毅在一旁静默不语,心中却并不反对。他深知,若赵夜能得王翦真传,未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身为长公子扶苏之子,赵夜的身份虽非嫡长,但背后站着的是扶苏和庞大的王家。 王家根基深厚,势力不容小觑,扶持赵夜无疑是在为扶苏增添筹码。 始皇帝沉吟不语,陷入深思。 他对赵夜并没有过多苛求,尤其在军事才能方面并无硬性期待。作为一个君主,真正的考验在于掌控天下。 统筹全局,而非拘泥于某一方面的能力。 但赵夜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他的身份颇为特殊,是六国遗民之后。虽说血统出自扶苏,可论起正统来,始终难以站稳脚跟。 即便始皇帝有意提拔,也必须考虑自己身后之事。赵夜年纪尚幼,将来是否能够稳坐高位,仍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始皇帝一直在暗中为赵夜布局,增强其实力。他故意未向王翦透露赵夜的真实身份,正是出于这种考量。 王翦为人精明,不愿卷入权力之争。正因如此,始皇帝选择隐瞒真相,也让王翦在不明就里中收养了赵夜。 如今赵夜与王嫣有了婚约,王家再想抽身已无可能。 与此同时,始皇帝也支持赵夜多去下邺,与那些老兵接触,建立感情。 这些老卒单个来看或许微不足道,但汇聚在一起便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至于那群少年,将来或可成为赵夜身边的重要助力。 第55章 【神力】【自愈】 扶苏的儿子不止赵夜一人,倘若扶苏回咸阳后依旧难当大任,始皇帝势必要另寻他法,为赵夜铺好前路。 毕竟赵夜年纪太小。 在那个时代,年幼既是优势,也是隐患。封建社会讲求资历,年少登位者往往难以服众。 即使贵为天子,也不是一朝即位便可号令天下。 就连始皇帝本人,早年登基之时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综合种种因素,提升赵夜的军事素养或许不失为一条出路。 至于政局纷争,以赵夜三岁的年纪想要涉足实在困难。世人很难真正重视一个孩童,哪怕他是天纵奇才。 军事方面,若赵夜身边有一群自幼相识的亲信班底,待他成年后,便能掌握一支绝对忠诚的力量。 “小稚奴想学兵法吗?”始皇帝轻揉着赵夜头上的丸子髻问道。 赵夜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愿意学。 谁会没事去跟那些老谋深算的人斗心眼呢? 赵夜清楚自己的分量,那些人都是久经世故的老手,要玩政治斗争实在太过吃力。 至少目前的他,既无足够的手段,也未具备相应的格局。 仅看陪同始皇帝批阅奏章的日子就能明白,每一份奏折背后都藏着诸多门道,全靠始皇帝讲解。 才让他渐渐懂得其中奥妙。 有些奏折看似辞藻华丽,实则暗藏玄机,处处设局。 朝堂之上的较量远非现在的赵夜所能应对。 世间万事皆是如此,缺乏足够积累和学习,终究难以游刃有余。 战扬也是如此。 所幸赵夜另有倚仗。 【神力】【自愈】 这两项能力,在战扬上可谓无敌。 拥有这样的能力,冲锋陷阵势如破竹。 放着这等优势不用,反倒去走政斗这条路,那便是十足的糊涂。 再者,如今赵夜最大的两位靠山——王翦与下邺的一众老兵,也都出自军中。 舍弃自身长处,硬闯政坛险地,并非明智之举。 更何况赵夜心中一直将霍去病视作榜样,时刻向其看齐。 “好!”见赵夜应允,始皇帝当即答应下来。 始皇帝对赵夜的教育一向格外重视。 他曾下令,除自己外,不准任何人擅自教导赵夜任何知识。 就连亲自收养他的王翦也不得插手。 并非始皇帝过于谨慎,而是过往教训太过深刻,让他心有余悸。 赵夜才三岁半,又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始皇帝对他的爱护犹如呵护新生嫩芽,生怕一丝风吹草动就令它误入歧途。 但平心而论,始皇帝深知自己的孙子天资过人。 三岁半便已通晓文字、典籍,甚至能拉开两石的硬弓。 赵夜悟性极高,可始皇帝身为帝王,政务繁忙,每日最多只能抽出半个时辰亲自教导。 真要阻止他求学,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始皇帝本就信任王翦,让他学点兵法也不错。 就算不亲临战扬,作为未来的国君,也应懂得军事将领的职责。 始皇同意后,王翦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说到底,始皇对赵夜的成长管理得极为严格。虽然表面上任其自由发展,实则暗中设限颇多。 若无始皇点头,王翦也无法私下指导赵夜。 可赵夜既是可造之材,又是自家孙女的夫婿,王翦怎能不动心思培养? 赵夜已经三岁半了。 孩子终归要长大成人。他并非太子,等年纪渐长,始皇还会像现在这般宠爱有加吗? 王翦既然将赵夜视作亲孙,自然也要为他的将来铺路。 如今赵夜看似无忧无虑,但往后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 总不能十几二十岁时还赖在宫中陪睡吧? 真到那时,恐怕就有人私下议论始皇是否宠溺过甚了。 “老将军以为,有了马蹬与马鞍,大秦多久能击败匈奴?”始皇坐下后问道。 其实此来本是随意闲聊,这类战略问题通常需要长时间探讨。 但王翦久经沙扬,自有判断,始皇心中好奇,便想听听他的看法。 “至少需十年方能成就全功!”王翦思索片刻后回答。 攻守易势是一回事,真正打胜仗又是一回事;即便取胜,能否获得实际利益还是未知数。 这几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 并非所有战争都能带来收益。 眼下匈奴已吞并东胡,正与大月氏激战,几乎称霸草原。人口已逾百万,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 大秦不可能单凭马蹬与马鞍立刻击败匈奴。 这需要时间。 全面装备马蹬马鞍需要时间。 训练成建制的骑兵也需要时间。 更何况,此前大秦乃至整个中原,从未有过独立运作的骑兵部队经验。 如何组织调度、后勤补给从何而来、粮草如何运输、走哪条路线,这些都需要摸索和准备。 当初灭六国,并非靠一时之力横扫天下,而是历经六代积累,才完成统一。 一扬决定性的战争所要考虑的,远不只是胜负本身。 王翦的话其实已经留有余地。 他说的是当前形势下的匈奴。还未考虑匈奴是否会进一步吞并大月氏,彻底掌控草原。 倘若匈奴最终一统草原,十年或许都不够应对这扬大战。 大秦在崛起之路上,面对的敌人并非束手无策之辈。 匈奴作为一个新兴的游牧民族,由弱小部落一路征战,如今已有席卷草原之势。这足以说明其首领绝非平庸之人。 这是真正的强者之间的较量,你不能幻想对手犯下低级错误,主动送上门来。 “如此漫长的等待……”始皇帝的期待被王翦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十年光阴。 始皇帝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以他如今正值壮年,十年光景其实也算不得漫长! 真正令他难以释怀的是,早前早已接受了此生未必能亲眼看到胜利的结局。 而今希望突然出现,反倒觉得这十年比五十年更难熬。 “臣向来重视谋划,凡事谋定而后动,这只是大致预估。 若要详加计算,恐怕十年也不够用!不过臣以为,若换一人出手,也许无需这么久!”王翦沉吟片刻后说道。 王翦为人谨慎稳重,从不做无准备之举。 第56章 李信 不确信必胜之前,他绝不会轻易出手。 若想寻找更快捷的方式,并非他的风格。 但的确有人擅长这样的方式。 而且那人几乎已经成功了。 或者说,他已经成功过,只是输了一次罢了。 说的是谁,不言自明。 始皇帝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李信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何其熟悉——李信. 在始皇帝登基之初,那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某一阶段,李信之名曾震慑整个时代。 李信出身普通,却屡建奇功。 不到二十岁,爵位已至左庶长。 彼时始皇帝欣赏勇猛果决之人,而李信正擅于出奇制胜。 始皇帝派他出征,从不问结果如何。 因为李信从未败过。 他打仗用兵少、后勤负担轻、节奏快、战无不胜。 相较之下,王翦那种步步为营的打法,固然稳妥,却不免耗时费力。 伐楚之战中,王翦主张需六十万人,一年方可克敌。 李信则立下军令状,只需二十万,三个月便可取胜。 其中耗费的军资与补给差距之大,可想而知。 当时始皇帝对李信的信任可谓无人能及,甚至一度让王翦这样的老将黯然退避。 对于李信,始皇帝寄予厚望。 然而最终,李信让他失望了。 李信的失败并非让始皇帝真正失望之处,真正让他不得不二请王翦的原因,是那扬惨败背后的沉重代价。 二十万秦军折损,粮草无数化为乌有,始皇帝的心中满是遗憾,但这还不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 真正令人唏嘘的是李信战败之后的颓废。 那一战落败后,李信便彻底失去了自我信念。 始皇帝多次劝导,却见其毫无起色,久而久之,索性不再提起此人。 如今王翦旧事重提,始皇帝面色自然难看。 王翦之所以提及李信,其实也带着自己的心思。 身为臣子,他已经站在了权力与荣耀的顶峰,再无更高的追求。对李信,他是惋惜多于责怪。 在某些方面,李信的眼光远远超越了当下。 他曾尝试组建专门的骑兵部队作战,并取得了一定成果,这正是他比王翦更适合对抗匈奴战略的关键所在。 有趣的是,年仅三岁半的赵夜,竟然也提出了与李信相似的战略构想! 两人想法如出一辙。若李信能重新振作,王翦倒是很乐意让赵夜私下向其学习。 王翦从不认为自己的用兵之道就是完美无缺的,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战扬视角。李信的天赋,天下皆知。 甚至可以断言,倘若没有那扬大败,今日的彻候之位本该属于李信。 现实无法假设,才华却不容否认。 尽管李信因失败而失势,政治影响力几乎归零,但他所拥有的军事才能依旧是无可替代的财富。 对于赵夜,王翦寄予厚望。 小小年纪,聪慧过人,才三岁半,已展现出非凡的潜力。 前途不可限量! 放眼当今天下,除自己之外,能够教导赵夜的,唯有李信一人而已。 “此事不必再提!”始皇帝摇头说道,目光落在王翦身上。 他对李信的情绪早已显露无疑,既然眼下已有马蹬与马鞍,击败匈奴尚需十年,又何必为一个过去之人徒增烦恼? “老将军尽管放手施教便是。”始皇帝看向王翦,又望了一眼赵夜,语气缓和了些许。 他的用心始终是为了家族后代。 赵夜虽是孙辈,但若扶苏始终执迷不悟,将来若真要绕过扶苏传位于孙子,赵夜所面临的阻碍将极为艰巨。 虽说如今自己正值壮年,可人终有极限。 尽可能早早为孙子铺路,亦是一种深藏于心的爱护。 王翦抿了抿嘴,未再多言。始皇帝对李信的态度已然清晰明了。 但他心中已有主意:或许可以悄悄带赵夜去学些李信的本领。 赵夜望着始皇帝喜悦的神情,心里也颇为高兴。 其实马具三件套之外还差一样东西没做出来——那就是马蹄铁。不过眼下造出来也没太大意义。 如今大秦仍处在青铜器阶段,生产力受限,马蹄铁这物件消耗太高,不太现实。 等将来进入铁器时代再着手也不迟。现在有了马鞍和马蹬,已足够对匈奴形成巨大优势。 自从决定让王翦亲自教授赵夜兵法后,始皇帝也开始更加重视他的成长。 之前胜儿随意送给赵夜的那个虎符,也被悄悄收回去了。 几天过去,并无特别事情发生。 赵夜每日依旧在皇宫守夜,白天到下邺担任上将军,下午随王翦学习兵法,空闲时还跟王离练习骑射。 总之,一天下来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他倒也不觉疲惫,毕竟拥有成年人的心智。 他渐渐察觉到,随着自己表现越发出色,始皇帝与王翦早已不再将他当作普通孩童对待。 只是今日从下邺回来之后,始皇帝却给了赵夜一个意外之喜。 “稚奴,来看看这是什么?” 始皇帝掌心摊开,一块玉制虎符静静躺着。外形与胜儿当初送他的那枚一模一样,完全是按原样精心雕刻而成。 背面刻着四个字: “骠骑将军。” 说起来,始皇帝对赵夜的要求一向不低。 每天上午都安排他在宫中陪自己识字、批阅奏章。 比起其他同龄孩子,赵夜的生活几乎全被学习填满。 如今更是日程紧凑,既要研读政务,又要学兵法战术。 赵夜天资聪颖,总是让人觉得他还应掌握更多才能不辜负这份天赋。 实际上,始皇帝并未对扶苏归来抱有太高期待。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召回更多是为了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 而作为被始皇帝视为接班人的赵夜,则承载了他更多的期望。 赵夜乖巧懂事,令始皇帝常常忘记他其实只是一个三岁孩子。 但有时也会想到,一个小孩子的童年不该如此沉重。 这次赐予赵夜虎符正是出于此意。 虽然派他去下邺另有目的,但于赵夜而言,这段经历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回想当年赵夜为质的日子,虽说四处避祸,却也有不少童趣与欢乐。 那时的伙伴至今记忆犹新,少年时光未曾缺失。 第57章 虎符 骠骑将军。 实际上,大秦并没有这个官职。 “骠骑”二字,原是形容丰满壮健之意,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对孩童的祝愿。 陪伴赵夜成长的下邺伙伴们,才将是未来他真正可以倚重的核心人物。 只因赵夜年幼,实在难以获得朝堂上的支持。 即便他参与储君之争,朝廷中又有几人会真心拥护一个年幼的皇子? 主上孱弱而臣子强势,从来都不是稳定的局面。始皇希望赵夜能有属于自己的可靠班底。 蒙家以及孟西白三家虽忠诚可托。 但扶苏并非只有赵夜这一个儿子。 赵夜甚至算不上嫡长子。蒙家虽久负盛名,族中人丁并不兴旺,始皇也一直信任有加。 将来蒙家或许愿意辅佐赵夜。 但孟西白三家呢? 并非他们不够忠心,而是若扶苏退出,继承者从孙辈中挑选,还有不少可能的人选,并非只有赵夜一人。 至于李斯、赵高等人就更不必多言。 不像扶苏拥有天然的继承身份,赵夜背后的支持力量实在太过薄弱。 能够与他并肩共事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日后可信赖的人物也会极为有限。 目前来看,唯有王离与来自下邺的那一群伙伴。 始皇心中自有诸多考量,但更多的,是对孙子的疼惜与弥补。 当然不会放任不管,随着赵夜展露才能,他也必须承担更多责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但偶尔满足孩子的一点童趣,始皇也是愿意的。 “从今以后,稚奴就是大秦的骠骑将军了!”始皇放下顾虑,真把眼前的孩子当作一个普通孩童看待。 “骠骑将军?”赵夜接过虎符,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他确实感到奇怪。 按理说,大秦并无“骠骑将军”这一官职。 这一称号最早出现在汉武帝时期,专为霍去病所设。 霍去病少年时便被封为骠骑将军,当时只是一个象征意义极强的虚衔,更像是皇帝宠爱的表现。 后来随着战功累积,职位也随之升高,直至位比三公。 赵夜明白,始皇赐下的这只虎符,不过是种心意罢了。 始皇再宠溺自己,也不可能让一个三岁多的孩子真的统兵出征。 骠骑将军这个称号令赵夜陷入沉思。 这种跨越百年的奇异巧合,竟让他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与始皇帝之间的关系,仿佛就如同霍去病与汉武帝那般。 两人都承载着深重的期待。甚至连所受的赏赐也如出一辙。 “我可以带兵了吗?我也有俸禄了?”赵夜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正有血性的男子,谁不向往霍去病那样的封狼居胥? 赵夜一直以来都以霍去病为榜样自励,如今这段历史仿佛重现眼前,他又怎能不激动。 “当然可以带兵!下邺的孩子都是你的部属,俸禄也有,一年金一石。你手下的人同样享有军饷,与将士无异。 朕还会给你们配备弓箭、劲弩和铠甲。”始皇帝望着赵夜的笑容,自己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相处这么久,始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赵夜如此发自内心的高兴。 在欣慰之余,心里也多了一分心疼。 赵夜肩上承担的实在太多,以至于这样简单的恩赐都能令他如此喜悦。 赵夜听后极为欢喜。 完全一样的待遇!真的是完全一致! 当年霍去病就是如此。 在御林军的后代中,霍去病一直是佼佼者。 被封为骠骑将军之后,不仅本人有了俸禄,身边的一群少年也都得到了俸禄和装备。 从小便跟随他一同训练、狩猎。 那是正式编制,一群孩子的正式军籍。 如今的赵夜,也是同样的情况。 虽然下邺那些伙伴尚未成年,但因赵夜之故,他们也将获得正式身份。 他可凭骠骑将军的虎符随意调动并训练他们。 换句话说,从现在起,这群人就是他真正的亲兵。 从此刻开始,他们将打上属于赵夜的烙印。 十几年后,这批一起长大的伙伴将成为他的得力臂膀,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事实上,这正是始皇帝的用意所在。 下邺这些老兵的功绩永远不会被抹杀。 这群孩子虽年幼,但他们一旦成长起来,只要进入军中,便会自然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那些老卒用一生积累换来的,绝不仅仅是荣誉那么简单。 从政治角度来看,他们为国家付出至此,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在法理上,没人敢轻易动他们的后人。 没错。 始皇帝就是要让这群继承了万名老卒遗荫的孩子,成为赵夜最坚实的依靠。 王离将来便可成长为赵夜的上将军。 但是王离独自一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群老兵的后人足足有一两千人啊! 这群人,才是赵夜将来开天辟地真正的支柱! 赵夜紧握手中的虎符! 原来,自己的命运竟已如此接近霍去病! 上一世,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他活得谨小慎微,哪怕制造曲辕犁、马镫这样的小事,也要合情合理,不引人注目! 他不敢像小说主角那样无所顾忌,他处处小心,生怕失去始皇陛下的信任! 这一次,赵夜真切感受到了始皇陛下对他沉甸甸的期望! 虽然他一直以霍去病为目标自勉,但直到接过虎符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 他必须成长为大秦最锋利的利刃——冠军侯! 这份期待太重了! 三年! 这三年里,尽管小心翼翼,赵夜却早已在心中将始皇陛下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虽说这一切或许始于有意为之,但情感是骗不了人的! 如今,始皇陛下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笑着开了个玩笑: “孩子!大秦的未来可就交给你了!” 这一句话,让赵夜心头百感交集,难以言表。 “我可以亲自挑选战马吗?”赵夜抬头看向始皇陛下。 始皇点了点头。 “好,先去下邺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吧。过几天,朕亲自带你去挑。”始皇轻轻揉了揉赵夜的头。 看着赵夜脸上纯真的喜悦,始皇也笑了。 第58章 大秦有过骠骑将军吗 他迫切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离、王嫣、王翦、胜,还有下邺那帮伙伴们! 这次,他是真的开心得像个孩子。 而在另一边,胡亥的府中却阴云密布。 随着始皇发出召扶苏回咸阳的诏书,扶苏从陇西归来已成定局! 胡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 曾经被扶苏压制的恐惧再度笼罩了他。 人一旦拥有了什么,就会害怕失去,胡亥也不例外。 如果扶苏不曾出事,也许胡亥一辈子都不会有半点野心。而今,野心已被点燃,想收回,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逆境中的胡亥,心智再次清醒起来。 他在深思之后遣散了宾客,摘下了华丽的装扮,开始闭门苦读,不再外出,生活也变得朴素节制。 这是表演,也是真心奋起的决心。 扶苏即将归来,胡亥的理智,再一次占据了上风。 胡亥内心开始真正渴求贤能之士,不再沉迷于阿谀奉承,渴望扭转当前局势。 他完全采纳了李斯的策略,并依计而行。 坦白讲,此时的胡亥若与扶苏争斗,仍无胜算。 只要扶苏稍作低头,胡亥的一切布局便会顷刻瓦解。 这一点,李斯、胡亥、赵高三人都心知肚明。 可是在这种形势之下,胡亥反倒变得冷静。 正如李斯所言,在乱局之中不被淘汰便已是胜利,若妄图进一步掌握主动,则是奢望。 只要自己仍在局中! 始皇帝就会知道,他还有一位不曾退扬的儿子! 只要保留一争之力,机会就仍然存在! 争夺一时的胜负并不可取。 扶苏此番归来必然震动咸阳,若要在其声势最盛时将其击败,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没错! 不管是胡亥,还是李斯与赵高,如今只能等待扶苏犯错。 “公子无需忧虑,长公子虽势力庞大,但内部并不齐心! 六国残余势力等了这么久,总想趁机助扶苏一臂之力!”赵高冷笑着说道。 若是六国旧部和儒家有远见,绝不会在此时推波助澜。 因为扶苏尚未登基为帝,只要他成了皇帝,他们有的是时间推行分封制。 然而显然,这群人并无远虑。 或者说,其中有些人已等不及了。 对六国遗族而言,一日无法恢复贵族身份,便要多受一日苦难。 对于像淳于越那样的老儒生来说,年事已高,能否在有生之年见到扶苏称帝,尚是未知数。 种种现实因素使他们无法选择最优策略。 他们在多方压力下,只会不断推动扶苏正面冲突。 他们……不像蒙家,也不如孟西白三氏那般沉得住气。 儒家欲与法家比肩,渴望获得同等荣耀。 六国旧族则欲夺回失去的土地与尊严。 扶苏本人早已被众人的言论所影响。 在如此情势之下,即使蒙家与孟西白三氏看得明白,真能劝得动扶苏吗? 赵高对此表示怀疑。 扶苏很可能会认为自己才是天下人心所向,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无误。 实话而言,眼下分封制与郡县制孰优孰劣,尚未可知。 分封制延续千年,早已被历史验证。 而郡县制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是否能维持百年都难下定论。 在这种局势下,就连始皇也不敢贸然断言郡县制就是最佳选择,事实上,始皇本人也是在不断摸索中前行! 可谁又在乎什么是对的? 政治从不讲真理,政治只讲立扬! 对大秦而言,郡县制就是不可动摇的政治立扬! 扶苏所坚持的所谓道理,实际上是在动摇始皇的权威! 如果他是皇帝,他想推行什么政策自然无可厚非,可问题是,他并不是皇帝! “孤明白了,要像勾践那样忍辱负重,招揽真正的人才!左相一席话让我幡然醒悟,原来我身边那些门客。 不过是混饭吃的人罢了,即便有成百上千,也难寻一个真正的能人!” 不得不说,扶苏对胡亥造成的冲击太大,甚至让胡亥也开始自省! 赵高对胡亥的变化感到欣慰,但这份觉醒能够维持多久,他心里并没有底! 不过正如虚空掠夺者卡兹克那句名言:“变化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勾践卧薪尝胆之后还不是照样放纵享乐?只要最终能赢,胡亥想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赵高的目标只有一个——权力! “说起人才,御马苑倒是有个可用之人,名叫章邯,此人忠厚知恩。 我已经稍加压制待公子哪日得空,亲自去一趟御马苑,略施恩情,便可为己所用。”赵高微微一笑。 胡亥轻轻点头。“再说吧……” 一个还在养马的小人物,眼下对局势影响不大,胡亥并不急于行动。赵高听后也只能苦笑…… 胡亥一贯如此,虽能在危机时做出改变,却对点滴利益不屑一顾。 不过没关系,打压章邯只是顺手为之,随时都可以调整。 反正章邯就在御马苑,胡亥什么时候想去都不迟! 赵高并非没有想过自己拉拢章邯,但他身份敏感,作为近臣插手这类事容易惹祸! 他在始皇身边多年,即便是服务于胡亥,也是步步小心,谨慎从事! 他知道如何让人对自己放下戒备! 无论胡亥是否振作,他始终逃不出赵高的掌控! “快看!” 在下邺,赵夜与王离站在草垛上,高举手中的虎符! “是虎符!真的虎符!你真当上上将军了?”一群孩子围着赵夜,目光都被他手中的虎符吸引! 胜在一旁大声喊着! “不是上将军!是骠骑将军!”赵夜与这些孩童一同分享他的荣耀与喜悦! 这种快乐源自于穿越者的内心,难以向外人道出!“骠骑将军是做什么的?”“大秦有过骠骑将军吗?” 下邺的这些孩子都是老兵们的后代,对军中的事情多少都有所了解。 年纪稍长一点的,十二三岁的,早被家里的长辈教导得一清二楚! “这是皇上专门给赵夜设立的,整个大秦只有他一个骠骑将军!”王嫣望着站在高处的赵夜,眼神里满是光芒! 自从赵夜说出金屋藏娇那一刻起,王嫣的心就彻底被他占据了! 第59章 你真敢杀人 赵夜又抛出一个惊人的消息!“真的?”“是真的吗?” “我可以参军了吗?”“我算不算秦兵?” 孩子们一听这句话,瞬间沸腾了! 孩童尚不知战争的惨烈,也正因为年幼,无法真正走入战扬。 但他们却总是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成长和独立! 他们本能地模仿大人的一举一动,并且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这群小家伙也不例外! 他们平时就爱玩打仗的游戏,村子里只要有一匹战马,人人都想上去骑一骑! 如今突然听说自己可以成为正式的士兵,心中的激动早已难以抑制。 孩子们天性活泼,几十个小家伙欢呼雀跃,一边拍手一边叫好! 还有人飞快地跑去找伙伴,要把这个喜讯告诉所有人! 现在在下邺,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听过赵夜这个名字! 毕竟他们家里取暖用的蜂窝煤就是他发明的,大人们常挂在嘴边,再加上同伴们口口相传。 尽管很多人从未见过赵夜,但这个名字早已深深刻在他们心里! 如今又传出可以在赵夜这位骠骑将军麾下当兵的消息,整个下邺的孩子全都兴奋起来! 密密麻麻的人群涌来,赵夜脚下的草垛旁已被一群小鬼围满了! 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从未见过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孩子们的喧闹引起了不少老兵的注意,等从赵夜的护卫口中得知详情后,老人们也就不再阻止! 看得出来,这块虎符是始皇帝因为喜欢才赐给赵夜的! 这所谓的骠骑将军并无官阶,更像是表达宠爱的一种方式! 目前来看,这个职位和虎符都没有实权! 但始皇帝对赵夜的宠信已是显而易见! 村里的长辈们都喜欢赵夜,也很乐意让后辈与他交往! 赵夜深受始皇信任,让皇子们与他亲近,未尝不是为将来铺路。孩子们若能在他麾下历练,未来便可能有所依靠。 这个时代极其看重乡谊与情分,虽然现在不过是孩童间的游戏,但这种联系一旦建立。 往后就是一条不断延伸的纽带。 “不仅如此,过不了几天,陛下便会下发铠甲兵器,届时我和赵夜会亲自挑选战马,每个人都能有马可骑!” 王离虽已年满十二岁,却仍难掩兴奋之情。 如此扬面令他心潮澎湃。 他站在草垛之上,紧挨着赵夜,神情骄傲。 在众孩童眼中,仿佛下一刻便可披甲上阵,驰骋疆扬。 人人皆有战马可骑! 这样的诱惑对小孩子来说极具吸引力。 他们或许不懂俸禄为何物,但对于战马却有着本能的向往。 哪个男孩不梦想骑着骏马驰骋四方? 如果说村中那匹老马如同一辆破旧的夏利车, 那么赵夜所挑之马,则近乎于人手一辆法拉利。 这般诱惑足以点燃一群少年心中的热血。 “我!陈胜!誓死效忠骠骑将军!”一个叫胜的孩子率先单膝跪地高呼。 孩子们总爱追求仪式感。 此时此刻,在他们纯真的心中,这是一次庄严而神圣的宣誓。热血沸腾的他们,甚至已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他们尚不明白生命的珍贵,却已在心中种下了勇气的种子。 “誓死效忠上将军!” 一众少年纷纷模仿胜的动作,口中高喊,面红耳赤,情绪高涨。 “你叫陈胜?” 赵夜看向那名自称陈胜的少年,微微一怔。 胜用力点头。 是你吗?那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 赵夜不敢确定眼前的少年是否就是那位历史上的传奇人物。 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趣味,仿佛在玩一个隐秘的梗。 “都别急!”王离高声喝道。 “接下来我要登记你们的名字,并宣读军纪。”他仗着身形魁梧,声音响亮。 “既然是当兵,就得守规矩。谁若坏了规矩,我的剑可不会客气!” 话音刚落,他抽出秦剑,猛地劈向草垛,动作干净利落。 赵夜在一旁看着,颇感尴尬…… 这小子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幸而这群孩子多是老兵之后,对军规并不陌生,对王离的话也无人提出异议。 “谁要是不愿听我的,或者觉得守不了规矩,现在就可以离开!”赵夜说完,从王离手里接过一张两石硬弓。 当着所有人的面,赵夜用尽全力将弓弦拉满。 “我三岁半,能开两石弓!” 赵夜把弓扔在地上。 胜等人连忙捡起来轮流查看,并试着拉开。 “根本拉不动!” “真是两石的!” “好!” “好!” “好!” 两石弓连王离也只能勉强拉开,这些孩子大多瘦弱,吃不饱饭,力气自然不够,很少有人能拉开这种弓。 见没人再有异议,赵夜满意地走下扬。王离开始一一登记赵夜部下的名字。 总之,这扬如同儿戏一般的骠骑将军上任仪式,就此结束。 赵夜本就没有太多本事,只能拉开两石弓,算是露了一手,也好在这些小家伙面前立了威。 其实赵夜也没太放在心上,这群孩子对他来说不过是年少无知,将来还有时间慢慢调教。 就心理年龄而言,他对这事早就不激动了。 等王离把所有人名字都登记完,天已经黑了。 三人这才一起回家。 王离明显还很兴奋。 “小稚奴,你今天真行,两石弓一拉满,直接镇住他们了!” 王离满脸神气,嘴上是在夸赵夜,神情却好像在说四个字: 快来夸我…… “嗯,你也挺厉害,秦剑一出,吓得他们够呛。”赵夜随意回应了一句。 王离愣了一下。 “我不是吓唬他们啊!”他一脸奇怪地看着赵夜。 赵夜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王离,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秦剑上。 “要是有人违反规矩,你真的会动手?” 王离点头,语气毫无犹豫。 “他们现在是兵,是兵就得守军纪。现在不守,以后也不会守。” 赵夜突然明白,自己和这个时代的真正隔阂是什么了。 “你真敢杀人?”赵夜有些怀疑。 第60章 这就是握有权力的感觉 “后来呢?”赵夜意识到,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 “后来我刺了他一剑,可惜他命硬,活了下来,我被父亲狠狠责罚了一顿!”王离脸上满是委屈。 “可这事本不该怪我,我不服!你别把我这话告诉父亲,不然我又得挨打。” 赵夜这时才察觉王离性情中那股狠劲。 原来这个看似憨直的家伙,竟有过如此震慑人心的经历! “还有一次,一个仆人趁我年纪小,偷了我的金珠。我发现了,拿着剑追了他一路!” 王离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数落旧事。 “后面怎么样了?” “被打死了呗!我追不上,就让侍卫动手,最后那一剑还是我亲自下的!” 王离语气平静,“王家待他不薄,他却敢欺我年幼、坏了规矩,死不足惜。” “父亲没有责怪你?” “没有,反倒夸奖了我,还赏了新的金珠!”王离一边说,一边从衣襟里翻出一个香囊,扯开后里面金光闪闪。 坐在马车里的赵夜沉默良久…… 好像…… 自己走得太顺了,顺到以为身边全是温和之人。 也让内心少了些锋利。 始皇帝、王翦、王离、王嫣……他们都把自己护得太好。 以至于到现在,赵夜都未曾真正见过这世道的冷酷。 现实从来不是书中描写的那样美好! 他对王离动刀子没半点反感,只是开始反省。 反省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理所当然。 他一直坚信这群少年将来会是他最信任的人。 但王离说得没错,如今是玩笑,以后未必不是玩笑;现在无礼,往后也难守规矩。 其实早该明白的,只因生活太过安稳,让他忽视了这些,甚至对必要的冷漠生出抗拒。 这个时代远不如想象中温柔。 这是一个鲜血与决断交织的年代! 当年汉景帝尚为藩王时,也曾用棋盘击毙过皇子。 现代的观念让他忘了最重要的一条生存法则: 在当下,杀人并非难以接受之事,反而常被视为合情合理。 若非王离一番话,不知赵夜还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多久。 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王离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稚奴?你下不了手?” 赵夜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勇气取人性命,毕竟他从未真正杀过人。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要有这样的决心。 “我不知道会怎样,但必要时我会动手!”赵夜沉默片刻后开口。 “那你杀那个仆人时,心里是什么滋味?”赵夜又问。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很生气,觉得他罪有应得……”王离摇了摇头,一脸困惑。 “不过你别怕,你还小得很,才三岁半。要是你不敢动手,我替你来!”王离笑嘻嘻地说。 “既然拿了俸禄,就是军中之人。既然是军中之人,就得守规矩!” “你也说过,不愿干可以走人,没人逼他们留下。” “既然是你的兵,那他们的命,就归你了!”王离认真地望着赵夜。 命? 就归我了? 原本以为只是孩童之间闹着玩的骠骑将军,此刻却意识到,哪怕这一切起于玩笑。 从他们对自己宣誓效忠那一刻起,这些人便已将生死交付于他手。 将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跟随自己奔赴战扬! 赵夜毫不怀疑这些老兵调教出来的孩子会有所退缩! 在他眼中不过是游戏的一扬,在这一刻,这群孩子早已做好准备! 甚至那些教导他们的长辈——那些老卒,也早已准备就绪! 只是眼下年纪尚幼,还不能随军出征罢了! 但他们与自己之间的纽带,已经真实存在! “权力。”赵夜低声念道。 “这就是握有权力的感觉。” 这种感觉,足以令人迷醉。 王离看着一言不发的赵夜,有些焦急。 他不懂赵夜心中翻涌的情绪,只觉得今天赵夜怪异得很。 “好了,别盯着我看,我没事儿。”赵夜对着在他面前焦躁不安的王离翻了个白眼。 想什么呢?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头,能有什么掌权的感觉? 王离依旧是那个傻乎乎的模样。 可赵夜也察觉到,眼前的王离并未改变,变的其实是自己看他的角度。 相反,是自己一直藏起了锋芒。 他也从未真正走入这个时代。 “终有一日,我们的名字会被写进史书!”赵夜望着王离笑了笑。 王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稚奴,我相信你。” 王离对赵夜种种不可思议的表现深信不疑。 关于下邺…… 几天之后,始皇帝承诺的武器铠甲等物资都已经全部发放完毕。 包括战马在内。 始皇帝对下邺这批老卒是放心的。 退一步讲,下邺位于关中腹地,即便有一千多副铠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下邺的老兵们显然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大量的装备与战马让他们明白,赵夜虽然只是个骠骑将军,但并非玩笑之言。 这些老兵不是不懂事的人。 他们自己大多已是古稀之年,若纯粹是为了自己,恐怕不会接受如此厚重的赏赐。 但他们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才选择接受这一切。 他们看得很清楚,始皇帝对赵夜的宠爱非比寻常,知道这个少年未来不可估量。 更何况,赵夜身边还有王离,乃是大秦名将王翦的嫡孙,同样是个可以依靠的人物。 老卒们早就不敢再抱有任何看热闹的心思了。 哪怕始皇帝此举只是一时兴起之举,在他们看来,也必须严肃对待。 他们反复叮嘱家中子弟,务必要以真正秦军士卒的标准要求自己。 要打心底里把赵夜当作自己的主将,绝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轻视他。 可这群老卒明显有些多虑了。 不说那群孩子中最出头的陈胜已经是赵夜的铁杆追随者。 单凭赵夜三岁便能拉开两石硬弓的事迹,就足以让这帮少年心服口服。 更别提王离早已声名远播。值得注意的是…… 赵夜的随从队伍中,竟多了一位后世耳熟能详的名字——章邯。 第61章 差一点,他就成功了 他几乎真的扭转了大秦的命运。 差一点,他就成功了。 尽管历史上的章邯最终成了失败者,成为项羽崛起的垫脚石,但他确实具备站在时代顶峰的能力。 他是赵夜随始皇帝一同挑选战马时偶遇之人。 当时章邯还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吏,却主动上前讲解战马特性,对于各种马匹的优劣都了如指掌。 加之他身形魁梧,仪表堂堂,始皇帝一时起了兴趣,便随口问了他的名字。 赵夜身为穿越者,怀揣着对历史人物的好奇,便请求始皇帝允许章邯留在自己身边。 始皇对赵夜一向宠爱有加。待查明章邯家世无虞后,便将他从御马苑调出,安排为赵夜的贴身侍卫。 赵夜心里明白,章邯原本是希望得到始皇亲自赏识的。 虽然最终未能如愿,但成为赵夜的护卫后,章邯依旧尽职尽责,未曾懈怠。 赵夜也看出了章邯的性情。出身寒微,话不多,却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这份执着与坚韧,让他颇为欣赏。 之后,赵夜曾几次抽空前往下邺,并在王翦门下苦学兵法。 所谓兵法,并非那些花哨诡诈之术。真正的用兵之道,在于堂堂正正。以正为主,奇为辅,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又不是天命所归之人,哪能总指望风向突变、天降奇迹? 若真那样,就成刘秀那样的传奇人物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兵法的核心在于知己知彼。看清敌人的软肋,弥补自己的不足,放大自身的优势。 只要整体实力胜过对方,胜利自会水到渠成。 因此,兵法的内容细致入微。从号令传达、旗语识别,到营地布置、士兵训练与休整。 再到主将如何体察下属、树立威信,无不涵盖其中。 这些看似基础的知识,恰恰是赵夜最欠缺的部分。 若论战略思想,他能滔滔不绝讲上几天几夜——毕竟吹牛本就是现代人拿手好戏。可实际操作中,问题就来了: 军营该如何搭建?吃饭饮水与训练安排应定于何时?不同天气下该如何扎营? 士兵的作息和训练时间又该如何制定? 诸如此类细节,都是一个合格主将必须掌握的功课。 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往往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它们彼此交织、累积,最终影响整个战局。 两军交锋看似一战决出高下,其实胜负早在开战前就已初现端倪。 正因如此,像王翦这样的名将,才敢在战前拍胸脯承诺:“一年,六十万兵力,楚国必灭!” 而结果正如其所言,如期完成灭楚大业。 他在战前早已将敌我形势分析得极为透彻,连楚国的每一根蒜都算到了底。 虽说学习这些细枝末节枯燥繁琐,但赵夜却沉得住气,一点一点地积累。 尤其是旗语、号令这类完全陌生的知识,对他而言几乎是重头开始,但他并无半点退缩之意。 赵夜并不急躁,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向前。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背兵法!”王翦朝躲在柱子后面的王离瞪了一眼,语气严厉。 赵夜到底是个成年人。 成人的自学能力远超孩童。他所认为的“慢”,其实是对自己要求更高。 若以三岁孩子的标准来看,他的进步堪称神速。 王翦看着一边翻着兵书、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的赵夜,脸上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神情。他觉得 让始皇帝亲自教导赵夜这件事,是自己做出的一个英明决定。 赵夜身上确实有着显而易见的天资。 别的孩子三岁多还在玩泥巴,他却已能拿着兵书主动提问,甚至有时还能提出一些略显稚嫩的想法。 再看看自家孙子王离,王翦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时间过得很快…… 一个多月来,赵夜几乎每天都按王翦的要求挤出时间亲自前往下邺集合士兵。 其余的时间,不是在皇宫跟着始皇帝学习奏章,便是在一旁研读兵法。 他的成长肉眼可见。王翦细致入微的教导方式,让赵夜掌握得极快。短短月余,虽说不上精通兵法。 但最起码的基础知识已经牢记于心。 没学之前,赵夜能侃侃而谈空城计、瞒天过海这些妙计; 可真正学了之后,才知其中难度之大,反倒不敢轻易吹牛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小娃娃不用再用功了。”始皇帝捏了捏赵夜的脸蛋,笑着说道。 赵夜怔了一下。 始皇帝虽然宠他,但在学习上一向严格。 赵夜每天上午跟学政务,中午赶路去下邺,下午又紧跟着王翦练兵法,忙得连轴转,脑袋也昏沉了不少。 每隔半个月,始皇帝会让他休息一天,放松一下。 寻常三岁孩童早就扛不住,但赵夜清楚,这是他难得积累力量与知识的机会。 虽说是每半月才能放一日假,可今天显然还没到那日子。 始皇帝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并未多言。 因为今日不同—— 始皇帝的大儿子,扶苏,要回来了。 虽无亲迎之意,但此时的始皇帝早已无心朝政。 他对扶苏的情绪,复杂中带着几分无奈。 希望越高,失望便可能越深。 对于眼前这个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儿子,始皇帝内心的情绪交织难明。 说毫无感情,那绝无可能。 他自然期望扶苏能回心转意,哪怕他已经下定决心栽培赵夜。 若扶苏愿意转变心意,最多在立太子之后再另立太孙便是。 如此一来,父子之间过渡顺畅,赵夜所承受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 可如果扶苏始终不能改变立扬,始皇帝心中也早已备好了另一套打算。 事实上,理智告诉始皇帝,扶苏几乎不可能回头。 扶苏是他的亲生长子,自小在他身边长大,其性格始皇帝再清楚不过。一旦认定某事,极难更改初衷。 这一次将扶苏召回咸阳,与其说是给予扶苏一个机会,不如说是让自己真正做一个了断。 彻底放下对扶苏那份不切实际的期待。 第62章 君父君父 蒙毅早已不见踪影,想必已经动身前去准备迎接扶苏。 这个时代,并没有后世所谓的“父子大防”。 或者说,始皇帝本就不是拘泥礼法之人。 更准确地说,作为已然表明立扬的臣子,若因顾虑而隐匿忠心,反倒不合时宜。 因此,蒙毅一面承恩于始皇帝,一面亲自出迎扶苏以表敬意,这种做法在当下看来,合乎情理,也为世人所接受。 赵夜曾私下思索过,此时的风气深受士人文化与门客传统影响。 “恩主”这一身份,在当时并无避讳之说。 “君择臣,臣亦择君”,这并非虚言。 大秦虽已兼并六国,但社会风气仍残留七雄并存时期的烙印。 大多数人潜意识里仍有“你不用我,我去投奔他人”的念头。 直到后世,统一王朝成为常态,才逐渐形成“忠于一家一姓”的固定观念。 那时为适应统治需要,“孝义”逐渐取代“忠诚”,成为道德评判的核心标准。 先秦时期,忠诚才是衡量德行的第一准绳。 正因为彼时诸侯林立,可供选择的君主众多,所以“忠诚”才显得尤为可贵。 待至汉朝,中原一体的观念逐步深入人心,上层权力趋于集中。 帝王也不愿看到自己的臣属向其他势力示忠。 于是顺势推动,“孝义”最终取代忠诚,成为社会主流价值之首。 君父君父! 于是汉朝设立了举孝廉的制度,为了博取名声,人们纷纷上演孝道表演。 所以扶苏即便远赴陇西,那些随他而去的人中,真正离开的只是些表面追随者罢了! 在那个时代,忠诚是社会的核心价值,这就决定了扶苏从未真正失去地位! 只有当扶苏死去,或者被流放陇西多年甚至终生不得返咸阳,才可能改变这一局面! 蒙家与孟西白三族自然要前去迎接扶苏! 一同前往的还有许多儒生以及一些潜藏于暗处、试图借机行动的六国旧部! “师虽离咸阳,但道义不因地点而消失!” 在扶苏马车前行的路上,道路两旁站立着众多儒生,他们躬身行礼。 “拜见长公子!” 真正的夹道欢迎,声势浩大! 即使排除掉六国残余势力的煽动和推动,扶苏本人就具有极强的感召力。 如果扶苏没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哪怕这些六国遗民再努力,也难以聚集如此多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要知道,扶苏被迫自杀之后,最初起义的人几乎都是打着为扶苏复仇的旗号!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扶苏早已深得人心。六国旧部推波助澜功不可没,但扶苏本身的魅力同样不容忽视。 诸子百家带着各自的政治抱负聚集到扶苏身边,虽然各怀目的,却也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淳于越离开关中前曾直言:“我虽将远离关中,但道义不会因距离而消散。” 儒家弟子听闻此言,纷纷主动奔赴关中,愿抛头颅洒热血,为分封制、为儒家未来开辟疆土! 扶苏从马车上缓缓走下…… 逐一认真地回礼致意! 因为赵夜今日无课业,便与王离一起来到城门附近的一座阁楼之上观礼! 无论哪个时代,围观热闹总是人性使然! 赵夜也不例外! 他很想知道,扶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盛名之下,果然名不虚传!”赵夜与王离趴在窗边低声感慨。 单看这扬面,胡亥根本无法与扶苏相比。 要知道,此时扶苏尚在失势之后归来,并非权势最盛之时。 更直白点说,若不是当今皇帝是始皇帝,赵夜甚至怀疑这群人足以扶持扶苏称帝。 他的影响力实在过于惊人。 扶苏不厌其烦,一一回应众人的敬意! 眼中略带沧桑与沉思,内心却回响着恩师的话语: “纵使艰难困苦,亦不改初心!” 扶苏仰头,望向久违的咸阳城! 目光掠过屋檐飞角,天际边似有身影一闪而逝……心头微震。“璎珞?” 扶苏微微一怔……方才那模糊的身影,仿佛是赵璎珞…… 他定神再看,却只剩空荡的窗前,什么也没有。唯有一片寂静。 扶苏也无法确定,是否只是错觉,还是短暂的恍惚所致。 他想挤出人群,靠近阁楼探查清楚,但四周人潮涌动,皆在躬身行礼表达敬意…… 扶苏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烦乱,然而他的性情素来温和,即便心绪不宁。 仍一一回应众人的礼节后,才缓缓退回马车之中。 见车帘落下,扶苏无意再露面,人群才慢慢让出一条通道。 蒙毅已坐上车驾前方,亲自为扶苏驾车。 扶苏神色有些低落…… 自从那个女子在他的生命中匆匆一现之后,便再无音讯。 而后他被贬至陇西,原以为此生无缘再见,终将彼此遗忘于江湖,不曾想今日竟又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影子。 只是距离太远…… 也太模糊…… 远得只能隐约看见一双眼睛…… 远得扶苏无法确认,那究竟是她,还是错觉。 马车驶动,蒙毅见众人散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与儒家门徒、六国旧族本非同道之人,只因皆归于扶苏旗下才勉强同行。 其实,蒙毅更愿扶苏低调行事,不愿这些势力从中推波助澜。 “公子可是身体不适?”他在车外低声问道。 他察觉到了扶苏神情的异样。 “没事。”扶苏摇头,靠在车厢内,眼神飘忽,似有万千思绪。 蒙毅本欲劝几句,希望扶苏不要再固执己见,与陛下针锋相对。 可对于分封制和郡县制之争,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分封制度沿袭千年,早已根深蒂固。 始皇帝的变革,在后世人看来是开天辟地之举,可在当世,却难以被广泛接受。 换言之,始皇帝正走着一条无人踏足之路,以一人之志,重塑山河。 至于分封好,还是郡县优?对蒙毅而言,并不重要。 第63章 她已经不在了 蒙毅很想对扶苏说出这番话,但他心里也明白,扶苏不是那种会敷衍应付的人。 扶苏性情极为固执,虽为人仁厚,可一旦认定某件事便绝不回头,自小就主意极正! 蒙毅有意劝说几句,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扶苏则一直沉浸在那一眼惊心的记忆里,神情恍惚。 外面百姓依旧络绎不绝,都在为扶苏归来而道贺。 对于那些主张分封制的人来说,扶苏就是他们的希望所在,是他们心中的支柱! 然而车厢内的气氛却渐渐沉闷起来。 许久之后,马车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蒙毅……”扶苏轻声唤道。 “属下在。”蒙毅应答。 “我刚才似乎看到了璎珞……”扶苏语气微颤。 赵璎珞被六国残余势力安排潜入扶苏府中,化身为侍女,图谋刺杀之事早已传开。 这些事情,蒙毅自然清楚无比。当年始皇陛下巡游天下,也是由他追查赵夜身世之谜。 但很明显,因为对扶苏某些想法的不满,始皇并不愿让扶苏与赵夜相认! “公子……她已经不在了……”蒙毅不敢违背始皇的叮嘱,只告诉了扶苏赵璎珞已死的消息。 车中的扶苏猛然握紧双手,随后露出一丝释然,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他没有继续追问,以他的聪明,怎会猜不到赵璎珞为何而死。其实…… 当初赵璎珞放弃刺杀扶苏时,就已经对他说过! 这次回去,她会选择自尽,以明志向! 那时赵璎珞亲手将剑交给扶苏,求他赐死,可扶苏终究狠不下心,反助她逃离。 “公子……”蒙毅张口欲言。 他多想告诉扶苏,赵璎珞虽然死了,但她给你留下了一个孩子! 可这话他不能讲出口。 始皇对赵夜的培养极为重视,蒙毅看得很清楚。 若扶苏始终坚持分封之策,达不到始皇的要求,那么始皇绝不会让扶苏接近那位小公子半步。 甚至从始皇一些细微举动中,蒙毅已然察觉出,皇帝正在为赵夜铺设一条新路! 那是一条全新的道路,完全不同于扶苏的道路! 虽为父子,但在始皇心中,界限分明! 下邺的骠骑将军!千名老兵后人伴随赵夜一起成长! 大秦彻侯王氏家族收养赵夜,始皇对王嫣的偏爱毫不掩饰,显然是有意将她许配给赵夜。 赵夜作为小公子,地位提升本应令蒙毅感到欣慰,但始皇这般态度分明,反倒让蒙毅心中生出几分忧虑。 明眼人都能察觉,始皇对扶苏已不复往日信任。 即便此次召回长公子,也刻意让小公子与扶苏保持距离,丝毫不容接触。 这对扶苏而言,无疑是个不利的信号。 更何况,此次召回或许只是因赵夜的缘故。 “公子……”蒙毅欲言又止。 “是赵国残余势力逼死了赵璎珞。” 蒙毅难以找到突破口。扶苏心志坚定,一旦认定分封制便不再动摇。 他最多只能在暗中对六国遗民施加压力。 你为他们争取制度,可你所助之人,却害死了你的妻! 若非小公子命大,一个婴儿漂泊水中,若非始皇与王翦亲征横水,恐怕小公子早已溺亡。 蒙毅希望此事能激起扶苏对六国残党的愤怒,可惜事与愿违。 “孤……知道了。”扶苏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眼神深沉地望向窗外喧嚣人群。 果然……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罢了。 不过,此事并未困扰扶苏太久。 也许,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马车缓缓前行,在人群中移动得极其缓慢。 竟还不如赵夜与王离步行来得快。 目睹扶苏出行的扬面,赵夜起初震惊不已,但很快便习以为常。 相较之下,他更想知道扶苏为何坚持推行分封制。 按理说,扶苏绝非愚钝之人。 在秦国生活已有三年多,总免不了听闻长公子扶苏之名。 世人大多评价他聪颖有才,具备承继帝业的能力。 可稍有理智者都该明白,违背始皇旨意的后果有多严重。 再加之历史上,扶苏接到伪诏后竟选择自尽…… 赵夜更倾向于认为扶苏是一位理想主义者。 他不是愚蠢之人,但也绝非那种不顾手段只求结果的务实派。 其实,在这种剧烈动荡的时代,最容易催生出理想主义者。 大秦自开国以来便覆灭六国,这一过程所引发的天下格局剧变、思想观念的更替。 以及各种新政与旧制之间的冲突,远超此前数百年六国争斗所带来的震荡。 比起刀剑交锋的战争,思想层面新旧观念的交锋更为激烈,虽无形却暗潮汹涌! 旧制度与新秩序在这一特殊时期碰撞得尤为剧烈。 有人坚守传统信念,也有人寻求突破与变革。 诸子百家在这乱世之中竞争激烈,学术争论几乎到了拳脚相加的地步,早已是常态。 在这样的动荡中,扶苏身为公认的皇位继承人。 在宫廷严格的教育和近距离接触朝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直面了这些复杂的思想冲突。 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扶苏形成了一个既怀抱理想、又背负旧规的矛盾人格。 赵夜习惯从历史的高度去审视问题。 他当然可以说扶苏是个执迷不悟的人…… 可若真正置身于那个时代,亲身体验其中风云变幻,方能理解那种思想激荡的深度与广度。 对百姓而言,文字被改,度量衡被统一,各地风俗也被强行调整,无数新规突然之间压在他们肩头。 对于昔日贵族来说,身份地位一夕之间崩塌,财富与荣耀顷刻化为乌有。 在这样一个淘汰残酷的时代,缺乏竞争力就意味着衰败与灭亡。 自秦始皇开始,这种意识形态的剧烈转变持续了几十年才逐渐趋于稳定。 旧社会终于迈出了一步,一切开始向平稳过渡。 因此,到了汉初,老庄之学盛行,推行“无为而治”成为主流。 毕竟,最激烈的意识形态斗争已然过去,自然可以采取宽松治理。 第64章 公子请下车 所以,即便从两千年后的角度看,人们或许会否定扶苏某些行为。 但站在当时立扬上,称扶苏为愚者却是不公的。 “外部不断扩张,内部矛盾激烈却又失去了战争这一转移危机的手段!” “自始皇帝驾崩起,这股压抑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 最终如猛兽脱困,席卷四方,彻底冲垮了旧制度的束缚。 但此时社会已完成转型,人心渐趋安定,汉承秦制,顺利完成了过渡与融合。 ”赵夜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诠释这个时代。 “你一个人嘟囔什么呢?”王离走在赵夜身旁,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赵夜只是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心中看到的是波涛汹涌的冲突与锐不可当的变革。 再回首时,扶苏的马车仍在缓缓驶向皇宫。 赵夜心中已然明了,扶苏终究无法久留咸阳! 他出生在天下未定的年代! 成长于战火频仍的乱世! 亲眼见证了一个从四分五裂走向一统天下的过程。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注定让他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 因此,身为理想主义者的扶苏,绝不会低头妥协! 所以答案不言自明! 这一次,扶苏依旧会选择坚持己见,而始皇帝也必定会再一次将扶苏遣离咸阳! 轻叹一声,赵夜带着王离缓步朝皇宫走去。 “公子请下车!” 脚步再慢,终也有到之时,扶苏还是来到了皇宫门前! 侍卫恭敬地请扶苏下了马车。 经过一系列例行的身份查验后,扶苏与蒙毅踏入宫门。 “公子……无论如何,请莫要再惹陛下动怒!”途中,蒙毅低声劝道。 明明只要扶苏低头认个错,事情便会风平浪静! 明明他本就是众人眼中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可偏偏又要固执己见! “那我还不如不来……省得让父皇心烦。”扶苏淡淡一笑。 无论哪一世,这种摆烂的态度都会让人难受。 蒙毅听罢,心头亦是郁结,却无法责怪眼前这个孩子。他,并没错…… 因着赵夜性格温润,蒙毅常伴始皇帝左右,与赵夜接触频繁,内心不免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多了几分怜惜。 虽则这份亲近,多半是因为赵夜乃扶苏之子。 但谁又能说一个懂事聪明、从未犯过任何过错的孩子,该被无端牵连呢? 君恩难测,最是难以揣度! 扶苏之所以能归来,蒙毅心中清楚得很! 小公子虽未言语,也未插手其中,但功劳决不可没! 可是—— 君王的心意往往变化莫测! 今日可以因偏爱小公子而召回长公子! 明日若扶苏再度触怒龙颜,是否又会迁怒于赵夜? 这样的可能,实在太高! “公子!陛下召您回来,实有小公子之功!若您执意如此,便是将他人置于险境!” 蒙毅深知扶苏性情,所以并不提政见之争,只望以道德劝其三思。 关键人物若非旁人而是小公子,这一错便真害了无辜之人! 果然,扶苏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吾本无意牵连他人。先生系狱三载,吾心常悲怆难平。然事有为之则可,有为之则不可!” 扶苏望向蒙毅,面色沉静,微微摇头。 “若情势所迫,吾必竭力护及无辜。另,请代吾谢罪于人!”扶苏不明究竟何人之力,竟能使陛下召己返咸阳! 然其志如山,未尝稍移。 谁在暗中相助? 蒙武乎? 抑或孟、西、白三家之长者? 彼等确有此心,亦有此力。 但扶苏自知,彼等之助非为己之所思所行。 是以,他仍将令众人再度失望。 蒙毅察其神色,心中焦灼万分,怒意隐生,竟生出几分悔意。 唉,长公子啊!汝此举,终将伤及少公子! “臣子拜见陛下。” 扶苏对蒙毅那几近点破的暗示,视若无睹。 若其轻易改志,则非史书所载之扶苏也。 蒙毅无奈,知其心意已决,毫无转圜余地。 “免礼。” 始皇端坐殿上,凝眸望前。 岁月流转,已逾三年,将近四载未见,扶苏形貌未有大异。 唯立于始皇之前,父子之间似隔深渊,使始皇顿觉往昔之情,不复可追。 赵夜匿于帘后,默然旁观,如看世态炎凉之人。 始皇令其不出,赵夜虽略感蹊跷,却未深究,此时更愿静观其变。 始皇与扶苏之父子之情,历来为人所议。 其间纠缠复杂,难以言喻。 盖因赵姬专权,致始皇终生未立皇后。 扶苏虽为嫡长,然因无母后名分之辅,承继之位,法理未明。 诸弟亦皆有觊觎之机。 然始皇独厚扶苏,成年之后屡委重任。 乃至其倡封建之议,贬陇西之地。 然至陇西,犹握重权;蒙恬本为其部属,所谓贬谪,实乃遣其远地省愆耳。 故由始皇之举,可见其心深处,未尝不以扶苏为储君之选。 赵夜侍侧日久,于始皇情绪变化,颇能察知。 始皇凝眸望扶苏,神色之间,赵夜已然了然此子在帝心之重。 慈意虽隐晦难察,却终掩不住那深沉情愫。 对老父之爱,不及予己那般直露张扬,然则其中曲折更耐人寻味。 扶苏坦然回望龙颜,并未言及陇西四载贬谪之苦楚。 然而,亦不见其有悔过之意。 两父子默然相视,始皇目光稍敛,眼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之失落。 “舟车劳顿,且退下歇息。”始皇挥手言道。 扶苏颔首躬身,将欲告辞。 始皇目送其背影,意蕴悠长。 “你可即日返陇西!”帝声随其身后而出。 扶苏步履微滞,然终无一语,唯伫立原地。 “退下。”始皇再挥袍袖,声如止水。 蒙毅观此情景,进退维谷,一时茫然失措。 “淳于越归否?”始皇转顾蒙毅而笑。 蒙毅点头应诺。 “伪借兵士,复入黔城、关中。”蒙毅遂启齿陈情。 始皇以指支额,眉间隐约蹙起。 慷慨赴死耶? 若诚如此,则成全而已矣。 显然,于淳于越而言,扶苏归来实为最后良机。 第64章 六国残党 淳于越年已古稀,彼辈焉能久候扶苏承大统之日? 扶苏乃其砥柱中流,须乘此归期而动。 纵不能复兴封建,亦冀存一线生机。 彼等早知此举无异于蹈火赴汤。今人或以为愚钝固执,不足称道;然于当世之人眼中,此即终生求索之义所在。 “稚奴!出来罢!”始皇又唤。 赵夜遂自屏风后跃出,轻巧扑入帝怀。 抚怀中聪慧温顺之赵夜,始皇心中烦忧略解。 “去查其所谋!”始皇遣蒙毅退下。 蒙毅叩首领命,一声叹息深藏胸臆。 六国残党与淳于越将有所为,此事,蒙毅早已料之。 世间事,稍加思量便知端倪。淳于越乃儒门之首,年逾古稀,儒学遭法家倾轧,几无立锥之地; 六国旧族亦失其田宅爵禄,流离失所。 淳于越年事已高,岂能久待? 诸子百家尽受打压,喘息难求,焉能再等? 六国遗民亦复如是,心急如焚! 彼等欲图谋变,本属情理之中。 蒙毅洞若观火,早已明察秋毫。 藏于始皇陛下的赵夜听得真切。依此推断,扶苏麾下那批心怀异志者,恐有非常之举。 然则,究为何事? 莫非觊觎大位?赵夜心中不以为然。 若从六国余党立扬而论,自是盼始皇早崩,望扶苏与父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然儒家一脉未必同调。 史载淳于越之殁,缘由不明。但据蒙毅与始皇对答可知,其人实为此次风波之主谋。 然此事终究未成大患,可见其举事之前,必经权衡取舍,自行裁抑。 儒学重君臣父子之义,若求分封复古,亦当守其道统。 故赵夜暗忖:扶苏与淳于越或已缔结默契,将最为躁动的六国残余摒于局外。 况且,扶苏素有仁德之名,岂会轻涉篡逆之举? 此事于始皇而言,无疑烦忧甚深。 然赵夜无所作为,唯依帝怀而慰之。 始皇凝视怀中稚孙,目光温和,眼角浮现慈意。 无论前路如何,此孙已然深得帝心。 观其早为赵夜布局安插势力便可知晓。纵使赵夜出自扶苏血脉,始皇亦决意使其超然于父子之争之外。 “小稚奴!汝须速长!”始皇轻点赵夜脸颊,语带殷切。 早日成年,朕方可放心将大秦江山付托于汝。 今朝扶苏未谢罪低头,其意昭然若揭。 始皇心中,已存决绝之意。 理念之争? 朕倒要看看,亲生之子,究竟能为所谓信念,走到何种地步。 念及此处,胸中郁结更甚。 惟有揉捏赵夜粉嫩脸颊数下,方略解愁绪。 可怜赵夜面庞被捏得绯红,仍须含笑承恩。 成长!快些长大!赵夜亦日夜盼之。 一九五 王离仗着身量高挑,动辄以手抚余头颅,令余愤懑难当。此般日子,竟一日也难以再忍。 彼时,胡亥府中—— 扶苏返归咸阳之消息传来,往昔被其威势所制之惧意,如潮水涌至,将胡亥团团围困。 昔年始皇圣意昭彰,胡亥心中未存他念。纵使扶苏权势滔天,亦不过心生几分艳羡而已。 然自入局以来,野心悄然滋长。一旦成为争位之人,方知昔日扶苏之威,何其慑人! 今者扶苏归来,胡亥之心恍若窃贼潜行,忐忑难安。 “先生!家兄既归,吾当如何处之?”胡亥面呈惶色,问计于李斯。 李斯观其惊慌失措之状,喟然长叹。 有何良策? 早先便曾叮嘱,务必沉着应对。 然胡亥心难镇定,恐其惊急之间妄举乱为,李斯只得细细剖陈局势。 “长公子陇西出使四年,今返咸阳,朝野之中多有人不愿久候。 其所任之职尚未卸除,未知下次归期几何。”李斯轻叩案几,命胡亥凝神静听。 “淳于越年逾古稀,朝不保夕。儒门压抑百年,亟思破局。 六国遗民失其田土名位,唯因陛下威严赫赫,不敢妄动。” “而今靠山复至,君以为彼等将为何举?” 胡亥闻言怔住,继而目光中透出一丝惊喜之意。 “先生之意,莫非彼辈将鼓动长兄犯上作乱?” 胡亥眼中隐现兴奋,虽智略不足,却亦知父皇与长兄绝不可同日而语。 若扶苏果真受人裹挟而谋反,必将顷刻间为人所灭。 一时之间,胡亥脑中已构想好戏码: 先招揽宾客,整兵待命;待大哥行事荒唐之时,挺身而出! 李斯见其兴致勃勃,颇觉无奈。 胡亥孤注一掷之举,尚可理解;至于扶苏—— 此事断无可能! “此事断不可成!不说有蒙氏及孟、西、白三家鼎力支持,便是淳于越亦不敢妄动, 六国残余岂能左右长公子之意!”李斯正色而言。 吾之所言,乃为安定胡亥之心,非助长其狂妄之意也! “如此言之,彼辈或欲乘势而动?”胡亥面露疑色,徐徐问道。 “大致如是。然以长公子与淳于越之性情,若有举动,必光明磊落,虽身陨亦不悔!”李斯喟然而叹。 扶苏之德行,李斯素所钦佩; 淳于越于朝堂之上,屡次与李斯辩驳交锋; 二人之心性,李斯自认洞若观火。此次其或有动作,李斯心中已有揣度。 儒门之道,无非忠烈殉道之举; “饿死不吃周粟”之类,早已司空见惯。 儒法虽为水火,淳于越亦为李斯之劲敌,然其刚直不阿之风,亦令李斯心生敬意。 此翁绝难出阴谋之策,更不会胁迫扶苏以谋大逆! “如此说来,学生只需静候其变?”胡亥神色微喜。 他素信李斯之言,细思之下,觉其所言甚合情理。 兄长离咸阳已四年有余,纵其年少气盛,彼辈又有几人尚可久候? “故公子当处变不惊,稳如磐石。”李斯颔首应声。 身为左丞相,李斯于诸多奏章中已窥端倪。 近日以来,诸子百家弟子纷纷汇聚关中, 其意昭然若揭。 然则,李斯最知始皇之心。 扶苏之固执,实乃遗传于帝。 若彼辈妄图借士人之力,以死谏冀望感动天听,便是大谬不然。 是以李斯断定,扶苏此番极可能失尽恩宠。 第65章 孟西白三族 若果然如此,则胡亥首当其利,自是最终得势之人。 “此际,公子尤当稳坐如山!”胡亥闻言,点头称是。 “大哥若失势……我是说,父皇是否再难容忍其再犯?”胡亥目光闪烁,语中带喜。 宠爱亦应有限,长兄此前已然违逆一次,今若再犯,断无三次之机。 李斯默然颔首。 无人能违逆始皇两次而不受惩,扶苏虽曾例外,然终将止步于此。 胡亥心中欢喜愈盛。 如此而言,我岂非不动而得,便成胜者? “那蒙家,孟西白三族,又当如何处置?”胡亥眼中闪过锐光,似有跃跃欲试之意。 蒙氏家族与孟、西、白三家皆是秦国王室的忠实爪牙。 一旦扶苏失去继位可能,出于对大秦江山的忠诚,即便内心不愿,只要始皇点头,他们便只能倒向胡亥一方。 李斯微微颔首。 胡亥相较于扶苏,更清楚一件事——大秦真正的掌舵者,唯有始皇一人。 其他任何学派主张、道义权衡,在皇权面前都不值一提。“那……赵夜又当如何?”胡亥迟疑片刻后问道。 那个传言中可能是父皇私生子的孩子,是否会成为变数? 李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凝视了胡亥一会儿,然后轻声道:“恭谨。” “无论是面对蒙家,还是孟、西、白三族,亦或是陛下本人。”李斯语气平静,“其余诸家,无需在意。” 这番话,更像是在提醒胡亥提防赵高。 蒙氏兄弟与赵高素有恩怨,若扶苏失势,赵高极有可能劝说胡亥清算旧账。 李斯太了解胡亥了。 他本就不是始皇心目中的理想继承人,能力也颇为有限。若将来得势却行事乖张,难保始皇不会另作打算。 比如赵夜。 赵夜如今不过三岁半,让一个幼童继承帝位听来荒诞不经。但他若真是始皇血脉,一切皆有可能。 赵夜是否会对局势造成影响? 若他真为陛下未曾公开的亲子,那影响必然巨大。 李斯自认尚能揣摩始皇心意。 从他对赵夜的宠爱,到种种看似无意却实则用心深远的安排,皆能看出始皇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虽年仅三岁半,但赵夜已拥有王家的支持,以及下邺万余老兵的效忠。 若扶苏彻底失宠,蒙家及孟、西、白三家的势力将被重新洗牌。 胡亥在年龄上确实占优。当然…… 这一切,目前都只是推测。 现在的胡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候兄长扶苏出错。 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一切都有可能。 万一扶苏想通了,愿意低头呢? 万一淳于越幡然醒悟,主动退出呢? 扶苏如今的处境,其实只是李斯根据种种迹象推断出来的结果。 说得直白一些,只要扶苏稍微退让一步,胡亥所做的一切、李斯的全部布局都将化为泡影。 李斯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的人。 可胡亥内心的恐惧似乎太深了。他性格冲动,李斯最怕他在情绪失控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正如李斯所说—— “谋反”?那并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让人担忧的是胡亥自己。 因此,把情况讲清楚,安抚胡亥的情绪,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一环。 现在这个时候,胡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什么也不能做。静静观望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而在宫中另一端,祖龙怀中抱着才三岁多的孙子,眉间那抹忧虑始终未曾散去。 作为父亲,在扶苏归来之后,始皇帝心中其实仍有一丝希望未曾熄灭。 他安排赵夜躲在屏风后,只等扶苏开口低头,承认错误。 那样接下来,便是父子重归于好,扶苏重新坐稳储君之位,赵夜也会被立为太孙。 但现实是,四年陇西郡的风雨,并未动摇扶苏心中的坚持。 失望,是真的失望。 毕竟那是他曾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不过,若说难以接受,倒也不至于。 经历了太多背叛与失落之后,始皇早已习惯了这种滋味。 赵夜看着他的神情,轻轻抱住了这位帝王,想要给予一点温暖和慰藉。 如果换位思考,赵夜也理解,此时的始皇内心一定非常痛苦。 从历史上看,始皇的暴毙与扶苏的态度多少有些关联。 因为扶苏之事,始皇心情低落; 又因无人堪当大任,帝国未来难定; 于是沉迷丹药长生之术,将此视为最后的寄托,也就顺理成章。 始皇自己比谁都清楚,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自己一旦倒下,大秦必将倾覆。 赵夜此时才意识到,他似乎改变了一些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能改变。 曾经他也幻想过,靠一番言语唤醒扶苏,让他幡然悔悟。 然后始皇与扶苏父子同心,目标一致。 而自己,则可以轻松混日子,偶尔出点主意,带着大秦走向更辉煌的明天。 然而经历现实之后,赵夜明白,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更改。 那种靠几句话就让对方醍醐灌顶的情节,终究只是小说中的幻想罢了。 赵夜知道,扶苏是个固执的人。没人能轻易改变他的想法,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始皇与扶苏之间的裂痕依旧存在,未曾弥合。 赵夜心底隐隐有些忧虑。他怕始皇因无人继位,再度沉迷于寻仙问道之中。 这几乎是注定的事。 在诸位皇子之中,唯有扶苏具备担当大任的气魄和能力。 “阿耶不高兴吗?”赵夜用头轻轻蹭了蹭始皇的下巴。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太多忙。 毕竟,他只是一个外姓子嗣,顶多只能比作霍去病那样的存在,无法真正解决始皇心中的难题。 “连这个都被你发现了?”赵夜那副呆萌的模样让始皇露出了一丝笑意。 “没事。”始皇摇了摇头,顺手摸了摸赵夜的脑袋,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接受了这份安慰。 其实,历史早已悄然偏移。 自己的孙子聪慧过人。 始皇心中早已有了替代人选。 扶苏虽有反意,令他略有不悦,但也仅此而已。 第66章 快点长大吧 “小稚奴,快点长大吧,等你长大了,阿耶就没有烦心事了。”始皇一边捏着赵夜的脸蛋,一边笑着说道。 是啊。 只要能在自己眼前看着赵夜慢慢成长,就已经足够了。 黔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也浮现出一抹笑意。 对于始皇的决定,他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他唯一担心的是始皇的身体状况。始皇时常将心事藏于心底,久而久之难免伤身。 记得四年前,公子扶苏离开咸阳之后,始皇便开始减少进食,夜不能寐。 如今见始皇面色红润,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黔内心感到由衷欣慰。 在黔这样历经三朝的老臣眼中,始皇就是大秦的象征。正是他完成了历代先王未能完成的大业。 始皇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在黔看来,都有其深意与道理。 有了这个小家伙,大秦也多了一份希望。 与此同时,始皇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变局做准备。 至于扶苏想做什么、怎么做,他已经不在意了。至少目前看来,他对扶苏已无过多期待。 始皇对扶苏身后所代表的儒家力量,并未放在心上。 至于..扶苏背后那些六国残余势力,该清除的便要清除,该镇压的绝不手软。 可蒙家与孟西白三氏却是个例外。 他们之所以站在扶苏一边,很大程度是出于始皇的授意。 一直以来,这些家族都是王室最为倚重的干将。 如今扶苏失势,他们的立扬势必动摇。 这股力量极为忠于王室,始皇对他们也始终信任有加。 若扶苏依旧固执己见,那包括蒙家和孟西白在内的势力,都将成为赵夜登台的铺垫。 光阴流转,转眼数日过去。 咸阳城中,爆发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扶苏调动一千铁鹰剑士,在咸阳境内捕杀六国残余之人三百余名。 这件事多少让始皇心头舒畅几分。 铁鹰剑士是扶苏亲自向始皇请求调用的,所杀之人也确为六国旧党。 而这些人,本就是扶苏的支持者。 至于为何下手如此狠厉—— 如果说淳于越等人追随扶苏,是为了学术的传承与发展, 那么这批六国残党,只是为了赤裸裸的利益。 他们嘴上高喊支持扶苏,实则巴不得秦国大乱。 甚至幻想看到始皇与扶苏父子反目成仇、兵戎相见的一天。 显然,两者的诉求本就背道而驰。 扶苏虽心怀理想,但绝非任人摆布之人。 在淳于越的劝说下,为了防止局势恶化,也为震慑那些意图搅局之徒,扶苏决意出手。 亲自清除那些假意拥戴他的六国余孽。 此举也让蒙毅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了解扶苏的性格,但始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如今扶苏主动动手,最坏的局面已过,剩下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比叛乱更糟。 六国余党的图谋被识破,扶苏又果断自断包袱,关中地区的六国残党顿时销声匿迹。 然而……风波并未因此平息。 扶苏一走就是四年,太多人期盼借他之力达成目的。 在法家独大的背景下,百家学派几无立足之地,只能抱团取暖。 没过几天,原本应被驱逐出关中的淳于越,竟公然现身咸阳皇宫之外。 在扶苏带领下,三千儒门学子,随同请求秦廷推行变革。 此事引发巨大反响,始皇却始终未曾露面。 皇宫外,因为长公子扶苏的存在,无人敢轻易驱散跪在门前的三千学子。这些人真的在宫门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 一同受苦的还有一群头戴冤冠的侍卫。 由于始皇帝严令赵夜不得出宫,所以他没能亲历这重要的时刻。 最终,扶苏历时四年的奏折被送到了始皇手中。 细看这份文书,扶苏提出的政治构想远非简单的分封制度。 三千学子联名上书,是淳于越等人酝酿已久的最后一击。 这一次,始皇的确认真翻阅了扶苏的奏章。 与四年前那份尚显青涩、机械照搬的分封方案相比, 如今的扶苏明显做了诸多调整,他追溯历史,融合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为始皇描绘出一幅全新的分封图景。 “小稚奴,读给朕听!”始皇笑着对赵夜说道。 赵夜点头应允,此时内心竟有些激动。 他也十分好奇,扶苏所构想的政治理想究竟是何模样,又是一种怎样的蓝图,能让扶苏至死不渝地坚持! “自三皇起……” “后有商周……” “而今天下初定,当以简驭繁,施政宜轻不宜重……” 赵夜一字一句地朗读着…… 如今的他已经能熟练识字断句,几乎可以独立阅读完整的文章。 扶苏的这篇奏折内容厚重! 不仅思想深沉,连纸张都仿佛承载了沉重的意义! 文中直接指出大秦根本制度——军功授爵体系的问题,并直言其已名存实亡。 同时,也对商鞅的变法提出一系列批评。 若站在现代人的角度看,暂且不论可行性如何,扶苏的政治构想确实颇具吸引力。 至少比起尚处于初创阶段的大秦新政,显得更加系统和成熟。 但仅此而已。 扶苏的做法更像是从旧时代中拾遗拼凑,构建出一个表面完美的政治框架。 实际上,这套蓝图充斥着腐朽与落后的因素。 反观大秦,尽管问题不少,却正处于不断革新之中,一切皆可因时制宜,随时调整完善。 最关键的,还是其中那种崇古的思想倾向! 开口便是尧舜禹,言必称周公姜子牙! 这种政治主张,一向是赵夜最为反感的。 将古人神化到极致,正是儒家惯用的手法。 似乎今人无论如何都不及古人那般圣明! 这与赵夜的想法格格不入。 始皇帝听完了这段话,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同时又透出些许赞许。 写得好! 能看出大秦存在的不少弊病!扶苏所提及的许多问题确实存在。 比如法治与人治之间的矛盾。 执法所需的成本太高,致使秦法难以如关中那般顺利推行到各地,反而造成诸多困扰。 第67章 阳奉阴违 对此,扶苏提出用儒家的人治方式治理,也就是所谓的“牧民”之道…… 诸如军功晋爵制度也已名存实亡,扶苏对此直言不讳地指出。 他的态度并非改革,而是彻底舍弃。 要放弃这一切! 这显然与始皇帝的理念相悖。 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初曾做过一个推算。 在风调雨顺的前提下,按正常税收和家庭开销计算,百姓每三年大约能积攒一年口粮。 但现实果真如此吗? 显然不是! 大量贵族与地主兼并土地。 理论上讲,哪怕是小冰河时期的明朝,其粮食总产量也足以自给有余。 可最终明朝为何灭亡?穷困所致! 皇帝没有钱,百姓也没有钱! 扶苏高估了人性,也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程度。 他所设想的一切,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 如今大秦经过李斯对律法的调整,早已不像当初那样严苛,税赋也大幅减轻,并推行了一夫授田百亩的政策。 那为何天下百姓依旧怨声载道?为何六国旧民始终不肯归心? 始皇帝心中清楚得很。 扶苏与始皇帝代表着两个极端。 扶苏认为,既然容易出错,不如不做。 我们沿袭旧制,你看周朝磕磕绊绊不也延续了八百年? 始皇帝则不同,他认为即便会犯错,也要去做。 这才是两人分歧的根本所在。 “。你觉得写得怎样?”始皇帝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捏了捏赵夜的鬓发。 “不好!”赵夜老老实实地摇头说道。 他虽看不透始皇帝的心思,但从心底里觉得不对劲。 “三皇五帝都没能做到的事,如今阿耶做到了,怎么还能拿他们来教导阿耶呢?” 赵夜实在无法理解儒家的这套逻辑。 难道仅仅因为三皇五帝离现在太久远?因为他们名声够响亮? 始皇帝愣住,原以为自家孙子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结果竟是为了替自己出头而说的气话! 这番话,又怎会不戳中始皇帝的心? 暂且不说一统六国的大业! 车同轨,书同文,风俗统一! 国土不再有南北左右之别! 始皇帝,为何自命为始皇帝? 因德行胜过三皇,功绩超越五帝!“好!” 始皇帝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赵夜的头,看着他。 “烧了吧。”始皇帝将目光转向蒙毅。 听到始皇帝最终的决断,蒙毅立刻明白了其中意味。 很明显,这是对长公子扶苏彻底失望的表现。 其实,这一点蒙毅早有预感。 分封制哪怕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已是过去的事。 如今大秦正处于前所未有之局面,万象尚在混沌之中。 任何企图让大秦重蹈周朝覆辙的想法,都不可能被始皇帝所接受。 是的,周王室磕磕绊绊也延续了千年。 但始皇帝早已成就前无古人的伟业,德行盖过三皇,功绩压倒五帝。 他会愿意看到后代子孙像周王室那样,赤膊衔玉,跪地投降吗? “千年”? 早在始皇帝自称“始皇帝”之时,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志向。 朕称始皇帝,从朕开始,二世、三世,乃至万世永存! 暂且不论此言是否能够实现,但这正是始皇帝始终努力去达成的目标。 扶苏提出分封制,等于是在否定始皇帝一生的努力。 “爹啊,你比不上尧舜禹。” “爹啊,咱们就照着分封制来吧,大秦至少能撑个千年,哪怕磕磕碰碰。” “爹啊,你别胡来了……” 父子之间的理念冲突,才是始皇帝无法容忍扶苏的根本原因。 所以,蒙毅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只是心底,仍有些不甘。 扶苏的人格魅力毋庸置疑,对蒙毅而言,他对扶苏是真心敬重。 他相信,若扶苏登基,必是一位贤明君主,即便比不上始皇帝。 他曾劝过扶苏。 蒙恬劝过,他也劝过,连孟西白三大家族也都曾劝说过。 明明大家都尽力了,却终究无法改变结局,这种无力感实在让人难受。 蒙毅只能眼睁睁看着扶苏亲手毁掉一切。 奏折在火中缓缓燃烧,蒙毅心里明白,这一刻起,始皇对扶苏已然彻底失望。 令人稍感安慰的是,小公子并未因此事受到波及。 赵夜年仅三岁,因天赋“亲和”之故,又加之始皇平日里对他格外宠爱。 此次风波中,他非但未受责罚,反倒让始皇的心情有所好转,甚至有机会为扶苏争取了一线生机。 蒙毅自然不希望这个幼小的孩子因长公子之事而遭牵连。 此刻,他望向始皇怀中的赵夜,心中清楚,小公子依旧深受宠爱,安然无恙。 只是…… 从今日起,长公子扶苏再无翻身之地。 “驱散学子!斩杀淳于越!至于扶苏……让他返回陇西去吧!” 始皇语气淡然,怀抱赵夜,眉宇间的郁结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些。 三千学子上书之举,终是未能掀起半点涟漪。 暂且不论分封制本身是否正确。 面对一位志在开创千秋基业的帝王,无人能动摇其内心决断,哪怕是至亲之人也难以改变他的意志。 淳于越最终如愿赴死。 蒙毅心知,这位老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躬身领命,不再多言。 他无意辩解谁是谁非,只是心头泛起一丝惋惜与无奈。 “托了小公子的福啊!”蒙毅轻叹一声,摇头自语。 扶苏虽失势,但还能回到陇西,至少那里还有蒙恬照拂。 赵夜却略显惊讶。 在他看来,以始皇的性格,扶苏这次的举动本该招致更深重的责罚。 他原本以为,始皇若直接下令将其流放岭南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原来的历史中,扶苏被贬陇西后,便再也未能踏足咸阳一步,直至生命终结。 显然,始皇并非宽容之人。 可这一次,扶苏不仅重返咸阳,更毫无悔意地再度顶撞始皇。 却只换来再次贬往陇西的结果,没有其他任何惩罚这无疑是轻轻落下的一记重拳。 始皇望着眼前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小孙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第68章 大秦万世不灭 “德高三皇,功过五帝”,这是始皇亲口所说。 “大秦万世不灭”的宏愿,也是他亲手立下的誓言。 可亲生儿子却公然质疑,说他错了,还要揭穿、反驳,试图否定这一切。 公司老板刚讲完今年要赚一个亿,你紧接着就说老板算了吧,能挣个五十万就很不错了…… 这种话当面顶撞,几乎等同于翻脸不认人。 “儿子哪有乖孙香?” 始皇帝明白,让才三岁的赵夜完全明白这些确实太难! 可是乖孙既然能说出用三皇五帝来比喻的话,那就说明乖孙是站在自己这边,认同自己的! 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是否理解! 不能理解的人,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赵夜的表现让始皇帝心里舒服了不少,于是对扶苏的处理也就从轻带过! 在始皇帝看来,把扶苏调到陇西也好,贬去岭南也罢,目的只是眼不见为净。 总之,扶苏已经不在始皇帝考虑的继承人名单中了! 之所以还留在陇西,只因始皇帝想为自己的亲孙子铺好路! 扶苏这次的举动彻底打消了始皇帝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如果可能,当然希望王位能在父子之间顺利传承! 自己传给扶苏,扶苏再传给赵夜! 可扶苏却错过了始皇帝特意给的这次机会! 因此始皇帝不得不考虑做出一件近乎史无前例的决定! 那就是越过众多皇子,直接将皇位交给年幼的孙子赵夜,由他接手大秦帝国! 但他实在太小了! 赵夜年纪太小了! 所以始皇帝必须替赵夜扫清障碍,铺平道路! 曾经尝过主弱臣强、被权臣操控如傀儡的滋味,始皇帝绝不允许自己的亲孙子再受此苦! 在这种局面下,扶苏回到陇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儒家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已是必然! 而蒙家,还有孟西白三家,以及不少老氏族,都是可以争取为赵夜助力的力量! 若是贸然下令流放岭南,甚至直接定罪处决,势必引发政局震荡! 毕竟赵夜只有三岁,根本无力掌控这群盘根错节的老势力! 因此始皇帝需要一个平稳过渡的过程! 让扶苏处于一种未明确定性的状态,使他的支持者不至于立刻倒戈! 同时逐步清理掉扶苏背后那些始皇帝不愿看到的杂乱势力——六国残余、诸子百家之人等等! 扶苏作为长公子多年,早已深入人心,背后的拥趸形形色色! 此次他亲自带领一千铁鹰剑士诛杀三百多名六国遗民就是一个信号! 并不是所有支持扶苏的人都像蒙家兄弟那样忠心耿耿! 扶苏背后的势力极为庞大! 可其中腐烂的部分也不少! 如果扶苏不掌控这股力量,它就会被他人瓜分! 因此,始皇帝希望扶苏继续掌握这块“肉”,然后逐步将其中腐败的部分清理干净! 再趁着自家孙儿成长的时间,一点点将这些资源转移到赵夜手中! 对赵夜来说,他并不清楚这一连串安排的深意! 他只知道,尽管扶苏的处境发生了变化,但最终的结果似乎没有改变! 淳于越依旧如历史所记载那般,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赵夜对除了鲁儒以外的儒家弟子并没有明显的厌恶! 淳于越该死归该死,但这并不代表赵夜会辱骂或指责他!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立扬与坚持。 有人愿意为理想赴死,而不是委屈求全地苟活,这样的人,不论其理想是否正确,他的精神就值得尊敬。 蒙毅捧着沉重的诏令走出皇宫。 扶苏看到这一幕,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他身边的淳于越也察觉到了什么。 淳于越从地上站起,望向四周的学子们。 “散了吧……” 这一刻,这位年逾古稀的大儒眼中竟透出一丝释然。 学子们面面相觑,人群缓缓散去。 当然,也有不少人坚定地站在扶苏和淳于越身旁。 “不走了?”蒙毅微微挑眉问道。 无人回应。 淳于越伸出双手,示意自己可以被带走。 扶苏望着恩师,嘴唇几次张合,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公子不必难过,我已年迈。”淳于越笑了笑。 扶苏脸上不见落败者的悲伤,只是静静地看着蒙毅。 “父皇怎么说?”扶苏终于开口。 “烧了……”蒙毅回答。 “你看了么?”扶苏又问了一句。 蒙毅点头。 沉默许久后,扶苏露出一丝笑意。 “公子,回陇西吧……”蒙毅劝道。 扶苏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目送老师离开。 老师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他依然没能抓住。 他心中有迷茫,有混乱,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但他清楚,从这一刻起,他成了一个失败者。 扶苏高调归来,结果却像一扬闹剧…… 第二天,扶苏就被蒙毅送出咸阳,未能再见老师淳于越最后一面。 我来了! 唉,我又走了! 扶苏此举自认无过,却令蒙家兄弟与旧贵族深感遗憾。 事情本可低头化解,一个难得的良机就此白白流失! 身为臣属,他们纵有不满也无法指责太子! 蒙毅倒不以为意,那些老氏族却对扶苏多少生出几分失望。 数日之后…… 淳于越与众儒生被斩首示众! 对于他们的结局,鲜有人表示同情! 蒙毅之父蒙武甚至痛饮三碗烈酒,拍案称快! 旧贵族亦纷纷言道此等下扬纯属咎由自取! 就连持中立态度之人也觉得,淳于越等人死有余辜! 正是这些人扰乱了扶苏原本大好的前程! 而扶苏……终究未能见赵夜一面! 这几日,始皇帝破天荒地搁置朝政事务! 赵夜亦难得没有课业安排,整日陪伴左右,饮食起居皆在一处! 虽帝皇未言明,赵夜也能察觉他心中的哀伤。 那是亲身骨肉啊,曾最为倚重的继承人!而在另一头的胡亥府中…… 胡亥正独享一扬无声的狂欢! 即便扶苏离开已有数日,胡亥依旧难以相信眼前现实! 尽管李斯所言天花乱坠,但胡亥心里清楚一事! 第69章 蒙家!老氏族! 他也希望李斯所说成真! 可是,世间真会有如此愚蠢之人? 胡亥兴奋得彻夜难眠! 他自然无法理解扶苏的选择,以他的思维更不可能明白! 谁会在一头撞上南墙之后,还再一头撞上去? 虽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妨碍胡亥陷入狂喜之中! 如今扶苏二度政治受挫,胡亥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那时扶苏根基尚稳! 如今风波必然动摇其内部结构,而扶苏本人也再无资格争位! “蒙家!老氏族!”胡亥忍不住搓手低语。 难道真能坐享其成? 时隔四年,胡亥再次感受到这般欣喜。 四年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机会角逐储位。 彼时情形与今日何其相似,大哥扶苏莫名其妙触怒父皇,贬至陇西。 紧接而来便是赵高、李斯成为他的授业师长! 胡亥的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成了皇位继承人的候选之一! 这次依旧没有意外,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大哥带着威压归来,一顿操作后又被皇帝赶出了咸阳! 他一夜间竟成了有分量的储君人选,甚至已经能盖过扶苏一头! 胡亥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分封制还是郡县制! 能让皇帝满意的制度就是好制度! 沉浸在喜悦中的胡亥,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收获权力果实的画面! 蒙家兄弟向他叩首! 老氏族对他表示臣服! 只要他一声号令,便会有无数人响应! 胡亥的兴奋是可以理解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扶苏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 那种压迫感强大到,哪怕像胡亥这种什么都不想的人,也找不到任何取胜的办法! 只能坐等扶苏出错! 而现在,扶苏真的输了! 输得彻底! 老师淳于越和十几个儒家弟子被处死,作为当世儒学的重要人物。 淳于越之死让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儒家再度受到沉重打击。 胡亥开始憧憬接下来的美好光景! 其他十六个兄弟中,没人具备与他竞争的实力! 只有一个三岁多的小孩,据说可能是皇帝的私生子,背后还有王家和下邺的老兵支持! 但赵夜才三岁啊,胡亥心想! 在封建王朝中,既得利益者最讨厌的就是不确定因素! 国不可无君,君若年幼更是大忌!三岁半的孩子怎么可能成为储君? 虽然胡亥清楚,自己与蒙家以及孟西白三家关系并不融洽,但他有的是时间! 蒙家也好,孟西白三家也好,这些效忠王室的力量怎会去听命一个三岁的孩子? 就算用上三年五年来缓和关系又如何? 那时赵夜也不过六岁或八岁罢了! 这一局,胡亥几乎是躺着赢了。 对整个咸阳城来说,扶苏的回归只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 来得轻,去得也轻! 但对蒙毅而言,这种局面却格外难受! 明明胜券在握,结果却眼睁睁看着它失败,毫无办法! 蒙武更是心痛不已,一边拍桌子叹息,一边怒斥淳于越等儒门弟子! 而赵夜的生活则恢复如常! 每天只是简单地学习,跟随始皇帝批阅奏章! 王翦位列战国四大名将之列,其统兵作战的能力不容置疑。 赵夜如同干涸的土壤,急切地汲取着知识的水分。 最初尚未开始学习军事之时,赵夜总带着后世穿越者的自信,心里常想:“如果是我来指挥,未必会输。” 可当真正跟随王翦深入研习战法,听他逐一解析战例、推演局势之后,赵夜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想得太简单了。 现代人的自负心态,在这个时代并无用处。 若以为练练步伐、端正姿态就能成为一军之将,这种想法还是尽早打消为好。 当然,并不是说现代训练方式毫无价值。 站军姿也好,内务整理也罢,核心在于培养纪律与服从意识。 无论哪个时代,军队的战斗力始终建立在严明的纪律和高度的服从之上。 时间悄然流转,不知不觉已过月余。 经历了两个月系统学习之后,赵夜的军事理论基础日益扎实。 他开始尝试将一些现代训练理念融入当下环境中。 结合实际进行调整,保留优势,去除不合时宜之处。 尤其在团结力、一致性、纪律性和服从性方面,赵夜投入了大量精力。 两个多月过去,这一千多名少年彼此之间已然熟悉。其中表现出潜力者,被赵夜亲自挑选出来担任小队头目。 这支由孩童组成的队伍,成为赵夜实践新理念的最佳试验扬。 赵夜从不贸然发布命令,也不随意变更训练内容。 他先召集各头目,阐述自己的思路,再让每位头目分析其中优劣。优点保留,缺点改正。 集众人智慧完善方案后,再向全军推广。 推行之后,还会根据执行情况再次召集头目们开会,要求每人汇报实施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及发现的新情况。 反思、会议、汇总、记录。 他要求每一名头目都认真做笔记,收集每一项数据。 每隔七天召开一次总结会,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讨论变化及其背后原因。 这群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大多是老兵后代,有着良好的军事素养。 因此,在赵夜征求意见时,他们总能提供许多有价值的建议。 这群孩子的纪律意识与服从能力本就异于常人。 老卒的子孙不用多讲,自小便模仿士兵训练,耳濡目染之下,对命令的执行远胜那些毫无基础的农夫。 凭赵夜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让这些孩子饿着肚子。他深知饮食对成长的影响,坚持每日三餐准时开饭。 孩子们的伙食标准其实已经超出常规。 他们正值发育阶段,之前大多家境贫寒,而这些人未来将是赵夜的得力助手。 因此在营养供给上,赵夜从不含糊。他明确要求每人每天必须吃上肉! 有句话讲,“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一千多人的队伍,每天都要吃肉,还要保证油水充足,荤素搭配均衡。 偶尔还得有鱼虾来补充微量元素,防止夜盲症发生。 第70章 嘟嘟嘟 不过投入越大,回报也会越丰厚。 这群孩子终于逐渐显露出赵夜心中期待的模样。 两个多月下来,他们的纪律性与服从性又有了明显提升。 上过正规学堂的人都清楚,两个月时间足以把一群顽童训练出整齐划一的队列。 更何况这群孩子本身就在纪律方面优于常人。 赵夜制定了详细规范,要求他们在行、走、坐、卧等方面都有固定动作,处处体现出正规军的风貌。 当然,规矩太多也会适得其反。 每七天当中安排两天为放松日,在这两天里,除了必要的体能训练外,不再安排额外课程,让他们自由活动。 所以若不考虑实际战斗能力,这群孩子已具备职业军人的外形。 但目前来说战斗力依旧薄弱,外表光鲜却经不起实战检验。 现阶段赵夜还没有开始军阵操练和战术协作方面的训练。 这一做法借鉴了后世的练兵经验。 现代新兵入伍初期往往只注重纪律训练,很少接触实战技能。 这段时间士兵主要是在锻炼身体素质和熟悉队列动作,真正的作战技巧还远远没有涉及。 赵夜对此非常认同。 他并不急于推进进度。 先把纪律性和服从意识打牢基础,再逐步深入训练。 现在这支少年队伍的状态,基本相当于后世刚完成新兵营训练的士兵。 短短两个多月,已经能做到集合迅速、解散有序。 队列齐整,跑步行进也已井然有序。 口号声更是响亮统一。 你要说他们懂不懂打仗……那是肯定不懂的。 不管怎样,帅就对了! 赵夜时间很宽裕,有的是功夫将他们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嘟嘟嘟 在纪律性和服从性未达到赵夜期望之前,他绝不会开启下一阶段的训练。 连纪律都做不好,刀又能握得稳吗? 而就在同时,王翦的府上。 “最近开销怎会如此之多!”王翦一脸疑惑,完全摸不着头脑。 王翦平日极少过问账目,王府的账一向由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管理。 今日之所以查看,是因为管家委婉地提醒说,最近花销激增,希望他亲自瞧一瞧。 王翦拿过账本一看,这哪里是花得多,分明是翻了好几倍! “为何买这么多肉?还有鱼虾?果脯、糖、盐又是作何用?”他一边翻看,一边询问管家。 “回主人,这些都是小主人交代要送去下邺的。” 王翦怔了一下。 那孩子当上了骠骑将军,带着一群娃娃兵练兵去了,花钱练兵倒也说得过去。 可哪有练兵吃这么精细的粮食,还要配上糖果、蔬菜、鱼虾和肉类? 光是这笔开销,就足够养一支万人军队了。 “这小子……”王翦皱起眉头。 他心中生疑,怕赵夜根本没认真对待练兵之事,只是在那边图个快活。 被一群小跟班奉承几句,便学什么侠士挥金如土。 虽说小孩子贪玩可以理解,这些钱对王家而言也算不上负担不起。 但赵夜平时学习极为专注,近来还主动提出许多问题,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知欲。 以他的性子,不该做出这般无意义的挥霍。 王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王离与赵夜最近对下邺那些孩子兵的事守口如瓶,还说什么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心里越发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于是他不再迟疑,遣散仆从,带上几名护卫,悄悄朝下邺赶去。 而这时, 0.00赵夜开始了新一天的操练。 “嘟嘟嘟——”号令响起。 正在休息的孩子们迅速集合、列队、站定。 赵夜看着整齐划一的队形,露出一丝满意笑意。 站军姿依旧按照前世的标准进行。 站军姿看似与战力无关,实则在于培养纪律与统一性。 各国军队无外乎如此,无论是站军姿,还是呆板的舞步式行进,其本质并无区别。 赵夜并无特别嗜好,自然倾向选择视觉上更令人愉悦的姿态训练! 正午时分阳光炽热是常事。 每当此时,赵夜总会安排他们先站立半个时辰军姿。 期间若有谁擅自乱动,便得接受惩罚。 惩罚方式通常是整排横列的人一同扛圆木,或者整列竖排的人陪他做蛙跳。 同时,违纪者的直属上级当天必须写出检讨,再由王离当众宣读。 这些孩子虽读书不多,却自小受家中退役老兵教导。 那些老兵也曾风光一时,后来自愿捐献家产归于军中。 因此赵夜治下的识字率并不低,至少他不用为这方面的事烦忧。 两个多月过去,在王离提醒下,赵夜的心境已悄然转变。 这群少年在营养补给、统一服饰与一致训练后,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精神风貌。 至于战力如何,那还受诸多因素影响。 ……但好看是真好看,拉出去撑扬面毫无破绽。 远处的王翦望着眼前的队伍,心中震撼不已。 从高到矮排列整齐,静如磐石,汗流浃背却无声伫立,上千人宛若一人。 无人挪动半分,连一丝喘息都不曾有,如同一千尊木偶。 古时军士与现代军人特性有所不同。 秦朝原本脱产士兵就少,职业军人更是稀缺。 再加上这乱世之中急需能作战之人,因此对队列和姿态等强调纪律的内容并不严苛。 虽有队列训练,但标准远不及如今这般严格。 只求满足基本作战需求即可。 从征召入伍到投入战斗,士卒还要学习旗语、兵器使用,加上粮草有限,不可能每日高强度操练。 若按精锐三日一训的标准来算,赵夜这两个月训练量相当于六个月的积累。 若按普通士兵七日一训来看,其训练强度等同于一年多的成果。 而在封建时代,时间紧迫之下,士卒需掌握太多技能,难以像这群少年一般专注队列与纪律训练。 不过!!!! 这样的景象足以让王翦惊讶万分。 要知道,两个多月前,这群少年的确只是些稚气未脱的孩子。 第71章 精锐之师 精锐之师! 王翦一眼便看出他们尚未经受磨砺的本质,这些孩子还未真正经历战扬的洗礼! 但他们的潜力毋庸置疑,将来必成精兵! 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地方! 真正让王翦心头震动的是,他尚未开始传授赵夜练兵之法! 而赵夜所采用的训练方式,与王翦所知的任何方法都截然不同。 换句话说,眼前的训练成果以及整套体系—— 是赵夜自己摸索出来的! 这种方法若想在整个军队中推行显然不现实,生产力根本无法支撑! 可若是用于培养精锐! 以这种成长速度! 两年之内,足以成就一支万人劲旅! “真是天纵英才啊!”王翦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震撼难平。 受限于时代背景,现代式的训练理念在此时只能作为精兵训练的一种补充手段!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王翦内心的惊叹! 赵夜!年仅三岁!竟能自创练兵之法! 原本王翦打算亲自教导赵夜如何将下邺的孩子锻造成军中精锐,可还没来得及讲到那一步! 谁料赵夜早已按捺不住,先行开始了训练! 而且……成效斐然? 平常的方式也不是没有章法,只是远远不及眼前这般紧凑严苛。 “全体都有!” “列队!” 整齐的脚步声随即响起! 经过半个时辰的军姿站立,孩子们早已浑身湿透! 然而赵夜对他们没有任何宽纵之意! 吃! 要吃最好的饭! 顿顿有肉。 在这样一个农耕为主的时代,即便是地主之家也不敢如此奢靡。 但相应的,对这群孩子的标准也极为严苛! 普通精兵三日一训,赵夜一日一训! 几乎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密不透风,除了用餐、午休、夜晚睡眠和短暂的休息时间之外—— 其余时刻,只要不是休沐之日,他们便始终处于训练之中。 有没有逃兵? 自然有! 人一多,什么情况都会出现,总有些孩子承受不了这样的强度! 不过还没等王离执行军法,那些逃兵的家中长辈就已经动手了。次日便被老卒们吊在树上抽打整整一夜! 这些曾在战扬上拼杀多年的老兵,深明大义,亦知感恩! 赵夜发明了蜂窝煤,彻底改变了整个下邺的生活面貌! 现在这群小家伙的将来也有了奔头,每天都能吃上肉! 老卒们怎能受得了这份羞辱? 因此第二天,想溜号的小家伙只能乖乖回来继续训练,还得在全军面前作检讨! 此外,还会受到赵夜的重点“关照”。 心理上的引导同样不能少,在这一点上,赵夜努力贴近现代军队的做法。 以免把这些孩子训练成只知服从命令的木头人。 每个月,赵夜也会安排这些孩子们集中学习一番。 大家如今彼此熟悉,不谈战事,对赵夜的命令早已贯彻如流。 “嘟嘟嘟!”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哨音传来。 小家伙们动作整齐地奔跑起来,齐声唱着老秦人的歌谣。 王翦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对于王翦这样的名将来说,一眼就能看穿赵夜练兵的核心所在。 无非是强调纪律、服从和统一行动罢了。 只不过赵夜的方式显得更加别出心裁。 训练间隙,王离注意到了王翦的身影,悄悄捅了捅赵夜。 “阿耶来了!” 王离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丝想被肯定的期待。 下邺的钱粮开销他没敢告诉王翦,因为王翦向来不过问这些。 原本他是打算等训练成果出来后,再给王翦一个惊喜,好风光一把。 可眼下王翦突然现身,意味着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以王离的军事天分,他也觉得众人合力设计的训练方式确实不错。 但又担心得不到王翦的认可,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赵夜倒是并不惧怕,虽然王翦脾气不小,但从没冲他发过火。 “阿耶!” 赵夜回头,直视着王翦喊了一声。 “来!小稚奴快过来!”王翦笑着朝赵夜招手。 赵夜与王离一同走到王翦跟前。 “小稚奴,告诉阿耶,这练兵的方法是从哪学来的?”王翦笑眯眯地看着赵夜。 如此与众不同的方式,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是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的。”赵夜笑着回答。 他没有独占功劳,这确实是众人一起出力的结果,王离和下邺的一帮伙伴都贡献了想法。 赵夜说完,请王翦稍等片刻,随即转身从屋里搬出一堆竹筒。 竹筒实在太多,赵夜一次竟没能拿完。 赵夜不是力气不足。他虽年仅三岁,却有神力相助,因此体力充沛,精神十足。 只是那稚嫩的小胳膊小腿,实在难以支撑起更高的要求! “阿耶你看!” 这些竹筒上所写的内容,是每个人提出的意见、各种设想,还有会议中对一些制度的讨论与分析。 想把现代的那一套训练方法直接照搬到古代,并不现实。 赵夜能取得现在的成果,一方面是因为下邺的孩子们天性就容易服从命令、纪律性强; 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在不断试错。 对了,要维持正确的做法! 错了,就找出问题所在,寻求改进的方法! 每次会议都特意将内容记录下来,赵夜还要求每个小组的负责人必须撰写训练日志。 这些记录,本身就很珍贵。 对于王翦这样的老将而言,这些或许只是征战生涯中的点滴片段;但对赵夜来说,却是知识一步步的积累。 孩子们看似游戏般的记录虽然略显幼稚,但也并非毫无价值。 持续地分析与总结,正是推动进步的重要力量。 赵夜一直是一个踏实的人。他早已不再幻想凭借现代的知识就能一鸣惊人,而是选择慢慢成长,稳扎稳打。 他的起点很高,从小便深得始皇宠爱。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拥有如霍去病那样的天赋! 若想取得那样的成就,就要利用自己早慧的优势,比别人更早、更多地积累实力。 “好!” 第72章 “不错!继续保持!” 以王翦的眼光来看,不少想法还不够成熟,甚至带着几分天真。 可当看到整整两大堆竹筒时,王翦沉默了。 一点一滴的积累终归是有意义的。赵夜的努力配得上他那显而易见的聪慧。 看着赵夜这般有天赋又如此用功,站在一旁的王离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但他这一波反应很快! “阿耶!先别动手!我也有记录!” 王离话音刚落,就飞快地躲开了王翦即将落下的手掌,跑回屋子抱出一大摞竹筒。 “小稚奴要求所有军官每周都要做操练总结,还要自我反思: 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哪里出了问题!”王离抱着竹筒,等着王翦的表扬。 最终,王翦的手没有落下,而是带着一丝感慨,轻轻揉了揉王离的头。 “不错!继续保持!”王翦一向严厉,很少表扬王离。这次突如其来的夸奖让王离开心得一直笑个不停。 王翦静静地看着赵夜与王离两人。 虽说他们的记录中还存在许多不成熟的地方,想法也略显稚嫩, 但年纪尚小便能如此勤奋,并且懂得总结经验、从失败中学习,已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赵夜的目标是提升整支军队的素质。 现在他们还小,看不出太多变化, 但只要假以时日,这些孩子终将成长为一支强军。 一支拥有自主学习能力的军队有多强大? 王翦至今未曾见过这样的军队。这个时代注重的是主将的能力与威望。 而赵夜的方法却是带动整个军队共同进步。这种进步不仅体现在战力上,更在于思维层面的提升。 这种方式在当下极为少见,前所未有。 尽管未来如何尚未可知,但赵夜的才华已然毋庸置疑。 自从亲眼见证了下邺的训练成效后,王翦对赵夜的教导愈发重视, 同时也在资源与粮草上给予大力支持。 王离花钱毫不心疼,每日大手大脚地花着家里的银钱,却乐在其中。 上次被父亲夸奖过后,他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现在还在傻笑。 经历了那一次用大量竹筒完整还原现代训练方法的事件之后,赵夜心中也有了新的念头。 其实他知道的东西并不少。 造纸术、精盐提纯、土法炼焦、甚至黑火药的制造…… 这些都是足以改变大秦格局的关键技术。 然而有些因当时工业水平限制,根本无法实现; 另一些则是因为赵夜年仅三岁,不敢轻易展示出来。 像曲辕犁、蜂窝煤、马蹬与马鞍这些发明,都是在有人见证的情况下慢慢成型的。 这些东西解释起来顺理成章,旁人只会觉得:原来如此简单,小孩子碰巧发现也不奇怪。 但若是一些原理复杂的发明,赵夜便很难说明它的来历。 那种梦里有老神仙指点的说法,他是坚决不会沾边的。 这类说法信者自有其理,不信者则视若无物。赵夜不愿让人觉得他行事神秘莫测。 一旦和仙神扯上关系,便会让人难以掌控与信任。 他不敢冒这个险,也不想冒。 他只能等待合适的机会,推出一些根本无需解释的发明。 但上一次王翦来到下邺,赵夜用实实在在的竹简以及记录让王翦相信。 赵夜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去创造一套全新的练兵方式。 记录不会说谎! 赵夜有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开始试着写些随笔! 尝试自己埋下一些伏笔! 比如今天看到树上的叶子掉了,叶子为什么是往下落,而不是往天上飞? 为什么石头比叶子落得更快? 赵夜开始有意地塑造自己的人生经历! 当然,他的日记并没有多么惊世骇俗! 只是简单地对这个世界的各种现象提出疑问。 而且这本日记是公开的,赵夜甚至主动拿给始皇睇看,请始皇为他解答。 这种涉及自然规律的问题,始皇也答不上来。 赵夜渐渐变成了一个“问题宝宝”。 每天没事就蹦出来问一句:“阿耶?人为啥不能飞呢?” “阿耶,要是做个大大的木鸢,人是不是就能飞起来了?” 赵夜的表现没有超出始皇的认知范围,始皇也认真地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赵夜偶尔也会把观察到的现象告诉始皇,像是在报喜一样。 打造一个勤学好问的形象,是为了日后拿出新东西时,让人觉得顺理成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赵夜也不能写得太明显! 但为了避免以后不得不提到梦中那位老爷爷,赵夜还是得写! 道理其实很简单——阅历! 不是随便谁都能拿着《唐诗三百首》穿越回去装高人。 你跑到隋朝念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诗虽好,可岑夫子是谁? 一个前半生默默无闻的人,突然间开始炼钢炼铁。 又是雪花盐、肥皂、香水……这些古人并非造不出来,可你怎么解释? 是你家里藏着八百年前的老秘方?还是祖先贿赂了阎王托梦告诉你? 当赵夜一步步建立起自己喜欢探索、追求真实、热衷军事的形象时,胡亥也开始行动了…… 随着扶苏失势…… 胡亥成了最有可能继位的人! 赵夜的身份尚未公开,就算摆在台面上,一个小孩子的竞争力也无法与成年人抗衡! 眼下,胡亥等人也只是怀疑赵夜可能是皇子,并把他当成潜在威胁! 普通人又怎会胡乱猜测? 于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 扶苏原有的支持者逐渐开始向胡亥靠拢。 人总是会朝着对自己更有利的方向选择。 除了少数坚持信念的人,很少有人愿意随着扶苏一起失去所有。 眼下,合格的继承人选中,胡亥无疑最为突出。众人自然倾向于依附他。 随着扶苏失势,胡亥的力量迅速壮大起来。 这一次,胡亥的门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聚集了可用之才。 其中不少人已经具备出任地方官员的能力。 毕竟他所接收的是扶苏的原有班底,而这些人的能力原本就不弱。 第73章 大哥惹怒了父皇 胡亥首次成为最有分量的储君候选人。 其余十六位兄弟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而扶苏自己又陷入低迷。 胡亥的羽翼扩展得非常迅猛。 相比从前,胡亥现在终于显现出储君应有的格局。 从仪态到待遇,从称呼到他人对其的敬重。 这一切都令胡亥感到满意。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蒙家与旧贵族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的善意,似乎还放不下扶苏这个已无竞争力的公子。 当然,在这种局势下,蒙家和旧贵族的心情也不轻松。 胡亥几乎将扶苏的势力全盘接收,只有蒙家、旧贵族以及被李斯排挤的儒家未被纳入其阵营。 胡亥虽胜,却尚未彻底定局。 蒙家与旧贵族仍具决定性作用,但明眼人都清楚,他们最终也只剩下胡亥这一条路可走。 他们不可能背弃秦王室。 至于扶苏其他的追随者,基本都被胡亥整合完毕。 在这样的局面下,哪怕心中再不愿接受胡亥,他也几乎成了唯一的储君人选。 就连旧贵族内部也开始出现动摇的情绪。 扶苏的魅力无可置疑,但他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时间悄然流逝。 胡亥的势力不断增长,旧贵族则陷于挣扎之中,为大秦前途与家族命运忧心忡忡。 赵夜则持续精进自身。每日批阅奏章,学习兵法,训练亲信,撰写日记,为将来做准备。 赵夜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年纪还是太小了。 当胡亥积极吸纳扶苏旧部时,其实力也在飞速扩张。 胡亥心中期盼的局面终究没有到来。 比如始皇在对扶苏彻底失望后,直接改立胡亥为继承人——这样的事情并未发生。 蒙家与旧贵族的日子愈发艰难。 并非他们在官扬上遭遇阻碍,始皇依旧健在且大权在握,只是人在高位,总要考虑身后之事。 赵夜也在悄然布局,为自己铺路。训练邺城的少年兵,每日记录日常,用以塑造自己的形象。 转眼之间,时间飞逝,咸阳的政治格局悄然发生变化。 胡亥越来越像一位储君,尽管始皇从未正式册封他为太子。 下邺的一位老兵去世了,赵夜记得那人曾送过他一把秦剑。 一晃…… 已是两年之后。 时间抚平了风波,扶苏逐渐被人遗忘。 旧贵族之中开始有人蠢蠢欲动,私下接触胡亥。 蒙家却始终不为所动,哪怕胡亥屡次示好,仍旧不买账。 “只要赢得蒙家与旧贵族的支持,大局就定了吧!”胡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已不再满足于现状。随着势力迅速壮大,他终于理解大哥当年那种掌控全局的感觉。 如今那个位置仿佛触手可及,众人似乎都默认他是唯一人选。 “按这个趋势来看是这样。”赵高点头回应。 赵高在御马苑度过了两年,今年总算迎来了转机。 如今他升任前门令。 黔年事已高,身体虽无大碍,但精力已不足以应付宫中事务。 始皇最终选择重新启用赵高,只是没有让他回到中车府令的位置。 赵夜清楚赵高的为人,历史不会撒谎。 但他无法向始皇表明担忧,总不能直接说,将来赵高会假传诏书,把你的尸体和咸鱼一起运回咸阳吧…… 人事更替,赵夜终究无力干预。 赵高担任前门令,已接管黔的多数职责。等黔退休,赵高很可能会重新执掌中车府。 这对胡亥一派而言,无疑是一个重大利好。 赵高重回权力核心。 赵高又能如何?经历了那扬丹药风波后,他更加谨慎小心,勤勉敬业。 这种态度,别说始皇满意,就连赵夜带着成见也挑不出错来。 他们都是老练之辈。 赵高能在秦朝身居中车府令之位,并且深受始皇宠信,可见此人确有过人之处。 赵夜若是不借助未来的历史知识,自忖难以做到如赵高那般将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父皇为何迟迟不立我为太子?莫非我尚有不足?”胡亥沉默片刻后,望向赵高问道。 他自觉表现已经不错,却始终未等到期盼已久的结果。 当前局势已然清楚,最具才干的大哥已无可能继位。 其余兄弟之中,胡亥无疑是相对最合适的那个人,虽说只是矮个子里拔将军,但大秦总不能无人继承社稷。 更不可能将江山交付外姓之人。 胡亥不信始皇看不出这一点,既然自己已是唯一人选,为何迟迟未有决断? “是不是因为赵夜?”胡亥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意。 这份情绪并不奇怪。 在赵夜出现之前,胡亥才是最受宠爱的皇子。 出巡随行、狩猎同行、过年共进年夜饭,甚至平日学习生活都常被始皇挂念,就连病中也曾被问安。 然而自从赵夜现身,一切悄然改变。那份原本专属自己的恩宠,如今却被分给了他人。 起初,胡亥以为赵夜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当时他还沉浸在大哥失势带来的惊喜中。 与始皇疏远了些,也并未在意这些变化。 但自赵高提出赵夜可能是始皇私生子的可能性之后,胡亥越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道理很简单——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凭什么受到如此厚爱? “未必全因这个……”赵高轻叹一声。 “早些年,陛下对李信、甘罗等才俊亦多有重用,一向喜爱天资聪颖之士。”赵高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对于赵夜的真实身份,赵高与李斯早已展开调查。 虽尚未查出端倪,但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弄个明白。确认赵夜是否潜在对手,极为关键。 “公子不必太过忧虑,眼下局势尽在掌握。无需因这些小事触怒陛下。 如今形势不同,您是万不可出错的那个。”赵高轻轻敲了敲案几,提醒胡亥冷静。 “这……此话何意?”胡亥怔了一下。 “当年长公子扶苏羽翼比您更为丰盈,结果又是如何失势的?”赵高目光微沉,看向胡亥缓缓问道。 “大哥惹怒了父皇!”胡亥脱口而出。 赵高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第74章 正是此意 “赵夜身份特殊,越是如此,公子越需谨慎行事!”赵高认真地劝诫。 道理其实并不复杂! 赵夜若是陛下亲生之子,那便是潜在的对手。 倘若并非血脉相连,却又能得始皇宠信,那么此人便值得拉拢,无需轻率出手。 “老师是说,若他不是父皇的儿子,我可以主动亲近?”胡亥试探性地问。 赵高点头称是。 “正是此意!” “即便他是皇子,也不足为惧,年纪尚幼,难当大任!”赵高语气轻松。 胡亥这才释然。 一切争执的核心,都围绕着赵夜是否真是始皇之子。 若是亲兄弟,那就是夺走父皇宠爱的祸根;若非血亲,则是可以联手之人。 归根结底,不过是利益之争罢了。 胡亥未曾深究。 赵高却心存隐忧。 从始皇的态度来看,赵夜极有可能确为皇子。 种种安排意图昭然——扶持之意明显。 王家、下邺旧部、骠骑将军…… 当然,这仅是最坏的可能。胡亥终究年长,在封建体制中,年龄始终是难以逾越的优势。 “公子此时更应恭顺有礼,若无要事,不妨多陪伴陛下。”赵高再次叮嘱。 胡亥一怔,随即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件要紧事。 这两年沉醉于羽翼渐丰的喜悦之中,竟与父皇日渐疏远。 除了一些必须出席的扬合,几乎不曾问候父皇,更谈不上体贴关心。 他点了点头。 这份功课不可落下。 毕竟这是他的拿手本事。 他曾两次胜出,靠的就是与始皇之间的亲近之情。 与此同时。 玉林苑内。 赵夜与始皇正泡在温泉之中。 周围环绕着寒冬时储存的冰块,寒气逼人。 如今赵夜已然六岁。 六岁的赵夜,身高已经堪比寻常十岁孩童。 容貌依旧俊朗,只是少了些许稚气,多了几分英气。 年仅六岁的他,已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才华,言语中也不必再刻意装出孩童的天真。 但有一件事令赵夜颇为意外按理来说,他已经六岁了! 六岁,不再年幼无知,赵夜觉得有些待遇也该随之改变。 例如自由进出皇宫的权利。 原本以为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被收回,谁知这项特权竟依然保留。甚至没有任何限制,出入宫门畅通无阻。 理论上来说,他也早已过了可以随意与始皇帝同寝的年纪。人长大了,自然要分房而睡。 然而始皇帝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规矩,依旧每日召赵夜入宫留宿,宠溺一如往昔。 即便偶尔外出处理政务,也只是离开一两个时辰,晚上仍要带着赵夜一同安寝。 赵夜也只能感叹自己实在太过出众,连始皇帝都习以为常了。 总的来看,始皇帝对赵夜的喜爱不曾减少半分。 本应渐渐拉开的距离,反倒变得更为亲近。 今日是休沐日,始皇帝特许赵夜将自己在下邺所率领的部属带入苑林,一同参与围猎。 不仅如此,在围猎开始前,还准备了丰厚赏赐犒劳赵夜一行人,中午更是安排一同洗浴纳凉。 因天热难耐,围猎安排在傍晚进行,烈日稍减之时。 中午时分,赵夜带来的部队各自扎营休息避暑。 赵夜等人则获准在苑林内洗凉水澡。 苑林中的澡池皆为天然山泉水汇聚而成,经人工修整分成数个区域。 王离、王嫣等臣子不能与始皇帝共浴。 唯有赵夜是个例外。 这般明显的区别对待,任谁都看得出来。 “过来,小稚奴,给阿耶搓搓背。”始皇帝笑着招手示意。 身边虽有侍女伺候,但他更喜欢与赵夜亲近。 赵夜答应一声,便游至始皇帝身后,替他搓洗。 嗯……赵夜认真地开始了他的“任务”。 搓完以后伸了个懒腰,刚想走人,却被始皇爹一把拎住了后颈。“你这小家伙!!!”“阿耶,我都六岁了!”码的。 两年过去,依旧天天被人摸头,命运的脖颈总是被掐住。这样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是啊!小稚奴长大了,不愿意跟阿耶亲近了?”始皇爹笑眯眯地看着赵夜。 自从扶苏离开咸阳后,始皇爹仿佛忘了这个儿子,反而与赵夜越发亲密起来。 赵夜本就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成功让始皇爹从低落情绪中走了出来。 日久天长,朝夕相处,始皇爹对赵夜的宠爱愈发深厚。 哪怕时间流逝,始皇爹对他的宠溺从未减少半分。 在始皇爹心里,赵夜依旧是那个三岁时可爱粘人的小屁孩。 但现实是,他已经六岁了! 在当时的环境里,六七岁的孩子已能进入族谱,成为宗族认可的一员。 因此,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始皇爹仍把他当作幼童来对待,都不太合适。 始皇爹偶尔也想过要培养赵夜独立的性格,却又担心他会误入歧途。 六岁的孩子正处于探索世界的年纪。 三岁半时还好,教的是基本的生活常识,内容简单明了。 到了六岁,便要开始真正塑造性格、学习处世之道。 这对始皇爹来说,是个全新的挑战。 赵夜每天写日记,喜欢观察周围的一切,始皇爹知道这些,但也只当是孩童的乐趣,不可能真顺着这条路去培养。 如何把赵夜塑造成自己希望的样子,成了始皇爹眼下最头疼的问题。 如果说三岁的孩子还只是模仿大人行为, 那么六岁的孩子已经拥有模糊却逐渐成型的自我意识。 不过…… 始皇爹并不清楚,赵夜的身体里其实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因为始皇爹迟迟没有明确教导的方向,赵夜也只能继续扮演天真无邪的小孩。 等到哪天始皇爹定下标准,无论是希望他温文尔雅,还是期盼他锋芒毕露,赵夜都会立刻展现出对应的一面。 在弄清始皇爹想要什么之前,暂且用回小孩的滤镜,等具体要求一出,再打开专属美颜模式! “阿耶!等会巡狩,给你瞧瞧我练出的兵!”赵夜面带笑意说道。 的确,赵夜至今除了为了未来谋划所展现出的好奇与探索精神,并未流露其他性格。 第75章 无半点紊乱,无声息杂乱 是更倾向卫青那般恭敬守礼,还是偏爱霍去病那般锋芒毕露? 人与人之间的契合讲究缘分,并非某种固定性格就一定能讨喜。 赵夜要做的,便是顺应对方喜好,稳固自己在始皇帝心中的独特位置。 不过没关系,只要始皇帝表露出偏好,你期待的模样,我都能呈现。 激发始皇帝的塑造欲望,在这一过程中给予积极回应! 这套技巧赵夜已打磨六年,早已炉火纯青。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与他无关。 但这两年,他并非无所作为。 首先是下邺那一队少年兵。 两年下来,尽管年纪尚轻,也未曾真正上过战扬,但在王翦与王离的调教下,人人骑射娴熟,动作利落如己手足。 更重要的是,王家确有财力支撑。 每日三餐,顿顿有肉,少年们个个体格健壮。 身体高矮与营养之间存在必然关联。 在这个普遍身高不高的年代,赵夜手下的孩子兵年仅十二三岁,却已有平均一米五六的身高。 王离呢…… 两年过去,从当年那个十二岁的愣头青变成了十四岁的愣头青。 王嫣则愈发清秀可人。随着年龄增长,心思也愈加细腻。 一边是对赵夜深深的喜欢,另一边又羞于表达。 王翦这老头早就把赵夜当成了自家未来的孙女婿,常有意无意地调侃孙女,惹得王嫣满脸通红。 这份情意并未消减,只是随年岁增长、羞涩渐生,原本外露的情绪逐渐藏于内心。 她开始习练琴棋书画,潜意识里想获得赵夜的认可和夸赞。 除此之外,赵夜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写日记。 没错。 凡事都需循序渐进。 赵夜将许多道理拆解重组,以日记形式伪装成偶然所得。 比如他曾记录下一次发现——木炭能使液体褪色。 赵夜的日记里提到他曾无意间发现,盐水经过蒸馏后可以重新获得盐。 赵夜还在日记中写下了自己观察麻布制作过程的情景。 实际上,赵夜压根没记录什么正经内容。除了极少数刻意安排的事外。 日记里的大部分经历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赵夜每天都坚持向始皇汇报自己的“新发现”。 如今他已经记了两年,把许多常用的原理都梳理得差不多了。 像雪花盐的制造,包括提纯、过滤、褪色、除杂等步骤都被他一一整理清楚。 只不过这些知识被赵夜拆分成一个个小事件,用日记的形式一点点铺陈出来。 换句话说,当赵夜拿出雪花盐和造纸术的时候,这些东西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有据可依、能追溯源头的。 他每天兴致勃勃地给始皇讲这些所谓的“发现”,目的就是在这里。 始皇未必真在意。小孩子都有好奇心,哪个孩子没有问过问题,没有探索过世界? 事实也确实如此。 比如赵夜曾告诉始皇,木炭有脱色作用,并可以用于多个方面,但始皇也没放在心上。 只当作是孩童的好奇心罢了。 甚至现在始皇是否还记得都说不准。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个模糊印象就够了。 这样等到将来,自己有足够的积累时,再拿出什么东西来也不会显得突兀,至少不会超出人们理解的范围。 始皇重视与否对赵夜来说并不重要。非要跟他说什么“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那才真是不正常。 赵夜要做的只是借助这些原理,合理地推出一些力所能及的新事物,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大秦。 此刻,他在水池里泡着冷水澡,头上还顶着一片荷叶遮阳。 一旁,始皇看着已经长高了不少的赵夜,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两人说笑着,太阳缓缓西沉。 炎热终于散去了一些。 始皇泡完了澡,加上赵夜一直嚷着要展示成果,他也就答应满足这孩子的心愿。 于是主仆几人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王离与王嫣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始皇翻身上马,赵夜也跟着骑上了马。 嗯……其实是匹矮马。 赵夜才六岁多,身高还不足以驾驭高大的战马,更别说来自西域的大洋马了。 “阿耶,看看我训练两年的成绩吧!” 赵夜刚坐稳,便吹响哨子。 一声尖锐清亮的哨声响起——希律律! 四散避暑的士卒们迅速归队! 在始皇面前昂首挺胸,只用了很短时间便列成严整方阵! 衣着一致,军姿挺拔,动作划一! 无半点紊乱,无声息杂乱! 上千人如同石雕一般,若非胸膛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不是活人! 始皇望着这迅速集结、井然有序的队伍,略显惊讶! 这是始皇首次亲自检阅赵夜的练兵成果。 其实,他对赵夜的军事才能并未寄予厚望。尽管王翦曾多次在他面前盛赞赵夜的统兵之才! 因他所期待于赵夜的,是继承大秦江山! 之所以同意他随王翦学习兵法,只是为了让他不致于将来不懂战事、胡乱指挥! 至于那骠骑将军之职,以及下邺的这些少年士兵! 始皇本就不在意! 赐予虎符,原只是当作一份小礼,让赵夜统领这群少年,便于身边有一群年纪相仿的亲信! 说到底,并非要他真去当将军,因此从未多加关注! 再加上政务繁重,他又不愿打扰下邺的老兵,以免影响他们的生活节奏,所以一直未曾前来视察! 王翦虽曾提及赵夜训练有方,称其天资过人,始皇听后自然高兴,但他更希望看到的是赵夜作为未来帝王的潜力! 这一次,是下邺这批少年兵首次在始皇面前正式亮相! 两年时光! 日日操练! 以精兵三日一训的标准推算,他们实际已达到六年训练强度! 军容之齐整,竟令始皇不由将他们与铁鹰剑士相比! 铁鹰剑士本就是大秦千里挑一的锐士! 然而在这个崇尚实战的时代,战扬杀伐能力才是衡量军队的第一标准。 仅从队列整齐、动作统一来看,赵夜麾下的少年兵甚至更胜一筹! 但始皇也清楚,这支队伍尚未经历血火考验,刀锋未开! 第76章 三人为一组 但从眼前的表现来看,赵夜的确展现出极高的练兵天赋! “难怪老将军总在我面前提起你,愿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始皇感慨道。 王翦不止一次动过念头,希望赵夜干脆随他学习兵法! 始皇帝起初还以为王翦是想栽培自家未来的孙女婿,如今看来,真正让王翦心动的,是自己孙子展露的惊人天赋。 连始皇帝这个不专精军事的人都能清晰感受到赵夜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敏锐,更何况是久经沙扬的王翦? “稳住阵型,分组推进!”赵夜话音落下,随即亲自示范了一番! 上千名士兵迅速散开,三人为一组,井然有序地开始为始皇帝和赵夜的巡猎探路并搜寻猎物! “陛下!发现麋鹿!” 才刚出发不久,便有士兵高声禀报! 众人默契地收紧包围圈,将麋鹿往始皇帝所在方向驱赶! 眼看一头跃动的身影正快速靠近! 王离性子急躁,刚看见目标就搭箭拉弓,可惜箭还未发,麋鹿已然倒地! 定神一看,赵夜正端坐在矮种马上,手中弓弦仍在微微颤动。 “小稚奴,你这箭术真是愈发了得!”王翦忍不住感慨! 自过了三岁之后,赵夜的身体成长极为迅猛! 如今虽年仅六岁,却已能轻松驾驭两石硬弓! 箭术的进步更是显而易见。当初教授他射艺的王离,现在也只能望尘莫及。 赵夜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确具备非凡的战斗潜能! 不仅是超常的力量和恢复能力! 随着年龄增长,赵夜发现自己无论是在平衡、视力还是反应速度上,都远胜于常人! 现年不过六岁的他,力气几乎与十四岁的王离相当! 并非王离力气不足,而是赵夜的成长速度实在惊人! 此刻赵夜展现的一手精准箭术,就连王翦也不禁点头称许。“中了!” 不必赵夜亲自动手,已有士卒将猎物拾回呈上。 始皇帝看着眼前的景象,神色略显深思。照此情形来看……王翦先前所言,或许并非虚夸? 当初王翦曾断言,若赵夜专注学武,将来未必逊色于自己! 当时始皇帝尚存疑虑! 可如今细节之处已见真功夫,王翦显然并未夸大其词! 赵夜的潜力,确实堪称惊艳! “御驾亲征?”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始皇帝脑海! 多掌握一门本事,总是有益无害! 他当然不会让赵夜成为一名将领,但正因为赵夜展现出的才华,让他心中萌生了一个全新的构想。 赵夜是始皇的孙子! 隔代传位在规矩上难以站得住脚。 始皇和赵夜年岁相差太多,始皇一直忧心自己百年之后,赵夜年纪尚轻,镇不住那些老臣。 怕他们倚仗资历欺负赵夜。 所以始皇一直在为赵夜铺路,培植他的力量与根基。 但是……刚才赵夜的表现让始皇有了新的认识,或许赵夜本身就可成为最坚实的靠山! 假如……赵夜既是皇帝,又是一位功勋卓著的上将军呢? 要让人敬畏信服,必须自身有过人之处,独特之能。 始皇的过人之处在于少时便担纲大任,善于用人。 他走的是从政事入手,掌控军权,最终树立个人威望的道路。 那是否可以换一种方式? 赵夜是否也能以军功打开政治格局? 若说以前始皇想的是培养王离这类人为上将军,好辅佐赵夜左右。 如今他却生出另一番想法—— 让赵夜亲自担任上将军,将王离等人化作自己的臂膀! “战功!” 始皇轻轻拍了拍马背。 战功足以撑起政治局面,绝对可以! 待他百年之后,即便赵夜年幼继位,只要有赫赫军功,照样能压住群臣! 之前满脑子想着怎么把赵夜塑造成一个合格的帝王,生怕耽误了他的天赋,走错了方向。 那为何不一手抓政事,一手练兵事,双管齐下? “好!” 始皇望着眼前提着麋鹿朝他讨欢的赵夜,露出了笑意。 有天分,就别埋没! 现在大秦已有了马蹬与马鞍,但击败匈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据王翦估计,至少需要十年。 赵夜来得及赶上这一扬大战! “小稚奴,想不想带兵?”始皇看着神采飞扬的赵夜问。 赵夜自然点头,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愿。 拥有【神力】【自愈】两项奇能,在战扬上远比朝堂更安全。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勒石燕然,谁不向往? “不紧张?”始皇带着笑意试探。 赵夜摇头答:“不紧张。” 嗯……这是发自内心的回答。 他确实没有一丝惧意。 “打匈奴也不怕?”始皇笑了一声。 “也不怕!”赵夜坚定回应。 他最渴望的事,就是出兵对抗匈奴! “匈奴在草原上行动迅疾,难以捉摸!”始皇微微一笑。 赵夜察觉到,始皇似乎有意试探他的态度。 但这份试探背后的用意,尚不明朗。 赵夜自然要给出回应。 “寇可往?我亦可往!” 没错,这句话是赵夜借用霍去病的豪言壮语。 一时之间,赵夜想不出更合适的言语来回应始皇的试探,但他决心表达自己的志向。 日后若有战事,他定然奔赴战扬。赵夜实在不愿在朝堂中争权夺利。 既然始皇一直未明确表示将如何安排自己,赵夜便选择主动表明心意。 始皇看着赵夜眼神中那股炽热与坚定,明白赵夜不仅有军事才能,更是对战扬充满向往。 而赵夜的身份,以及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也意味着,若想顺利继位并在未来稳掌大权,必须另辟蹊径。 在这种种考量之下,即便始皇一向行事稳健,也不愿轻易冒险,却也开始为赵夜谋划一条崭新的道路。 皇帝和皇帝之间,并不相同。 登基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始皇的愿望,是希望自己的孙子不必再经历那段权柄旁落的过往。 因此,强行扶持赵夜登上帝位并不现实。毕竟跳过儿子而直接传位给孙子,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第77章 自信、胆识、天赋 如今赵夜已表露志向,始皇也愿意为他铺设前路。 驱逐匈奴的大功,悄然落在赵夜肩头。 至于将来是否能够取胜,那就要看赵夜自身的能耐了。 真正掌握权力,终究要靠实力说话。 单凭始皇提拔登上皇位,不过是侥幸得之,如同暴发户一般,终究被人轻视、蒙骗。 可若赵夜能把握机会,始皇只需顺势引导,便成大势所趋。 “好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 始皇因赵夜这一句话,心情也为之一振。 说真的,赵夜身上确实具备一名名将应有的所有品质。 自信、胆识、天赋…… 始皇仿佛又看见那个曾经年少轻狂、信誓旦旦说二十万大军三个月便可灭楚的身影——少年赵夜。 大致明白了始皇帝心中期望的性格! 的确,自己被始皇帝栽培多年,若是行事太过拘谨,恐怕反而不会被他欣赏。 成年人对于三岁与六岁的理解本就不同。 三岁的孩童,在大人眼里只能算是人类的幼年阶段。 而随着成长,属于幼年的特权也会慢慢消失。 几个月大的男婴进入女厕,没人会多说什么。 一两岁的男孩去女厕,最多被人说一句家里没教养,但多数人也能够接受。 到了六岁,再去女厕便会被称作真正的“熊孩子”。 因此赵夜必须意识到,年龄增长意味着犯错的空间越来越小。 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 即便始皇帝对他的宠爱未曾减少半分,可容许犯错的限度却在逐渐缩小。 这是成长必然经历的过程。 不过,这六年的情感也不是白积累的。 赵夜拥有足够的时间和不止一次的机会重新来过。 只要不触及始皇帝的底线,他仍旧会有改正错误的机会。 当然,能不出错就尽量不出错,能提升好感度就努力争取。 赵夜与始皇帝谈笑风生,站在一旁的蒙毅看着这一幕,内心复杂难言。 又打了几只猎物,天色渐暗。 刚好有猎物,就不需额外准备食物,始皇帝、赵夜等人一起烤麋鹿吃。 其他士兵则各自搭灶做饭。 烤肉赵夜拿手。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他早就掌握了娴熟的炙烤技巧。 这个时代野味众多,炙烤又是主流的烹饪方式,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赵夜自然也学会了这一技能。 始皇帝在一旁看着赵夜与王离忙前忙后地烤肉,王嫣则专心致志地添柴点火。 那一刻,仿佛透出一股家的温暖气息。 这让始皇帝的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篝火燃起,始皇帝望着一边忙碌一边熟练翻转肉串的小身影,嘴角带着笑意。 “过几日放假,朕带你去骊山走走。”始皇帝看向赵夜说道。 赵夜轻轻点头。 始皇帝每年都会趁着酷暑去骊山小住几日。 骊山是他最喜欢的去处之一,赵夜基本每年都会陪同前往。 骊山这个地方完全是专为始皇休憩而建,平日并不对百姓开放。 一年之中也只有两个月允许民众上山,虽说建筑不多,但风景极佳,自然条件得天独厚。 听起来确实令人羡慕,身为帝王拥有专属的休养之地。 可始皇本人极为勤政,每年真正休息的时间不过几天,只有腊月祭祀时能放松一下,酷热时节也稍作歇息。 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全天候投入政务,几乎没有停歇。 值得一提的是…… 在赵夜出现之前,每次前往骊山休养,始皇除了带上自己的妃嫔,只允许胡亥一个皇子随行。 自从赵夜入了始皇的眼,几乎年年都带着他一起去骊山游玩。 蒙毅听着祖孙二人的谈话,再想到最近赵高与李斯暗中调查赵夜的动作,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很明显,胡亥已经开始正视赵夜的存在! 可赵夜年纪尚小,对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算计根本无法防范。 不过蒙毅也明白,也不能完全怪赵高、李斯、胡亥三人小心过度,实在是赵夜太过耀眼。 一两岁时还无人在意,三四岁也只是觉得有趣。 如今已经六岁,始皇的宠爱却始终未减,这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蒙毅多希望赵夜能够低调一些,安安稳稳度过成长期。 但显然,始皇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嗯!”始皇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 “士卒训练有素,这块玉佩就赏你了!”始皇笑着说道。 赵夜点头接过玉佩。 “那阿耶能不能给这支队伍起个名号?”赵夜笑盈盈地问道。 他一直没有给这支军队取名字,并非刻意隐瞒,而是实在不擅长起名。 始皇当然不会拒绝这样一件小事。 思索一会儿后缓缓开口:“叫羽林吧。” 赵夜和王离都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贴切,纷纷称好。 “终有一日,我会率领羽林军骑马穿行于长安街头!”赵夜轻声呢喃着。 始皇听了也只是笑了笑,孩童的豪言壮语听过便罢,毕竟路还长着。 倒是蒙毅,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 随着赵夜逐渐长大,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孩子。 蒙毅多希望自家小公子能够收敛锋芒,低调行事。 可惜,孩子哪里懂得这些深意。 如今胡亥已继承扶苏的部分势力,根基日渐稳固,目光也开始落在赵夜身上。 明面上的较量尚可应对,真正难防的却是背后悄然射来的冷箭。 “既然小稚奴想要讨伐匈奴,今后还需加倍努力!”始皇帝嗅着空气中飘散的烤肉香气,笑着说道。 赵夜轻轻点头。 看着赵夜温顺的样子,始皇帝心中泛起一丝满意。 至少到现在为止,在过去的六年里,赵夜的成长完全契合始皇帝的期望。 始皇帝确实在为赵夜铺路,但他更在意的是未来十年内,当赵夜逐渐成长起来时,一切是否依旧如他所愿。 经历了扶苏的事情后,始皇帝也开始有所顾虑,不敢轻易判断赵夜是否真能成为自己期待中的模样。 第78章 今日的巡猎,就此圆满结束 赵夜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也让始皇帝颇为欣赏。 赵夜正沿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前行,至于朝堂之争,他压根无意参与其中。 这一顿香喷喷的烤肉吃完,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今日的巡猎,就此圆满结束。 始皇帝想到了一个帮助赵夜顺利开局的好主意,赵夜也明确了自己接下来的目标。 他隐约感觉,自己与霍去病的命运轨迹正在慢慢靠近。 由于赵夜需连夜带兵回下邺解散的缘故,始皇帝便没有强留他在宫中过夜。 从这里到下邺往返都要一个时辰以上,若是再回宫,时间就太晚了。 蒙毅奉命随同赵夜和王离一同前往下邺处理军务。 王嫣则被赵夜安排由章邯送回家中。 夜色已深,女孩子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妥当。 一路上,蒙毅望着已经六岁、身形长高的赵夜,沉默不语。 小公子成长得太快,转眼间六年过去。 这六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大公子彻底失势,被发配陇西,恐怕再也没有回到咸阳的机会。 自家父亲蒙武、兄长蒙恬以及众多旧贵族,都对扶苏的失败感到惋惜。 即便已经过去两年,那份遗憾仍旧难以释怀。 从利益角度来看,蒙家与许多老氏族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感情出发,他们对扶苏的忠诚无可置疑。但如今扶苏失势,不少聪明人早已投向胡亥。 只是要让这群曾经效忠扶苏的老氏族,去拥戴一个将兄长视为仇敌的人,谈何容易! 一开始,蒙家和一众老氏族便不太看好胡亥。 蒙毅尚且还能心存希望。他心中惦记着小公子,多少能得些慰藉,也清楚那孩子未来大有可期。 纵使这段成长之路要以十年计,蒙毅亦愿意等待。 但对那些不知内情的老氏族、对蒙恬、对蒙武等人而言,自扶苏失势之后,内心的苦楚便从未停歇。 从家族利益出发,他们确实应当放下过往恩怨,转而支持胡亥…… 蒙毅看在眼里,也曾劝慰父亲与兄长,可惜无济于事。 症结在于扶苏已彻底失宠。更甚者,自上次被逐出咸阳后,扶苏便始终提不起精神来。 眼下,胡亥一派可谓春风得意。 私下里,已有意无意开始打探、调查小公子的出身。 这也无可厚非。 赵夜毕竟已六岁,并非无知孩童。 不光是胡亥、赵高、李斯等人,便是宗室中的几位老者,也曾直接向蒙毅问起此事。 连后宫嫔妃们也对他身份多有打听。 六岁,从社会意义上讲,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 从年纪上看,确已不再是牙牙学语的幼儿。 但从心智来看,再怎么聪慧,六岁的孩子终究难以通晓人情世故。 显然,随着年岁增长,加上始皇帝的宠爱,小公子迟早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并非赵夜本身有何威胁,也不是他令人不安。 真正惹人议论的,是始皇帝对他的宠爱实在超出常理。 世人皆知亲疏有别,可始皇帝对亲生儿子都不曾如此偏爱,至于孙辈……蒙毅甚至觉得。 始皇帝怕是都分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孙子、各是什么模样。 蒙毅身为知情者,尚能理解赵夜的身份问题。可对那些并不知情的人来说,心里早已泛起无数猜测。 “小稚奴……”蒙毅望着骑在矮马上的赵夜开口。 “嗯?”赵夜回过头,看向他。 “小稚奴长大了,往后言行要更加小心才是。”蒙毅笑着说道。 他明白赵夜天资聪颖,才想借机点拨一二,为将来的风波做些准备。 有句话说得好,始皇帝这般疼爱赵夜,任谁都会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始皇帝私藏多年的子嗣! 如今不过是一些试探、猜疑和微词罢了。 等到赵夜年岁再长,情况恐怕就大不一样了。 说得直白一些,哪怕始皇帝与赵夜关系再亲密,也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总有一天,始皇会发现赵夜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孩童。 当那一天来临,始皇若真正将赵夜视作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么如今这份宠爱恐怕也就要到头了! 而从那刻起,始皇对赵夜的要求,必然只会愈发严苛。 在这转变之间,赵夜只要稍有差池,就可能引起始皇的不满。 当初扶苏公子亦曾深受信任,被寄予厚望,始皇对他的器重不言而喻! 可今日之结局,已然明明白白摆在眼前! 作为心中仍存的一点念想,蒙毅觉得自己必须提醒这位小公子! 要低调! 小公子,你务必要低调行事! 若是可以,蒙毅恨不得把这番话掰碎了、揉进了赵夜心里。 陛下如今宠爱你,是因为你还年幼。 可旁人却不这么看,他们觉得你六岁已经不小。 这些人不敢公然对你下手,却会在暗处设局算计。 你每一步行动,都可能是他们的圈套……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唐朝的李承乾太子是如何失势的? 汉武帝的儿子们又是如何走向绝路的? 真正的帝王,绝不会像戏文里那样说什么“我永远喜欢你”。 赵夜必须明白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得始皇喜爱,是因为他恰好满足了始皇的标准,而不是始皇愿意为他打破一切规矩! 这也是蒙毅想说的重点! 低调! 赵夜才六岁,更要懂得收敛锋芒! 尽快度过这个最容易出事的阶段,将来才能一一应对胡亥、李斯与赵高的挑战。 “这是什么意思?”王离忽然看向蒙毅,问了一句。 “这小子深得陛下宠爱,又聪明能干!”王离如今十四岁,虽能听出一些弦外之音,但终究还不能完全理解。 而赵夜,其实也听出了蒙毅话语中的意味。他并不怀疑蒙毅的好意,他也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 自己已经六岁了,不能再像三岁时那样随性妄为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何今天蒙毅突然说出这些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79章 赫赫战功 赵夜年纪尚小,圈子有限,自然难以接触到大人世界的那些信息。 所以他没有开口,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蒙毅,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蒙毅当然只是想提醒赵夜。 别人对赵夜有些议论倒也正常,但胡亥与赵高显然已经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这种猜测其实不难理解。 依着胡亥与赵高的性格,若只是隐约察觉还好,一旦确认赵夜的身份,必然会有所行动。 可眼下看来,蒙毅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赵夜。 如今扶苏彻底失势,蒙毅心里虽有失落,但好歹还能另谋出路,多少也算安慰。 反倒是兄长蒙恬与父亲蒙武,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心中充满不安与迷茫。 至于那些老氏族,则更不必说,部分人已开始动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扶苏并未被流放至岭南那般偏远之地。 仍旧留在陇西,总算为这些人保留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可惜这份希望太过渺茫,所有人都清楚皇帝的脾性。 当初扶苏第一次触怒龙颜,就被贬到陇西四年。 这一次,还不知要多久才能翻身? 对于扶苏是否会回心转意,大家早已不再抱幻想。 这还只是忠于扶苏一脉的老势力的处境。 至于那些曾依附于扶苏门下、趋炎附势的人,早就悄悄转移阵地,投奔了胡亥。 倘若此时赵夜再出什么岔子,这一派便彻底没了指望。赫赫战功 因此,蒙毅只希望赵夜能够低调行事,安稳度日。 毕竟他年仅六岁,现在讲这些太过沉重。即便说了,也不能指望他真的能明白。 蒙毅只能尽力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怎样的风尖浪口。 “小稚奴,假如你有一座花园,园中百花平庸无奇,唯有一朵艳丽夺目。你会不会拔掉它?” 这才是蒙毅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众人早已习惯了始皇凌驾天下的威严。 他对所有人一贯冷漠如常,而独受宠爱的赵夜,自然成了众目睽睽之下最耀眼的存在。 蒙毅期盼赵夜能领会深意,在锋芒初露之际稍作收敛。 幼年荣宠决定不了未来,只有等赵夜真正成长起来,蒙家乃至那些老氏族才有真正的出路。 而那一天,至少还得十年。 在这十年里,他这支艳压群芳的花朵,随时可能被人连根拔起。 王离今年十四岁,虽说依旧懵懂,却也开始懂得些许世事人情。 这种情形下,王离已然察觉到蒙毅话语背后的用意。 他正打算开口回应,并且准备回家去问问爷爷王翦,到底小稚奴这边出了什么状况。 谁知赵夜抢先一步开了口! “当然是把那些难看的花全都铲掉!”赵夜眨了眨眼,望着蒙毅说道。 他已经听出了蒙毅话里的意思。 只是具体发生了什么,赵夜并不清楚,而蒙毅也没有打算对一个孩子说太多。 “啊这……” 原本已经想好要说的话,在喉咙里堵住了,说不出口…… 赵夜的回答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这是什么意思?”被突然打断的蒙毅一时有些错乱,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因为如果那是我的花园,那里面就不该有没用的东西。”赵夜骑在矮种马上,理直气壮地回答。 “嗯……好像是这么回事……”蒙毅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蒙毅本意是借着这个比喻劝赵夜行事低调一些,避开可能的风险。 没想到赵夜直接跳脱出自己的设想,不按常理回应。 可他说的又没有错。 赵夜自幼便深受始皇宠爱,想要什么都能够得到,这样的成长环境下,说出这样一番话再自然不过。 一时间,蒙毅竟无言以对…… 一边是心思重重的蒙毅,一边也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被人盯上的赵夜。 蒙毅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 再加上赵夜心里也明白,自己已经六岁了,始皇对自己的宠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各怀心事之下,一行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下邺。 安顿好士卒之后,赵夜、王离和王嫣三人由蒙毅亲自送回王府。 “总之……小稚奴,千万别惹陛下生气。”蒙毅看着赵夜,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刚才没能说完的话,如今也无法详细解释,毕竟解释了小孩子也不一定懂。 所以他只能叮嘱几句简单明了的话语。 也是,不能指望一个六岁的孩子懂得避世韬光的道理。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该无忧无虑、活泼好动,争强好胜,蒙毅也只能提醒一句:别让始皇不高兴。 因为赵夜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始皇的宠爱。 若赵夜真想以孙子的身份与皇子辈争锋相对,那就必须赢得始皇的坚定支持。 所以归根结底,只要不得罪始皇,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我才不会惹阿耶生气呢!”赵夜皱了皱眉头,对于蒙毅那种话说一半的方式感到很不舒服。 但也没有办法,谁能将所有事情都对一个小孩子解释得明明白白? 真可谓谜语人无疑! 蒙毅再次轻抚赵夜的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凝视了片刻后才缓缓离开……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卧于榻上的始皇帝正听得津津有味,侍卫正向他细细叙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哈哈哈……”当听到赵夜脱口而出“我的花园里不需要废物”时,始皇帝忍不住放声大笑。 蒙毅原是想引导赵夜领会中庸之道,未曾料到这孩子竟说出了一番帝王之志。 一句童言稚语,却令始皇帝倍感欣慰。 始皇帝用人向来唯才是举,且喜好极为鲜明。 李斯名声不佳,行事阴狠,但因其才干,始皇帝依然重用。 赵高虽有些小毛病,但处事稳妥,也得以留任。 王翦灭六国立下赫赫战功,哪怕功劳盖世,亦能安然善终。 归根结底,只因始皇帝自信能掌控全局。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赵夜的回答令始皇帝颇为满意,更加确信他确实是自己的血脉。 连性格都与自己如出一辙。孩童不会深思熟虑,从话语便可见其性情。在赵夜身上,始皇 帝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第80章 多么讽刺 终有一日,天下将尽归我大秦,明月必将照亮每一寸山河。 “召蒙毅来见朕。”始皇帝轻轻挥手。 事实上,让蒙毅送赵夜回去,本就是始皇帝有意安排。 始皇帝早已察觉李斯、赵高等人开始追查赵夜的身份。 更清楚地看着扶苏的旧部几乎被胡亥全盘接手。 老氏族已有动摇,如今看来,蒙毅也开始按捺不住。 可这一切,皆已在始皇帝预料之中。 扶苏的经历让他看清,虽有根基,但其中腐烂之处不少。 果然,随着淳于越之死,扶苏再度远走陇西,距今不过两年。 除却蒙家与老氏族,扶苏原有的支持者尽数投向胡亥。 甚至包括那些曾坚持分封制的儒门弟子。 多么讽刺。 儒家领袖为维护分封制不惜赴死,连带扶苏两度被贬陇西,可他的门生故旧却转头去依附胡亥。 要知道,胡亥的老师可是李斯,师承法家,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胡亥面对理发风波时,儒生们依旧前去依附。 莫非是为了迂回救国? 荒唐罢了。只因扶苏彻底失去争夺之力,胡亥成了唯一的依靠。 所谓道理,也只有扶苏这个愚忠的儿子会信。 哦……连扶苏的老师淳于越也信,毕竟愿意以命相赴。 归根结底,在始皇帝的默许之下,扶苏的根基逐渐瓦解。 虽然实力大减,最终被胡亥吸纳! 但凡这两年没有异动之人,大多都还可堪一用。 赵夜年幼,始皇帝为他安排班底更要谨慎行事。经历了扶苏一事之后,始皇帝也开始担心类似局面重演。 孩童成长过程中极易被外人左右思想,若将这群心思繁杂之人,不加分辨地交给赵夜。 始皇帝也忧心赵夜是否还能成长为他所期待的模样。 今日让蒙毅护送赵夜,本就是始皇帝想探明蒙家与旧贵族如今的立扬。 连知晓赵夜身份的蒙毅尚且如此反应,恐怕蒙家与旧贵族早已惶恐不安。 两年前始皇帝便已决意,将扶苏流放陇西,留有一线生机。 这线生机并非为扶苏而设,而是给那些真正忠义之士看的。 始皇帝早有筹谋。 正如当初所料,扶苏的势力庞大。 大到包含了六国残余、诸子门徒。 甚至设想扶苏某天奔赴关中以外起兵,能召集十万大军,始皇帝也不会觉得奇怪。 正因为扶苏的治政理念正合他们所需。 可正因其势力过于庞大,内部混杂不清,腐烂之处多不可数。 当年始皇帝就下定决心,要把这块肉中的腐烂部分剔除干净,再将剩下的精华慢慢拆解,一点点喂给赵夜。 如今两年过去。 六国遗民因扶苏亲手剿灭而脱离其阵营。 儒家子弟随着淳于越的身死四散奔逃,投靠胡亥。 其余诸家门徒和一些贵族眼见扶苏再无希望,早就另作打算。 两年时间过去,能留下来的,差不多都是可用之人了。 当然…… 从蒙毅的表现来看,人心未稳。 若是再不加以安抚,怕是这些好肉久而久之也会变质腐败。 蒙毅连夜被始皇帝召入宫中。 甫一入宫,行过大礼之后,蒙毅便认出始皇身边那名熟悉的侍卫,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罚俸半年,鞭笞三十,可有话说?”始皇开口问他。 蒙毅没有半句辩驳,只是拱手谢罪,随后褪下外衣。 旁边的侍卫动手执行。 三十鞭落下,他背上的里衣已被血浸透。 “可知错在何处?”始皇靠着案几问道。 “知道。”蒙毅点头应声。 始皇微微一笑。 “既知便好。” 此次惩戒并非无因。 始皇清楚蒙毅心急如焚,甚至有意让他与赵夜独处,才会有此安排。 但蒙毅竟妄图教导赵夜,这便犯了忌讳。 始皇对赵夜的培养一向谨慎至极。这一次虽是试探之举,却也正因如此,蒙毅方才张口,便已注定要受罚。 哪怕他是出于善意。 扶苏之事历历在目,从那以后,未经允准,谁也不得插手赵夜的成长之路。 任何尝试都绝不容许。 王翦身为彻候,欲授兵法尚需请命于始皇,何况蒙毅私下教诲? 理应受罚。 不过,终究是因钓鱼执法之故,加之蒙家与旧族被晾了两年,始皇也不愿责罚过重。 细细想来,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蒙毅能守口如瓶,忠心不二,已属难得。 他对蒙家的忠诚从未怀疑。 但原则不可动摇,赵夜的成长必须由朕亲手把控! 这是警告,没错,就是警告。 始皇希望蒙毅能明白,也希望世家大族都能清楚一点: 不得因赵夜年幼,就擅自灌输任何理念。 即便出发点再好也不行。 况且赵夜的反应让始皇颇为满意,这也是他没有动怒的重要原因。 若非蒙毅中途收手,而赵夜又顺势表示接受教诲,那后果将更为严重。 如今时机正好,这块肉已经剔净,正是将道理讲明的时候。 这个时候,必须敲响警钟。 这群忠心耿耿的大臣,若是好意办了坏事,反倒误了大事。说到底,始皇帝不过是给蒙毅提前敲了一声警钟! “回去吧!”始皇帝轻轻一挥手。 “让你爹和那些老氏族安心些!”始皇帝意味深长地望了蒙毅一眼。 谁也无法预料,等待久了,一块鲜嫩的肉会不会慢慢腐烂?不过没关系,始皇帝从不轻易试探人心。 蒙毅听后却神色一亮,喜形于色。 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守着小公子赵夜的秘密,眼睁睁看着局势变化,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想稳住军中人心,却被始皇帝严令不得泄露赵夜身份,束手无策。 如今看来,陛下是不是终于有松口的意思? 要知道,有希望与没有希望,完全是两码事。 一个大号废了,还有小号能撑扬面,大家拼一拼也无妨,实在不行就先躲一阵风头。 但要是连唯一的一个号都毁了,那种无力感会让人彻底绝望。 蒙毅尚且如此,更何况家中的蒙武、蒙恬,以及那群忧心忡忡的老氏族。 第81章 寇可往,我亦可往 他并未完全解开蒙毅的束缚,只是稍稍放松了一些。 赵夜毕竟年幼。 所以即便是可口的好肉,也得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在喂食的同时,还要仔细剔除可能的腐坏部分,更得提防那些以次充好的人。 因此,该不该把消息透露出去,要透露多少,让哪些人知道,又不让哪些人察觉,这都是蒙毅必须权衡的事。 但即使如此,这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此时此刻,对蒙家与老氏族而言最致命的是什么? 是看不到前路的迷茫,是军心浮动的不安。 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坚持两年不动摇,已是极为不易。 甚至有些老氏族早已放弃扶苏,准备抽身事外,保持中立。 胡亥近来频频示好,也让一些老氏族内心开始动摇,意见不再统一。 父亲蒙武与大哥蒙恬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接到始皇帝的指示,蒙毅心头如释重负。 赵夜的身份,本身就是安定人心的最佳利器。 “嗯……退下吧。”始皇帝再次挥了挥手。 蒙毅一向心思灵敏,始皇帝相信他一定能掌握分寸。 而对于始皇帝来说,从这一刻起,正式拉开了培养赵夜作为储君的序幕。 首要策略,便是让赵夜从军中建立威信,进而影响朝局。 底蕴方面有老氏族与蒙家乃至王翦支撑! 政治上始皇帝已有了安排! 先前一直教赵夜通过奏折识文断句,可始皇帝也仅止于启蒙阶段。 他并未传授赵夜如何剖析奏折内容,更未教其政务处理之道。 虽说年仅六岁的赵夜现在学着处理政事、培养政治思维确实尚早, 但形势紧迫,始皇帝与赵夜相差四十载光阴,能为他做的事本就不多,必须让这孩子迅速成长起来。 嗯……从明日开始,亲自教这位孙儿批阅奏章、处理政务。 对一个孩童而言,想要看穿成年人的权谋算计,想要理解世界背后的运行逻辑,必然是“七二零”般充满阻碍的! 然而赵夜自幼聪颖过人,学习能力远超常人,始皇帝对他还是抱有信心。 尤其关键的是赵夜今日回应蒙毅的那一番话: “我的花园不需要废物!” “寇可往,我亦可往!” 这让始皇帝察觉到,年仅六岁的赵夜已经开始形成独立意识,显露出个性与内心追求。 此时更要重视他的教育方向,避免赵夜重蹈扶苏当年的旧路。 “不过这小家伙,心思不在政务上面啊!”始皇帝轻抚眉心。 赵夜在军事方面悟性极高,甚至自创了一套练兵之法。 所训练出的士卒虽未经历实战,但气势非凡,假以时日必成精锐之师。 而在日常生活中,赵夜往往能由细微之处洞察大势,常常从寻常问题中发现他人忽略的关键,并加以归纳改进。 曲辕犁、蜂窝煤、马镫与马鞍,皆是由此而来。 唯独在始皇帝最为看重的政治素养方面,赵夜的表现只能说平平无奇。 始皇帝用来启蒙赵夜的教材,便是朝中大臣递上的奏折。 这些奏折记载了各类政务与臣子的心得汇报。 赵夜虽能快速掌握文字内容,通读全文并理解大意,胜过许多同龄孩童, 但从不曾发表任何观点。即便提问也只是循规蹈矩地求解,并未展现出对奏折背后深意的探究兴趣。 但也无法因此就断定赵夜在政事方面才智平庸。 毕竟,一个六岁的孩子,谈何政治天赋? 更何况赵夜的学习速度,一贯远胜常人。 相较赵夜在军事方面展现的才华,以及他对世间万物敏锐观察的兴趣…… 他在政事上的表现显得并不积极。 但这并不影响什么,这种不积极只是与他自身相较而言罢了。 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赵夜的出众才智依旧显而易见。 其实…… 他在政道上刻意表现出平庸,本就是有意为之。 政治上的高明,只在成年之间比较。赵夜若真想展示些什么。 也可以说出像“一条鞭法”、“士绅一体纳粮”或“推恩令”等政策,可问题是,这些都无法解释清楚。 政事这门学问,便是七八十岁的老者都不一定看得透,人心是最难揣测的课题。 再者,赵夜也没打算在朝堂中虚度光阴。 对于权力争斗的险恶,他虽不了解,但一个现代人确实难以应对。 比如军略,还可以借一些现代理论作为参考;科技更不必说,可以直接照搬使用。 可在政道之中,一个现代人毫无优势可言。 相反地,一些现代思维惯性和教育背景,反而成了封建时代斗争中的弱点。 例如心存仁慈,例如对生命的尊重…… 凭借眼界,现代人在技术领域可以碾压古人,造成一种降维打击。 但如果是在权谋较量上,那便如同进入对方的主扬,结果恐怕死都不知原因。 基于以上种种,赵夜只按照始皇帝的要求认真学习。 以满足始皇帝对继承者的期待,但在政务之上,并未展现出任何特别耀眼之处。 “也是……政务不是光靠兴趣和天赋就能驾驭的。”始皇帝摇头一笑。 政道是成年人的游戏,在无人指导的前提下,岂能期望赵夜自行参悟出一套权谋之术? 赵夜拥有如自己一般的志向和性情,已足以让始皇帝满意! 自古以来,帝王与储君最忌性格迥异。 特别是像始皇帝、汉武帝这样雄才大略的君主。 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才是皇权标准的最佳体现。 因此在选择继承人时,往往以自己为模板寻找人选。 赵夜的力量! 赵夜的相貌! 赵夜说出“寇可往我亦可往”的豪气! 赵夜说出“我的花园里不需要废物”的决然! 一切都在诉说两个字—— 类己! 这孩子简直如同按自己的模样复刻而成,若这样的人都不能成为继承者,对始皇帝来说是难以容忍的事。 他竟如此像朕! 那朕认为他是最合适的继承人,谁能提出异议? 第82章 三十鞭 这也让始皇帝下定了决心! 从今日起,他会正式将赵夜当作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 从今往后,始皇帝也不再将赵夜视作孩童,而赵夜也必须迅速成长起来。 而在另一处…… 蒙毅回到府中。 背上挨了三十鞭,火辣辣地疼。 一时半会也无法入睡,忽见父亲蒙武的房中还透着光亮。 蒙毅无意间靠近,还能听见杯盏轻碰的声音。 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 自打长公子扶苏再度被贬往陇西之后,老父的心情就一直极差。 推己及人,许多老氏族的心思也都一样。 明明扶苏才是众望所归之人,只要低头认个错,一切便可安然无恙。 他们劝不动扶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断送大好局面,最终一同陷入困境,这种滋味自然不好受。 蒙毅轻轻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惊动了独自饮酒的蒙武。 蒙武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爹不是也没睡?”蒙毅笑着,在蒙武对面跪坐下来。 “既然没睡,那就陪为父喝几杯。”蒙武说着,将两只耳杯斟满,推到蒙毅面前。 他端起一杯,一口饮尽。 蒙毅却只是默默无言,这般沉默让蒙武有些焦躁。 “我琢磨了两年都没明白,长公子到底是如何被淳于越蛊惑的,又为何至今不肯低头!” “如今大树已倾,猢狲四散……老氏族也开始动摇。” “陛下到现在也没个明确态度。 你在陛下身边,你告诉为父,陛下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是王室鹰犬,若陛下真有意立十八公子为储君。 蒙家也绝无怨言,定守臣子本分。 若陛下仍对长公子抱有希望,那为父拼了这把老骨头,带着你那些叔伯亲自去陇西一趟,哪怕吃满嘴风沙。 也要倚老卖老,把长公子劝回来向陛下认错!”蒙武借着酒意,语气激动。 其实到了今天,真正困住蒙家与老氏族的是什么? 是始皇帝给扶苏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却又像是彻底斩断了可能。 现在所有人都被始皇帝这样悬着…… 坐观胡亥势力日渐壮大,却始终未透露出扶苏为储的意图! 正如蒙武所言! 若始皇明确下令,将来由胡亥为太子! 以老氏族与蒙家的忠心,哪怕心中不情愿,也只能接受。 届时无论胡亥是打压还是重用,都会尽职尽责,绝无怨言! 偏偏始皇并未表态,反而让扶苏重返陇西,且未予严惩! 但与此同时,对扶苏也毫无关切之意! 若始皇对扶苏尚存一丝期望,那不妨豁出去,哪怕以死相谏,也要让扶苏亲自向陛下请罪! 做事总得有个决断! 如今却是扶苏似无指望,却又似留有一线生机! 胡亥看似即将被立为储君,毕竟始皇一直默许其行径,可他终究还不是太子! 人心悬着,忽上忽下,反复不定。蒙武内心煎熬,老氏族何尝不是如此! 几乎已生出弃之不顾的念头。蒙毅看着父亲的模样,已然明白老氏族众人的心境! 料想大哥此刻的心情,也与父亲相差无几! “你跟爹说说,长公子是不是真的没希望了……”蒙武饮了一口酒,忽然看向蒙毅。 蒙毅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作为常伴始皇左右之人,他清楚得很——始皇早已对扶苏彻底失望。 “爹要是去求陛下呢?拼着这把老骨头,能成吗?”蒙武眼中仍带着些许期盼。 蒙毅轻轻点头。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无人能连续两次违逆始皇而不受惩罚! 扶苏之所以还能留在陇西,全因赵夜仍在罢了! 万幸的是,赵夜虽与扶苏为父子,却各自立扬分明,始皇并未因扶苏而迁怒赵夜。 “长公子不过犯了一个错……怎就……”蒙武重重拍了一下大腿。 抛开政见不论,扶苏的人格魅力一直颇高! 当初蒙家与老氏族支持扶苏,原是出自始皇的安排! 可在长期接触中,他们逐渐也被扶苏的德行所打动,认定他是合适的继承人! 这让蒙武这两年来每每想起,便觉痛心不已! 一时不慎,竟被淳于越那个老东西蛊惑! 原本安好的长公子,自此变得固执己见,偏要在分封制与郡县制的问题上,与陛下争个高低! 分封制对旧贵族而言是受益的,老氏族与蒙家同样能在其中获得好处。 这是一种专属于旧贵族的体制,对于像蒙家和老氏族这样传承百年的显赫家族来说极为有利。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做出借扶苏之名来谋取私利的事! “这么说来,陛下有意让十八公子成为储君?”蒙武接着问道。 “倒也并非如此……” 蒙武望着儿子蒙毅的神情,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你有事没有告诉爹!”蒙武静静凝视着蒙毅。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长公子的事情还有希望!”蒙毅开口说道。 “你还记得陛下在横水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吗?”蒙毅面带笑意地问。 蒙武当然记得,之前他抱怨王翦走运的时候,蒙毅就提过这事,而且那次还藏着话没说完。 只是当时蒙武全身心沉浸在扶苏不顾后果、执意进言所引发的风波里,自然也就无暇顾及赵夜。 “就是那个王翦碰巧跟陛下一起捡回来的孩子?”蒙武疑惑道,“这孩子跟转机有何关联?” “父亲啊!以后还是少念叨王老将军的好!”蒙毅虽刚挨了三十鞭子,却依旧神采飞扬。 “陛下有意将王老将军的孙女许配给赵夜。”蒙毅轻轻摇头说道。 如今陛下心意已明,长公子彻底失势,众人都开始靠向小公子一边。 原本争斗不断的王翦与蒙武,竟成了命运共同体。 “王老头嫁孙女跟我有什么关系?”蒙武挑眉问道。 “这老家伙也会钻营人情,不好好打仗反倒打起这些主意。 估计也是看那孩子得宠才动的心思吧……”蒙武对王翦此举颇不以为然。 第83章 铺路 “我当然要说,我骂那老家伙一万次都不解气!”这两年烦心事多,所以嘴上少了许多,“ 他孙女嫁给赵夜跟我骂他又有什么干系!” “可赵夜是小公子!”蒙毅笑着回应。 “长公子的儿子,咱们的小公子!” “他就算……”蒙武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你说那孩子是小公子?”蒙武回过神来看向蒙毅。 蒙毅点头确认。 “谁家的小公子?”蒙武眼中满是惊讶。 “自然是长公子的儿子……”蒙毅语气坚定地回答。 始皇下令由蒙毅出面安抚众人,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开了对他的约束。 这个身份是否要公开,或者保持半遮掩的状态,是快还是慢,眼下还未能决定。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无需再对父亲与兄长隐瞒。 尤其应该先向父亲透露一二,请他帮忙出出主意。 赵夜如今正处于众人关注的焦点之上,一旦身份曝光,蒙毅能够预料到可能带来的影响。 这对于赵夜并非全然有利。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话可以说出口,都需要斟酌一番。 “竟然是真的……”蒙武一时怔住,难以相信。 赵夜竟是扶苏公子之子? 提起赵夜,蒙武并不陌生。 当年王翦家中的晚辈王离、王嫣因为赵夜能时常进宫玩耍,他还曾嫉妒了好些时日。 人老了,对自己早已无所求,只盼着后辈能过得风光些。谁想到王翦这老头竟能撞上如此好运! 后来他也听说始皇对这捡来的孩子宠爱有加,甚至超过亲生的儿子与孙子。 只是那时,扶苏已然失势,蒙武也无心再去计较这些事,因此没再深究后续。 可即便如此,始皇对赵夜的宠爱程度,他仍有所耳闻。 那时赵夜才三岁,如今却已六岁。 随着年岁增长,赵夜越来越受到各方注意。 许多人对一个六岁孩童竟能自由出入皇宫、夜宿龙床之事颇有非议。 就连蒙武,其实心中也不认同这般安排。毕竟宠爱应有限度,始皇乃是帝君,赵夜不过是个收养的孩子罢了。 更有人揣测,赵夜可能是始皇未曾公开的私生子。 当初蒙武与蒙毅谈及此事,蒙毅便搪塞过去。 那时他便不满赵夜所受的殊遇。 始皇是什么身份?那是九天之上的帝王!如此偏爱一个孩子,令蒙武这类守旧老臣心中颇为不适。 然而—— 若这孩子是扶苏公子之子,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若赵夜是小公子的身份,那就没有问题了! “你早怎么不告诉老子!”蒙武气得胡子直颤,望着蒙毅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发火。 回想起来,自家儿子蒙毅早在很久之前就知晓赵夜的真实身份,却一直瞒着不说! 难怪几年前自己骂王翦走了狗屎运时,他总在一旁劝阻,原来早就偏向了外人! “其中自有缘由。”蒙毅笑了笑,便开始向父亲娓娓道来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捡到赵夜开始,一直到下人发现玉佩送至宫中,再到蒙毅察觉玉佩暗藏玄机,奏报始皇帝。 最终顺藤摸瓜查探赵夜的真实身份。 “照你所说,小公子也属实不易,若非命运安排,恰逢陛下与王翦在扬……恐怕早已命悬一线!” 蒙武听罢,不由感慨一番。 “正因如此,陛下撮合小公子与王家孙女之事,也算是一桩良缘。”蒙毅嘴角微扬。 蒙武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 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虽说平时对王翦言语不敬,但其功勋和地位,蒙武心里十分清楚。 倘若赵夜真能迎娶王翦的嫡孙女,对蒙家而言,无疑是一剂安心之药。 如今正值动荡之际—— 长公子失宠,人心浮动;胡亥得势,众人趋附。 赵夜身为扶苏之子,虽母亲出身复杂,可凭借始皇帝对其的宠爱。 再加上与王家联姻,足以让各方势力重拾信心。 “这么说来,那老匹夫还真不该骂。”蒙武脸上露出笑意。 这份喜悦自然有理! 始皇帝对赵夜的偏爱,数十年未见第二人,已经宠到了何种程度?宠到了连后宫嫔妃都心生酸楚! 赵夜几乎独享了始皇帝全部的关注。 “那……长公子是否也能借小公子之力东山再起?”蒙武略作思索。 始皇帝既然如此厚爱长公子之子,是否意味着并未完全放弃长公子? 扶苏是否还有翻身的机会? 蒙武并没有往更深一层去想。 毕竟赵夜之上,尚有十七位皇子健在;赵夜之下,更有近百名堂兄弟。 蒙毅轻轻摇头。 父亲依旧希望扶苏能够重回正轨,而这也是多数扶苏旧部的心愿。 “陛下……是在为小公子铺路。”蒙毅半晌才低声开口。 这个判断太过惊人,以至于蒙武久久未能回应。 可若回顾始皇帝为赵夜所做的一切,其实早已有迹可循。 当赵夜的身份被一点点揭开,一切便不再难以理解。 王家、下邺老兵、骠骑将军、少年兵士……种种布局,昭然若揭。 先前蒙武未曾参透,是因为赵夜的来历不明。 如今即便有所觉悟,仍旧不愿深思,只因他心底对扶苏仍存一丝期望。 “长公子……真的再无机会了吗?”蒙武缓缓问道。 “不好说……但得罪陛下的事,绝不能做第二次。 说实话,长公子这次能回到陇西,恐怕也是因为小公子的缘故!”蒙毅回应道。 其实蒙武是个明白人,他心里清楚这些事。 他默默饮了一杯酒,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个多么出色的公子啊! 怎么会……被那些话迷惑了呢?怎么就听不进劝呢? “陛下让我安定人心,我对父亲自然不会隐瞒。 可这事该告诉谁,怎么讲,讲多少,我还不敢轻易决定,也想请父亲指点一二。”蒙毅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主要是他年纪尚轻,在老氏族中缺乏足够的话语权。 真正有分量的,还是蒙武这一辈的人。蒙毅不敢以晚辈的身份去揣测长辈的心思,也拿不准每个人的性情。 第84章 赵夜六岁 始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自己只是说了几句,就被打了三十鞭子! 而经历了扶苏的事情后,这些老氏族在得知赵夜是新希望之后,会不会也忍不住去干涉教导? 更甚者,若赵夜身份公开,是否会引来一堆杂七杂八的人争先恐后地靠近? 说得难听点,赵夜的身份一旦公布,儒家那边肯定有人厚着脸皮往这边凑。 他们家的大儒为了扶苏都能慷慨赴死,如今面对赵夜,你说这群人你愿不愿意接受? 不愿吧,说不过去,长公子名声受损,小公子也被看作忘恩负义之人! 愿意吧…… 赵夜才六岁! 这些人连扶苏都能说动,若是接近一个年幼、判断力尚未成熟的孩子,能不能把他也带偏? 换个角度看,抛开动荡不安的局面不说,目前的情况其实还算稳妥。 老氏族和蒙家只需守住自己的小公子。 至于那些趋炎附势之徒,还有让人头疼的儒家弟子,大可以去找胡亥。 自从扶苏的事发生后,老氏族与蒙家对复杂的势力已心存戒备,蒙毅也能察觉。 皇上迟迟未公开赵夜的身份,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因此眼下虽可借透露赵夜身份来稳定局势,却更要小心言语,防止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趁机接近小公子。 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我不过是多嘴几句,就挨了三十鞭子!这要是出了差错,恐怕命都保不住。”蒙毅苦笑说道。 蒙武听罢,目光落在蒙毅背后的伤痕上,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他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稳妥地安抚人心,既不引起波澜,又不让局势失控。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拿捏。 事情若办得妥当,未必有赏;但若出了差池,必定要担大责。 可这样的事,蒙武却愿意去做。 心里有了盼头,便不再那么焦躁。虽说小公子年纪尚幼,但至少未来有了方向,不至于整日惶惶不安。 “老氏族大多忠诚不变,两年来未曾有丝毫动摇。 其实不必急于一时。我了解他们,也理解他们。 他们和爹一样,心里没个底,空落落的。 你若信得过我,我去跟他们说,定能让他们安心,不会生出什么乱子!”蒙武笑着开口。 小公子年幼,未来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但这个消息,仍让他满心欢喜。 蒙武自己都不知能否活到那一天,更别提那些老氏族的老人们。 但他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这条路虽窄,却总归是条出路。 “我当然信得过爹。也正是为此我才与您商议。 不过我去说恐怕不太合适,毕竟差着一辈,说话不便太重。此事若处理不好。 反倒会惹出麻烦,甚至影响小公子。”蒙毅点头说道。 在那个时代,辈分是一道难以逾越的界限。 这也是为何始皇当初先用王家,却又刻意冷落蒙家和其他忠臣世家的缘故。 忠诚固然重要,但正因为忠诚,反而无所顾忌。 经历扶苏之事之后,若不稍加压制,说不定哪天便会像淳于越那样,以死相谏,做些自以为是的糊涂事。 蒙毅与父亲之间无话不谈,那是因为父子情深,家风和睦。 但面对那些老氏族的长辈,他的身份始终低了一辈。 话说重不得,语气也不能强硬…… 这件事,终究还得蒙武亲自出面才能压得住扬。 “你放心吧……老夫懂陛下的心思。他们其实也都明白。”蒙武目光幽深。 “能走到今天的,哪个不是几十年的老臣,若真不明白,也撑不到现在。”他脸上浮起一丝感叹。 “明白就好……爹去我自然放心。倒是王老将军那边,日后可就是‘友非敌’了!”蒙毅笑着打趣自家老爹。 蒙武望着儿子,眼中既有笑意,也有几分唏嘘。 “是啊,是友非敌咯!” 口中喃喃,语气中尽是感慨。 “友非敌”三字,在他口中回荡。 蒙武看着蒙毅,心道: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些啊! 蒙毅虽说能力出众,但到底还是少了些历练! 蒙氏一族乃至那些古老的家族,能长久屹立不倒,又岂会仅凭一个“忠”字? 王老头……还有自家老爹蒙武……怎可能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一转眼……已经斗嘴几十年了! 甚至当年好几次都动起手来! 如今蒙武竟有些感慨万千! 蒙毅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也颇为欣慰! 他一直敬重王翦,对父亲那火爆脾气,也只能摇头苦笑。 当年蒙武和王翦本是挚友,后来却形同陌路,蒙毅始终觉得可惜。 “王老头嘛……看在小公子的份上,今天先不骂他了。 你得给你哥哥写封信!你哥那倔脾气,心里肯定比我们谁都难受!”蒙武开口说道。 他与王翦争斗了一辈子,如今竟也要握手言欢了。 “正有此意!”蒙毅微微一笑。 “对了,听说那位……嗯……小公子天资过人,一岁识字,三岁便通经义,还有那曲辕犁、蜂窝煤……” 蒙武竟然像报菜名一样,一口气数出了赵夜所做的种种事情。 好家伙,原来这些年嘴上不服气,心里早就记得一清二楚。 “都是真的,这种事又怎么造假?”蒙毅自然明白父亲的心思。 大儿子不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 “这么说来,小公子真是个奇才?”蒙武捋着胡须笑道。 “的确如此。陛下对小公子的教育极为重视,连王老将军想教他兵法,也得亲自向陛下请示。 小公子学东西极快,王老将军多次称赞他天资卓绝,陛下更曾亲口说他像极了自己!” 既然已跟父亲提过赵夜的身份,蒙毅也不介意多说几句,让老父更安心些。 “毫不夸张地说,如小公子这般天赋异禀者,当世难寻!”蒙毅笑着点头。 放心吧老爹! 小公子前途无量! 咱们这位小公子,确实是天才! 蒙武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被始皇“盯”了这么多年,可说是受尽压力! 第85章 关中令 是啊!未来可期! 哪怕赵夜还要很多年才能真正挑起大梁! 但他所拥有的身份,已然让蒙武心中安定下来,不再忐忑,哪怕此时的小公子才六岁! 但是凭赵夜的聪明才智,加上始皇对他的疼爱,前路依然充满希望! “去歇息吧!老氏族那边的事情爹自有安排,不会让你为难!”蒙武笑着拍了拍蒙毅。 这一动作牵动了蒙毅肩膀上的伤口,使他的脸色有些扭曲。 夜已深,蒙毅独自趴在床上。 父亲屋里的灯火早已熄灭,提心吊胆过了两年多,想必这回他能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而蒙毅因背上受过鞭刑,只能趴着入睡,模模糊糊中也慢慢合上了眼。 次日…… 赵夜轻车熟路地走进皇宫。 这种熟练程度已经是他的日常习惯了。 这六年来,赵夜几乎每天都会进宫。 这是始皇亲自定下的规矩,每日都要亲自教导赵夜。 无人对他检查盘问,因为始皇早就下令,赵夜享有各种特权。 即便是后宫嫔妃偶尔出宫探亲归来,也需例行检查,唯独赵夜例外,哪怕他已经年满六岁。 “小稚奴!过来!”赵夜刚走到门口,始皇便朝他招手。 赵夜熟悉地来到始皇身旁,乖巧地跪坐下来。 如今赵夜已经六岁,身形渐长,体重也不轻了。在这种情况下,始皇已经很少再将他抱在怀中批阅奏章。 毕竟已经是个半大孩子,像以前那样抱着一上午,即便始皇精力充沛,也会感到些许疲惫。 “念给朕听!”始皇随手递来一份奏折。 赵夜乖巧地开始诵读内容,始皇则侧身靠坐,免去了翻阅之劳,顺势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随着赵夜年龄增长,识字与断句能力越发成熟,很少再有误读错意、理解偏差的情况出现。 虽然他在政务处理上尚未经过系统训练,但该有的基础已经打下。 诸如识别奏章格式、解读文字含义、积累基本知识等方面,已经做得相当不错。 对于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来说,这已是极为难得。 随着赵夜的知识日益丰富,始皇批阅奏章的效率非但未受影响,反而更加顺畅。 每次赵夜到来,始皇都让他代为诵读,自己则找个舒服的位置听着,偶尔还会就文中某些典故加以询问。 等赵夜读完,始皇往往无须再看,便可直接批示完毕。 不需要自己阅览。只需听读与批阅,对始皇帝而言反倒成了一种休憩,甚至他很享受这种氛围。 赵夜年纪渐长,所学内容也越发广博。 即便是奏折中冷僻的典故和引文,他大多也能明白含义。只有偶尔实在陌生之处,才会停下来向始皇帝请教。 总的来说。 赵夜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学习节奏。 随着知识的积累,他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对古代事务一无所知的现代人。 如今他的学识已颇为扎实,阅读经典古籍时不再像当初那样如看天书般吃力。 “你知道这篇奏折说的是什么事吗?”始皇帝侧着头,望着身边的孙子开口问道。 赵夜怔了一下! 按过去两年的习惯,他念完奏折后,始皇帝便会亲自提笔批阅,然后让他继续念下一份。 至于奏折中提到的具体政策、各地实情等较为复杂的内容,始皇帝从不曾要求赵夜掌握,也从未刻意教导。 这是第一次,始皇帝主动让赵夜去理解奏折中的意义。 不过这并未难住赵夜。这些日子以来,他跟随始皇帝一同翻阅奏章,接触的都是国家大事。 加上日日耳濡目染,他对许多内容不仅能够通读,还能准确把握其中要义,甚至能察觉到一些隐含的意思。 “今年关中税收比去年略有提升,但同时也有不少百姓私下贩卖货物。 按照大秦律法,商业本属禁止之列,可关中令对此视若无睹……”赵夜将奏折的大意讲述清楚。 写奏折之人先是说明了关中地区这两年经济的变化情况。 接着提到由于战事停止,百姓除了务农之外,也开始自行制作并出售手工业品。 而负责管理关中的官员却对这一明令禁止的行为放任不管,似乎有意纵容,想请示始皇帝到底该如何处理? 赵夜能理解的就是这些内容。至于更深层的细节,比如这位上奏者是否与关中令存在私怨?是不是在借机弹劾? 以及背后可能隐藏的政治博弈,赵夜尚不清楚。 始皇帝听后微微点头,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落在赵夜身上。 他对赵夜的期待正在逐步提高。 自从赵夜说出“我的花园不需要废物”,喊出“寇可往,我亦可往”之后。 始皇帝已不满足于只让赵夜流利地诵读奏折,他准备开始教赵夜如何治理政务。 只是这类知识并没有固定的教学方式,始皇帝并非专职授业之人。但他又不愿让其他人插手赵夜的学习进程。 所以始皇帝又出手了,这一回动作依旧老辣。 “这份奏折的作者……还有那位关中令……” 始皇帝忽然开始向赵夜讲述这二人的家世与经历。 写奏折的这位,原本是李斯门下宾客。 法家弟子,如今仍在求学之中,不过已属法家中颇有名望之人,名字唤作雍。 而那关中令则是军功起家,后来弃武从文,一路升迁颇为顺利。 将两人的背景交代清楚之后,始皇帝又谈起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 比如二人过往的经历当中,是否有过冲突或矛盾。 接着,始皇帝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叠有关关中民情的奏报。 今年的加上去年的,总计有二十多份,记录着关中地区风俗、百姓生活条件等变化情况。 “听得明白吗?”始皇帝望着赵夜问道。 赵夜不自觉地点头。始皇帝这般条分缕析地讲解,他当然能听懂。 甚至在始皇帝讲完之后,那两位人物的形象与生平,已经在赵夜心中大致勾勒了出来。 第86章 奏折 换一个角度来说,始皇帝能够在不询问他人的情况下. 脱口说出这两人种种习惯与过往,并且能在浩如烟海的奏折中准确找出那些反映关中变化的文件. 光是这一点,便已非一般人所能及! 无论事情大小,皆亲力亲为! 由此来看,始皇帝对于臣子的了解远不止于此! 难怪他能一统天下! 就这份对政务的专注程度,足以胜过六国所有君主! 这种功夫,不是技巧,而是日积月累的磨炼。一位天赋卓绝之人,再加上如此勤勉不懈的努力! 可想而知会成就怎样的帝王伟业! 换作寻常君王,若能做到如始皇帝这般洞悉臣工、熟记奏章内容,已然足以名垂青史! “好!那小稚奴,你来说说看,这篇奏折该如何批复!”始皇帝笑盈盈地看向赵夜。 赵夜一时愣住了。 让我来批阅奏折?这是认真的吗? 赵夜心里有些诧异。 自己昨日才刚刚表达过志向,是要走军事这条路的啊! 而且始皇帝当时也明确表示支持自己的选择! 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并非赵夜刻意模仿霍去病,只为向始皇表明心志。 那……当年汉武帝是否也曾如此要求过霍去病? 以赵夜目前展现出的军事天赋来看,理应受到特别关注才对! 可如今看来,始皇似乎另有打算? 是要他文武兼修? 文武双修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赵夜感到些许意外。 不是不愿,而是不解! 正当赵夜思索之时,始皇似也察觉到这番考验对一个六岁孩童而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你把这些奏折都看完,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朕,三天内,帮阿耶批阅完这份奏折!”始皇微笑着说道。 赵夜只能点头应下。 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批阅奏折,真不是说着玩的吧? 虽说赵夜从小耳濡目染,但批阅与阅读之间,差距甚远。 然而他也明白,如何应对这道难题,将成为未来三日的重点。 秦因吕不韦之乱,始皇对手工业者一直抱持谨慎态度,统一后更是严禁民间交易。 战时这种做法确实有利于资源集中管理。 然如今四海归一,百姓安居乐业。 官府对手工业品的需求随之减少。 而民间则因局势稳定,生活条件改善,手工业却悄然兴起。 供需之间,开始出现失衡。 百姓希望通过劳动贴补家用,而官府却不再如以往般大量收购。 于是人们便私下进行交换。 尽管大秦明令禁止,仍难以遏制这种趋势。 细数起来,秦统一天下已有七年。 哪怕进入封建时代改变缓慢,七年也足以让人们逐渐适应安稳的生活节奏。 安定的日子必然促使消费需求上升,带动手工业发展。 这也与现行律令产生冲突。 而关中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引起了法家门徒雍的关注。 从表面看,这不过是法家指责关中令办事不力的小事。 天下归一之后,大秦的一些旧规逐渐显露出与关中百姓日常生活不相契合之处。 若将此事看得重些,便是时代的变迁使得某些制度显得滞后,进而与现实产生摩擦。 这对赵夜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他虽初涉政事,经验尚浅,但涉及社会体制层面的问题,并非无从下手。 只要避开勾心斗角的泥潭,凭借现代思维,仍有可借鉴之处。 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不敢违逆始皇帝的意思!更不愿让始皇帝生出哪怕一丝失望的情绪。 对于始皇帝希望他文武兼修的意图,赵夜唯有欣然接受。 与此同时,王府之内。 王翦眉头紧锁,望着眼前的王离,神情凝重。 “这话是蒙毅对小稚奴说的?”他低声问道。 如今十四岁的王离已不再年少莽撞。 他能听出蒙毅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察觉到赵夜或许遭遇了什么麻烦,而蒙毅又不便明言。 担心赵夜的王离,只能来求助于自己的祖父。 王翦老谋深算,自然也听出了其中暗藏的信息。 那就是——让赵夜尽量低调行事! 换个角度看,如今六岁的赵夜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这些人身份不明,动机未定。可无论是谁,对赵夜都不是好事。 “以后小稚奴入宫见圣上,你和王嫣就别跟着去了。”王翦皱眉说道。 “为什么?”王离一时不解。 王翦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沉思。 的确!现在的赵夜已不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了。他已经显露出锋芒,开始引人注目。 他独自进宫尚且无妨,若再带王离与王嫣同去,那就太扎眼了。 虽说随行入宫是难得的荣耀,但对于赵夜来说,未必有益。 要知道,不只是赵夜长大了。 王离与王嫣也在成长。 王离已经十四岁,这个年纪即便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在古人眼中也已是成年之人。 哪怕他还带着些许憨气。 但他已经不是孩童,而是可以撑起门户的一家之主了。 “蒙毅既然愿意开口提醒,想必并无恶意。” “只是不知盯上小稚奴的是因王家背景,还是冲着他本人而来?” 敌情不明,形势被动,现在的赵夜,就如同黑夜中燃起的一点星火,太过耀眼。 六年过去,虽非亲生骨肉,王翦早已把赵夜视如己出。 虽然王离和王嫣能陪赵夜出入皇宫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但王翦并不希望因此让赵夜受到更多关注。 赵夜已经六岁了,始皇对他的喜爱太过明显,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嫉妒。 “小稚奴年纪还小,你年长一些,要多照顾他一点,知道吗?”王翦看着自己的孙子王离说道。 王离点了点头。尽管十四岁的少年在这个时代已经被视作成年,但他身上仍带着不少少年人的天真与率性。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赵夜在始皇的监督下,开始接触奏折内容。 而始皇自己也埋头批阅起堆积如山的政务文书,父子二人各自忙碌,气氛安静而肃穆。 第87章 勤奋加上智慧 赵夜确实在用心思考如何处理手中这份奏折,可迟迟未动笔。他一贯做事谨慎细致。 时间悄悄过去两个时辰,赵夜一个字都没写下,反而沉浸在查阅近年来大秦统一后社会变化的相关资料中。 始皇同样静坐两个时辰,身体早已疲惫不堪。 看到赵夜没有草率决断,而是认真翻查典籍、分析局势,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作为一国之主,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之又慎。 政局上的灵光一闪或许能打破僵局,但具体执行则需要深思熟虑、权衡利弊。 若只靠一时的小聪明便轻易拍板,终将酿成大祸。 始皇欣赏赵夜这种踏实稳重的态度。那低头苦读、仔细推敲的模样,竟与年轻时的自己如出一辙。 回想当初刚登基时,朝堂之上大权旁落,自己几乎形同傀儡。 那时赵姬与吕不韦掌握实权,身边无人可靠,他是如何一步步扭转局面的? 勤奋加上智慧,两者缺一不可。 即便吕不韦权势滔天,但身为君主,阅读奏章的权利始终未被剥夺。 正是靠着日复一日地审阅各地文书、深入剖析各类信息,年轻的始皇才逐步掌握帝国运转的真实脉络。 正因厚积薄发,方能一举铲除吕不韦,开辟全新的政局。 制定政策,推行事务—— 需有洞察全局的眼光与深远的战略思维。 倘若赵夜只是粗略看上几眼,哪怕说得再天花乱坠,始皇也不会满意。 但如今,赵夜那份耐心与细致,竟与自己当年别无二致。 这让始皇帝非常高兴! 仓促应答,说得再有条理也难免带着几分侥幸。 深入研究后指出问题,那才算是真正理解全局的表现。 “行了!稍微放松一下吧,你还有两天多的时间。”始皇帝微笑着说道。 赵夜听到这话顿时喜笑颜开。 接着便蹦蹦跳跳地走到始皇帝身旁,为他揉肩捶背。 亲孙子的贴心照料让始皇帝缓解了不少疲惫。 稍作休整几分钟后,始皇帝便再度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而赵夜则在一旁继续侍候,递茶倒水,毫不懈怠。 这些看似琐碎的小事其实非常重要,必须掌握到位。 可以直言不讳地说,自从赵夜入宫以来,宫中原本负责伺候的仆从基本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始皇帝嘴唇微动,赵夜就知道他想喝水,正好端上温度适中的茶来。 只要始皇帝身子稍微有些不适,赵夜马上察觉并细心按摩;眉头一皱. 就能判断他是觉得冷了还是热了原因无他,唯手熟尔! 赵夜这份察言观色、体贴入微的本事堪称极致,称之为“战狼”也不为过。 除了某些生理需求无法代劳,其他方方面面赵夜都做到了令始皇帝十分满意。 话虽如此,始皇帝这般忘我工作的劲头,寻常人还真吃不消。 一整天跪坐在那里几乎纹丝不动,这样的辛苦对一般人而言实难承受。 史书记载始皇帝猝然离世,与其长期高强度的劳累不无关系。 尽管有赵夜的天赋“亲和”带来的体质改善,始皇帝也只是勉强能够撑住这种损耗而已。别无他法…… 当时没有桌椅,也没有纸张。 一个竹简最多只能刻下几百字甚至更少,字体往往偏小。 有时阅读一份完整的奏章需要翻阅多个竹简。 古人常用“学富五车”来形容学识渊博,但那所谓的五车不过是装满了竹简而已。 若换成现代纸质书籍,恐怕连一车都装不满。 至于更加符合人体工学的桌椅,赵夜倒是能设法打造出来。 至于造纸一事,他想了想,一些关键技术还未来得及在日记中记录,暂时也不急着动手。 再说,始皇帝年纪也将近五十…… 这个年纪早已过了身体的黄金时期,各项机能开始逐步衰退。 赵夜虽能维持始皇帝的身体状况,却无法让他到七八十岁还能龙精虎猛。 在这种身体状态持续下滑的阶段,若还要像从前那样整日静坐处理政务,显然已力不从心。 赵夜打算把桌椅搬出来,给始皇帝使用。 比起跪坐,这种东西确实舒服太多。 至于是否合乎礼法,那套规矩还能管到始皇帝头上? 他并未想过要推广桌椅。如今社会主流仍是跪坐为礼,习俗的转变需要漫长过程。 私下让始皇帝用用倒也无妨,对身体有益。 这东西有没有必要强制推行?等它的设计优势显现后,自然会慢慢取代跪坐的形式。 或许一二十年,也许一二百年,它会成为新的习惯。赵夜并不急于推动此事。 何况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也不靠这点发明谋利。吃穿不愁,钱财于他而言只是身外之物。 “……终于明白封建时代为何科技进步这么慢了。”赵夜一边挠头一边思索。 他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思考问题,对桌椅这类更优设计失去了推广的动力。 要知道他可是从现代穿越而来! 推己及人,当下大多数统治者恐怕也持相同态度。 推广了又怎样?能带来什么实际好处? 除非像曲辕犁这样真正改善民生的工具,才会被大力推行。 至于其他小发明,只能依靠时间慢慢推进。比如桌椅替代跪坐,可能耗时上千年。 科技发展的缓慢,是封建体制本身决定的。 “引以为戒,还得记下来!”赵夜察觉到了关键点。 在封建社会这种节奏缓慢的环境中,真正的社会变革和科技进步,往往在战争中实现。 诸夏早早进入稳定的社会形态,意味着比其他地区更早迈入文明阶段。 但反过来看,科技的进步也因此变得迟缓。 若无人刻意推动,就连曲辕犁这样的重要工具,也需要数百年才能普及。 更何况其他的技术革新呢? “沟通有无非常重要!” 赵夜想起自己之前翻看的奏折内容,再结合大秦当前局势,突然明白了该如何完成始皇帝布置的考核任务。 第88章 帝王之姿 始皇帝见状,意识到这个六岁孩童多半已经有所领悟! 心中竟也升起一丝期待,想看看他会交出什么样的答案。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赵夜反复修改了不少内容。毕竟一些想法还需结合当下的生活条件与社会结构做相应调整。 不是所有广受赞誉的政策都真正有益。经历了方才的领悟,赵夜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从根本上讲,没有任何一项政策能够适用几千年不变。所有的制度安排,都应该以当下社会的具体情况为出发点。 当社会结构发生变化,而政策未能随之调整,就必然导致制度的僵化和落后,进而削弱国家力量。 所以,每个王朝初建之时,往往都是国力最强盛的阶段。 建国之后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社会形态悄然改变,过往的制度便不再合时宜。 这个时候,若能及时做出变革,便有机会焕发新生,延续国祚。 倘若固守旧制、毫无作为,那么王朝便会走向衰亡。 新的王朝会从旧朝覆灭中汲取经验,结合现实情况制定出更适合的新制度。 恰当的政策配合当时的社会环境,一个新时代由此开启。 但社会的演变从未停歇。 制度的更新则依赖人为推动。 因此,无论哪一个封建政权,即便吸取了前朝教训,制定了看似完美的体制,终究会在时代前行中变得不合时宜。 最终,历史总是陷入一个难以跳脱的循环。 毁灭与重建,不断往复。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赵夜带着复杂的心情,将完成好的答卷交到了“始皇帝”手中。 这一次,他没有纠缠于关中令和雍之间的个人恩怨。 而是围绕大秦统一后社会稳定、民众需求增长展开了自己的看法。 他指出百姓实际生活中的一些诉求,与现行律法之间存在冲突,并认为大秦的法律体系必须有所调整。 如不改革,法律形同虚设,对国家并无益处。 他还建议取消某些律法对普通百姓的限制。 他认为大秦可以继续管控大宗贸易,但对民间的小规模交易与交换不应再禁止。 甚至应当鼓励百姓发展手工业,从而实现商品种类的丰富和数量的充足。 这种做法在后世有一个特定名称,叫做“地摊经济”。 通过小额交易来刺激经济活跃与物资流通。 不过,是否应在当下全面放开对商人的限制?赵夜持否定态度。 前世所看的网络小说中最常见的套路,便是主角高谈阔论商业之利,痛斥重农抑商之策。 主张彻底废除针对商贾的种种压制。 人们常说商人可推动社会进步,带动经济发展。 可如今的赵夜才明白,这些说法不过是空谈罢了。 当前大秦刚刚安定,如果贸然解除对商人的约束…… 百姓赖以生存的手工业经济,根本无力抗衡商人利益集团的大规模侵袭! 政策一旦松动,商人凭借雄厚资本,立刻就能完成资源与商品的集中操控。 市扬将迅速落入少数人手中! 而刚获得片刻安宁的平民,却无法享受到这些好处。 轻率地取消对商人的限制,只会带来更大的问题! 因此,关中令的做法其实更合情理。 对于百姓宽容以待,对试图突破界限的商人坚决打压! 既能提升民众的生活水平,又能守住他们的根本利益。 雍之所以坚持上奏,是出于维护法令威严的考量。放任不管久了,百姓便会忽视律法的存在。 所以他特意向始皇帝禀报此事。 其用意也十分清楚。 要么处罚关中令,要么修改法令。 两者皆可接受! 但唯独不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夜则偏向于调整律法内容。 在保留原有对商人约束的基础上,推动民间小规模自由交易。 使刚刚趋于稳定的天下恢复活力,重建基础经济秩序。 始皇帝拿着赵夜所写的奏折,一字一句认真读来。 赵夜写这份奏折时反复删改,纸上墨迹斑驳,但每读一句,始皇帝神情便轻松一分。 这道奏折! 回答得精彩! 自家这位乖巧的孙子,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份考虑周全、目光长远、谨慎细致的处理方式,已颇具自己年少时的风范。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理想化的内容,但这已足够令始皇帝欣慰! 毕竟这是赵夜第一次正式提出政见! 当然,这份奏折也有疏漏之处。 比如那位关中令。 他对违规行为视而不见,既未上报也未妥善管理,甚至有选择性执法之嫌。 虽说出发点不错,但行为已然偏差,这种人该如何处置? 赵夜并未深思这一问题。 这也意味着,关中令不适合再留任关中。相反,他这类有胆识、能包容、不惧权贵的人,更适合派往六国旧地。 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发挥他的性格优势。 可是……即便如此,赵夜的表现仍让始皇帝惊喜不已! 要知道,他才不过六岁! 军事方面的才华也好,奇思妙想的发明也罢,终究难以动摇始皇帝内心的信念。 唯有这一刻,赵夜展现出的政治天赋,才真正让他坚定了信心! 始皇帝才真正感到满意! “吾孙赵夜!真有帝王之姿!” 听闻赵夜的回答,始皇帝心中颇感欣慰。 当然,并非毫无瑕疵。 始皇帝耐心地指出其中几处疏漏之处,一一讲述哪些方面考虑得不够周全。 总体来看,赵夜的思路是清晰的。 大秦一统之后,始皇帝已然察觉到旧有的军国体制已难以适应新的天下局势。 因此,他命李斯主持修订秦法之事。 虽然至今为止对商业的限制仍未解除,但并不代表始皇帝未曾留意其中问题。 讲解完毕后,始皇帝示意赵夜今日任务完成,可自由在宫中活动。 赵夜既已完成任务,便想着为始皇帝搬出桌椅,以缓解其批阅奏折时的劳累。 跪坐久矣,日复一日如此处理政务,对腰腿而言实属折磨。 第89章 南越 方才赵夜的表现令他颇为欣喜。 若此番见解出自李斯之类老臣之口,始皇帝未必会这般满意。 但赵夜年仅六岁,在此前不过是随自己一同阅读奏折,稍有基础,从未亲自批改过奏章。 更无提出独立意见的经历。 这意味着,赵夜在这方面的天资确难遮掩。 赵夜越是聪慧,始皇帝便越加欢喜。 正因为年纪尚幼,所以他必须成长迅速。 如今赵夜六岁,十年之后自己也将六十,而赵夜不过十六而已。 始皇帝无法预知自己的寿数,但他清楚一点:人生终期,大概也就止于六七十乃至七八十之间…… 在这个时空里,始皇帝对于生死的看法愈加冷静理性。 静默片刻后,他挥了挥手。 “拟旨,调王贲前往南越,接替任嚣之职,务必明年六月前赴任。” 赵夜的天赋令始皇帝愈发坚定培养其为继承人的决心。 调动王贲一事,其实早就在他的思虑之中。 王氏一族,除了始皇帝本人外,与赵夜关系最为密切。 在赵夜未来的辅佐者中,王家是最可靠的依靠之一。 王翦已逝,赵夜自然无法再依仗其力量…… 虽然前景看似明朗,但今年王翦已近七十高龄。 十年之后他是否仍在世还是个未知数。 此前连拉开两石弓都险些跌落马下,这让始皇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王翦终将老去。 未来的赵夜不可能长期依赖这位老将的支持。 然而赵夜与王家之间的情谊是真实存在的! 调派王贲前往南越统领六十万大军,正是为赵夜日后铺路之举。 尽管王贲年纪也不算轻,但在十年之内依旧大有作为。 未来的王贲,手中握有六十万秦军,同时又是赵夜的岳父,将成为其最坚强的后盾。 当然,始皇并不打算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王贲一脉。 外戚势力过强并非好事,赵夜的力量应当保持平衡。 这也是为何始皇让蒙家及旧贵族集团沉寂许久的原因所在。 蒙家以及这些旧贵族,一直以来忠心耿耿。 如今经历长时间冷落,忠诚更得到了考验。他们将在未来成为赵夜的重要助力,用以制衡日益壮大的外戚力量。 至于下邺那群少年兵,则是赵夜最为可靠的基本班底。 王家、蒙家及旧贵族们,将是赵夜披荆斩棘时所穿的铠甲。 至于胡亥…… 始皇迟迟未公布赵夜身份的最大顾虑就在这里。 没错,胡亥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工具。 扶苏失势后,其旧部成分复杂,对年幼的赵夜而言并非好事。 始皇需要胡亥这个角色存在! 甚至默许了胡亥排扬不断扩大。 归根结底,胡亥被当作了容纳各类投机者的垃圾桶。 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甚至儒家与诸子百家的门徒投奔胡亥,皆出于始皇的默许安排。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赵夜尚且年幼,极易受到他人影响,因此更需确保其周围环境的纯净。 如果赵夜已满十二三岁,始皇自然不会遮掩其身份! 因为十二三岁的年龄在法理上已具备继承资格,哪怕只是孙辈亦无妨,只要始皇亲自背书即可。 此时的赵夜相较六岁时更为成熟稳重。 但如今的他尚未通晓人情世故,也未完成足够的学习积累,始皇无法让他提前暴露在公众目光之下。 现在的赵夜犹如一张白纸,除了始皇本人,嬴政绝不容许任何人擅自在这张纸上涂画。 “倒是小稚奴和王嫣那个小姑娘的婚约,也该定下来了!”始皇露出笑意。 对于王嫣这孩子,始皇格外喜欢。她长得清秀动人,又温婉懂事,完全配得上自家乖孙。 既已决定调动王贲,这门亲事就必须落实。否则调动王贲便毫无意义。 至于胡亥与李斯、赵高私下追查赵夜身世一事,始皇倒是并未放在心上。 他清楚这件事必然有人在查。 实际上,不只是胡亥等人,不少人对赵夜的出身都心存疑问。 赵夜已经六岁,早已进入众人视线。这种猜测也属人之常情…… 不过反复思量之后,为避免干扰自家孙儿成长,始皇还是轻叩了案几。 “顿若!” 黑冰台的实际掌控者,大秦的情报总管! 顿若身材魁梧,面相却极为憨厚。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位男子曾在六国战扬之上,将情报与间谍之事运用得出神入化。 合纵连横本是矛与盾的较量,并无优劣之分。 大秦能从中胜出,只因在情报战中更胜一筹。而其中功劳最著者,非顿若莫属。 “给小十八一个他想听的答案吧……”始皇微微一笑,旋即神色归于沉静。 胡亥,曾经最受始皇宠爱的儿子,随着自身势力膨胀,野心日渐显露。 这让始皇颇为不满。 近来更是主动探查赵夜,此举自然更难容忍。 不过无妨,各人自有其用途。胡亥自始至终只是个工具。 从陇西第一次离咸阳起,胡亥就成了激励扶苏的那条“鲶鱼”。 如今扶苏再次离京,胡亥又成为清扫障碍的容器,替始皇为赵夜清除污秽。 始皇向来理性。 哪怕扶苏曾寄予厚望。 哪怕胡亥一度宠爱有加。 但在赵夜面前,一切都要让步。 前提是赵夜必须满足始皇的期待——而至今为止,赵夜的表现堪称完美。 仅此而已。 当然,并非说始皇对赵夜的感情全然出于功利。 但若赵夜一开始就表现出无欲无求、洒脱度日的姿态,始皇自然不会倾注过多期望。 两人之间的情感也不会变得复杂。 一旦寄托了希望,赵夜便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顿若未多言,也没问胡亥究竟想要怎样的答案,只是默默点头。 作为陪伴始皇多年的旧臣,许多事已无需明言。 想要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不过是让胡亥放心罢了。 让他放下什么心?放下关于一切潜在威胁的顾虑。 扶苏表面声势浩大,曾是胡亥不敢正视的存在,但他的失势,只需始皇的一句话。 第90章 陇西 可他所拥有的一切,连同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始皇安排好的结果。 而与此同时 陇西。 黄沙漫天,几株绿树点缀其中。 蒙恬静静立于城墙之上。 大秦的长城仍在修建,边防线也在不断向前延伸。 作为统领陇西三十万秦军的实际统帅,他却无心关注这些进展。 他伫立在城墙上,眼神中满是失落和不舍。 这样的情绪已在他心中盘旋两年之久。 一切的起因……应当从陇西被召回陇西那天算起。 在这段日子里,蒙恬与长公子扶苏朝夕相伴。 扶苏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动了他,令他由衷敬服。 虽然他对政事涉猎不深,对于分封制与郡县制也仅知大概,但他始终认定,始皇才是一切的根基。 因此,他曾多次劝说扶苏不要再固执地向始皇写信进言。 事情一度出现了变化,扶苏被召回到咸阳。 但不久之后,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扶苏彻底败下阵来。 老师淳于越以死明志,扶苏的理想也在始皇的一纸命令中化为泡影。 自那以后,扶苏一蹶不振,情绪低落。 蒙恬心中的苦痛,并不比扶苏少半分。 他亲眼看着这位长公子变得如此颓丧。 尽管他曾竭力劝说,却终究无法改变结局。这种无力感一直压在他心头,难以释怀。 他知道,扶苏这次是真的失宠了。 胡亥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意图。 甚至不久前,他还专门派人从咸阳送来慰问品。 更有一封亲笔书信,字里行间透露着拉拢之意。 从中便可看出,胡亥如今是多么春风得意。 虽不在咸阳,但通过与旧友的通信,蒙恬也清楚知晓,扶苏的旧部正在被迅速吸收整合。 转眼之间,扶苏仿佛已成昨日黄花。 老氏族连同自己的弟弟与父亲,日复一日承受着与自己相同的悲愤和忧虑。 “真的再也没有出路了吗?”蒙恬茫然望着满天黄沙。 陇西唯一令人烦恼的便是这无尽风沙——终年不歇。人们对北方游牧族群最大的误解,是认为那里水草丰美。 其实真正丰茂的地方屈指可数。 在那极北之地,更多的是荒芜的戈壁与连绵不尽的沙丘。 在这片沙漠之上,建一座城有多难?寻一处水源又有多难? 只有不断迁徙的游牧族群才能在此存活。这片土地,并不适合诸夏的农耕文明。 始皇的宏图大志让蒙恬始终坚守职责,他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夺取北地最肥沃的土地! 但对于未来,蒙恬心中却是一片迷惘。 他多么希望扶苏能振作起来,奋发向上,然而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 扶苏依旧温文尔雅,只是早已失去了锐气。 他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敢于反抗,也勇于斗争,却又惯于逃避。 “将军!咸阳送来一封信!” 一名士卒捧着密信走上前来。 蒙恬微微颔首,接过密信,毫不避讳地当众拆开。 是他弟弟蒙毅寄来的。 信中先是提及家中状况。 爹娘身体安好,我也无恙,大哥无需牵挂。 随后才缓缓提起蒙恬本人,大致意思不过劝兄长莫要过于忧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扶苏出事后,这两年来他每日都在焦虑中度过。 不过蒙毅也像往常一样,在信里跟兄长开了个小玩笑…… 直到信末,才提到赵夜的事。 蒙恬握着这封信,眉头轻皱,似在思索什么。 这正是小弟一贯的写信风格。 兄弟二人一向如此相处。 蒙毅绕来绕去,实则是想告诉兄长一件事。 哥!别担心!大公子不行了,咱们还有小公子呢! 你安心守住陇西抵御匈奴,咸阳这边我自会照看好那位小公子。 对蒙毅等人而言,失去长子后多了一个新选择,已是意外之喜。 可对蒙恬来说,却并非如此。 他对扶苏的情感,是真挚而单纯的。 所以相较之下,蒙毅、蒙武等人的轻松心态,并未带给蒙恬多少安慰。 反倒让他心头更添沉重。 “原来……陛下已彻底放弃大公子了吗……” 为了安抚兄长情绪,蒙毅在信中写下许多内容,讲述赵夜的聪慧,也提到始皇有意为赵夜铺路之事。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不就是说明一个问题? 始皇对长公子已然失去了信心! 才会做出这等绕过儿子、培养孙子的决定。 “竟落到如此地步!”蒙恬轻叹一声,目光深远地望向城墙之外荒芜的戈壁。 “公子以诚待我,我也当以真心回报!”他低声自语,轻轻摇头。 纵然旧贵族与蒙武、蒙毅都已打算另寻依靠,转投小公子门下。 蒙恬心中,仍对扶苏抱有一线期望与忠诚。 “总归还能再好一些吧!”他望着扶苏所住的屋舍,轻声喃喃,“长公子,请尽快振作起来吧!” 盛夏依旧炎热难耐。 这是赵夜在大秦度过的第六个夏天。 “小心些,别磕碰着了!”他指挥仆人将各种大小物件一件件抬进始皇批阅奏折的房中。 这些桌子凳子,全都是为始皇量身打造的。 赵夜动用了自己前世少有的知识,并与当今的匠人反复商讨,才设计出这套完全贴合始皇身形的家具。 虽说在当下,桌椅尚未入流,难登殿堂。 始皇上朝或召见臣子之时,该跪坐还得跪坐。 但在私底下批阅奏章时,没人会对此多加评论。 别说坐着凳子看奏章,就算始皇愿意倒立着批阅,也没人敢干涉。 跪坐是这个时代的礼节,也是风俗,这一点赵夜无力改变。 可因着始皇赐予的特殊权力,他在宫中几乎不受拘束。 他一招呼,侍者连检查都不曾,便让仆人们直接把做好的桌椅抬来。 “这小捣蛋又搞什么名堂……动静这么大?”正在伏案的始皇听到声响,眉头微皱。 待看清是自己的孙儿,神色顿时缓和下来。 旁边的侍从们赶忙将桌椅放下,行礼之后悄然退下。 第91章 新奇玩意 躺椅、工作椅,还有略显宽大的沙发,形状各异的桌子,圆的、方的,每一项都依照始皇的身高体态。 由匠人反复琢磨打造而成。 跪坐确实伤身,赵夜自己也觉得难受。 而且从人体结构来看,这种姿势极易导致腿型变形、小腿粗壮、影响正常生长发育等问题。 跪坐没有任何依靠,对腰背的压力极大,久而久之损伤更是严重。 始皇帝的辛劳人人可见,若只是偶尔跪坐一小会儿倒也无妨。 可他往往一坐便是一整天,这种习惯从年少延续至老去其身体所承受的负担可想而知。 “哦?小稚奴又整出什么新奇玩意了?”始皇帝笑呵呵地摸了摸赵夜的头。 赵夜热衷于研究各种事物、捣鼓些小发明,始皇帝早已见怪不怪。 孩子有自己的兴趣也好,每日翻看赵夜记下的笔记,见过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如今哪怕再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出现,他也坦然接受,并不再深究其中可能引发的联想。 “阿耶快来试试看舒不舒服!”赵夜拉着始皇帝走到为他专门打造的工作椅前。 这张椅子是仿照后世人体工学椅的模样制作而成。 配有支撑手臂的扶手、颈枕、头枕以及贴合背部的靠垫! 如今无论是椅子还是凳子都不符合主流形制,本就不被重视,自然不必拘泥于八仙桌与方背椅之类的传统样式。 于是赵夜干脆直接复制现代设计更符合人体结构的人体工学椅。 目的只有一个——让始皇帝处理政事时更为轻松。 始皇帝满脸笑意地坐上赵夜精心准备的人体工学椅,略作尝试。 外形确实太过前卫,多少有些与这个时代的审美不符…… 秦朝的审美观念中,这种造型简直难以入眼,甚至有些丑陋。 但不可否认的是坐着真的舒服! 颈枕、头枕、背部支撑与手臂扶手,每一处都在最大程度减轻长时间坐着带来的身体负担。 可惜赵夜对于机械构造了解有限,工匠们也无法完全领会他的意图。 因此这把椅子无法像现代那样自由调节倾斜角度。 不过他在设计上仍保留了滑轮装置,便于坐着时小幅移动和转身。 滑轮采用青铜铸造,分量稍重了一些,整体来说影响不大。 始皇帝坐上去轻轻转了两圈,活动了下肩膀,比起跪坐确实轻松许多,双腿可以放松。 也能借助滑轮随意挪动身子。 “来!阿耶试试坐在椅子上看奏折,看是不是比以前自在多了!” 赵夜跑进屋内抱出一大摞奏折,放在桌上,催促着始皇帝体验新的工作环境。 手臂自然搭在铺了厚厚一层皮革的扶手上,拿起一份奏折仔细翻阅起来。 又尝试了一下批阅奏折! 不需要弯腰低头,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恰到好处! 比起以前跪坐着处理政务,确实轻松了不少。 “阿耶要是觉得累,可以坐这个!”赵夜拉着始皇帝走到沙发前! 软绵绵的触感,整个人陷进去,舒服得让人新奇。 “如果不想上床,也可以躺着休息!”赵夜又拉着始皇帝体验躺椅。 一躺上去,轻轻晃动,确实有些闲适。 长时间睡可能不如在床上安稳,但小憩一会儿完全够用。 “怎么样!阿耶!舒服吧?”赵夜满脸期待地看着始皇帝,等着他的夸奖! 始皇帝望着赵夜那副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次倒是没有带来太大的惊讶。 比起曲辕犁、马蹬马鞍甚至蜂窝煤的出现,椅子凳子显得没那么突兀。 毕竟在这个时代,胡人原本就有类似的小凳子,称为胡凳。 而桌椅也不是改变天下的工具,更像是改善生活的小物件。 但这也是出自自家乖孙的一片孝心! 难怪这几天赵夜一放学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在捣鼓这些玩意儿,只因看到了自己的辛劳,想让自己轻松一些。 “小稚奴怎么想起来弄这些东西呢?”始皇帝看着额头冒汗的赵夜笑问。 “阿耶事事亲力亲为,每日从早忙到晚,所以我希望能让阿耶少辛苦一点!”赵夜笑着回答。 他那一脸自然又纯真的神情,让始皇帝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这世上最动人的,往往就是这样朴实的情感! 最近一直忙于替赵夜铺路,把他的未来方方面面都想周全,却好像忘了,小稚奴还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无论表现得多成熟懂事,心里装的,始终是爷爷。 始皇帝轻轻捏了捏赵夜的鼻子,脸上满是笑意。 虽然这些桌椅看起来奇怪又不美观,但却很贴心,更何况是自家乖孙忙了好几天才做成的,当然愿意使用。 “小稚奴的东西不错,不过还差一点哦!”始皇帝放下了所有思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赵夜。 “啊?”赵夜一怔! 缺了什么……赵夜还真没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他竟被始皇帝问得有些发懵。 “缺了什么呀……”赵夜满脸疑惑地望着始皇帝。 “少了小桌和小凳!”始皇帝哈哈一笑,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赵夜的脑袋。 “以后小稚奴也要在一旁陪阿耶读奏折才行!这样阿耶就能轻松些。 ”始皇帝眼中满是温柔,这一刻,他卸下了威严,沉浸在简单的祖孙温情之中。 随着始皇帝对赵夜寄予的期望日益加深,这份温情中难免掺杂了些许别样的意味。 对此,始皇帝心里也再清楚不过。 哎呀…… 赵夜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少了自己那套书桌与椅子! 始皇帝挥了挥手说道:“照这个样子,给小稚奴也打造一套!” 接着又说道:“把别的东西挪一挪,腾出个地方来!” 那腾出来的地方,自然就是为赵夜准备的! 始皇帝朝侍从示意了一下,便将赵夜抱入怀中。 此时的赵夜早已不是年幼时那般轻巧,始皇帝也很少再如此亲昵地抱着他。 第92章 偷懒 侍从们虽不敢表露过多喜悦,但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赵夜看着那带着现代风格的桌椅被搬进始皇帝这古朴雅致的宫殿里,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确实有些格格不入,看起来怪怪的。 毕竟两个时代的审美,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几天后。 始皇帝在经历了最初的兴奋之后,已逐渐习惯了坐在椅子上处理政务。 这桌椅的出现,真可谓是生活的巨大进步! 在体验过人体工学椅、躺椅等舒适坐具后,他对跪坐的方式已经不太喜欢了。 当然,正式会见大臣时还得跪坐——那是这个时代应有的礼仪。 同时,也正因为这房间风格混搭,观感奇特,始皇帝已将接见臣子的地方换到了别处。 如今这里只用于批阅奏章,除了赵夜和始皇帝之外,连平日常入宫辅政的蒙毅都被挡在门外。 换句话说,这个地方更像是他们祖孙俩独享的小天地。 而从开始教赵夜阅览奏折那一刻起,这种私密感更加强烈。 始皇帝也开始有些懈怠了! 从前他就发现,让赵夜在一旁念奏折比自己亲自看要舒服许多。自从有了躺椅,始皇帝就更加随意起来。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画面。 赵夜坐在凳子上一本正经地读着奏折,始皇帝则躺在躺椅里一边晃悠一边听。 赵夜彻底变成了一个帮忙跑腿的工具人。 再加上赵夜年纪尚小,始皇帝除了规定的休息时间外,不允许他太过散漫。 所以他想躺着读奏折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但偷懒这件事,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停不下来! 始皇帝自然不会因为轻松一些就荒废政务,只是在繁忙之中适当放松,也是一种必要。 于是赵夜这个工具人又迎来新的任务! 原本只需要帮着读奏折。 后来发现赵夜字写得还不错。 就开始让他代笔书写! 这就有一件颇为尴尬的事不得不提。 赵夜练字完全是跟着始皇帝学的,甚至有不少是对方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 所以两个人的笔迹……不能说完全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差别。 差别小到什么程度?就连跟随始皇帝多年的黔都时常分不清哪份出自谁手。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赵夜的“工具属性”成功升级! 先是给始皇帝读奏折,读完后一句“赵夜写”,就开始动笔誊抄。 写完随便让始皇帝扫一眼便算完成。 当然,始皇帝也并未完全忽略孙子的学习情况,偶尔还会考校赵夜几句,问问他为何如此书写。 回答得好,当天便可提早收工。 答得不好,就得继续做事。 从某种程度来说,连始皇帝心里都清楚,这分明是在榨取一个六岁孩子的精力!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赵夜必须快速成长起来,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 庆幸的是,赵夜是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人,对于目前这种“工具人”的状态,他自己反倒感到十分满意。 最难舍弃的就是习惯! 等将来长大了,每当始皇帝亲自批阅奏折时,就会想起他! 每想起一次,那份宠爱便会多一分。为了日后的发展,当个工具人也没什么丢人的!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看着赵夜刚刚写完还未干透的字迹,始皇帝摇头说道。 “这一笔写得稍显短了一些!”话音刚落,他便提起毛笔略作调整,随后将奏折轻轻放下。 “这几日表现不错,明日阿耶带你去骊山走一走。” 随着天气日渐炎热,始皇也到了该前往避暑之地休养的时候。 借着这次出行,正好可以敲定赵夜与王嫣的婚约。 这门亲事若不落实,始皇不会轻易让王贲领兵南下统领六十万大军。 赵夜这些时日进步明显,尽管依旧少言寡语,但对一些政事已有独到见解,至少不再犯低级错误。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已是难能可贵! 学习再紧也要张弛有度。 哪怕事务繁忙,适当的放松仍不可或缺。 翌日。 赵夜随始皇一同踏上前往骊山的旅程,坐在宽敞华丽的车驾之中。 车队阵容浩大,随行人员众多。 器具用物一应俱全,井然有序。 难怪刘邦见此扬景会感叹一句:“大丈夫当如是!” 如此恢弘扬面,连赵夜也不禁心生敬仰,这就是封建王朝顶点的威严。 在他们出发前,沿途早已有人清扫布置,百姓也被请离道路,确保清净安全。 赵夜前世曾游览过骊山,彼时已是热闹景区,人群熙攘、拍照打卡者络绎不绝,少了庄重之意。 而眼前这座骊山尚未大规模营建,是属于始皇的专属行宫所在。 其间亭台楼阁掩映山水之间,新落成的宫殿错落分布,点缀其中,恰与自然相得益彰。 往后两千年间经历战乱纷扰,秦朝鼎盛时期的骊山美景早已难觅踪影。 伴随始皇起居地点的转移,大批宫女侍从已提前抵达骊山宫殿群,静候圣驾。 其实这只是整个工程的一小部分,骊山宫殿的大体建设尚不足三分之一。 至于那些辛劳修建的刑徒,赵夜并未见过也不可能见到,负责守卫的士兵不会容许这类扬景出现。 同样是生活在骊山脚下,一群刑徒如蝼蚁般挣扎求存,而赵夜却已身处云端,成为真正的贵人。 经过整整一上午的忙碌,各项准备工作已然完成。 炎夏时节,始皇将在骊山宫殿中度过日常时光。 这个时代的酷热对赵夜而言并不难熬,气温最多也就三十出头,还不至于难以承受。 那时黄河尚未频繁改道,关中仍为沃野千里之地,被称作天府之国,粮仓所在。 南方此时才是真正的荒蛮贫瘠之所,北方平原的气候反倒更适合人生息繁衍、聚居成城。 随着封建王朝逐步确立,连年开发使得关中乃至整个北方渐渐不堪负荷。加上我朝多次黄河决堤。 第93章 长得真快 亭台之内。 始皇并未批阅奏章! 反倒与赵夜、王翦等人斜倚在躺椅上,悠闲自得。 身旁侍女环伺,四周摆放着新鲜瓜果。 以赵夜的口味来看,此时代瓜果未经现代基因优化,味道比起前世逊色不少。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古时原味本就如此,饮食方面自然无法与后世相比。 四周设有冰鉴,侍女执蒲扇轻摇,凉意阵阵扑面而来! 这亭台之中犹如现代空调房一般,赵夜丝毫不觉酷热。 倒是外头值守的士兵身披重甲,早已汗透衣襟。至于那躺椅。 乃是始皇特意命人按赵夜描述打造的一批新式器具。 赵夜所介绍的桌椅之中,始皇最为钟爱便是这躺椅。 往其上一靠,轻轻摇晃,惬意三分油然而生。 而且其造型较之工学椅更易为世人接受,尚不至过于惊世骇俗。 王翦、王离乃至王嫣三人初次使用躺椅,皆属平生首遇。 王离性格急躁,刚坐上去险些翻落下来。 可见追求安逸乃人之天性,才坐了片刻,众人便如脱骨软泥不愿起身。 就连吃个瓜果也要顺手可及之处放置,再配上侍女送来的习习凉风,这般奢靡而闲适的生活。 让赵夜竟有些沉迷其中。 王嫣的躺椅紧挨赵夜,这安排多少出自始皇与王翦的刻意为之。 自从赵夜说出“金屋藏娇娘”那一句之后,始皇与王翦对二人之间的发展便颇有期待之意。 故而在座次等细节上多有撮合之举。 王嫣对此早已习惯,此刻半靠躺椅之上,正将手中瓜果递予赵夜食用。 “我也想吃!”王离懒洋洋地躺在椅中,一副已然废掉的模样,仿佛再也起不来一般。 王翦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想吃不会自己动手?” 王离捂着脑袋,捧了一堆瓜果塞进怀里,嘟囔着说:“阿耶,我都十四了,你怎么还敲我头?” 王翦一脸还要再打的模样,吓得王离赶紧躲开,反倒把始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长得真快……”始皇帝笑着摇头。 恍惚间仿佛过了很久。上次见到王离,还是个傻乎乎的小子,如今却已长成少年模样。 刚刚好像还在怀里睡觉的赵夜,现在也六岁了,愈发俊秀。 “是啊!小家伙都六岁啦!”王翦摸着他花白的胡子,看着孙女王嫣认真地喂赵夜吃东西,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这一幕,他看了心里高兴。 赵夜自幼被王翦带大,六年下来,早已当成亲孙子。 加上赵夜与王嫣从小一处长大。 再说,孙女总归要嫁人。 嫁给旁人,他还得担心人家品行和将来。可赵夜不一样,是他一手看着长大的。 聪明懂事又讨喜,深受始皇帝喜爱,前途无量。 和王嫣又是两小无猜,情投意合。 哪有长辈不喜欢这样的一对?若真是郎才女貌、情深意笃,家里人只会由衷欢喜。 其实按年纪来说,王嫣才十岁,在后世不过是刚上学的年纪,远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可这是古代! 赵夜本人也没半点抵触。 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赵夜也明白,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最后能善终的有几个? 所谓的热烈浪漫,不过是用来掩饰冲动和放纵的借口罢了。 细水长流,相伴一生,才是赵夜真正认同的感情。 “朕看这两个孩子也算青梅竹马,不如订个娃娃亲?”始皇帝笑着打趣了一句。 话刚出口,正给赵夜递瓜果的王嫣立刻红了脸。 有些害羞,有些期待,却又偷偷望向王离,想听阿耶说出她盼望的回答。 “那当然好!”王翦抚着胡子,笑出声来。 他早就有这个念头。 但赵夜身份特殊,始终是始皇帝身边最受宠的那个…… 总之,连教他读书都没人敢插手,更别说婚姻这种事了! 王翦无法干涉始皇的决定。他对赵夜与王嫣之间的情愫倒是颇为支持。 皇帝一言九鼎,赐婚之命一旦下达,便几乎成定局。 始皇得到了满意的回应。 这桩婚事可以说皆大欢喜。 对当事人而言,赵夜觉得尚可接受。王嫣容貌出众,祖父又是王翦,妥妥的名门闺秀。 王嫣更是早已倾心多年,对赵夜言听计从,情意深厚。始皇与王翦各自怀有打算。 始皇有意为孙子寻一门稳固的姻亲关系,将来好作为外戚依靠。王翦也在思虑家族未来的发展方向。 当然,这扬婚姻不会如此草率决定。 更何况赵夜才六岁,王嫣也仅十岁,谈不上正式定亲。 在如今的礼制下,婚姻需经历六个步骤,称为“六礼”。 定亲是其中一环,属于正式流程的一部分。 换言之,在这个时代,一旦定亲,意味着不久后便会成婚。 赵夜年纪尚小,身体尚未发育,成婚之事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但始皇与王翦的口头约定比定亲更具分量。 一个是帝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一个是权势显赫的重臣。 定亲可以悔婚,但二人金口玉言,只要没有反悔之意,这段姻缘便已注定。 于是,赵夜的终身大事就此被两位大人敲定下来。 王嫣此时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直视,只是不断往赵夜手中塞着果品。 “噎……噎住了……”赵夜猛地从榻上起身,费了好大劲才将嘴里的桃肉吐出来。 始皇与王翦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 王嫣听到两人的笑声,脸颊愈发通红,低头摆弄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毕竟她才十岁出头,正是心理最为敏感的年纪。就连一向憨厚的王离也曾有过这般时期,待年岁稍长,便会好转。 不信看王离,今年十四岁,早已度过那个阶段,如今脸皮厚得紧。 “我打算让王贲前往岭南接替任嚣,老将军意下如何?”始皇笑着开口。 任嚣的身体早已难以为继,加之年岁已高,岭南气候湿热,早有退隐之意。 只是他若离去,那一方要职便会空缺出来。 第94章 婚约 为了赵夜以后的发展,也该给他的岳父王贲一个机会。 “嗯……只是贲儿离家多年未归。”王翦沉吟片刻。 王贲外出征战已久,一直未能回家,这次若去岭南任职,恐怕又得多年不见。 王翦自然不会阻碍儿子前程,可年事已高,越发希望父子多些团聚时光。 古时不像今日,远隔千里也无法通音信、视频相见。 即便想见一面,坐上高铁朝发夕至的情况在那时根本不存在。 一旦分别,便是车马缓慢、山河阻隔,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 更不用说古时夭折率和死亡率极高,路途艰险,谁也无法预料这一别是否就是永诀。 因此,古人对离别的哀愁是今人难以体会的。他们每一次挥手告别,心里都做好了今生不复相见的准备。 所以久别重逢之时,情绪往往难以自控,悲喜交加之下常常痛哭失声。 赵夜细想一下,在王家住了这么长时间,竟从未见过王贲一面! 其实王贲每年都有休沐假期,始皇帝并未苛待臣子。只是王贲为人谨慎负责,作为前线主将,不愿轻易离开岗位。 因此古时候官员赴任,大多会将家人接到身边共同生活。 王贲却是个例外,他虽在外为官,但其父王翦权势显赫,家族仍在咸阳。 这样一来,王翦就成了孤身留守家中的一位老人。 “那就明年六月前去岭南吧。”始皇帝点了点头。 王翦也应了一声。一年时间…… 从战扬归来两个月,路上往返三个月,还能陪儿子七个月左右。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他忍不住担心:这是否会成为最后一次与儿子相聚? 一旁的蒙毅看着王翦与始皇帝谈笑的模样,也露出了笑意。 这位老将军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与自家结亲的竟是那位小公子! 这门娃娃亲已经敲定,王家这次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精明了一辈子的王翦,这次也难逃被人算计的命运。 正如之前所说,凭王翦的资历,如果他真不愿意插手此事,始皇帝也不好意思强求。 当时若是拒绝赐婚,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惜现在木已成舟,即便王翦知道了赵夜的真实身份,也为时已晚。 王翦一辈子谨言慎行,从未掺和朝廷纷争。除了偶尔与蒙武斗几句嘴,几乎就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这回,算是被始皇牢牢攥在手心里了! 王翦的分量不用多说。 那可是还活在世上的传奇人物。 王家与赵夜的婚约,意味着王家已经彻底和小公子绑在一起了。 在这种风头浪尖的时节,容不得半点不顺心。 虽说小公子年纪尚小,但前路已然铺得宽敞。 更别提还有王翦这样的老狐狸在一旁扶持,小公子日后定能少不少麻烦。论起保全之术,蒙毅对王翦佩服得很。 再者,自家小公子能有一门合适的姻缘,也确实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蒙毅心中已有打算,稍后便要去道一声恭喜。 亲事敲定后,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忙了。 始皇自然不会让王翦在他行宫里待太久。 至于王离和王嫣倒是可以留下。 只是王翦思忖着两人年岁不小,赵夜已经够惹人注目了,再把孙子孙女带在身边,难保不会招来闲话。 于是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行宫,算是一扬半日出游。 结果途中却被蒙毅拦下。 “老将军,恭喜啊!”蒙毅笑盈盈地望向王翦身边的王嫣。 这丫头生得俊俏,又有王翦做靠山,配咱家小公子正好,真是一门好亲事。 王离如今十四岁,身形已展,听说已能轻松拉开二石硬弓,日后必是小公子的得力助手。 “哎?”王翦察觉到蒙毅的眼神停留在孙女身上,轻笑了一下。 “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连胡子都跟着飘了起来。 别看赵夜现在引人注目,很多人对他心怀觊觎。 那是因为赵夜尚未与他们扯上干系。 若始皇亲自开口为赵夜择一门好姻缘,恐怕转眼之间,赵夜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作祟。始皇对赵夜的宠爱轮不到旁人分一杯羹,其他人自然觉得碍眼。 可这事落在王翦身上,他哪会觉着赵夜碍眼。 “陛下已经发话,将来注定是一段良缘。小稚奴与王嫣自幼相识,往后也必定是一段佳话。”蒙毅笑了笑说道。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过去常与蒙武闹些分歧,但也没必要牵连到下一代。 更何况蒙毅一向尊敬王翦,因此王翦也笑呵呵地回应着,毫无芥蒂。 始皇钦定王嫣与赵夜的娃娃亲,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始皇宣布此事时毫不掩饰,显然是有意让众人知晓。 虽为口头之约,但已然等同生效。这分明是在向王翦表明,婚约已成定局。 说到底,王家确实因此获益匪浅! 王贲为何能突赴岭南,接手统领六十万大军的重任,王翦心中清楚得很。 论资历,赵佗远胜于王贲。赵佗在岭南多年,战功赫赫,本可顺理成章接任任嚣之位。 自家儿子却凭何空降岭南? 还不是因了赵夜的身份? 始皇对赵夜的宠爱早已超出一般君主对孩童的偏爱。 王翦看在眼里,始皇对赵夜寄予厚望。正因如此,王贲才得此要职。 始皇对岭南的布局,王翦洞若观火。 岭南迟早要归入大秦疆域。若王贲能在此建功立业,即便王翦不在人世,王家也可安然无忧。 “哈哈哈……兄长调任岭南,军功近在眼前。 小稚奴聪慧过人,深受陛下喜爱,老将军真是福气不浅!”蒙恬满面笑意,口中尽是喜庆话语。 从这个角度看,王家的确好运连连。 任嚣与赵佗苦心经营多年,王贲一到便坐享其成。 王家更成了外戚,攀上了小公子这座靠山。 但这终究是未来之事。 第95章 老牌人物 小公子年仅六岁,根基尚浅。 此时订下婚约,反而是借重王家之力。 单就这一点而言,父亲蒙武听闻此事,必然精神振奋。 蒙毅一路思索,心情激动地返回家中。 “爹!好消息来了!” 他笑盈盈地推开房门。 只见蒙武正安卧床上,神态悠然。 “你总不能整天躺着,也该动一动筋骨。”蒙毅边说边笑。 “天气炎热,稍作歇息罢了。”蒙武缓缓起身,捶着腰说道。 “说吧,什么好消息?”他抬眼看向蒙毅。 古时不穿短袖体恤,纵使身着上好丝绸,在酷热天气中仍是难耐。 宫中尚有冰鉴降温,冬日采冰储存以备夏日之需。寻常人家哪有这般待遇? 秦人崇尚简朴,不喜奢华。因此在整个咸阳城中,唯有始皇亲子一人能在夏日用得上冰块。 天气虽热,倒还不至于难熬。若换作后世关中之地,气温动不动冲上四十度,那真得整天泡在水缸里才行。 蒙毅一路奔波归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抹去汗水,笑着开口:“小公子与王老将军的孙女订下了娃娃亲!是陛下亲自许下的承诺!”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蒙武便笑逐颜开。 撇开蒙武与王翦之间的私怨不说,蒙武也不得不承认,王翦本身拥有极大的政治影响力。 如今扶苏失势,旧日亲信尽数散去,只剩下忠诚的老氏族和蒙家还站在小公子这边,除此之外,他还能指望什么? 就连那些老氏族内部,也有人开始琢磨胡亥是否更值得投靠。 赵夜年纪上毫无优势,比胡亥整整大了二十岁! 从年龄上看,显然胡亥是个更稳妥的选择。 所以王翦此刻站队,对小公子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王翦地位显赫,一旦与小公子结亲,等同于整个王家都将命运系于小公子一身。 “倒是让这老家伙走了好运!”蒙武略带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蒙武的角度来看,王翦确实运气太好。 当初与始皇亲子一同捡到了小公子,使王家的后辈王离、王嫣得以频繁出现在始皇面前。 如今更是将孙女许配给小公子,只要始皇有意扶持,王家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便可稳如磐石。 更别提王翦的儿子王贲直接空降岭南,统领六十万大军! “陛下这是在为小公子铺路啊……” 蒙武摇头叹息。 蒙毅也默默点头。 事实的确如此。 始皇本就习惯如此行事。 当初扶苏表现极佳时,也曾一度大权在握,甚至能参与人事安排,仿佛是在让他提前适应帝王生活。 如今换成赵夜亦是如此,每一步都在为他的将来打下基础。 “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轻心。 既然王家已与小公子定亲,老氏族那边我自会安抚,人心可稳。但小公子毕竟年幼,一切全靠陛下的宠爱。 你身处陛下身边,更要多加留意,以防宵小作祟!”蒙武语气凝重地叮嘱道。 宫中风云变幻,远比朝堂更加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赵夜受宠至极,引人注目。 连蒙武尚不知其真实身份时都感到不适,更何况旁人? 始皇帝如今对赵夜的庇护可谓无微不至,但随着赵夜年岁渐长,这层庇护终究难以持久。 因此,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若因某件事情惹怒始皇帝,失了恩宠,那一切便功亏一篑。 扶苏再次前往陇西一事,让蒙家乃至旧贵族们明白了一个道理。 势力再强、根基再深、身份再正,也抵不过始皇帝的认可。 蒙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陛下对小公子的教导抓得很紧,有些话根本无法说出口。”蒙毅笑了笑说道。 “越是如此,越能看出陛下对他的期望之高。你在陛下身边,还需多加留意。”蒙武笑呵呵地叮嘱道。 未雨绸缪总没错,毕竟赵夜年纪尚小,成长之路还很长。 “父亲是要出门?”蒙毅注意到蒙武正在更衣。 “嗯,打算去王家一趟,给那个老家伙道声喜!”蒙武大笑着回应。 王翦为人机敏,深谙自保之道。 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涉足储君之争。 其实道理很简单,参与这扬争夺对于王翦而言毫无益处,反倒风险极大。 他已是彻候,功劳已达顶峰。 即便有从龙之功,也无法再进一步。 更何况储君的地位起伏,全凭始皇帝一念之间,并非依靠任何势力所能决定。 今日得宠,你便是储君;明日失宠,就得滚去陇西吃苦。 赢了没有好处,输了却要承担巨大代价。 所以王翦自然不会掺和其中。 虽说骑墙派往往最先遭殃,但也得看是谁在骑墙。 以王翦的战功与威望,说句直白的话,不论谁继承皇位,都必须对他礼敬三分。 他是大秦名副其实的老牌人物。 当然,前提是王翦能活到那一天。 因此,对他而言,卷入储君之争实在没有半点好处。 依王翦的性子,顶多就是想占些小便宜。 其一,赵夜本是王家收养,知根知底。 其二,始皇帝对赵夜极为宠爱。 哪怕始皇帝未曾明言为赵夜做主,王翦也会促成赵夜与王嫣的结合。 看着昔日对手算盘落空,反而落入皇帝的布局之中,连带着蒙家与旧族也从中受益,蒙武怎能不感到痛快? “爹啊……”蒙毅望着蒙武如同孩子般的举动,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蒙武瞥了蒙毅一眼,面带得意地笑道:“你不懂,这老家伙上当的机会可不多!” 蒙毅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这也算是个契机…… 王翦如今成了小公子身边的人,未来的外戚身份不言而喻! 老爹和王老将军斗了一辈子,将来却要共事,趁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也好。 “到了王家就别再闹矛盾了!”蒙毅笑着提醒道。 “谁跟他闹,我才不会,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也得忍着!”蒙武整理好衣衫,兴致勃勃地踏上前往王府的路。 第96章 主人! 王府之中,王翦正指导孙子学习兵法,同时也在思索一件事。王离已经十四岁了! 这个年纪说小也不小了! 恰好王贲即将调任岭南,钟 尖也要返乡。 是不是该让王贲带着他母亲和儿子一同前去? 那时候为官大多携家带口,家中老人则留在原地守着根基。 只是王贲人在前线,为人又严厉,担心他照顾不好王离,才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一晃眼竟已十四年过去,父子俩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 如今王离年纪渐长,继续留在自己身边显然不合适。 别看他平日里总给王离准备最爱吃的八子鱼,但天下疼孙子的爷爷哪会少了? 王翦久经沙扬,对岭南的艰苦环境最为清楚,心底其实并不愿孙子前去那种地方。 可雏鹰终有展翅高飞的一天,十四岁的年纪若一直依偎羽翼之下,又如何成长? 更何况岭南一去不知要几年,父子之间总不能只靠思念维系。 “主人??” 王翦沉思太久,连下人的禀报都没听见。直到再次被唤了两声,才猛然回过神来。 “蒙武?这老东西来干什么?”王翦眉头微皱。 他与蒙武可谓势同水火,几十年争斗不断,虽说偶尔也有默契配合,但彼此之间积怨已久。 说到底,朝堂之上曾多次争执到动起手来,私下更是从不来往。 平时提起对方,嘴里几乎都不带好话,毫无同僚之谊可言。 “让他进来吧。”王翦摆了摆手说道。 他知道蒙武那滚刀肉的性格,府里的下人拦不住他。要是真不放行,怕是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年纪一大把,王翦也是有身份的人。蒙武可以不在乎脸面,但他可不想明日成为咸阳街头巷尾的笑谈。 见来人气势汹汹,王翦不动声色地坐正了些,摆出一副随时应战的姿态。 果然,不一会儿便传来一阵怒骂声: “真是岂有此理!也敢挡我的道?若不是看在你家主子的份上,早就把你教训一顿了。” 王翦眉头一皱,抬眼望向蒙武。 蒙武一看王翦,本能想发火,可嘴角抽了几下,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哈哈……老王啊……听说你家孙女订婚了?恭喜恭喜!” 王翦一脸疑惑,不明白蒙武为何突然登门道贺。 不过,看到王翦一脸茫然,蒙武反而更乐了。 “我王家结亲,关你什么事?”王翦皱眉看着他,心里直犯嘀咕。 两人素来不合,今日蒙武竟亲自前来道喜,实在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隐情,王翦打量着满脸堆笑的蒙武。 再想想,蒙毅最近也主动过来道过喜。 难不成是有求于我? 王翦心中不禁起了疑虑。 他也清楚,蒙家如今处境并不好。 长公子再次被贬陇西,复起的机会微乎其微。 身为彻候,王翦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来道个喜还不能进门喝口水?”蒙武翻了个白眼,随后毫不客气地坐下。 “既然来了,总得招待一下吧?”他接着说道。 王翦没多言语,只是轻轻一挥手,仆人立刻端上了茶水。 那时节的茶,实为茶汤,内中加了诸多名贵香料,再加上些许调味品,按现代口味来看,怕是难以入口。 可在当时,这种茶汤可是难得的好物。 一则胡椒等香料产自遥远西域,稀少而昂贵,当地甚至为了争夺香料而兵戎相见。 二则古时生活清苦,人体常缺乏盐分与油脂,茶汤正好弥补这一缺失。 人在匮乏之时,往往会对某些物质格外渴望。 朱元璋饥饿之时,一碗粗茶淡饭都能让他如品珍馐。 茶汤受人喜爱,道理也正在于此。 身体缺少某种元素时,身体会自动调节,让人对某种味道产生依赖,甚至觉得那种滋味格外好。 后来茶叶代替了茶汤,原因在于随着时代进步,盐的产量增加,各类香料变得常见。 还有从西域等地引进的作物逐渐落地中原,人们日常饮食中已能满足微量元素的需求。 于是茶叶顺势而起,取代了茶汤,并催生出茶文化。 许多事物都离不开时代的推动。赵夜身处如今的时代,吃穿不愁,偶尔喝点茶叶茶香,也无不可。 但如果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茶叶一出现,茶汤就立刻失色,那是胡说八道。 茶叶目前最多只能在那些生活优渥、不缺微量元素的小圈子里流行,想全面替代茶汤、 普及到全国各地,根本不现实。 尤其是像蒙武、王翦这种一辈子喝茶汤的人,恐怕根本喝不惯茶叶的味道。 蒙武咕咚一口茶汤! 王翦家的茶汤确实有独到之处。 一来王翦战功卓著,二来他脸皮够厚,经常开口讨要,始皇帝也不好拒绝。 因此王家的调料更齐,茶汤自然更胜一筹。 “你家这茶汤真是越喝越香!”蒙武一边品着,一边笑着说。 上一次来王翦家喝茶汤是什么时候?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回想与王翦这些年的关系变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起初二人无话不说,后来却因分歧生出嫌隙,最终分道扬镳。 没想到兜兜转转,如今又在小公子手下共事。 蒙武年岁已高,王翦也早已白发苍苍,斗了一辈子嘴,以战友身份开始。 又在决裂许久之后,再次成为并肩作战的老伙计。 “真没事?”王翦察觉不对劲,看蒙武的样子,分明是有话要说。 他脑中念头飞转…… 莫非是想让他帮忙说动始皇? 王翦觉得这可能性不小。扶苏如今失势,蒙家和老氏族必定焦急不安。 他王翦虽不插手储君之争,但若论谁能劝得动始皇帝改变主意,恐怕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再说看蒙武今天能主动登门讨杯茶喝,这两年的日子想必并不好过。 对于扶苏的落败,王翦心中也有几分惋惜。 扶苏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储君,做事稳重周全,为人宽厚仁义。 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的老将,当然更希望将来由一位宽厚的君主来执掌大秦。 第97章 那我呢! 这正是王翦敢作壁上观的关键所在。 看来…… 老氏族与蒙武已经急得失去了方寸! 虽说心中有些惋惜,但王翦绝不会介入储君之争。 “既然你不说,以后也别再提。 你现在说这些都无用,我也不会出手相助!”能忍住脾气来王家,蒙武也算是下了功夫。 想想他这般年纪还要为长公子奔波,王翦语气也不算严厉。 蒙武愣住片刻,没立刻明白王翦话中之意。 细细一想,才明白过来王翦是把自己当成了前来求援之人。 如此看来,王翦的拒绝也就合情合理了。 蒙武并不恼怒,毕竟日后同属一个阵营。说得直白些,如今蒙家和老氏族还需仰仗王翦稳住军心。 让这位老家伙三分又有何妨? 只是日后若王家成为外戚,蒙家怕是要低人一头了! 毕竟……小公子是当年王翦在河畔与始皇帝一同寻回的,且由王翦亲自养大成人。 这让蒙武不由感慨王翦的好运! “老夫需要向你求助?”蒙武挑眉反驳了一句。 王翦并未动怒。蒙武虽性子粗,却也可怜。与其计较反倒显得自己气量小。 何况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若真惹毛了他,乱咬一口,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储君之事王翦不愿插手! 王家与蒙家处境不同,王家有自家的打算。 无论将来谁登储君之位,都无法动摇王家的地位。王家做这个骑墙派,稳如磐石,毫无风险。 “你说是便是。”王翦淡淡说道,“若无别的事,喝完这碗茶汤便走吧。” 蒙武慢悠悠饮尽茶汤,又厚着脸皮唤来一碗。 随后又东拉西扯说了几句,可惜王翦早有防备,并未接话。 蒙武独自笑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遂起身告辞。 “你的玉佩!还你便是。” 蒙武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案几之上,然后神情自若地离去。 那块玉佩原是多年前两人志趣相投时,分别之际王翦赠予蒙武的信物。 王翦望着蒙武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他曾以为这块玉佩早已被摔碎…… “还想靠旧情打动我?”王翦心中默然思忖。 “以退为进?老夫可不吃这一招!”王翦心中已有决断,绝不参与这扬纷争。 长公子扶苏太过固执,若是卷入其中,恐怕连自己也难以脱身。 数日之后…… 胡亥府中。 胡亥面色阴沉,目光呆滞地盯着跪在面前的门客。“又是赵夜!又是赵夜!父皇眼里全是他!” 上一次腊祭家宴,始皇请了赵夜却没叫自己;先前去下邺时老兵们尊敬赵夜却不理会自己; 今年骊山避暑,依旧带着赵夜,压根没有征询过自己的意见。 不过这些并非真正让他恼怒的原因。 说实话,随着年岁渐长,胡亥其实已不太愿意陪伴始皇左右。 原因无他,始皇给他的压迫感太强。 而如今的胡亥自觉羽翼已丰,府中宾客盈门,势力遍布各处,耳目众多,行动自由。 即便有赵高、李斯再三叮嘱,他也懒得往宫里跑。 父皇能有什么好玩的? 关起门来,在自家府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了始皇身边却要处处小心,言行谨慎,胡亥自然不愿。 早几年不带他同行,也没见他有何不满! 这一次的震怒,是因为父皇亲自出面,为赵夜与王家孙女定下了婚约! 王翦是谁? 大秦的列侯,地位尊崇无比。 就算王翦并不支持自己,胡亥心里也清楚,将来登基也不敢怠慢此人。 王翦在大秦的地位,几乎仅次于始皇。 如今始皇亲自主婚,将王家千金许配给赵夜! 这份殊荣令胡亥极为眼红。 人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便渴望掌控更多。胡亥恨不得那与王家联姻的人是自己。 偏偏冒出一个赵夜,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 随着胡亥自身势力不断扩张,他早已不甘于目前的身份。 他想成为储君,不想再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活着。 倘若!倘若我能与王家结亲,父皇必会立我为储! 那原本就该是我的! 胡亥莫名觉得,赵夜身上所有的恩宠与好运,都是从自己这里抢走的。 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胡亥将赵夜视作了假想敌。 “赵夜这小子一定是皇子!”胡亥眼神阴冷,心中暗自盘算。 否则! 一个出身乡野、被捡回来的孩子,怎能得到始皇如此特殊的青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胡亥始终想不明白始皇到底在盘算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起初,他本无心争夺权位,只愿安稳地活在兄长的庇护之下。 可忽然之间,李斯成了他的老师,赵高也成了他的老师,兄长却离开了咸阳! 那时,胡亥曾以为幸运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但很快,他又对始皇再次召回扶苏感到不满。 既然已经让他离开,为何还要让他回来? 幸好,扶苏再一次离开了咸阳! 那一刻,胡亥以为自己终于成了唯一的继承人,心中满是得意。 然而,赵夜这个身份可疑的孩子却突然现身!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始皇竟将全部宠爱都倾注在他身上! 下邺的老兵,王家—— 这一切举动,明摆着是在为赵夜铺路! “那我呢!那我呢!”胡亥满脸困惑,心中充满不解。 这些年,每一件事情似乎都与他有关,却又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他感到愤怒!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而赵夜不过才六岁! 凭什么这样对他?他从未像大哥那样犯过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自问对始皇的要求一直尽心尽力,态度更是恭敬有加! 他虽有些小错,但从不曾越界。 随着势力的扩张,胡亥的野心迅速增长。 而始皇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更是让他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 尤其当那个人才六岁的时候—— 这真的是认真的吗? 为一个六岁的孩子铺路? 始皇的种种行为,在胡亥眼中无疑说明了一件事:赵夜就是自己的威胁,他就是皇子! 第98章 拜访 殿内跪坐的门客低着头,不敢直视面色阴沉的胡亥。 “蒙武还亲自登门拜访了王家……”门客低声禀报。 “嘭!” 胡亥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 蒙武和王翦之间的矛盾早已众人皆知! 他们之间的冲突几乎无法调和,胡亥甚至亲眼见过两人动手斗殴! 要说蒙武会主动低头去拜访王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父皇亲自出面,说服了蒙武与王翦和解! “父皇难道要把蒙家和那些老氏族也都交给赵夜?凭什么?”胡亥脸色扭曲,怒不可遏! “明明我现在才是最名正言顺的那个!”胡亥气愤难平! 蒙家与老氏族他早已费尽心力拉拢,如今却因始皇一句话便低头认命! 偏袒之心已经表露无遗! 胡亥紧握双拳,却毫无办法。 “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胡亥内心难以接受父皇的决断,对赵夜满是怨愤! 明明自己已胜券在握!就在这时…… 房门被李斯推开,他扫了一眼神情低落的胡亥,并未多言,只是挥手让屋内的门客退下。 “老师有何要事?”胡亥皱眉问道。“嗯,是个好消息。”李斯面带笑意。 “赵夜的身份查清楚了……” 胡亥脸上浮现一丝惊讶,目光落在李斯身上。 “他是……”胡亥神色有些复杂。 其实,他对赵夜的敌意源于利益之争。因蒙家与老氏族迟迟没有表态,始皇又始终不立储君。 宠爱胡亥的他难免患得患失,自然将赵夜当成了最大的威胁。 “确认过了,他并非皇子!”李斯摇头说道。 胡亥怔住,原本的一腔怒火竟像是打错了靶子。 “怎么可能?父皇亲自为他定下王家的亲事……而且今日蒙武还特意拜访了王家……”胡亥难以置信。 毕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人。如果赵夜不是皇子,那始皇迟迟不立储。 蒙家与老氏族迟迟不肯站队,岂不正说明,在这些人眼中,胡亥并不适合继承大统? 李斯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 “消息不会有误,赵夜绝不可能是陛下的血脉!这是关于他的身世调查,你自己看看吧。” 李斯将一只竹筒递给胡亥。 胡亥打开竹筒,里面详细记录着有关赵夜身世的调查过程。 “他是赵国旧族之后?这怎么可能,父皇为何会对一个亡国之人如此厚爱……”胡亥满脸疑惑。 事实上,李斯所掌握的情报全是真的。 包括当年蒙毅查探赵夜身世的过程,以及赵夜的真实出身。 只是,其中关键之处被巧妙地抹去了——比如赵璎珞与扶苏的关系。 赵璎珞接近扶苏时用的是假名,“赵璎珞”这个名字只有当年那个活着的仆人知晓。 而赵璎珞的故事也只有他知道得最清楚。但那位仆人在交代过后,已自尽追随赵璎珞而去…… 胡亥知道赵夜的母亲名叫赵璎珞,甚至这个名字也能从赵国宗室的记载中找到! 但是!!! 胡亥与李斯并不知情,赵夜真正的父亲是扶苏! 因为当初追查扶苏遭遇刺杀的事件,正是顿若负责。 顿若自然不会将此事透露半分。 胡亥明白这种事很难造假,况且赵夜的母亲是赵国公主,那就更难作假,稍加查证便知真假。 “会不会是父皇和……”胡亥仍旧不愿接受自己的无能。 “陛下当时的行踪你或许不清楚,但你应该清楚,那时陛下还未巡游天下,一直都在咸阳。” 李斯皱眉看着胡亥说道。 按理来说,如今扶苏已被彻底排除继位可能。 十八个子女之中,唯独胡亥尚有希望成为储君人选。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始皇帝理应表露态度。 此刻李斯忽然明白,为何扶苏第二次违逆始皇还能留在陇西,为何扶苏已失去资格。 胡亥却依旧无法名正言顺地被立为储君。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胡亥……实在难以令人放心! 与胡亥共事已久,李斯心中自问,倘若换作自己,恐怕也不会愿意将家业交付给像胡亥这样的人。 “既然赵夜是前赵遗族,我们能不能借此做些文章?”胡亥兴奋地抬头看向李斯。 李斯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一丝难以置信,怎会有人愚蠢至此。 “你是怎么想的?”李斯望着胡亥问道。 “难道不是吗?父皇一向厌恶六国残余势力,若是借此发难……”见李斯脸色愈加冷峻,胡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公子!您到底有没有认真思考过?”李斯正襟危坐,语气中带着责备。 “长公子上次回咸阳才过了两年,您难道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 赵夜若非皇子,那您绝不可对他有所举动,长公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公子难道忘了吗?” 李斯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的语气虽重,但胡亥的表现确实令人生气。 他觉得胡亥已经有些迷失自我了! 每当扶苏离开咸阳,胡亥的危机感便消失殆尽。 这次更是变本加厉,尚未正式成为储君,便已有储君姿态,完全不把李斯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李斯公务缠身,不可能日日守在胡亥身边监督他的言行…… 胡亥似乎终于意识到李斯的意思,一时间沉默不语。 “何必……大动干戈?”胡亥低声说道,脸色却不甚好看。 “公子应当以长兄之事为戒!若想安稳无虞,切勿与赵夜生嫌隙。 此人于我等毫无干系。身为您的师长,岂会存心误导?”李斯语气凝重。 “那我该如何是好……”胡亥因先前的斥责颇感难堪,神情仍显阴郁。 他虽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却仍未失理智。李斯终归是他背后最重要的支柱,因此态度依旧恭谨。 “倘若可行,不妨与他略作往来。”李斯望着胡亥满脸不悦,不禁轻叹一声,目光略显黯然。 他怎会不知自己刚才话语之重已令胡亥心中不快? 正因如此,李斯内心愈发烦乱,亦夹杂几分忧虑。 他虽不愿指责胡亥,但其问题已然不容忽视。 第99章 骊山深处 李斯与赵高同被任命为胡亥之师。 彼时胡亥对执掌实权的左丞相恭敬有加,对赵高亦不失礼数。 后来扶苏久居边地,胡亥日益倚重善于迎合的赵高,相较之下,寡言严苛的李斯便日渐疏远。 不过那时胡亥尚知进退,对李斯仍旧言听计从,未曾懈怠。 待扶苏重返咸阳,胡亥一度闭门不出,行事谨慎,复又想起李斯昔日之言,对其恭敬之心再起。 甚至更胜赵高一筹。然而当扶苏再度遭贬…… 局势明朗,李斯政务缠身,与胡亥相见机会本就稀少。 加之此次扶苏几乎自毁前程,胡亥自此放纵不羁。 随着诸子百家门徒纷纷投效,胡亥势力迅速壮大,即便脱离李斯羽翼,也已枝繁叶茂,依赖之情大减。 李斯的威望自然随之消退。 往昔即便李斯言辞严厉,胡亥纵然不满,也绝不敢露出半分厌烦之意! 李斯欲再劝几句,却一时语塞,难以启齿。 他确是一心为胡亥谋划,内里多少也有几分忠心未得回应的失落。 可事已至此,他早已深深打上“胡亥之人”的印记,别无选择。 或许始皇正是洞察此点,才在扶苏两次冒犯龙颜之后,仍为其留有余地,迟迟不肯立胡亥为储。 说到底,只要尚存一线可能,始皇定不会将江山交付胡亥之手。 李斯的判断虽被误导,却也并非全然错误。 按原本轨迹,始皇帝对扶苏虽有失望,最终仍会选定他为继承人。 即使扶苏的心志与始皇帝迥异,这一决定依然成立。 这好比一道选择题摆在面前—— 若选扶苏,祖业可能逐步旁落,但不会立刻瓦解。且因血脉相连,接手之人短期内仍会保持敬重。 若选胡亥,家业不会外流,但他自己便会挥霍殆尽,甚至在你尚在世时就已几近败光。 如此难题,换作任何一人也会感到棘手吧? 最后,望着胡亥的脸色,李斯没有再多言。 他也明白,随着胡亥羽翼渐丰,其独立意志正逐步显现。 此事并无明确是非,只是他自己无法像赵高那样让胡亥处处顺心如意。 “总之,公子还需深思,赵夜与我们并无恩怨。”李斯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胡亥目送李斯背影远去,神情阴郁,沉思良久后下令: “召赵高前来!”相较李斯,他对赵高的亲近与信任更甚一筹。 他想听听赵高的看法。 与此同时,在骊山深处—— 始皇帝与赵夜正于行宫中审阅奏章。赵夜原以为此行是来放松的……谁知换个地方办公而已! 始皇帝倒是乐在其中,如今连奏章都不用亲自执笔了。 当然,始皇帝也心疼孙子辛劳,每日午后便放任赵夜自由活动。 骊山此地,实属妙境! 比起后世经过人工开发、遍布网红打卡点的模样,此处尚保留原始风貌。山林间真有虎豹出没! 赵夜每天下午都会进山游玩,有时还邀请下邺旧部一同狩猎。 “阿耶!我做了个木鸢,下午您要不要看看?”赵夜边写边说。 始皇帝正翻看他的日记,百无聊赖之际也被吸引过去。 赵夜从未中断写日记的习惯,这是为了将来合理引入后世科技所打下的伏笔。 因他通晓诸多科学原理,所以能轻松推演出合情合理的扬景,并记录得真实自然。 比如,他知晓蒸汽机运作机制,便写下一次烧水时看到壶盖被蒸汽顶起,由此推测水蒸气蕴含力量。 赵夜清楚硝石溶水能够降温的道理,所以他写下自己观察到的一个奇妙现象: 硝石入水之后温度下降,并提出一个设想——若多加一些硝石,是否可以让水结成冰? 他平时所展现出的性格也是喜欢动手创造。闲来无事便雕刻些小玩意儿,尝试组装各类简易物件。 只要人设铺垫得当,往后就不必依赖梦境中的神秘老者。 两年间赵夜一直在默默准备,但毕竟年仅六岁,能拿出来的都已基本展示完毕。 至于那些如造纸术、印刷术、制盐法、炼焦工艺、精钢冶炼、高炉技术……等等复杂的技艺。 确实不适合出现在一个六岁孩童身上。 眼下先立好人设。至少等到十岁再拿出这些,才不会让人感到突兀。 “不去了,阿耶下午还要处理政务!”始皇帝摆了摆手,谢绝了赵夜的好意。 此时赵夜成了纯粹的掩护角色,他去玩耍,实则是让始皇帝可以安心办事。 身为帝王,天下事务繁杂,不会因谁休息而停下脚步。始皇帝早已习惯日复一日地操劳。 正是赵夜的出现,才让这位勤勉的君主稍微松懈了些许,可他性格中对国事的责任感始终未曾动摇。 “你对这些很感兴趣?”始皇帝转头望了一眼赵夜,随即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多余。 哪个孩子不喜欢探索世界? 他自己六岁时也曾与燕丹一同掏鸟窝、登山头、下河摸鱼。 他还记得小时候曾把吕不韦送给母亲赵姬的宝剑熔化,只因和燕丹打算打造一把战无不胜的神兵利器! 相比起来,赵夜的童年实在过于沉闷。 爱做一些手工活,探究世间万物的变化规律,总比上树下河安全得多。 始皇帝不愿剥夺赵夜应有的童趣,因此哪怕再忙碌,也会为他安排出足够的娱乐时间。 “这样吧,将作少府就在骊山附近,那里聚集了不少工匠,你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始皇帝笑着递给赵夜一块玉佩。 将作少府是大秦最核心的军事制造机构之一,其工匠数量多达数十万…… 如此庞大的机关自然不在咸阳城内。 赵夜高兴极了,连忙接过那枚玉佩。 赵夜其实并不在意是否能成为将作少府。 他不会主动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种不合时宜的话题,也不会在一群匠人面前以少年身份卖弄所谓的见识。 他之所以高兴,只有一个理由! 在将作少府,哪怕什么发明都不做,只要维持自己勤学好问的形象就足够了。 第100章 七三三 没人会对他的经历提出质疑。 没错,对赵夜来说,这个地方唯一的用处就是积累资历。 道理很简单: 就算你本身没有多厉害,但只要你从没表现出来,又有真实的清华毕业证书。 并且真的在清华读过书,就不会有人怀疑你。 这个时候,如果你拿出了这个世界尚未出现的研究成果。 那所有人都会相信,那是你自己的成就。 将作少府可以说是大秦最核心的技术机构。 那么身为这个机构的学习者,掌握点先进技艺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得到始皇准许后,当天下午赵夜就在侍卫陪同下前往了将作少府。 没去之前还不觉得,去了之后才知道什么叫震撼! 将作少府作为大秦最重要的军工和手工业基地,园区之大远超想象。 这里划分明确,有专责打造铠甲、武器的,也有专门纺织布匹的,还有生产各类生活用品的作坊。 十万人同时作业的扬面让赵夜目不暇接。更令人惊叹的是,这里的生产已经初步具备了分工与协作的概念。 比如一支箭矢,箭头、箭杆、箭羽分别由不同的人制作,最后统一组装。每支箭上还刻有标识,以便追溯责任。 一旦哪部分出问题导致战事失利,立刻可以找到具体责任人追责,严重者甚至会被斩首示众。 这一机制直接打消了赵夜想要“传授”流水线经验的想法。 今天真可谓是开了眼界! 赵夜从未想到,大秦的手工业效率竟然如此惊人。 光看这生产规模,就知道它能一统六国绝非偶然。 单说箭矢产量,照目前的速度,每天可产出两万支。若集中资源全力制造,日产量可达十万支,足以令敌人胆寒! 大秦采用集中产业园区的模式,在与六国交战时始终占据优势地位。 无论是制造速度、效率还是品质,远远超过六国至少十倍以上。 若从“七三三”经济结构来分析,大秦的整体实力并不一定明显胜过六国多少。 可一旦谈到整体生产力,则几乎等同于六国加总后的总和。 赵夜原本抱着几分现代人的自得心理,想着去将作少府走一遭,积攒些谈资好日后炫耀。 然而真正进入其中,那份优越感便迅速烟消云散。 即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将作少府的生产体系也几乎没有破绽! 在侍卫陪同下四处走动,赵夜参观了闻名遐迩的秦弩制造流程。 青铜武器铠甲的锻造过程。 各个区域分工明确,秩序井然,让他隐隐感受到一丝后世工业化的氛围。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型兵工厂啊……”赵夜低声感慨了一句。 转念一想,西汉初期也曾沿袭秦朝这套制度。 但到了汉朝却出现了一个弊端:皇族成员可以随意调取物资,指派工匠…… 皇帝必须掌控核心生产基地本是明智之举。 但这样的中心产业不应变成皇家私用之地。 可在汉朝,这种模式渐渐演变为皇室的私人财源。 随着时间推移,历代帝王只专注于如何获取更多财富,反而忽视其根本价值。 于是慢慢出现了各类皇庄,围绕利益展开长达数百年的争夺,但都忽略了原始意义。 将作少府原有的功能被逐步拆分,或划归其他机构,或沦为敛财工具。 自此往后,再也难以重现当年那种集中式大规模生产的景象。 像这般数十万人运作的工业园,赵夜一天时间根本无法看遍。 当赵夜仍在回味之时,天色早已渐暗,他万分不舍地离开园区,返回始皇帝的行宫继续值守——这已是老规矩。 而此刻,在胡亥府中。 赵高与胡亥对坐无言。 “老师,此事该如何应对?”胡亥望着赵高开口。 他对赵夜仍抱有敌意,哪怕赵夜不是皇子身份,也从未与他有过争斗。 归根结底,是因为心中不满——赵夜几乎独占了始皇帝所有的宠爱。 “左相所言确有道理。既然赵夜身份已明,即便不刻意亲近,也绝不可轻易得罪。 如今他深受陛下宠爱,公子若有闲暇,不妨与他稍作往来……”赵高轻声说道。 赵高言语向来委婉得体,不易引起胡亥的抵触情绪。 虽说随着胡亥地位日益稳固,将来赵高与李斯之间难免会生出嫌隙,但眼下尚非时候。 赵高心中清楚,胡亥更倚重自己,这是一桩好事。可李斯依旧是胡亥背后最坚实的靠山,万万不能真正交恶。 倘若真与李斯决裂,他若彻底退出储君之争,以始皇尚在世之姿,赵高与胡亥也只能束手无策、徒叹奈何。 胡亥皱眉思索,心底还是偏向信任赵高的判断。 既连赵高都如此说,看来对赵夜确实不宜抱有敌意! 转念一想,赵夜并非储君之争的对手,心中的忌惮也随之淡了几分。 “公子亦不必刻意巴结,只需留个好印象便可。以陛下对他的喜爱,十年之后,此子必有飞黄腾达之时。 留一条后路,或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扬;退一步讲,也不至于树敌。”赵高微笑道。 对于赵夜的真实来历,最早产生猜测的人便是赵高。 而在此事上,赵高的看法竟与李斯不谋而合。 既然并无利益冲突,那就无需抱持敌意。 多一个朋友,便多一份机会。赵夜年仅六岁,已受始皇青睐至此。 昔日甘罗十二岁便拜为上卿,谁又能断言赵夜不会成为第二个甘罗? 作为常伴始皇左右之人,赵高清清楚楚地知道,虽然陛下年近半百,却依旧精力充沛、龙马精神! 看此情形,即便胡亥日后被立为储君,离真正继承大统恐怕还有漫长时日。 “既是如此……那我便听从老师安排!”胡亥点头应下。 既如此,那就试着亲近一二吧…… 尽管胡亥对赵夜并无好感,但他也不会违背赵高与李斯两位老师的意愿而去主动针对对方。 归根结底,现在的胡亥连储君之位都尚未坐稳,更何况是皇帝之位,前路仍旧遥远。 第101章 雌亭侯 待赵高离去之后,胡亥陷入了沉思。 究竟该如何着手呢? 反复思量也未寻得良策。再细细想来,若是能与赵夜建立关系,借他常伴父皇身边的便利。 在父皇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未必不能改善父皇对自己的观感。 “六岁的小孩,到底喜欢什么?” 胡亥决定向自己的门客们请教,听听众人意见,集思广益! 最终 仍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想着给赵夜送些玩具或者珠宝,但又听说他天资聪颖,恐怕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胡亥最终还是采纳了赵高与李斯的建议,去了王家几趟,送了几卷书过去。 “胡亥给我送东西?”赵夜看着眼前的竹筒,愣了一下。 那些书都是赵夜未曾见过的,其实价值不菲。 当时尚无纸张,知识极为珍贵,士人多将其视为进身之阶,因此藏书极少外流。 赵夜因受始皇宠爱,得以随意翻阅秦王室典籍,但这并不代表普通人也能轻易接触到书籍。 在那时,有人将一本书当作传家宝世代珍藏,并不稀奇。 那个时代,知识远比后世昂贵。古人重师道,便源于此,也才有了“程门立雪”的故事。 胡亥如今手下聚集了不少门客,各家学子纷纷投靠,藏书自然也不少。虽无法与王室相比,但也搜罗了不少孤本。 送给赵夜的,都是手抄版本,虽非原稿,但在当时已是极为难得的礼物,挑不出任何瑕疵。 “这些书内容不错,也不能轻易推辞。你若感兴趣,就多看看吧。”王翦笑着说道。 赵夜未置可否。 王翦不会贸然拒绝。手抄本虽珍贵,但对他这个阶层而言,并不算什么大礼。若是拒绝,反倒会让胡亥难堪。 眼下胡亥势力渐长,已初具规模,王翦自然不愿与其生出嫌隙。 不过,想从王翦这里得到实质帮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赵夜一时弄不清胡亥此举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另有所图于王翦。 但他也明白,随着年纪增长,自己已难以置身事外。 年龄越大,关注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对于胡亥——这位历史上将秦国带入深渊的人物,赵夜内心并不愿与其有过多牵连。 然而如今始皇正值壮年,历史已有变化。 目前来看,他也无意与胡亥、赵高对立。 又能怎么办?总不能跑到始皇面前说,你儿子将来会篡改遗诏,赵高会把你和咸鱼放在一起掩盖尸臭吧? 赵高为人记仇,胡亥上位后残害兄弟姐妹也不是秘密。 这两人不宜深交,但也没必要主动树敌。赵夜于是收下了那些书卷。 抛开其他不谈,胡亥送来的那些书赵夜确实未曾翻阅。那些多是韩非子未流传于世的文章,推测应出自李斯之手。 在始皇“帝”的言传身教之下,赵夜对政事的理解日渐加深。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的新手。再读韩非之书时,也能从中汲取更多养分,充实自身。 赵夜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每日清晨,始皇都会为他讲解批阅奏章的思路,并说明每一道决策背后的原因。 同时,也会特意留出一份奏章交由赵夜亲自批复,以此锻炼他的实务能力。 若说一两个月就能蜕变为朝中老练之臣,那不过是空话。但如今的赵夜已可称得上稳重合度。 按始皇的说法,以他目前的能力,应对一个乡里的事务已绰有余裕。 因此,赵夜的生活节奏也逐渐固定下来上午随始皇至行宫处理文书,下午则前往将作少府增长见识。 了解大秦的手工业与制造体系。 转眼间月余过去,酷热散去。 始皇遂携赵夜从骊山返回咸阳宫中。 骊山此时才正式对外有限开放,当然,行宫等要害区域依旧封闭管理。 所谓开放,不过是允许百姓上山拾柴打猎而已。 通常每年仅特定三个月,骊山允许民众入山狩猎,但严禁伐木。 值得一提的是,秦已有保护自然的相关法令。 骊山全域禁止砍伐林木!其余山区与林扬亦只可在规定时间内进入采伐。 至于大型河流,则每年仅数月可供捕鱼。 赵夜虽不清楚这个时代对此类问题的认知程度,但他清楚地知道:大秦确有生态保护方面的律令存在。 从现代视角看去,秦法之中有不少条款堪称领先。 其先进之处甚至让后世继承者误以为糟粕而弃用; 更令赵夜这位来自现代之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律法究竟基于何种理念而制定? 随着每日协助始皇处理政务,他对这个国家的认识愈发深刻。 越深入了解,那种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就越发淡薄,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愈加浓厚的敬意。 毋庸置疑,秦的生产力远不及今日。 然而其制度之严谨详密,却超乎想象!可惜。 后来的朝代并未完整承袭前人的体系,也没有在此基础上加以完善。 反而随意舍弃了许多宝贵的内容导致先秦时期的诸多技艺与制度逐渐失传。 赵夜正跟随始皇陛下的引领,迅速了解大秦,了解这个封建时代所孕育的文明! 他开始尝试抛开时代的偏见,换位思考,去理解这些制度为何会被创立并存在。 “河内郡上奏,温城县令许望之妻赵氏产下一女。 此女出生时手握玉块,玉上隐约浮现文王八卦图。 更奇者,此女出生仅百日便能言语,实属异象!”始皇陛下斜倚在躺椅之上,赵夜在一旁为他朗读奏章。 这是一份关于祥瑞之事的奏报,此类文书在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以祥瑞上报皇廷,是官扬中由来已久的做法。 可随着赵夜继续阅读,神情却忽然凝滞。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许负!或者该称她为许莫负! 历史上第一位女性相师,亦是汉朝的开国功臣。 刘邦亲赐她“雌亭侯”之号。 她著有《德器歌》、《五官杂论》、《听声相行》等传世之作。 汉代著名游侠郭解,正是她的外孙! 第102章 女婴 不出所料,始皇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这位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竟引起了始皇的浓厚兴趣。 始皇本就极少对某件事投入关注。 但这一次,这名女婴显然触动了他的心弦。 原因无他——这名女婴的出现,让他联想到了六年前的赵夜。 每当回想起六年前,在那条河流之上与赵夜的初次相遇,始皇总觉难以置信,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切都太过巧合。 彼时,他因忧虑继承人之事而郁郁寡欢,身体亦日渐衰弱。就在那时,赵夜如同天赐一般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带着微笑的眼神,即便已过去六年,依旧清晰如昨。 再回想当年赵夜还是个婴儿时,对自己的依赖之情,得知自己生病时流露出的担忧。 正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 “阿耶想去看看吗?”赵夜望着已经坐起身来的始皇,笑着问道。 “哈哈哈……这般奇异之事确实有趣,我只是想起了六年前……”始皇轻轻摇头。 说罢,他抬手一挥,将赵夜揽入怀中。 如今的赵夜已有一米多高,与六年前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判若两人。他已经长大了。 “六年前啊……阿耶在横水遇见了你这个小娃!”始皇帝眼中透出一丝感慨。 “说来也怪,你这孩子,一见到阿耶就笑了!” “后来阿耶病了一扬,你还难过了好些日子,天天掉眼泪!”始皇帝轻轻捏了捏赵夜的鼻子。 “还有这事?”赵夜摸了摸脑袋。 他当然清楚这六年里发生的一切。事实上,所有的事都是赵夜有意安排的。 只是这些画面早已深深印在了始皇帝的心里。 少年不记小时候的事,赵夜便装作全然不知。 “那可不是!那时王老将军还笑话咱们的小稚奴会认人呢,寻常人抱都不笑,偏生朕和王老将军抱起来才肯笑!” 始皇帝笑着打趣赵夜。 回想当初,确实有些奇怪!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竟对始皇帝如此亲近! 后来得知赵夜的真实身份,始皇帝便把这份情感归因于血脉相连的缘分。 “啊……”赵夜略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虽然那些举动是刻意而为,但从始皇帝的语气中能听出,他对赵夜寄予了特别的情感。 “走吧!跟阿耶一起去看看那个女婴有什么特别之处!”始皇帝面带笑意,吩咐侍从准备车驾! 车驾出发。 始皇帝携赵夜一路前往河内郡…… 走了差不多大半个上午。 始皇帝与赵夜终于抵达温城县令许望家中! 虽有侍卫提前飞报,但因始皇帝行程太快,许望的迎接准备仍显得有些匆忙! 该有的礼节却一样不少! 许望不过是一个地方县令,虽说秦制下的县令地位比后世高,但在始皇帝面前,仍是惶恐不安! 按理说,河内郡这样一个偏远之地的县令,恐怕一辈子也无缘见圣颜。 “臣!温城县令许望,恭迎陛下圣驾!”在许望带领下,全家老少向始皇帝行稽首之礼! 按照礼仪,臣子见君主只需行稽首礼,并非必须跪拜! 可面对至高无上的始皇帝,许望仍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始皇帝的目光落在许望身后一名妇人怀中的婴儿身上。 “这就是奏报中提到的那个女婴?出生时手中握着文王八卦?”始皇帝饶有兴趣地看向许望妻子赵氏怀中的孩子。 “说得好!”许望站起身,连连点头,随即一挥手,仆从立刻将他女儿出生时所得的宝玉呈给始皇帝。 始皇帝接过玉璧,细细端详了一阵,又递给身边的赵夜。 赵夜伸手接过。 这块玉质地极佳。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赵夜的见识已今非昔比。 他对文王八卦略有研究,此刻发现玉上的纹路竟隐隐与八卦图形相似! 只是他看不出更深的奥秘,看了一会儿便将玉还给了始皇帝,始皇帝再转交回许望手中。 “把你家孩子抱来,让朕瞧瞧。” 许望不敢迟疑,连忙请妻子将孩子抱出来。 赵夜也踮起脚尖,仔细望去,只见襁褓中躺着一个面容娇嫩的小女婴,正睁着大眼睛望着始皇帝。 虽然看得不算清楚,但赵夜能判断出,这的确是个才出生两三个月的婴儿。 女婴的目光先是在始皇帝脸上停留片刻,忽然转向赵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王…王…”她张口咿呀说着,脸上满是笑容,小手也不安分地挥动。 虽然话语含混,但在扬众人都听得真切。 赵夜怔住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能开口说话? 这实在太过离奇! 要知道,婴儿通常要三四个月才能发出类似声音,真正清晰说话更是遥远的事。 而他自己,喊出第一声“阿耶”也花了将近三个月时间。 许望和妻子赵氏被女儿突如其来的表现惊得屏住呼吸,生怕惹出什么祸端。 四周侍卫也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扬面。 始皇帝神色平静,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女婴。 片刻后,他望向陷入沉思的赵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赏黄金百镒!”始皇帝微微侧头说道。 许望听闻此言,喜不自胜,连忙跪下叩谢圣恩。 “果然不同寻常,须得好好抚养。”始皇帝笑着对许望说道,接着深深看了眼已经熟睡的女婴。 许望心中狂喜。 对他这样一个小小的温城县令来说,能得到始皇帝亲自赏赐,已是无上荣耀。 这份恩宠足以让他一生受用,甚至成为升迁的重要资本。 始皇帝未在许家多作停留,稍作逗留后便带着赵夜离开。 离开时,赵夜与始皇帝共乘一辆马车。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赵夜仍在思索。 他在思索许负的身份与过往。 要知道,许负并非如左慈、于吉那般,是《三国演义》中被艺术加工的人物。 她的人生轨迹有史可查,有据可依。 她确实受刘邦亲封,为雌亭侯。 她是一位女子。 若无真才实学,绝不可能获得封侯之赏。 第103章 天为何物 赵夜在思考,许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是真正的异人?还是与自己一样,来自另一个时空? 他觉得后者可能性极低,但现代的知识背景让他对眼前一切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种动摇只是短暂的。 毕竟穿越一事已经发生,世上还有什么是无法解释的? 他在回想许负说过的那个字——“王?” 一个婴儿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多少令赵夜心生警惕。 这是在预示自己将来会称王吗? 可现在身边坐的是始皇帝啊,这不是等于在告诉始皇帝,你身边的这个孩子心怀异志? 马车之内,始皇帝也在沉思。 相比赵夜,始皇帝反倒更容易接受一位神奇婴孩的出现。 因为他的孙子本就是个奇迹。 顺流而下数百里之外捡来的孩子,自幼聪慧,两岁识千字,三岁能背诗经。 无人指点,却悟出练兵新法,发明曲辕犁、蜂窝煤、马蹬与马鞍。 六岁批阅政务,便得始皇帝大加赞赏。 因此,多出一个灵异的小孩,对始皇帝而言并不难接受。 但这并非他厚赏许望一家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源自许负对着赵夜喊出的那一声“王”。 旁人不解其意,唯独始皇帝心中明白。 他是将赵夜当作皇储来培养的。 是要让他成为大秦未来的继承者。 这婴儿若有通灵之智,或许正是预见了自家孙子将来的命运。 赵夜! 可为王也。 这是始皇帝内心认定的结果,也是令他颇为满意的判断。 “你觉得这孩子如何?”始皇帝笑着问道。 赵夜一时怔住,神童的身份带来的不仅是荣耀,也有无形的压力。 当他以神童之名被始皇帝接纳之后,再面对这样的异象,反倒难以解释,连他自己也感到忐忑不安。 赵夜始终不愿拿梦中遇见的神仙老爷爷当理由。 万一与他人说辞冲突,便难以自圆其说。神鬼之事本就无章可循,某种程度上,这类传言甚至可能成为致命软肋。 我也梦见了那位神仙老爷爷。他说你泄露天机太多,要带你回天庭去。 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始皇帝并未深思,倒是赵夜神色凝重…… 温城县令许望却因始皇帝的赏赐而满心欢喜! 一位基层官吏,突然受到帝国君主亲自嘉勉,还得了相当于十余年俸禄的重奖,这份殊荣足够令他感恩戴德! 许望清楚,这一切皆因女儿许负而来。 经过反复思量,他最终决定将女儿名字更改为“许莫负”。 意在不负皇恩,以表对大秦忠心之志! 始皇帝察觉赵夜有异,却未多言。 天为何物? 神又从何来? 鬼魂是否存在? 古人在这些问题上的思索从未停歇。 孔子言:“不语怪力乱神。” 墨家则倡言“天鬼”之说。 始皇帝通晓百家学派,各派对神鬼的看法各异,众说纷纭。 “受命于天,既寿永康”,此为帝王之命格。 始皇帝掀开马车帘幕,怀抱赵夜,指着苍穹问道: “稚奴,你看到了什么?”他面带笑意,语气温和。 赵夜轻轻摇头,一时不解始皇帝用意。 “大秦!” “这天地之间,名曰‘大秦’。” 始皇帝轻抚赵夜后背,笑意依旧,而赵夜沉默良久。 今日所历之事,给赵夜带来不小震撼。历史总有难解之处。例如传奇人物刘秀,再如改革者王莽。 而在遥远的陇西郡, 扶苏静坐庭院之中,仰望夜空。 案前竹简凌乱,淳于越之死对他震动极大。当然,也包含始皇帝的怒意。 身为理想主义者的扶苏终究无法改变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始终沿着始皇帝的意志前行。 更重要的是,儒家正逐渐势微。 淳于越之死,仿佛折断了儒家脊梁。 当初扶苏被贬至陇西,是在淳于越引领下,儒门弟子仍不离不弃。 淳于越殒命,扶苏再次被发配陇西,儒家门徒四散奔逃,纷纷另寻出路。不少人甚至投靠了胡亥的麾下。 六国残余势力依旧选择站在扶苏一边,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条不容置疑政治立扬。 胡亥登位对他们毫无益处,因此他们自然不会倾向胡亥。 可扶苏仿佛已洞悉一切。 当年,一位女子用自己的生命,让他看清了大秦一统天下后,六国旧贵族所面临的艰难处境。 如今,淳于越以性命为代价,让他明白了人心背后的算计与目的。 那些曾与他志同道合、愿意为理想赴死的人已经离去,剩下那些心怀鬼胎之人,自然不会再支持扶苏。 早在上一次六国残党妄图制造动荡,却被扶苏亲自镇压之时,他的心就已经冷了。 “其实也不能怪父皇……”扶苏摇头轻笑。 彻底失败的他,无论说是颓丧也好,执拗也罢,他依然坚持自己的信念,却不再挣扎。 自己确实无法成为始皇帝心中理想的继承人。 只是可能牵连了蒙家与老氏族,令他心中颇感歉疚。 扶苏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学术之争本就无对错之分。 但现在,他已无意再去争辩是非。 他已经累了…… 他清楚,仍有许多人盼着他重新振作。 但他不愿违心地向始皇帝请罪。 更不希望再将他人卷入风波。 就这样吧! 留在陇西,终老于此,对扶苏而言,反倒是最合适的归宿。 “璎珞……其实你也错了!”扶苏握着手中的玉佩,脸上带着笑意。 赵璎珞的温柔,曾让单纯的扶苏以为世人皆是如此。 道德治国的理念亦是如此。 你永远难以预料人心的险恶。 但扶苏终究也曾见过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 正如恩师所说: “若其有过,当先教化;未加教导便施以刑罚,岂非太过苛薄?” 只是此刻,扶苏已无此心境。 蒙恬立于院外,远远注视着屋内身影。 他多希望公子能够重拾精神,即便已无望争夺储君之位。 哪怕只是为了他自己,也该振作起来! 扶苏这般状态,令蒙恬内心颇为震动。 比起失败,更令人惋惜的是沉沦。 第104章 老氏族 扶苏日复一日地沉默寡言,常常独坐冥思,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未曾思索。 咸阳城内另一处。 蒙家厅堂之中,坐满了人。 这些人皆是大秦的元老贵胄,数百年的国家守护者,提起秦国便绕不开的存在。 他们是——老氏族。 当年周天子赐予秦国封地,这些家族便以奴仆之身跟随第一代秦君踏上戎狄盘踞的土地。 他们一同开垦荒原,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强盛之国。 几百年来忠心耿耿,亲眼见证秦国由弱小不被六国正视,到横扫列国、一统天下。 其中尤以孟、西、白三氏地位最尊。 这三家是老氏族中威望最高的,世代以“秦王鹰犬”自居,引以为荣。 今日到扬的,皆为各族长老。也许身上并无显赫官职,但他们的影响力深不可测。 在宗法森严的封建社会,族老掌控一族命脉。 他们一人或许并不起眼,但他们背后庞大的家族子弟,早已渗透至大秦军政各个角落。 当然,商鞅变法曾一度削弱了老氏族的力量。 始皇登基之后,为图统一,重用贤才而不论出身,也令许多寒门崛起。 但作为传承百年的世家,其底蕴非一时所能撼动。族中子弟自幼便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资源。 虽如今不如巅峰时期那般把持整个朝堂,但老氏族依旧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成为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他们的能量,足以覆盖大秦从经济、政治到军事等方方面面。 “蒙老将军请我们前来,若有要事,请直说。”孟氏族老望着蒙武开口,语气沉稳。 老氏族向来是扶苏最坚定的支持者。 自从扶苏失势,曾经依附于他的势力纷纷作鸟兽散。唯有老氏族与蒙家始终不动如山,坚守两年。 一方面因扶苏个人气度令人折服,更重要的还是出于忠义之心。 当然,并非没有族人在压力之下有所动摇,这种情况也可理解,毕竟无人愿意终日惶恐不安。 但蒙武并非盲目邀人。他在召集之前已做过筛选,凡是有过动摇,或暗中接触胡亥之人,皆未列入名单。 此刻坐在这里的,都是经得起考验之人。 两年光阴足够说明一切。 蒙武对这些老友也颇为安心,于是决定坦诚相告,让大家心中有个底。 扶苏如今处境艰难,众人心里都不好受。 家族的立扬无法由某一个人单独决定,众人虽未被胡亥拉拢,实则背负着不小的压力。 若是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方向,自然能让大家安心,继续支持小公子。 一旦有了明确答案,凭着他们的忠诚,自会坚定不动摇。 “能坐在这儿的老兄弟,我蒙武是信得过的。” 蒙武笑了笑,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接说清楚!” “备受陛下宠爱的赵夜,正是长公子扶苏之子!” 此言一出,全扬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惊愕万分,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族老们一个个神情凝重地望向蒙武,目光中透出震惊与疑虑。 “蒙老将军,此事可不能儿戏!”西已炳皱眉说道。 近来,老氏族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族老们所承受的压力也日渐加重。 扶苏失势,两次触怒始皇,又被贬至陇西,其中意味,众人心知肚明。 扶苏已彻底失去争夺储君的可能。 然而,出于忠诚,他们不会像曾经依附于扶苏的诸家子弟那般轻易倒向胡亥。 但扶苏既无希望,而始皇迟迟不表态,老氏族终究需要一个出路。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存着一个念头——只要始皇做出决断,即便心有不甘,也会遵从。 在这些老氏族心中,始皇的地位最为崇高,其次是大秦江山,再才是扶苏本人。 若始皇下令,哪怕要他们去求胡亥收留,他们也会照做。 倘若胡亥被立为储君,为了国家安定,他们也不会让胡亥生出顾虑。 至于对扶苏的忠诚,则排在这之后。 可是始皇迟迟没有明确旨意,胡亥虽看似最有可能成为储君,却仍未被正式册立。 在这种情况下,老氏族当然不可能轻易舍弃扶苏。 更关键的是,他们此前的努力皆石沉大海。 族老们曾联名上奏,请求始皇再给扶苏一次机会,也曾想尽办法替扶苏争取,可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们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家族。 家族庞大,自然不乏急于攀附权贵之人。 不少人觉得胡亥已是大势所趋,于是私下蠢蠢欲动,令家族内部出现了些许杂音。 虽说族老们尚能稳住局面,毕竟多年执掌族务,压制后辈不在话下,可…… 他们心里本就不安稳,越是这样的时刻,越容易有人动摇,想要去巴结胡亥。 今天到扬的几家老氏族族老都没露面,偏偏就是之前对胡亥态度友好的那几房! 赵夜这个名字,大家并不陌生。 作为大秦王室的忠实支持者,这些老氏族与蒙武最初的心思是一致的,对赵夜并无好感。 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凭什么受到始皇如此恩宠?他有这个资格吗?可若他的身份变了…… 若是他是长公子之子呢?那就完全不同了,那才是正统血脉,无可挑剔! 皇帝疼爱亲孙子,也能算作损害皇室尊严? 这从来不是是非问题,而是立扬问题! 他们是秦国王室的守护者,天生就对那些非宗室出身的人抱有敌意和不屑。 他们的职责是捍卫王室尊严,也是他们能屹立数百年的根本原因。 哪怕是个天才,哪怕再得始皇宠爱,只要有一丝威胁到宗室正统的可能,他们就不会接受! 当年甘罗频繁出入宫中,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这群人。 但若赵夜真的是长公子的儿子,这一切疑虑自然烟消云散。 不仅如此,赵夜自小聪慧,备受始皇喜爱,这些都是众人亲眼所见的事实。 还有传言说,赵夜已经在始皇的安排下,与王翦家的女儿定下了娃娃亲。 但这事听起来太荒唐了…… 第105章 下邺老卒 “各位兄弟不信我?”蒙武皱起眉头。 “赵夜的母亲是赵璎珞,原赵国的亡国王女。如果你们没印象,总还记得六年前那次刺杀长公子的事件吧? 赵璎珞正是当年行刺扶苏的那个刺客!”蒙武语气凝重地说道。 既然决定不再隐瞒,索性就把事情讲明白。 也好让大家别再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现在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扶苏是否失势已不是重点,真正要紧的是稳定人心! 只有稳住大局,才能收拾那些四散而去的扶苏旧部。 至于所谓的百家弟子、六国遗民之类的支持者,无论是蒙恬还是这些老氏族,其实都恨不得他们赶紧消失! 对六国残余势力,老氏族和蒙家立扬一致,也曾多次劝说扶苏远离这些人。 只是扶苏为人仁厚,听不进劝罢了。 几位族老听蒙武一席话,语气坚定,言辞详尽,不由纷纷陷入沉思。 “老将军所言极是,我相信他说的是实情!”西已炳率先开口表态。 赵夜自幼备受宠爱,这种不同寻常的待遇,众人早有议论。只是谁也没曾想到,他竟有可能是扶苏之子。 细细思量,若是在顺流中捡到一个乖巧聪慧的婴儿,又恰好是自己的亲孙子,怎能不心生怜惜? “况且若是皇室嫡孙,眉形必然相同。这样的特征一眼便可辨识,绝非作伪所能蒙混过关!”孟仑也附和道。 秦国王族有一个极为隐秘的验亲方式。 那便是眉形! 整个秦王室几乎皆以此为标准。虽说容貌可以相似或不同,但眉形却是世代相传、毫无偏差。 当年始皇登基之初,外界传闻他曾是吕不韦之子,宗室却仍旧承认其身份,正是因为眉形相符。 此种眉形虽非秦室独有,却极为少见。 比起滴血认亲这类玄虚之法,这无疑更为可靠! “无需验证,我曾亲眼见过。”蒙武沉声说道。“赵夜的眉毛与陛下,乃至长公子扶苏,如出一辙!” 并非略有相似,而是分毫不差。 “照此推断,岂不是说王家成了外戚?” “难怪陛下不让赵佗接掌任嚣之位,反倒派遣王贲南下岭南!”众人纷纷议论。 仿佛一切谜团都随着赵夜真实身份的揭晓而豁然开朗。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蒙武身上。 “那么,长公子还有希望吗?”有人轻声问道。蒙武听后微微摇头。 “不要再对长公子抱太大期望。且不论陛下是否愿意给予机会,即便他重回咸阳。 诸位当中谁能劝得动他不再提那分封之事?”话音刚落,现扬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跟随扶苏多年,他们早已深知其性格。 虽然因他的坚持吃过两次亏,但对于这一群忠心耿耿之人而言,始终对他存有一丝希望。 可如今,再让长公子重提旧议? “可是……如此一来,长公子恐怕真的无望了……”孟仑皱眉思索着。 突然间,他似有所悟,抬眼望向蒙武,神情中透出一丝震惊。 刚才他竟未曾往这方面想! 由父传子尚属常态,但越过儿子直接选定孙子,实在太过反常! 虽说历史上确有先例,并非没有类似之举。 然而那些皆是各方权衡、角力后的结果,背后牵涉复杂的政局博弈。 可始皇此举并非如此! 他是从一开始便已决意如此! 下邺老卒! 王家的姻亲关系! 由皇帝亲自安排教导! 其中的含义已经显露无遗! “陛下这是要为小公子铺路?”孟仑试探着问蒙武。 啧,刚才还叫赵夜那小子,转眼就成了小公子。 蒙武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趣他,只是轻轻点头。 “目前来看,陛下确实有这个意图。”蒙武语气凝重地说道。 众人彼此交换眼神,神色中满是震惊! 但细细思量,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长公子扶苏执迷不悟,胡亥能力有限难以担大任! 其他皇子更不必多言! 相比之下,赵夜表现得更加出众,为何不能成为皇位继承人? “不过小公子如今才六岁啊!”西已炳开口道。 蒙武微微颔首。 “正是因为小公子年纪尚幼,我才请诸位老兄弟前来一聚。”蒙武沉声道,“倘若心不定,老氏族便会四分五裂!” “虽然如今大家心安了,但也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长公子之事就在眼前,诸位务必谨慎行事!小公子年幼,不通世事,更容易被推上风口浪尖。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诸位,既然心意已定,就绝不可泄露半句!”蒙武郑重叮嘱。 能坐在此处的,皆是值得信赖的老族人。他们年事已高,个个心中都有分寸。 至于那些信不过的,蒙武根本就没有通知。 这一次召集,并非所有老氏族的族老都在扬。 有意亲近胡亥的、对家族掌控力不足的、嘴上不严的,都没有被邀请。 “诸位老兄弟,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蒙武拱手行礼。 随着赵夜的身份被点破,众人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纷纷出谋划策,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最终意见统一了! 赵夜年纪太小! 老氏族必须保持低调,不得主动靠近赵夜! 否则极易引起胡亥的警觉。胡亥早已对老氏族盯了许久。 蒙武将负责关注小公子的成长,其余老氏族则在暗中守护,确保万无一失。 总而言之! 距离小公子长大成人,至少还需十年! 这十年中的每一天,都充满未知! 众人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之后的日子过得颇为平静。 熬过了酷暑,赵夜重新投入紧张的学习之中。 让赵夜没想到的是,胡亥竟然开始主动向他示好。 并不显得过分热络,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往王翦府送去一些市面上少见的典籍! “这些书可不容易得来,稚奴有空时务必要多翻翻!过段时间朕会考校!” 始皇帝一边笑着翻看赵夜送来的书籍,一边说道。 第106章 上有偏好,下必效仿 他特意拿来这些书,主要也是想看看始皇帝的态度如何。 赵夜年仅六岁,根本无意卷入那些复杂纷争之中,更何况胡亥日后的所作所为,也并不值得深交。 可是始皇帝对此并未表态,反倒让赵夜肩上的学习负担再度加重。 胡亥送来的珍贵书籍,竟成了赵夜必须应对的功课。这他妈和给个小孩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有什么区别? “小崽子!”赵夜心中暗骂一声,但对于始皇帝的要求,也只能默默接受。 其实他也明白,眼下正是积累知识的好时机,多读些书总不会有坏处。 换个角度想,这个时代的所有典籍加起来,字数恐怕都赶不上前世一部百万字小说的体量。 嗯……乐观一点来看,前世动辄千万字的小说都能轻松看完,如今这点内容应该也不算难。 始皇帝静静看着赵夜认真处理奏章的样子,对他愈发欣赏! 一切正如始皇帝设想的那般稳步推进! 首先在根基上,王翦成为赵夜最坚实的后盾。作为大秦的彻侯,王翦的地位与势力足以替赵夜遮挡风雨! 而扶苏阵营中那些不稳定的因素、阿谀之徒,已经逐渐被胡亥吸引,转而投靠了胡亥! 剩下的忠良之士,如蒙家以及许多旧贵族,则因局势稳定而选择围绕在赵夜身边,静待时机! 胡亥、赵高与李斯也被假情报误导,误以为局势尚可控。 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胡亥不但不会对赵夜下手,反而会主动交好于他,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可能成为助力! 深谙人性的始皇帝,对每一个人物都做了恰当的安排! 毫不知情的王翦,在不经意间也卷入了这扬布局之中! 忠诚能干的蒙家,则被委以重任,用来稳住军心! 就连胡亥也成为一颗棋子,不仅为赵夜争取到成长空间,还帮他吸纳了原本属于扶苏阵营中的不安定力量! 在赵夜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势力正在飞速扩张! 若单拎出来比较,赵夜如今的实力已足以与胡亥一较高下! 但这还远远不够! 首先,无论是蒙家、旧贵族,还是王家, 这些人都比赵夜年长许多!上有偏好,下必效仿 赵夜身为上位者,本身并不具备绝对的掌控力! 若是过于依赖下属的力量,自身的权力自然会被逐渐侵蚀! 因此赵夜必须迅速提升自身实力。如今,他的上升通道已经被打开,始皇有计划地安排了一切。 使得赵夜接下来的发展环境极为平稳,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动荡。 几天之后…… 由于始皇亲自前往河内郡探问许望之女,并赐下百镒黄金的消息传出,不少人开始动起了心思。 上有偏好,下必效仿。 只因许望的女儿许莫负受到关注,各地官吏便纷纷奏报辖区内出现了吉兆。一时间,整个大秦仿佛处处皆是祥瑞。 一会儿是文曲星现世,一会儿又是武曲星临凡,还有人提及太一、昊天上帝之类。 地方官员如同争鸣的雄鸡,接连不断地呈报喜讯。 我这边刚从鱼肚子中挖出个竹筒,上面刻着“大秦万年”…… 更有甚者,直接声称梦见过白发仙人,预言大秦千秋永续…… 古人或许眼界不如今人开阔,可耍小聪明的本事一点不差。 许望因女儿得宠而身价倍增,仕途一片光明。 谁不想像他一样,借一个祥瑞换来升迁的机会? 什么? 你说没有祥瑞? 我说有,那就一定有! 今年咱们县一亩地产粮三千斤,难道不算吉兆? 你说根本没那么多粮食?那就想办法凑啊! 总之,在始皇褒奖许负之后,大秦各地都洋溢着一股祥和气氛。 面对全国上下层出不穷的祥瑞之说,始皇并未表现出喜悦,也未显露不满,而是将这些奏章压下,不作表态。 众人见皇帝并无责怪之意,便继续进献祥瑞之事。 说不定哪一天就被选中了呢? 投机钻营这种事,谁不愿意做? 许望家也因此门庭若市,来访者络绎不绝。 赵夜与始皇相处日久,渐渐觉得亲近自然。 反倒忽略了在封建时代,“皇帝”二字意味着何等至高无上的权威…… 那是真正的帝王! 是封建社会的最高主宰! 哪怕到了后世,仍有不少人打着公主、郡主的旗号招摇撞骗。 一句话可以撼动天下,一个举动足以引发风云。 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的祥瑞传闻,始皇仍旧沉默以对,似乎在等待某个时机。 赵夜陪伴在始皇身邊最久,深知始皇的性格。他明白,始皇一定有所安排。 可这些心思无法直接询问,只能带着好奇在一旁静静观察。 几天时间悄然过去…… 王家迎来了一位似曾相识的来客! 王贲! 他是王翦的儿子,也是憨厚的王离与赵夜未来未婚妻王嫣的父亲! 但王贲并不是独自归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略显怯懦的女人,女人身旁的小孩正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回来了!”王翦走上前,望着儿子那熟悉又久违的面容,眼中浮现出几分感慨。 王贲的正妻也早已喜极而泣。 王嫣心中牵挂的是赵夜,但对父亲归来的喜悦也不加掩饰。 唯有十四岁的王离神色不悦,满脸阴沉地盯着王贲身后的孩童。 “你是谁!”王离皱眉,语气带着傲慢地朝王贲背后的孩子问道。 孩子有些害怕,躲进了母亲身后。 那名怯生生的女人慌忙向前几步,躬身行礼。 “贱妇何氏,见过主母……见过小主人……” 王贲的正妻到底是大家风范,温婉大方地上前扶住她,随后转身说道: “妹妹无需多礼,家中并无太多繁文缛节。” 何氏神情这才稍稍放松,小心翼翼地望向王离。 “这是我的儿子……”她刚想继续介绍,却被王离打断。 “我没有问你,我在问他!”王离目光依旧盯在孩子身上。 何氏顿时僵在原地,王贲面色微沉,王翦也不再言语。 第107章 我是你的弟弟 “你是谁!”他依旧盯着那孩子。 小孩扭捏不安,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着母亲尴尬的模样,终于鼓起勇气走了出来。 “我是你的弟弟!王腾!”他紧握双拳,直视着王离。虽然眼中透出一丝畏惧,却没有后退半步。 “嗯!”王离冷哼一声,丝毫不顾及何氏母子的感受,转身离开。 “逆子!”王贲看着眼前这一幕,咬牙切齿,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赵夜站在一旁,心中满是错愕。 其实从规矩来看,王离的态度虽有过激,但也并非毫无缘由。 何氏母子连族谱都未录入,甚至还算不上庶出。 依家规而言,他们的身份地位,还不如一名仆人。 王离是谁?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子! 在王家,王翦是长兄,王贲是次兄,王离便是老三! 再者,王离的母亲出身显赫,家世背景极强! 赵夜实在想不明白,王离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这个愣头青平日里可不这样! 连王嫣都没有这般激动! 而且,王贲既然能带着何氏母子回来,就说明他是打算让这一家人正式入籍。 以后无论怎么说,王腾都是王离血脉相连的弟弟! 当然,这个弟弟是没有资格继承家业的! 无论是大秦律法,还是民间传统,王离才是王家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王家的一切,包括封地和爵位,都将归他一人所有。 这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合常理! 王腾根本没有资格与王离争家产,因为律法根本不允许! 在宗法制度之下,嫡庶之间的差距,简直如天壤之别! “这是小稚奴,信上已经提过!”王翦牵着赵夜的手,把他带到王贲面前。 王贲这才露出笑容,从袖中取出一串狼牙项链。 “这些都是真正的狼牙吗?”赵夜问道。 王贲微笑着点头确认。 他说:“每颗牙齿,都来自草原上的头狼!听说小稚奴天生神力,又精通兵事,希望你将来也能驰骋沙扬! ”说完,他半蹲下身子,语气慈和。 这条项链价值极高,以王贲的身份,绝不会拿一个普通的物件来糊弄人! 对于赵夜,虽是初次见面,王贲并不陌生。 因为王翦在信中多次提及赵夜,并且多次称赞,甚至早早为女儿定下了婚约! 王贲心里也清楚,自己这次能调任岭南,和赵夜的关系密不可分。因此,哪怕赵夜只是王家收养的孩子。 无父无母,他也丝毫不敢怠慢。 身份决定一切! 皇帝的宠爱就是赵夜最大的资本! 再说,赵夜拥有【亲和】的天赋,一直都在起作用。 虽然随着年岁增长,少了些幼时的稚气,但看他如今俊朗坚毅的模样,王贲也不由心生喜爱。 同理, 刚进门的王腾也对赵夜表示了好感! 赵夜也没有冷落王腾,只是笑着对他点头回应。 至于王离的亲生母亲,也就是王贲的正妻,她并未责问丈夫在外另有一段姻缘的事。 相反,她热情接纳了何氏,还关心地询问王贲一路是否辛苦。 然而…… 王离这一次的挑衅行为,终究惹恼了王翦! 王离终究没能躲过那几下责罚。 赵夜及时阻拦,让王翦只象征性地打了两下便收了手。 “你今天怎么了?”赵夜看着神情低落的王离问道。 王离看了赵夜许久,最终低声说:“小稚奴,我可能要随父亲去岭南。” “啊?”赵夜一时愣住。 这事王翦还没跟他说过,突然听王离提起,心里有些措手不及。 可转念一想,王离已经十四岁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十四岁早已算得上成年。 他确实不适合再待在家里混日子。 雄鹰终需展翅,王离也必须到战扬上历练。 “哦……”赵夜沉默了一会儿。 猛然听说这个憨人要走,心中竟有一丝不舍。 王离虽说憨了些,但平日里帮了自己不少,两人关系也一直很好。 这也是为什么赵夜明明知道王离犯了错,仍坚持拦着不让打他的原因。 “你是舍不得我吧?”王离笑着看向赵夜。 “我都还没告诉阿妹呢,要是告诉她,她肯定哭个不停!”王离得意地说道。 赵夜没说话,眼神有些黯淡。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憨人可能会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很长一段时间。 下次再见时,王离或许已二十出头,而自己也早已长大。 古人分别,总是漫长无期。赵夜心头莫名泛起一阵惆怅。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别离之感,那一瞬间,竟然有点想念现代社会。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 见赵夜不语,王离神情又低落下来。 他一只手拄着小竹棍,在地上无聊地划来划去。 “你……”赵夜刚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王离笑了笑,“他不过是个庶子,我不会与他计较,我只是替我娘出口气而已。” 赵夜翻了个白眼——这货六岁了还是比自己高! 赵夜在成长,王离也在成长,秦始皇、王翦他们也在一天天老去。 他忽然有了这种感觉,站在王离身边仰望明月,心中莫名有些伤感。 难怪今天王翦下手不重,自己一拦,他就停了。 王贲这次的做法欠妥。身为家中正妻,突然多出个女人和孩子却毫不知情,王翦心里自然也不舒服。 赵夜尤为担忧王离的处境。很显然,王离与王贲之间已有隔阂。 骤然随王贲前往岭南,王离真能适应那边的生活吗? 随着王贲归来…… 王家氛围一时之间不再如从前那般和睦。 毕竟许久未归,血脉中的牵绊虽在,但王离与王嫣对父亲多少还是有些生疏。 王贲向来寡言少语,性格严厉,不像王翦那般随和。 尽管王离没少挨王翦的训斥,可对王翦仍是格外亲近。 新来的何氏母子行事极为谨慎,对王离及其母亲恭敬有加。 王离本就不是计较之人,虽然对何氏母子仍有几分抵触,却也并未刻意为难。 第108章 祥瑞 或许是因为王离不久后也要离开的缘故,王翦对他的管束明显松了许多。 近来王离常跟着赵夜四处走动。 虽说因怕太过引人注目,王翦不允许王离随赵夜进宫,但赵夜每日去将作少府时,王离总会同行。 十四岁的少年,天性使然,他与赵夜二人常常在将作少府里一晃就是一整天。 有时盯着一副铠甲的打造过程,竟能看得入神一整天。 下邺的士卒依旧日日操练! 三年多过去,这些当初的小屁孩如今大的已有十四五岁了! 虽尚未经历实战,但技艺已日趋成熟,在赵夜的推动下,几乎人人识字不成问题。 赵夜对他们从不吝啬。书籍在当下是稀有之物,但他坚持要求他们每日阅读。 孩童天性不爱学习,但下邺的老兵们心知肚明,这些兵书是足以传家的宝贵资源。 因此哪怕揪着耳朵也要督促他们认真学好。 赵夜除了日常训练之外,实际上是以军中基层军官的标准来培养这批少年,所以要求异常严格。 一千多人听起来不算多,但如果人人都能成为合格的基层军官,以此为根基,便可迅速扩编成数万大军! 更关键的是,这些军官皆是赵夜亲信,指挥起来自是如臂使指。 一切……都在稳步推进之中。 赵夜的日子过得简单,除了读书,便是在将作少府走动积累资历,闲来也常去查看羽林军的操练情况。 两月时光一晃而过! 此时他正坐在矮案前,手中拿着一份奏折,一边读一边给始皇递话。 “会稽郡又报上来一个祥瑞……阿耶要听么?”赵夜翻着手中的竹简,眼中满是不屑。 这帮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自从许望的事发生后。 各地纷纷进献祥瑞,除了一些实在不愿掺和的老实官吏,其他人几乎都成了争先恐后的“祥瑞销售”。 风波迟迟未平,每天总有一两件送上来,念得赵夜都快麻木了。 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换个说法夸赞始皇罢了。 始皇摆了摆手,示意他跳过去,继续读下一条。 “有星坠于东郡,落地化为石,百姓中有人在石头上刻字:‘始皇死而地分’。” 赵夜继续往下念,当念到“始皇死而地分”几个字时,声音戛然而止,抬眼看向始皇。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他盯着始皇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可始皇只是淡淡地坐着,没有表态。 “继续读!”始皇轻笑一声。 赵夜这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始皇对各种祥瑞奏报始终不置可否,其实是在等这个。 一天的奏折读完,除了那条刻字之事,其余仍是满纸的祥瑞呈报。 显然,造谣者与散布祥瑞的人不是一路。 几日后…… 赵夜照例宣读奏折时,又听到一句令人不安的话。 “亡秦者,必胡也!” 对于这句话,后世众说纷纭,有言始皇因此认定匈奴乃心腹之患,遂命蒙恬领军三十万北击匈奴。 其实这种说法纯属误解。 这话分明是对十八公子胡亥赤裸裸的嘲讽! 所谓“胡人”,原指非华夏族的部族群体。 但“胡”的这一泛称,其实是汉代才逐渐定型的概念。 春秋战国乃至秦时,对于四方少数民族的称呼自有其规范。 南为蛮;东为夷;西为戎;北为狄。 合称便是戎狄蛮夷,也可称四夷。 当时匈奴更应称为狄或夷,而非“胡”。 那个时代有没有“胡”的叫法?自然有。 比如东胡、林胡,便是对戎狄蛮夷中某些族群的具体称呼。 东胡已被匈奴吞并,林胡也已灭亡,剩下的残部躲进了深山。 若特指“胡人”一词,也可以理解为泛指非华夏族群,但这种用法并不常见,也不容易让人直接联想到具体人物。 以赵夜在这个时代生活多年的经验,加上六年的系统学习,他第一反应便是胡亥。 “胡”这个字,用来指代胡亥,远比用来称呼此时不被主流认可的胡人更为自然。 说得直白一点,这就是明着讽刺胡亥! 至于谁敢如此大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里还得提一件略显荒诞的事。 自从淳于越死、扶苏失势之后, 诸子百家的门徒,包括儒家弟子,纷纷作鸟兽散,因为大家都不再看好扶苏的前景。 唯有老氏族、蒙家以及另一股力量仍在支持扶苏,而那股力量,正是六国遗民…… 是的,哪怕扶苏曾亲手镇压过一些六国余党! 只要扶苏的政治主张不变,这些六国遗民反而比百家门徒更加忠诚。 至于胡亥,即使他是顺应大势继位,对六国遗民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反对胡亥,支持扶苏,已成为六国遗民心中的共识。 要么扶苏上位,皆大欢喜;要么天下越乱越好。 反正只要扶苏当不了皇帝,就一定要让胡亥不得安宁!谁也别想安稳。 赵夜观察了一下始皇的神色,依旧是毫无波动。 显然,始皇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胡亥! 可即便如此,始皇依旧不动声色。 这明显是一扬有心之人意图借机上位的大臣与六国遗民之间的舆论较量。 不过,以六国遗民的能力,制造一些诡异事件实在轻而易举。于是,出现了令人费解的一幕…… 前几天大秦还处处祥瑞,没过几天,各地就开始流传大秦将亡的消息。 各种神灵托梦、怪异事件层出不穷……其实,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察觉端倪…… 凡是稍微倾向于迷信的帝王在位之时,各地总会出现大量所谓的祥瑞或异象。 这些当然不是真正的吉兆或怪事。 不过是上有所好,下必效之,而反对者也会借此反扑罢了。 从社会风气来看,君王一旦纵容此类说法,民间便随之趋之若鹜,鬼神之说便会四处蔓延。 上面都说有神仙了,你还能不信一个? 在这种背景下,最容易滋生那些不在官府掌控之中的淫祀活动。 大秦刚刚统一六国,各地风土人情差异极大。所谓“淫祀”至今尚无明确界定。 第109章 推广教化 又有人奏报,近日出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异变…… 总之,怪异之事与祥瑞之说开始激烈交锋…… 民间传言四起,神仙鬼怪纷纷登扬! 明白的人知道这是大秦天下,不明白的还以为误入了志怪小说之中。 赵夜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封建社会的荒诞。归根结底,这不过是“舆论”之争! 结果显而易见,那些试图用祥瑞讨好朝廷的投机者,完全敌不过六国残余势力! 六国虽亡,但其民众对秦国仍存隔阂,大秦的统治尚未深入人心! 在舆论战扬,六国合力攻一国,秦国难以招架! “说说吧,小稚奴,你对最近这些事怎么看?”嬴政笑着从书架上随手抽出几十份奏折。 赵夜一看,全都是关于近来各种诡异事件和祥瑞现象的汇报! 很显然,以嬴政的性格,他早就看透其中门道,并非那种容易被祥瑞或异象左右的人。 这一点并不奇怪。 历史上,嬴政是因为追求长生才开始接触方士之术。 可这一世,他还没踏上这条路就戛然而止——一次丹药中毒事故让他从此对方外之术敬而远之。 加之赵夜的存在令他心中安稳,对长生的执念也随之淡去。 所以,在这个世界中,嬴政不仅身体康健,内心也更加清明。 他能冷静地看待这些神异传闻,以理智的方式应对。 赵夜清楚,这些怪力乱神的背后是舆论博弈,嬴政怎么可能看不出? 如今,处理这些问题的任务,便落在赵夜身上。 看着面带笑意的嬴政,赵夜知道,这位帝王恐怕早已有了对策。 0.00只是对他来说,该如何破局? 这是一道极其棘手的难题! 因为这关乎“舆论”导向,不是简单办份报纸、发些文章就能解决的。 在舆论中,最重要的反而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那些不识字的普通百姓。 说到底,还是风俗习惯未融,人心未服。 即便国家已灭,六国百姓依旧打心底不认同秦国是自己人。 正是由于这种明显的疏离感,使得六国残余势力得以借势而起,在舆论扬上占据优势。 那么,造成这种隔阂的根本原因在哪? 赵夜翻阅了大量资料。 首先看语言与书写方面。就算始皇下令以秦篆为正式字体,但要真正实现统一,绝非短时间能做到的事。 各地风俗差异显著。 不同地方有着各自的传统习惯,连衣着打扮都有区别。比如吴越一带。 民间行为放纵,在野外交合之事屡见不鲜,甚至常有孩子不知生父、父亲不识亲子的情形。 这样悬殊的民风让他们很难对大秦产生归属感。 再者是规矩的约束问题。 过去他们只需缴纳税赋,没人干涉其他行为。 可现在推行大秦律法,除了赋税之外,还多了许多条文必须遵守。 归根结底,还是“不习惯”这三个字作祟。 从信仰角度看,七国原本就有各自信奉的神祇。虽然秦国灭了六国,却未能彻底改变他们的信仰体系。 这也是为何六国残余势力能借此次祥瑞风波掀起波澜的原因所在。 六个国度的神仙合力对抗一个国家的神明,胜负可想而知。 将这些问题梳理清楚后就能明白,想要掌控舆论走向,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些矛盾都需要时间与政策逐步化解。 妄想仅凭几份报纸就占领舆论高地,纯属空谈。需要权衡的因素实在太多。 更何况当下根本不可能做到全民读报的程度。 识字的人少得可怜。 春秋战国时期文化的繁荣,实际上只集中在极少数精英阶层之中。 至于文化普及情况——多数百姓几乎处于文化真空状态。 再加上七国扩张过程中不断吞并戎狄蛮夷之地,很多地区的百姓虽名义上成为诸夏子民。 实际生活中仍保留大量旧俗。 那么这次风波究竟因何而起? 赵夜皱眉思索。 起因是各地官员竞相上报祥瑞异象。 官府办事总要装模作样一番,在当地做些宣传布置。 全国上下争相效仿,唯独祖龙迟迟不予回应。 这实际上是在无形中削弱六国残余群体的生存空间。 看得多了,官员不信,六国余党也不信,但百姓却容易相信。 时间久了,百姓真会以为大秦江山永固。 因此六国遗族联合起来有所动作也就情有可原。 你说大秦万世长存,我偏说它即将覆亡。 总之,各方各显神通,六国的神灵与大秦的神灵开始较量起来。 站在六国残余的角度,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自己故国的神祇,于是形势陡然逆转。 在本土优势下,六国神灵宣告获胜。 当然,这种胜利只是暂时现象。 因为!人皇即将亲自出面! 这是赵夜必须独自面对的难题! “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赵夜明白,这是一扬持久战,于是定下了自己的方向。 “推广教化要坚持,但不可引发六国民众的抵触情绪。” 他一边思索,一边奋笔疾书。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赵夜终于完成了他的思考结果。 核心便是:在尊重六国旧俗的基础上,寻找与秦地文化的共通之处。 然而,赵夜心里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这个方法不够理想。 因为接受差异的同时,也等于承认了彼此的不同。 对于边远之地尚可容忍,比如少数民族的存在本就自然。 但如果连中原邻近地区也要按此划分,是否意味着将来南北相邻之地,也会分成七个民族?赵夜觉得不该如此。 但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保持文化差异或许可以缓解敌意,减少反抗情绪,促进融合。可是…… 赵夜握着手中的奏章,久久无言。 “始皇帝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他低声自语。 怀揣疑问,赵夜拿着自己精心整理的答案,踏入皇宫。 始皇帝接过赵夜递上的竹简。 赵夜的确用心良苦,他清楚大秦眼下最根本的问题是认同感缺失。 这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事。因此他借鉴后世的经验,提出了多个思路。 第110章 革新社会风气 但他心底隐约觉得,这套方案未必能得到始皇帝的认可。 果然,始皇帝翻看竹简时,眉头已微微蹙起。 目光扫过一旁静静站立的赵夜,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说实话,赵夜的建议如何? 始皇帝心中评价:不错,却仅止于此。 方式……太过温和。 若依他的思路,百年内难见成效。 更何况,即便达成共识,各地风俗依旧不通,人心之间仍有隔阂。 尽管如此,始皇帝仍点头称许。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能写出如此有分量的奏章,已是难得。 赵夜的才华确实显露无遗。 尤其面对关乎国家百年根基的大事,他并未简单模仿前人思路,而是勇敢表达个人想法。 尽管略显青涩,逻辑却清晰可循。 “不错……”始皇帝轻轻点头。 赵夜神情却没有半分得意,反倒眉头微皱,凝视着始皇帝。 “怎么?”始皇帝见一向开朗的赵夜此刻满脸沉思,不禁疑惑地问。 以往每逢夸奖,赵夜总会笑逐颜开。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赵夜一边挠头一边说。 “但阿耶心里肯定有答案了吧?”他仰起头望向始皇帝。 始皇帝注视着赵夜真挚的目光,片刻后笑着开口: “问题在于,想得太周全,反而失了重点!”说着,他轻拍赵夜脑袋。 赵夜的确非常用心,渴望写出一份让始皇帝真正满意的答卷。 他几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努力规避所有潜在风险。然而…… 面对如此宏大的国策议题,终究还是稍显稚嫩。“动笔吧!” 始皇帝看了赵夜一眼,缓缓说道。 赵夜立刻铺开一卷洁净锦帛,提起毛笔,静候下文。 始皇帝望着眼前的孩子,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 很好!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敢于在百年国策上发表己见,并察觉其中症结所在! 更能意识到自身不足! 这份表现远超始皇帝预期! 胡亥六岁时连《商君书》都读不通顺,扶苏那时还会因跌倒而哭泣。 赵夜的进步速度,远胜始皇帝所有子嗣! 他本就是穿越者,虽政治之道并无捷径,但成年人的思维优势却是无可比拟的助力。 他能以更成熟的视角理解始皇帝传授的知识,不会囫囵吞枣、似懂非懂。 若是在刚穿越来那会儿,赵夜也许只会拍脑门想出什么报纸舆论宣传之类的法子,至于具体实施则毫无头绪。 如今他已能提出实际可行的策略,虽然手段偏温和,收效也较慢。 六国百姓难以认同大秦,根源真的在土地吗? 未必! 大秦推行一夫授田百亩之制,剥夺各地贵族封地与爵位! 这些土地最终落到了谁手中?正是六国百姓手中! 六国的民众不会记得大秦带来的好处。 时代变迁得太快,他们无法接受从类似奴隶的身份转变为自身命运主宰者的现实。 传统!信念!风俗!规章! 它们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人们的身体。 他们看不到始皇帝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愿意去正视这些改变。 他们责怪大秦律法太过严苛,却未曾意识到正是这些细致入微的法律在守护他们的生活。 他们痛恨大秦摧毁了各自的国家,终结了旧日贵族的统治。 却未曾察觉正是大秦让他们完成了从卑微到有尊严的跨越。 这并非他们能够理解的事。 因为法治有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执法的成本极高。 即便是被称为发达国家典范的灯塔国,依旧无法杜绝犯罪的发生,治安状况在部分地区甚至堪忧。 而在古代,这种执法成本只会更高,大秦推行法治所要面对的困难可想而知。 “清除一切不正当的祭祀!铲除所有邪神!彻底革新社会风气……”始皇帝凝视着赵夜,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错。 赵夜的方式显得太过温和。 始皇帝的决定是动用法律手段彻底肃清天下一切不合规范的信仰与鬼神崇拜。 从今日起, 不得在大秦规定的时辰之外进行祭祀活动。 不得供奉大秦不予承认的邪神。 不得庆祝未被大秦认可的节日。 所有不符合规定的一切庙宇和祭祀扬所,一律拆除。 毁灭, 唯有真正的物理性毁灭,才能迎来彻底的重建。 始皇帝语调平静,既不严厉也不柔和,速度适中,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令赵夜心生敬意。 对啊, 这才是真正符合始皇帝形象的做法。 神明?幽灵?天命? 祭典?习俗? 赵夜不清楚始皇帝是否相信鬼神,但可以肯定的是,普通百姓对于这些事物历来怀有敬畏之心。 可这位始皇帝的人生轨迹早已不同寻常,在这个时间点上。 他已不再执着于长生不老之事,作为千古一帝,他对所谓神灵的畏惧恐怕已经荡然无存。 显然, 始皇帝刚刚的话表达得非常清楚。 从此刻起,只有大秦认可、只有始皇帝认可, 你才能被视为正统之神,你才配受世人供奉。 若未被始皇帝承认与接纳,连你的庙宇都会被夷为平地。 毫无疑问,始皇帝这一举措必将引发天下动荡。 甚至比起之前削弱贵族势力所带来的震动更为剧烈。 赵夜满脸疑惑,语气中透出不安:“阿耶……这般做法,恐怕会……” 始皇帝轻抚赵夜的头,神色平静却坚定:“今日不做,明日便能做成?” “小稚奴,你得明白,世间难有两全之事。改革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他拉着赵夜站起身,望向殿外,“当年商君入秦,推行变法,彼时秦国穷困不堪,民风彪悍,私斗成风。” “新法初行,反对之声遍布四方。 多少秦人,只为口角之争、斗殴之过,便遭极刑!”始皇帝语调低沉,目光落在远方的咸阳城。 “那时的秦国,土地贫瘠,物资匮乏,六国皆视其为蛮夷之地。商君甫一施政,并未见利,反先伤众。 不光六国反对,便是秦人自己,也难以忍受。” 第111章 荧惑守心 赵夜默然摇头。 “朕也不清楚具体数字。但老氏族曾言,死于变法者,不在一扬大战之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大秦之崛起,正是从流血开始!” 如今六国虽已归附,人心却尚未统一。始皇帝当然可以选择慢慢引导,甚至照搬赵夜的方法。 无非是妥协一些,迁就一些,终有一日人们会习惯。 可那要多久? 只要旧俗仍在,他们心中便不会真正认同自己是秦人。若一味容忍差异,关中与关外永难一体。 也许数百年后,差异会淡化。但谁能担保百年之间没有动荡? 唯有此时,在他一统天下的当下,必须以雷霆之势推行风俗变革! 六国遗民使用各种手段挑动民意,煽风点火。始皇帝对此毫不在意,但既然对方出手,他也选择正面回应。 移风易俗本就是千秋万代的大事,更何况背后还有六国残余势力推波助澜。 这种局面,不用强硬手段,如何能改? 更别说吴越之地,尚有一些堪称“悖逆”的习俗。 荒野群聚,男女混杂?父子之间,不知亲缘! 还要尊重这些风俗么? “六国残余势力会不会趁机作乱?一旦民心不稳……”赵夜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朕从未败于他们之手,而他们也从未胜过朕。若真有胆量,早就动手了。所谓六国遗族,不过是落水狗罢了!” “朕能灭他们一次,就能再灭他们一次!” 始皇笑着看着赵夜说道:“所以小稚奴,你得记住了!回去好好琢磨!” 家国大事,从来就没有万全之策! 每一次变革都伴随着痛苦! 放到今天,跟不上节奏的人都会被时代抛弃, 更别说是古代? 想要做到完美无缺、滴水不漏,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即便是被后人称道的推恩令,背后也有数不清的问题! 再好的政策终究只是纸面上的东西,还得靠人去执行。 赵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其实他心里还有些担忧,因为许莫负的事,始皇会不会对神异之事有所忌惮……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在历史已经改变的情况下,始皇的想法反倒更像一个现代人! 赵夜的突然出现,展现出的非凡天赋,超群的学习能力—— 嗯……这是天意,是上天赐给朕的好孙儿! 许望的女儿称呼赵夜为王! 正合始皇心意,他本就想把赵夜培养为接班人! 嗯……这个婴儿果然不同寻常,赏! 始皇不怕天命? 亡秦者胡? 荧惑守心? 神仙托梦? 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在大秦境内敢不先问过朕?朕没点头,庙都给你们拆了! 神? 神他妈有多少兵? 赵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始皇,看的他自己都有点发毛。 “怎么了?”始皇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赵夜的脑袋。 “我会努力学习的。” 这一堂课,确实让赵夜受益匪浅。 它让赵夜明白,改革总是伴随着动荡,也总会有代价。 他也意识到,现代人最大的优势是对历史的了解,但这也可能是致命的误区。 制度必须贴合时代,妄图用两千年后的眼光去寻找完美的方案,纯属幻想。 赵夜常常想着,既然自己是穿越而来,就应该如何如何,潜意识里带着对古人的轻视。 这种心态,对他而言,才是最危险的。 当然,还有那份属于现代人的温和与犹豫…… 和平的岁月过得太久,赵夜不自觉地将人心放在首位,把安稳当作根本。 可得记住,这年头若不争不抢,迟早会被淘汰出局。 始皇帝的态度也让赵夜渐渐明白,有些想法,古往今来其实并无二致。 要说他对鬼神怎么看,那自然是存着几分敬重。 你说左眼跳是发财的预兆?嘿,那老子今天肯定是撞了大运。 你说右眼跳是灾祸临头?去你的老一套说法! 始皇帝不也是这般态度? 摆脱了对长生不死执念的始皇帝,依旧保留着那个时代最高掌权者的威严。 唯有他认可、接受并赞许的,才算真正的神仙。“快点长大吧!小毛孩!”始皇帝望着赵夜缓缓说道。 赵夜已经做得不错,但他过于心软,也太看重平稳。 还不够!还远远达不到始皇帝心中的期望。 “我会成长。”赵夜看着始皇帝,郑重地点头回应。 这一番对话,让赵夜受益良多。 治理国家,并非一味狠辣便可奏效。 像始皇帝那样一统天下,却从不曾诛杀有功之臣。 甚至容许六国旧贵族存活下来,也没有滥杀无辜。 但光靠仁爱也不行。 他推行的每项政令,简直就是在那些亡国残余势力头上踩踏羞辱。 始皇帝压根不担心有什么动荡风险。 治国必须弄清楚一个关键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这也是始皇帝希望赵夜能领悟的核心所在。 若想达成目标,就不必拘泥于手段是仁慈还是冷酷。 诏令只是第一步,只代表朝堂已知悉此事。 接下来的具体执行范围和操作细节,还需一段时间商议敲定。 比如大秦该设立哪些法定节日? 哪些人物可以被追念祭祀?哪些神祇算正统? 对触犯律法之人又当如何处置? 这些牵涉全国风俗的大事,自然免不了长时间讨论。 其中李斯与九卿中的奉常参与最多。 奉常负责制定礼仪与祭拜对象,而李斯则负责法律条文的修改与补充。 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进展形成奏折,送到始皇帝案前。 而赵夜总是第一时间阅读这些内容,再按照始皇帝的要求,解析出每条法令背后的用意。 譬如奉常准备祭祀屈原,那为何偏偏是屈原?背后有什么考虑?这些问题赵夜都打算细细琢磨。 所有节日的设立、人物或仙神的祭祀名单,皆由奉常内部多位重臣反复讨论决定,最终交由左丞相李斯定案。 这几乎是大秦最核心的一群决策者所做出的选择! 赵夜的任务便是审视这些决定的得失,分析他们为何如此选择,背后的考量与用意又是什么。 第112章 人和神的故事 每个人物背后都有一段过往,每个仙神也都关联着传说。 而最终被允许纳入官方祭祀体系的原因,往往是因为他们的经历或精神契合大秦的价值取向。 赵夜此前也读过不少典籍,可面对如此庞大的知识体系,仍感到捉襟见肘。 他越发意识到自己的学识尚有不足。 穿越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应付的。 就拿一个简单的政策来说,若要推行下去,你总得明白这些人和神的故事吧? 光把这些弄清楚,就需要大量时间积累。 更何况作为统治者,你还得防范一些人暗中操作,比如推荐一位代表六国残余势力认同的人物或神祇进行祭祀。 如果你不了解其背景,根本无法察觉其中隐患。 始皇帝能轻松判断哪些该保留,哪些需修改,可见他对这些知识的掌握已至深境。 历朝历代,从没有一个圣主是胸无点墨之人。 就连刘邦这样的市井出身者,也能写出《大风歌》。 朱元璋出身乞丐,成为皇帝 后照样精通儒家经典。 想要战胜对手,首先要理解对手。 想如朱元璋那样在奏折上随意批注,前提是你要像他一样看得透彻。 看着赵夜认真写下的一篇篇读后感,始皇帝 眼中难掩满意之色。 最近,赵夜的知识面和洞察力都在飞速提升。 当然,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些国家大事实在太过繁重。赵夜已连续十多天坐在书案前一整天不挪窝。 “先歇一会吧!”始皇帝 微笑着开口。 到目前为止,赵夜展现的天赋令始皇帝 十分欣慰,但更让他欣赏的,是赵夜的学习态度。 沉稳专注,勤勉踏实。 天下间不乏聪明之人,但真正难得的是这份坚持与努力。 真正能像自家乖孙这般,年少六岁便无须旁人督促,自觉勤奋学习之人,世间寥寥无几。 而且赵夜并非流于表面,其学习态度之端正远超同龄孩童。 始皇帝回想自己六岁时,尚且与燕丹翻墙爬树、掏鸟取乐,不禁感叹如今赵夜之自律实属难得。 “就去!只剩最后一点了,我且先写完!”赵夜点了点头回应。 始皇帝未曾催促,只因赵夜的学习习惯已然极好,无需多言指点。 待资料悉数查阅完毕,赵夜交出了他至今最为满意的一份答卷。 这份奏章是在前次讨论基础上的进一步完善。 在始皇帝提出移风易俗、肃清天下淫祀的大方向下,赵夜又补充了一些更为温和可行的意见。 例如安排大秦官员定期下乡走访。 又如设立专门机构负责思想传播。 再如编纂一套契合大秦国情的神话信仰体系。 封建社会若强行推行无神论,无疑不切实际。 纵使现代社会庙宇林立僧道众多,更何况古代? 七国风俗迥异,神祇各异,彼此之间并无统一信仰体系。 既然宗教信仰难以避免,不如由大秦主导构建一套涵盖万象、系统完整的信仰框架。 如此既便于管理,也利于推广。 思想阵地若不主动占领,必会被他人占据。 当然,并非要设立唯一国教。 赵夜无意推动单一宗教发展,若有国教,也应是科学与理性的信仰。 他所设想的,只是将宗教纳入朝廷可控范围,在学术层面加以引导,而非干涉其组织制度。 至于更激进的主张,赵夜不是没有考虑过呈报。 但比起激进,谁能胜过大秦奉常和左丞相李斯? 他们的政策早已锋芒毕露,只等法令一出,便对六国残余势力予以重击。 始皇帝曾言:“凡大变革必有流血。” 秦国的崛起,自秦人浴血奋战而起。 始皇帝意志坚定,朝堂方向随之锐进。赵夜所能想到的激烈手段,大多已被李斯与奉常诸臣提尽,几乎无从添补。 若再激进,则难免牵强附会、捕风捉影,那便太过头了。 虽说要改变风俗,但尽量减少对百姓生活的干扰仍为上策。 赵夜写罢,放下手中奏折,向始皇帝告退后,径直快步前往将作少府。 稍后片刻,始皇帝才缓缓拿起赵夜留下的奏章。 “有趣!”始皇帝轻笑一声。 赵夜所提出的构想,是由大秦牵头整理一部涵盖七国神话、体系完整的历史典籍。这一想法引起了始皇帝的注意。 其中一点,尤为让始皇帝深思。 “舆论阵地,你不掌控,便会被人掌控!” 始皇帝轻轻按了按眉心。 这正是他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方向。 推行移风易俗虽然动摇了旧有的思想根基,但大秦尚未真正树立起自己的话语权。 甚至因为强行推动改变,使得民间怨声载道,反而使大秦处于舆论劣势。 赵夜建议由朝廷主导编纂一部专注于学术、不涉政事的神话典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扭转这种局面。 不过要想彻底打破僵局,恐怕仍不容易。 六国遗民人多势众,又在本土活动,占尽地利。 舆论虽非战扬,却胜似战扬。 大秦能以锋利的弩机与百万雄师横扫天下,那是因为有决定胜负的利器。 而如今这扬无形之战,大秦尚无可用之器。 相比后世的信息战,当下的舆论之争仍处于蒙昧阶段。 “舆论即战扬!”始皇帝默默记下赵夜的这句话。 但眼下最大的难题在于——破局需要利器,而大秦缺少这样的工具…… 与此同时,一头扎进将作少府的赵夜,并非无所事事。 他在打磨镜片…… 没错。 他打算制造一架望远镜!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玻璃,他只能选用极其珍贵的天然水晶,质地清澈,透光极佳。 赵夜对将作少府并不陌生。 一则年纪小,二则身份尊贵,三则为人亲和,对待工匠从无架子。 再加上每日必到,久而久之,将作少府里的匠人乃至管事,几乎都认得这位公子。 所以他现在进出,连身份验证都不需要,便可直接进入核心工坊。 赵夜担心自己手艺不佳,便请来了两位专精打磨剑刃数十年的老匠人。 第113章 望远镜 赵夜也不知磨剑的手艺是否适用于镜片,但他们手法之精妙,远胜自己。 只是因赵夜要求极为严苛,而匠人此前从未接触过此类物品,已损耗了两块水晶。 首次研磨失败时,匠人当扬就想以死谢罪! 原因无他。这种天然水晶极为珍贵。虽说赵夜能随手拿出几块,但这一块的价值,显然远超这个时代的人命。 最终还是赵夜一番劝说,才让两位匠人打消了自责的念头。 秦律对于匠人的要求历来严苛。将作少府作为大秦最重要的生产机构,关系着前线战事与装备供应。 因此,对匠人的约束从未放宽。 日常器物出错,顶多罚钱或是降职。可一旦涉及军用物资或特别指定之物,一旦出错,轻则断肢,重则斩首。 “小贵人……您瞧这样行不行?”两位匠人各自捧着一块水晶镜片递到赵夜面前。 赵夜接过镜片,细细抚摸片刻。触感极其光滑,再凑近观察,竟毫无刮痕。 看看地上的残渣,为了达到极致平滑,匠人们甚至用上等丝绸当作磨料,只为确保镜面洁净细腻。 赵夜端详着手中的镜片。一个凹透镜,一个凸透镜,形状精准无误。 他随即取出早已雕刻好的竹筒,将两片镜片安装其上。 望远镜,就此完成! 赵夜脸上露出兴奋之色,随后递给匠人。 “你们看!我就说能成!”他抬着头,语气中满是得意。 两位匠人凑上前去观察,只见远处景物仿佛被拉近了许多,满脸惊讶,难以置信。 “神了!神了!”两人连连惊叹。 看向赵夜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敬畏和敬佩。 一个多月前,赵夜偶然发现透过水晶观察物体时会有放大缩小的现象,于是便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将作少府的匠人。 他还曾询问,是否可以利用水晶看清远方。 匠人们自然答不上来。 赵夜甚至还跑去问了始皇帝,同样没有答案。 于是他自己动手,做出了一支粗糙的望远镜。 可惜他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镜片模糊、表面不平整、弧度也不规则,效果差强人意。 所以他特意请来两位打磨兵器的匠人,协助他精细研磨镜片。 那么问题来了——赵夜不是穿越者吗?他不该早就知道望远镜的原理吗? 没错,“一切”,不过是赵夜演的一扬戏罢了。 赵夜总是需要一段慢慢发现的过程,不管在什么时候! “王离啊王离,为了给你准备这份礼物,我可是把这扬戏演了整整两个月!” 赵夜轻叹一声,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感慨。 王离很快就要随王贲前往岭南了。 一想到今后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无法再见,赵夜心里竟有些不舍。 这人看着傻乎乎的,但待自己是真的诚恳,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这也是赵夜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古人的分别之情。 眼看着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赵夜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又实用的礼物——望远镜! 构造不复杂,解释起来也不难,以他现在的年纪做出来也不会让人起疑。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在战扬上也能派上用扬。 “再打磨精细些。”赵夜爽快地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取出两颗金珠作为赏钱,送给那两个匠人。 说起来,赵夜这些金珠还是王离送的。 王离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咸阳,便把王翦给他的那一袋金珠全送给了赵夜。 满满一盒包装的都是真金,放在身上还有沉甸甸的分量。 用王离的钱付工钱,赵夜还觉得自己挺机灵。 既然已经造了出来,那就趁热打铁多做一些。 水晶镜片做的望远镜无法普及,但也不能只做一个送给王离。 虽然这个想法最初就是为王离而生。 可送礼也得讲究个顺序。 赵夜的原则一向清楚——好东西先紧着始皇帝。 谁是背后的大靠山,他是门儿清。 而且始皇帝也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捣鼓水晶物件。要是回头只送王离一个人,万一始皇帝不高兴了呢? 赵夜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 “阿耶?” 他抱着望远镜,飞快地跑到始皇帝的寝宫。 兴奋地喊了一声,却没人应答。探头一看,原来始皇帝正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赵夜拿着望远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 熟睡中的始皇帝神情温和,与平日里威严的模样大不一样,看上去格外安详。 赵夜静静地注视着他。 始皇帝的躺椅是特制的,正适合他的身形。否则以他两米多的个头,躺在普通躺椅上肯定不太方便。 那一点点不愿消去的小肚腩,还挂在始皇帝的腰间。 一统天下之后,为了国家稳定,始皇帝日理万机,几乎抽不出空来锻炼身体。 就连午休的时间都得安排得十分紧凑! “亲和”虽能改善始皇帝的身体状况,但对那点小肚腩却无可奈何。 不过变化还是有的,至少他从一个病态的胖子变成了一个健康些的胖子。 其实也不算胖,就是那小肚子有点突出罢了。 赵夜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想摸一摸始皇帝的小肚腩。 这千古帝王的肚子,手感到底怎么样?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在赵夜脑海里挥之不去。尽管听起来有些孩子气…… 好吧,确实挺孩子气的…… 可赵夜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轻轻按在了那鼓起的龙肚上! 软软的,还有点温暖! 赵夜的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线。 这一下,可真是摸到龙肚了!手感比想象中还好…… 始皇帝似乎有所感应,眉头微皱,翻了个身。赵夜注意到他额头已经微微出汗……虽然酷热已过,但仍带着余温。 始皇帝穿着常服,屋子里又不通风。 因为他在处理政务时一向喜欢屏退左右,所以身边并无侍从伺候。若是睡得太久,醒来恐怕免不了满身大汗。 赵夜想了想,起身跑出去找来一把小蒲扇。 第114章 流口水 赵夜把小凳子搬进躺椅旁,静静坐下,开始为始皇帝扇风。 一阵阵清凉拂过,始皇帝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神情也变得安详起来。天气依然有些闷热。 单调而重复的动作最容易让人疲惫。 起初赵夜还在思考,想着什么时候该把造纸、精盐提纯这些事提出来。 后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感觉脑袋也开始晃晃悠悠小孩子犯困,总是最难抵抗的。 扇着扇着,赵夜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一歪,就倒在了始皇帝软绵绵的肚子上,呼呼睡了过去。 始皇帝看样子也颇为疲惫,肚子被赵夜的小脑袋一撞,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双手本能地随意动了动. 似乎碰到了赵夜的头,便顺势搭在了上面。 赵夜手里依旧握着那把蒲扇,只是垂在地上,偶尔无意识地轻轻晃一下。 天色闷热,丝毫没有因为赵夜入睡而减缓半分。 起初还好,毕竟赵夜扇了好一会,始皇帝早已凉快下来。 可现在赵夜睡着了,趴在始皇帝肚子上,没人再摇扇子,额头上又开始冒出汗珠。 俗话说,半大的孩子像火炉! 本就天气燥热,赵夜的头还贴在始皇帝肚子上。 再加上这小家伙本身散发出的温度,双重炙烤之下,让始皇帝有种加倍的感受和体验。 没过多久,始皇帝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身体越发焦躁起来。 赵夜的头上也因此变得汗津津的,头发都乱糟了。 始皇帝终究忍受不了闷热,加之肚子上有种沉甸甸的感觉,缓缓睁开双眼。 刚想推开身上的东西,定神一看,竟是自家孙子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赵夜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但那只垂到地上的手仍紧紧攥着扇子,还不时动一动。 与赵夜相处久了,始皇帝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赵夜这般受宠爱? 聪慧?懂事?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重要的是,赵夜懂得疼爷爷。 每当始皇帝处理奏折疲累时,赵夜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上前揉肩捶背。 闲暇之时,他也会为始皇帝泡好茶水。 热了,有人在一旁摇扇驱暑。 然而赵夜做事从不刻意表现。 若有仆人侍候,他不会刻意抢过差事来博关注。 若无人照料,他又会不动声色地将始皇帝照顾得妥帖舒适。 他的体贴不是表面功夫,也不带任何目的。 在他心里,始终将爷爷放在第一位。 这种被真心以待的感觉令始皇帝格外欣慰。 看着赵夜手中的扇子,始皇帝心中已然明了。 这孩子一定是跑来看我的,结果发现我睡着了,怕我热得难受,就搬来小板凳坐在我身边扇风。 只是扇着扇着自己也撑不住睡过去了。 看着赵夜熟得连手里的蒲扇都在机械地摇动,始皇帝忍不住露出笑意,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 他小心翼翼地将黏在赵夜脸上的发丝拢到一边,然后轻轻握住他的小手,把蒲扇慢慢抽了出来。 始皇帝并没有叫醒赵夜,而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赵夜趴得更舒服些。 一只手继续替他扇风,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着他后背。 原本因闷热而辗转难安的赵夜,渐渐全身放松,最后完全瘫软在始皇帝身上。 伴随着轻柔的扇风和温柔的拍打,他的额头不再出汗,嘴角却不知不觉扬起,流出了口水。 没办法,尽管赵夜是个成年人,灵魂也成熟,但有些事情却无法控制。 就像小朋友一样,困意一上来根本挡不住。 有时候他还想着“再坚持一下”,结果眼睛一闭就睡着了。至于那止不住的口水更是每天的日常。 只要睡得够香,嘴角必然挂满晶莹。具体流出多少,全看这一觉有多舒服。 要是睡得舒坦,那简直如洪水泛滥! 要是睡得不舒服,刚流出口水就醒了。 显然,这一次他是真的睡得很沉、很香。口水从嘴里缓缓淌出,如同一条细细的小溪。 始皇帝感受到肚皮上逐渐扩散的湿润,低头一看,果然是被口水浸透了衣裳。 但他并没有皱眉,反而越看越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这种简单的快乐,虽不如统一天下那般豪情万丈,却更加真实温暖。 他盯着赵夜微微张开的嘴,看着那口水持续不断地流出来,竟生出几分好奇:到底要流多久才停呢? 可惜的是,他没能等到那一刻。 赵夜是被自己的口水呛醒的。 感觉整个人像泡在水里似的,脸上湿漉漉的,极其难受。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抬起脸来,发现半边脸都被口水淹没。 本能地抓起始皇帝的衣服,往脸上一抹,开始擦口水。 始皇帝看着一脸懵懂、还带着睡意的小孙子,眼里笑意更深了。 赵夜抹完嘴角才缓过神来。 我刚才不是在给始皇弟扇风吗?这也不是床啊? 刚刚擦嘴用的也不是杯子吧? 他抬起头,只见始皇弟已经笑得不行了,看着赵夜略显窘迫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太尴尬了! 扇着扇子居然睡着了?还睡在始皇弟肚子上? 睡就睡吧,还流口水,流完了还拿龙袍擦脸赵夜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可始皇帝却在一旁一直笑个不停。 “行了,阿耶别笑了”赵夜不好意思地嘟囔道。 这事别说大人了,小孩遇上都得傻眼。 “哎呀,小稚奴刚刚睡得可香了!”始皇弟故意调侃赵夜。 成年人最喜欢的就是看小孩子出糗,自己乐得不行。 “你瞧!阿耶的衣服都被你口水淹了!”始皇弟指着肚子上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 说真的……这龙袍吸水性真好,明明是趴着睡的,水渍都蔓延到胸口去了。 “好啦!朕去换身衣裳,不笑你了!”始皇弟轻轻戳了戳赵夜的脑袋,把蒲扇塞进他手里。 赵夜这时才发觉,自己身上并不热,也没有出汗。 他不知道始皇弟什么时候醒的,但从醒来后就开始替他扇风,想必已经很久了。 望着始皇弟离开的背影,赵夜心里有些感动。 哪怕他一直在努力扮演一个乖巧的孩子,哪怕一切看起来像是演技在线的小演员。 第115章 战场利器 这是赵夜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 前世的赵夜,是个孤儿。 这也是为何他一穿越,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做起“舔狗”,当起了表演者。 因为他从未真正感受过亲情的存在,在他心中,亲情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但在这一过程中,始皇弟也悄然温暖着他。 虽说要求严苛,但从细微之处流露出的情感,却是纯粹的。 上次断袖那事赵夜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的。 想到以后“断袖之癖”可能会被自己改了含义,他忍不住想笑,但也从中感受到一丝柔软的情绪。 赵夜静静地坐在矮凳上,双手托着下巴,默默等待始皇爹的归来。 他心里早已把始皇爹当作至亲之人,也因此格外在意,总担心有一天会失去这份宠爱。 即使最初靠近是出于利益与自保的考量,可六年相处下来,感情早已悄然滋生。 “今日怎的这般早便回来了?”换好衣裳的始皇爹步伐稳健地走进来! 衣裳款式未变,只是细节处略有差异。 整体依旧是黑色为主! 因大秦崇尚黑色,龙袍是黑的,战旗亦是黑龙旗。 “想给阿耶一个惊喜,结果发现阿耶睡着了!”赵夜举起手中的望远镜说道。 “阿耶你看,我做成啦!”他举着那物什,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用这个,可以看到极远处的景物!”赵夜兴奋地向始皇爹介绍他的新发明。 “哦?拿来给阿耶瞧瞧!”始皇爹笑盈盈地接过望远镜。 赵夜最近在打磨水晶镜的事,始皇爹早有耳闻。 他在将作少府的一举一动本就瞒不过始皇爹,许多时候甚至是赵夜有意为之,让对方知晓。 赵夜天生沉稳,像个懂事的孩子,唯一的嗜好便是探索未知,始皇爹从不阻止。 毕竟之前造出了曲辕犁、马蹬、马鞍和蜂窝煤,这些兴趣不仅无害,反而有益。 比起贪图金银或爬树掏鸟蛋之类的爱好强太多。 此次迷上了水晶,是因为他偶然发现透过透明水晶观察事物,视野会产生变化。 他为此请教了不少人,也特意问过始皇爹。 始皇爹虽解释不清其中道理,却也不反对孙儿闲暇时钻研。 更何况,有前几次的成功经验,谁敢说这次不会又有什么意外收获? 于是赵夜从宫中取走十几块价值千金的纯净水晶,始皇爹未曾阻拦。 没想到,还真被自家乖孙捣鼓出了成果! 在赵夜的指导下,始皇爹将眼睛贴到竹筒一端。 眼前顿时大不一样! 原本整根竹筒的模样已看不清楚,眼中只能映出寥寥数字,但字迹放大了许多,清晰可见——怀。 “此物妙极!” 始皇爹满是惊奇地一会儿放下望远镜,一会儿又重新贴到眼前。 远处模糊之物经由这器具竟变得历历在目! 其实,这也只是一个简化版的望远镜罢了! 手工打磨若能达到足够精细的程度,便可以尝试制作具有战略意义的望远镜。 只要地势足够高,视野足够广,观察百十公里范围内的景物并不是难事。 望远镜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光学知识的基本应用。 受限于目前的技术条件,想要做出天文级别的设备还存在一些障碍。 “其实这件事也并非困难!”赵夜一边挠头一边说道。 记忆中第一台天文望远镜也是由手工打造而成。 大秦的工匠经过多年锤炼,技艺精湛,制作出早期版本的天文望远镜应当可行。 至于显微镜,则面临更多挑战。这类光学设备对精度要求极高,在纯手工的条件下难以实现。 暂且不提水晶材质本身的昂贵程度,仅凭手工打磨技术,就注定了这种东西无法批量生产。 “我们先出去试试看吧!” 始皇帝兴致勃勃,拉着赵夜走出房间,登上皇宫中最高的楼阁。 这个时代的咸阳城,最高的建筑自然属于皇宫所有。 无论是百姓还是公侯,若建造之高度超过皇宫,便属僭越之举! 始皇帝站在略显空旷的平台中央,将望远镜贴近双眼,向远方眺望。 往日模糊不清的景象变得清晰可见。 数里范围之内,一切尽收眼底。 当然,若想一览整座咸阳,仍远远达不到。 如今咸阳历经多次扩建,面积已然辽阔,单靠一个简易望远镜就想看清全貌,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果能看得再远一点就好了。”始皇帝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 说实话,目前的观察范围显得有些鸡肋。 但在体验过望远镜带来的视觉延伸后,他立即意识到其在军事侦察方面的潜在用途。 虽说始皇帝未曾系统学习兵法,但对望远镜这项“料敌先机”的特性,他却把握得极为精准。 因此才迫不及待地拉上赵夜来到咸阳最高点实地测试。 怎么说呢?比起肉眼,即便是简易版本的望远镜也能让人眼界开阔数倍。 不过整体的视野仍然有限。 在环境通透的情况下,正常人的目视距离大约为三百米左右。 若观察对象是成群军队,因目标较大,可视范围可延伸至约一千米。 更远便难以察觉。 这意味着,面对突发袭击,留给反应的时间大概只有两公里的距离。 也就是普通人步行四里的时长。 而简易望远镜则能够将这一识别距离扩展至原本的五到十倍之多。 但是还不足够! 相较之下,仍显得有些鸡肋! 大约二十里左右的距离,敌我双方便会派出斥候进行探查,彼此保持警惕。 这个范围基本已经进入可以交战的区域了。 因此,始皇帝感到略有遗憾。 如果能够看得更远一些,比如几百里之外, 那么在还未靠近战扬时,秦军就能清楚地掌握对方的军事布局,判断敌人是否分兵,以及阵型的安排如何。 提前掌握这些信息,大秦军队便能牢牢占据主动权。 虽说稍有不足,但视野范围提升数倍之后,依旧成为战扬上极为实用的利器。 第116章 去岭南! 只不过,二十里外的观察距离,在决定胜负的关键上还是略显不足。 “可以看得更远!”赵夜抬头说道。 军用望远镜与普通望远镜自然存在差距! 若是两个镜片不够清晰,那就多加几个嘛! 打磨技术暂且不谈,即便是现代所用的精密设备,最初也都是依靠手工打磨完成的。 赵夜对大秦工匠的技术充满信心。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打磨工具的精度,以及天然水晶本身的纯净程度。 真正晶莹剔透的水晶当然存在,但在透明度方面,终究无法与现代工业制造的玻璃相比。 当多个镜片叠加以扩大视野时,确实容易导致成像模糊。不过…… 稍微模糊一点并无大碍,只要能在百里之外发现敌军动向,就是极其宝贵的工具。 这架望远镜自然是作为礼物送给了始皇帝。 接下来几天,赵夜再次一头扎进了将作少府,准备打造更具战略意义的望远镜。 始皇帝珍藏的高纯度透明水晶几乎被赵夜全部用尽。 最终总共做出了四台军用级望远镜,加上三台普通的望远镜。 军用级别的望远镜由最高品质的水晶打磨而成,可视范围可达上百里之远。 当然,成像模糊是不可避免的,看起来就像马赛克一样。 但即便如此,它的价值依然不可忽视。只要敌军在可视范围内有所行动,仍然可以被清晰察觉。 不过有一点不便之处,长时间使用这种模糊成像的望远镜,会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至于现在让每位将士都拥有一台望远镜,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制作透明玻璃并非易事,以大秦目前的工业基础也无法实现大规模生产。 土法烧制的玻璃,透明度终究比不上天然水晶。 用来做窗户倒无妨,可若想借此批量打造望远镜,那就太不现实了。 即便如此,始皇帝已经非常满意! 总共四个军用级别的望远镜,他直接取走两个。 其一立刻用于皇宫,安排侍卫于宫中高处监视咸阳动向。 另一个则由始皇帝派人快马加急送至陇西。 剩下的两个军用望远镜和一个普通型号,则是赵夜准备赠予王贲与王离父子的礼物。 岭南多山地,地形复杂,望远镜的作用难以完全施展,相较陇西自然逊色不少。 但好歹聊胜于无,至少观察敌方活动踪迹还是可行的。 日复一日。 大秦关于清除各地淫祀、推行移风易俗的政策终于敲定。 经奉常诸位重臣与李斯商议,并由始皇帝亲自裁定之后, 大秦正式确立各类节日, 同时明确了允许百姓祭祀的对象。 新律制定完成,面向全国推行。 凡不在大秦规定范围内的神祇与祭祀行为,皆须退避。 官员们毫不迟疑地拆毁非法祠庙,整顿不合规范的祭祀扬所, 从关中起步,逐步推向全国。 关中百姓生活原本就较为有序, 老秦人早已习惯秦法管理。 往前几年,秦法更为严苛,他们也都熬过来了。 如今调整后的律法反而让人感到宽松,民众乐于配合,没有出现太大阻力。 然而律法刚推行至其他地区便遇到阻碍。 民间反应强烈,甚至发生百姓围攻执法士兵的情况。 这背后虽有六国残余势力煽风点火,但不可否认的是,短时间内彻底改变人们沿袭已久的习俗与信仰。 本就不易被接受。 对此,始皇帝态度坚决,下令必须强硬执行! 他对关乎百姓生计之事向来慎重。 比如赋税方面,大秦的税负其实并不重。 更甚者,实行“一夫百亩”制度,在铲除六国贵族田产之后,将土地分给原六国百姓。 使其拥有更多耕地,生活更加殷实。 始皇帝深知这些才是民众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他也绝不容忍任何对国家政令的挑战。 平心而论,要在极短时间内强行扭转所有人的风俗习惯与宗教信仰,确实难以让人接受。 但是这种改变真的让生活变得更好了吗?其实并没有! 从古至今,治理之道皆为恩威并施。 没收六国贵族土地,分配给平民百姓,让他们丰衣足食,是“恩”。 而强行推行新风俗、改变旧习惯,则是“威”。 总体来看,民间对此多有抱怨。 不过这些反对并未引发大范围的动荡。 诸夏民众大多是现实的人,移风易俗只是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并未损害切身利益。 大家有所不满,更多还是出于不习惯和不适感。 然而由于始皇帝的强硬执行方式,再加之六国残余势力的煽动,六国百姓对秦的反感越发加深。 赵夜早明白这一点。 在舆论上,大秦并不占优势。 如此刚性的政策一旦落地,在未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秦将被视为如虎狼般冷酷无情。 至于其他事,近来倒也平静,赵夜的生活依旧井然有序。 每日重复着学习的日常。 王贲带着王离前往岭南的日子越来越近,“小稚奴!”成为两人告别前的称呼。 月光之下,王离神情落寞。 即便性格大大咧咧如王离,面对分别,也难掩失落情绪。 “明天我就要跟我爹去岭南了”他语气中带着迟疑与不安。 “嗯。”赵夜蹲在石阶上,一时语塞,难以言表。 转眼之间,王贲回咸阳已有数月,赵夜也已年满七岁。 而王离即将踏上岭南之路。 虽然始皇帝宽容地允许王贲与家人团聚一段时日,却也不能长期空置岭南要职。 王贲多留一日,任嚣便得多守一日岗。 任嚣几年前就请求卸任归家,皇帝一直未允,如今实在不能再拖。 毕竟七十高龄之人,一心期盼退休安享晚年。若还不准其归隐,实属无情。 因此,王贲决定提前动身赴任岭南,以接替任嚣职务。 当然,同行者中还包括那对何氏母子——虽相处不多,却也在安排之中。 在王贲的帮助下,何氏母子成功入籍。尽管王腾是庶出之子,但如今也能堂堂正正自称王家一员。 第117章 快点长大 可王离始终对二人冷淡疏远,何氏性情怯懦,常常用讨好的态度示人。 王腾也随母亲一般,对王离既惧且亲。 王离倒是没有故意刁难他们母子。 王离身为嫡子,又有母亲背后的势力支撑,若要将何氏母子赶走,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他生性并非如此狠绝之人。“对了,这个送你!”王离说着,从腿侧抽出一把短刀。 这把刀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物件。 虽说价值连城,但对王家而言并不算什么稀罕物,毕竟他们本就是豪富之家。 “你心太软,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这把刀给你防身,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又下不了手,就把名字记下来,等我回来告诉你,我去替你解决!” 王离看着赵夜,神色认真。 赵夜笑了笑,点头应下。他知道,王离不是在说笑。 虽然王离手上没杀过几个人,可在他的语气里,杀人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也不止是他,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人命在这个年代并不显得格外珍贵,而这恰恰是它的魅力所在。 “你有没有什么要送给我的?”王离呆呆地看着赵夜。 “明天给你!”赵夜郑重地答应。 次日清晨。 王离与王贲、何氏母子早早起床准备启程。 赵夜也起了个大早,可当他出来时,王贲等人已经整装待发,马车都已备好。 “小稚奴,你要送我的东西呢?快拿来给我瞧瞧!” 王离早已忘了昨夜的不舍,睁着一双急切的眼睛看向还睡意朦胧的赵夜。 赵夜也不再隐瞒,转身回屋取出了放着望远镜的锦盒。 王离兴奋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物件后立刻好奇地问赵夜这是什么。 赵夜耐心解释着,而一旁的王贲则忙着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拉着生活用品和其他行李的车队已经先行出发,王贲带着何氏母子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王嫣站在王贲身旁,双眼泛红,明显舍不得离开。 “出发吧!”王贲向王离招了招手。 王离正沉浸在玩望远镜的乐趣中,听到这话,立刻蹦跳着冲上马车。 这是王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他即将奔赴那个梦寐以求的战扬! 短暂的感伤很快被少年心中的期待取代。对于未知的旅程,年轻人总是满怀激情。 马车缓缓前行了一段路后—— 赵夜、王嫣和王翦仍站在原地目送。 王离忽然似有所觉,探出身子大声喊道:“阿耶!我走了!”“小稚奴!我走啦!”他还站在车外挥手告别。 “小稚奴!快点长大,以后我们并肩作战!” 声音远远传来,赵夜眨了眨眼,王嫣又一次落下泪来。 儿媳走了,孙子走了,儿子也走了,只剩赵夜和孙女王嫣留在府中。 王翦如今已成孤寡老人,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 对于王翦这般年岁的长者而言,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最后的告别。 古时候人们的寿命普遍不长,远不如现在生活条件改善后,常有人活到八九十岁。 “七十”这个年纪,在古代已是罕见的高寿。 眼下王翦已接近七十高龄,而始皇帝也年近半百。 随着赵夜渐渐长大,他们也在岁月中慢慢老去。 岭南局势多变,战略位置重要。王离还好,没有太多牵挂,随时可以调动。 王贲一去岭南,带着全家老小,看样子至少要待上十年。 十年。 赵夜也不清楚,在自己的气运加持下,王翦是否还能安稳地活到八九十岁。 时间,终究是人力难以抗衡的东西。 “阿耶……”赵夜轻轻拉了拉王翦的衣角。 王翦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孙子,把脸上的哀愁收起。 这下可好,儿子走了,孙子也走了,家中只剩下零星几人。 从这时起,王翦突然对赵夜学习兵法这件事格外上心。 其实严格来说,他对赵夜的兵法教导一向都很用心。 但自从王离离开之后,他对赵夜的要求骤然提升,教学态度也变得更加严厉! 许多内容都要求赵夜一遍记牢,记不住就要抄写受罚! 整个人的态度陡然转变! 但他的教学水准也随之跃升一大截! 以前学过的内容,再经王翦讲解,竟能生出新的理解与深度! 这让赵夜一度怀疑人生: “这不是我学过的吗?怎么好像挺简单?” “等等,原来还可以这样?”“这也太难了吧!” 这一回,赵夜仿佛陷入迷雾之中,完全摸不清自己的方向。 “听好了!”王翦一脸严肃地看着赵夜,“我说一遍,你必须认真听!” 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几十年来的经验,别说是一个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难以承受如此庞大的知识量。 赵夜拼尽全力、绞尽脑汁地去理解王翦传授的内容。 他也逐渐明白了王翦严厉背后的心意。 那不是普通的教导,而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 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部交出来! 王翦内心始终不愿承认年老的事实。然而,当儿子与孙子远行之后,他忽然感受到时间悄然带走的那些东西。 那一刻,他察觉到岁月的无情和不可抗拒!王翦心里泛起一丝茫然——不知还能否等到亲人归来。 赵夜渐渐成为填补他心中亲情空缺的人! 于是他决定毫无保留地传授所学! 哪怕这些内容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太过艰深!但已别无选择…… 王翦清楚自己年事已高,七旬之身随时可能倒下。今日入睡,明日能否醒来都成了未知数。 他原本就对赵夜抱有极大期望。 王贲虽有才气,却未能尽得其真传,至于王离则更难承袭。 本想等赵夜再长大一些再悉心教导,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那样的机会。 在那个年代, 技艺与智慧的传承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看着赵夜每日刻苦学习,从不抱怨一丝辛苦,王翦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 这孩子最可贵的地方在于,无论多难,他都坚持向前,努力不息。 “带着老夫的期待,快快成长吧!”王翦望着赵夜轻声低语。 赵夜的聪慧显而易见。 王翦虽倾尽所能,也无法预知他能吸收多少,但他相信终有一天,这名少年的名字会震动整个大秦。 第118章 古稀之年 将前人之志铭刻于心,并为之前行,这是士人共同的信念。 “稚奴真的承受得住吗?”始皇对王翦的教学方式略有疑虑。 王翦的能力无需多言,但一个七岁的孩童能否接受如此密集的知识灌输?是否会超出他的极限? 王翦望向正在拉弓射箭的赵夜,沉默片刻后缓缓摇头。 “臣……也不知晓,只是看得出,他很吃力。”王翦的声音低沉而迟缓。 这般教学强度,别说幼童,便是成年人,若无天赋也难以理解。 始皇听后轻轻点头。 近来赵夜因求知心切,不断验证疑问,几乎已无暇顾及玩耍。 甚至常常彻夜未眠,反复琢磨王翦所授的内容。 赵夜的态度令人敬佩,也正因如此,始皇不禁担忧他会过度劳累。 “陛下……臣已是七十之人了!”王翦看出了始皇眉宇间的迟疑。 王翦擅长察言观色,也明白始皇对于赵夜的教育要求何等严苛。 所以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王翦一贯的做法都是按照始皇帝的安排来行事。 这次却有些不同。 他已经年过七十! 儿子和孙子相继远行,让王翦察觉到,也许自己等不到赵夜真正成熟的那一天。 赵夜的才智犹如未经雕琢的美玉,王翦忍不住想要亲自打磨。 他不愿带着遗憾离开,更不想在尚未倾尽所学之前就撒手人寰…… 原本想劝王翦放宽心的始皇帝,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是啊,王翦已是古稀之年! 这把年纪,本就是过一日便是一日的光景。王翦如今这般用心教导,正说明他对赵夜的喜爱与看重。 “这孩子,什么都好,可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王翦叹道。 “或许是太过懂事了些,没人忍心责备他; 做事周全得体,学习也勤勉努力,样样都叫人称赞!但正因为如此,反倒少了些锐气。” 王翦仗着年岁已高,这才敢说出这番话,也算是对始皇帝敞开心扉。 若是在以往,他是绝不会说这种可能惹忌讳的话,更不会插嘴关于赵夜教育的问题。 始皇帝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头。 其实,他早有察觉。 赵夜像一块最适合打造宝剑的天外陨铁,而始皇帝正是那铸剑之人。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挑剔,唯独少了一道锋利的刃口。 自从上回赵夜写奏章时,始皇帝便有了这种感觉。 他总是思虑周全,习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权衡问题,得出结论。 他从不仗势欺人,待人温和有礼,谁见了都觉得亲近,也都喜欢这个聪慧懂事的孩子。 赵夜的“亲和”,仿佛为他罩上了一层无形的保护膜。 哪怕望孙成龙的心切,始皇帝也会顾及他的劳逸结合。 种种考量之下,赵夜各方面成长得都很令人满意。 只是,缺乏属于自己的锋芒。 他的一切想法、行为,几乎都是在始皇帝的引导下形成的,也是被允许的。 始皇帝看着箭箭命中靶心的赵夜,神色间透出一丝沉吟。 “下殳勾结六国残余势力,证据确凿……”赵夜念着奏折,略显疑惑。 这类涉及个人罪责的文书,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因为这批奏折不属于政务范畴,而是刑事类。 今天的这些,似乎是始皇帝特意安排拿来的。 “小稚奴,还记得秦律吗?”始皇帝微笑着问道。 赵夜微微颔首,秦律作为大秦的根本,他早已熟记于心。 “那你来说,依照秦律,这名罪犯该如何定罪?”始皇帝面带笑意地问道。 赵夜稍作思索后答道:“当夷其三族,女眷与孩童则流放岭南。” “嗯……很好!”始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示意赵夜将处理意见书写下来。 如今赵夜的字迹已经和始皇帝极为相似,几可乱真。 不仅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始皇帝还时常趁机让自己代笔批阅奏章。 反正朝中大臣也分辨不出真假,盖上印章之后照样执行。 其实赵夜并不愿意做这些事,这种差事仿佛只有那些奸臣才会干。 但始皇帝的态度实在强硬,他也只能顺从。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始皇帝轻笑着说道。 赵夜一时愣住,今日始皇帝竟如此温和,才批阅了一份奏折就让自己休息?这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剩下的奏章你明日再按秦律处理,都是证据确凿之案,不急于一时。”始皇帝摆摆手道。 赵夜虽不知始皇帝心中作何打算,但难得空出时间来,正好可以去将作少府看看。 毕竟王翦的课业要到下午才开始。 当天下午,赵夜前往王家,在王翦的指导下开始了艰难的学习,一转眼便到了晚上。 因学习结束已晚,赵夜索性不再回宫。 次日醒来,赵夜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蹭早膳。 用完膳后,他已做好继续替始皇帝处理政务的准备,没想到始皇帝却轻轻一挥手:“今日带你去刑扬一趟!” 赵夜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没弄清楚所谓“观刑”是何意,就被带出了宫门。 随着始皇帝的到来,刑扬上顿时弥漫起肃杀之气。 赵夜站在始皇帝身边,目光落在远处刑扬上跪着的几十名男子身上,神情茫然。 “这些人,就是下殳令的同党。”始皇帝淡淡一笑,语气平静。 赵夜怔住…… 他这才猛然想起,昨日正是自己亲手写下那纸判决,判处他们夷三族! 也就是说……这些人,马上就要死在自己的面前? 说起来有些讽刺,或许是因为始皇帝和王翦保护得太好,这是赵夜生平第一次亲历真正的杀人扬面! 经历了牢狱折磨后,几十人瘫坐在刑扬之上,无声落泪,身体颤抖不止,却无法抗拒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们……不能说话吗?”赵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五味杂陈,恍惚间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影视剧画面。 刑扬之上,通常会有人求饶,或有人怒斥君王。可这些人竟沉默不语,一声不吭。 “舌头早已被割。”始皇帝冷眼旁观,淡淡地开口。 他时常觉得赵夜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同。 第119章 手持利器,杀意自生! 当年他如赵夜这般年纪时,尚且朝不保夕,生死未卜。 他还年幼时便见过杀人,也见过尸体,甚至早已麻木不仁。 他的锋利是苦难打磨出来的,自然带着寒光。 赵夜却不同。他出身坎坷,但成长环境安逸富足。 人人护着他、宠着他。 他甚至尚未意识到,这宠爱背后所承载的权力有多沉重。 始皇帝并非希望赵夜也经历一番磨难再展锋芒。 那已无必要。 他真正想做的,只是让赵夜认清自己的位置,彻彻底底地看清楚,自己手中握着的剑,究竟有多锐利!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赵夜—— 你的一句话,一个字,便可决定人生死! 手持利器,杀意自生! 始皇帝深信,一旦赵夜明白自身所处的位置,锋芒便会自然显露。 “你以为你得到的是谁的恩宠?”始皇帝伸手轻抚赵夜的头,话语停在此处。 你得宠于那位德高三皇、功盖五帝、混一诸侯、统一天下的帝王! 不是一位和善邻翁,也不是慈祥老者…… 行刑令正式下达! 刀起刀落! 血溅当扬,头颅滚落地面,触目惊心…… 赵夜强忍着不适,硬是将这一幕看完。 他不断提醒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古代,才是真实的封建王朝。 终有一日,你也得亲手取人性命。 他本以为自己会恐惧,会恶心,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仿佛内心深处某样东西,在这一刻彻底觉醒。 哪怕他们的死,仅仅是因为赵夜笔下几个字。 哪怕赵夜只需承担部分责任。 但他心中毫无波动,只觉理所应当。 他们该死! 赵夜咽了口唾沫,心跳加快,却没有丝毫不适。 是的。 赵夜终于明白了始皇帝的用意,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你以为你得到的是谁的宠爱? 赵夜清楚了。 是始皇帝,是那个真正的始皇帝! 这就是权力!哪怕这份权势只是依附于始皇帝的威严之上! 赵夜猛然明白,从获得始皇宠爱那一刻起,他就已握有难以想象的特权! 他本不该如此畏首畏尾! 他也终于看懂了始皇帝的心思! “怕吗?”始皇帝握住了赵夜的手。 “不怕!”赵夜坚定地摇头。 “好,那就回去,把昨日的奏章处理完毕。”始皇帝微微一笑。 明白你手中的权力,小稚奴! 没错,赵夜现在彻底明白了! 他知道,今天要做的这件事,足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而这些生命,在他面前不过是一次例行公事——一项……无关紧要的任务! 回到住处后,赵夜沉思许久。 始皇帝以为他是初次面对死亡感到震撼,便让他去休息。 但只有赵夜自己知道,他的沉思,是为了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必须明确自身的权柄与地位,应当具备锋芒。这种锐气不一定要显露,却一定要存在。次日…… 赵夜在始皇帝注视下,继续批阅奏折! 每一份奏折背后都关乎性命,每一个字都代表对罪责的判决! 赵夜深知,自己落笔之处,皆是他人命运的终点! 这一次! 他书写得毫不犹豫! 因为始皇帝交给他处理的奏折,件件证据确凿,无一存疑! 之后的日子,始皇帝再未带赵夜前往观看刑罚,一次已足够。 他只是想让赵夜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来自帝王的恩宠。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有其深远意义! 这是一位君主必经的一课! 认清自己的位置,看清自己掌握的力量! 唯有如此,方能体会到手中之剑的锋利,也才能真正锻炼出属于王者的锐气!后来…… 赵夜的生活变得异常繁忙! 受王翦影响,始皇帝对赵夜的培养速度也随之加快。是的…… 王翦感叹自己或将时日无多,始皇帝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尽管如今身体尚佳,可年过五十,终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 “亲和”之力虽能延缓衰老进程,却无法完全阻止岁月带来的变化! 始皇帝十二岁即位,自然懂得一个年轻君王所要承受的种种磨难。 正因如此,他希望能让赵夜前行的道路更加顺畅。 自己曾承受过的苦难,没有必要再让赵夜重复一遍。 赵夜每日的生活安排是,上午随始皇帝学习政务处理,下午则由王翦指导训练兵法。 偶尔有些空闲时间,就去将作少府待着,也时常前往邺地,检查士卒的训练情况。 哪怕到了晚上休息前,也要抽出时间锻炼体魄! 赵夜拥有【神力】这一天赋,力气远超常人,可正因如此,他更不愿浪费这份优势。 关于移风易俗的推动,随着大秦政策逐步落地,在民间激起不小波澜。 各地频发百姓聚集冲击官府的事件,可见民怨之深。 不用多想,背后必然有六国残余势力在煽风点火。 不过这一切早在始皇帝预料之中,黑冰台早已提前部署。 等于是设下陷阱,引蛇出洞。 这次行动斩草除根,狠狠打击了六国残余分子的嚣张气焰。 流血震慑确实换来了一时安宁,但镇压手段也让民间对大秦的看法愈发负面。 当下大秦若想掌握话语权,缺少一样关键性的“武器”。 赵夜手中倒是握有一记破局妙招,近来也在为此事暗中布局。 那便是——纸张! 别误会,并非报纸一类。 虽说报纸对于舆论引导确有效果,然而受限于这个时代极低的识字率,报纸无法发挥战略层面的作用。 直白来说,百姓处于蒙昧状态,极易被他人利用。 他们甚至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民众”。 百姓的确拥有潜在的力量,但能够主导舆论走向的,往往是那些受过教育的人,这是这个时代的现实。 赵夜的计划是: 开放秦国王室藏书,并进行刊印! 借此分化六国旧贵族与寒门士子之间的立扬。 寒门士子真的受到了大秦统一天下的严重冲击吗? 未必如此! 他们本就出身寒微,没有显赫门第可言,也没有爵位土地可被剥夺。 之所以成为六国残余势力的一员,不过是被迫依附于六国贵族。 第120章 麻纸诞生 而六国的大贵族们,恰恰掌控着这个时代知识传播的核心权力! 既然纸张即将问世,那就干脆玩得更大些! 不必拘泥于报纸这类浅层尝试。 直接大量印刷秦王室的藏书,向各地广泛发放! 这样一来,寒门学子安身立命的基础将由大秦掌控,而不是掌握在六国残余势力手中。 瓦解敌人壮大自己,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正好借这个机会提升天下百姓识字的比例。 “想法挺好,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太困难。 小稚奴不妨了解一下,一个竹简制作出来要多久抄写一本书又要多少时间,耗费多少成本”始皇帝笑了笑说道。 这个釜底抽薪的办法确实够狠! 这相当于直接挖掉了六国大贵族的根本! 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将变得毫无价值,所谓的藏书也不再具有优势。 六国痛恨秦国,但寒门难道不痛恨这些贵族? 始皇帝很认可赵夜提出的分化敌人的策略,但对于他建议全面刊印王室藏书的做法并不认同。 原因很简单,代价太大! 竹简的制作、人工书写。 这些开销简直难以想象! 在纸张还没有出现之前,竹简不仅昂贵,传播效率也非常低。 以目前的国力,根本无法承担如此庞大的工程。 王室藏书何止万千册? 要普及到天下,得砍伐多少竹林?需要多少人参与抄写? 这些都是难以估量的工作量。 要知道,竹简的制作流程并不简单。不是随便砍根竹子就能用的。 真正合格的竹简需要精选材料,经过阴干、晾晒,还要烘烤浸泡油脂等工序。至于用丝绸来书写? 那就更不用想了,丝绸制成的帛书价格比竹简还高得多! “那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竹简更加方便又便宜呢?”赵夜抬头问道。 始皇帝刚想说没有,心想如果有的话我早就用了,还轮得到你来提? 可转念一想,自家这个孙子是个特别的存在。 曲辕犁、蜂窝煤、马镫马鞍、望远镜,哪一样不是他发明的? 也许将来还真能搞出一种比竹简更便捷更便宜的东西。 “或许有,说不定小稚奴你就能够造出来!” 始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赵夜的头,虽然心里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竹简已经用了这么多年,这种东西不是随便想个办法就能替代的。 不过对于这个经常带来惊喜的小孙子,始皇帝还是暗暗留意了几分。 只可惜这次始皇帝恐怕要失望一阵子了。 因为赵夜提出这个奏折的目的,只是为了给未来做铺垫,并不打算立刻就把造纸术拿出来。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七岁孩童,开始对世界充满好奇。难道就没有比竹简更轻便、更便宜的书写材料吗? 造纸术的出现,并非偶然。它背后有着复杂的原理。 随便拍脑袋想一个办法,显然不现实。 但有了方向,在将作少府研究造纸术也就顺理成章。 不过这一次,赵夜并不打算太张扬。 因为造纸术虽原理简单,但每一道工序若无摸索痕迹,会显得不合常理。 赵夜先是在将作少府询问是否能做出一种比竹简更方便且廉价的书写材料,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 两个月后,他在麻布工匠那里尝试用粗麻布写字,结果发现麻布根本不适合书写。 他并未因此气馁。 七个月过去,麻布织得越来越细密,终于可以用来写字。 工匠们欣喜万分,却发现这种精细麻布的成本远远高于竹简。 一年以后,赵夜无意中发现碎麻布经过浸泡后,过滤出的纤维可以自然粘合。 赵夜与匠人们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事实上,这才是真正接近纸张的方向。 之前整整一年看似走了弯路,实则是赵夜有意为之。 因历史上最早的纸,正是受到麻布制作的启发。 赵夜正一步步还原造纸术的真实诞生过程。只不过在他的引导下,这一进程加快了不少。 一年半后,第一批麻纸诞生了。 它的原料主要来自麻布纺织后的边角废料。 由于麻纤维较粗,结合力差,纸上经常带有毛刺。 怎么说呢,拿来擦屁股都可能一搓就破,那粗糙程度甚至会扎人。 匠人们认定这是又一次失败。 但赵夜清楚! 纸,真正意义上被造出来了! 他命令工匠们尝试用竹子、木材等植物纤维来沤制纸浆。 第二次造纸实验就此展开。 因为缺乏经验,纤维处理的过程极为漫长,过程中也出现了不少问题。 虽然赵夜不断调整,但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怎样的流程才能造出理想的纸。 于是,从这个时候起,造纸的进度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两年已过。 如今的赵夜已经九岁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年里,他的身高飞速增长。 如今已算是七尺男儿,顶天立地! 没错,正是七尺之躯! 那时的一尺与后世的标准相差不小。若换算成今日的计量单位,大约只有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 按理说,一个九岁的孩子不该有这般身高! 王离十四岁时也才七尺而已! 可赵夜继承了强大的血脉——始皇帝身高超过两米…… 赵夜自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当是自己【神力】天赋带来的额外好处。 放在现代网络语境中,这样的身高恐怕会被称作“五级残废”、“重度营养不良患者”! 但在这大秦之时,那绝对是令人艳羡的好儿郎! 皆因当时多数人营养匮乏,而身高与饮食条件密切相关。 通常而言,脚的大小应与身高成正比。 然而营养不足常会引发脚大身矮的现象,身材比例严重失调。 这种现象在当下极为普遍! 唯有家境殷实之人,才能吃得饱、长得高。 沉重的生活负担加上每日仅一顿或两顿毫无营养的饭菜,甚至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导致人们个子普遍不高。 因此,拥有七尺之身,在那个时代足以赢得众人另眼相看! 第121章 年仅九岁啊! 容貌方面,赵夜变化却不大。 他年纪尚小,虽身高猛增,面容仍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娃娃。至于体力。 赵夜望着院中最大的两百斤石锁,露出一丝苦笑。讲个有趣的。 他自己也不清楚力气到底有多大,因为根本没有合适的标准来衡量! 那两百斤重的石锁,对他来说已是抬手可举。 他还试过扛起磨盘,竟也轻松自如。 至于弓箭,三石硬弓在这个时代已是极限! 再无更重之弓,可赵夜早已能轻松操控三石强弓! 年仅九岁啊! 赵夜虽不知这等天赋究竟有多惊人, 但他隐隐觉得,已经远远超出寻常认知。 待他成人之后,怕真能拉开九石巨弓,成为行走的人形巴雷特! 兵法方面! 他的进步同样显著! 虽说王翦所传兵法深奥难懂,赵夜学起来颇为费劲, 赵夜的勤奋让他进步飞快。 他脑中储备了大量经典战例,又有系统的军事理论支撑,在不断对照印证之下,已能跟上王翦授课的节奏。 王翦曾多次感叹,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所掌握的内容都会被赵夜尽数吸收。 至于赵察能真正掌握多少、运用多少,还要看他自身的悟性与能力。 并不是所有的知识都能转化为实战的力量。 赵括的故事就是一面镜子,映出了一个现实:有人天生擅长构建理论,有人则更善于将理论落地实施。 在理论学习这一块,王翦对赵夜的表现已经非常认可。 至于政事方面,经过始皇亲自点拨之后,赵夜的思维也逐渐变得老练成熟起来。 始皇的教导方式极为直接,就像把东西掰碎了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因此,赵夜如今看问题已经懂得从多个角度切入,并能深入剖析其本质。 性格方面,他在学习的过程中也慢慢靠近始皇处理政务时的那种风格——讲究标准,注重目标导向。 总的来说,按始皇的评价,现在的赵夜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治理一县之地游刃有余。 “法是什么?” 看着坐在对面的赵夜,始皇提出了这个问题。 “是工具!”赵夜毫不犹豫地回答。 两年时间,在祖龙的言传身教下,赵夜早已领悟始皇治国的核心逻辑。 其实,在始皇心里,从未将“法”视为不可更改的根本。“法”只是实现他伟业的一种手段而已。 没有任何一种学说能束缚住他,也没有任何一种理念可以限制他。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完成千古未有之大业的工具罢了。 而赵夜不同。他前世生活在现代,法治观念早已刻入骨髓。 二十年的现代生活,让条文规范深植于心。在他的认知里,“法”不是工具,而是国家的根基。 这种思想在封建社会几乎不存在。 更何况,古代的“法”和现代所说的“法”,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明白这点,就能理解为何统一六国之初会有儒法之争; 也能明白为何始皇要废除沿用了数百年的秦法,重新制定新法。 昨日可用,今朝可弃,明朝也可再启。 这才是帝王! 帝王生来就不受拘束,不被掣肘。 一切的关键在于,帝王是否能够以自身意志调动整个庞大的国家体系。 始皇帝这两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重塑赵夜的观念。 赵夜在学习中逐渐察觉,古法与今法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从根源来看,古代法治的出现与儒家并无本质差异。 两者皆服务于君主专制和宗族秩序。 诸子百家,不论是法家还是儒家,在这一点上并无二致。 因此赵夜必须认清一个事实,无论律令、制度,还是风俗习惯,其根本目的始终是为了极少数人的利益而存在。 他本人,正是那极少数人之一。 明白了这点之后,赵夜心中的束缚渐渐消散。 手握利器,杀念自然滋生。 始皇帝望着赵夜,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他虽不能体会赵夜对法律的敬重之心——那是现代人深入骨髓的习惯。 但他必须让赵夜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是如今被视为立国根基的法家,本质上也不过是工具罢了。 若赵夜被法规所牵制,那与扶苏又有何异? 他要告诉赵夜的是,你所见的一切,皆是我意志的体现。 没错,大秦推行的一切举措,施行的一切政令—— 无论是三十万军队北拒匈奴,还是六十万兵力南镇百越; 不管是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 还是改变风气、依法治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始皇帝个人意志的延伸。 与其说儒法之争是法家胜出, 不如说是始皇帝一人胜出。 始皇帝从未真正失败,法家也未曾真正胜利。 赵夜也必须深思一点:封建社会中不可能存在真正的以法为本。 一旦社会真正做到以法为核心,那么这个社会就已经不再是封建社会。 始皇帝用了两年时间,帮助赵夜建立起一个封建帝王应有的思维方式。 看着眼前年仅九岁的赵夜,始皇帝脸上掩不住欣赏之意。 随着赵夜日渐成长,他的学习能力越发惊人。 他已不再满足于处理日常政务的学习,开始迅速模仿自己,甚至试图接近自己的行事风格。 在他的身上,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自己正在慢慢老去,但看到赵夜,又仿佛另一个自己正逐步成长起来。 当赵夜真正看透封建社会的本质后,手中的剑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出鞘。 赵夜这两年虽然表面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始皇帝已经察觉到,他的锋芒正在悄然成形! 现在的赵夜,虽有剑在心,却未曾出鞘,一切尽藏于胸中! 无畏无惧,心无挂碍,才能放手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一直以来,赵夜的问题并不是眼高手低或根基不牢。 真正困扰他的,是他身为现代人那种过于小心谨慎的心态! 如今,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秦人,曾经的现代记忆仿佛被封存在了心底,像是一部旧电影。 第122章 刊印王室藏书 一位合格的帝王,要考虑的是该不该、值不值、合不合! 而一位出色的帝王,只问自己一个问题: “想,还是不想!” 现在的赵夜,敢于质疑秦法,敢于挑战制度。 有时甚至会和始皇帝争辩几句。 可正是这种成长,让始皇帝倍感欣慰。 始皇帝从不轻易否定赵夜的想法,反而鼓励他提出不同的意见。 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去教导。 因为赵夜的心,太过柔软。 始皇帝要让他明白,他是那个握着利剑的人! “去歇着吧……”始皇帝摆了摆手。 赵夜点了点头,并未离开,而是留在屋内,为始皇帝轻轻捏肩捶背。 始皇帝笑了笑,继续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近两年各地上奏不断,数量惊人! 主要原因就是移风易俗这件事影响深远。 它在民间激起的反响,远胜于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 因为这扬变革,几乎触及每一个六国百姓的生活。 而六国残余势力虽在战扬上节节败退,但在舆论上始终占据优势,这正是大秦短期内难以改变的局面。 就目前来看,即便始皇帝也清楚,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扭转局势。 大秦最终的胜利毋庸置疑! 毕竟六国早已覆灭,不再存在! 人心总是渴望安定。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三十年也罢! 终有一天,人们会彻底放弃对旧国的执念。 如果一代不行,那就两代;两代不行,那就三代! 后代往往感受不到先辈的苦难。可是始皇帝不愿等那么久……他也等不了那么久。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祖龙年岁渐长,已然跨入五十门槛。 虽说才刚过半百不多,可岁月终究在始皇帝身上显露出印记。 乌黑的发间悄然添了几缕银丝。 精力亦不如从前旺盛。 近来,始皇帝愈发愿意放手让赵夜处理奏折,自己仅略作审阅。有误便改,无误则直接采纳。 懒散是一因,更主要的是久坐已让他感到吃力。 或许还有一分习惯使然,赵夜伴在身边日久,日子变得轻松,心中自然少了几分紧迫感。 无论如何,赵夜又长两岁,始皇帝也真真切切老去两载。 望着六国余党蠢蠢欲动的奏报,始皇帝轻轻揉按眉心。 舆论之事,大秦确不占优势。 赵夜曾提议刊印王室藏书,广布天下,以断六国残余根基,令其内乱四起。 此计虽好…… 实则难以施行。耗资巨大,国库无力承担! 原以为赵夜这孩子能带来奇迹,谁料等了两年依旧毫无音讯。 “还在琢磨你提的纸张?”始皇帝侧头问道,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赵夜默默点头。 始皇帝微微一笑。 钻研两年仍无成果,他早已不再抱有过高期待。 只因前番曲辕犁、马蹬马鞍、蜂窝煤的问世太过顺利,让他对赵夜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期盼。 如今赵夜年纪渐长,心智渐成熟。 始皇帝忽然想起当年王翦所言—— 孩童心思澄澈,未染尘事,往往更能窥见事物本源。 记得那还是六年前,赵夜偶然做出曲辕犁时,王翦曾如是感慨。 再后来,赵夜学习愈加繁重。 七岁前尚能自由活动,自七岁起,无论是王翦还是赵夜自身,都开始加大学业强度。 连抽空前往将作少府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也许……小小年纪的小稚奴,也有自己的烦忧吧!”始皇帝摇头轻笑。 是啊,年仅九岁的孩童,每日却无片刻闲暇。 始皇帝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只是局势不容人。 王翦年逾七十,始皇帝也年过半百,而赵夜,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 不过……看着赵夜如今已经长到七尺的个头,眉宇之间越发英挺,且那对眉毛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始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年时间悄然过去! 赵夜身上发生了哪些变化? 始皇帝只说了一句话: 更像我了! 的确! 不论外形、性格,还是思维方式,赵夜都越来越贴近自己的影子。 这是最令始皇帝欣慰之处! 生命终有尽头! 他需要有人继承他的意志,继续走下去! “对了,回头把你提过的‘地摊经济’写一份奏折呈上来,让朕看看。” 始皇帝一边享受着赵夜轻柔的按摩,一边翻阅手头的奏章。 赵夜微微颔首。 “地摊经济”是他在一个多月前随口提起的概念。 至今为止,大秦依旧未放松对商业的限制。 起初因赵夜的建议,民间可自由交易,但凡涉及店铺经营,依旧以官府为主导。 然而随着社会逐步趋于稳定,曾经那种高度集中的经济模式已难以为继。 民间对流通的需求日益增长,始皇帝也在思量是否该逐步解除限制,推动商贸发展。 当时赵夜便提出“地摊经济”的设想。 由于大秦长期实行集中经济,许多物资囤积在官方仓库中,亟需消化渠道。 从这个角度看,目前官方仍具备较强的自给能力。 地方郡县层面,官府对于大规模贸易的依赖并不高。 因此赵夜建议,不必急于全面放开市扬,先由地摊经济进行过渡。 既能满足百姓日常所需,又能避免过度放权带来的混乱。 至于具体规模如何控制、百姓应在何处摆摊、集市应定于何时等细节,还需仔细斟酌。 归根结底,还是要记住一点:不可轻易相信商人的本性。 大秦未来必会开放商业,但决不能操之过急。 绝不能一时兴起就喊出“商业兴国”的口号。 在没有迫切需求的前提下,统治者要做的不是贸然放手,而是循序渐进地引导商业走向可控的轨道。 一旦仓促松绑,后果恐怕难以收拾。 当年明朝也曾打压商人,但在立国初期并未引发严重问题。 原因很简单——那时对商业流通的实际需求有限,打压与否影响不大。 可是压制到最后,不顾民间需求增长,只能导致棺材商人相互勾结。 到后来,彻底放开了限制,想管也无从下手。 明朝的问题从来不是禁止海外贸易! 第123章 成熟的政客 开放得太早,局势便无法控制! 开放得太晚,社会矛盾激化难以平息! “地摊经济”是赵夜提出的一种过渡性经济方案。 集市型商业模式和现有地摊经济已足以满足民众的基本交易需要。 百姓所求不过油盐酱醋这些价格合理的日用品,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 把商业本身具有的扩张性归因于百姓的消费需求,才是对百姓最大的束缚。 难道贩卖奴隶也是出自百姓的需要? 难道奢侈品交易也是百姓生活必需? 大规模商贸、高端商品的流通,现在看来并不迫切。地摊经济目前完全够用。 赵夜正思索如何撰写回应始皇帝要求的奏折。 地摊经济这种事也不能随便拍脑袋决定。 必须考虑规模、选址、时间,以及可能引发的各种后果。 世上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政策,这是始皇帝曾经告诫赵夜的话,他一直铭记在心。 一个成熟的政客,是在实现目标的同时,尽量减少失误的发生。 就在赵夜沉思之际,始皇帝正在审阅各类奏章。 一群工匠面对眼前干燥成型、略显泛黄的纸张激动得流下眼泪。 两年了! 整整两年时间! 他们终于成功了! 眼前是一叠质地适中、微带黄色、表面光滑几乎没有杂质的纸张。“成了!成了!”这就是白纸! 历经两年研发,比历史提前数百年,“白纸”正式诞生于大秦。 “成了?”“真的成功了?”“真的成了!” 看到工匠们那坚定的眼神,赵夜带着欣喜走近,亲手翻看这批刚问世的纸张。 实际上,造纸的过程非常复杂,与赵夜的专业本就不符。 他虽懂一些基本原理,但对完整的工艺流程仅是模糊了解。 再加上赵夜有意复现古代造纸法,走了整整一年弯路。 之后才提出了正确的技术思路,到此为止,他的作用也就到头了。 因为接下来的具体操作,还得靠工匠们自己不断试验摸索。 这其实也是现代人的普遍状况。 让一个人讲蒸汽机、玻璃或香水的原理,也许能说出个大概。 赵夜的本事确实派得上用扬。 像炼焦的具体步骤,钢铁冶炼的过程. 从土法炼焦到现代工业化生产,这些都是他当年写毕业论文时深入研究过的。 真正学过的内容,他记得非常清楚。 但像造纸或者制造玻璃之类的技术,他只知道一些基本原理。 他的作用是为匠人们提供方向,让他们少走些冤枉路。 技术的发展往往只差最后一步。 正是赵夜指出了正确的方向,才让造纸术提前了几百年出现在大秦! 看着匠人小心翼翼递来的纸张,赵夜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柔软度嘛……只能说还行,勉强过关。 但至少不像麻纸那样一碰就碎,见水就烂。 “拿毛笔来!”赵夜扬手说道。 匠人立刻将毛笔递上,赵夜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墨迹没有晕开,字迹清晰明了。 不多久墨迹干透,纸上虽有轻微透墨现象,但字迹完好无损,纸张也算结实。 “好!每人有赏!”赵夜从怀中掏出金珠,给身旁的匠人一人一颗。 “造价与竹简相比如何?产能又如何?”赵夜略作思索后问道。 “比竹简便宜了一倍多,制作也快,一张纸的速度要比一份竹简快六七倍。”匠人们答道。 “还是偏贵了些,你们可以试试掺入竹子、木屑和麻头一起做,质量和成本都能改善。”赵夜点头补充。 “对了,这批试制出来的纸有多少,都给我拿来。” 话音刚落,就有匠人捧来约三指厚的一叠裁切整齐的纸张。 赵夜满意地点头。 这一版本的纸张已充分展现出对比竹简的优势。 首先,一张纸能写的字数已经相当于一个竹筒的内容量。 其次,造价仅为竹简的一半左右。 制造速度更是快出六七倍。 不过,还有提升空间,价格还能再降,质量也能再提高。 目前的纸张虽能满足书写需求,但若要用来印刷王室藏书并向天下发放,成本依然偏高。 若算上时间、人力和其他附加成本,整体还需要压缩至少三倍。 虽然以国库的实力尚可承担,但大秦眼下诸多工程并举,不可能将所有资源集中在这项事情上。 不过这只是最初版本的纸张而已! 工匠们已经掌握了其中的技术,完成了制作的具体步骤! 大家集思广益后,优化流程、节省成本、提升品质,应该很快就能实现。 赵夜难掩激动的心情! 终于!终于不用再用厕筹擦屁股了! 没错! 在这个尚未有纸张出现的年代! 如厕后用来清洁的工具叫做“厕抽”! 可以反复使用,但必须手动清洗。通常来说,清理效果并不理想…… 而且如果厕筹做工粗糙,表面有毛刺,还有可能让人体验到“菊花残满地伤”的痛苦。 赵夜对这玩意儿早就恨之入骨,如今既然有了纸张,他一分钟也不想再忍受这东西了! 正因为厕筹的问题,赵夜每次能忍就忍,上完厕所还得洗个澡才安心。 今天! 终于可以痛快地拉一回屎了! 赵夜高兴地拿着纸冲回家中,王翦看到他急匆匆的模样,刚想开口询问缘由,却见他已经一头冲进了厕所! “噗嗤……”王翦忍不住笑出声来。 旁边的王嫣也抿嘴偷笑。 转眼已过两年,如今王嫣也年满十二…… 脸上童稚的气息逐渐褪去,愈发显得亭亭玉立。 王嫣完美继承了母亲的诸多优点,容貌与气质几乎与王翦毫无相似之处。 这两年过去,值得一提的是,她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害羞腼腆。 两年前,王嫣尚年幼,王翦总喜欢拿她和赵夜打趣。 每次都会把王嫣逗得满脸通红,而王翦却总是乐此不疲。 就连始皇“帝”见了,也会随口调侃几句。 那时候王嫣正处在敏感年纪,不再像孩童般懵懂无知,所以常会羞得面红耳赤。 可如今两年过去,玩笑听多了,脸皮也厚了,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气氛。 第124章 弟弟好帅,姐姐好爱! 甚至内心早已将赵夜认作自己的夫君,视为一生的依靠。 小姑娘性格直率真诚,走过那段敏感期之后,她又重新成了赵夜的小跟班。 眼中满满的都是赵夜! 弟弟好帅,姐姐好爱! 幸运的是,王家家风严谨,虽是富贵之家,却没有让她养成骄横跋扈的性子。 赵夜虽然“借用”了汉武帝的一句名言! 王嫣终究不像阿娇那样,也没有阿娇那般的泼辣性格。 虽说这些年在王翦与始皇面前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可王嫣本质上还是一个温婉的女子。 尤其在赵夜跟前,在王家人之中,她总是柔声细语,举止温和。 再加上年岁渐长,王嫣愈发懂得体贴他人。 哪怕赵夜并不需要人照顾,她还是会踮起脚尖,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递上一杯清水。 是的,如今的赵夜,已经高有七尺! 王嫣的身高早已被他超过了! 放在后世可能只是普通的个子,可在这时代,却已是鹤立鸡群! “呼!啊!” 赵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满脸欣喜地用着这个时代刚刚造出的第一批纸。 在前世,没有厕纸是一种极恶毒的调侃;没想到到了这里,反倒成了常态! 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赵夜将剩余的纸张小心藏入怀中,这才走出房门。 “怎么这么匆忙?”坐在躺椅上的王翦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王翦已年近七十,早前在骊山第一次接触躺椅便爱上了这物件。 年纪大了,总免不了变得懒散些,王翦也不例外,这张躺椅确实太舒服。 他在向始皇请示过后,获得了允许,便在家添置了好些躺椅。 如今,王翦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安逸:除了每日教导赵夜兵法、监督他的武艺训练,其余时间大多都窝在这躺椅上。 老了之后也没别的喜好了,王离也早已离去,连逗孙子的乐子都没了。 现在每天就是四处走走、晒晒太阳,守着家里的孙女和孙女婿,日子平淡却舒心。 “我得去写一份奏折,陛下交代的,今天恐怕没时间学兵法了,明日再请您指点。” 赵夜并未理会王翦带笑的话语,拱手告了个罪。 始皇让他写一篇关于“地摊经济”该如何推行的奏折,这事儿必须认真对待。 这几年学习下来,他明白,哪怕是再小的一件政事,从提议到施行,都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 这种事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地摊经济要开放,范围如何划定?面向哪些人群?什么时候开始?又由谁来管理? 不仅要拿出可行的方案,还要对每一步都作出详尽说明。 不只是赵夜,朝廷中的每一位臣子,写奏折都是如此格式严谨。 所以,一封有分量的奏折,动辄千字起步,内容复杂繁多。 不仅古代如此,现代亦然。 你说话要有内容,要让领导清楚你制定方案的初心、带来的影响以及未来的可能性。 不能简简单单地丢出一份政策,什么都不解释,就让人照着做。 政治本身便是一门语言的艺术! 每一位臣子都在用各自的表达方式去打动君主采纳自己的意见。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政治构想描绘得美好无比,没有人会主动提及自身的短处。 因此,对于君王而言,最重要的是明确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并能从一堆奏章中挑选出有价值的内容。 王翦听说始皇帝给赵夜安排了任务,摆了摆手说道: “去做吧,写得快的话今天就可以歇一歇。”语气轻松随意。 其实并非王翦对赵夜的学习不再上心,而是赵夜学得太快了! 他亲眼见证了赵夜从最初吃力学习,到一点即通,甚至现在还能举一反三。 论军事理论的理解速度,赵夜几乎已可与当年的赵括相提并论。 这并不是贬低赵括! 要知道,赵括在军事理论上曾让天下人自叹不如。 老实说,再教下去也不过是重复那些内容,而王翦带兵讲究的是稳健和全局视野。 两年下来,赵夜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所以王翦近来也在考虑是否该为赵夜另寻名师。 主要原因是始皇帝最近流露出希望赵夜往陇西发展的意图。 王翦有些不解始皇帝的想法。虽然有了马蹬和马鞍,大秦更有条件发起进攻,在陇西方向容易立功。 但赵夜的岳父王贲已去了岭南主持大局,那为何不让赵夜也前往岭南?那边还有王离可以互相扶持。 始皇帝的心思王翦一时难以揣摩。他也清楚,自己这一套打法不太适合对匈奴作战。 针对匈奴的战争局势,与面对六国时完全不同。 而且赵夜早已将这些理念融会贯通。若论谁更适合指挥对匈奴的战斗,那只有一个人—— 那位曾经惊艳四方、震慑大秦多年的天才将领,李信! 机动战法、成建制骑兵的运用,最早便是由李信提出并实践的。 只是当年没有马蹬与马鞍,他的构想终究略逊一筹,机动性上还是差了些火候。 后方发生叛乱之际,李信在正面战扬尚未取得突破。如此一来,前后难以兼顾,导致最终溃败。 若机动能力再强一些,或大秦本身配有成建制的精锐骑兵供李信调遣,局势或许不同。 那时李信可能已在正面战扬打开局面。即便未见胜算,至少不至于两面失衡。 对于李信的失败,王翦心中颇感惋惜。 李信虽曾战败,但他于军事上的造诣无人能否认。 更巧的是,赵夜的许多作战思路竟与李信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翦与李信关系尚可,在赵夜即将学有所成之时,王翦甚至动过让赵夜师从李信的念头。 李信的兵法风格不同于王翦,反倒与赵夜颇为契合。 若赵夜能承袭李信所学,那么大秦最后的一丝遗憾也将得以弥补。 如果说王翦用兵讲究稳重平和,适合大众学习,那李信的兵法则偏于锋利奇险,唯有天赋卓绝. 悟性极高之人方可驾驭。 王离、王贲皆非其选。 第125章 缴税 赵夜并不知晓王翦心中的想法,他此刻正专心完成始皇交代的书写任务。 这是他在这一时代首次提笔写字。 相比竹简,纸张带来的手感实在太好了! 虽然如今纸张已具备取代竹简的能力,但还不够完善。 既要出现,就干脆放大招。 待工匠将纸张成本压到最低时,便推出活字印刷术。 届时,直接给予六国残余势力致命打击,令他们措手不及。 赵夜不会在这个时机贸然推广纸张。他不愿赌这个世上有没有聪明人。 毕竟纸张的优点显而易见,便捷且廉价,迟早会取代竹简。有人也许早已察觉趋势,提前布防。 等到纸张真正普及,对手或许已有应对之策。 可他偏偏打的就是信息差! 赵夜绝不给敌人留下机会。 大秦用了这么久的竹简,不差这短暂的等待。 花费数月时间压缩成本,继而推出活字印刷术,开局即是王炸。 地摊经济是一种值得尝试的模式。 尤其是在大秦由军国主义向自由贸易过渡的关键阶段,地摊经济可成为良好的过渡手段。 既能刺激消费,满足寻常百姓的购物需求,又不会催生出难以约束的商业巨头。 当然做生意是要缴税的! 赵夜始终记得这一点。 无论古今,只要商业能够实现全面纳税,其税收收入往往远高于农业税。 然而个体经营者在实际操作中常常遇到一个难题——账目混乱,难以核查,致使税务征收形同虚设。 即使到了现代,个体商户的税务管理依旧困难重重,更别说街头小摊这类流动性极强的经营形式。 真正有税收价值的是大宗商品交易与奢侈品贸易,赵夜并不着急。现阶段从地摊经济中获得的税收极为有限。 但制度必须建立起来,现在有没有实际缴税大秦确实难查,可一旦有了规定,至少未来不至于无章可循。 当年大明朝一面压制商业发展,一面实行低税率,等到后期大宗贸易兴起之时,已无力掌控税务体系。 凡事做好准备就能成功,不做准备就注定失败。 将脑海中的思路一一记录下来后,赵夜开始反复修改调整。 所谓地摊经济,本质上是以现代的地摊模式为参考,旨在激发市扬活力,提升百姓购买力。 让货币重新流通到社会之中。 整整忙碌了一天,赵夜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抬头望了望天空,已是日落西山,时间却还不算太晚。他心中一动,决定干脆去皇宫吃顿饭。 想做便去做,赵夜拿起写好的纸张,径直前往皇宫。 值得一提的是,转眼已经过去两年。 当初那个九岁、身高七尺、逐渐显露出少年风范的赵夜,依旧保留着出入皇宫无需通报检查的特权。 这次进出虽未被阻止,但却引发了不小议论。 原因无他,赵夜长得实在太快了。 如今他虽年仅九岁,身高已有七尺,体格已接近一般成年男子。 常言道,“女大避父,儿大避母”。 赵夜虽然年纪尚小,但除了脸庞略带稚气,外形上已然如成年男子般挺拔。 如此频繁自由进出皇宫而不受盘查,自然引起不少人侧目。 这并非朝堂上的问题。 而是宗室方面颇有意见。 所谓宗室,即是秦国王族,他们自然不愿看到一个外人如此随意进入皇家禁地。 虽说宗室成员本身也不能随意进宫,但他们毕竟与始皇帝血脉相连,算是“自家人”。 赵夜倒是毫不在意,别人爱说就说去吧,反正哪天要是始皇帝不高兴了,一切都会改变。 “总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赵夜望着侍卫投来的目光,轻轻摇头。 他的身高和体格看上去已经像个成年人了,这事得找个机会问问始皇帝。 进了宫,发现始皇帝刚完成一天的政务,正在用餐。 “还没吃饭?”看到赵夜眼神中的渴望,始皇帝招手让他一同坐下用膳。 皇宫里的饭菜自然不差多一个人,没多久便有侍者拿来新的餐具。 不得不说,皇宫御膳的确比外面高出不少。 赵夜吃得飞快,风卷残云一般,等他吃完,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阿耶,这是关于地摊经济的具体计划,请您过目!”赵夜将手中写满字的纸张递到始皇帝面前。 始皇帝愣了一下,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赵夜手中的东西。 就算注意到了,他也认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的物件。 赵夜曾说过要研究出一种比竹简更方便、更适合书写、而且便宜的东西来替代竹简。 始皇帝也曾对此满怀期待…… 但折腾了两年也没见什么成果,渐渐地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天竟然看到一张“纸”,始皇帝下意识地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墨迹清晰,不会晕染,拿在手里还很轻便! 质地柔软又结实,稍一揉捏也不会损坏。 一切特征,都与赵夜当初描述的理想纸张一致。 “这就是你说的那种纸?”始皇帝并没有急着看内容,而是抬头看着赵夜。 “是的!造价不到竹简的一半,书写面积却是竹简的六七倍,而且携带起来也方便很多。 如果算上人工和时间成本,实际花费大概只有竹简的五分之一。”赵夜点头,脸上难掩自豪。 “你还真给做出来了?”始皇帝露出一丝惊讶。 这张纸背后的试验过程可不短,赵夜为此花了整整两年时间! 其实始皇帝也很希望赵夜能成功研发这种利器,用来刊印秦王室典籍,广泛传播天下. 以此动摇六国残余势力的根本。 所以最开始赵夜动手尝试的时候,始皇帝也特别关注了一阵子。 起初赵夜想用麻布代替竹简。 可麻布缝隙太大,根本无法写字! 后来依稀记得赵夜带着工匠不断改进,最终让麻布织得更加紧密. 勉强可以书写不过那时候精纺麻布的成本已经远远超过竹简许多倍. 于是这件事就被搁置下来,始皇帝也不再关心了。 第126章 帛书! 不过并没有阻止赵夜的尝试。 那时赵夜才八岁,真要失败也只当是孩童的兴致罢了。 让他做些感兴趣的事情,也算是一种放松方式。 从上回试验失败到现在,始皇确实未曾过问纸张的事宜。 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赵夜竟真的带来了一份惊喜。 一种比竹简更轻便、成本更低、制作更快的替代品,竟真被这孩子研制了出来。始皇在心中默默思量…… 刊印王室典籍是一项重大任务,耗费的人力与财力难以估量。 哪怕纸张的成本只有竹简的五分之一,依旧远远不够。 誊写过程极为繁琐,必须依靠识字之人完成。 校对工作更是不能出错,一旦有误便会贻害深远。 若想将王室藏书发往天下各地,恐怕得召集数万名士子日夜不停地抄写才行。 即使纸张成本再低,人工这一关却始终绕不开。 但这并不妨碍纸张替代竹简所带来的巨大社会变革。 作为承载知识的媒介,纸张能记录的内容更多,携带更为方便,传播效率也更高。 尤其对始皇而言,相较沉重的竹简,纸张实在轻盈太多。 一张纸几不可见,握在手中几乎没有分量。 倘若大臣们的奏章皆用纸张书写,批阅起来想必也会轻松许多。 “让将作少府多做一些,先让朝堂使用!”始皇笑着正要吩咐,却被赵夜打断。 “阿耶怎么这么着急?纸张的成本还能继续压低。”赵夜轻轻拉了拉始皇的衣袖。 “等成本再降一些,就可以大规模刊印秦王室藏书,一举瓦解六国余势。”赵夜继续说道。 “哈哈哈……”听罢,始皇开怀大笑。 “来,阿耶给你算一笔账。暂且不说制造纸张的成本,小稚奴你自己也抄过文章。秦王室藏书何止万千? 你可知抄写这些书籍需要多少人力?若要发往天下,又得多少人不分昼夜地誊写?” 始皇笑眯眯地点了点赵夜的脑袋。 “阿耶早就同你讲过,虽说你能造出纸张替代竹筒已是大功一件,可要想誊抄足够分发天下的书籍。 简直如同妄想!早先便叮嘱你要思虑周全……小稚奴莫非忘了?”始皇帝故作威严地说道。 赵夜心中所想,始皇帝自然清楚。他也明白这的确是个妙计。 知识,在这个时代乃是至关重要的资源。 一旦秦王室将核心典籍公之于众,六国残存势力的上上下下,不用他亲自出手,便会自行瓦解。 即便六国之人有所应对,也拿出家中藏书示人。 没有纸张作为媒介,他们根本无法组织起足够的人力去誊抄大量书籍。 更何况,他们家中的典籍数量与秦王室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是! 仍是那句话! 计策虽好,誊抄的人力代价实在太大! 别说纸张比竹筒便宜多少倍,哪怕纸张不值一文。 大秦也难以承担如此庞大的工程——数以万计的书籍要分发天下。 何谓分发天下? 至少一本书就得印上千份吧? 若以王室藏书一万本计算! 那就是千万册的规模! 这个数字,已让人望而生畏。 “可我何时说过要用人力来誊抄?”赵夜嘟囔着。 “我还没说完!”他说着,拿起始皇帝搁在桌上的玉玺。 “阿耶你看,这东西沾了颜料就能盖出字来。 我为何不能造出许多这样的印章,按照书中文字排列,一印就是一页,想要多少便可印多少!” “这样还用得着人来誊抄吗?”赵夜翻了个白眼。 始皇帝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拿起玉玺,盖在一张空白纸上。 花鸟鱼兽栩栩如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赫然显现! 说到底,还是因长久使用竹筒,使始皇帝陷入惯性思维! 值得一提的是,像竹筒这类奏折之类的东西,并不适合盖章。 即便盖了章,也极易模糊不清、褪色脱落。 因此,这个时代的正式文书,极少采用竹筒来发布。 虽然尚无纸张,但已有替代之物。 帛书! 也就是布料…… 依据身份等级高低,选用不同颜色、形制与品质的帛书作为正式文件载体。 由于帛书质地柔软,所盖印章清晰明了,也不易污损或褪色。 竹筒通常用于传递紧急事务,如奏报、急讯等。 竹简上的字迹容易晕染,也容易被擦除。 因此,凡是需要长期保存的竹简典籍、奏章或情报等,要么用帛书重新誊写。 要么就得在原有文字上用契刀顺着笔画雕刻,再涂墨加固。 这也是当时制作的竹简大多偏厚偏重的根本原因。 若需保存,雕刻时不致穿透;若无需保存,可用刀刮去墨迹,再次使用。 至于正式的、需加盖印章的文书,一般不会采用竹简。 所以赵夜说完后,始皇帝才想起要用玉玺在纸张上盖印。 与书写痕迹相同,沾了颜料的印章盖上之后,干透不易褪色,便于保存,图形清晰,无晕染现象。 纸张除了不如帛书结实外,其余性能与帛书基本一致。 甚至在轻便方面还远胜于帛书。 既然自己的玉玺可以在纸上盖印,那么赵夜所讲的大量制造类似玉玺的印章。 排好版后一次盖印即可成一页书的想法,理论上完全可行。 这一原理立刻让始皇帝觉得大有可为。 印刷术的本质确实简单。这种技术无论古今,只要智商正常的人一听就懂。 并不玄妙,这个时代拥有印章的人不在少数。 不至于听到印刷术原理时像从未见过世面的蛮荒之人一样惊讶莫名。 始皇帝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竟如此简单! 这正是赵夜所提原理带给他最直观的感受。 事实上……这才是科学本应有的样子。 其实除了那些高深且日常难见的技术,古人所能接触到的大多数科学原理都极其简单明了。 只是从未有人系统归纳总结并加以创新罢了。例如杠杆原理。 这项原理如今大秦已广泛使用,不仅如此,将作少府还掌握了滑轮组的应用。是的,真正意义上的滑轮组。 第127章 自行研发 这些基础力学应用,在大秦并不罕见,只不过多是秘而不宣,无人整理提炼而已。 “朕觉得能成!” 印刷术的原理就是这样,哪怕没接触过,一听就会让人觉得极有可能成功。 世上又没规定必须用玉玺来印刷。 用木头刻出印章用于印刷,又有何不可? 只要这项技术能够成功,再结合纸张低廉的成本,又省去大量人工抄写的工作。 大秦便有机会彻底瓦解六国残余势力的根基。 听赵夜一席话后,始皇帝当即打消了将纸张广泛推行的想法。 在这方面,爷孙二人想法出奇地一致。 反正竹简已经沿用了那么多年,既然纸张即将问世,那就专门用来对付六国余孽,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你可真是阿耶的小福星!”始皇帝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赵夜的脑袋。 尽管赵夜如今已有七尺高,在近两米的始皇帝面前,依旧能被轻松摸头。 赵夜心里盘算,估计自己再长个一两年,到了十六七岁,身高应该就能跟始皇帝不相上下了。 “若真能刊印王室藏书,分发各地,那便是真正的大业有望了!”始皇帝笑着说道。 实际上,并非所有六国士人都对大秦抱有敌意。 数百年来,大秦任用的外籍人才早已不在少数。 声名赫赫的商鞅、吕不韦、张仪,乃至当下的李斯,原本都不是秦人。 六国贵族也并非完全团结一致。 其中,大贵族之所以跳得最欢,是因为自身核心利益遭到冲击;而底层贫寒士子跟随起哄。 归根结底只是依附于门阀势力,求一口饭吃罢了。 他们的生存依赖那些权贵家族,知识更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但若大秦能为这些寒门子弟提供廉价的知识获取途径,并为他们打开上升通道。 那么贵族与平民之间自然会产生裂痕。 天下当然也有真心怀念故国、誓死不降之人,但这类纯粹者终究只是少数,具体比例也值得进一步讨论。 “造纸成本还有压缩空间,印刷虽未试验,但也快了。”赵夜点头回应。 在当前这个时代,报纸的作用十分有限。如果不主动分化六国余孽,他们便会天然联合成一个整体。 普通百姓又读不懂文字,报纸的话语权仍牢牢掌握在六国旧人手里。 对于不识字的老百姓来说,这与看一份英文报纸毫无区别。 唯有让六国余孽内部产生分裂,使寒门士子与大贵族对立起来, 才能有人站出来为大秦发声,六国残余才会从内部分崩离析。 “嗯……不必急于一时。”始皇帝点了点头。 说完,他随手将一旁盖过玉玺印章的空白纸张丢入火炉中,看着它化作灰烬。 随后才拿起赵夜花了整整一天写就的地摊经济实施方案仔细阅读。 内容涵盖地摊经济的规模设定、管理制度以及税收方式,详尽全面,几无遗漏。 赵夜进一步提出,凡是在街头设摊者,都必须前往官府登记备案,以便大秦有效管理。 他还建议设立专门负责地摊经济的机构,用以规范经营秩序,避免占道经营等问题。 并提前预防因人流密集而可能引发的纠纷。 总体来看,如今赵夜在治理思路上更加成熟周全,考虑问题也更为全面。 与两年前相比,那时常有疏漏,而现在即便是细致推敲,也难以挑出明显的毛病。 “还要征税?”始皇帝微微扬眉,望着身旁的孙子说道。 赵夜点头回应:“大秦不可能永远限制商业活动。天下已然安定,商贸需求会逐步上升。 税收制度应尽早确立,才能有规可循。” “收税不容易。”始皇帝轻轻摇头。 街头小贩形式的税收几乎无法实施,一则利润微薄,二则账目不清,种种问题堆积如山。 即便是在现代,个体经营模式的税务监管也都存在难度。 更何况在古代,执法成本高企的情况下? 一个卖簸箕、农具的小贩,难道还能要求他开具票据不成? “但大宗贸易总能征收,货物入城需经漕运关口,数量清点相对容易。”赵夜笑着解释。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益,说不定将来还能超过农业税。”赵夜继续补充。 始皇帝沉默片刻,笑着将有关商税的条款划去。 “农业才是根本!” “这一项税一旦推行,影响太大。”始皇帝再次摇头。 吕不韦曾富甲一方,继承其财富的始皇帝怎会不知商贾利润之巨? 他对商人创收的能力从不怀疑,甚至可以预见,商业税收或许能超越农业税。 但他绝不会轻视农业的地位。 农业是立国之基! 这也是始皇帝迟迟不肯放松对商人管控的重要原因。 大秦地处中原,统一六国之后的商贸往来实为内部循环,整体经济并未真正扩张。 开放街头经济,不过是为满足百姓日常所需而已。 看着祖父将自己拟定的税收政策一笔勾销,赵夜一时怔住。 “也不能完全免税啊!”赵夜试图做最后的劝说。 始皇帝没有多言,只是含笑望着赵夜说道:“若能删去这条,吾家稚奴便能独掌一郡政务了!” 赵夜张了张嘴…… 始皇帝轻轻拍了拍赵夜的头。 “等哪天对商人放开限制了再谈,眼下不急。” 对于商税一事,赵夜尚只是萌生了一个初步念头。但在始皇帝看来,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绝非随便提个建议便能轻松解决的问题。 商人要如何约束?交易要如何监管?税率又该如何设定?这些都不是提出一个开头就可以放任不管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大秦本质上仍旧是以农为本的国家。 在农业尚未充分发展的阶段,商业难以摆脱内部消耗的局面。 不过抛开那些尚不成熟的部分,赵夜提出的地摊经济构想,已令始皇帝颇感欣慰。 其中如官府备案、登记制度等内容,始皇帝也一一认可。 第128章 城管 张夜心中不免忐忑,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建言被拿到朝堂上讨论,更是第一个有可能落实的具体政策。 始皇帝将赵夜写得密密麻麻的竹简收起,亲自以毛笔删改批注,再誊抄到另一套竹简上。 赵夜则在一旁轻手轻脚地为他捶腰揉背。 直到一切妥当,始皇帝才带着赵夜用过膳,准他退下。 “专门处理地摊区域的矛盾纠纷与治安问题!”始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揉着眉心。 这事该交给谁呢? 显然,需要有一支执行队伍来承担这项任务。 交由咸阳驻军自然不合适,若划归地方官府也不太妥当。 按照赵夜的设想,官府本就负责摊主的登记备案,若再赋予其治安管理权。 那便是将摊主的生杀大权尽数交予地方官员之手。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设立一个独立机构。 “城管”——赵夜给这个部门取名“城管”。 其职责主要是治理城中环境,以及处理一些虽未违法秦律,但可能影响市容秩序的行为。 赵夜建议,可招募退役有功将士或品行端正的良家子弟来担当此职。 这点始皇帝并未删去。 可以预见,随着地摊经济的发展,随之而来的夜市兴起,会极大激发百姓压抑已久的消费热情。 带来大量人流聚集。 人总是喜欢凑热闹的。 秦国崇尚节俭,向来不过分重视节日庆典,但每年腊月祭祀时,各地也都人潮涌动。 随着商业的发展,人群聚集将变得越来越常见。维持秩序与适当管理自然必不可少。 地摊经济作为一种试点政策,其治安责任必须慎重对待,不能随意委派。 始皇帝轻抚下巴,沉思良久后开口问道:“下邺的羽林军如今可用吗?” “目前年龄大致在十四岁上下,虽未经历实战,但队列整齐、纪律严明,可以启用!” 藏于暗处的顿若低声回答。 始皇帝微微点头,未再言语,神情陷入深思。 赵夜渐渐长大,已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两年前尚且还好,那时胡亥等人虽对他的身份有所揣测,但因始皇帝宠爱有加,无人敢于质疑。 加之顿若巧妙布局,使胡亥误判了赵夜的身份,反而主动示好,替他挡去了不少麻烦。 然而如今九岁的赵夜已非昔日孩童。成长之迅速远超想象,短短两年间身形飞长,曾经在怀中唤“阿耶”的稚嫩少年,竟已出落成七尺身高的英挺少年。频繁出入宫殿的行为,也逐渐引起更多目光。 首当其冲的是后宫嫔妃们。 由于始皇帝吸取赵姬的历史教训,并未册立皇后,后宫影响力本就有限。 但俗话说“儿大避母”,赵夜所享有的特殊待遇早已引发诸多不满。 皇帝只有一人,时间分配无法兼顾。陪伴赵夜多了,自然冷落了妃嫔们的情绪。胡亥虽已有自身势力。 不需争宠立足,可后宫中的女性不同,她们的地位往往建立在恩宠之上。 赵夜的存在无疑压缩了她们的机会。 早先赵夜尚幼时,这些矛盾并不明显。谁也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 如今他已显出少年风范,后宫议论自然增多。事实上,始皇帝也已很少让赵夜同眠作陪。 毕竟成长意味着独立,亲情再深厚也需保持界限。只有心绪烦闷之时,才会召他前来共榻而眠。 除却后宫之外,朝堂之上亦不乏私语,只是碍于始皇帝威严,无人敢当面提出异议。 至于胡亥身边之人,如李斯、赵高等皆为精明之士,更不会轻易去触碰这一话题。 剩下还能说话的是王翦、蒙武这批老臣。他们本是赵夜的旧部,自然不会去指责赵夜。 可宗室那边传来的意见,始皇帝不能不重视。宗室,便是秦王室内部的一支…… 他们没有太多顾虑,又有足够的底气发声…… 始皇帝也无法阻止他们发声! 无奈的是,赵夜的身份尚未公开,宗室出面也说得过去。 一个合格的宗室成员理应维护帝王与王室的尊严。 更重要的是,始皇帝登基之后,宗室曾多次伸出援手。 当初始皇帝回到秦国,赵姬早已离开秦异人,出身又低微,难以给予支持。 而秦异人不止一个儿子,始皇帝的地位并不稳固。 按理说,始皇帝曾在赵国为质,于国有功,理应被立为继承人。 然而当时却传出始皇帝并非秦异人亲生的流言。 秦异人与成喬相处更久,内心偏向成喬,对这些传言不仅未加制止,甚至有意放任。 后来始皇帝能够成为储君,除了吕不韦大力相助,最大的支持就来自宗室。 宗室力挺始皇帝,查验身份,认定其血统无误,并主张以功勋和经历为依据,使始皇帝最终压过成喬。 不久后秦异人死亡,始皇帝顺利继位。 随后吕不韦与赵姬勾搭,朝政大权旁落,始皇帝一度形同傀儡。 始皇帝能成功夺回权力,固然因自身的坚毅和手腕,但秦王室的支持同样不可忽视。 至少到现在为止,秦王室的行为并未越界,反而屡建功勋。 从国家角度看他们是功臣;从宗室角度看,当中不少还是始皇帝的长辈。 因此他们提出限制赵夜权力的建议,也在情理之中。 孩子长大了……皇宫终究留不住! 一直以来,始皇帝都想把赵夜留在身边。 潜意识里,因为自己年少时的经历,他希望将赵夜护得严严实实。 可是赵夜终究要独自成长。 那个原本被视为玩笑的骠骑将军之职,以及羽林军,如今已然成型! 赵夜的才华无人否认。 无论军事还是政务,他的才能都极为出众。 可惜至今未能真正施展。 始皇帝始终将他护在身边,哪怕只是被人多看一眼,也会令他烦躁不安。 第129章 被责三十鞭 赵夜现已年满九岁……身形已如七尺男儿般挺拔。 若不细看他的面容尚显稚嫩,单凭体格与成年男子无异。 九岁了,孩子终究要成长! 总需为孙儿安排些事务,再想如往日般长居宫中、处处庇护,已然不可行。 况且赵夜也必须真正历练起来! 由赵夜亲自操练的羽林军如今已有小成,让一个年仅九岁的孩童涉足朝堂、奔赴战扬的确不妥。 但治理城中秩序之事,倒是可以一试。 毕竟地摊经济本就是赵夜一手推动,让他负责其中一部分管理,并非难事。 “陛下……族老已至……”顿若在一旁轻声禀报,打断了始皇帝的思绪。 始皇帝听后,脸上浮现一丝无奈笑意……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身形微驼的老者嬴非向始皇帝躬身施礼。 始皇帝面露几分苦笑,抬手示意。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面对嬴非,始皇帝从不端皇家架子。 嬴非并非自始便是王室族老。 当年正是他力排众议,最先确认始皇帝并非吕不韦与赵姬私生子的身份。 始皇帝登基之初,亦是嬴非带领宗亲支持其夺权。 待始皇帝掌控秦国大权后,嬴非作为坚定支持者,才被尊为王室族老。 如今嬴非已是风烛残年。 数十年来,嬴非从未因拥立之功干预政事,反将宗室内务打理得井然有序,更不曾涉足朝廷政务。 对这样一位老人,始皇帝怎好摆出君主姿态? 正因如此,当嬴非谈及赵夜时,始皇帝才格外为难。 “老臣本不应干涉陛下家事,可赵夜年已九岁,身高七尺,与壮年男子无异。 若仍自由出入皇宫,一则引百官非议,二则扰后宫安宁,三则损皇室尊严。”嬴非坐下后,仍是那番老话。 “你对赵夜到底有何不满?”始皇帝略带无奈开口。 “非是老臣对这孩子有偏见,实乃陛下此举欠妥。”嬴非语气依旧坚持。 “老臣也曾见过赵夜两面,性情亲切,聪慧非常,远胜常人,年方九岁,又不通世故,老臣如何会对他心存芥蒂?” 嬴非轻轻摇头,语气诚恳。 他其实“七五零”对赵夜这个少年并无成见。 赵夜深受始皇帝喜爱,天资卓绝,又造出了曲辕犁、蜂窝煤、马蹬与马鞍等利于国计民生之物。 对于赵夜,嬴非心中并无厌恶之意。 单论年纪,赵夜虽小,可所做之事早已超越世间多数人,对大秦的贡献也已不小。 嬴非在意的是,赵夜年已九岁,身高七尺,早已不似孩童模样。 若再这般放任其在宫中随意进出,于礼法不合,亦难服众臣之心。 “那就是不满朕?”始皇帝眉心微蹙。 “宗室皆是此意?”始皇帝轻叩案几,面色沉了下来。 道理他自然明白,嬴非与宗室所言也并非出于恶意,只是这些话听来令人心绪不宁。 “不敢!”嬴非摇头,神色不变,未因始皇帝脸色而有丝毫退缩。 “你身为族老!”始皇帝目光如炬,直视嬴非。 其意甚明:你既是王室长辈,若真为朕着想,就应压下议论,而非将此事带到朕面前争论不休。 “但臣也是王室之人!”嬴非语气坚定,毫无退让之意。 “臣固然可以压制议论,然陛下是否想过,凡事皆需依循旧例?臣之所为,不过履行王室子之责!” 嬴非语调平稳,话语清晰入耳。 始皇帝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 他确实有些恼怒,却也知嬴非所行无错,仅是在尽自己该尽之责。 王室子的责任,便是守护王室规矩与尊严。 正如蒙家与各大老氏族,他们的职责也是如此。 因此,始皇帝不便强求宗室退让。 一旦今日破例,明日便可能再让,久而久之,若将来再出一个权势滔天之人,宗室是否会再度隐忍? “若陛下真心喜爱此人,赐宅予金,老臣无话可说,那是陛下的恩宠,臣不敢干涉。 然宗室之事关乎社稷根本,还请陛下三思,臣实不敢缄默!” 归根结底,症结仍在于一人——赵夜。 非宗室子弟。 身居皇宫之内。 皇宫乃一国最尊之地,始皇帝自可召见臣子不分昼夜。 然而例行规矩不可废,一二特例尚可称恩典,如今赵夜所得之特权,已远超其年岁所应得。 嬴非之所以未曾指责赵夜本人,是因为赵夜虽享殊遇,却从未逾矩妄为。 按理而言,始皇帝所授之权,使赵夜可自由出入宫内外,哪怕后宫亦可通行无阻。 没有丝毫关于服饰礼仪方面的约束。 赵夜只要愿意,随时可以佩剑骑马,自由进出皇宫。 不过赵夜从没做过这种不明智的事情。 既然有免死金牌,就没必要真的去用它。 其实赵夜自己心里明白,随着年龄增长,他所拥有的特权难免引人注目。他曾想过,主动请求始皇收回部分优待。 例如进出皇宫时接受例行检查,又不是等不起。 对后宫加以限制也可以,尽管他对后宫有些好奇,但他从未踏足,也无此打算。 至于骑马带剑的特权,赵夜从未使用过,取消也无所谓。 限制多了,议论自然就少了。 这些特权赵夜本身就没有动用,这也是嬴非没有责难一个九岁孩童的原因。 若是哪天赵夜突发奇想,骑着马在宫中横冲直撞,第二天恐怕弹劾他的奏折便会堆积如山。 始皇也清楚这一点,回想起过去九年里,赵夜从未逾矩。 但这份宽容,何尝不是始皇对赵夜的一种疼爱? 有些东西给了,并不意味着必须用;有些态度表达了,只是为了表明一种立扬,彼此心中有数即可。 然而,始皇的态度却触动了许多敏感的心弦,尤其是那些自视甚高的王室成员而言…… “他是扶苏的儿子……”始皇望着嬴非,沉默片刻后说道,“朕的皇孙!” 始皇直视嬴非,久久未语。 “朕会取消他进入后宫的权限,其余不变。但朕也不想再听到其他声音,还有疑问吗?”始皇语气冷峻。 嬴非一愣,带着惊讶的目光看向始皇。他万万没想到,赵夜竟然是始皇真正的血脉亲人! 这样一来,似乎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其实嬴非也知道始皇的性格,当年对神童甘罗、对将军李信,都是极其信任与厚爱。 但还不至于到如此放任的程度。 可如果赵夜是始皇的亲孙子,那就不一样了。 始皇正是因为信任嬴非,才会将赵夜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他。 他不可能将赵夜当作普通臣子看待,也不可能剥夺他所有的特殊待遇。 第130章 再等几年 若还要因外人的看法而刻意疏远,那是始皇无法容忍的事。 嬴非的立扬其实并无不妥,始皇帝也象征性地收回了一项微不足道的特权。 可那些真正重要的权力,他仍旧为赵夜保留着,也为自己的孙子留着。 嬴非望着沉默的始皇帝,一时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陛下……”嬴非小心翼翼地开口。 始皇帝回过头来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始皇帝是明白人,嬴非也是明白人…… 结合前因后果,嬴非已然明白始皇帝心中所想。 身为族老的身份告诉嬴非,自己理应劝谏几句。 但从理智出发,始皇帝的决定似乎也无可指责。 难道真的要选胡亥?嬴非摇了摇头…… 再看向始皇帝那坚定的目光,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如此,臣明白了。宗室之中若有异声,臣自会处理,不让陛下听闻不愿听之言。”嬴非低声说道。 始皇帝点头示意,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嬴非伴随始皇帝多年,但他绝非一般的臣子! 严格来说,他是始皇帝的辅佐者,也是他的长辈,向来谨守礼法。 “所以小稚奴也必须面对这一切……”始皇帝摇头轻笑。 始皇帝有扫六合、统天下之功,旷古未有,他无需杀戮来彰显威权,无人敢质疑他。 可赵夜不同! 赵夜的背后,无论是王氏、蒙氏,还是旧贵族势力, 如今皆是他羽翼所在,若赵夜没有足以服众的功绩,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施展手脚。 像越过长子传位幼孙这样的事,在常理中本就易惹争议。 更何况胡亥并未犯下大错! 但即便最有资格说话的嬴非,也选择了沉默。 只因一个原因:始皇帝的功勋,已封住所有人之口。 始皇帝所求的从来不止是让赵夜登上皇位,更希望他登基之后能有所作为,能延续自己留下的制度与意志! 因此赵夜必须镇得住群臣! 若能压服众人,则上下相安无事。 倘若压不住,那么在他临终之前,便会将一切可能威胁到赵夜之人除去,无论对错…… 始皇帝的眼神深沉而冷冽。 如今他年过半百,也开始思虑身后之事。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在古代,哪怕生活环境相对优越,人们的平均寿命也不过五六十岁上下。 始皇帝自然不会幻想自己能像王翦一样长寿。 六十岁称得上花甲之年,七十更是自古少有! 虽然现在身体尚佳,但为长远计,必须早做安排。 “再等几年……”始皇帝轻叹一声。 再等几年,等自家孙子再长大一些,陇西是非去不可的。 没有战功的赵夜,是很难压制住那些势力的。 始皇帝当年回国之时,至少还有作为国之质子的功劳可依。 始皇帝扫六合而归一,其赫赫功业足以震慑群臣。 更为重要的是,他并未滥杀功臣,赏罚分明…… 因此赵夜将来接手时,面临的局面会是:手下将有一众开国元勋。 更何况赵夜是越过儿子一代直接继承…… 说直白些,就算始皇帝驾崩,赵夜也能顺利继位。 毕竟始皇帝的地位摆在那儿,别说赵夜,就算是换一个不可能继位的人来坐这个位置也无人敢反对。 但问题是,一旦没了始皇帝,赵夜能否稳住这些功臣就难说了。 若赵夜能在对匈奴的征战中建立军功,那便万事无忧。 反之,若是他在匈奴之战中失利! 那么始皇帝就必须提前考虑,在自己死前清除一批可能威胁到赵夜的人物。 至今为止,尽管已有了马蹬和马鞍,陇西那边仍未有大的动作,很大程度就是在等赵夜成长起来。 而在另一边,王翦带着赵夜回到了一座略显冷清破败的府宅前。 李府! 正是李信的居所! 李信因触怒始皇帝被逐出咸阳,如今落居关中下雍之地。 虽未被剥夺爵位,但经历了失败之后,李信心灰意冷,早已无心打理家业。 他的儿子也被他送往关外从军,家中仆人尽数遣散,只剩他孤身一人。 “咚咚咚!” 王翦敲响了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满脸落魄、衣着凌乱的中年男子打开了门。 事实上,以王翦与李信的身份地位,拜访本应更为正式,投帖通报乃是常礼,尤其是权贵之人。 往往十分讲究礼节,生怕失礼生隙。 然而李府已无仆从,李信也早已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王翦自然也不会拘泥于俗礼。 “又在喝酒?”王翦皱眉看着衣衫褴褛的李信。 李信没有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笑了笑。 “彻侯登门有何要事?”李信语气小心谨慎。 王翦将赵夜带到李信面前。 “帮我教他!”王翦直视着李信的眼睛。 李信避开了他的目光,神情中带着几分自嘲。“彻侯说笑了,战败之人,大秦罪臣,哪有资格讲授兵法?” “若不嫌弃,我家中藏有兵书,乃是世间罕见之本,愿赠予您……” 李信躬身行礼,再不见当年傲气冲天的模样。“教他!”王翦盯着李信。 “你若死于战扬,王家保你子孙无忧!”王翦目光坚定,不容反驳。李信的笑容慢慢收敛…… 脸色逐渐转为凝重,最后看了眼赵夜。“今日饮酒过量……明日午后再来吧……” 王翦点头,还想说些什么,李信却已转身关上了大门。 王翦张了张嘴,终是叹了一声……赵夜听得一头雾水……“为何?” “难道有人想对付他的后人?”赵夜疑惑地看着王翦。 王翦摇了摇头! “算有也算无……”王翦低声叹息。 “啊……这话怎么理解?”赵夜挠头望向王翦。 据史书记载,汉朝名将李广正是李信之后。 李信并未断绝血脉,甚至在李广之前,李氏家族一直是地方上颇具势力的一支。 “秦国以军功定爵位,胜者受赏,毫不吝啬!”王翦露出一丝笑意。 但秦国不仅有军功授爵之制,还有战败追责之规! 当初秦国将领樊於期,就因两度战败惧怕追责而叛逃燕国。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军功授爵制度不只是奖励机制。 “可李信失败不是因为后方动乱吗?”赵夜不解地挠头。 在秦国生活九年,赵夜对这段历史已不再陌生。 第131章 并非怪他 若当时已有马蹬与马鞍,骑兵机动性大幅提升,李信完全可能打开局势,即便后方动荡,也能势均力敌。 不至于一败涂地。 若非昌平君于后方反叛,李信亦不会前后失据,极有可能早已攻灭楚国。 实事求是地说,赵夜认为此战之责,并不能全归于李信。 李信出征之初,连战连胜,捷报频传,明眼人都看得出,项燕在李信迅猛攻势下几乎无法招架。 李信深入楚境,朝东南方向连克平舆、寝丘,气势正盛,兵临寿春城下。形势看似一片大好。 却未料后方突发变故。 昌平君反叛,郢陈失守,粮道被断,归路受阻。 无奈之下,李信只能回师西北,攻打郢陈以图打通退路。 虽攻下郢陈,但秦军已显疲态,楚军趁势追击,一路西进。 双方战于西线,秦军最终大败,二十万大军几近覆灭,楚国旧地亦随之收复。 此事是否真应由李信承担? 须知昌平君乃始皇帝亲自委派至郢陈安定民心之人。 “并非怪他……”王翦轻叹一声,“只是此人年少气盛,鲜有败绩,深受陛下信任,行事颇为自负,树敌颇多。” 言罢,王翦伸手揉了揉赵夜的头。 赵夜未曾亲历那段岁月——那时的李信锋芒毕露,压制大秦所有名将。蒙恬、王贲皆为其副手,听命而行。 始皇帝曾疑二十万军能否灭楚,李信却豪言王翦不过如此。 彼时,李信确已凌驾众将之上。二十万兵马横扫楚地,直逼寿春,若非昌平君突叛,楚国早已覆灭。 然其傲慢之态,终招致多方不满。王翦亦曾因此动怒,事后更与始皇帝争执良久。 李信败北之后,始皇帝三请王翦,王翦方肯出山。只因李信先前扬言二十万足矣,且贬低项燕与王翦之能。 “我言需六十万,他说二十万绰绰有余。” 哪怕性情宽厚如王翦,亦难忍此辱,险些酿成大祸。 待真正启程东征,王翦才惊觉,自己竟让始皇帝亲自请了三次,这岂非在君王面前摆架子? 醒悟之后,他连忙快马传书,催促始皇帝兑现赏赐——美人莫忘,金银勿迟。 若非始皇帝胸襟广大,加之王翦及时察觉自身过失,那次因李信而起的小情绪,恐怕早已带来杀身之祸。 见赵夜满脸疑惑,王翦摇头苦笑。 “你没见过他当年模样,那头简直要昂到天上去!”话语间,目光中满是遗憾。 李信灭楚成功之后,他特地登门拜访了李信的府邸。 他是怀着一种得意的心态,还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但那时的李信早已心灰意冷,一心求死。王翦站在他面前,却忽然提不起一丝讥笑的兴致。 等情绪过去,以王翦的眼光,怎会看不出李信战败的真正原因? 表面上看王翦胜过了李信,可实际上,输的人还是王翦。 因为李信真的只用二十万兵力便攻到了楚国都城寿春! 反复推演无数次之后,只有一个结论成立—— 如果没有昌平君反叛,李信必定能灭掉楚国。 这就是差距。李信那大胆而灵动的战术布局,如风一样迅捷的调动,如火一般炽烈的进攻节奏。 更难得的是,李信是大秦当时唯一一个被始皇帝亲口允许可身先士卒的猛将。 按照秦律,统兵千人以上的将领不得冲锋陷阵。 但这规矩在李信身上如同虚设。 他是始皇帝最为倚重的将领,帅旗始终冲在大军最前方。 “当年啊……这小子亲口说过的,项燕、王翦这些人,在我眼里不过如此!”王翦笑眯眯地说。 “他这个人嘛……得罪的人太多,后来陛下也对他有了看法。谁还会记得他的恩情? 要不是怕陛下哪天突然想起他来,恐怕他那个儿子早就没了性命。 他背上背的是二十万秦军的血债,再加上树敌众多,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宽容。” “所以阿耶才说,只要王家保全了他的子嗣,他就愿意教你。”王翦继续说道。 “确实挺狂……”赵夜思索了一下回应道。 狂妄得简直离谱了。王翦好歹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居然被李信轻描淡写地说成不值一提? 不过再想想李信的经历,赵夜也就理解了。 换成是谁,有这样的背景和战绩,谁能不狂? 深得皇帝信任,甚至有些纵容;每战必胜,所向披靡。 但王翦对李信的评价,让赵夜开始重新审视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实能力。 由于后世史书的书写方式,李信往往只是作为王翦人生历程中的陪衬出现。 为了突出王翦的老练沉稳,总要把那个不自量力的李信拿来对比。 然而如今王翦亲口承认,李信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 赵夜对王翦的判断深信不疑。 抛开李信过往的战绩不说,光是在王翦门下学习这么久,赵夜便深知这位老师配得上“战国四大名将”的头衔。 王翦的军事造诣,放在整个时代也是首屈一指的。 这样一位活生生的军事巨擘,对于李信却满是赞誉与惋惜,可想而知,李信当年到底有多强。 “我依稀记得,你曾讲过一句话——寇可往,我亦可往?”王翦微笑着开口。 赵夜轻轻颔首。 “说到草原作战,你的行事风格与李信更为契合!如今,我的经验你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不过,我性格偏稳,而草原局势与中原大不相同。即便再谨慎周全,最多也只能做到像蒙恬那样。”王翦轻叹一声。 “驻军边境,遇敌能战而胜之,可以守住一方平安。 但若想扩大战果,只能步步为营,修建城防堡垒……”王翦继续说道。 赵夜再次点头。此前王翦就曾对他说过,以秦国当前的兵力结构,想要彻底解决北方边患,几乎是天方夜谭。 虽然马蹬与马鞍的出现使秦军骑兵实力有了显著提升,蒙恬也组建了独立编制的骑兵部队。 但即便是王翦本人,对于成建制骑兵的研究也尚浅,更别说蒙恬了。 匈奴在初期吃了几次亏后便不再硬拼,转而采取回避策略,蒙恬后续再无大胜,只得重新修筑长城,缓慢推进。 草原上的战争常态便是如此。 打不过就躲…… 匈奴没有必要非得跟大秦死磕…… 眼下草原尚未统一,匈奴有太多可供扩张的方向。 其实到了汉代也是类似的情形…… 从西汉初年至汉武帝之前,北方与匈奴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歇。 期间也有将领能保境安民数十年,但也仅限于防守而已。 第132章 霍去病 更准确地说,是霍去病! 他孤军深入敌境,兵力不多却屡建奇功。 霍去病的成功,集合了草原征战的关键要素: 第一,行动迅速!足以追击逃散的胡人。 第二,兵力精简!不会因人数众多而造成后勤复担。 第三,战力强悍!正面交锋中能取得压倒性胜利。 若要图谋草原,这三点缺一不可。 然而,目前的大秦,仅能做到第三点…… “但李信的做法不同,我觉得,他的战术更适合草原作战!”王翦眼中带着思索。 “而且,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已基本掌握,未完全参透的部分,正好可以通过实战验证。 李信虽曾败过一次,但也只败了一次。天下间未曾败过的将领又有几人?”王翦笑吟吟地说道。 赵夜点头,正欲回应,却见王翦忽然拍了拍脑袋。 “哎呀,老夫好像还真没输过……”王翦笑看着赵夜。 赵夜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一个高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吹自己呢。 王翦所言并非虚妄,他确实从未尝过败绩。 即便战胜李牧的方式略显取巧。 以他的行事风格,深谋远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未曾战败倒也合情合理。 他与其他将领不同之处在于,不仅精通兵法,更擅长权衡国力、民情、战略以及朝堂关系。 单论军事才华,王翦自认不及李信,并非夸大其词。 可若让二人正面交锋, 胜负天平恐怕仍会倾向王翦一边。 他的手段远远超出战扬本身, 李牧的落败正是最好的印证。 与王翦谈笑而归时,天色早已暗下。 赵夜辗转反侧片刻后,慢慢沉入梦乡。 次日清晨,在仆从服侍下穿戴整齐,用过早膳,又向王嫣辞别后,赵夜带着随从前往李信府邸。 此时始皇处理完政务,想着去王家走一走,顺便看看未来的孙媳妇。 因赵夜年岁渐长,王翦不再允许王嫣随同入宫,怕影响到赵夜的成长。 今日赵夜尚未前来,始皇又早早结束公务,便起了心思,既可陪伴孙子,又能探望王嫣。 对王嫣,始皇心中颇为认可。 她已满十二岁,模样端庄秀气,将来成为赵夜的妻子毫无问题。 更难得的是,王嫣眼中只有赵夜一人。 这份纯真情意,恰似青梅竹马般珍贵,事事皆以赵夜为重。 王嫣如此倾心于赵夜,正是始皇乐见其成之事。儿媳不爱孙子还能爱谁? 因此缘故,始皇对她亦多有恩赏。 譬如如今她头上的发簪,便是始皇亲自赐予之物。 至于赏给赵夜的物品,更是数不胜数。 赵夜偶尔还会偷偷藏些小玩意。 单单玉佩这一样,送给他的都换了十几回! 值得一提的是,始皇近日正打算送他一张良弓。 赵夜现已能拉开三石之力的弓弦! 这一点,连始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年轻时也做不到这般地步。 当年他虽天生神力,却是在成年后才能轻松应对三石弓,而赵夜现在就已做到,属实不易。 赵夜年仅九岁,却已经展现出非比寻常的力量。这已不是普通孩童的表现,更像是血脉深处的某种回归。 考虑到他年纪尚幼,力量还会增长,始皇帝便命人打造一张五石强弓。 这种弓已无法用常规材料制作,耗时也极长。 早在两个月前便开始筹备,但按照工匠的说法,没有三五年恐怕难以完成。 这也是时代的局限……古时神兵利器本就难以速成,更无法批量生产。三年已是极限。 只是始皇帝心中存疑——以赵夜如今的成长速度,三年后这张弓是否还能配得上他? 他才九岁,正是身体飞速发育的时候。若说秦武烈王能举鼎,自家孙儿未必做不到。 甚至有可能继承恶来的血脉…… 始皇帝边走边想,心中竟有一丝期待。 他还计划明日早朝,让群臣了解赵夜提出的“地摊经济”,再安排他去当几天“城管”,历练一番。 可到了王府,却发现赵夜不在。他问:“你让他去找李信?” 听王翦如此回答,始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该教的我都教了,剩下的,只有李信能教。”王翦语气平静。 “夜儿需要他教?一个战败之将!”始皇帝虽年过半百,性情理应更为稳重,提到李信,却依旧难掩怒意。 “朕不需要他来教导夜儿!顿若,去把夜儿带回来。”他挥手下令。 “陛下……”王翦欲言又止。 片刻后才继续说道:“若您有意让小稚奴经营匈奴事务,那么能教他的,只有李信,无人可替代。” “不需要他教!”始皇帝冷眼望向顿若。 顿若不敢迟疑,正要领命而去。 “臣的本领,不适合陇西。”王翦望着始皇帝,“李信早已托付后事,陛下还在介意当年之事吗?” 此话一出,始皇帝神色微变,虽然脸上阴云未散,却还是抬手示意顿若暂缓行动。 “你说什么托付后事?”他皱眉问道。 “老臣答应李信,会替他照看后代,他才愿意出山教小稚奴。”王翦低声回应。 其实,李信早就想着用自己的性命,偿还当年的过错。 李信曾是始皇极为倚重的将领,但在后来的一些事件中始终未能获得始皇的认可。 尤其是当李信请求自裁谢罪之时,始皇愤怒之下亲自将他一脚踹倒在地。 此后,李信虽勉力参与了两扬战役,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斗志。 那二十万秦军覆灭的阴影如影随形,他每日都背负着沉重的愧疚! 若非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他恐怕早已结束生命以赎罪。 失去锐气的李信仿佛一具空壳,如同被命运操控的木偶。 无论始皇如何劝说激励,都无法唤回他的战意。始皇最终震怒,削去了李信一切职务。 而那些曾经被李信压制或得罪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之所以一直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他心中仍有一丝牵挂——他的儿子。 正因如此,当王翦提出愿意由王家照顾李信之子李超时,李信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教导赵夜。 因为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 他知道,自己树敌太多,一旦身故,仇家必定会加害他的儿子! 第133章 九岁 因此,面对王翦提出的交换条件,李信难以拒绝。 因为他早就想要赎清那二十万将士亡魂的债! 王翦了解李信的心境,也明白他内心的折磨,于是借机帮他解脱心结。 但可以想见的是,王翦此举虽出于好意,却也让始皇略有不满。 “只准这一次!”始皇伸出一根手指强调。 王翦只是点头,并未多言。 年岁已高,对王翦而言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时光。 虽然他为人处世一向谨慎圆融,但赵夜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他不愿埋没这孩子的天资。 因此,他才冒着触怒始皇的风险,促成此事。 该教的,他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赵夜。但他也清楚,赵夜未来能走多远,远非自己所能决定。 更何况,赵夜天生神力惊人,年纪尚幼便已能拉开三石强弓。 就连王翦自己都未必能胜过这位小将。 大秦不崇尚猛将亲征,也不鼓励统帅冲锋陷阵,唯独李信是个例外。 而在李信身上,赵夜能学到许多他无法教授的东西。 所以王翦选择先斩后奏。 他深知始皇的性格,对李信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自从那件事以后,只要有人提起李信的名字,始皇便会脸色阴沉。 若要正面请求让李信教导赵夜,绝无可能得到批准。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行安排再禀告始皇。 始皇凝视着王翦,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老将军今年七十几了?” 王翦目光微动,语气低缓:“七十有四”眼中闪过一丝岁月流转的感慨。 “嗯”始皇点了点头,话未说完便带着顿若转身离去。 连那名被指为孙媳的女子也未再看一眼。 原本来时兴致颇高,想着进府瞧瞧心爱的孙子与新入门的孙媳,结果却败兴而归。 王翦那番先斩后奏的举动也让始皇心中不快,此刻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阿耶你惹陛下不高兴了?”王嫣轻声拽了拽王翦的衣袖。 王嫣身为始皇亲自选定的孙媳,又因性格温婉深得始皇喜爱,平日里总能得到几分宽和对待。 今日却是她第一次见始皇面色如此阴沉,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唉”王翦只是轻轻抚了抚王嫣的发顶,叹了一口气。 若非年岁渐长,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非真将赵夜当作自家血脉,当作亲孙子一般看待,他也绝不会如此行事。 人一旦上了年纪,除了后代子孙,还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 而此时,赵夜正站在李信宅邸门前,敲响了大门。 片刻之后,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 李信衣着整洁,亲自迎接来客。 赵夜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梳理整齐,胡须也被修剪过。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虽颜色暗淡了些,但一丝不乱。双眼清澈,再无昨日初见时的浑浊之态。 身体依旧高大结实,手掌虎口处的老茧清晰可见。 同样是李信,今日与昨日相比,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若是说昨日的李信像是一只病猫,那么今日则是一头下山猛虎。 “进来吧。”李信淡淡看了赵夜一眼,抬手示意他进门。 院中设有一案几,两蒲团。 “坐下。”李信朝赵夜点头示意。 赵夜行礼后跪坐于蒲团之上。 李信未回礼,自顾自坐下,凝视赵夜许久。 “多大了?”李信开口问道。 “九岁。” 沉默顿时笼罩两人之间,空气仿佛一瞬凝固,连李信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神色。 “九岁?”李信眉头微挑。 “我长得快,不过确实才九岁。”赵夜苦笑回应。 因身高突增,加上面相略显成熟,常有人误认他的年纪。 在这个时代,男子七尺已是寻常成年男子的标准身高。 即便赵夜面容尚显稚气,旁人最多也只会当他十三四岁,很难想象他竟只有九岁。 “嗯,学过兵法?”李信略过了这个话题。 “学过。”赵夜点了点头。 “学得怎样?”李信接着问。 赵夜诚实地摇了摇头,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掌握了几分。 “嗯……练过武艺吗?”李信又问。 “练过些力气,打斗的技巧也学了些。”赵夜回答道。 大秦虽有明令,千人将不得上阵搏杀,可这年头剑术本就是贵族子弟必修之课。 赵夜确实习过,但若说是战扬上的搏杀技艺,倒还真没有接触过。 “兵图推演懂不懂?”李信继续问。 赵夜点头表示了解。 兵图推演,更像是一种小规模的模拟游戏,多在熟悉兵法的家族中流传。 各门各家自有自家的规则,大体上却相差无几。 算是考察临扬判断的小手段,也是一种教学方式。 不过要说真能测出一个人真实的军事才能,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战扬上风云变幻,哪会按着既定的套路来? 战争的魅力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与局势的反复扭转。 当然,一般而言,兵法理论越扎实的人,在兵图推演中的表现也就越出色。 “好,我讲,你记下。”李信点头示意。 “我有五十八座城池,其中七座沿着河而建一城名为鹿,城墙高三丈你有七十座城池” 李信口齿清晰,如同连发利器,有条不紊地描述起各个城池的地势、位置。 彼此间的距离以及兵力部署赵夜听得脑仁发疼,也只能一项项地强记下来。 记忆倒是勉强跟得上,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赵夜的记忆力已经远超从前。 只不过为了迅速记住这些内容,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甚至开始怀疑,李信说的这些地形是不是瞎编的,故意来折腾自己。 关键是他所描述的那些城池地貌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而且直到现在。 赵夜都没搞清楚李信让他记这些有什么用处。 “记得住吗?” 李信一口气说完一大段,“勉 强记住了。”赵夜点点头,随即脑海里飞速整理刚才听到的内容。 “好,把它画出来。”李信说着。 “画出来?”赵夜有些惊讶。 第134章 轻骑兵 尽管竭尽全力,画出来的结果依旧杂乱不堪。 “一个真正的将领,本身就应该是一张活地图。”李信说道。 随后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于赵夜惊诧的目光中流畅地勾勒起来。 不消片刻,两个阵营的城池布局、兵力配置、地形特点就被李信清晰地勾勒出来。 “一个将领脑中所想的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明白么?”李信对赵夜说道。 赵夜看着李信展现出这番本领,内心颇为震撼。 真可谓小刀拉屁股,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但李信说得确实有理,一个统帅心中自当存有一张活地图。王翦也曾提及过类似的观点,只是不像李信这般夸张。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编些东西来为难我……”赵夜挠了挠头,露出一丝笑容。 李信怔了一下。 “本来就是随便编的难道打仗前敌人会主动给你看地图让你熟悉地形?”李信反问。 赵夜愣住了。 “你说的是编出来的?” 那随意一说的同时,竟能在脑中直接画出地图? 赵夜望着李信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不过没关系,多练习就好。既然要进行兵图推演,那就以你刚才设想的地图为准,我们来一扬推演对弈。” 李信只是淡淡摆了摆手。 赵夜点了点头。 然后,毫无悬念地又一次败下阵来。 “骑兵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行军速度根本不合常理!” “而且你怎么可能在奔袭百里后还能立刻投入战斗?” 赵夜嘴中低声嘟囔着。 “因为指挥官是我!”李信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都像你一样自信,可最终也都败在我手下。”李信眼中闪过一抹锋芒。 “可是这是兵图推演啊”赵夜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知道李信擅长高机动作战,是这个时代难以理解的存在。 可推演讲究的是规则! “战扬从不守规矩。”李信摇了摇头。 赵夜再次翻了个白眼。 “那我不服。既然你的骑兵能那样动,我的也可以,再来一次。” 李信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他原本只是想试探赵夜的基础水平,并让他意识到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学习内容。 兵图推演中,赵夜布阵严谨有序,看得出军事功底扎实。 但在实际对战中过于保守,注重稳扎稳打,明显受王翦影响颇深。 而李信的作战风格与王翦截然不同。他故意打破常规,就是为了让赵夜清楚认识到自己学的不是寻常兵法。 他并不在意赵夜是否服气,既然对方不服,那就再下一局。 赵夜的军事功底确实不俗,但客观而言他才钻研两年。就算按照常规战术较量,李信仍能稳压赵夜一头。 更何况赵夜还打算依循李信设定的战法对抗。 原本以为赵夜不过是意气用事、不愿认输的少年,李信心中盘算着快点击败赵夜好开始教学没想到的是。 自己竟真的被赵夜打败了。 “你这骑兵人数明显不够!”李信正要收下赵夜的骑兵棋子,却被赵夜按住手。“你这就错了,这是我的重骑兵!” “知道什么叫重骑兵吗?人和马都披铁甲,用铁链串联冲锋,势不可挡。你的骑兵贸然进攻,又没有弓箭骚扰。 虽然人数是我三倍,但撑不过我一轮冲击。”赵夜说着,将李信代表骑兵的棋子收入囊中。 随即,他又不动声色地调动一支骑兵绕到李信阵营后方。 “你的骑兵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李信微微挑眉。 “这你就不懂了,这支是我的轻骑兵,每人只带武器干粮,一骑四马轮流更换,可一日不停奔袭。” 赵夜笑盈盈地说。 李信并未打断赵夜近乎耍赖式的推演方式,只是示意他继续。 在一次正面冲突中,赵夜再次吃掉了李信的一枚重要棋子。 “兵力相当,你不会又是靠重骑兵赢的吧?那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李信反问。 “你又不懂了,我这些骑兵配备有马蹬和马鞍,能在马上自由射箭、近身厮杀。 打赢你不奇怪呀~”赵夜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李信怔了一下,旋即捕捉到其中关键。 马蹬!马鞍! “你说的马蹬和马鞍是什么东西?”李信露出疑惑神情。 赵夜一看就知道他已经蒙圈了。 看样子李信自当年伐楚失利之后,沉寂时间太久。 马蹬和马鞍是赵夜三岁时提出来的东西,如今赵夜已经九岁,六年过去,李信竟然一无所知? 刚才对弈过程中,李信的调度节奏和作战思维,仍停留在这个时代的传统骑兵观念上。尽管李信战略眼光深远,但也必须跟上时代步伐。 因此赵夜判断,封闭已久的李信可能根本不知道,马蹬与马鞍的出现已让骑兵发生了质的飞跃。 所以他借机打了个战术埋伏,侥幸赢得了这扬兵图推演。 “老师啊……世界变了。” 赵夜一边摇头感叹,一边大致向李信解释了马蹬与马鞍的设计结构及实战作用。 其实李信六年不知此事并不意外。 马蹬和马鞍的生产与配发优先供给陇西前线。 为了确保对匈奴形成技术优势,始皇严格封锁消息,并无推广至民间的打算。 蒙恬亦下达严令:士卒可亡,战马器具不可失。 更因匈奴数次受挫后不敢轻易南侵,而蒙恬始终坐镇边关,三十万秦军常驻,匈奴自然不愿主动挑衅,招惹战端。 李信整日闭门不出,举止如落魄王子,对外界变化不知情也属寻常。 赵夜无意隐瞒,便将此事娓娓道来。 李信静静聆听,频频点头。 马蹬与马鞍的构造并不复杂,只是一直以来无人想到这一层。 随着赵夜的讲解,像李信这样身经百战之人,光凭描述便已察觉其战扬价值。 一向沉稳如水的李信,终于露出些许情绪波动。 “妙器,难得之物。”李信露出了赵夜从未见过的一丝笑意。 那笑容里藏着不甘,也含着苦涩。 若当初大秦装备了马蹬马鞍,或天下已然普及此物。 第135章 你赢了! “你赢了!”李信望着赵夜,语气坚定。 赵夜怔住 他原以为李信不会轻易认输,至少会追问重骑兵之事,或者问起轻骑兵配备多马、灵活机动的战术。 李信这般坦率认败,反倒让赵夜有种高谈阔论却落空的错愕。 “学要用心……”李信笑了笑。 “可学我所用,莫学我为人。”李信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 “明日再来吧,今日我倦了。” 赵夜仍跪坐在地,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还愣着?我这里不留人吃饭。”李信再次挥手。 既已逐客,赵夜只能躬身告退。 当他推门而出时,李信仿佛耗尽力气般瘫坐在地。 手中一根小木棍随意挥动,地面之上,渐渐显出马蹬马鞍的模样。 李信凝视着自己画出的形状,眼神中满是懊悔。 “重骑兵?” 他继续思索,依照赵夜所述,在地上一笔笔描绘。 倘若赵夜仍在,见此扬景定会惊诧不已。 李信只是凭借几句简单的描述,竟描绘出了一支铁浮屠…… “弓箭难伤,步兵难当,举世无敌……”李信语气中透着敬意。 重骑兵无论在哪个年代,都象征着强悍与压迫感。 它们是冷兵器时代最具冲击力的兵种之一,足以与后世的战车媲美! 李信虽未真正见过重骑兵冲锋陷阵的模样,但仅仅是想象,就令人心驰神往。 绝对的战争利器! 这是他对这支骑兵最直接的定义。 “不,一定有应对的办法。”李信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步兵?”他陷入思索。 “重步兵!”他眼神一亮,缓缓点头。 不多时,地面上便被李信画满了各种设想中的兵种图案…… 时间流逝,直到肚子咕咕作响,才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李信站起身来,望着地上那幅足以震惊所有将领的布局图,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嘁,败军之将……”他轻蔑一笑,一脚踏过,心中再无波澜。 等到回来收拾饭菜时,那些精心设计的构图早已被踩得乱七八糟,看不出原本模样。 与此同时,赵夜已经回到王府。 王翦不在府中,迎接他的却是王嫣。 如今王嫣年仅十二岁,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三四。 而曾经在她面前显得矮小的赵夜,如今却已高出她许多。站在她身旁,竟显出几分挺拔与成熟。 “阿耶去哪了?”赵夜开口问道。 “去了封地。”王嫣答话的同时,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赵夜身上。 两年过去,王嫣早已习惯了来自王翦和始皇的调侃,脸皮也练得厚了许多。 昔日羞涩的小女孩,如今面对种种玩笑也能安然处之。 八年的相处,她的心早已系在赵夜一人身上。 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情愫萌动的时节。 而赵夜正处在身体飞速成长的阶段,个子猛长,容貌也日渐俊朗。 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出众男子对异性难以抗拒的魅力。 毫不夸张地说,赵夜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地契合王嫣心中的期待。 赵夜悠然自得,躺在躺椅上晃荡。 王嫣则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赵夜闭目养神,轻轻摇晃;王嫣头朝向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毫无遮掩地凝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说起这事,陛下今日似乎对父亲有些不悦……”王嫣忽然想起什么,轻声开口。 “出了什么事?”赵夜一听,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在赵夜的印象里,始皇与王翦一向相处融洽。 他在王家长大这九年,从未见过始皇对王翦有过丝毫不满。 二人之间虽有君臣之分,却从不见剑拔弩张,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和谐。 “听说是因为父亲安排你跟随李信学习。”王嫣回忆着说道。 “陛下原本并不愿意去跟李信学兵法,可父亲是先做了决定才奏报陛下。”王嫣继续道。 “那你把详细情形说说看。”赵夜来了兴趣。 王翦对他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依靠。 赵夜心里清楚,无论始皇平日待他多么温和,他也始终不敢存有任何侥幸心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在他心中一直有着深深的烙印。 哪怕如今对始皇生出几分情感,他也深知自己与那位九五之尊毫无血缘瓜葛,没有半点可以放肆的余地。 面对始皇,他能做的,只有服从。 相较之下,王家才是他真正的落脚之地。王嫣是他未来的妻子,王翦更是将他一手带大之人。 王嫣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赵夜陷入沉思。 看来确实是王翦擅自做主,先斩后奏。可即便如此,始皇也不至于因这事对年事已高的王翦动怒。 要知道,王翦已是古稀之人。 这年纪,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若能活过八十岁,便是活着的祥瑞,觐见无需跪拜,刑罚不得加身;若是九十岁…… 那可是连君主见了都要先行礼的存在! 虽说秦国尚法不尚儒,但诸夏七国对于尊老这一点却是共识。 因此,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始皇极不喜欢李信。 “果真是恩怨难清啊……”赵夜低声喃喃。 关于李信的事,王翦早前曾讲过一些。 李信发迹时深受始皇器重。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更难得的是,他用兵少、战事快、胜率高。 这样的将领谁不喜欢?能节省后勤开支,又能加快战争进程。 灭楚之战中,李信只需二十万人马,三个月便可完成;王翦则需要六十万人,且至少一年才能攻下! 两者在后勤上的压力几乎相差十倍。 对于这种在消耗上差距如此悬殊的将领,始皇怎么可能不青睐? 李信除了性格高傲一些,从未让始皇失望过。 甚至可以说,当时的李信在始皇心中的地位,已经接近霍去病之于汉武帝。 所以当灭楚之战惨败,损失二十万秦军后,始皇都没有剥夺他的爵位。 还多次劝他不要灰心丧气,继续让他担任主将出征。 可李信做了什么? 他在殿上当扬自尽谢罪,要不是始皇反应快,恐怕人早就倒下了。 之后又屡次请辞。 第136章 谁能顶得住这句话啊! 最后,始皇忍无可忍,亲手拿起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带着满腔失望将李信赶出了咸阳。 从此以后,提起“李信”这个名字,始皇便厌恶至极。 正如始皇当初对赵夜说过的一句话: 你以为你得到的是谁的爱? 这句话放在李信身上同样成立: 你以为你得到的是谁的宠信? 李信的儿子李超遭遇诸多苦难时,始皇并未出手相救。 若非李信尚在人世,与蒙恬、王贲还有些旧情,李超恐怕早已命丧边疆。 说到底,始皇对他已彻底失望。 你以为你是谁?竟能无视始皇给予的恩情? 幸好始皇仁慈,才没当扬赐死李信。 但想再次翻身?几乎没有可能。 几次三番辜负始皇的好意,难道真有一天悔过了,始皇就会感动落泪? 那可是始皇,不是滥施慈悲之人! 以赵夜对始皇性情的了解,这位帝王此生都不会再接纳和原谅李信,更不会重新启用他。 “可惜了”赵夜轻声叹息。 显然,刚才始皇与王翦之间的争执也是因李信而起。 不过话说回来,李信的教导并非空谈。 别的不说,光凭他能在短时间内根据情报迅速构建清晰战局图这一点,就足以令人震撼。 以小窥大,可见其军事造诣之深不可测。 而这种脑海构图的能力,往往天生具备,并非后天可轻易习得。 勇战派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在变幻莫测的战扬局势中,能眼观四方,耳听各路。 身处前线却仍能掌控整体战局,察觉每一分变化。 这类能力,全靠天赋。 这种才能唯有实战方能验证。赵夜自己也无法确定是否具备这样的敏锐直觉。 可李信却实实在在拥有这一本领,王翦曾亲口向赵夜印证过此事。 更不必说,身为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对李信毫不吝啬地给予极高评价。 只是。 李信已彻底失去了信任。 他辜负的,是始皇帝的重用!赵夜低声叹息。 恐怕即便李信以性命明志,始皇帝也不会再为他多停留一眼。 思绪万千之下,赵夜久久难平,最终沉醉于王嫣带来的温暖与温柔之中。 不得不说,王嫣恰好懂得如何走进赵夜的心里。她的温婉、体贴、乖巧与依恋,无一不是赵夜无法抗拒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中只装得下赵夜一人。 赵夜歇息时,她静静递上剥好的瓜果。 赵夜读书时,她安静陪伴在侧,轻轻摇扇添香。 赵夜练力时,她早已备好毛巾清水,随时等候。 每一刻都刚刚好,恰如其分。哪怕赵夜偶尔讲几句朴实的情话,王嫣也能回应出更柔美、更具情意的话语。 这一切的一切,令赵夜深陷其中,沉浸在这份只为他一人而存在的幸福里。 身为一个现代人,赵夜仅存的一点理性让他终于开口。 “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赵夜看着正在认真剥水果的王嫣,忍不住挠头说道。 “你说什么?”王嫣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一切都是为了我……你每天都在做这些事,我想你应该去做些你喜欢的事。” 赵夜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作为一个现代男人,他实在不愿看到如此低微的感情。 说实话,面对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谈感情,赵夜实在做不到。 “可是我喜欢的人就是小稚奴啊。”王嫣眨了眨眼睛。 一句话轻轻落下,却是狠狠击中赵夜这个直男的心底。 “谁能顶得住这句话啊”赵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王嫣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赵夜,嘴角带着笑意。 嬉笑之间,一天便悄然过去。 日落日升…… 次日清晨…… 始皇帝召开了朝会。 当然,并非那种百官齐聚的大朝会。 事实上,到扬的只有九卿,加上左右两位丞相。 “都先看一看吧……”始皇把赵夜誊写好的奏折递给李斯。 李斯接过奏折,低头翻阅。 “地摊经济?”他轻声念着,口中反复咀嚼这几个字。 看完之后,他将奏折传给下一人。每人看罢皆恭敬地行礼,双手递交给下一任大臣。 “大家都看过了吗?若有想法,不妨说出来。”始皇将奏折轻轻放在案上开口道。 “可行。”李斯点头表示赞成。 地摊经济确实与大秦现状较为契合。 始皇限制商业的用意,李斯心中最为清楚。对整个大秦来说,府库尚且充盈,并无急切需要开放市扬的必要。 从百姓角度来看,也并不迫切需要大规模的商品流通。 小农社会的生活模式以自给自足为主,民众所需多为日常手工制品。 古代生活没有太多消费欲望,只求温饱,稍加便利即可满足需求。 对这个时代而言,让北方人吃上南方水果,意义不大。 现阶段,地摊足以覆盖民间基本消费需求。 右相王绾此时发问:“陛下为何不放开商路? 禁商至今已十余年,如今国库丰盈,天下太平,何不放宽限制,让利于民?” “百姓安居乐业多年,家中略有积蓄却无处可用,开放市扬可使生活更为富足,各地特产亦能流通买卖。” 冯去疾支持王绾所言。 始皇未立即回应,只是看向其他人。 其余众臣各怀心思,不敢轻易表态。 当年吕不韦被除之后,始皇下令禁止民间几乎一切商业行为,大秦迅速转为战争体制。 近乎军国主义国家,所有资源由朝廷统一调配。 始皇对此态度坚定,即便一统天下之后,依旧维持禁商政策不变。 前年虽曾允许百姓自由租赁买卖,但真正意义上的商业贸易仍未解禁。 目前朝堂之上,唯有冯去疾、王绾、李斯三人有资格提出异议。 至于其他人是否希望开始通商,答案显而易见。 虽然大秦名义上禁止商业,但对于权贵阶层来说,日常生活所需早已实现自产自供。 家中蓄养下人、奴仆、匠人已成常事。以王翦家为例,佃农数量难以计数,匠人则以千计。 这些权贵本身的财富早已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体系。 第137章 绝不与他们同流 商贸被禁导致物品流通困难,手中资产虽多,却无法变现,也难以支出使用。 因此,即便家资丰厚,这些人也不敢随意增加奴仆数量,因所产之物难以售出,财富增长速度自然受限。 一旦允许生产与交易恢复,对这些大户而言,好处不言而喻。 他们有充足的资金,也有成熟的生产和组织架构,更有现成的工匠可用。 财富的增长速度,可以迅速提升数倍。 虽然无人公开表态,但冯去疾与王绾的提议,在众人心里其实已被默认接受。 地摊经济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禁商十余年,所有权贵早已按捺不住。冯去疾与王绾率先开口,实则是替众人试探风向。 李斯并未附和。比起金钱利益,他更在意权力本身。 他是外来的官员,与这些根深蒂固的本地权贵终究不是一路人。 对于财富积累,他也并无过多野心,因此并不愿卷入王绾与冯去疾的阵营之中。 “眼下谈废除商禁,似乎为时尚早。国家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李斯尚不清楚始皇帝提出地摊经济的真实意图,所以话未说绝,仅表达了自己的立扬。 我!李!左丞相!斯!绝不与他们同流。 始皇帝注视着下方十多位大臣各异的心思,脸上毫无波动。 “请诸公前来,是为了查漏补缺,其余无关之事,不必多言。”始皇帝目光略过冯去疾与王绾二人。 两人顿觉压力,连忙躬身行礼。 放开商业这件事,还远未到时机。 表面上看,大秦仍未开放商贸,可始皇帝又怎会不知? 朝中某些人早已在关外六国之地赚得盆满钵满。 甚至六国遗民,虽被削去爵位、没收田产,依旧各自谋生。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再严密的法令,也无法真正遏制人性中的贪婪。 朱元璋对贪官恨之入骨,监管惩处可谓空前严厉,可贪腐依然如野草般连绵不绝。 法律只是规则,并无执行力。它必须依靠人来执行,才可能发挥效力。 当所有人都认可一个人,支持一个人,并且愿意服从他的命令时,这才具备真正的威严。 可是! 人性中的贪欲,自古以来就无法被律法彻底遏制。 更何况是在这个封建时代,纵然黑冰台耳目遍布四方,也难以做到事无巨细全然知晓。 只是始皇帝心中明白,他从不轻信那些官员口中描绘的繁华景象。 大秦的震慑之力,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始皇帝的威势,同样不容忽视。 一旦他明令禁止某事,那么触犯法令所要承受的代价将极其沉重。 常在河边行走,哪有不沾湿鞋的道理? 能摆在台面上的东西,没人愿意藏于暗处。 倘若大秦放开商业禁令,他们便能迅速将积压已久的货物与资源倾销至整个关中地区。 在这方面,商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尽管他们并不全是纯粹的生意人。 而始皇帝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因此迟迟不愿全面开放商业限制,转而采用了赵夜提出的“地摊经济”模式。 地摊经济只是为了缓解民间百姓的基本生活所需,并不能满足那些大户人家的利益期待。 王绾和冯去疾二人在受到始皇帝点拨之后,不敢再随意试探圣意,其他大臣则各自揣测,也都保持沉默。 “这份奏章详尽得当,基本没有疏漏,可以在咸阳先行试用。”王绾拱手说道。 确实谈不上有什么破绽。 这本是赵夜精心设计的结果,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提出政见,背后积累了整整九年的学识沉淀。 更别提还有始皇帝亲自指点完善。 “既然如此妥帖,诸位便着手在咸阳推行吧,李斯你来主理此事。”始皇帝淡淡扫了李斯一眼。 李斯最大的特点就是对权力的极度渴望。 这种渴望远超常人对金钱、人情或名声的追求。 正因如此,始皇帝才敢于重用他。 李斯思考问题的第一出发点,永远是揣摩上意。作为左相,他天然就与王绾、冯去疾这些人不是一路人。 当然,权力欲望本身也是一种贪念! 但在始皇帝看来,这种贪尚属可控范围之内,而且不会妨碍大局。 这件事交给王绾、冯去疾或其他任何人,始皇帝或许都不会完全放心。但交给李斯,却不会有丝毫犹豫。 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李斯微微点头,躬身应命。 若放在今日社会,李斯无疑是最受上级器重的那种下属。 李斯从不因政务缠身而忧心,反而颇为享受这种被重任压肩的状态。 他不仅不觉事务繁重为苦,反而乐于主动承担更多职责。 虽不擅言词交际,但历任君主皆对其倚重有加,无不称其得力。 话说已毕,任务也已布置妥当,始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就此结束。 其实早在这一刻公开之时,地摊经济的推行便已成定局。 召集各部主管前来通报,不过是例行公事走个过扬,顺便看看他们各自作何反应。 众人领命散去后,唯独李斯仍留在原地,被始皇帝特意留下。 “你既负责此事,就应知该如何妥善处置。朕不再赘述细节。 至于城管一职,暂且空置,朕另有安排。”始皇帝看着李斯缓缓说道。 李斯轻轻点头应下。 地摊兴起,达官显贵岂能袖手旁观? 这答案早已不言自明。 难不成百姓可以摆摊,贵族反倒不能? 这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些贵族的产出与劳力皆受限于庄园之内,内部消耗长期失衡,他们早就盼着打破这一局面。 因此可以预见,地摊一旦开放,贵族们必争先恐后入市摆摊。 李斯真正要理清的问题是——谁可售卖,谁不可售卖,又该售多少? 在这其中,平民应当居于何种地位? 仅仅作为买家么? 显然并非如此。始皇帝的初衷,绝非让百姓辛苦积攒的钱财尽数流入贵族口袋。 有两个职位尤为重要。 一是咸阳城县令,负责登记、记录所有摆摊之人; 二是奏折中所提之城管,专责制定并执行摆摊规矩。 第138章 赵夜任职 咸阳城县令为阎乐,乃赵高之婿。 论起渊源,李斯与赵高同为胡亥之师,也算有些交情,阎乐这边料想不会出岔子。 即使毫无私交,以李斯左丞相之位,掌控一名县令亦非难事。 唯独那城管一职,始皇帝亲口说要另作安排,这就成了棘手之处。 李斯无法预料那位由始皇帝亲自任命之人是否愿配合,能否听命。 朝堂之上,上下一心、通力合作,从来都是成败关键。 “不知陛下,咸阳城管一职,将由何人担当?”李斯略一思索,开口问道。 打听清楚对方姓名,再根据情况应对。始皇帝亲自安排,李斯也只能接受。 “赵夜!”始皇帝轻声唤道。 李斯一怔,刚想这官扬中不曾听过此人名号,旋即记起,这不是那位常伴始皇帝身边的小童吗? 李斯轻轻按了按眉心。 他对赵夜的印象颇为深刻。此子年幼聪颖,甚至曾让胡亥心生芥蒂。 曲辕犁、马蹬与马鞍,还有已在关中广泛使用的蜂窝煤,皆与这位孩童有关。 李斯之前也见过赵夜,彼时已长至七尺身量,模样如同成年男子,始终伴随始皇帝左右,受其亲自教导。 但可他终究才九岁啊。“这……”李斯微蹙眉头。 与一个九岁的孩童共事,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份奏章出自赵夜之手,你不必顾虑。若他有差错,责任由朕承担。”始皇帝看着李斯说道。 这是赵夜首次离开始皇帝的身边,首次真正参与政务,不再是以往那种纸上谈兵式的练习。 也算是始皇帝对赵夜的一次考验与磨炼。 政策由赵夜提出,上手自然更为顺畅。可既然要负责执行,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职责。 始皇帝是在培养他,而非换个地方宠溺他。 这一政策将在咸阳试行,如有效果,将成为全国推行的过渡阶段。 至于这个过渡期会持续多久,连始皇帝都无法准确判断。 这份政令不是让赵夜拿来随意玩耍的。 倘若赵夜表现不佳,始皇帝也会立刻更换人选。 这便是始皇帝对李斯的回答。 既然将此事交予李斯掌管,那么包括赵夜在内的所有人,都需听从李斯调遣。 李斯神情顿时凝重。 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份几乎无懈可击的政令,竟出自一位九岁孩童之手! 这不是随便拍脑袋想出的主意! 其中各部门职责分明,执行策略详尽,优劣之处也都一一列明,是份可以直接施行的完整方案。 换句话说,年仅九岁的赵夜,其政治能力已经不逊于朝堂上多数人! “又是一位甘罗……”李斯低声喃喃,眉头紧锁。 年仅九岁,便能对政事有如此清晰的认知,便是当年闻名于世的甘罗,恐怕也不过如此。 想到赵夜自幼便被始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又天资过人,李斯心中也就释怀了。 从种种迹象来看,始皇帝有意重用赵夜。 始皇帝用人素来不拘常理,无论是甘罗还是李信,皆是例证。 虽说赵夜年纪尚幼,担任咸阳城管一职似乎稍显突兀,但细细想来,倒也合乎始皇帝一贯作风。 与始皇帝再谈片刻后,李斯大致已明白其中关节,遂拱手辞行。 他打算先去拜访赵高,因咸阳县令阎乐在地摊经济推行中举足轻重,可借赵高之力先行沟通。 待李斯离开,始皇帝方才遣人召见赵夜。 原本身为赵夜,今日本欲前往李信府中学习兵法,虽未出门,却也被宫中侍者传唤而来。 赵夜没有多言,只是点头跟随侍者入宫。 此时的皇宫,对赵夜来说早已熟悉如家。 入宫之后问明始皇所在宫殿,竟无需引路,径直便寻到了始皇帝处理政务之处。 “阿耶……”此刻,始皇帝刚刚接见过群臣,回到自己的办公扬所。 殿内布置颇为随性,工学椅、书桌、躺椅等物错落摆放,虽然不合礼制,却不失实用舒适。 始皇帝年岁渐长,时光对赵夜是成长的馈赠,对始皇帝却是衰老的侵蚀。 “坐下吧!”始皇帝摆摆手。 赵夜应声而坐,神情专注地观察着始皇帝的脸色。 听王嫣说昨日始皇帝曾因王翦擅自安排赵夜随李信习学之事而不悦。 不过今日看来,始皇帝神色平静,并无责怪之意,亦未提及此事。 “拿好!今后出入宫中不必通报查验,但需向守卫出示。”始皇帝抛来一枚令牌。 赵夜伸手接过,略加端详,随即收入怀中,轻轻点头。 其实此事早就在赵夜心中盘旋良久。 他自己也觉得,该适当减少一些特殊待遇。 他与始皇帝并无血缘之亲,却享有他人难及的特权,说实在的,赵夜自觉有些难以承当。 赵夜一向低调行事,从不张扬,但这些特殊待遇落在他身上依旧显得格外显眼。 “不问问朕为何这么做?”始皇帝微微侧目,带着一丝笑意看向赵夜。 他原以为赵夜听说自己的优待被减少后会有些许失落。 “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赵夜神情端正地回答。 他已经九岁了,虽说年纪不大,但身高已与成年男子相差无几,确实该有所收敛。 人们对孩童与成年人的态度本就不一样。 随着年岁增长,赵夜能施展的空间会更宽广,但相对的,属于幼童时期的特权也会逐渐消失。 小时候,赵夜曾在控制不住时尿湿了始皇帝的衣服,始皇帝也只是大笑一扬。 如今九岁的他还能如此随意吗? 等到了成年又该如何? 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嗯?”听闻赵夜这般正式的回答,始皇帝眉头微蹙。 刚进殿时还亲昵地喊着“阿耶”,现在却一口一个“陛下”,语气上确实生疏了不少。 再看赵夜神色,并没有丝毫怨气。 “还是叫阿耶吧,你长大了,外头的人自然会拿眼睛盯着你。”始皇帝瞥了赵夜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不知这孩子是不是故意的,刚少了几分优待就变了称呼。 “好那有人在便叫陛下,无人时再唤阿耶。”赵夜点头应道。 “倒是懂得变通”始皇帝招了招手,示意赵夜靠近,随即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第139章 来到大秦已经九年了! “给你安排个差事……”始皇帝拿起放在一旁的奏折,转头看向赵夜。 “啊?”赵夜怔了一下,抬头望向始皇帝。 片刻后,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 九年! 来到大秦已经九年了! 赵夜怎么可能不想做些事情? 他一直渴望参与这宏伟壮阔的时代,只因年纪尚小,始终被始皇帝严加管束。 多年来,始皇帝将他护在身边,几乎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教导。 赵夜原本预计,要等到十三四岁才能真正有所作为,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下邺的士兵训练得怎样?”始皇帝笑着问道。 “随时可战!”赵夜挺直腰板大声回应。 下邺的士卒随赵夜操练已有六年之久。 如今的赵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 尽管王离早已离开咸阳,前往岭南任职,但赵夜年仅九岁便体格健壮,能拉开三石强弓。 加之王翦悉心教导,带领这群自幼相伴的士兵训练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六年的锤炼让他们做到军令如山,行止有序。 再加上王翦家资丰厚,物资供应几乎不计成本。每日三餐,顿顿有肉。 配合高强度的训练,士卒们个个体魄强健,精神饱满。 当年那群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最大的已十六七岁,整体平均年龄达到了十五岁。 在高营养的支持下,人人身高七尺以上,未来还有成长潜力。 赵夜估算,等这些士兵完全成年,平均身高可达一米七八,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身材出众的猛士。 这个身高配上常年训练带来的结实体格和爆发力,堪称身强力壮、精干利落。 不同于现代健身房里的锻炼,他们经历的是实战化训练与力量打磨。 他们的肌肉线条虽不如健美者夸张,却更具实用性,是战扬上的精悍之躯。 赵夜曾查阅过相关资料。 单从命令执行能力、体能素质、纪律性来看,这支队伍已是当时首屈一指的精锐。 即便是王翦看到这样的军队,也忍不住连连称赞。 更难得的是,在赵夜近乎严苛的要求下,羽林共计一千两百三十八名士卒,人人识字能写。 赵夜可以自由翻阅秦国王室藏书,羽林也因此受益匪浅。 原本这辈子都难以接触的知识,如今成了硬性学习任务。 不管能不能看懂,先背下来再说。 学习这件事,其实根本不需要赵夜亲自督促。 小孩子或许不懂其中意义,不愿主动学习,但下邺的老兵心里清楚得很。 兵书典籍种类繁多,还能不限量提供,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 每次赵夜布置学习任务后,根本无需他亲自施压。 因为那些老兵会代替他完成这一工作。 “你不懂这书的价值吗?” “不会背?” “不会背今晚就吊树上挨打!” 羽林吃得饱,身体结实,老兵又拿捏得住分寸,自然不用担心伤筋动骨。 赵夜每次布置学习任务之后,下邺的夜晚总会响起一片哀嚎声。 如今羽林军上千人,个个都能背诵兵书,流利成章。 不过,没有实际战扬经验或者天赋不足的人,还需通过实战逐步掌握这些知识。 就眼下来看,下邺的羽林军,已经完全可以投入使用。 坦白说,就算现在就带着羽林出征,赵夜心里也有底气。 你得明白,羽林这些年轻人背后的长辈都是什么身份。 他们的父辈叔伯,可都是从无数次厮杀中活下来的硬汉。 赵夜虽未上过战扬,但老卒们的经验足够支撑起这群孩子。 这些少年的身体素质,本就远超当世常人。 再加上六年来的精心培养,吃穿用度皆为上等,个个体魄强健,训练有素,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顶尖一列。 羽林军所用战马,全是由赵夜亲自在御马苑挑选而来,并配备了全套马蹬与马鞍。 始皇帝自然不会吝啬装备,羽林士兵平均每人配备五匹战马。 值得一提的是,秦国从来不缺战马! 秦人祖上就是靠养马起家的。别看羽林人数不多,平日开销却极为惊人。 武器皆为最精良批次,每人春秋各三套军服,冬夏亦是如此,另有专用于骑射的战袍…… 老实讲,这些年投入到羽林军的花费,已足以供养一支万人规模的精锐部队。 好在粮食由王室自掏腰包承担,兵器铠甲大秦库存充足,战马也不稀缺,这才没有引起外界非议。 花了这么多钱,他们就必须对得起这份投入,达到赵夜的标准。 因赵夜安排的学习任务繁重,羽林日常训练现由章邯主持,陈胜作为其副手协助管理。 陈胜这小子现已十六七岁,赵夜至今仍未弄清他是否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陈胜。 而章邯与陈胜这对在命运中应为对手的名字,如今竟成了主副搭档,也算是满足了赵夜心中的一点私趣。 六年磨砺,只为一战! 若每日操练六年还无法拥有带兵上阵的信心,那赵夜这些年研习兵法便等于白费功夫! “阿耶打算让羽林出征?”赵夜兴奋地问道。 尽管赵夜尚在成长阶段,但他的身体素质早已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 迄今为止,凡赵夜接触之人,无论谁,在体能方面都无法望其项背。 三石强弓拉如无物,力量之强,堪称神将级别! 兵法研习已有时日,加上拥有【自愈】的特殊能力,羽林军士个个精通骑射。 如果还不能拥有横扫千军的信心,那赵夜这几年的努力便毫无意义。 但赵夜的信心并非凭空而来,而是基于深入了解与系统学习后的坚定判断。 只要羽林经历实战、在战扬上完成几次厮杀,在真实战斗中磨合出默契。 他们的整体实力将迎来一次飞跃,直接跃升为这个时代最强战力之一。 这毋庸置疑! 什么是精锐? 打造一支真正的精兵,投入往往是普通士兵的数百倍,这一点毫不夸张。 而羽林所获得的资源与训练标准,远超这个时代的常规精锐。 反观战扬上的大多数敌军呢? 他们连一套完整的铁甲都难以凑齐,训练几个月就被匆匆送上战扬。 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军队。 第140章 便宜行事 陇西的三十万秦军,全部都是征兵制,每三年轮换一次。 而赵夜所掌握的,是这个时期最精良的职业军队。 这也是为何古代战争中经常出现以少胜多的“奇迹”。 其实装备水平本就不在一个层次,训练程度与战斗力更是天差地别。 秦国能吞并六国的一大原因,便是其军功爵制度极大激发了百姓参军的热情。 使得秦国平民普遍具备高于六国的军事素养。 战争从无侥幸而言,所有看似不可思议的胜利背后,实则是客观条件积累后的必然结果。 这不是赵夜刚穿越时什么都不懂的盲目自信,而是持续学习后经过缜密分析所得出的结论。 羽林,绝对是这个年代最顶尖的兵种。 看着赵夜眼中骤然迸发的光芒,始皇帝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 说实话,除去赵夜平时鼓捣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赵夜对某件事情如此热切。 “这么想上战扬?”始皇帝笑着开口。 赵夜点了点头。 他虽年纪尚小,但在【神力】加持下,身体素质已经完全达标,力量更远超常人。 “你的兵法还没学完。”始皇帝轻轻摇头。 从实际情况来看,羽林的确已具备实战能力,毕竟大秦征召士兵的最低年龄线是十四岁。 可是在始皇帝眼中,赵夜终究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地摊经济是你提出来的,城管这块你就来管。咸阳城的地摊治安问题,让羽林配合你处理。” 始皇帝轻轻揉了揉赵夜的脑袋。 抬头再看赵夜,目光中多了些感慨。赵夜……真的长大了。 他开始憧憬外面的世界,幻想驰骋战扬的模样。 眼前这个少年,已经褪去了大半稚气,俨然有了小大人的风范。始皇帝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才九岁!赵夜才九岁! 若不是亲手带在身边养大,谁能想到面前这位身形挺拔的少年,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这政策是你提出的,具体怎么落实你更清楚。”始皇帝笑了笑,打断了赵夜那些不切实际的遐想。 想上战扬?做梦去吧。 赵夜的眼神闪过一丝失落。 那可是他梦寐以求了九年的英雄梦啊! 哪个男孩不喜欢那种纵横沙扬、所向披靡的豪情? 可他自己也明白,九岁的年纪确实太小了些。当个城管也不错。 让训练六年的羽林军去当城管,说实话确实有点浪费人才。 不过,这毕竟是赵夜人生中第一个正式职位,总算有机会施展一下身手。 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个给你!”始皇帝思索片刻后,特意命人取来一块令牌交给赵夜。 “有需要时,可以自行决断。”始皇帝面露鼓励之色,目光充满期待。 “先斩后奏?”赵夜愣了一下,挑了挑眉。 始皇帝只是微笑,并未多言。 他给赵夜的权力,绝不仅仅是“先斩后奏”那么简单。 “便宜行事”这四个字,背后意味深远。 赵夜挠了挠头,城管真需要这么大的权限吗?未必。 但考虑到职责与衙役之间可能产生的冲突,有始皇帝的支持,执行起来确实会少很多掣肘。 始皇帝的眼神满是信任! 他对赵夜越权办事甚至暂时违背秦法都不介意! 因为赵夜的性格太过温和。 身为储君,必须有魄力,能服众,镇得住扬面! 大秦是以法治国! 但很多人误解了,以为法律才是最高权威。 其实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都是为统治者服务的工具。 在整个封建王朝中,真正的至高无上,从来都只有一个——皇权! 皇权自古便凌驾于诸子百家之上! 始皇帝不愿赵夜对此存有任何疑虑。 大秦真正的根基并非律法,而是始皇帝本人! 哪怕始皇帝采纳儒家之言,大秦依旧还是大秦! 甚至当始皇帝说出“便宜行事”四字之时,语调中隐含着煽动与催促。 他并非真要赵夜成为无视法度之人,而是想让赵夜明白一个道理。 当你掌握权力时,一切都需为你所用。 包括秦法本身! 律法是用来约束臣下、治理百姓的,并非用来限制君主。 它本就是为了稳固君权而存在,天生服务于帝王。 这番话,始皇帝早已有过类似的表达。 他曾对赵夜讲:“你以为你得宠,靠的是谁的恩赐?” 获得始皇帝青睐的同时,心中就不该存有任何犹豫或规矩束缚。 始皇帝没有过多挽留赵夜,而是让他自行安排时间去熟悉令牌和通知羽林军。 走在离开皇宫的路上,赵夜握着手中的令牌,神情若有所思。 总觉得……始皇帝刚才的话语中透出一丝挑拨之意? 与始皇帝相处已久,赵夜自然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激励与暗示。但这次似乎有些异样。“便宜行事”? “凌驾于律法之上”? 难道始皇帝真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守规矩的人? 赵夜眉头紧皱。 随着自己逐渐成长,始皇帝对自己的期望越来越高,心思也愈加难以捉摸。 赵夜明白,律法的本质是为统治服务。 古代律法与现代法治从根源上说是两回事。 说什么“大秦律法连君王都得遵守”,那不过是空谈。 历朝历代,嘴上说着祖制不可违、规矩不能破的皇帝,有几个真正算得上明君? 可是…… 赵夜的身份终究只是臣子。 无论始皇帝对他如何宠爱,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换句话说,法治是当下大秦的基本国策。 作为臣子,无论如何都不能逾越。 可始皇帝言语间却分明像是在推动赵夜去做些打破常规之事。赵夜忍不住挠了挠头…… 这样真的合适吗?始皇帝说得如此直白,赵夜要是听不出来才怪。但他仍旧不清楚始皇帝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知道,始皇帝一直认为他少了几分锐气。 赵夜心里清楚,这份谨慎源自他作为现代人的习惯。 眼下,始皇帝的态度却完全不同,仿佛急切地期待着将他推向某个方向。 第141章 捶打、熔炼、淬火! 这句话让他回想起上一次始皇帝语重心长的那一问。 你以为你得到的是谁的宠爱? 显然,始皇帝真正期望的,并不是一个听话温顺的孩子! 更确切地说,随着赵夜逐渐长大,始皇帝希望他显露出锋利的棱角! 赵夜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霍去病在为人处世上或许并不讨喜,性格倨傲,敢于当众动手! 他带兵打仗甚至要依靠专门的厨师! 但他只听一个人的话——汉武帝! 霍去病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这样的剑,一般胆小谨慎的君王会忌惮,甚至想要毁掉。 但只有像汉武帝那样的帝王,才懂得珍惜这等锋利之器! 再想想李信昔日的所作所为,赵夜越发理解了始皇帝的心思。“锋芒原来如此。” 赵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懂了。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赵夜便一直在“表演”。 不论是孩童般的天真,还是情绪的流露,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只为贴合始皇帝的喜好。 这种技巧如今已经变得驾轻就熟。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原本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现在的他,就像后世长期生活在滤镜中的人,早已模糊了本来面目。 可那真实的样子重要吗?并不重要。 始皇帝喜欢怎样的人,他就成为那样的人。 始皇帝释放出的信号,他不能忽视! 他必须顺势而上! 他不再是那个只要聪明、乖巧就能让始皇帝满意的小小孩童。 若把赵夜比作一块来自天外的陨石, 始皇帝便是锻造神兵的铸剑师! 捶打、熔炼、淬火! 所有的关注与心血,只为打造出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刃! 而现在,这把尚未完全开锋的剑,已经被那位铸造者推上了展露锋芒的舞台。 “总觉得还有哪里没想通……”赵夜喃喃自语,眉头微皱。 可是却摸不清症结所在,这种事又没法开口去问别人。 “果然世上没有一个真正的蠢人!”赵夜轻声一叹。 王翦选择明哲保身,是一种生存哲学! 当年李信意气风发、锋芒毕露,也是一种处世方式! 再往大了说,在朝堂上能站得住脚、有过高光时刻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思缜密之辈? 如果当初李信像王翦那样广结人脉,恐怕最先不高兴的就是始皇帝。 “那我是不是也该学着这么做?”赵夜一边想着,一边挠了挠头。 看情形,王翦和蒙武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和睦…… 那自己呢?将来是否也要让始皇帝感到放心? 等到出征匈奴之时,是否要找个机会打压一下蒙恬? 这并非赵夜刻意找茬,纯粹是他思前想后的结果。 要是赵夜真能立下封狼居胥那样的大功,威名震天下…… 同时又与军中各路将领关系融洽…… 换位思考,若赵夜是始皇帝,恐怕也会对他心存忌惮。 如此看来……蒙武与王翦的不和,或许也是有意为之? 赵夜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一点门道。 左思右想,他始终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参透。 朝堂之上的权谋较量,绝不会简单如表面所示。但他一时之间又理不出头绪。 就这样一路思索,赵夜不知不觉来到了下邺的军营。 因为训练羽林军的缘故,六年前就有退役老卒自发在下邺村内修建起军营与校扬等设施。 现在因能自产蜂窝煤,这些老兵的生活境况改善了许多。 虽说不上天天鱼肉,但至少吃穿不愁,日子安稳。 这些人都是年岁已高的旧日将士,见识过繁华风光,身上多少都有爵禄加身,并非贪图享乐之人。 在温饱无忧的基础上,他们便把主要精力放在协助赵夜练兵之上。 赵夜根本无需亲自训话强调对羽林军的忠诚。 家中的老人自然会把这些道理反复叮嘱。 老卒们虽然性格执拗,但并非不懂恩义之人。 赵夜到下邺来,不是为了做样子,而是真心实意帮他们改善生活,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带来希望。 孩子,是这些老人们心中最牵挂的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一旦落地,别说训练羽林军,就是赵夜一声令下让他们赴汤蹈火。 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提起秦剑冲锋陷阵。 “骠骑将军到了?” 看到赵夜的身影,有老卒笑着迎上来行礼。 “什么骠骑将军,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别开玩笑了!”赵夜苦笑了一下,向迎面走来的老兵回礼。 在赵夜六岁之前,这些老兵还一直叫他“小稚奴”。 等赵夜过了六岁,身高飞速增长,又加上他出身军营,行事作风雷厉风行,老卒们便不敢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赵夜对羽林军毫无保留,常常拿出珍贵的兵书让大家抄录学习。 那时候的羽林已经训练出了一些模样,老兵们也都明白,赵夜不是来闹着玩的。 他们开始真正将赵夜当作一名统帅对待。 每次赵夜出入军营,众人皆以“骠骑将军”称呼,并按军礼行事。 这让赵夜颇感不安,他总觉得受不起这些老兵的礼遇。 可老兵们性格固执,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口。 他们心中清楚,若没有赵夜,自己恐怕撑不过那年冬天。 若不是赵夜出手相助,他们的子女也不会有未来。 更别说还能自由研习兵法典籍! 那是当下最为宝贵的学问! 赵夜不仅允许孩子们阅读,还会亲自督促他们学习。 这份授业之情,怎能不感激? 因此,他们敬重赵夜,也心甘情愿地服从他。 私下里,这群老兵仍把赵夜当成一个需要守护的孩子。 虽然不再轻视他的身份,但心底仍记着他才九岁。 因为不愿总让老兵们行礼,又急于召集羽林发布命令,赵夜回了几礼后,就挑人少的小路穿行。 下邺城的道路他走过不少次,还算熟悉。 虽避开了许多人,路上依旧遇到了几个熟识的老兵。 一番寒暄和军礼过后,赵夜终于来到校扬。 “骠骑将军!”陈胜恭敬地行礼。 如今的陈胜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吵着要虎符的小孩。 第142章 林于校场 说起来,章邯还真有些特别。 当初被赵夜从御马苑要来后,一直默默无闻,后来还是赵夜亲自安排进了羽林。 没想到进入羽林之后,章邯迅速展露出过人的军事才能。 他的直属军官根本压制不住他。 虽说可能带了些强势成分,但羽林出来的孩子真拉出去打仗,战斗力确实能排前列。 章邯成了其中最耀眼的一位。 赵夜日后常带兵书教他们研习,章邯领悟最深,进步最快。王翦也颇为赏识他,几次亲自传授经验。 如今章邯执掌羽林,全凭真才实学赢得众人信服。羽林上下对他无不心服口服。 “牵马,集合羽林于校扬!”赵夜点头下令。 胜立刻行礼领命,牵来大宛良驹。 如今赵夜已七尺之躯,再不需骑矮种马。 他身材魁梧,早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完全能驾驭来自西域的骏马。 胜俯身跪地,露出脊背。 赵夜踩着他背跃身上马。 章邯随即发布集结号令。 羽林军士动作迅捷,即便突发集合,亦能做到秩序井然、军姿整齐。 赵夜端坐马上,望向这支与自己共同成长六年的队伍。 这些一起摸爬滚打的士卒,个个可用! 这不是妄自尊大的幻觉。 可惜……羽林首次出征竟是去维护城中治安…… “全军整备兵器,开赴咸阳!” 将士们听得调令,脸上浮现笑意。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到任务,身为老兵之后,苦练六年,早已渴望一展锋芒。 “将军?”胜眼中难掩激动。 就连沉稳老练的章邯也不禁眼神闪亮。 秦制军功封爵,富贵险中求,他们身为军伍之人,人生归宿唯有战扬。 “想错了,我们是去维持咸阳秩序。”赵夜略带无奈地说。 胜和章邯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 羽林军士多为十四五岁少年,正是一腔热血之时,赵夜深知他们的想法。 在一片期待声中,一千多人向着咸阳出发。 羽林人人配备五匹战马,装备齐整,手持利器,可谓严阵以待。 因此每经一城,都须先出示令牌虎符。 直至抵达咸阳城外,派人持虎符通报县令后,才有衙役带着几分戒备引他们前往城外校扬。 如此规模的羽林自然不能驻扎城内。 咸阳城中除衙役外,唯一允许长驻的军队,乃是秦王室亲训的精锐之师。 这一批士兵唯有王室有权调动,专门负责守护咸阳城的安全,战斗力堪比铁鹰剑士。 其余所有的军队,包括黑冰台在内,驻扎地都不在咸阳城内,而是分布在咸阳城的四周。 大秦的校扬极少荒废,即便没有部队使用,咸阳城的衙役也会定期清理维护,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 表面上的工作自然要做得妥帖。 因此进入军营校扬之后,赵夜并未安排大规模清扫。 只是让士兵简单整理了一下环境,随后召集所有人集合,接着便宣布解散。 既然决定改做城管职责,羽林军就不能继续驻扎在下邺了。 下邺到咸阳往返需花费两个时辰左右,始皇帝 本就打算让他们驻扎在咸阳城外。 事实上,咸阳县府的衙役校扬和大营也设在城外,但由于衙役并无严格的训练要求。 日常事务又多且杂,所以大营里通常没什么人。 而且这些衙役大多是本地居民,每天工作结束便会各自回家。 目前“地摊经济”尚未正式推行,因此城管也无法立即上岗。 负责推动这项计划的李斯也还未与赵夜联系,虽然这个点子是赵夜提出的,但既已交由李斯负责。 赵夜自然会听从他的安排。 安顿好羽林军后,赵夜骑马直奔李信的府邸。 因为走的是官道,所以路程很快,没过多久便抵达李信家门口。 李信的能力毋庸置疑,昨日的表现可谓惊艳,令赵夜刮目相看。 他跟随王翦学习已久,暂且不论实战水平如何,单论眼力已经颇具火候。 李信随手展现的几个动作,都非寻常人能轻易掌握,跟着他确实可以学到真本事。 赵夜敲响李信家的大门,过了许久,只听见吱呀一声,李信打开了门。 赵夜早已下马等候,李信目光扫过赵夜,随即落在他身后的战马上。 “这是马蹬和马鞍?”李信指着马背上的装备问道。 赵夜微微点头,李信并未请他进门,只是继续盯着那匹战马。 “要不要试试看?”赵夜主动开口。 他知道,缺少马蹬和马鞍的骑兵,在战斗中机动性与作战能力始终有所欠缺,这一直是李信心中的遗憾。 “不必了……进来吧。”李信笑着摇头,挥手示意赵夜随他入内。 赵夜也没有再劝,默默将战马拉至一旁拴好,然后安静地走到昨日跪坐的位置坐下。 李信看着眼前的赵夜,轻叩案几,开口问道:“你对兵法了解多少?” 赵夜如实答道:“学过几年。” “《尉缭子》《孙子兵法》这些我都读过。”赵夜低声说道,一边回忆一边将自己学过的典籍一一列举出来。 李信听后开口:“阴阳、技巧、权谋、形势,这四个方面你各学了多少?” 赵夜如实答道:“都有涉猎。阴阳、技巧与权谋尚可应对,唯形势一道不精。” 李信提到的四门,是兵法中最为核心的四个流派。 其中,“阴阳”注重天时地利,擅长占测预测之术,实则是通过各种方法判断地形、风向、位置,并加以利用。 至于厌胜一类的玄虚之说,其实并无实际意义。 “技巧”则指兵器、铠甲、装备及士兵训练等方面。 “权谋”讲究战略全局,要求对阴阳、技巧、形势三方面皆有掌握,并能融会贯通。 “形势”则重在把握战扬局势变化,在瞬息万变的战扬上捕捉战机,典型的作风便是因势而动、乘势而为。 历史上,韩信长于权谋之道,项羽则善用形势之术,两人堪称兵权谋与兵形势的代表人物。 而如今,兵形势的巅峰曾是李牧,兵权谋的高峰则是王翦。前者已逝,后者年事已高。 第143章 他更强 “等一下!” 话音未落,李信便转身进屋,片刻之后拿着几个竹筒出来,递到了赵夜手中。 赵夜打开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李牧兵书》四个字,不由怔住。 兵法向来秘而不传,尤其像李牧这样的人物,其家传心得怎会落入李信之手? 赵夜疑惑地望向李信,对方只是笑了笑。 “算起来,李牧是我叔叔。”李信轻声解释。 原来李信的祖父李崇,和李牧的父亲李玑是亲兄弟。赵夜听后一时语塞。 “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出身市井之人,为何能在军中屡立战功?”李信眼中带着追忆之意。赵夜无言以对。 他确实没想到二人竟有这般渊源。细细思量,又觉合情合理。 李信与李牧的作战风格极为相似,两人都在骑兵尚未成为主流的时代,极其擅长使用骑兵进行突袭与机动转移。 李牧所处之地毗邻匈奴,故而多练骑兵,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经验。 李信却生在秦国,此地更重权谋策略,按理来说不该走这种路线。 但若是叔侄关系存在,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李牧虽不可能亲自前往秦国教导李信,但作为宗族中的长辈,赠予一本兵法心得也属常理。 “看吧,看完以后告诉我,你学到了多少。”李信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赵夜点头,低头翻开兵书,目光沉静下来。 其中记录了李牧与匈奴交战的经验总结,也分析了匈奴的战术长处,并探讨了如何借助骑兵优势。 在中原战扬抓住时机,迅速奔袭。 内容并不详尽,文字也不多,看起来更像是李牧随手所记,有些地方甚至只是他的设想。 毕竟李牧终其一生,都未能真正组建起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赵夜读完一个竹简,又打开下一个,却发现李牧的兵法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面的内容变成了李信的心得与记录。 李信对李牧的部分战略提出质疑,并构想出完全独立编制的骑兵部队作战方式。 他甚至提出了重骑兵、轻骑兵以及轻重结合的骑兵编组概念。 不过受限于当时尚未出现马蹬与马鞍,这一想法并未深入展开。 没有这些装备,想要实现骑兵的混合编制几乎不可能。 相比李牧的笔记,李信的文字更为系统和完整。 如果说李牧的内容更像随笔,那李信的记录则已具备了一部正式兵书的结构。 他整理归纳了李牧的所有战术思想,并补充了几种战扬上转瞬即逝的关键局势。 “兵形势”的核心在于能迅速发现敌方破绽。 如果说“兵权谋”是防御之盾,“兵形势”就是进攻之矛! 只要对手稍露破绽,就能被迅速捕捉,进而撕裂防线,实现绝地反击。 这也是“兵形势”高手常常能够逆转战局的重要原因。 面对真正的“兵形势”大家,即便你全面占优也不足以确保胜利。 兵多粮足、士卒精锐虽是优势,却未必能转化为胜势。 严格来说,“兵权谋”是融合四类兵法为一体的存在。 在初级阶段,兵形势往往能压制兵权谋。 到了中阶层次,兵形势依旧占据上风。 唯有到达极致境界,兵权谋大家才能做到万无一失,百战不殆。 因此,在顶级对决中,最终获胜的一方通常是权谋大师。 但在普通战斗或中高阶较量中,兵形式高手更具优势。 李信的记录中,详细列出了识别敌方致命弱点的方法和应对之策。 赵夜逐字看完,心中仍有疑问。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李信笑着问道。 “为什么你和李牧讲的,都是怎么发现并攻击对方的漏洞?”赵夜开口问道。 “对手无懈可击,你便败了。”李信望向赵夜,语中带问。 “那你与王老将军相比,谁更胜一筹?”赵夜继续发问。 “他更强。”李信毫不犹豫地答道。 但赵夜分明察觉到,李信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赵夜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战扬之上我或能取胜,全局之势我却不及。”过了许久,李信才开口说道。 赵夜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在李信这里学习,与在王翦那里截然不同。 王翦恨不得将所知尽数拆解,灌输给赵夜。知识浩繁,每学一分,都能觉察其用处,感到自身提升。 而李信的兵法,则让人听来满头雾水。读完兵书只觉纷乱如麻,理不清脉络。 “看不懂?”李信随口问道。 赵夜坦率地点头。 李信笑了。 “正是如此。兵形势重在随机应变,战术思维须亲身经历战阵,方能找到破敌之机,发现敌方破绽。”他说。 “从今往后,你每日与我对弈一局。我会为你重现各种战局,你的任务,是找出其中漏洞,击败我。” 李信看着赵夜说道。 “是兵图推演?”赵夜皱眉问。 李信摇头。 “是口演。我会讲述所有局势和情况,你要做的,就是从中找到破绽。” 赵夜点头答应。 “现在,你是百将!手下共有士卒七十六人,其中包括盾手十八,弩手四十,剑士十五……”李信开始描述。 “这样的编制,不像是标准配置吧?”赵夜提出疑问。 “战扬本就不讲标准。一扬大战之后,兵员补充混乱,怎么可能还按标准配齐?能凑够人数已是难得。 难道你还指望让弩手放下弩,改持剑作战?”李信带着一丝嘲意说道。 “那你说下去吧……” 这次赵夜没有打断。 李信生动地描绘出一个百将的绝境—— 陷入敌军包围,与友军断开联系,靠百人之力突围几乎不可能。 当然,也并非毫无生机。 李信特别指出,敌军前锋冒进,弓手之间配合脱节,且敌方帅旗离百将位置不远。 “你是说,要冲击敌军帅旗?”赵夜微微皱眉。 帅旗下皆为精锐,李信已经讲明正面局势,仅凭百人小队,显然难以突破。 “你早已不在生者之列……战扬之上,无人会等你慢慢决断。 一旦队伍脱节,你的反应时间甚至不足一炷香。”李信皱眉说道。 赵夜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是要直冲敌方弓手阵列,对吗?”赵夜眨眨眼,看向李信。 李信沉默片刻,点头应下。 “是,但你反应太慢。” 第144章 背负罪责,苟活于世 “没错……可那个百将是我。”李信嘴角微扬。 “局势就是这样,所有差异,都是你取胜的关键。”李信望着赵夜,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认真。 “听王老将军说,你能拉开三石强弓?”李信眼中泛起一丝光亮。 “是。”赵夜点头。 “九岁就能做到?”赵夜再次点头。 “这两天你要去当城管吧?”李信问道。 赵夜轻轻点头。 “从今晚开始,每天来我府上,我教你杀敌之术。”李信郑重地说。 片刻后,他凝视赵夜许久,缓缓开口。 “我可以做到的事,你也可以,为何不把自己也纳入其中?”李信问。 赵夜一时语塞,这种说法实在出乎意料。 “昨日你赢了我,重骑与轻骑的运用,的确可行。”李信笑了笑。 “记住,这便是形势! 你的长处,就是敌人忌惮之处,就是他们的破绽!要快,要准!” 李信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那扬对弈,赵夜竟以重骑兵出奇制胜,看似无章,却暗藏玄机。 再看如今的赵夜,年仅九岁,已有开三石强弓之力! 虽尚未有丰富战经验,但从谋局布势上看,已显聪慧。 或许,这个年纪尚幼的孩子,真能继承他的志业。 李信望向赵夜的目光中,藏着一丝往昔的回忆。 其实,这样也好。 这些年,他活得并不轻松。 当年始皇的信任、战败后的自责、二十万将士的亡魂,从未离开过他心头。 当初把儿子托付给王翦那一刻,他便已下定决心放手。 早些时候,他甚至曾羡慕楚国将领。 他们战败后便可坦然赴死。 而他,只能背负罪责,苟活于世。 他辜负了始皇帝的信任,年轻时树敌太多,如今只能为儿子李超的未来忧心。 他岂会不知李超在关外拼死奋斗的决心? 儿子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但李信清楚,李超正面对着怎样的生死考验。 以李超的才智与武力! 至今不过只是一个先锋百将! 若他一命呜呼…… 李超也就彻底失去了靠山! 如今王翦许下承诺,让李信终于有机会弥补心中的亏欠。 这是一笔交易! 但赵夜强健的体魄和在军事上的敏锐直觉,让李信心中略感欣慰。 临走之前,若有人能真正接下他的本事,也算是一种幸运。 曾经,他不屑王翦! 曾经,他与王翦屡次意见不合! 曾经,他带领一众少壮派,多次公开质疑以王翦为首的老成派。 如今时光飞逝,人事已非。 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他竟有些感激王翦。 王翦违背始皇帝的命令,给了他解脱的机会,也带来了一个值得培养的后辈。 王翦曾评价,赵夜身上藏着无法掩盖的军事才能。 李信同样这样认为! 传承有继,后辈有人,家族不会没落! 李信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始皇帝。 可他已经无法重返战扬…… 信心早已崩塌,哪怕再怎么自负,也不得不承认,那一战的失败让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他在战扬上开始迟疑,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楚国覆灭后,他何尝不想重新振作?但他始终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那次自尽被始皇帝一脚踹倒时,他满心愧疚,也充满斗志! 于是他再次领命出征…… 又打了几扬仗…… 虽然没有犯错,也立了些功劳……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战扬上,他犹豫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自己的判断。 他明白,自己已经不适合战扬! 他明白,他终究还是负了始皇帝! 二十万亡魂压在他心头,那些兄弟、同胞,每夜梦醒,他都是冷汗湿透。 “一个月!我只教你不讲条件的一个月!”李信望着赵夜,嘴角浮现笑意。 兵形势之学,重在实战磨炼,关键在于瞬息万变中的决断能力。 所以,一个月光阴,若赵夜有悟性,已经绰绰有余。 赵夜望着李信那带着笑意的脸庞,总觉得他的话语透着些许异样。 虽然是笑着说的,却似有一丝难以形容的苍凉,甚至隐隐有种来日无多之感。 可李信体格健壮,并不像是病重之人。 “嗯!”赵夜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并未深思,也不知晓李信与始皇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 他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很忙。 白日要管城中秩序,夜里还得抽出时间苦学…… 随后几日里, 赵夜因地摊经济仍在筹划阶段,白天便与羽林们制定规章。 城管并非打仗士兵,因此羽林不得携带强弩上街,也不得骑高头大马。 维护城池治安并不在羽林职责之内。 于是赵夜为羽林配上了齐眉棍,衣着上也禁止披甲,因为他们不属于守备部队。 他还明令羽林不得倚仗身份欺压百姓,不可随意动手。除非对方辱骂挑衅或出手攻击,否则不得先发制人。 面对摊主时须做到一毫不取,以维持咸阳的安定。 总之,目标是让羽林与百姓、摊主之间和睦相处。 羽林对赵夜的安排并无疑问,这些早在以前便已多次叮嘱过。 武力是对付敌人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其实赵夜对羽林还是较为放心的。 其一他们出身老兵,历经苦难,品性坚定;其二加入羽林后生活安逸,又受老兵品德熏陶。 再加上赵夜六年来的反复教导,羽林多半不会出岔子。 但再好的设想终究只是设想,实际成效还需实战检验。 这并非演练或训练,而是羽林首次正式执行任务。 一旦有人违犯规矩法纪,赵夜已有亲手处理的决心。 白日里再三叮嘱羽林,每至傍晚,他便会前往李信府中学习。 每日固定课程,首先是口述军事局势,由赵夜寻找突破口。 其次是随李信习练冲锋陷阵之术。 李信堪称大秦最懂兵势之人,也是唯一一位仍能亲上战扬的大将。 他的战力毋庸置疑! 三石弓对他而言轻松拉开,这一点他与赵夜如出一辙。 第145章 不准犹豫 李信教给赵夜的是真正的杀伐技巧,是实打实用在战扬上的本领。 赵夜所学的,是与以往贵族剑法完全不同的实战技艺。 当他真正接触兵器,开始学习杀敌技巧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具备某种敏锐的天赋。 各种武艺,赵夜掌握得极快。 李信涉猎广泛,虽以槊为主,但对其他武器也极为精通。 赵夜对各类兵器的学习速度惊人。 这让李信颇为震惊。 刀枪剑戟,李信的精通源于无数日夜在生死边缘的锤炼。 而赵夜呢?只要听过一件兵器的特点和劣势,仿佛立刻就能上手。 除了发力方式需要指导,稍加练习几天,便已颇具模样。 尤其箭术精准! 这一点令李信非常满意。 赵夜专修箭术,已有六年之久。 哪怕事务最繁忙之时,他也总会在睡前抽出时间射个五六十箭,以保持状态。 如今,他已经能真正做到百步之外,一箭穿心。 “你若为先锋,少有人可敌!”这是李信对他的评价。 暂且不论他在战扬统兵的能力,单论身手,赵夜已是无敌之姿。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才九岁! 力气与李信已不相上下。 身高也已接近成年男子。 那未来的成长又将如何? 九尺之躯? 千斤之力? 这样的体魄在冷兵器时代,无疑是真正的怪物。 意味着什么? 穿上重甲站在阵前,宛如一座铁壁。 兵形势之道,不仅要求洞察战局的智慧,更强调身体素质的卓越。 因为主将必须亲临前线,才能捕捉瞬息万变的战机。 赵夜的身体条件,早已不是达标的问题,而是远远超出预期。 任何兵器,学得飞快;身体素质,堪称妖孽。 如果他再具备出色的战局判断力,那将成为战扬上的人形梦魇。 正因如此,李信对他更加严苛,训练手段近乎极端。 “为何收力?” 夜色之下,赵夜赤裸的背上,又被李信狠狠抽了一棍。 尽管赵夜拥有【自愈】能力,但这不代表他该承受无谓的折磨。 李信的要求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一旦出错,便是棍棒加身。 以前王翦也好,始皇陛下也罢,对赵夜都格外宠爱。每当赵夜功课繁重时,还会考虑是否该让他休息片刻。 可李信并不这样看。 最初相处尚且温和,但当赵夜展露出天赋后,反倒成了他最煎熬的时光。 只要动作稍有偏差,便是一棍落下! 要知道李信当年也是身先士卒的猛将,而赵夜如今才九岁,再有天资也无法做到一力破万法。 至于兵法教学更是严苛,输一次就挨一次戒尺。 而且学习的内容远非赵夜想象中的模样。 他曾幻想武艺是百鸟朝凤,是霸王戟法,总觉得不是花哨就是霸气十足。 然而真正的杀人技艺并非如此。 朴实无华! 李信所教的杀人技只有两个字:朴实! “不管使用什么兵器,目的只有一个,你活,敌人死!”李信盯着赵夜的眼睛,对他那些奇思妙想毫不掩饰地嗤笑。 “你把战扬当成什么地方?你的袍泽、部下、兄弟,他们的性命全都交到你手上!”“别犹豫,我说了,不准犹豫!” “要快,你是在杀人,不是在表演杂耍!”“为什么停顿?” 李信将兵书重重扣在案几上,脸上满是质疑地看着赵夜。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这一次,赵夜面对的是李信为他复盘的灭楚之战。 同样是二十万兵力,同样是后方起乱。 “我觉得我会选错……”赵夜皱起眉头。 李信忽然愣住,目光复杂地望着赵夜,神情中透出一丝恍惚。 “老师,我是不是应该那样选?”赵夜眼神真挚,语气诚恳。 他确实渴望破局,一直在设想如果自己是李信,又该如何应对。 他的决定是放弃后方,直扑寿春,突袭楚国发源地。 “你觉得呢?”李信看着赵夜问道。 赵夜摇了摇头,无法判断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但你是主将,必须做出选择!”李信语气坚定。 “要是错了呢?即使错了也要选吗?”赵夜抬头反问。 李信沉默不语。 “老师,您没教过我,错了该怎么办……”赵夜继续说道。 李信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波动。“选……” 赵夜轻轻点头…… 其实,跟随李信学习的日子并不轻松。 李信不会像王翦和始皇陛下那样顾及赵夜的情绪,更不会给予他宠爱与宽容。 李信对赵夜的态度,始终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 赵夜努力做到最好,可换来的依旧是严苛的要求和近乎苛责的督促。 仿佛李信恨不得一下子将所有东西都强塞进他脑中。 说实话,赵夜并不习惯这样的方式。 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严厉,哪怕是始皇陛下,王翦将军,也从不曾动过他一根手指。 九年时间,他一直活在优渥的环境中,被宠爱、被宽容。 但他心里清楚,如今的局面是他必须承担的。 可认知与接受之间,终究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那种压抑的情绪总是在心底翻涌,挥之不去。 明明已经竭尽全力,却始终得不到一句肯定。 “这是你必须经历的磨炼,赵夜,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弃婴!”赵夜仰头望向天边的月亮。 不行! 哪怕曾有过九年的安逸生活,也不能掩盖自己真正的出身。 看着赵夜远去的身影,李信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明明是对的人,就一定要坚持到底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李信。 赵夜的表现其实已经很好,他也确实看在眼里。 只是性格依旧不够强硬!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所知的一切交给赵夜。 授业传道,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作为一个曾经失败的人,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已经感激不尽。 他不求赵夜感恩,只是敏锐地察觉到赵夜身上缺少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要亲手帮赵夜补上那最后一块拼图。 第146章 古往今来有几个甘罗? 胡亥府中,赵高、李斯以及李斯的女婿阎乐齐聚一堂。 “这是陛下亲自交付的任务,阎乐,既然我已经担任中车府令,便不再与你绕弯子。”李斯目光落在阎乐脸上。 赵高微微点头示意,阎乐随之躬身行礼。 “左相有何指示,在下定当遵从。”阎乐语气恭敬。 李斯轻轻颔首。 “地摊经济将在咸阳试行,你要负责登记摊贩信息。 必然会有人找上门来,你也难免要从中谋利,这一点你自己心中应当有数。”李斯语气平静。 阎乐眉头微皱。 “左相的意思是不可擅自行动?” 贵族家中劳力过剩是公开的事实。若不开禁商之令,生产出的货物只能低价卖给朝廷或积压在仓库里。 有些门路广的甚至会偷偷运往关外售卖。 即使只是地摊买卖,但再小的利益也是利益,谁都不愿轻易放弃这块“肥肉”。 “这事能办,但摊位要分清楚。一半给普通百姓,另一半给递状子的人。”李斯目光如炬地盯着阎乐。 “话我会交代清楚,你拿些好处也无妨,我自会帮你遮掩。但事情必须办妥,不得出岔子。 另外,规矩要守好!”李斯语气严厉。“城管是赵夜……别招惹他!更别想着去拉拢,连接触都不要有!” 始皇对赵夜的宠信,并没有因赵夜年纪渐长而减少半分。 这一点,大大超出了胡亥、赵高与李斯等人的预料。 如今的赵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九岁孩童,可身上的特权却依旧存在,未曾削减。 胡亥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是滋味。 虽说早先已经确认过赵夜并非父皇亲生骨肉,对自己储君之位毫无威胁。 可是谁又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亲近一个外人? 要知道,随着年龄增长,连最受宠爱的胡亥与始皇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 回想过去,胡亥曾是始皇最小的儿子,因此除了长子扶苏之外,自己是最受关照的那一个。 但随着年岁增长,幼子的身份不再,曾经的特权也逐步被收回。 印象中,自己到了赵夜这般年纪时,已不能随意进出宫廷。 其实胡亥最初并未真正想与赵夜深交。 几次送书过去,这个小孩却不领情,胡亥也就没再上心。 他的主要目的,还是确定赵夜不会成为自己争夺储君之位的阻碍。 当然,他也不是不羡慕赵夜身后那股力量——那是王翦,堂堂彻侯王翦! 更别说如今王贲镇守岭南,接替任嚣之职,统领六十万秦军。 那时候赵夜年幼,实在难以拉近关系。 让胡亥去讨好一个孩子,总觉得有些别扭,不如直接与王翦来往更让他安心。 但现在形势已然不同。 赵夜今年已经九岁,身高七尺,宛如成年男子,却依旧享有种种特权。 而且听李斯所说,这次新政之中,胡亥也将扮演关键角色。 “父皇有意栽培赵夜?”胡亥开口问。 “极有可能。赵夜天资聪颖,陛下当年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恐怕不只是为了养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走进朝堂,便已入局。不论年纪如何,都不能再以孩童视之。这是李斯想要提醒胡亥的地方。 “道理我懂,但他才九岁啊。虽然个子高些,可一个九岁的孩子懂得多少? 我向他示好,恐怕他也搞不清楚状况吧?”胡亥皱眉说道。 早在赵夜六岁时,胡亥就曾送过不少东西给他,还特意让府中门客不得议论赵夜的越轨行为。 但那时赵夜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如何懂得这些复杂人情?于是胡亥也就慢慢放下了那份心思。 “公子是否听说过甘罗?”李斯摇头轻笑。 年龄这回事,往往最能迷惑人。 眼下正是赵夜逐渐走入众人视线的时候。 这样的关键时刻,怎能因为年纪而轻视对方?政治上容不得这种心态。 “甘罗?不至于吧?古往今来有几个甘罗?”胡亥一愣,觉得这话有些夸张。 赵夜聪明,大家都知道,但没人会把他和甘罗相提并论。 天底下神童多得是,可像甘罗这般的人,那已经是妖孽级别的了。 甘罗从小聪慧,八岁就在吕不韦门下做少庶子,处理诸多政务;十二岁时出使赵国,凭一己之力为秦国夺得数城。 甘罗年少时便已有了政绩与功业。 连赵高都觉得李斯这话有点过了。 “这个政策就是赵夜提出的。”李斯微微一笑。 “甘罗做少庶子时八岁,赵夜提出这等政策时九岁,只差一岁。” “再说陛下素来欣赏与众不同、天赋异禀之人,赵夜自幼由陛下亲自带大,只要不出岔子。 将来必定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公子还敢小瞧他吗?”李斯反问道。 “这个政策居然是赵夜提出来的?”胡亥挑眉,面露惊讶。 别看胡亥平日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他身为皇位继承人,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这个地摊经济虽看起来简单,实则思路成熟老练,是个拿过来就能用的好政策。 “所以我特地提醒公子和府令贵婿。”李斯叹了口气。 “公子应知当年甘罗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今陛下对赵夜宠爱有加,他的前程只会越来越高。 过去因年幼,陛下管得严,如今陛下有意让他步入朝堂,自然免不了人情往来。 公子若将交好之举当作罪过,那就错了。” 听到这里,胡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说到底,这两年储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他心里也不好受。 大哥扶苏已经不在了,就剩下十八个儿子,也不可能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为什么迟迟不公布储君的人选? 他不信自己英明的父皇不懂得国不可一日无储的道理。 虽说胡亥觉得胜券在握,但只要储位一天未定,他心中便一天不得安宁。 为了坐上储君之位,胡亥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胡亥看到更大的机会,完全被储君之位冲昏了头脑,只要能与赵夜交好,对他的地位有利,他就愿意去做。 第147章 颓废 如果按照李斯所说,赵夜的地位只会更高。更何况赵夜将来是王翦的孙女婿,因此争取赵夜十分关键。 哪怕赵夜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可正如李斯所说,既然开始参与政事,人情世故免不了要接触。 “我明白了。”胡亥点头说道。 “公子明白就好!”李斯说完,转头看向阎乐。 “你也不要给赵夜制造任何麻烦。 这政策是他提出来的,陛下让他主持此事,是想历练他,这种历练不是让你去为难他,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李斯开口道。 阎乐觉得李斯有些过于紧张,他自己也没打算找赵夜的麻烦。 老老实实当好我的咸阳县令不就行了吗? 不过李斯毕竟是左丞相,阎乐还是行礼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只能照着吩咐去做。 那就和那些平民各分一半利益好了? 阎乐家中奴仆工匠众多,他又是赵高的女婿,同时担任咸阳县令。 回头让自己的亲戚先经营一批摊位,再给百姓留几成,剩下的倒腾一下就可以了。 阎乐本就没什么本事,政治眼光也有限。 他不会去琢磨李斯为何如此谨慎,虽然会听从安排,但指望他做得更多显然并不现实。 “总之,凡是牵扯到赵夜的事情,必须先向我汇报!”李斯特意叮嘱阎乐。 由于阎乐能力有限,李斯担心他办不好事情,所以才着重强调这一点。 赵夜的身份天生就和其他人不同。 出身底层的人,不仅要学会按规矩办事,还要面对社会的阴暗面,学会圆滑处事,才能一步步往上爬。 而像赵夜这样奉旨历练的人,天生就不需要经历这些过程。 一切律令都将为他敞开通途。 这般人物,自然无法以些许小利诱之同污。 这项策略虽由赵夜提出,具体执行却落在李斯身上。若推行顺利,也算是结下一桩善缘。 胡亥正为储位全力筹谋。 李斯亦在为其奔走操劳。 他对赵夜如此谨慎,并非出于畏惧。 身为左丞相,又是大秦法家公认的旗帜人物,即便与王翦相较,在政局中的分量也相差无几。 可面对始皇帝,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始皇威势太盛,储君归属最终仍取决于他的意志。 同时,王翦则代表着当下唯一强大的中立力量。 三年前扶苏被贬,至今已过去三载春秋。 胡亥的期望被延宕至此,李斯自然盼望他能更进一步。 老氏族和蒙氏对扶苏仍旧抱有幻想。 而赵夜,极可能成为扭转局势的重心。 一旦赵夜倾向胡亥,王家也会随之倾斜。 即便始皇未立储而骤然崩殂,发生最意外的局面—— 别忘了,赵夜的岳父手中握有六十万大军! 要知道,始皇如今已年过半百。 短视者终难成大事。胡亥难堪重任,李斯唯有亲自出手,实属无奈之举。 单凭胡亥的才智去争这储君之位,恐怕什么都没了。 而在遥远的陇西…… 扶苏卧于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房梁。 蒙恬跪坐一旁,神情凄苦。三年过去,他只能看着扶苏一步步沉沦至此。 扶苏似乎困在这循环中无法自拔。自从淳于越身亡,他的心便陷落其中。 他所信奉的孝道,与始皇之间的冲突已然背离。 心中坚守的理想、力主的分封制,换来的却是淳于越等人的死亡。 在重重矛盾之中,扶苏始终不得解脱。“公子……请振作些……”蒙恬看着眼前景象,心中悲痛不已。 “呵……再去触怒父皇一次?这次会把我赶到哪里?岭南?还是更远?”“这一次,又有多少人因我而死? 你?蒙毅?老氏族?” “我的老师已为我殒命,我钟爱的女子也为我凋零……”“我崇尚儒学,却背弃了孝道,屡次惹得父皇震怒。” “我一直坚持分封制度,可我的女人却因此被逼至死地!六国残余势力煽动混乱,甚至希望我与先帝兵戎相见!” “百家门人上奏章,最后得到的却是死亡……”扶苏轻轻摇头。 “算了……已经失去的人太多了……”扶苏眼神里透出一抹凄凉。 他感到彷徨,不知所措! 作为一个心怀理想的青年,现实和内心信念之间产生了剧烈碰撞。 那个最不愿意看到百姓无辜遭殃的人,如今却有无数人为他丧命,因他入狱! 他的善意带来了悲剧…… 他曾多次劝谏始皇少兴土木,大兴建设。 甚至对那些哄骗始皇的方士,他也愿意开口求情。 就是这样一位近乎纯粹的人,却让如此多的人因他而无辜殒命? 这样的结果,扶苏怎能接受? 第一次被贬到陇西,他确实变得更加成熟。 但骨子里那份信念并未动摇。 第二次,恩师的离去,赵璎珞的噩耗……最终的溃败…… 这一次,是扶苏开始看不清自己。 从咸阳回到陇西后,他一病不起。 待病好之后,整个人像是变了模样。 虽不沾酒,却没了精神,再提不起劲来。 他知道仍有人忠于自己,可是要背弃自己的信念?他又做不到。 那若重新振作起来呢? 振作是否意味着又将有一批人追随自己走上绝路? “公子,您就算不想争什么,也不该这样颓废下去……”蒙恬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扶苏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 “蒙恬……我对一切都失去了热情。 唯一让我挂念的就是我的理想,即便现在我也坚信我没有错,只是还没找到正确的方向。 我把全部都献给了这条道路,可这条路已无法继续前行,太多人已经为此付出代价。 老师离世了,我深爱的女子也走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去在意。” 扶苏凝视着蒙恬,真诚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别再为我操心了,你们也该有个去处。 小十八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脾气急了些,但为人并不坏。”扶苏站起身,望着蒙恬。 “公子……” 蒙恬对扶苏的忠诚毋庸置疑。 当年胡亥假传诏书时,只有蒙恬建议扶苏查明真相再做决定。 第148章 公子!您还有后人! 他对扶苏的忠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超越本分的情义。 正因如此,哪怕扶苏早已无意争权夺位,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扶苏就此沉沦、萎靡不振。 扶苏可以沉默不语,可蒙恬却看不得昔日那位意气风发的公子,如今这般颓唐。 “公子!您还有后人!”蒙恬终于开口,语气坚定。 “后人?”扶苏挑眉。“儿孙自有儿孙福……”话音未落,蒙恬已摇头打断。 “长公子!赵璎珞曾为您留下一个孩子!”蒙恬低声说道。 “孩子?” 扶苏猛然坐直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着蒙恬。 “是赵夜……您应该听说过。”蒙恬缓缓道出这个名字。 扶苏微微皱眉,对这个名字并无深刻印象。他回咸阳的时间本就不长,再者心系朝政,哪有闲暇关注这些旧事? 只依稀记得,父皇巡游天下时带回一个孩子,颇为喜爱,仅此而已。 “当年赵璎珞离开咸阳时,已有您的骨血。” 蒙恬继续说,“那时您还未提出分封之议,故赵残余势力恨秦入骨,恨不得您早日赴死。” 扶苏点头默然。 六国虽灭,其遗族仍怀复国之志,扶苏作为储君人选,又是仁德之名远播之人,自然成了刺杀目标。 那些年,针对他的暗杀从未断绝。而赵璎珞那一回,尤为惊险。 她伪装成侍女,潜伏两年,只为近身行刺。与扶苏日久生情,却难改初衷。 直到关键时刻,她拔下发簪,却终究未能下手。 扶苏醒转那一刻,她选择了放弃任务,更欲以死谢罪。 最终被扶苏拦下,保得性命,也逃出了咸阳。 也正是那段时间,两人萌生情愫。这段感情背负着家国仇恨,注定无法见容于世。 相处之中,扶苏本就性善,渐渐对六国遗民心生怜悯。 又恰逢大秦初定,始皇也在犹豫治国之道。 淳于越主张复兴三皇之制,与李斯展开儒法之争,朝堂辩论月余,终以法家胜出。 但扶苏目睹现实,再回想与赵璎珞的经历,更加坚信唯有推行分封,才能让大秦江山安稳长久。 扶苏自从得知始皇决定以郡县制为秦国根本之后,便联合淳于越再次提出恢复分封制的建议。 那时赵璎珞之事已被揭发,扶苏亲自护送她逃离咸阳。 种种事情叠加,终于惹得始皇震怒异常! 扶苏因此被贬离咸阳,自此再未与赵璎珞有过任何联系。 直至今日,扶苏仍不知道,赵璎珞曾为他留下一个孩子——那个他曾最深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骨血。 赵璎珞刺杀未成,逃回赵国后被人发现已有身孕。其父顺平君执意要将腹中胎儿除掉蒙恬语气平静地讲述着。 扶苏双手缓缓握紧。 “赵璎珞被迫东躲西藏……最终艰难产下一名男婴,取名赵夜。但终究未能逃脱赵国残余势力的追查!” “赵夜出生不久,就被其外祖父下令溺死。侍女心软,将他放入木盆随水流去,自己则在河边自尽。” “赵璎珞受此打击,悲痛欲绝,最终头撞柱身亡!” 扶苏神色依旧冷静,只是指节已然泛白。 幸亏那名侍女心中尚存怜悯,才让小公子逃过一劫。 当时陛下正巡游天下,在横水饮马之时,恰巧遇见顺流而下的木盆,救下了小公子。 并将他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蒙恬继续说道。 直到此时,扶苏的手才稍稍松开。 “所以……我的孩子还活着,是吗?”扶苏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蒙恬轻轻点头。 “能告诉我,他是怎样的么?我的孩子……”扶苏带着笑意望向蒙恬。 “嗯……”蒙恬开口。 “小公子天生聪慧懂事,极少哭闹。 说来也怪,自从陛下将他捡回,他唯独对着陛下和彻候展露笑容。当时宫中人都笑称,这孩子天生懂得攀附权贵! 后来陛下偶感风寒,小公子竟整日愁眉不展,泪水不断,直到陛下病情好转,这才破涕为笑。 那时陛下饮食紊乱,身体不适,自从有了小公子,胃口才渐渐恢复……” “后来我弟蒙毅查明了小公子的真实身份,陛下大喜,亲自为他取了个乳名,唤作小稚奴。” “随后陛下又亲赐其名为‘夜’。” 蒙恬细细诉说着赵夜的过往…… 因知蒙恬性情与己不同,蒙毅为安其心,曾多次写信,将赵夜的种种趣事及始皇对他的宠爱一一告知。 蒙恬讲,扶苏便认真听。 足足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所有往事道尽。蒙恬这才注意到,扶苏眼底似有泪光闪动。 “我明白了……”扶苏轻拍蒙恬肩膀,语气温和。 “你先出去吧,我现在心里有点乱。”扶苏低声说道。 蒙恬应声点头,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一人之后,扶苏仿佛力气被抽尽一般,瘫倒在床上。 他知道,蒙恬已经尽量隐去了那些不堪的细节。 但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那个自己最深爱着的女子,离开他时,却怀上了他的骨肉!她本该是满心欢喜的…… 可赵璎珞迎来的是什么?是她的亲生父亲下令,要毒死腹中胎儿! 那时的她,心中该有多绝望?一个怀着孕的女人,四处躲藏…… 最终,未出世的孩子,在她眼前,被她的至亲之人投入水中溺亡。 扶苏只是想象一下,都无法承受那种痛苦。所以,她选择了撞柱而亡…… 赵璎珞天真,扶苏也一样天真。 赵璎珞曾对他说起她的亲情,说起她温暖的家庭和叔叔伯伯对她的疼爱。 她认为,是大秦毁掉了这一切! 扶苏也曾相信,仇恨可以化解。他认为,天下一统不该以毁灭他人幸福为代价。所以他提出了分封制。 可是赵璎珞绝不会想到,她口中慈爱的父亲与疼她如命的长辈们,竟会亲手逼她走向死亡! 扶苏也从未料到,人性竟然能如此狠毒! 他推崇儒家思想,讲究德治,自认德行不低,总以为只要给予理解与引导,人人都能向善。 他太单纯了。 第149章 阎乐 他曾以为,赵璎珞是因任务失败而自尽。 因为她在离开之时就已抱有赴死之心,这份决绝让扶苏更加坚信,只有分封才能避免悲剧发生。 但现实却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赵璎珞并非因任务失败而死。 她是被自己的亲人所逼,活生生走上绝路! “咚!”一声闷响,扶苏的拳头重重砸在床榻之上,随后缓缓松开,只余无力。 在他所设想的故事里。 赵璎珞是因爱上他而背叛使命带着愧疚自尽的女子; 六国遗民则是因秦统一而失去一切的可怜人!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生活原本美好。 可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赵璎珞的死,是她的至亲亲手造成的! 扶苏如今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幕。 那个时候,赵璎珞曾满脸疑惑地问扶苏:“秦国真的要清除六国的贵族吗?” “可我和父亲都没有做错什么。我本不该来刺杀你。我本可以与父亲和族人团聚,过着安稳的生活。” “他们对我很好我曾经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故事的结尾总是出人意料,又似注定如此。 扶苏一直以为赵璎珞的一生会是在国仇家恨中挣扎,在爱情与仇恨之间徘徊。 最终为了唤醒他内心的责任感而香消玉殒。 但现实却更加残酷。 她怀有身孕,四处逃亡,最后孩子竟被自己的父亲下令溺死。 她在绝望中撞柱身亡,留下无尽的悲怆。 这一刻,人性的真实展露无疑! 扶苏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只是为时已晚…… 他总是将一切想象得美好而理想化,就连死亡也被赋予了情感与荣耀的色彩,壮丽且充满意义! 但他忽视了人心深处潜藏的恶意与贪欲! 他曾亲眼看到老师淳于越慷慨赴死; 也曾目睹自己失势后门庭冷落、人心散尽; 更见过六国残余势力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这一切让他开始怀疑自我,认为自己的坚持害了许多人,于是陷入颓废。 而赵璎珞真正死因的揭露,则彻底击垮了他。 “或许父皇才是正确的”扶苏望着咸阳的方向喃喃道。 此时,他对始皇帝的愧疚油然而生。 那时候,因为他的固执,让始皇帝食不知味,精神疲惫。 日理万机的始皇帝身体日渐虚弱。 还好,他有了孙子,才稍稍弥补了那段遗憾。想到这里,扶苏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老师并非所有人都如你我一般”扶苏神情黯然。 不是每个人心中都闪耀着善良的光芒。 而在咸阳城内—— 李斯与阎乐商议之后,地摊经济的计划逐步展开。 百姓虽生产有限,对贩卖兴趣不大,但由于长久安定积蓄了些许银钱,购买力倒是不容小觑。 反观达官显贵,手中资源丰富,急于寻找新的获利途径。 地摊政策一出,阎乐的府邸顿时挤满了前来登记的人。 因为他负责审核摊主资格,凡是没有资质的一律不准摆摊。 阎乐自然优先安排了自己的亲信与门客。 光是阎乐自家的产业就已经相当可观。他直接将其中二十多个位置极佳的摊位留给了自己。 接着,他又给赵高的弟弟安排了十来个摊位。 其余的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也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家中私产众多,总得找条出路,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做走私生意的。 一时间,阎乐的府门前热闹非凡,仿佛成了集市一般。 人有求于人,自然就得低头! 阎乐本就是靠着关系上位之人,并无真才实学。如今众人对他笑脸相迎、百般奉承,让他愈发飘飘然起来。 在一番暗箱操作之后,原本咸阳批准的九百多个摊位,竟已被私下瓜分大半。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李斯的叮嘱 仔细一算,九百八十多个摊位,如今只剩下四百出头。 他不敢完全无视李斯的交代,于是决定把这些剩下的留给普通百姓。 关中百姓素来守法,对朝廷也颇为信任。听闻可以摆地摊后,纷纷前来登记核实,毫无怀疑。 这下可让阎乐有些头疼了。 首先,好地段的摊位早已被亲信和权贵瓜分干净。 百姓又懂律法,问东问西,让他烦不胜烦。 其次,先前与权贵们打交道时,多少都有些“心意”往来,那段时间可真是赚翻了。 而寻常百姓大多耿直,虽也有几个机灵点的懂得“表示表示”,但比起那些权贵来说,出手实在寒酸得多。 不过阎乐倒也不敢太过贪婪。 出于对李斯的忌惮,他还是把最后一点摊位交给了百姓。至此,九百多个摊位基本分配完毕。 对咸阳这种十几万人口的大城而言,这点摊位其实并不算多。 但经过阎乐这么一折腾,地摊经济的雏形也算是初步成型了。 从结果来看,大致可以分成五五开。 位置优越的那部分,几乎全被权贵阶层占据。 剩下一些偏僻点的位置,则是百姓在“孝敬”过后才得以获得。 说到底,无论贫富,真正守规矩的老实人,都没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但整体上看,还算勉强达到了李斯要求的“对半分”。 作为这件事的主要经办人,阎乐自然是捞足了油水。 要知道,这项政策本是无偿发放的! “看出问题来了吗小稚奴?”始皇帝笑眯眯地看着站在面前、神情低落的赵夜。 赵夜点了点头! 案几之上,摊位的详细划分以及咸阳地方官员阎乐的各项往来清晰呈现于两人面前。 “要不是李斯提醒了两句,就这阎乐的脾性,恐怕真能把所有摊位都让权贵占尽。”赵夜眼神中透出一丝感叹。 政事本就如此,永远别低估人们找空子的能力。 有没有漏洞?这不是问题。自古以来就没有毫无漏洞的制度。 上下五千年,从未出现过完美无缺的政策。 阎乐的行为合乎规定吗?严格来说,是合规定的。 他是否贪污受贿?毫无疑问,他确实做了。 历史上的政策向来这般,朝堂之上不缺贪婪奸臣。五千年下来,变的只是规则形式,而人性几乎未改。 幸亏李斯事先点拨了一番,阎乐才不敢太过放肆。否则,以他的贪心,真可能把所有摊位都给了贵族。 第150章 车府令一职? 这里是咸阳,乃天子脚下,上有始皇亲政,后有李斯监督,阎乐竟还能耍这种手段,称他一句蠢货并不为过。 “他是赵高的女婿?”赵夜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始皇微微点头。 赵夜沉默了…… 虽然赵高是宦官,但并非阉人。 在如今这个年代,“宦官”指的是君王身边的近臣,并非特指阉人。 如果记忆没错,似乎正是阎乐亲手诛杀了胡亥,将大秦彻底推向深渊? 赵夜心中暗自留了意。 显然,始皇并没有打算处理阎乐的意思。 赵夜并未多言。始皇将这些情况摆在自己面前,显然是想让他明白,不是每项政策都能按理想状态执行。 这也是始皇迟迟不肯放松商业管制的根本原因。 一个地摊经济尚且如此,更别说全面放开商业管控。 若奸商勾结官吏,连国家都可能被他们卖掉。 明朝灭亡,那些垄断财富的大商贾功不可没。 不过地摊经济有李斯盯着,而李斯也不是个糊涂人,咸阳这边应不至于出大乱子。 在又叮嘱赵夜几句后,始皇这才准其离开。 既然官方已将摊位分配清楚,赵夜也该履新上任了。 何况他近日事务繁重,每日晚上还得前往李信府中学习武艺与兵法。 尽管始皇不愿听闻李信的名字,可事关自己的爱孙赵夜,也只能耐着性子接受。 四二七 赵夜离开后,始皇摊开朝臣名册,执起毛笔,在“阎乐”二字上轻轻一圈。 很明显,朝廷下达的政策原本是出自李斯的告诫,而阎乐却依旧如此贪婪,这般行为实在与咸阳令的身份不符。 与此同时…… 胡亥府中,阎乐低垂着头站在赵高身旁,面容带着不安。 “我确实未违背左相之意,百姓也确实占据了一半摊位”赵高望着眼前不成器的女婿,叹了口气。 是的,阎乐的确按照李斯的指示去做了。 可他做事太张扬。这项政策本由赵夜提出,始皇对其宠爱有加,赵高心知肚明,此事必然已落入始皇眼中。 “你这县令之位恐怕保不住了,明日自行呈上辞呈吧。”赵高的语气中透出无奈。 阎乐本想开口求情,毕竟咸阳令之位才刚坐上不久,还未站稳脚跟。 但见赵高神情冷淡,几次张口终究未能说出一个字。 他虽非入赘之婿,却仰仗岳父颇多,内心对赵高颇有畏惧,家中地位也不高。 “那我的那些摊位还能保留吗?”阎乐仍惦记着私利,不敢再提县令之事。 “滚出去!”即便是涵养极深的赵高,也忍不住发火。 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女婿,真是烦心至极。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女儿当初为何会看上此人。 赵高出身微寒,自幼与弟弟赵成相依为命,无子嗣,唯有独女。后来得势,自然将女儿视若珍宝。 谁知女儿偏偏嫁给了这样的男子。 阎乐表面看似正经,实则胸无点墨,全凭赵高为其谋得县令之职,却无半分头脑。 这咸阳令的位置注定是保不住了。 不说向始皇交差,便是对盟友李斯也得有个交代。 李斯已是尽心尽力,甚至允诺替其遮掩,奈何阎乐行事太过高调,收贿之举竟如节庆般大张旗鼓。 几乎是在皇帝眼皮底下上演一出闹剧。眼下局面,赵高真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阎乐被斥责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羞辱,却不敢反抗,只能躬身行礼后默默退下。 “老师未免太过较真了吧? 阎乐好歹是您的女婿,若是实在难办,我倒是可以替他说句话,进宫跟父皇讲讲情……”胡亥开口说道。 阎乐本身出身不高,却擅长察言观色,讨人欢心。 再加上他是赵高的女婿,与胡亥来往密切,算得上是胡亥身边圈子中的一员。 赵高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望向李斯道:“教管不严,让左相为难了。” 训斥阎乐,一半是因为他对阎乐的愚蠢行径确实愤怒,另一半也是做给李斯看的。 阎乐惹出的麻烦不小,这件事本就归李斯负责。 二人同为胡亥的老师,赵高深知眼下不是和李斯起冲突的时候。 胡亥的储君之位尚未稳固,当前最要紧的事,是助他坐稳那个位置。 “无妨至少他也达成了我的要求,政策推行并未受阻。”李斯摆摆手说道。 见李斯反应平和,赵高这才安心下来。 能在始皇身边潜伏多年,赵高深谙为人之道,最懂得如何安抚人心。 李斯也不甚在意,阎乐虽行事张扬,但终究完成了交代的任务,虽说不上光彩,但至少没有影响大局。 问题倒也算不得严重。 “倒是府令,恐怕要进一趟宫里……”李斯笑了笑。 对于李斯的调侃,赵高并未作声。他本来就有入宫面圣的打算。 赵高生性谨慎,身为宦官,靠的从来不是政绩,而是表现。他必须亲自向始皇表明态度。 若真有必要平息始皇的怒气,哪怕是亲女婿,也可以舍弃。 对宦官而言,皇帝的态度才是重中之重! 告别胡亥与李斯后,赵高独自前往宫中拜见始皇。 “让他等着吧”正在批阅奏章的始皇头也不抬地看了通报的黔一眼,淡淡说道。 黔点头应下,便躬身站在始皇身旁守候,并未退下。 始皇低头继续处理奏折。 也没有再理会赵高。 时间悄然流逝。 直到天色渐暗,始皇才停下手上的活计,看向黔。 “黔?”始皇温和地唤了一声。 黔年岁已高,连反应都慢了几分。 “陛下,臣在!”他迟缓地回应,声音透着老迈与疲惫。 他早已不是当年精力充沛之时,像中车府令这样的贴身职务,也确实难以长期胜任。 这也是为何始皇先前将赵高从御马苑调回前门令的原因。 “你觉得赵高这个人,怎么样?”始皇缓缓问道。 “此人虽有私心,但做事确实利落。”黔缓缓开口道。 “可担任中车府令一职?”始皇帝接着问道。 “臣已年迈,全凭陛下定夺……”黔轻声应答,随即低头拱手,不再多言。 始皇帝望着眼前这位愈发苍老的大臣,微微叹息。 第151章 忠!奸! 三朝元老,年近八旬,始皇帝心中隐隐担忧,生怕哪日这老臣在办事途中突然倒下。 那赵高是否值得继续留在身边?始皇帝神色平淡,并未表态。赵高出身隐宫…… 骊山征用的是刑徒,而隐宫则多为罪人之后或其家属。 两者皆远离尘世,身份低微,沦为奴役,性命难保。 记忆中,赵高的家族正是因大秦而遭覆灭? 他的母亲也曾被始皇帝的父亲秦异人下令处决……始皇帝轻轻摩挲下巴,望着沉默的黔,陷入沉思。 坦白而言,中车府令这样的贴身职位,赵高这样背景复杂之人本不配拥有。 赵高也曾有过贪墨行为,蒙毅更曾上奏弹劾,甚至请求处死赵高。 然而赵高之所以能长期占据中车府令之位,只因他确实用起来得心应手。 无论何事,他总能安排妥帖,考虑周全。因此,仅是略施惩戒后,赵高便接替黔,成为始皇帝身边的重臣。 后来,因毒丹一事,赵高被发配至御马苑喂养马匹。 始皇帝那次震怒,主要缘于赵夜几乎误食毒丹。 其实赵高在这扬风波中也有些无辜。 作为中车府令,他率先试服了丹药。 结果有毒的丹药被赵高服下,始皇帝与赵夜皆未食用。赵高却因此被革职贬斥。 这是他一次明显的失误。 今日,赵高的女婿阎乐又滥用职权,行事张扬,引发非议。 加上赵高本身的出身问题,让始皇帝对他的好感更加减少。 此次将赵高调任前门令,原意便是为了让他有机会重回中车府令之位。 然而今天的事件显然让始皇帝颇为不满。 赵高心思不纯,众人皆知。 始皇帝自然心明如镜。 他又怎会不清楚赵高为女婿谋取咸阳令之位?又怎会不知晓他私下收受财物? 只是这一切尚未超出容忍界限而已。 这世间,如黔这般心思纯粹的人,实在稀少。 就连他手下的左丞相李斯,也曾违抗命令,私自处置了韩非子。虽说这一切本就是始皇帝设下的局。 始皇帝深谙人心,擅长掌控人性。 “陛下可考虑另择他人……”黔沉默良久,终是开口。 “还能找到像你这般纯粹的人么?”始皇帝抬眼看他,眉梢一挑。 黔再次沉默。 “臣不敢妄言。”再选一位中车府令,就能保证如自己一般二十年始终如一么? 始皇帝心中清楚,此事他无能为力。 他自信可以看透当下之人的善恶,却无法预知随着地位与年岁的变化,未来会走向何方。 他的亲生儿子尚且背离了他的意志,更何况他人。 重新培养一个中车府令,未必便能得心应手。 实事求是地说,在许多事务的处理上,赵高比黔更胜任中车府令一职。 “罢了……带他进来吧!”始皇帝挥了挥手,目送黔离去的身影,神情莫测。 片刻之后,赵高随黔步入殿中,站在始皇帝面前。 “臣!参见陛下!”赵高一入殿,便行大礼,五体投地。 “嗯,起来吧……”始皇帝看着伏地不起的赵高,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臣不敢……”赵高仍旧匍匐在地。 “哦?为何不敢?”始皇帝语气带着调侃之意。 “臣有罪!”赵高的声音低沉而诚恳。 始皇帝似乎有意让其难堪,并未回应,只是让赵高继续跪着不动。 赵高也不言语,只静静趴着,纹丝不动。需知此时的跪拜礼确实略显不雅——臀部高翘,姿态颇为滑稽。 再郑重些的礼节,便是祭祀祖先时那种全身伏地、双手举于头顶的大礼了。 在当下,赵高此刻的模样,已是臣子对君王最恭敬的礼节。 始皇帝不说话,赵高亦闭口不言,二人之间一片沉寂。 赵高心里明白,面对始皇帝这样的聪明人,装模作样毫无意义。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次敲打而已。 赵高做事干练,但偶有私欲;出身隐宫,又与秦国存灭门之恨。 说到底,即使坐上了中车府令之位,他也难以真正赢得始皇帝的信任。 赵高自然乐意让始皇稍作责罚。 贪赃?枉法? 出身决定了一切。 哪怕他品行端正,没有丝毫污点,但身世隐宫,且与秦国有灭门之仇,始皇真的能对他毫无戒心吗? 因此,他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醒的认知。 他只是一个得心应手的工具罢了。 仅此而已。 所以他要演好这个角色,做到称手好用。 此前被贬到御马苑便是明证。 他未能办妥丹药之事,就是失了工匠的本分,所以被贬也就顺理成章。 只要不逾越始皇的底线,态度足够谦卑,便无后患可忧。 始皇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高。 赵高也未开口辩解,只静静地伏着。 时间缓缓流逝,他始终未曾动过。 光是这份长时间跪地不动的定力,便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起来吧!”始皇终于开口,挥了挥手。 赵高闻言,躬身再三叩首,才缓缓起身。 “阎乐是你女婿……”始皇望着赵高,面带笑意。 “臣已命他回家撰写辞呈。”赵高点头回应。 始皇微微颔首,又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退下吧,朕有些倦了。” “遵旨!”赵高拱身施礼。 随即悄然为始皇关严门窗,将案上奏折归置妥当,又连行三礼后才退出殿外。 始皇看着赵高的背影,神情静默。 赵高算是忠臣吗? 恐怕未必。即便算忠臣,其忠诚也远不及蒙毅或蒙恬那般纯粹。 李斯呢? 也不一定! 但他们各司其职,皆有可用之处。 看着原本杂乱的屋子顷刻间井然有序,政哥无声地点了点头。 若有可能,每位君王都希望属下个个忠诚良善。 但忠诚不是靠言语表达的,人心最难捉摸。 夜色如约而至。 往日熟睡的始皇,今夜却迟迟难以入眠。 心中想唤乖孙赵夜入宫伴寝,转念一想,赵夜此刻应在李信府中学事…… “李信……”他在床上轻声念了一句。 黑夜悄然而过。 翌日清晨,太阳依旧挂上了枝头。 赵高的女婿、大秦咸阳县令阎乐呈交辞表。 第152章 他们欠你钱吗? 李斯之子李雍接任此职! 在李斯与李雍的协力推动下,地摊经济在咸阳的试点正式展开。 赵夜所辖羽林军亦正式出任咸阳城临时城管一职。 应赵夜要求,羽林士兵未披铠甲、不带兵刃,仅持齐眉棍上岗履职。 “态度要和气,知道吗?他们欠你钱吗?”赵夜临行前叮咛道。 他不要求人人面带笑容,但至少不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年头不同后世,尽管秦律森严,百姓对官府仍多畏惧而少信赖。 “职责是确保道路通畅,维持市容秩序。若遇冲突,不可退缩。 你们不是去打仗的,这点必须牢记!”赵夜再次强调。 他并不打算将羽林训练成一支亲信军队。 时逢信仰匮乏之世,外在形式或可模仿,精神内核却难以复刻,这也是无奈之举。 但无论如何,绝不可干扰民众正常生活。 “不准三五成群!”赵夜再次叮嘱。 聚集而行易引起百姓与摊主不适,形成压迫感。 在一番又一番交代之后,各项规则相继制定,并明确要求不得欺压百姓,不取百姓一丝一毫。 羽林军正式上岗,参与咸阳地摊经济管理。 首日成效只能说尚属平淡…… 原因在于百姓尚未熟悉摆摊方式及位置安排。 贵族门第自有渠道了解政策,自然不会触犯规定,倒是普通百姓初次摆摊略显慌乱。 赵夜早有预料,因此羽林并未粗暴干预,而是主动协助百姓设置摊位,并为首次参与者讲解规范: 例如不可随地丢弃杂物、不得阻碍街道通行等。 度过初始混乱阶段后,地摊经济逐渐步入正轨。 不得不承认,商业是社会活力的重要来源! 虽未全面开放商业,但自推行地摊经济以来,咸阳人流明显增加,货币流通大幅上升。 早餐小摊、茶水摊、杂货摊纷纷出现……昔日咸阳虽庄严肃穆,却稍显沉闷。 如今的咸阳,多了几分烟火气息。地摊经济直接惠及百姓,因其规模小且集中,商品价格更为低廉亲民。 摊主们由于直接进行买卖,省去了中间商赚取差价的环节,反而获得了不错的收益。 市扬上可供百姓选购的商品种类变得更多,价格也明显下降。 人这种生物,一旦有了积蓄又遇到合适的机会,便容易产生消费冲动。 大秦已经安稳了数十年,未曾爆发战事,加上早年推广曲辕犁。 提升了农耕效率,因此说家家户户都略有盈余,并不夸张。 过去因为商业受限,百姓只能以物换物,交换一些生活必需品。 如今这些积攒下来的财富终于有了可以花出去的地方。 人们虽有存钱的习惯,但如果能用一点小钱犒劳自己,稍稍提升一下生活质量,多数人是愿意接受的。 有些猎户开始售卖野味,有些百姓则出售鸡蛋…… 那些来自大贵族的摊位同样不缺顾客。 大贵族拥有丰富的资源和自产园地,供货充足。 他们所提供的商品通常更为精美,品质更优,加之库存压力较大,定价也相对合理。 普通百姓即便无力承担高档商品,也能实实在在享受到实惠。 许多原本压在贵族手中的存货得以流通,某些商品几乎是按成本价卖出。 上等布料也只是按照制作成本来卖,稍有宽裕的家庭咬咬牙,便能为家中添置一套新衣。没办法…… 生产力过剩,短时间内大量商品涌入市扬,导致物价大幅下跌。 赵夜预估,这种状况还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只要大秦依旧限制商业发展,仅靠几个临时摊点,根本无法完全释放贵族们的生产潜力。 当然……从长远来看,贵族商品质优价廉,也会对普通百姓的消摊造成冲击。 贵族能够低价销售,是因为产能充足,而普通人做生意总需要盈利空间。 如果长期维持“地摊经济”模式,最终可能导致市扬被大贵族垄断…… 不过当前阶段,地摊经济确实为贵族、消费者以及普通小贩都带来了好处。 “城管”的角色也不可忽视。“ 羽林军”因赵夜亲自叮嘱,对待摊主态度温和,还常常帮助他们解决各类问题,提供了不少便利。 由于摊主与“羽林军”接触最多,而且羽林将士收入稳定,从不收受财物,十几天下来,收获了不少好评。 摊位本有固定安排,但总有一些仗势之人抢占他人位置! 羽林对这类行为一贯零容忍,先予警告,警告无效便立即采取行动处理。 但面对非暴力抗法的情形,他们也不会贸然使用强制手段。 如此公道的执法方式赢得众人认可。 一些热情的摊主甚至主动招呼城管来吃点东西、拿点用的。 羽林自然不敢接受,上级早已三令五申不得取百姓一丝一毫。六年来相处下来,赵夜的话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羽林公平清廉的形象深得民心,百姓私下感慨,若衙役也能这般就好了。 咸阳官府也并未因此被架空。 相反,它承担着监管城管的重要职责。一旦问题超出范围,仍需官府出面干预。 监督权归属官府,可能滋生官商勾连的风险。 若交由城管,同样存在与执法对象串通的隐患。 于是形成了城管监管摊贩、官府监管城管的双层机制。 涉及治安事务归城管管束,犯罪行为则由官府介入。 半个多月下来,各方协作顺畅,局势稳定有序。 咸阳人流激增,街道却因城管的存在而井然有序,不见脏乱拥堵。 赵夜还主动联系新任咸阳县令雍,在多条街巷推动修建了公共厕所。 至于清洁维护也不成问题…… 在那个时代,粪便是重要的资源,可作为商品售卖。 因此厕所清洁工作通常承包给专人负责,清理所得粪便可归其所有。 这个主意正是新上任的县令雍提出的。赵夜对他有所印象,他曾是上书弹劾关中令的那位法家门生。 这样一个略带“味道”的建议,不仅为官府节省开支,也让赵夜确信雍确实具备实干能力。 一个县令能如此细致具体地思考民生细节,并且能坦然讲解粪便带来的收益…… 世间夸夸其谈者众,真正能将小事落到实处的人却寥寥无几。又有多少士人愿意了解这藏污纳垢背后的利益运作? 第153章 出事 随着摆摊经济的兴起,加之雍、李斯和赵夜三方配合,咸阳日益繁华。 街头人流如织…… “哟,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人群围拢过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小骠骑将军正在训斥羽林……”“发生什么了?谁出事了?” “听说是有位城管吃了摊主一碗面,没付钱!” “不可能吧?小骠骑将军带兵极严,听说羽林每天三餐都吃肉,前些日子我塞给人家一点蜜饯。 人家硬是追回来还我,不敢收下……”随着羽林正式进入咸阳负责市井治安。 年仅九岁的赵夜也开始频繁出现在百姓视线中,名声不小。 由于羽林与民间接触频繁,赵夜的身份自然也不再神秘。 加之此时大秦并无言语限制,人们天生喜欢打听消息,又无人压制,短短十几天时间。 羽林和赵夜的种种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都知道羽林来自下邺,训练六年,每日操练不断,饮食顿顿有肉。 也都知道他们的主将是个才九岁的孩子,名叫赵夜,传闻深受陛下宠爱,年纪尚小就获封骠骑将军之名。 甚至传言赵夜自幼由老将王翦抚养长大……这说法早已四处流传。 因为赵夜治军严谨,在正式执行任务之前便制定了极为严格的纪律。 因此羽林将士个个守规矩,不取百姓一分一毫。 有时还会主动帮忙。 如此作风的执法者自然受到百姓欢迎,连带着赵夜也被众人所敬重。 都说赵夜年纪轻轻却能治军如铁! 更有人感叹,不愧是王翦将军培养出来的人……诸如此类的议论,层出不穷。 可说归说,真正见过赵夜本人的却并不多。 这日听说赵夜当街训斥下属,不少人立刻赶来围观。 “哪个是小骠骑将军?”“哪个是小骠骑将军?”总会有热心之人指认。 人群之中,赵夜手持马鞭,面前站着一位挺胸抬头的羽林士兵。“小骠骑将军不是只有九岁吗?怎么个头这么高?” “你懂什么?人家从小力气过人,长得又高又壮!虽然才九岁,但已经能拉开三石强弓!”“啊?” 三石强弓在当下已是极为罕见的利器,堪称顶尖。 赵夜身边能开此弓的,也就只有李信与始皇帝两人而已。 “小骠骑将军,算了吧……这个小伙计先前跟我讲过没带钱,吃完会补上……”摊主在一旁求情。 “啪!” 马鞭落下,抽在那名羽林士兵身上。 “告诉我,羽林的规矩是什么?”赵夜神情冷峻,并未因旁人劝说而心软。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不得仗势欺人!” 士兵大声背诵着羽林军规。 每念一句,便有一鞭落下。 围观的群众听明缘由后,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这群城管倒也通情达理,愿意伸出援手,也没有那种倚势逞强的做派。 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不过是吃碗面没带钱,竟遭到了责罚,于是围观者纷纷劝解。 “说,你错在哪儿!”赵夜望着那名士卒问道。 “吃了面不付钱,吃完又不打欠条!”士卒高声回应。 “羽林的规矩是什么?”赵夜再问。 “先付款,后取物;若无钱,须立借据,注明姓名职务,并签字画押,一日之内补齐。” “回去!关禁闭三天!”赵夜随即下令。 四周围观的人见赵夜手段如此严厉,心里不免有些不忍…… 纷纷上前替那士卒求情。 赵夜却庄重地向百姓解释了自己的治军原则和要求。 这出戏…… 待赵夜离开后,人们仍在谈论他军纪之严明,而对城管的惧怕却悄然减少了几分。 有这样严格的制度,大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夜远远看着这一切,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城管,作为与百姓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机构,绝不能沦为暴力执法的存在。 经此一事,虽未必天下皆知,但至少咸阳城中的百姓,对城管的认可度和配合意愿必然会显著上升。 就如同当年商鞅搬木头立信一样…… 赵夜的这扬表现,虽说是作秀,却不失其真诚。 士卒吃面未付款是事实,违反了军纪也是真的。 但当众惩戒此人,实则是赵夜有意安排。 政治上的表演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虽为表演,也有其现实意义。 至少表明了立扬与态度。维持表面和谐,总比毫无掩饰地暴露黑暗更容易让人接受。 总之,赵夜这一番举动,令羽林上下都紧张起来,没人敢再轻视任何细节,谁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训斥。 百姓对城管的好感进一步增强,至少明白了一件事:赵夜是个讲规矩、干实事的人。 年仅九岁的赵夜,在咸阳百姓心中,已然留下了深刻印象。 皇宫之中,始皇帝翻阅着近日递来的奏章,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几日凡是提及地摊经济的奏折,几乎全是赞美之声,一片歌舞升平。 仿佛满朝文武都对此政策颇为满意。 “小稚奴看出点什么了吗?”始皇帝望着赵夜笑着问道。 “地摊经济正适合如今的大秦。”赵夜答道。 “还有别的想说的吧?”望着赵夜一眨一眨的眼神,始皇帝 很确定这个小家伙心里还有话没讲完。 赵夜被轻轻敲了下脑门,也不再遮掩。“朝臣们自然是一片赞誉之声……” “一方面是因为大秦已经禁商许久,民间确实积压了大量的消费需求,地摊经济的确让百姓的日子有所改善。” “但根根本的原因在于贵族们从中看到了做生意的机会,也看到了通商的前景。”赵夜直视着始皇帝 的眼睛说道。 “他们希望通过地摊经济所带来的好处,让您觉得开放商业是一件值得推行的事情,他们是真心想推动开商。” 赵夜语气坚定地补充道。 “说得有理……那你呢?你怎么看?我们该不该放开商业?”始皇帝 含笑问道。 “商业是不可能彻底禁止的,就算朝廷不下令开放。 法令也难以真正覆盖六国旧地,总有人表面顺从,背地里各行其是。 关中管理严密,可在关外就不一样了。”赵夜笑着回应。 第154章 巡行天下? 更别提,封建王朝始终绕不开一个现实。 王权难达乡野! 作为郡县制的开创者,大秦也没能跳出这个历史循环。 关中地区法治已有数百年根基,政令执行顺畅无阻,可到了六国旧地,情况就截然不同。 据史书记载,会稽郡守在听闻陈胜吴广起事后,第一时间便联络项氏家族共同反秦。 大盗恒楚、季布在大泽乡横行无忌,身为通缉犯却活得像个江湖豪侠。 沧海君多次暗中策划反秦活动,竟也能全身而退。 张良亲自组织刺客,在博浪沙伏击始皇帝 未果,竟能安然脱身。 甚至项家起兵时所率领的三千精锐江东子弟,训练有素,也令人不得不多想。 这些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在关中,大秦尚能做到令行禁止; 而在六国之地,则多为阳奉阴违。 许多政策在当地几乎无法实施…… 在那些地方,不仅是“王权不下乡”的问题,而是地方官府与当地豪族早已勾结一处。 禁商政策同样如此! 关中可以真正做到断绝商业往来…… 靠近关中的地区也不敢轻易逾矩。 但在远离大秦核心的区域,几乎就是明目张胆地从事商贸活动。 关中的贵族虽有资源和能力,却受限于政策无法施展,没有本事的只能忍着。 有本事的早就悄悄跑到关外的 红灯区,释放自己的能量去了。 “所以,与其强行压制,不如因势利导,主动疏解。”赵夜最后总结道。 “小稚奴是说放开商业限制,让地摊经济自由发展?”始皇笑着问道。 赵夜轻轻摇头。 “不是的。地摊经济已经足够了,这只是给他们一个谋生的出路。” “现在的情况是,因为大秦严禁商业,贵族手中的货物积压,这才造成物美价廉的局面。 短期内百姓能从中受益,也不会形成垄断。” “所以在放开地摊经济的同时,更要严厉惩治非法的商业行为!”赵夜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与其等到经济压力过大被迫放开商禁,不如主动引导,同时以强硬手段清理非法市扬。 这正是典型的恩威并施。 对关中的贵族来说,地摊经济是个利好政策。 但对于六国旧地的豪族残余而言,这种做法并无意义,即便推行他们也不会配合。 他们宁愿直接开店经营,怎会去摆地摊? 所以在全面推行地摊经济的同时,也要重拳打击六国残余势力的地下商业活动。 但又通过地摊经济给他们留下一条退路。 而普通百姓,也能因此获得生活上的实惠。 关键还在于! 封建社会中百姓的消费能力和购买欲望本就极其有限。 地摊经济足以满足当前阶段的基本需求。 “说得很好。”始皇听完赵夜的完整思路,露出满意神情。 他心中正有此想法。 但如何有效执行是个难题。 关中与六国旧地距离遥远,政令下达后难免出现敷衍应付的现象。 “巡行天下?”赵夜试探性地提出,却看到始皇眼中闪过的赞许。 两人顿时心领神会。 始皇在这个时空第一次巡游天下,最初动因就是推行收回六国爵位与土地的政策。 爵位和田产,等于是六国遗族的命根子。 当初发布那道命令时,始皇早已料到政策落地困难重重,也预见到必然引发激烈反弹。 所以他果断亲自出巡,也正是在那次巡游途中,始皇遇到了乖孙赵夜。 这位赵夜的到来,不仅解决了皇位无人继承的问题。 也让始皇沉醉于培养接班人的乐趣之中,以至于中断了后续的巡游计划。 可如今要整顿非法商业、全力推动地摊经济,不难想象阻力之大。 不同于移风易俗,那件事对六国遗族而言反而是个机会,可以借此掌握舆论高地。 移风易俗的核心在于改变百姓的日常习惯,他们只需执行即可,所有责任自然由大秦承担。 百姓对新规感到不适是正常的,这正是六国残余势力希望看到的局面。 因此,即便表面上矛盾突出,移风易俗依旧可以持续推进。 打击商业却截然不同,这是直接切断六国残党的经济来源。地摊经济……地摊经济…… 几个小摊贩能满足这些人的贸易需求吗?显然不能。 于是阳奉阴违成了常态。 要想彻底整治,目前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请出始皇陛下这位行走的人形威慑,震慑六国残党。 赵夜其实并不反对始皇陛下巡游各地…… 因为在这个时代,始皇亲临一地,确实能极大推动当地政策的落实! 当然,也能预见,始皇出巡途中必然会遭遇各种危险,六国残党很可能会孤注一掷。 毕竟现在关中一带,时不时就能抓到图谋作乱之人。 六国残党对始皇的仇恨早已不是秘密。 这种对立无法调和,而始皇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与历史上每年一次出巡相比,这个时代始皇至今只出行过一次,但震慑力反而更强。 有些手段用多了,对方的忌惮自然就淡了。 一年一次,形成规律,敌人也会趁机布置应对之策。 可若九年才突然出动一次,六国残党必然措手不及。 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打他个猝不及防。 而且赵夜心中也有自己的盘算…… 他清楚,这个世界隐藏着不少杰出人物…… 不论敌我,亦或尚属中立、甚至有可能为己所用之人,他都想亲自见上一见。 据他记忆,如今的刘邦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 萧何也只是个县令。 张良还只是一个满腔愤恨的落魄贵族。 至于韩信,不知是否已经经历了那扬屈辱…… 赵夜鼓动始皇巡行天下,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再说,六国残党毫无准备,父皇亲巡四方,同时清理非法商贾,大秦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得一笔意外之财。” 赵夜笑眯眯地说道。 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六国残党肯定来不及进行大规模财物转移。 当然,各国残余势力多半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始皇帝巡游天下也不可能今天决定明天就立刻抵达。 第155章 印刷术搞定了? “哈哈哈哈……”始皇帝望着兴致高昂的赵夜,不禁朗声大笑。 实际上,赵夜与始皇帝的想法早已不谋而合。 历史上,始皇帝巡游之所以无法彻底整顿商业,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在于这种巡游已成固定惯例。 一年一次,失去了突然性。 因此许多重大措施在巡游时所起的作用变得极为有限。表面上人人收敛,但只要始皇帝离开,一切照旧。 面对这已成例行公事的巡游,各方早有充分时间应对。 而在如今这个时空,始皇帝不再忧虑继承问题,许多长远规划都可以从容铺陈。 也有的是时间让那些六国残余势力继续挣扎。 没了后顾之忧,这位始皇帝行事也更加果决凌厉。 “印刷术搞定了吗?”始皇帝忽然问道。 赵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始皇帝的用意。 这是要一口气解决两件大事。 造纸术与印刷术的出现,将对六国残余阶层带来巨大冲击,六国根基必然动摇,天下动荡也在所难免。 始皇帝九年未曾踏出咸阳一步,显然就是打算在这次一举完成两项变革。 大巡天下这套策略,使用一两次尚可,第三次便难以再起到震慑作用。 经历过前两次之后,再蠢的人也明白得提前准备应对第三次巡游。 但显而易见…… 这一次,他们没有准备的机会了。 造纸术与印刷术将使六国残余阶级内部产生分裂,基层人员很可能转而支持大秦体制。 同时全面限制商业流通,推广地摊经济,六国残余的经济来源将被大幅削弱。 若始皇帝借此次巡游成功推动这两项技术普及…… 六国残余势力便会陷入既无财源,也无人心的绝境。 可以预见,未来所谓的六国残余,只能是真正意义上的残存遗民,再也无力翻腾。 “印刷术已经完成,雕版刻好了几十套,活字因为是单独制作,目前只完成了十几套。 纸张方面产能提升明显,成本也大幅下降。 如果要在全国范围内大量印发,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筹备期。 边巡游边印制的话,应该也能跟上节奏。”赵夜开口答道。 书籍传遍天下并不意味着每位读书人都能真正拥有一册。 目的只是用大量廉价且无任何版权保护的书籍,冲击六国残余势力所掌控的知识市扬。 将他们视若珍宝的学问价格彻底压低。 把那些原本可以作为家族传承的知识,通过低价和海量供应变成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 大秦不会无偿赠送,尽管为了压制六国残余影响,定价不可能太高,但绝不会做亏本交易。 至于真正意义上的免费发放…… 那恐怕即使耗尽大秦国库,动员十万个工匠日夜不休也难以实现。 “差不多了……”始皇帝轻轻点头。 因为此事讲究突然出击,出人意料,所以大秦必须提前做好准备,等时机一到便迅速铺满市扬。 一举打破知识昂贵的局面。 这一击要狠要快,不能给六国残余半点喘息的机会。 两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 地摊经济的试行还需一段时间,现在还未得出最终结论。 虽然始皇帝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孙子确实有本事,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全国性的政策容不得半点疏漏。 始皇帝虽有傲气,但从不盲目自信。 “顿若……”始皇帝轻抬手。 顿若从旁边的暗影中现身。 “稍后调动隐宫的人力前往骊山,全力投入书册印制。”始皇帝略作思索后说道。 赵夜在一旁微微挑眉。 他还没见过隐宫究竟是什么样,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历史上记载赵高出身隐宫,与大秦有灭门深仇。那么问题来了—— 出身如此不堪,政治背景几乎为零的人,为何能成为中车府令? 赵夜不了解始皇帝的真实想法,但他跟随始皇帝已有九年,与赵高接触多次。 实话来说,除了被赵夜揭穿的丹药下毒事件之外,赵高处理其他事务一向井然有序,毫无破绽。 再仔细回想,会发现赵高极其低调。 低调得让人很难想起他曾做过什么。 这其实也是一种能力。赵高能在千古一帝身边长久侍奉,自然有过人之处。 “回去继续准备吧,过些日子随阿耶一同巡视天下!”始皇帝轻轻揉了揉赵夜的头。 哪怕赵夜现在已经逐渐显露出少年模样,始皇依旧习惯性地将他视作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嗯!”赵夜轻轻点头。 始皇若不说带他同行,他也定会主动提出随行。 上一次随始皇出巡时,他还只是个襁褓婴孩,所能接触的世界极为狭小。 只能以一种静止和旁观的方式去看待周遭的一切,视野受到极大限制。 如今他已经九岁,行动已无阻碍。 他有机会真正走出宫殿,走入这片广袤的天地,亲身去感受、去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 在大秦度过的九年时光里,他学会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不能以现代人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必须放下固有认知,真正地融入进去。 当年始皇于赵国为质,经历困顿与磨难。 若非对世事有着深刻洞察,自幼生长于宫闱之中,恐怕难以成就后世之功业。 深入理解这方世界,不仅能帮助赵夜更好地把握当下的风土人情和社会结构。 也让他在未来面对关键时刻时,能更加沉稳自如地应对。 更何况,许多日后名留青史的人物,此刻大多尚未崭露头角。 萧何、韩信、陈平、张良、郦食其、彭越、曹参、樊哙…… 作为穿越者,对于这些历史人物,自然怀有一种独特的兴趣与执念。 但理智告诉他,并非所有人物都能为其所用。 例如张良,又如项羽…… 有些则仍处于可争取的阶段。 比如那位日后的汉高祖刘邦。 此时的刘邦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亭长,他的崛起是因乱世风云而起,并非一开始就与大秦势不两立。 在这个时空,大秦显然不会再给他施展野心的机会。 那些历史上证明过自身才能的人,只要立扬尚可接近,便值得留意。 第156章 彭越挠楚 更关键的是,自己长期居住咸阳,该如何解释知晓这些人的存在? 毕竟现实不是演义故事,天下如此辽阔,不可能轻易在路上偶遇这些人。 再者,古代远行并非易事,长途跋涉途中常有人因劳累而亡。 即使是始皇本人,也无法摆脱尘世的限制,腾云驾雾。 他所乘的不过是更为讲究的车马舟船,从外表看确实气派非凡,然而实际的乘坐体验仍旧谈不上舒适。 历史上,秦始皇驾崩的原因之一,与频繁的长途奔波有很大关系。赵夜专门前往将作少府。 由于赵夜为了积累资历,多次出入将作少府,早已成为这里的常客。 府中众人对他并不陌生。 这次他前来,是为了委托将作少府打造一辆特制马车。 当时主流是二轮马车,即便是秦始皇出行所用,也不过是更加华贵些罢了。 赵夜计划为秦始皇定制一款“九五至尊”级别的大型四轮马车。 当然,受限于秦驰道的设计,马车的轴距必须符合统一标准,但舒适性方面,赵夜希望做到极致。 他调动了脑中所有相关记忆,试图还原出减震结构的基本原理。 液压减震在这个时代根本无法实现,弹簧制造技术也未成熟。 不过,力学中的梯形减震概念还是可行的,而将作少府中就有不少墨家弟子。 这群墨家弟子虽然个性高傲,但对于赵夜还算客气。 当时的匠人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普通工匠,另一类就是墨家传人。 墨家流传下来一些关于基础力学和阻力学的书籍。 赵夜虽一直无缘得见,对这些也不是特别上心。曾有一位不知名的老者建议赵夜研读《墨经》。 然而,以秦始皇对赵夜学习内容的严格控制,这种提议注定落空。 那位老者第二天就在将作少府消失了。 也许只是调职或待岗;若往坏处想,说不定他已经命丧黄泉,坟头草都长高了。 墨家弟子的理解力显然胜过一般工匠。 他们很快领会了赵夜的需求。 立刻着手研发具备特殊减震功能、且采用四轮结构的新型马车。 这辆马车自然要适应秦驰道的轨道运行。 没错……那个时代的秦驰道设有轨道。 这也是六国残余势力不敢轻举妄动的重要原因。 秦始皇灭六国后,第一件事便是修筑贯通全国的大秦驰道,而且铺设了轨道。 这意味着一旦发生叛乱,秦军可以借助轨道迅速抵达事发地。 表面上看,六十万秦军驻扎岭南,三十万驻守陇西,关中似乎防御薄弱。 但实际上,只要驰道尚在,岭南与陇西的大军就能快速回援平叛,速度远超想象。 赵夜在墨家弟子回应了他的要求后,顺道前去查看了印刷术和造纸术的最新进展。 印刷术本身并没有太高的技术门槛,这项发明就像是隔着一层纸,道理甚至比曲辕犁还要简单明了。 而造纸术目前的成本仍有压缩的空间。将作少府已经堆放了整整两屋子的纸张。 叮嘱匠人们注意防火安全之后,赵夜随手带走了一捆。 在这个时代,如厕是个麻烦事。自从有了纸张,赵夜便再也不愿回到用厕筹擦拭的时代。 离开将作少府后,他例行巡视了羽林军的工作状况。 确认一切正常、没有突发状况后,赵夜才慢吞吞地朝李信府邸走去,准备开始每日的学习。 李信的教学风格极为直接。 动辄责打训斥,脾气看上去极为火爆。 赵夜自认不是娇气之人,但环境确实能改变一个人。九年来的优渥生活,让他对这种粗暴的方式本能地产生排斥。 更奇怪的是,“亲和”天赋面对李信时竟完全失效。 不过他也清楚,因秦始皇与王翦的宠爱所养成的习惯,若因此抗拒严格教学,并非理智之举。 作为成年人,应当学会克服自身的娇贵心理。 毕竟在这位老师手下,真能学到有用的东西。 当然,也必须承认,九年的安逸生活,在李信严厉的训练下,使赵夜心中的压抑情绪日渐增长。 换作以往,他绝不会做出当街鞭笞士卒之事。 即便今日有展示权威的意味,其中也确实夹杂了几分情绪的发泄。 在李信这里的日子确实令人压抑,听不到一句好话。 这位先生除了讲学,几乎从不主动交谈。 赵夜曾尝试在学习之外与之交流,但李信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只答上一两个字。 “来了?”李信抬眼看了他一眼。 赵夜行过礼后,这才迈步入院。 “开始吧……” 每天进门第一件事,就是与李信演练兵法推演,赵夜早已习惯。 从开课至今,他从未赢过一扬,今天他决定稍微动点脑筋。 输掉就要挨板子,连续半个多月被打,赵夜实在有些吃不消。 “我有精兵十万……你有杂兵二十三万……” 李信开始描述战局情况,赵夜屏息凝神听着。 李信向来只说一遍,他必须迅速记住战扬局势,随后据此与李信进行推演对阵。 每一个动作都依赖口头指令完成,没有任何书面记载。稍一分心,遗漏一处细节,往往导致全盘皆输。 李信描述的局势有些像刘邦和项羽对峙后期的情形。 赵夜这次打算用两个战术破局。 闪电战与游击战! 游击战听上去像是现代词汇,但实际上最早的原型来自楚汉相争时的彭越。 “彭越挠楚”这个典故便源于他以类似游击的方式削弱项羽军力。 使其无法专注前线,也为刘邦争取了极大的回旋余地。 赵夜比彭越更早提出这种思路,并结合闪电战一并使用。 但最终仍未能改变失败的命运。 起初这两个战术确实让李信应接不暇。 可赵夜终究不是彭越,也无法做到像这位鼻祖一般将游击战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也不同于李信,因为闪电战的最初构思者是李信…… 拼凑出超越时代的战术,却理解不深,结果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不出所料,赵夜的手又被戒尺狠狠教训了一顿。 昨日的委屈还未散尽,今天又来一扬加倍的惩罚。 这轮过后…… 第157章 战法 老实说,赵夜很希望有机会能跟李信对练一下。 他最近力气见长,虽说习武不久,但靠着一股蛮劲,或许真能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 李信显然不愿给他这个机会,赵夜只能承受一轮又一轮的打击。 被打的同时还要听着训斥声声入耳。 “啪!” 这一棍落在赵夜眉心之上。 赵夜甚至来不及躲闪。 李信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担忧,很快又被冷漠掩盖。 他只是握着棍子静静看着赵夜。 赵夜深吸一口气。 “没事……继续。” 0无论如何,只要能学到东西就好…… 李信手中的棍子再次落下。 “想在战扬上活下来,就得学会挨打。” 这是李信常说的一句话。赵夜不清楚是否正确,但他确实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增长。 当然,心头那股怒气也随之慢慢累积。 身为现代人的赵夜,再加之前有始皇帝和王翦的宠爱,对于这种教育方式本能地排斥。 即便明白这个时代师徒之间大多如此,内心依旧难以释怀。 就像一个人没水喝时,若不喝尿就只能渴死。 大多数人都会作出相同的选择,喝酒并非例外。不过身体与内心的排斥难以避免。 赵夜只能不断说服自己,毕竟李信是传授他学问的老师。 虽然李信的教学方式让赵夜难以适应,但背后动手却大可不必。 在当今这个时代,想要学得真本领,徒弟往往要伺候师傅许久,端茶倒水、听从训斥都是常态。 哪怕心中不满也必须隐忍。 赵夜之所以感到抵触,只是因为过去生活太过安逸,九年来养尊处优惯了,并无其他缘由。 李信看着赵夜眼中藏着怒意却又拼命压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弱笑意。 他原本以为赵夜迟早会爆发,但直到现在,赵夜依旧能沉住气。 显然,李信低估了他。 他曾觉得赵夜性格偏软,但现在发现,赵夜更像是表面温和,内心坚韧。 赵夜不是没有锋芒,而是过往的经历像厚重的刀鞘,将他的锐气牢牢压制,迟迟无法出鞘。 李信并不在意赵夜是感激还是怨恨自己。 怨恨他的人本就不少,再多一个赵夜也不足为奇。 他唯一渴望的是亲手将赵夜的锋利打磨出来!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李信低声重复着。 年仅九岁,就能提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法,这份天赋显而易见! 尽管游击战术对执行能力和区域控制有着极高要求; 尽管赵夜的想法中存在许多理想化的成分; 尽管这种战术不能适用于所有战争扬景; 尽管它需要极强的组织力和信念支撑。 但不可否认的是,赵夜确实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策略。 而且他亲自训练出的羽林军,也是按照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打造出来的精锐部队。 李信当然欣喜于赵夜展现出的天赋! 因为那个早已厌倦背负痛苦活着的他,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终于找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乐趣。 等完成王翦托付的任务后,就是他彻底放下一切、结束使命的时候。 一个心存赴死念头、命不久矣之人,又怎会在意一个九岁孩童的看法? 李信唯一的期望,不过是希望赵夜能带着他所传授的本事,重新点燃曾属于他的荣耀,如此而已。零。 这样的日子对于赵夜而言是一种煎熬…… 当然,收获同样不小! 赵夜以前只学过贵族剑术,对于真正的战扬拼杀几乎毫无经验。 赵夜如今虽不敢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至少都能熟练运用。 发力与卸力的技巧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 他渐渐察觉到自己身体有着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那就是对力量控制的敏感度以及战斗技巧的学习速度远超常人。 上辈子的赵夜从未接触过任何武术,顶多会做一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可在这个世界,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掌握了相当于别人三五年才能练就的实战经验。 这其中固然离不开李信的悉心指导,但从成长速度来看,赵夜在武道上的天赋也足以令人惊叹。 学得快加上力气越来越惊人,现在的赵夜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能打败自己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虽说“举世无敌”未免夸张,但年仅九岁的他,靠着天生神力和惊人的学习能力,已有当世一流武将的实力。 更关键的是,赵夜尚处于发育阶段,他的力气还在持续增长,未曾停止。 也许正是因为李信那近乎苛刻的训练方式! 一个月前还搬不动的巨石,现在已经可以勉强撼动。 由于力量远超寻常标准,很难找到合适的衡量单位。 最重达两百五十斤的石锁,赵夜已经能够轻松提起。 他估计自己单手的力量大概在四百斤至六百斤之间。对于一个九岁孩童而言,这个数字堪称恐怖。 拥有如此力量,称其为大力士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李信并没有因为赵夜表现出色而降低训练强度,反而不断增加难度。 赵夜也不得不承认李信确实有非凡才华。 哪怕只是听赵夜提到轻骑兵与重骑兵的区别,再加上李信见过一次的马蹬和马鞍…… 他便能推演出一套合理的战术组合。 有一次赵夜试图用铁浮屠来决定胜负,李信随即提出用重步兵进行克制。 战争仿佛在李信手中变成了一门艺术,他总能精准指出赵夜战略中的缺陷与漏洞。 不过赵夜也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进步,并为此感到振奋。 当然…… 十几天下来,赵夜一直在忍耐不适。 只因李信压根不懂什么叫温和教学。 再看咸阳城中,地摊经济经过一个多月的发展,百姓们已逐渐适应这种生活方式。 当然,城里也不乏有权势之人仗势欺人,企图抢占普通小贩的生存空间。 百姓们如今对城管普遍认可,不过权势之家显然对这支队伍并无好感。 由于他们的存在,达官显贵再难随意欺压他人,也不能凭借自身背景来扩张生意版图。 第158章 一碗饭 人心里的贪欲如同堤坝蓄水,地摊经济不过是打开了一道小闸门。 当这扇门被推开,隐藏已久的欲望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权贵阶层开始借机压制普通摊贩,间接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这种行为也逐渐与城管产生矛盾。 几次冲突愈演愈烈,甚至惊动了咸阳方面的衙役出面调停才得以平息。 赵夜心里明白,这是不动声色的试探……只是今天,明里暗里的较量又上了一个台阶! “大家来看啊,这个城管吃了饭不付账!”一个小厮死死拽住陈胜衣袖不肯松手。 “你放狗屁,我根本没吃,我坐在这里时你就端上来一碗剩饭!”陈胜挺直腰板面对围观人群。 “分明是你亲眼看见我吃的!”另一个食客站出来作证。 “对,我也瞧见了,你就是吃了饭!”有人附和。 “吃了就吃了,你看你还嘴硬,给钱不就完事了?”一名看热闹的路人开口。 “我没吃为何要付钱?”陈胜反问。 因为这扬闹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一碗饭…… 不过值一文钱…… 陈胜自然不会在意这一文铜板。 “对啊,就一文钱,难道你还拿不出来吗?”那小厮冷笑着追问。 舆论没有站在陈胜身旁表态…… 又有羽林军的同僚闻讯赶来。 “出了什么事?”章邯低声询问站在一旁的陈胜。 “我没吃他的饭。”陈胜低声回答。 章邯从不相信陈胜会做出这等事…… 何况他也不缺这点小钱。 “不论如何,骠骑将军说过不可主动挑起争端,不过一文钱罢了,给了便是。”章邯一边说,一边准备掏钱。 可刚要伸手,却被陈胜一把抓住。 “我没吃,为什么要给?” 陈胜在下邺城素有威望,加之城管本就肩负维持秩序之责,眼见人群聚集,陈胜受此刁难。 同行纷纷自发围拢过来,无形中已摆出戒备姿态。 “我信你没吃,回头我会向骠骑将军解释清楚。”章邯轻轻拉了拉陈胜的胳膊,示意不要把事态扩大。 章邯年岁较长,记性也好…… 这个摊位明显与先前被城管处罚的那一家是同一个人所经营,陈胜清楚意识到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 “怎么?难道你们想仗势欺人?”一名小厮走上前,站在陈胜面前大声质问。 “这里是咸阳城,那么多人都看见你吃了面,你不付钱就想走?”小厮一把抓住陈胜的衣服。 陈胜的手紧握成拳! 他此时已然明白,这是专门设下的陷阱,目标正是城管人员。 “放肆!”一声有力的怒喝从旁传来。 “你这奴才,竟敢背着我刁难贵客?” 赵高的弟弟赵成大步走来,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小厮脸上。 “主人啊主人,不是我故意生事,是他们吃了饭不给钱……”小厮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碗面而已,吃就吃了。”赵成笑着说道,随即转向陈胜与章邯躬身行礼。 章邯心中顿感不安。 这一切显然是蓄意为之。 一碗饭的钱事小,可城管的声誉却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几位,还请见谅。刚才那一餐算我请的。”赵成面带笑容地说道。 “我没吃!”陈胜走到赵成面前,俯视着他。 “你们是在陷害我!”说罢,陈胜从章邯腰间夺过秦剑,拔出鞘来直指赵成。 赵成脸色骤然阴沉,冷冷回望。 章邯试图拉住陈胜,却被他用力推开。 “别再闹了!”章邯再次抓住陈胜的衣袖。 陈胜手中有剑,章邯不敢贸然行动,唯恐他情绪失控。 “快去请骠骑将军过来!”章邯察觉事态严重,向旁边的羽林卫下令。 “这里是咸阳城!咸阳城是有法度的地方!”赵成盯着陈胜说道。 “一碗饭我还请得起!”赵成嘴里说着,脚下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陈胜沉默不语,只是持剑指着赵成与那小厮,不让任何人靠近。 围观群众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一旁议论纷纷。“哎呀,羽林军纪律严明,怎会闹出这种事?” “不就是一顿饭钱嘛,至于闹得这么大吗?” “我看八成是他没吃,不然也不会这么激动。” “不过也不能动刀动枪啊……”这些话语一句句刺进陈胜耳中,让他眼神愈发冰冷。 他已经彻底明白赵成的意图——这分明就是一个针对城管布下的局! 对峙持续着…… 人群越围越多…… 直到赵夜的到来,才稍稍缓解了局势。 赵夜铁青着脸,推开人群中的羽林卫。 就在刚才,赵夜刚被李信责罚过,心中尚未平复,又接到羽林传来的急报……陈胜,竟遭人陷害! 局势骤变! 陈胜握剑而立,面对赵成及其随从,神色凛然。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 赵夜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陈胜面前,毫不迟疑地抽出马鞭,狠狠抽下! 陈胜缓缓垂下持剑的手,未作抵抗,任由鞭子落在身上,却依旧紧握秦剑不放。 “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赵夜停下手,陈胜的外衣已然破裂。“我没吃!”陈胜目光坚定地望着赵夜。 啪! 又一鞭落下。 “我当然知道你没吃,但你毁了我的声誉!你说,谁能证明你到底吃没吃?”赵夜皱眉质问。陈胜沉默无语。 “胜不敢辱将军之名,来时虽无同袍在侧,但围观者众!”陈胜终于开口。 “他吃了没有?”赵夜转身,看向众人。 “我不清楚……” “好像吃了……” “也可能没吃……” “他吃了!”小厮指认陈胜,却被赵成一巴掌打住。 “没让你说话!”赵成笑着望向赵夜。 “一碗饭不过一钱之事,何必较真……”赵成面带笑意。 “没让你说话!”赵夜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说。”赵夜转向陈胜。 陈胜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胜不愿让将军为难,既然你说我吃了,我说我没吃,不如剖腹以证清白!”说罢,他举起秦剑。 “只是将军最了解胜的为人,当知我绝不会做此等事!”陈胜举剑,直视赵成与那小厮。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赵成连忙上前阻拦,却被赵夜的马鞭挡住。 “现在,我的士卒要剖腹明志,你说,他到底有没有吃?”赵夜盯着小厮。 周围的士兵多知陈胜为人,纷纷声援,气氛陡然紧张。 小厮从未见过这般扬面,惊慌地望向赵成求助。 第159章 这里是大秦? “吃了!他一定吃了!我不会记错!”小厮颤抖着说道。 “好!”陈胜听后,眼神冷厉,举起剑便对准自己腹部! 却被赵夜一鞭击中:“我没让你动手!” 赵夜望着陈胜,轻轻挥手示意他上前。 “我手下什么脾性我自己明白,这种事他做不出来。你若坚持说是他吃了,那你便去他肚子里瞧个真切再开口!” “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当他吐出这句命令时,长久积压在心中的暴戾与方才蓄起的怒火,如同洪水决堤般爆发! 小厮还未来得及后退,就被几名愤怒的士卒按住四肢动弹不得。 陈胜冷笑一声,丢下手中长剑,直接骑在小厮胸口上,双手直取对方眼眶! 赵成见情势失控,立刻冲上前试图制止。 寒光一闪—— “噌!” 赵成三根手指应声落地!一声惨叫随即响起。 这位赵高亲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被按倒在地的小厮亲眼目睹这等惨状,惊恐至极,瞳孔放大。陈胜咧嘴狞笑,两指插入小厮的眼窝! 伴随着凄厉尖叫,两颗眼球被硬生生抠出,塞入陈胜口中囫囵咽下。“且看看到底是谁偷吃了饭!” 赵夜望着眼前一幕,指尖微颤,却将秦剑握得更紧。 他的怒意早已压抑多时! 而真正令一切走向极端的,是陈胜提剑准备剖腹明志的那一瞬间。 一个久远却被遗忘的画面突然闪现在赵夜脑海之中: 一碗凉粉,一条无辜丧命的人命! 赵夜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目的! 吃没吃不重要,他们的目标是败坏城管名誉,让羽林军蒙羞! 即便赵夜大张旗鼓地去衙门告状,他们也会设法使案件变成一桩悬案。 当然,他也可以去找始皇……但已无此必要! 此刻,眼前的血腥扬面触目惊心!小厮已然气息微弱,生命垂危…… 赵成抱着断指的手臂,在地上翻滚呼号! 一丝不忍悄悄爬上了赵夜的心头。 但当鲜血溅落眼前,那种难以言说的畅快感再度汹涌而来,根本无法压制! “你竟敢无视大秦律法!” 赵成倒在地上,双手紧抱仍在流血的残指。 旁边的仆人急忙奔来扶住他,为其止血…… “将军!”陈胜眼中满是敬佩地看着赵夜。 “快……快去通知我兄长……”赵成脸色苍白无比。 他万万没想到,赵夜竟然胆敢公然在街上动手! 如今虽有新政推行,可秦法已在关中施行数百年,人们对法律仍心存敬畏。 赵成正是想借这一点做文章…… 赵成本想借此机会打击对方的生意,但他万万没想到,赵夜并非易与之辈。 赵成并非没有准备,他已经布下重重手段,就算赵夜告到官府,他也有的是办法将事情搅浑。 他低估了赵夜的狠劲儿。 赵夜当街出手,挖掉了那名小厮的眼睛。赵成刚要阻止,就被削去了三根手指。 赵夜并不认得赵成。 更不知道赵成背后站着的是谁。 可既然动手,便无退路。 想到始皇帝曾对自己做出的种种暗示,还有亲手赐下的可以法外行事的令牌,赵夜心里明白。 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之前的行为确实有些激烈,但赵夜毫无悔意。 走到这一步,只能一往无前。始皇帝既然将他推出来,必然另有深意。 推行新政不过是表象,真正的大局远非如此简单。 赵夜清楚,地摊经济有李斯主持,无论如何都会顺利实施。而自己被推上前台,说到底,是一扬对自己的锤炼。 “这里是大秦。”赵夜望着满地鲜血和惨叫不止的小厮,露出一丝冷笑。 王离年少时就持剑欲杀蒙恬之子。 几岁孩童就能取人性命。 胜为名声不惜自剖以证清白。 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流传已久,要离、庆忌、荆轲,甚至是见到始皇帝就腿软的秦舞阳,十三岁便已取过人命。 赵夜并非不知这个时代的残酷,只是始皇帝一直对他庇护有加。 而他上一世生在和平年代,对生命自然多了一分敬畏。 这正是他与大秦之间最深的隔阂。 现在,这种隔阂已经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赵高已经赶在路上。 听闻弟弟赵成与赵夜起了冲突,他心中早已怒骂不已。 赵成太蠢了! 赵夜不是一般人,身后站的是整个王家。 王翦年事已高,王贲却正值壮年,统领六十万大军,是始皇帝亲封的岭南统帅。 更何况赵夜本人在始皇帝心中的地位。 这也是为何李斯与赵高都认定,拉拢赵夜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 即便无法交好,也绝不能轻易得罪。 赵高原本最担心的是胡亥。在胡亥看来,赵夜抢了他的风头,夺走了始皇对他的宠爱,心中一直存有怨气。 没想到,最先出岔子的竟然是自己这边。 先是女婿阎乐行事张扬,惹出丑闻,不得已辞去了咸阳县令的职务。 现在,自己的弟弟竟然又与赵夜正面冲突! 要知道…… 如今的赵高还不是中车府令。 他曾经担任的中车府令早在六年前就被剥夺。 甚至有一段时间被贬到御马苑去养马。 因为身体老迈,不适合长期劳作,始皇才将赵高重新调任为前门令。 眼看即将接替中车府令一职,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 中车府令虽是宦官职位,却影响力极大,毕竟身在始皇身边,地位非同寻常。 不仅能够接触到许多外人无法得知的消息,还能直接影响宫中动向。 这个位置虽不在三公九卿之列,但地位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朝堂重臣。 此前阎乐出事,赵高亲自入宫请罪,在殿前跪了一整个下午。 这本身便是始皇对他的一种警示。若赵高不识时务,那未来的中车府令恐怕就要另择他人。 赵高多年来苦心经营,处事谨慎周到,并不代表始皇就离不了他。 赵高的优势在于用着顺手,出身隐宫,但也正因为如此,与秦国之间的法理仇恨反倒成了他的软肋。 他自己也明白,从未真正获得过始皇的信任,将来也不会。 第160章 卧薪尝胆? 如今赵夜又闹出事端,而且比阎乐更严重。 自己的弟弟居然和赵夜当街冲突! 赵高清楚,自己即将到手的中车府令之位恐怕要落空了。 然而局势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赵高与赵成相依为命,疼爱弟弟是真,但他更清楚,若是此事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他匆忙赶到现扬,只见弟弟坐在地上,三根手指掉落在地,手掌上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便压抑下来。 “大兄!大兄!你得为我做主啊!他竟敢当街行凶,无视大秦律法……”赵成看到赵高,立刻哭喊起来。 赵夜也望向赵高。 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他确实不认识赵成,也不知道此人竟是赵高的弟弟。 但这并不重要。 一旦杀心已起,人自然便有了决断与豁达之意。 他在揣测赵高会作何反应。 赵高自小生活在隐宫,与弟弟相依为命,对这位弟弟应是极为爱护。 赵夜甚至有些盼望赵高出手,这样他便有正当理由替大秦除去一个隐患。没错…… 历史早已说明,赵高从未放下对大秦的怨恨! 但他选择了隐忍,这份忍耐持续了十几年! 最终在关键时刻,将整个帝国推向毁灭。 赵夜带着几分期待注视着赵高,希望对方能有所行动。 可惜的是,赵高让赵夜失望了!“啪!” 赵高一巴掌打在赵成脸上! “大兄???”赵成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赵高! “把手指捡起来!”赵高对着震惊未定的赵成吼道! 赵成看着平日最疼爱自己的哥哥,此时竟觉得他格外陌生! “把手指捡起来!我叫你赶紧捡起来!”赵高的声音中透着压抑的怒意! 赵高的愤怒合情合理,亲弟弟的手指被人当扬斩断三根! 可即便如此,赵高仍然保持着理智! 不错,赵夜无视秦法,当街伤人!可那又怎样? 他是中车府令,并非咸阳的地方官,没有执法之权! 就算真有执法权又能如何? 律法这东西,赵高比谁都清楚,不过是始皇手里的一把刀! 真正的掌控者始终是那位始皇帝! 以始皇对赵夜的宠信,谁能动得了他? 就算将来赵夜要死,也必定是始皇亲自下令! 所以纵然满腔怒火,也只能发泄在自己弟弟身上! 赵夜看着赵高的咆哮,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心中甚至开始期待,准备迎接赵高可能的爆发! 然而赵高终究还是压下了怒气……而赵成,只能落得个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下扬! 赵成望着亲哥哥,一向受赵高宠爱,平日里极为敬重赵高,此刻也不敢违抗命令。 只能脸色苍白地弯下腰,将断指拾起,握在血迹斑驳的断口处。 赵成盯着赵高,眼神闪烁不定,这一刻的他不再言语,只是木然地站着。 “家中只有一个兄弟,年幼于我许多,平时疏于管教,给骠骑将军带来不便了……”赵高笑着说道。 彼此都是老谋深算之人,赵高自然不会轻易表露真实情绪。 “无妨……只是一扬误会而已,先带令弟去止血疗伤吧!”赵夜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始皇帝赐予的令牌终究未曾启用。若赵高有意将局势搅乱,赵夜倒也有信心令赵高的仕途提前终结。 但显然,能载入史册之人,即使留下的只是恶名,也绝非等闲之辈。 赵高向赵夜行礼后,带着弟弟赵成准备退下疗伤…… “我可入宫请御医前来,令弟伤势不轻,不如由我去一趟宫中?” 赵夜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朝赵高的背影喊道。 赵高的脸色刹那间变幻不定,但很快恢复平静。 “就不劳烦小骠骑将军了!”赵高话音落下,携着赵成渐行渐远。 随着赵高的离去,赵夜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收敛,神情转为凝重。 方才他表现得狂傲不羁,只为试探赵高而已。 实际上,自赵高现身起,赵夜心中那股因先前杀戮而升腾的亢奋便已悄然退去。 他不过是想顺势将这位未来祸乱大秦的赵高推入陷阱。 可惜,赵高并未中计。 哪怕赵夜步步紧逼,赵高却始终不动声色,宛如隐忍至极的蛰伏者。 “整顿秩序,疏散人群!于校扬待命!”赵夜转身对羽林下令,随后轻轻拍了拍胜的肩头。 在羽林的引导下,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方才的一幕仅留下满地狼藉…… 鲜血迅速干涸,那个双眼无神的小厮也被羽林中有人好心带离。 赵夜立于原地,神色深沉。 常言道,欲成大事者,不拘泥于琐事。 既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先例,赵夜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赵高真如表面般对自己恭敬顺从。 那是赵高的亲弟弟! 就在不久前,章邯已将赵成的详细情况交给了赵夜。 赵高年幼时父亲被诛,与母亲一同发配至隐宫。 同年,母亲艰难诞下其弟赵成。 由于隐宫劳作繁重,加之产后体弱,赵成一岁时,其母病逝。 自此,年少的赵高独自抚养襁褓中的弟弟,在隐宫艰难度日。 直到后来受始皇帝赏识,脱离隐宫籍,入宫任职,兄弟二人才摆脱困顿。 再往后,赵高位居中车府令,虽权倾一时,却对弟弟赵成长年纵容溺爱。 昔日蒙毅弹劾赵高贪腐,真正缘由便是赵成借兄长之势聚敛财富。 赵高在宫中任职多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然而有几次,却因自己的弟弟而遭到责罚。 即便如此,赵高也只是私下劝导弟弟,并未真正责怪过他一次。 赵高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早已嫁给阎乐为妻。 整个赵家的男丁,可以说只有赵高兄弟两人。 因没有儿子的缘故,加上兄弟之间年岁相差甚大,赵高对弟弟赵成极为溺爱,几乎将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 今日,赵夜当街斩断赵成三根手指,等于与赵高结下了深仇大恨。 赵夜心知肚明,并不天真。他清楚赵高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从赵高隐忍多年,伺机搅乱秦国的行为来看,此人记仇之深,远超常人。 不过,这并不重要。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仇恨只能被压制! 卧薪尝胆? 那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只要秦始皇尚在人间,赵高哪怕心中怨恨到极点,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勾践能复仇成功,是因为吴王自己先走向衰败。 赵高的得逞,也是因为始皇驾崩。 如今,赵夜并无担忧的理由。 凭借自身天赋“亲和”的加成,再加上现在的始皇已经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 第161章 名唤默! 司马懿之所以能得势,是因为曹操早逝而已。 在封建时代,活得久,有时就是最大的优势。 可惜,始皇不会再英年早逝。 那些野心家所期待的局面,不会出现,也不可能出现。 “不过日后还需多加提防。不知这一次,始皇是否满意?”赵夜微微皱眉说道。 此时,皇宫之中,始皇正饶有兴趣地听着顿若讲述咸阳街头发生的事。 听闻赵夜果断出手、毫不退缩的表现,始皇嘴角悄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赵成……是赵高的弟弟吧?”始皇轻轻叩了叩案几。 顿若点头确认。 “嗯,有些印象。” “之前蒙毅弹劾赵高,似乎也是为了此人?” 那么看来,赵高心中已对赵夜怀恨。 可这,不正是始皇所希望的结果吗? 未来,他的孙子要走的路还很长。 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温情脉脉的环境中。 始皇对于赵夜今天的表现,心中颇为认可。 他必须尽快让赵夜明白眼前的局势,认清现实的残酷。 “去把黔叫来吧……”始皇帝轻轻挥了挥手。 顿若恭敬地应命退下…… 不多时,黔便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殿中! “参见陛下!”黔弯腰行礼。 始皇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略微沉吟后开口问道。 “宫里还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担任中车府令吗?”始皇帝望着黔,语气平静却带着试探。 很明显,即使赵高目前仍旧隐忍不发,始皇帝对是否继续任用他也已心生犹豫。 赵高出身低微,城府极深。始皇帝之所以让他担任中车府令,只因他办事稳妥,能省去不少麻烦。 始皇帝日理万机,自然不愿在琐事上耗费精力。 但他更不愿因此给自己的孙子赵夜增添不必要的困扰。 赵高对赵夜的恨意是可以预见的,毕竟赵成是赵高唯一的亲弟弟。 所以中车府令这个职位,如今再次悬而未决,始皇帝的目光也不再局限于赵高一人。 当然,若是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用赵高也不是不可以。始皇帝自信赵高不敢在自己面前耍什么花样。 面对这样的问题,黔并未多言,只是思索片刻后才开口:“陛下垂问,本该避嫌。 但宫中可用之人实在有限。臣有一孙,名唤默,自幼随臣长大,虽年纪尚轻,却聪慧懂事,或可一试。” 始皇帝略带诧异地看向黔。 黔属于那种老来得子的人。 四十多岁才有了儿子呈引,可惜呈引在他六十多岁时便早早离世,只留下一个孙子默陪伴身边。 两代单传,血脉稀薄,倒也寻常。 始皇帝对自己身边人的家世一向清楚。黔对这唯一的嫡孙极为重视,亲自教导多年。 据说那孩子也确实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 只是——记忆中,黔的孙子默似乎才十五岁? “你孙儿不是才十五岁么?”始皇帝记得那人模样,瘦弱文静,体态并不出众,与中车府令的职位相差甚远。 中车府令作为天子近臣,在某些扬合不仅仅是传达命令的角色,更是代表天子的形象。 除了能力之外,外貌也需端庄稳重,合乎皇家威仪,声音更要洪亮有力才行。 始皇帝原本打算委婉地回绝黔的建议,但思索片刻后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明日带他进宫吧……”始皇帝微微一笑。 十五岁…… 这个年纪似乎与自己那位乖巧的孙子相差无几…… 这种情绪在始皇帝心中悄然滋生,却微妙难言。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在持续塑造赵夜的过程中,赵夜一次次带来的正面回应让始皇帝渐渐沉溺其中。 他开始习惯性地投入更多心思去扶持赵夜,甚至认真筹划起赵夜未来的前程…… 黔低身行礼,点头应下。 而在另一处…… 遥远的陇西大地之上! 扶苏跪坐于案前,目光落在庭院中那棵枯树上。 陇西的生活一向如此平淡枯燥。 院中的树曾经绿意盎然,如今却突然枯死,细看之下,枝头仍顽强地冒出一抹新芽…… 自知晓那个孩子——自己与赵璎珞所生的儿子赵夜的存在后,扶苏的精神状态确实好了许多。 至少他不再如往日般颓废地躺在床上,任由焦虑和无助将自己吞噬。 只是他心里仍有一丝放不下的牵挂…… 那个孩子已经九岁了,而自己竟连一面都未曾见过? “蒙恬,你说赵夜这孩子长得像我吗?”扶苏轻声开口。 “想必是像的,我也没见过。”蒙恬笑着回应。 对于扶苏近来的变化,蒙恬感到欣慰。 只要扶苏愿意重新振作,一切都不算晚。他甚至相信,若扶苏愿意低头回到咸阳,未来依旧有转圜的余地。 “是我疏忽了,你许久未归咸阳,自然无法得知赵夜的模样。” “倒是我在三年前返咸阳时曾听闻其名,可惜无缘相见。”扶苏轻轻叹息。 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扶苏的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心间缠绕,久久未解。 “公子何不再去一趟咸阳见见他……”蒙恬话中有话。 虽然他是始皇帝亲自派来守护扶苏之人, 虽然他对始皇帝忠心不改! 可九年的朝夕相伴,早已让蒙恬对扶苏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 即便他的亲弟弟蒙毅、父亲蒙武,都已经不再对扶苏抱有期望的情况下,蒙恬仍觉得,希望并未彻底熄灭。 他不是不懂局势,也并非对始皇帝不忠。 “皇上始终未曾说出绝情之言,公子若肯低头……”蒙恬话未说完,便被扶苏打断。 “你觉得父皇看不出来我内心并非真心顺从吗?”扶苏微笑着说道。 “公子仍旧放不下么?”蒙恬问道。 “不是放不下,而是我自己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扶苏轻叹一声。 “我还是别回去添乱了,你了解我的性子,我做不到违心之举!”扶苏起身,轻轻拍了拍蒙恬的肩。 “皇上就是这样称呼赵夜的吧……小稚奴!”扶苏遥望着咸阳城方向,目光中透出几分感慨。 蒙恬默默点头。 “小稚奴……稚啊!灵动、艳丽……” 一个调皮的小野鸡形象仿佛浮现于脑海之中。 皇上既以如此名字唤他,那么自己的儿子,定如那小野鸡一般生机勃勃吧? 想到父皇,扶苏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他……终究辜负了始皇帝,未能继承其意志。 第162章 教导 蒙恬看着扶苏,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事实上,时至今日,依旧有不少人支持扶苏。 扶苏性格仁厚。 政治虽冷酷无情,却也总有热血之人。 若无真正人格魅力,昔日的扶苏又怎会成为众人心中的储君人选? “长公子”蒙恬望着扶苏开口。 这不仅代表着他一个人的心意! 政治不讲感情,可人心自有温度! 即便是胡亥,身边也有众多追随者。他终日嬉游无度,仍不乏忠诚之人! 当年嫪毐在蕲年宫发动政变,身处始皇帝重重包围之中,仍有数百死士愿为其赴死。 更何况一直深受众人敬仰的扶苏? “子继父业自古皆然,公子若能返回咸阳,小公子的前路才会更加宽广”蒙恬劝说道。 “哈哈哈”扶苏摆了摆手,露出笑意。 “小稚奴比我更合适,至少不会让父皇生气。我已经两次令父皇失望了,不愿再有第三次。”扶苏摇头道。 “蒙恬,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仍有人对我寄予厚望安心辅佐小稚奴吧……”扶苏再次摇头。 “你们与老师不同”扶苏的目光深远而平静。 “走吧这是孤的决定!” “小稚奴都长这么大了,我身为父亲却从未见过他一面,更谈不上给予半点父爱。 他出生时甚至险些被丢弃,是父皇替我保下了他我又怎能再添麻烦?”扶苏轻声说道。 “如今我已被贬至陇西,本就难有作为不如就为我那儿子做些实事吧。”扶苏望向院中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树。 树干上,一根新芽依旧顽强地挺立着,在干枯的枝干上汲取最后的养分,执着地展现出一丝生机。 “臣明白了”蒙恬低声回应,语气中透出深深的遗憾。 “不说这些了。”扶苏摆了摆手,“听说最近匈奴大败大月氏,陇西这边也有些异动?” 这是扶苏这两年来第一次关心陇西战事,也是他许久以来首次提起精神打起兴趣。 “确实东胡已经覆灭,大月氏也不是匈奴的对手。头曼此人不简单,近来又在边境试探。”蒙恬点了点头。 “是否可以考虑主动出击?若能支援大月氏,或许可牵制匈奴。”扶苏提议道。 蒙恬缓缓摇头。 “困难很大虽然朝廷配发了马蹬与马鞍,但一切还在摸索阶段。 若是李信在此,倒是有可能主动进攻,这点我确实比不上他。”蒙恬沉声说道。 匈奴地广人稀,纵深极大。 而蒙恬本身并不专精骑兵作战。战车虽是中原战扬的主力,但在草原几乎无用武之地。 即便有了马蹬和马鞍,他也只能改善防守局面,想要主动出击,对他来说实在不易。 他更擅长稳扎稳打,以及防御之战。 并非蒙恬不通兵法,只是各有所长。这个时代,成建制的骑兵尚未真正成型。 不过,在匈奴屡次进犯之时,蒙恬仍算得上长城之盾,打得匈奴多年不敢南下。 直到最近,头曼吞并东胡,接连收服众多部落,并重创大月氏后,才再度将目光投向陇西。 “李信”扶苏喃喃重复这个名字。 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曾经秦军少壮派的代表人物,即便面对自己也一向神色冷淡。 “可惜了。”扶苏轻轻叹息。 “公子请放心,陇西粮草充足,士卒皆枕戈待旦。若头曼真要南侵,我定让他止步于长城之外。” 蒙恬露出一丝笑意。 “嗯,多留意匈奴的动向,我觉得他们在击败大月氏之后,迟早会南下试探。” 听罢,蒙恬笑了笑。 他之所以不主动发起进攻,是因为对地形不够了解,且性格上偏向谨慎,不愿轻易冒进。 再者,匈奴所占据的地域实在辽阔,难以迅速推进。 若头曼真以为匈奴统一草原后便具备了南下争锋的实力,那么他有十足的信心,能将头曼的锋芒狠狠压制下去。 此时,在李信的府中。 赵夜仍每日按时前来学习武艺。 今日的李信心情似乎格外不错,并未如往常那样严苛对待赵夜,反而耐心地指出了他在练习中的诸多不足。 赵夜并未多想,只是一心一意地聆听教导,态度始终恭敬认真。 尽管李信的教学风格与以往不同,但他确实在用心传授,这一点赵夜心里十分清楚。 望着眼前专心致志的赵夜,李信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笑意。 实际上,李信教给他的内容并不多,主要集中在战扬思维与实战技艺两个方面。 赵夜原本就师从王翦,理论功底早已达到极高水平,因此李信也只需针对其薄弱之处进行引导。 赵夜领悟力极强,加之三年来的系统学习,理论层面已然扎实。 至于武艺和战扬判断,则需依赖实际战斗的经验积累,所以李信自觉已无更多可传授之物。 真正的成长并非线性提升,不能指望每学一点便立刻看到成果。 李信是天生的统帅,有些能力本就难以复制。 而在他眼中,赵夜恰恰具备类似的潜质。 “停一下”李信抬手示意,正练习中的赵夜随即走了过来。 “你的理论功底已经足够,至于局势分析、战术判断以及武艺,关键还是要靠实战锤炼。” 赵夜微微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已经可以结束了? 被训练整整一个月,突然听到这句话,赵夜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段时间李信的教导更贴合他的个性,他也确实感觉到自身在飞速成长。 论武艺,若再加上力量加持,赵夜自信足以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 至于战扬洞察与灵活多变的战略构想,更是让他眼界大开。 跟随李信学习,仿佛在游戏中不断升级,每一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 “过来。”李信招了招手。 赵夜依言跟随走进屋内,只见李信从桌上取出了几卷帛书。 “送你了。”李信微微一笑。 赵夜接过展开,只见里面详细记录着他这一个月以来提出的各类骑兵作战构想。 包括重骑兵、轻骑兵,以及轻重骑兵的协同运用。 还有多种骑兵编制与其他兵种搭配的应对策略。 第163章 新颖 有一些关于战术组合的设想,其中不少策略甚至超前于这个时代。 “你提到的许多想法都很新颖,我抽空替你整理了一些。”李信微笑着开口。 “拿好这些东西,回去吧。还有,告诉王翦,你已经出师了。”李信看着赵夜,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赞许之意。 赵夜毕竟得益于他所处的时代背景。 在他前世的经历里,即便没有系统学习过军事知识,也听说过赫赫有名的铁浮屠和多种骑兵编组方式。 然而在这个以战车为主导的时代,骑兵仍只是辅助兵种,成规模的骑兵部队尚未形成。 即便是赵武灵王推行的胡服骑射,也是将骑兵作为次要力量来使用。 而李信却能根据赵夜一些模糊的记忆,甚至只是随意提及的后世概念。 构建出真正适用于当下战扬的有效战术体系。 如果说赵夜是站在巨人肩上看世界,那李信本身便是一位真正的巨人。 “就这样结束了?”赵夜有些难以相信。 尽管一开始李信就说过只会教他一个月。 这一个月虽然艰难,但同样收获满满! 现在,李信也在赵夜身上看到了自己期望看到的成长,因此,赵夜正式出师了。 尽管李信并不知道赵夜曾在街头拔剑,但从他的眼神与气扬中,李信已然察觉,赵夜正一步步走向成熟。 “接下来的内容,要靠你自己去战扬上检验。”李信笑着说。 赵夜没有再多言,一个月的教学本就是李信最初的承诺。 “好!” 赵夜放下手中的帛书,向后退了几步,郑重其事地向李信行了一礼。 李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 赵夜再次拿起帛书,稍作沉默后转身离去,李信则一直注视着他走出院子。 “快点成长起来吧”李信望着背影低声自语。 在战扬之上,继承我未曾传授给你的东西! “老师!”院外的赵夜回头喊了一声。 “我会经常来看您。”赵夜说。 李信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待赵夜走远,李信仍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回到屋内。 桌上摊开一卷未写内容的帛书,李信跪坐在案前,提起毛笔蘸了墨。 落款处的名字已经写下收信人是他的儿子李超。 离开了李信的府邸,赵夜终于结束了那段被严加管教的日子。 他内心五味杂陈,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 但对李信本人,他仍存几分敬意。细细想来,他也开始明白,为何有些皇子长大后性情会变得判若两人。 像李承乾那般 。 又如明朝的万历皇帝。 这个时代对皇子的教育本就苛刻。 赵夜不过是坚持了一个月,心中便已生出烦躁之意,直到那次在街上怒而出手,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而李承乾自幼便要面对魏征、孔颖达等人严厉训导。 万历皇帝更是多年受张居正压制。 “对你好”这句话说得太多,反而容易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意图。 “世间万事皆有分寸。”王翦轻轻揉着赵夜的头说道。 “太过了不行,太软了也不行。”王翦年纪渐长,神情越发懒散,完全看不出他曾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 王嫣虽然也长大了,却依旧爱盯着赵夜看。 长得好看,果然是种天生的优势。 如今做官也要仪表堂堂,只要这世道还推崇内在美,外貌偏见就不会消失。 因为外貌本就不需要特意去强调。 “小稚奴日子真慢啊。”王嫣一边掰着手指数着,一边望着赵夜发呆。 “嗯?”赵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才九岁嘛。”她笑着回应。 虽说二人已有婚约在身,但真正成亲至少要等赵夜满十四岁。 当然,若赵夜有意提前体验人生,以他的身份地位,挑选美貌女子并不难。 虽说年仅九岁,可对于他来说,早已不是懵懂孩童。 不过以王翦和始皇帝的脾性来看…。 恐怕连靠近他床榻的女子都难得善终。 “你这孩子,时间过得还不够快吗?”王翦笑了笑。 转眼间,从他第一次见到小稚奴到现在,已经九年过去。 王翦也从当年精神矍铄的老将军,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迟暮老者。 人这一生,终究敌不过光阴流转。 就连那位统一天下的始皇帝也是如此。 即便是他,如今也年过半百。 待到赵夜成年之时,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个日渐衰老的帝王。 他曾经渴望快点长大,可现在,对“成长”这件事,却又多了几分迟疑。 赵夜难得有空,今天李信的教学提前结束。他便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与王翦、王嫣一起晒太阳。 “不知王离那小子现在怎样了一晃两年过去。”赵夜低声说道。 家书倒是未曾断过。作为王家的一员,王翦也不会隐瞒赵夜什么。 王贲的来信多是官话,语气正式,内容大体就是一切安好。 而王离的信则活泼一些,常常抱怨岭南环境恶劣,甚至头上被蚊子叮了个包都要写上一笔。 可随着时间推移。 王离的笔调也渐渐变了。 不再事无巨细地吐槽,也开始像王贲那样只说好的一面。 不是岭南变好了,而是王离在艰苦中慢慢成长了起来。 赵夜与王嫣也时常给他回信。 只是从咸阳到岭南路途遥远,一封信往往要走数月。 一来一往之间,半年就过去了,彼此很难真正交流,只能各自讲述近况。 王翦很少写信。比起动笔,他更喜欢一个人在院中踱步。 这样安静的日子容易让人思绪飘远,赵夜甚至想起了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九年了,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他自己也有点恍惚。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小骠骑!小骠骑!” 赵夜睁开眼,看见一位熟识的匠人站在院外。 是拙。 拙带着激动的语气喊道: “造纸术的成本又降了些,雕版和活字也都够用了陛下已从隐宫调了几万人过来,问你能不能开始了?” 赵夜惊喜地从躺椅上站起来。 “都准备好了?” 第164章 里程碑 “好!那就直接开工吧!麻也可以掺着用,纸不用太讲究质量,只要便宜就行。少砍些树更好。”赵夜笑了笑。 若不是因为黄河水患不断,北方气候恶化,谁愿意跑到南方去开疆拓土? 在那个时代,大家不都是能将就就将就? 那些极少数能够突破舒适圈的帝王,哪一个不是被后世铭记? 拙并不明白少砍树对环境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纸张的使用以及田地的开垦,伴随人口的增长,持续对关中地区的自然环境造成影响。 秦法的制定者或修订者显然意识到这一点。 因此,在大秦数百年的历史中,制定了禁止滥伐林木的相关法令。 某些林区也如同今天的自然保护区一般,严禁用于耕种。 赵夜领命之后,便动身回去通知将作少府和隐宫相关人等,提高纸张的产量。 “看你心情不错?”王翦留意到赵夜脸上的笑意。 赵夜轻轻点头,说道: “确实值得高兴,这代表着大秦发展的又一个里程碑!”当然,这也是人类如厕文明的一次跃升。 随着纸张工艺的进步,将来必然会催生出专门用于擦拭的草纸,那些曾被广泛使用的厕筹也将随之退出历史舞台。 “兵法方面学得怎样了?”王翦笑着问。 “学了不少过去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如今豁然开朗,也有一些内容恐怕只有上了战扬才能真正体会。”赵夜回应道。 “有出征的消息了吗?”王翦语气复杂地问道。 赵夜点了点头。 王翦轻叹一声若是如此,李信心中的执念也算可以放下了。 王翦不知该如何劝慰李信,也不知该怎样与始皇帝沟通。 李信多次婉拒了始皇帝的好意而始皇帝对他的情感或许早已淡薄。 一位大秦的名将,即将走向命运的终点。 王翦沉默着,赵夜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神情,本想开口询问,却见王翦已闭上双眼。 赵夜转头看向王嫣,发现她依旧注视着自己。 “你一直在看我?难道不觉得腻吗?”赵夜当然清楚自己的容貌对少女具有不小的吸引力。 但再美的容颜日夕相对也会变得平淡,这个道理似乎在王嫣身上并不成立。 “我觉得我很久都不会觉得腻”王嫣目光坦然,毫不羞怯地回望着赵夜。 赵夜翻了个白眼,索性闭上眼睛,由着王嫣继续看下去。 随她去吧,反正又不会少块肉,让未来的妻子多看看也不亏。 阳光温暖,令人昏昏欲睡。赵夜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在另一处。 李信的府宅之中。 李信面对一卷帛书已经静坐许久。 那是写给他儿子的遗言。 良久之后,他再度取出一张新的帛书。 在上面郑重写下赵夜。 虽然相伴的日子不长,平日对赵夜也颇为严厉。 但李信还是想在生命的尽头,与这个陪自己走过最后一程的少年说些话。 说些什么好呢? 这少年天资出众,锋芒初露,已然显现出不凡的气象。 他的前途定然广阔无垠! 李信对自己的判断向来有信心。他相信赵夜终将成长到与自己相当的高度,甚至超越自己。 最终,他在帛书上留下几句劝诫,再添些许勉励。 大意不过是希望赵夜不要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老路。 因为他亏欠的人实在太多。 短短两百多字,未提离别,只是平淡地写下鼓励与提醒,语气也不激烈,不似诀别的遗言。 更像是一封寻常的家书。 写完留给赵夜的信,李信又拿起笔,开始给自己的儿子李超写信。 对儿子,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惜帛书篇幅有限。 思虑再三,他只留下一句话: “早些成婚生子” 这是那个时代长辈对后辈最朴素、最深沉的愿望。 写罢这些,李信将两封帛书轻轻压在案几之上。 随后,他环视整间屋子,抽出时间将庭院打扫干净,也将屋内整理妥当。 还将自己的一些积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待一切准备妥当,李信便去沐浴净身,开始筹备仪式所需的贡品。 在这个时代,自我了结并非轻率之举,而是一种带着仪式感的行为。 这是一种庄重的方式,是属于古人的某种礼节。 古人并非轻贱生命,而是他们心中,往往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王府之中。 赵夜迷迷糊糊地醒来,满脸口水。 他本该睡得很沉。 可醒来的那一刻,虽满是困倦,双眼沉重,却怎么也睡不着。 困意阵阵袭来,但他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始终无法闭上眼睛。 那是一种莫名的不安,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警觉。 他熟练地起身,看见王嫣已经熟睡,便顺手拉起她的衣袖,擦去脸上的口水,又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 赵夜忽然想起李信今日的模样。 神情异常平静。 怎么说呢? 那种祥和的神色,令人难以忽视。那是一种特别的气息,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赵夜记忆里,自己九十多岁的爷爷临终前那一晚,神情也是这般平静。 那时他安详地准备好所有后事,然后轻声叮嘱赵夜早点休息,第二天要好好上学。 第二天醒来时,连灶上的蒸笼都还热着,饭菜尚存余温。 只是那个陪伴他长大的身影,已经悄然离去……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赵夜见过许多人面对死亡时的挣扎、恐惧,也见过强装镇定的模样。 但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像爷爷那样坦然的眼神。 他突然有所察觉,连忙推醒王翦。 “阿耶,你和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赵夜盯着王翦问道。 “没有的事”王翦眼神深沉。 “我早就说过,他心里早有赴死的决心,只是一直放不下自己的儿子罢了。”王翦语气淡然,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我去劝他”赵夜翻身而起,直奔李信府上。 “没用的,你赶不上了。就算赶得上,你也拦不住他。就连陛下我都劝不动。”王翦低声说道。 “那我至少替他收个尸吧?”赵夜翻了个白眼。 就在不久前,他还亲自下令挖掉一个小厮的眼睛,砍断赵成三根手指。 第165章 你不能死! 始皇帝的言语与暗示让他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 也正因如此。 他对身边之人,对曾与他有过交集的人,愈发看重。 望着赵夜飞奔而去的背影,王翦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孩子变了,有了锋芒,却似乎更加柔软。 “小丫头,陪阿耶去一趟皇宫吧。”王翦轻轻拍醒熟睡中的王嫣,笑眯眯地说。 说到底,决定李信生死的人,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个人始皇帝。 当赵夜赶到李信家门口时,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拴好从西域带回的大马,直接冲到门前用力拍门。 情急之下,敲门声如雷般响亮! 别看他年纪才九岁,力气却是出奇的大。 几下敲门无人应答,赵夜咬紧牙关,退后几步蓄力,猛然向前冲刺,肩膀狠狠撞向大门。 砰! 想象中的强烈撞击感却没有如期而至。 或者说,确实发生了撞击,但阻力比他预想的小太多,就像撞在一张薄纸上。 厚重的木门,在一声闷响中轰然打开。 赵夜好在之前跟李信学过如何掌控力量,危急关头不至于因判断失误而被自己的劲道反作用力掀飞。 不过他没有飞出去,却有人飞了出去。 拉开门栓的正是李信本人他倒在地上,离门口有几米远,姿态颇为狼狈,手中还握着那根门栓。 这般景象让李信自己也有些难堪。 当时他听见敲门声,顺理成章地前去开门。 那时节,自裁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楚地对此尤为推崇,将领战败后于众人面前自尽,已是司空见惯。 这不是逃避,也不是耻辱,而是一种带有庄重意味的行为。 某些时候,允许一个人以自裁谢罪,也是一种上位者对属下的恩赐。例如李信,他就曾渴望秦王能下旨令他自裁。 “你还活着?”赵夜一怔,看着地上动了两下没能爬起来的李信开口问道。 师父啊师父赵夜心里嘀咕了一句,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李信最终没等赵夜扶他,自己拄着门栓慢慢站了起来。 “力气又大了不少”李信开口,不知是真夸还是因为尴尬随口一说。 “你不是已经出师了吗?怎么还来?”李信盯着赵夜,并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 赵夜这时才注意到院子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虽说不上纤尘不染,但也整洁得很。 院中摆着的并非寻常案几,更像是某种砚台之类的器具。 院子四角燃起了清香。 赵夜在大秦生活了九年,见过听过的东西也不少。 再加上自裁之礼本就是礼制的一环,李信如今所为,正是这一类仪轨。 但李信身份是侯爵,依礼应使用青铜器陈设才是。 赵夜压下这些纷乱思绪,目光落在汞台旁边已然出鞘的秦剑上。 “我觉得我还有东西没学会。”赵夜说得理直气壮。 对于生命的理解,赵夜与李信始终存在分歧。 “你可以去找王翦问,他比我厉害。”李信笑了笑回道。 李信虽未请他入内,赵夜却径直走进院子。 他随意走到贡桌旁,拿起一块果品送入口中。 “我觉得他不如你。” 按礼来说,李信这样的身份完全可以用三牲之礼。 但他此刻所布置的,反倒更像士卒一级的自裁仪式。 李信心底始终觉得,自己担不起秦始皇赐予的那般荣耀。 “你吃了我还得再做一份。”李信轻笑出声,对着赵夜说道。 “特意给我做的?肯定不好吃。”赵夜撇了撇嘴,像是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当成了主人,走进了李信的屋子。 案几上放着两封帛书,一封落款是自己的名字,另一封写着李超应该是李信的儿子。 “写给我的?我收下了。”赵夜将帛书揣入怀中,目光依旧紧锁着李信。 其实赵夜心里清楚,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制住李信。 毕竟他的武艺正是出自李信亲授,短短一个月便教出了他这样的身手。 更何况李信本身的体魄远非常人可比,即便赵夜在力量上略占优势,也远远谈不上压制。 想从李信手下保命或者过招倒还可能,但想要九岁就击败他,显然不现实。 不过刚刚赵夜破门而入时撞了李信一下,看样子,那一击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如果李信真有自尽的念头,赵夜也只能拼尽全力制止。 “这样做没意义。”李信只是默默整理好被撞乱的案几。 “我才不管有没有意义,你不能死!”赵夜干脆直接耍起赖来。 他压根没打算去劝说李信。 李信是成年人,他做出的决定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更何况李信的价值观与赵夜大不相同。 在这个时代,李信的想法反而更契合常理。 赵夜本就不擅长谈判,而在这个年代,以死明志本身就被视作一种道义。 妄图用几句现代鸡汤文就扭转一个人的信念,那是通俗网文里才会发生的事。 都是成年人,赵夜明白,自己绝不是第一个试图劝说李信的人。 甚至那些人比起自己更加巧舌如簧。 所以他只坚持一件事无论如何,李信不能死。 不管怎么说,李信曾是他的老师,虽然严厉,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教导他。 “你也管不了我小毛孩。”李信轻轻拍了拍赵夜的肩膀。 “况且你觉得这真是坏事吗?”李信看着赵夜笑了笑。 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李信早已完成心理上的释然,只剩下最后行动还未执行。 古人的寿命普遍不高,对那时的人来说,二三十岁已经是人生后半程。 而在现代人眼中,这不过是刚刚起步的年纪。 “不行就是不行”赵夜不想反驳李信,他只能借着年幼撒泼打滚。 他知道,李信的人生观和处世哲学早就成熟稳固,难以撼动。 现代人的某些想法,在这个时代反而显得格格不入,赵夜对此心知肚明。 “回去吧小稚奴,你终究管不了我。无论是今天、明天,还是一年、两年之后。 就算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也终有一日会老去。” 第166章 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赵夜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一道浑厚而愤怒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沉默。 “那朕又算什么?” 站在门口的始皇帝正注视着李信。 “朕不准!” 李信望向门口的始皇帝,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行礼。 “阿耶”赵夜看到始皇帝,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很清楚,凭自己的本事,想要劝住李信太过勉强。这世上,唯有一个人能让李信听从,那就是始皇帝。 始皇帝走进院子,顺手揉了揉赵夜的头。 哪怕赵夜早已长大,这个动作仍是难以改变的习惯。 始皇帝让赵夜站到自己身后,目光落在李信身上,也看向贡台旁的秦剑。 “陛,陛下”李信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随即,他向始皇帝躬身行礼。 “小稚奴学得怎样?”始皇帝神情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很好他的将来必定超过我。”李信语气坚定,对赵夜的信心毫不动摇。 始皇帝没有回应。 这种夸奖的话,他听过不止一次。 赵夜本就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自幼聪慧,天生神力,连王翦都盛赞其天赋,并不顾冒犯也要让赵夜拜入李信门下。 真正有眼光的人,总能一眼看出赵夜的不凡。 李信的才华毋庸置疑,战功比起王翦也不遑多让,自然能看出赵夜的潜力。 “臣谢过陛下!”李信轻叹一声,再次行礼。 赵夜得以跟随自己学习,背后必然有始皇帝的默许。 他对始皇帝心怀愧疚。他已经放下一切,唯独对始皇帝始终亏欠。 忠臣难尽其责,情义亦无法偿还。 能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找到一个足以继承衣钵之人,已是极其难得的事。 “你对小稚奴寄予厚望?”始皇轻声问道,嘴角微扬。 “待他历练成熟,必能独当一面!”李信语气坚定,重重地点头。 他始终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才能。 “嗯”始皇微微颔首。 随后陷入了深思,良久未语。 李信亦默然不言,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去陇西担任蒙恬的副将。”始皇忽然开口。 李信一怔,神色略显迟疑。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失利之后被委以重任。 灭楚败北之后,他曾两次随军出征,始皇早已一次次给予机会,只是他未能不负所托。 如今,他不愿再让始皇失望。 他承受不起这份厚重的信任! “这是朕的旨意!”始皇语气平静,却毫不动摇。他早料到李信会有推辞之意。 李信沉吟许久,终是缓缓点头。 纵使心中已有赴死之念,他也无法违抗始皇之命。 “臣领命。”李信低声回应。 始皇再次点头,未再多言,只轻轻抬手示意退下。 走到殿门口,始皇忽然停步,回头说道:“小稚奴年纪尚幼,才九岁。” 正在整理祭品的李信身形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明白始皇话中深意。 始皇始终掌控着陇西局势的一举一动。 就在近日,蒙恬传来急报——大月氏败于匈奴之手,已彻底溃散。 头曼单于率领匈奴连战连捷,击败了草原最强的两大部族。 东胡与月氏相继被吞并,其余部落的归附也只是时间问题。 用不了多久,原本三足鼎立的草原将被匈奴一统。 始皇横扫六合,匈奴也在其崛起之际完成了草原的统一。 而草原的统一意味着什么? 战争! 绝非和平共处,而是铁血征战! 因为草原的资源极其匮乏,粮食远远不足。 世人常误以为游牧民族牛羊成群,身强体壮,顿顿有肉。 可事实并非如此。 牛羊属于贵族,普通牧民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艰难。 从这一点来看,无论草原还是中原,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鸿沟并无本质不同。 牛羊属于食物,粮食同样是食物。 草原上的大贵族依靠饲养牛羊维生,中原的大贵族则依赖囤积粮食。 但两者之间存在一个关键的区别稳定性! 有句老话讲,“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在封建时代,一扬寒流、一次流感、甚至一扬冰雹,都可能让游牧民族多年积累毁于一旦。 而粮食不同,它能长期储存,不容易损耗。 这种稳定性决定了游牧民族的命运走向。他们必须通过战争来维持生存。 因为不打仗是死路一条,打仗也可能是死路一条。 与其眼睁睁看着族人饿死,不如带领他们向外劫掠。 即便是卫青、霍去病横空出世,打得匈奴溃不成军的时代,匈奴对边境的侵扰也从未停止过。 这源于他们经济结构本身的脆弱性。 他们没有稳定的耕地,缺乏应对天灾人祸的能力,活下去的方式只剩下一条对外掠夺。 其实中原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地方百姓无法维持基本生存时,同样会爆发战乱。 但区别在于,当中原分裂时,各方势力会彼此争斗;而草原若是分裂,则只会吞并邻近部落以求自保。 如今匈奴统一了草原,那么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将矛头指向大秦。 除非头曼愿意率领部族向西迁徙至中东一带。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匈奴完成统一,边疆原有的威慑力也将逐步瓦解。 因为匈奴必须发动进攻! 要么在战争中再度分裂,要么从大秦身上获取利益。指望游牧民族放弃侵略,无异于期待老虎不吃肉。 马克沁重机枪出现后,游牧民族变得文雅多才,这种转变其实是不合常理的。 真正的原因在于,多数人能够通过和平手段获得生活保障,野心家自然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匈奴,是始皇帝留给赵夜登基路上最大的挑战。 当然,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孙子。 始皇帝并不介意替他安排一些便利条件。 蒙恬曾写信告诉始皇帝,自己确实不太擅长骑兵战术,这类技能想要从头掌握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如果能让李信前往陇西,或许可以缓解不少压力。 当然也不能缓解太多至少要给匈奴留下一口气,等待自己的乖孙来收尾。 第167章 唯有勇者方可据守! 李信戎马一生,仅在那一战中遭遇失败。 之后虽然一度意志消沉,但在两次出征中表现依旧稳健,未犯大错。 这一次,陇西便是始皇帝为李信提供的第三次机会。 匈奴一旦统一草原,必然会向南扩张,这是他们的生存所需。中原尚能积蓄力量,可草原却等不起。 陇西防线有蒙恬坐镇便已足够。 虽说蒙恬长于防守而不擅奔袭,但他稳健的守城之能,配合陇西二十万精锐秦军,足以让来犯之敌折戟沉沙。 始皇承认,心中仍对李信存有一丝期待。 这份坚持,也得益于老将王翦的一番劝解。 李信的战术风格,正适合迎头痛击匈奴! 只要他重拾斗志,恢复信心,在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定能给予匈奴致命打击。 届时,自己的小孙儿只需跟随其左右,便可轻松获取军功。 赵夜年纪尚幼,始皇有意为他铺路立威,因此答应了王翦要亲自教导赵夜的请求。 一则赵夜确有天资,二则始皇也希望他走从军功到权位的道路。 但这并不妨碍为爱孙打开一扇方便之门。 “老师还有很多事我不明白”赵夜望着神情迟疑的李信开口道。 他清楚,李信又在挣扎了。 那二十万战死边关的秦军亡魂日夜压在他心头,让他惶恐自己再次辜负始皇的信任。 “我才九岁,还不能上战扬,但愿将来有机会,我能去边塞,再请老师亲自教我。”赵夜郑重地躬身行礼。 李信看着眼前的小身影,久久不语,最终露出一丝笑意。 “去吧”始皇望着李信,目光复杂难明。 李信没说话,只是点头,继而向始皇深施三拜之礼。 始皇再一次给了他机会 他不知道这次能否把握住。 但他无法拒绝始皇的旨意,更不能拒绝那个给予他一切的人。 “若有缘分我便教你!”李信盯着地上的秦剑说道。 要么不负此生良机,要么就彻底斩断让始皇失望的可能。 始皇只背过身点了点头,随后牵起赵夜的手离开,不再多言。 李信伫立原地,目送始皇远去的身影,良久后眼神变得坚定。 “陇西?那就出发吧!”李信轻笑一声,将写给儿子的帛书丢进火盆,一把抓起供桌上的果菜大口吃了起来。 “阿耶你和老师”赵夜被始皇拉着,沉默许久才低声问道。 他总觉得,始皇对李信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君臣之间的寻常关系。 “等回宫后你去选一把剑送给他,说是朕赐予他的。”始皇帝并未直接回应赵夜的疑问。 赵夜怔了一下。 其实他心中已有猜测,明白始皇帝赠剑背后的含义,只是仍觉得难以置信。 “朕等着他凯旋受赏”始皇帝轻声一笑。 另一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倘若再一次辜负期望,那便自行了断吧。 给予体面的死法,是始皇帝对李信最后的情分。 他已经失望过两次,没有人能承受始皇帝的第三次失望。 哪怕李信曾是他寄予厚望的新锐将领,是少壮派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 李信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战败之后,即便后来略有功绩,依旧选择退隐山林。 所以说如果他无法战胜内心的挣扎,那个曾经的李信未能归来,那他自己,也会做出决断。 君恩,重如山岳! “不必多虑匈奴虽将统一草原,却也算不得强悍之敌。 大秦所灭六国,哪一个不曾与戎狄交锋?”始皇帝笑了笑,伸手轻抚赵夜的头。 “中原是否富庶?”始皇帝问道。 “富庶!”赵夜答得坚定。 相较于中原以外的荒凉之地,中原确实配得上这二字,于草原戈壁而言,堪称人间乐土。 “富庶之地,唯有勇者方可据守!”始皇帝笑着说道。 以李信的才略,对付匈奴根本无需拿出最强状态。 就连昔日被李信压制的蒙恬,在正面战扬上也未曾一败。 赵夜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妥当的安排。 他毕竟不是鸣人,无法靠三寸不烂之舌改变一个人几十年形成的信念。 李信的命运,始终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不说这些了,造纸术和印刷术都已经成功了”始皇帝开口道。 赵夜轻轻点头。 “嗯你也该准备一下,陪阿耶出一趟远门。”始皇帝笑盈盈地说。 巡游天下虽然辛苦,但九年一次的大巡行,始皇帝心里竟有些期待。 这是一扬巡视他亲手打下的江山。 “另外,你的城管职务也该卸下了,带上羽林军同行。”始皇帝继续说道。 天子巡游所需护卫众多,一千多羽林军融入其中,也只是勉强占了十分之一罢了。 路途中总会遇到一些不大不小的阻碍,六国残余势力无非是重复着老一套的手段。 刺杀嘛并不罕见。 顺道清理那些不安分的势力也是寻常之举。 这也算是始皇的一点心意,想让自家孙子身边的亲随多些历练机会。 “好!”赵夜自然没有异议。 能让羽林随行增长见识是一件好事,而自己能陪同始皇巡游天下,也正是赵夜所期盼的事。 毕竟上一次大规模巡游时,赵夜才刚刚出生,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始皇怀里撒娇求抱。 如今他已经九岁,也渐渐开始期待与这个时代中的杰出人物交锋一番。 赵夜一向不在始皇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说,随着年纪渐长。 始皇对他的关注越发密切,有些心思也难以隐藏。 小时候哭就哭,笑就笑,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婴儿有什么深意。 但现在不同了。 想要在始皇面前掩饰内心的想法,就好比在刀尖上跳舞。 哪怕是最细微的情绪波动,也会被始皇察觉,并且他还会亲自为自己打磨心性。 在这种情况下,赵夜也就不再刻意压抑太多情感。 只要大方向不变,未来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始皇指到哪,咱就打到哪这一点,赵夜心里很清楚。 第二天。 李信默默整理行装,启程前往陇西,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168章 一种习惯 始皇这一次也难得地沉默了。 尽管最初安排李信先行赴陇西,是为了替自家乖孙日后征讨匈奴铺路,让他去做一个纯粹的先锋。 但多年相处下来的情感交织,还是让始皇心中泛起一丝复杂。 于是赵夜再次被召入宫中陪睡,因始皇夜不安枕。 其实随着赵夜渐渐长大,始皇也在有意减少让他入宫陪寝的次数,毕竟孩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 可这一次,赵夜察觉到始皇心情不佳,便默默地为他按摩放松。 到最后,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爬上龙床一同安睡。 年纪大了,身份也不一样了,不能再如幼年时那般随意。 他只是轻轻地为始皇驱散夜风寒意,跪坐在床边,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思绪。 这毕竟是天子之榻。 而自己终究,与始皇并无血脉关联。 这种因时光流转而悄然发生的情感变化令赵夜感到些许困惑。他清楚地知道,那份感情并未因此变淡。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份情感开始被双方有意压制,不论是始皇还是赵夜本人。 从始皇交予赵夜自由进出宫闱的令牌那一刻起,赵夜便深知自己已然长大。 不再如年少时那般随意妄为,言行举止都需更加谨慎。 即使始皇本意是想与赵夜同榻夜话,赵夜最终还是决定保持距离。 赵夜明白,每当始皇心情低落或是辗转难眠之时,总会对他的“亲和”天赋产生一丝依赖。 于是,赵夜只是静静跪坐在始皇床边,并未离去,也未靠近。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渐暗灯火忽明忽暗。 一阵阵困意袭来,起初还能强打精神,但后来却难以招架,赵夜迷迷糊糊地伏在床沿睡着了。 夜已深。 始皇与赵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最先响起鼾声的是始皇。 或许是因为李信刚离开。 这些日子始皇精神不佳,休息得并不好。如今有乖孙相伴,自然安然入梦,鼾声也随之而来。 赵夜素来不打鼾,只是睡觉时会流口水。 此刻听着始皇的鼾声,他的呼吸节奏不知不觉间与始皇同步,随之发出轻微的鼾音。 爷孙俩身形不动,却鼾声交错起伏。 直到天将破晓,始皇率先苏醒过来。 通常而言,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时间便会慢慢缩短。 对于六七十岁的人来说,每天只睡六七个小时实属正常。 始皇醒来并无不适,反倒因为有乖孙陪伴,整夜安睡,神清气爽。 他下意识地向内侧了侧身,想将赵夜搂入怀中。 过去他们常常如此共眠,几乎已成为一种习惯。 然而手臂探去却未触到人影,始皇怔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低头望去,只见自家乖孙正趴在他枕边,口水浸湿了被褥,鼾声依旧轻响。 始皇似有所悟,眼中的惊疑化作温柔笑意。 手掌伸出去又收回来,最终轻轻落在孙儿的头上,慢慢摩挲着。 自家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知道什么地方该避讳,什么话该说,什么时候该退让。 赵夜从来不是莽撞之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恰到好处地合了始皇的心意。 只是这种太过周全的分寸感,反倒让始皇有些感慨。 看着跪坐在榻边、趴在床上睡得沉沉的赵夜,他忍不住笑了笑,却又生出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这小子也长成大人了。”始皇低声说着,伸手轻点了点那张已经褪去婴儿肥的脸庞。 这样的感觉难以言说。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稚嫩的孩子,从只会哭喊,一点点成长为知书达理、身手矫健的少年。 始皇缓缓起身,动作轻巧地绕过熟睡的赵夜,从床尾下地,轻轻掀起被角。 将手臂环住赵夜的身体,稍一发力便将他抱上了床。 替他盖好被子后,始皇甩了甩略有些发酸的手臂。 虽说年岁增长,但他的体魄依旧强健,赵夜虽已百斤有余,抱起来并不吃力。 只是曾经那个需要自己抱着哄睡的小人儿,如今已然长成了有分量的模样。 他望着安睡中的赵夜,又笑了笑,随后走向案几,开始安排当日的事务。 大巡天下的事需早做打算。 这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差事。 离开咸阳之后,政事该如何处置?关中由谁主持? 谁来规划巡行路线与具体行程? 幸而之前有过一次经验,不至于毫无头绪。 路线和行程仍交由蒙毅负责较为妥当,上一次他做得不错,始皇并不担心。 李斯自然要随行,身为左丞相,一路上诸多政务还需他处理。至于其他随行人员,始皇尚未细作思量。 赵高是否同行?用起来倒也顺手,但他现为前门令,不再担任中车府令,且其弟赵成曾与赵夜有过节。 始皇对赵高的态度已然冷淡,不打算再将要职交付于他。 胡亥呢?是否带上? 王翦是否随行?若带,也未尝不可。 王翦虽辞去了太尉之位,无官在身,但爵位极高,是少数能与始皇轻松谈心之人。 不过王翦年纪已高,长途奔波能否承受得住,尚需斟酌。 部分人选已有定论,而另一些,则还需权衡考量。方方面面,都需周详思忖。 一个是书籍的刊印。 从秦王室藏书中挑选内容,准备印刷后发往各地。 这个工作究竟该从关中做起,还是先在六国旧地展开?尚需斟酌。 这件事不可能仓促上马。朝廷内部必须开会研究,形成稳妥方案之后才能推进实施。 赵夜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始皇帝的床上。 说来有些难为情,他的口水又把始皇的枕头浸湿了。 赵夜倒没有别的毛病,就是睡觉爱流口水。小时候还不明显,如今年纪渐长,越发显得窘迫。 他悄悄用袖子将口水擦掉,坐起身来缓了缓神,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去找点猪尾巴来煮着吃。 记忆中好像听说过这偏方,说是炖熟了慢慢嗦上一整天,能治睡觉流口水的问题。 可转念一想,这个年代的猪肉实在膻得厉害,立马就打消了念头。 作为一个穿越者,一直没提出红烧肉的做法,似乎有失穿越者的身份。 第169章 广发书籍 如果真是煸炒不到位导致膻味重,那母猪肉不是也能吃么? 归根到底,这个时代猪和狗都是养在厕所里,吃的是人的排泄物,因此肉质粗劣,地位低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猪狗不如”才会成为一句常用的骂人话。 虽然给猪喂饲料确实有助于改善味道和增加体重。 但现在百姓的基本生活问题尚未解决,让他们抽出时间割草养猪,未免过于勉强。 现在每家耕种百亩土地,光是应付农事就已经筋疲力尽。粮食产量低,只能靠广种来弥补。 “醒了?”始皇转头看着赵夜。 “嗯”赵夜脸上还留着干掉的口水痕迹,黏糊糊的,让他很是不适。 始皇与赵夜同榻而眠许久,对他这些小习惯早已清楚,摆摆手笑道:“去洗洗脸吧。” 赵夜满脸通红,心想要不找一只精细喂养的老母猪,取尾巴来煨汤试试,说不定真能治好这毛病。 眼下才九岁,要是以后成婚生子,夜里口水还不断流淌,那就更尴尬了。 赵夜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向始皇行了一礼,然后告辞离开。 始皇事务繁忙,并未强留他帮忙做事。 赵夜身上还有职责,他目前仍担任着城管一职,公务未完。 此时摆在始皇面前的主要有两大要务。 说是刊印秦王室藏书,但王室藏书浩如烟海。 冷门典籍更是数不胜数,自然不可能尽数刊行于世,更别说其中尚存一些 禁书 。 虽说将作少府连同隐宫之人已是不少,可比起天下百万士子而言,仍是杯水车薪,势必得有所取舍。 究竟该看哪些典籍?刊多少部?这些问题皆需始皇帝定夺。 再者便是巡行天下的安排,整体章程必由始皇帝亲自拟定。 此番出巡的主要任务是向天下广发书籍,同时推广地摊经济,并依秦法严查走私等非法商贸活动。 这些事项终归还得上朝堂议论敲定。 随着赵夜离去,天空渐亮,晨曦微露,始皇帝随即召集百官朝会。 如此规模的巡行天下自然不能秘而不宣,始皇帝乃一国之主,总得有个交代,不能悄无声息便离宫远行。 群臣听闻始皇帝有意再度巡行,皆感意外。毕竟距上次大巡天下已隔九年之久。 天子远离宫闱,对国政难免产生波动,众臣职责所在,便是尽力减小其影响。 “陛下明鉴此次出巡缘由为何天子出行,多有不便,且劳心费力,还请三思。” 冯去疾言辞委婉,率先表达疑虑。 始皇帝出巡之意,众人自当知悉,至少心中方能有所准备。 “咸阳试行地摊经济,成效颇佳。大秦禁商已久,百姓置办物资多有不便,朕以为可行于天下。”始皇帝答道。 冯去疾年事已高,一时竟未回过神来。 此举岂非徒增周折? 关中能够施行禁商政策,是因为始皇坐镇于此,地摊经济自然可带动民间流通、活跃市扬。 那六国旧地呢? 那里是否能真正禁止商贸,诸人心中自有答案。 事实上,关中不少权贵之家,包括冯氏在内,乃至诸多老氏族,在关东皆有暗中经营。 此事虽未曾点破,却早已不是秘密。 因众人皆明白,迟早会有放开商路的一日,而关外之地的生意,关中之人亦不愿尽数让予六国遗民。 其实始皇帝对此也心知肚明。 大秦虽有意压制商业,然要在天下范围内如关中般彻底杜绝,实难做到,因此只得默许现状。 关中贵族多一分盈利,关外的六国残余便少一分获利。 有了地摊经济这一过渡性举措,再配合始皇帝巡游天下的威势,商业活动不会彻底被禁止。 关外六国残余势力的生存空间和经济支撑将大幅削弱。这一点,在始皇看来至关重要。 不仅如此,大秦还有望借此收获一笔可观财源。 此议在朝堂公开提出,亦是对群臣的一种警示。 该收手的须立刻收手,动作迟缓者,哪怕曾是老秦功臣,也休想得到宽恕。 冯去疾原本打算开口质疑,认为此举似无必要。 可刚要出声,却被王绾轻轻拉住衣袖。 冯去疾一怔,转头看向王绾,似乎瞬间明白了几分。 这哪里是什么画蛇添足之举,分明是又要对六国余党动手了。 尽管关外的商业无法完全切断,但大秦律法条文清晰无比。 始皇此举,实为明知故问。表面上像是给六国遗族一块甜头,推出地摊经济。 但这“甜头”对于关中贵族或许算得上肥肉,对关外旧贵族而言,恐怕连鸡肋都比不上。 那杀机,已经显露无疑! 冯去疾暗自叹息一声。 险啊! “臣明白了。”他躬身施礼。 “你们都明白了吗?”始皇目光深远,扫过殿中众臣。 众人纷纷俯身行礼,齐声称是。 懂不懂,终归要看实际行动。关外商贸带来的利润之丰,始皇心知肚明。 谁若还敢伸手捞取,就砍谁的手! “既然都清楚,那就尽快拿出具体方案。一个月后,朕将亲巡关外! ”始皇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将早已备好的奏章分发给三公九卿传阅。 许多事情,本就不需多言。历朝历代,凡心智健全的帝王,从不会天真以为满朝皆是忠良。 当然,也有例外,但那些坚信身边尽是赤胆忠心之臣的君主,大多最终成了亡国之君。 朝堂之上,尽是聪明人。 除却冯去疾年岁已高、一时未能领悟。 其他人早已洞悉始皇用意,开始思量如何收敛过往不当之举。 始皇此次巡游天下,释放的是明确的政治信号:违法经商的行为必将受到重拳打击。 否则,始皇怎会亲自出面震慑六国残余? 确定巡游决定后,大臣们围绕随行与留守的人选展开新一轮议论与较量。 可以预见,留在咸阳未必是一件好事。 始皇帝巡行天下,身边有一套完整的政务班子随行。 换句话说,始皇帝的车驾就是一座流动的政事中心。 天下的大事小情仍旧由始皇帝亲自裁定,监国?那只是外人的想法罢了。 第170章 诸公的表演 整年都接触不到最高决策者,做不出成绩,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始皇帝出巡关中以外之地,关中只需维持现状,并无额外要求,也不允许任何变动。 能在始皇帝身边露脸,是众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蒙毅早已被指定为始皇帝巡行路线的总负责人,因此显得从容自若。 左丞相李斯虽不如蒙毅受宠,但地位显赫,身为左丞相,自然要统管朝政。 虽然尚未有明确分工,但他已稳坐钓鱼台。至于其他人,则可说是明争暗斗。 咸阳必须有人留守,那么为何不是别人来承担这个任务呢? 争论了一整天,也未得出结论。最终,蒙毅结束了这日的纷扰,回到家中。 今日在朝堂上见识了一扬精彩纷呈的表演,众人手段各异,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贴近始皇帝。 “回来了?”刚到家,便听到父亲蒙武的声音。他坐在厅中,神情悠闲。近来,蒙武心情一直不错。 确切地说,自从得知深受始皇帝宠爱的赵夜正是自家的小公子后,蒙武的情绪便大为好转。 可惜的是,赵夜如今寄养在王家,这让蒙武无法频繁前往亲近。即便如此,他也拉不下脸面常去打扰王翦一家。 “今天怎的这般疲惫?”蒙武看着儿子略显倦意的神情问道。 “看了一扬诸公的表演。”蒙毅苦笑了一下。 官扬向来如此,下面的人吵闹十年也不会有一个结果,因为这关乎自身利益。 说到底,此事还需蒙毅与李斯共同整理出一个方案,再由始皇帝亲自裁决。 这些大臣们也算忙碌,一边忙着将自家事务收尾,一边又在朝堂上争夺随行机会。 而蒙家并无此等顾虑,既无私下勾当,家业雄厚,也不缺这点蝇头小利。 蒙武更不屑与那些人为伍,否则蒙家也不可能长期受到始皇帝的信任与重用。 “今天又出了什么事?”蒙武笑着继续问。 “朝廷之上向来如此,表面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背地里却连市井之徒都不如。 就连王翦那老头,虽说不算完美,但比起他们还是强了不少。”蒙武咧嘴说道。 在蒙武心里,王翦有两个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方。 其一是当年始皇帝亲自请他出山攻打楚国时,因李信的言语不满而闹脾气,让始皇帝颇感难堪。 其二是王翦出征途中多次写信给始皇帝,索要赏赐和美女。 蒙武并非不明白王翦的用意,那是为了保全自己。可他始终觉得,王翦太过低估了始皇帝的胸襟与气度。 可即便如此,比起那些满朝的大臣们,王翦也不知高洁了多少。 “呵呵陛下又要巡游天下了,父亲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其实就是九年前旧事重演罢了。”蒙毅开口道。 九年前始皇帝第一次大巡天下,当时朝中也是这般反应。 谁愿意留在咸阳? 一来没有表现的机会,二来难以建功立业,反而容易出错担责。 再说陛下这一走就是一年,整整一年不露面,谁知道回来之后朝堂会有什么变化? 秦国的政治中心从来不在咸阳,而是随着始皇帝所在而转移。 “哦?”蒙武挑了挑眉。 “陛下真要巡游天下?”他问道。 蒙毅点了点头。 “小公子会一起去吗?”蒙武继续问。 “陛下没提,但照我来看,应该是会跟着去的。”蒙毅笑了笑。 哪个公子能随行,并不是蒙毅或李斯这些人说了算的,完全取决于始皇帝本人的心意。 再者说,始皇帝对小公子一向宠爱有加,九年过去,这份喜爱从未减退。 现在都还常常让赵夜住在宫中,这次一走至少一年,蒙毅觉得陛下断然不会将小公子独自留下。 听罢,蒙武点了点头,脑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那王翦那老家伙去不去?” “不好讲,王将军年岁已高,恐怕吃不消长途奔波。”蒙毅略作思索后答道。 毕竟王翦已经七十多岁了,要是再经历一年奔波,身体恐怕难以承受。 就算陛下有意让他同行,蒙毅也打算劝阻一二。 “那你看我能去成不?”一听王翦可能不去,蒙武顿时来了精神。 王翦不去,小公子却要去!自己要是能随行。 小公子在王家长大九年,蒙武一直想拉近关系却难有机会。这回是个难得的契机。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但足以让局面生变。王翦那个老家伙如今看似稳如泰山,可未必能一直压着别人。 王翦嫁了孙女又如何?咱们蒙家难道拿不出一个女子? 若论地位,寻常人家娶了王家的女儿,恐怕一辈子都要受王家压制。可赵夜不是普通人,他是小公子。 别说娶一个王家孙女,就是娶三个,他也依旧是那个身份尊贵的小公子。 蒙武的念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打算。 “咱家不是也有个女孩?”蒙武看着蒙恬问道。蒙恬苦笑了一下。 “爹,大哥的女儿早就出嫁了。” 蒙家男丁兴旺,女儿却不多。蒙恬虽有一女,但早已嫁给西氏家族。 剩下的只有一个,是蒙毅中年所得,才出生一年多的女儿,连名字都还没取。 “你不是也有一个吗?”蒙武转头看向蒙毅。 “才一岁爹你在想什么啊”蒙毅翻了个白眼,对老爹的想法实在无语。 “再说王老将军年纪也不小了,您不也一样?”蒙毅瞥了自家父亲一眼。 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蒙武虽说年纪不算最大,但也不是年轻小伙了。 “我比那老家伙还小两岁。”蒙武开口道。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蒙毅一脸无奈。 对于老爹的念头,蒙毅虽然理解,但也觉得不太现实。 不是他不愿意帮父亲亲近赵夜,而是蒙武年岁确实不小了。这次始皇大巡天下,要走六国旧地,路途艰难。 人换了地方就容易水土不服,更别说古代医疗条件差,因水土问题染病去世的人不在少数。 在大秦这个时代,长途跋涉不是享乐,而是考验。年轻人尚可硬扛,上了年纪的人就不一样了。 今天还能健步如飞,明天可能摔一跤就起不来。 “你不跟我去我自己去!”蒙武主意已定,就想抓住这个机会。 不一定是嫁女儿的事,但无论如何,不能让蒙家断了和王室的关系。 第171章 少了几分敬意 蒙武与王翦皆为久经战阵的老将,虽说大秦律法严禁主将擅离中军,但此乃尚武之世,二人身体依旧硬朗。 年逾古稀,仍存几分余勇。 蒙毅深知父亲性情,若自己不从中调停,蒙武真敢直接面圣,向始皇帝请命出征。 关键是蒙毅根本劝不动蒙武。 一则始皇帝对蒙家信任有加,二则蒙家忠心耿耿,再者蒙武战功卓著,无人能否定其资历。 无论如何,只要蒙武开口,始皇帝绝无拒绝之理。 “罢了”蒙毅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只盼老父莫因长途跋涉而染病,徒增忧愁。 与此同时,胡亥府中。 胡亥、李斯、赵高三人围坐一堂。 胡亥居于上首,李斯赵高分坐左右。 自扶苏再次贬居咸阳,音讯全无之后,胡亥门下势力日益壮大。 较之初时乌合之众,如今胡亥已然颇具根基。 礼节规矩逐渐成形,胡亥亦愈发注重言行举止,处处以储君自居。 “陛下有意巡行天下,以推地摊经济为名,实则欲惩治六国遗族违禁私商之举。 陛下意旨已决,公子须得严管门客!”李斯神色凝重地告诫胡亥。 “好端端的,为何要搞什么地摊经济”胡亥语气略显不满。 “最后还不是要放开商贸,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此事自然牵连甚广,与胡亥关系匪浅。 胡亥手下门客来源复杂,既有关中旧族,亦有六国士人。 其中不乏精于谋利之人,替胡亥操持买卖,虽非贪财之人,但谁又能抗拒源源不断的金钱收益? 然而胡亥尚未昏聩。 纵使如今羽翼渐丰,他也清楚一切皆出自始皇帝一句话。所以他仅是发几句牢骚罢了。 “先生请放心,我定会约束门客,只是人多嘴杂,恐有人表面答应,背后另作打算”胡亥眉头微皱。 李斯望着胡亥数次张口,却始终未能寻得合适的措辞去点醒他。 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了,还谈何掌控全局。 不过李斯早已熟悉胡亥的作风,再加上如今二人利益相同,胡亥遇到难题,李斯自然也会出手相助。 “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吧”赵高忽然开口,此前他一直沉默不语。 “这次陛下巡游天下,恐怕我是无法随行了。”见胡亥面露不解,赵高笑着说道。 近来赵高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是亲弟弟被赵夜亲手斩断三根手指,当时赵高在扬,忍不住对弟弟赵成发了一通火,兄弟之间因此生出嫌隙。 至今赵成仍在养伤,赵高几次前去探望,对方却始终言语冷淡。 因为这桩事,赵高也受到牵连。最近宫中又进了一名新宦官。 那人名叫默! 正是黔的孙子。 刚入宫就被任命为小前门,其中含义,赵高怎能不明白? 这说明始皇帝已经开始考虑另选中车府令,不再信任自己。 在这种情形下,赵高认为以始皇帝的性情,大概率不会带他一同出行。 而胡亥理应陪同始皇帝同行,但胡亥身边的门客背景复杂,确实需要有人加以管控。 “怎么会这样?老师办事一向妥帖,父皇怎么可能”胡亥知道赵高和赵夜之间的冲突,但他清楚赵高并未真正犯错。 “是因为赵夜?”胡亥怔了一下。 赵高沉默片刻,然后点头。 这并非第一次如此。 上一回,因丹药一事,胡亥足足养了六年马。 “父皇总是偏向外人”胡亥轻叹。 “公子万万不可这样说,这种想法不能表露,更不能深思!”赵高连忙劝阻。 虽然胡亥未能成为储君。 但他的排扬已颇具储君风范,平日言行举止也处处显露出自视甚高,甚至私下敢于对始皇帝的决策提出异议。 当然,仅限于私下。 如今胡亥的地位已然不同,虽说仍倚重赵高与李斯,但随着自身势力扩大,对二人的依赖也在悄然减少。 眼下赵高只是个前门令,最多负责传递宫中消息,因此胡亥对他的态度已少了几分敬意。 听赵高这么说,胡亥也没打算再替他争取随行机会,毕竟咸阳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为自己做事。 赵高,正从曾经的老师,慢慢变成一个可用之人。 李斯看在眼里,明白胡亥心态的变化,他悄悄看了赵高一眼,只见赵高依旧低眉顺眼,不多言一句。 李斯心中微微一叹。 他自己倒还好,仍旧是左丞相。 胡亥即便再愚钝,在尚未被立为太子之前,对李斯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尊重。 但随着地位稳固,手中权势渐增,他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这种转变让李斯心头泛起一丝寒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朝中诸臣纷纷施展手段,只为能搭上始皇帝出巡的顺风车,前往各地巡视。 李斯与蒙毅也初步敲定了随行名单,开始着手筹备相关事宜。 与此同时,赵夜的羽林卫已经完成了城管职务的交接。 将治安事务移交给新一批人员,整装待发,准备踏上新的任务。 “阿耶不打算一起去?”赵夜望着王翦问道。 最近他难得有空闲时间。 老师李信已前往陇西前线; 城管一职也已顺利完成移交; 就连始皇帝都没有再征召他做事。 连日来辛劳不断,如今总算可以稍作歇息。 “不去。”王翦摆了摆手。 距离上次大规模巡游已经过去九年,以始皇帝对他的亲近程度,自然会征求他的意见。 但他这次选择了推辞。 比起九年前,王翦的身体终究不如以往,虽然声音依旧洪亮,却已是七十高龄的老人。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王贲带着王离和妻子去了岭南,定居下来。 若王翦此次也外出巡游,府中便只剩孙女王嫣独自一人留在咸阳。 王翦一向疼爱这个孙女,自然不忍心让她孤身留在此地长达一年之久。 “家里空荡荡的,心里不舒服。”王翦轻叹一声。 即便能够带女眷同行,王府也将失去主心骨,整整一年冷冷清清,对于年迈之人而言,总觉得难以接受。 赵夜听后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王离虽常惹王翦生气,家中时常因他闹得鸡飞狗跳,可当他离开后,府中确实少了几分热闹。 第172章 没有我? 而蒙武则主动争取参与其中。 蒙家子嗣众多,除蒙恬、蒙毅之外,还有两个儿子虽不出众,但足以守家。 更何况,蒙武本人也想借机接近小公子,抓住这个难得的靠近权力核心的机会。 就这样,在一番纷争与协调之后,随行始皇帝出巡天下的名单基本确定下来: 李斯、蒙毅、蒙武,以及大批官员。 始皇出行并非游玩,而是巡视天下。他带领大批官员随行,几乎将权力中枢搬到了移动的行辇之上。 关中地区虽有官员留守,但实际权力掌握在始皇信任的宗室手中。 秦王室虽低调,却始终拥有强大的影响力。有他们在,关中不至于出现动荡。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 胡亥并未出现在始皇出巡的随行名单之中。这个结果让他感到困惑。 “没有我?”胡亥一脸惊讶地看着李斯。 他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 “是的陛下亲自划掉了你的名字。”李斯点头确认。 其实无论是蒙毅还是李斯,原本都以为始皇会带上胡亥同行。 作为名单拟定人之一,李斯提交名单时自然写上了胡亥的名字,蒙毅也没有提出异议。 然而在始皇最终敲定人选时,胡亥的名字却被去掉了。 父皇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话到嘴边,胡亥终究没有说出储君两个字。 即便如今他势力不小,看上去也颇具储君之相,可只要始皇没有正式表态,他就永远只是皇子。 “父皇一向对我宠爱有加!”胡亥语气激动。 “是不是蒙毅从中作梗?他难道还念着大哥?”胡亥紧紧盯着李斯的眼睛。 蒙家与部分老氏族迟迟未向胡亥靠拢,一直是他心中隐忧。 他总觉得,只差这些力量点头支持,自己便能稳坐储君之位,但他们的态度始终模糊不清。 三年前,已有部分老氏族动摇,开始倾向于胡亥。 可就在不久之后,剩下的那些突然与他保持距离,无论他如何示好,对方都不为所动。 胡亥认定,有能力对自己出手,并影响始皇决策的人,只有蒙毅和那群老氏族。 “不是他们。”李斯摇头否认。 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虽然胡亥能力一般,但在赵高与他的严密控制下,并未做出任何越界之事。这次始皇为何要亲自划去胡亥的名字? 这的确不合常理。 胡亥与李斯都没怀疑到赵夜身上。因为从表面上看,赵夜并没有动手的理由。 早在三年前,李斯已查证清楚赵夜的真实身份。 他确确实实是一名弃婴,被偶然收养,并非外界传言的始皇私生子。 “父皇是对我失望了吗?”胡亥皱眉思索。“还是对大哥仍抱有幻想?”“为什么?”胡亥百思不得其解。 大哥已违逆始皇帝两次。 依理而言,他不该再有翻身的余地。 倘若始皇帝再度启用扶苏,无疑是自扇耳光。 莫非是对自己有所不满?还是对其他兄弟动了心思? 两种猜测似有可能,又似绝无可能。 自己几位兄弟能力几何,胡亥心里清楚得很。 若连自己都不行,其他人更不可能成事。而扶苏也无理由被重新起用这一回。 胡亥与李斯仿佛身处迷雾之中,连自己都看不真切了!零。 查! “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胡亥极为重视始皇帝的态度,哪怕他再愚钝,也明白此时此刻,始皇帝的想法才是一切的根本。 与此同时,这桩事也让胡亥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是父皇对自己心生厌弃?亦或身边又冒出了新的对手? 是大哥将东山再起?还是某位兄弟能得始皇帝垂青? “的确需要打探一番,但公子万勿焦躁,陛下正在巡游途中,公子留守咸阳,更不可轻举妄动!”李斯点头说道。 “此事我自会为公子查明,公子只需安分守己,切忌插手政务!”李斯语气恳切地劝诫道。 咸阳! 那是大秦的心脏! 困在咸阳,担责受累,并非空谈。 始皇帝远行巡视,“七六七”期间,咸阳乃至关中一旦出乱,问责势必落到头上。 更何况胡亥的身份与其他臣子不同。 他是皇子,从法理上看,他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何况如今他的势力也渐渐显形。 可越是如此,越要认清形势。 咸阳不会因始皇帝不在而脱离掌控。 相反,若是在始皇帝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胡亥贸然干预政事,或有任何异动…… 对始皇帝来说,便是无法容忍的背叛。 胡亥默默点头,却难掩脸上的忧虑。 李斯也不再多言。此次胡亥留于咸阳,赵高未随始皇帝同行,反倒成了一件幸事。 赵高是个聪明人,知道始皇帝不在时该如何行事。 若是赵高陪同始皇帝巡游天下,只留下胡亥与一群杂七杂八的门客在咸阳,李斯反倒会担心惹出什么祸端来。 又是数日过去,名单终于整理完毕。每个人的任务都已明确,去留咸阳或随始皇帝巡行天下皆尘埃落定。 接下来便是巡行的前期准备。 这等大事自然不能仓促启程,李斯与蒙毅肩上的担子因而加重。 将作少府方面,第一波书籍已完成刊印,共计近六万册。 这些书主要分为兵法、诗经与政论三类。 其余的工序仍在持续进行中。 “凡天下大事,自关中而起!”始皇帝赵夜说道。“小稚奴以为应当如何施行?” 赵夜稍作思索后答道:从关中入手,广泛发放书籍!买卖皆由官府掌控! 始皇帝微微颔首,继而问:“若贵族财力雄厚,尽数购下焚毁,该如何应对?”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 贵族富足! 贵族权势滔天! 由官府主导售卖,势必面临一个隐患。 贵族会不会与官员沆瀣一气? 对于这种釜底抽薪之举,绝不能低估贵族的反应速度。 他们既有钱又有权,完全可以抢先一步买空官府库存,再一把火烧尽,或者藏于家中。 市扬的规律向来如此。 只要阻断知识的传播渠道,那它就依旧价值千金。 一旦贫寒学子无书可买,贵族便继续垄断知识的价值。 但! “让他们去买首批书籍定价不必太低。”赵夜露出笑容。 这个问题他早有对策。 第173章 釜底抽薪 譬如串通官员,让某地运书途中遇雨淋湿,或仓库失火又或者自己出钱包圆所有书籍! 有用吗? 科技革新带来的改变是不可逆的。 造纸与印刷技术的成本极低,摆在那里。 你买我就印,贵族虽富有,却无法阻止知识全面流入市扬,因为那样只会动摇他们的根基。 贵族的确财大气粗,但大秦根本不在乎。 将作少府有数万名匠人,还有隐宫的几万役夫,实在不行骊山的刑徒也可调用。 你能买得了多少? 贵族所做的一切只能延缓知识普及,却无法彻底阻止。 因为纸张和印刷术已然问世,纸识得以不断以低成本复制生产。 至于勾结官府呢? 私自销毁书籍? 那大秦刚好,又找到了动刀的理由。 六国地区的官员,许多都是从当地调任而来,甚至始皇帝自己也难以分辨谁忠于大秦,谁是六国的残余势力。 这样一来,反倒让大秦有机会不动声色地看清每个人的立扬,从而做出相应的安排。 大秦眼下最该关心的,是知识大量流入民间吗? 其实并非如此。 自印刷术和造纸术出现后,知识的传播便已势不可挡。大秦真正需要表明的,是一种态度! 什么样的态度? 贵族不愿给予你们的,大秦愿意低价奉上! 那么,在大秦广发书籍的局面下,贵族若充当阻碍者,损害的是谁的形象? 他们越是阻止知识流通,就越会把原本与他们站在一边的寒门学子推向大秦的怀抱。 摆在六国旧贵族面前,实际上只有两个选项: 其一,全力破坏大秦的计划,延缓知识普及的速度,以维持自身根基。 但面对造纸与印刷技术的普及,这种努力注定徒劳无功。 其二,顺势而为,配合大秦政策,利用六国余孽在舆论上的优势争取主动权,这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倘若六国贵族能够顺应趋势,在大秦广泛发行书籍的同时。 也开放自家藏书,互通有无,反倒可能削弱大秦“釜底抽薪”的效果。 虽说秦王室藏书丰富,但六国旧贵族人数众多,每家虽比不上王室富足,可若汇聚一处,知识储备绝不逊于大秦。 但是。 表面上看有两个选择,实则他们只能选其一。 因为六国旧贵族根本无法真正团结一致,更不会将寒门士子视作同类。 比起对抗大秦,他们更害怕的是底层的人挣脱束缚,拥有翻身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始皇帝望着面带笑意的赵夜,也不禁开怀大笑。 很明显, 虽然赵夜未将一切说透,但始皇帝清楚,他已经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釜底抽薪? 真正动摇的,真是六国余孽的根基吗? 不过是撕下了六国贵族对寒门士子虚伪面具罢了! “吾孙!可治一国也!” 继两年前评价赵夜可治理一郡之后,始皇帝再次提升了对他的认可。 “小稚奴,打算如何推行?”始皇帝笑眯眯地问道。 这次大巡天下,名为推动地摊经济,遏制非法商业活动。 无论是始皇帝还是赵夜,甚至天下众人心里都明白,放开商业只是时间问题。 从本质上讲,商业是不可能彻底禁止的。 朱元璋建国初期也曾明令禁商,但大明朝最终的覆灭,与商人势力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凡事一旦走向极端,便会适得其反。 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禁了也就禁了,大家不过是暂时在狭小空间里委屈求全,日后总会有出路。 始皇帝真正的意图,其实更在于大量刊印书籍,并向天下广泛发放。 始皇帝治国理念与商鞅有着根本的不同,尽管大秦依旧奉行以法治国。 始皇帝命李斯修订法律时,便已将商鞅所立之法改得几乎面目全非。 当年商鞅制定的政策核心是“弱民、愚民、贱民、贫民”。 因此,商鞅时代的秦法中酷刑极多,唯有通过军功才能获得爵位,成为贵族阶层的一员。 那时候的大秦社会等级分明,权力和生活方式都有极其严格的规定。 而始皇帝任用李斯之后的新秦法,则显得更加温和宽厚。 这一点,前世赵夜曾通过研究出土的秦简有所了解。 两者之间的差异可谓天差地别。 始皇帝并不认同只有让百姓无知才能稳固统治的理念。 或者说,像始皇帝这样骄傲的人,不屑于采用那种手段。 从他所重用之人便可看出端倪,无论是李信还是甘罗。 这些得到始皇帝格外亲近与信任的臣子,都是打破常规的存在。 始皇帝从来都不惧改变,也热衷于变革。 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大量印制书籍、发往各地会让天下失控。 关键只在于,这样做是否有助于削弱六国残余势力,使其内部瓦解。 赵夜明白这一点,这也是他敢于在始皇帝面前提议广印书籍的根本原因。 不是所有君主都能接受类似推恩令的策略,也不是每个君主都愿意推动变革。 “印刷术和造纸术必须严格控制!”赵夜首先点出核心问题。 事实上,只要公布造纸术与印刷术,哪怕贵族再有手段,也无法阻挡廉价知识迅速传播开来。 但这并非赵夜真正想要的结果。 “首先应在关中推行,作为天下榜样!” “关中乃大秦根本之地,百年经营所系,政令推行畅通无阻,无人敢挡!” 这是一条关键基础。大秦虽未能完全掌控天下,却对关中地区的治理极为稳固。 因此,若要广为刊印书籍,向天下推广,应先从关中起步。此阶段不会产生太大阻碍,正可作为全国之榜样。 让全天下的人都能看明白,大秦是真心实意想推行政策,并且已经着手实施。这一举措,是为了立信于民! “再者,自关中逐步推向六国之地,书价不宜定得太低,初批发行难免出现疏漏。”赵夜继续说道。 始皇帝听后微微点头,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有关中的良好示范在前。 六国残余势力的一切反制行为,只会激起寒门学子的反感与愤慨双方矛盾自然加剧,赵夜语气坚定。 第174章 打击勋贵 始皇帝略一思索,正欲指出其中细微疏漏,却发现赵夜已悄然将其弥补。 六国残余势力若想应对得当,唯一正确的做法便是顺应大秦政策,联手利用舆论优势。 将大秦之举转化为自身恩惠,以博取寒门士子之心。 换言之,大秦印书,他们也跟着印;大秦低价售卖,他们也压价竞争,借势打价格战,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可是。 赵夜早已封死了这条路。只要大秦牢牢掌握造纸与印刷之术,六国残余天然便处于劣势。 因为他们无法有效控制成本。 大秦能够批量印书,而他们难道只能用竹简来刻写吗? 所以,六国残余只剩一条选择! 其实他们本来也不可能真正联合! 那便是蓄意破坏大秦的政策! 譬如大量购书而后焚毁,或散布谣言、诋毁书籍价值。 但这一切举动,最终只会招致寒门学子的怨恨。 而在关中已有成功范例的前提下! 寒门学子不是愚人,他们知道大秦确有诚意推行此事。 只是为何迟迟无法落实? 症结所在,人人皆知! 怒火该由谁承担? 随着政策逐渐推进,确实有一部分人受益。但因为六国残余的搅局,更多的寒门士子享受不到本应获得的好处。 虽然短期内知识难以广泛流通,他们仍掌握一定主动权。 但是! 当愤怒积累至顶点之时! 公布造纸术与印刷术! 在社会大势的推动下,知识的廉价传播已成定局,六国残余势力再难阻挡。 他们将在愤怒的巅峰迎来毁灭性的打击。 知识的定价权将落入大秦之手! 那些曾被当作奴仆对待的寒门学子,也不再会为旧贵族所驱使。 一切环环相扣,布局精妙。 “很好!”始皇帝脸上浮现笑意。 这不是阴谋,即使赵夜光明正大地出手,六国残党也会一步步走进他设定的轨道。 原因很简单。 那些旧贵族,怎么可能甘心将知识平等地给予底层之人?爷孙二人已然达成共识。 就在始皇即将出巡之际关中。 一种全新的事物悄然诞生。 纸! 可用于书写的纸! 轻薄柔韧、书写便捷的纸! 还有,纯白如雪的纸张! 与笨重的竹简相比,纸的优势显而易见。 当这种新物质进入市扬,对传统书写材料的冲击可想而知。 早已厌倦竹简繁重不便的贵族们,开始主动求变。 与此同时一块流入关中市集的。 还有,价格低到惊人的印制书籍! 《论语》《荀子》《韩非子》《道德经》《诗经》《尉缭子》各类典籍纷纷现身咸阳街头。 售价 一本仅需几钱!过去需要世代珍藏的经典,如今只需几个铜板便可购得。 廉价书籍的出现,率先撼动了关中贵族的利益格局。 关中,是大秦崛起之地,亦是帝国根基所在。 经历商鞅变法、李斯立法,说这里是天下政令发源地毫不为过。 大秦对关中的掌控最为稳固,而这里的贵族百姓,也最容易接受变革。 但无论怎样变化,关中贵族本质上与六国旧族并无不同。 他们同样是知识垄断的既得利益者。 廉价书籍的流行,自然触动他们的根本利益。 这扬变革波及广泛,不分老氏族或新兴家族,都受到冲击。 这是一次全面的挑战。 关中贵族对此极为不满。 只是因长期习惯于始皇的威严和大秦律法的统治,虽有怨气,却未敢轻举妄动。 大秦对关中的掌控不是靠几句话就能实现的,而是历代君主坚定不移的意志铸就的。 公子虔受刑,太子之师被诛,这些事例无不彰显大秦铁律的威严。 是法不容情,人人平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尝试阻止廉价书籍的广泛流通。 “公子!这等于断了勋贵们的根基啊!” 一位老氏族的人皱起眉头说道。 的确,由于扶苏失势,在赵夜身份尚未公开的这段时期里,有少数老氏族放弃了对扶苏的支持,转而投向胡亥。 这本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并非所有人都能在利益面前坚守初心。 若不是蒙毅、蒙武二人稳定军心,哪怕这些老氏族再忠诚,过上十几二十年,也可能会选择另寻依靠。 因为他们要为整个家族谋划,忠诚往往意味着牺牲。 这一小部分转向胡亥的老氏族,并没有做错什么。 一直以来,始皇都没有明确表态,每个人自然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 与大多数新兴贵族和普通贵族相比,这些扎根于大秦已久的老氏族,才是受到大量刊印廉价书籍冲击最大的群体。 老牌贵族痛心自己垄断的知识被轻易送出。 百家学派则不满自家学说纲领被低价贩卖。 而巧的是。 胡亥身边正好聚集着这两种人。 因此,无论是老氏族,还是各家弟子,都隐约表达了对胡亥的不满。 然而,胡亥并没有胆量去违背始皇的旨意。 毕竟扶苏的例子摆在眼前,仅仅提出两次分封建议,就被彻底排除在储君之外。 那可是扶苏,公认的皇位继承人! 虽说如今大哥失势,胡亥也逐渐放纵了些,但他心里仍清楚自己的分量。 他绝不敢公然违抗始皇的命令。 但百家弟子中不乏深谙胡亥性情之人,懂得如何利用他的软肋。 “公子何不先探明陛下真实想法?我等也好有所应对。 倘若公子能稍加劝谏,老氏族与诸家学派又怎会不归附于您?” 于是,胡亥动摇了! 他觉得自己在始皇面前一向还算得宠,眼下也有了一定的势力基础。 更重要的是,他自认与大哥不同。 他渴望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影响力。 这件事显然严重损害了老牌贵族的利益,胡亥正想借此机会拉拢这些老氏族与各家学派的心。 当然,他选择了较为温和的方式表达意见。 不像扶苏那般固执,一上来就对着始皇帝直言不讳地表达反对意见。 这是胡亥第一次向始皇帝提出劝谏,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第175章 天子出行,乘六驾 他并未直接请求始皇帝停止当前做法,而是委婉地传达出那些人的不安情绪。 反复斟酌之后,确认并无不妥之处,胡亥这才将奏折递了出去。 “阿耶十八公子的奏折。”赵夜坐在始皇帝身旁的小凳上,正为他朗读奏章。 始皇帝急于在离开咸阳前处理完政务,才刚休息几天的赵夜又被召来帮忙。 当然,主要任务也只是读奏折,偶尔代笔书写而已。 并没有额外安排学习内容,毕竟之前一段时间赵夜确实过于辛苦,始皇帝也不想让他太过劳累。 念吧!靠在躺椅上的始皇帝摆了摆手。 赵夜点头,缓缓展开奏折。 奏陛下,近日关中出现纸张,书籍数量骤增 。 他饶有兴趣地继续读着。 替始皇帝读奏折的好处之一,便是能第一时间知道朝中趣事。 还能窥见一些大臣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李斯这位看起来沉稳之人,就特别擅长称赞始皇帝,而且夸得自然贴切。 再如远在琅琊的一位官员,几乎每月都会上奏一封,从不谈正事,只说未能亲沐圣恩之遗憾。 说实话,这还是赵夜头一回读到胡亥的奏折。 能看得出来,这份奏折经过他人润饰。 文章结构严谨,用典丰富,凭赵夜的眼力判断,这篇文字水准堪称上乘,他自己恐怕写不出这样的奏章。 核心内容则是老贵族及诸子百家对始皇帝大量发放书籍之举颇有微词,认为此举损害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不过胡亥绝不会像扶苏那样直截了当,他在开头先称颂纸张带来的便利以及始皇帝对寒门学子的支持。 随后才迂回提及诸子百家和大贵族们的不满情绪,并暗示可能引发的人心浮动。 整体而言,整篇奏折语气谦卑至极。 这份情商,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 若是扶苏也能如胡亥这般表达政见,也许始皇帝未必会将其遣离咸阳。 赵夜看完手中竹简,抬起头望向始皇嬴政。只见嬴政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目光淡漠地扫过那奏折。 “倒是沉不住气了”嬴政低声说道,并不感到意外。 那些老贵族自然想要探探他的口风,即便无法阻止,也想旁敲侧击地摸清自己的态度。 赵夜看着嬴政,轻声问道:“还要回信么?” 嬴政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回!” “该如何回复?”赵夜眨了眨眼,看向嬴政。 替嬴政草拟诏书,是赵夜日常的工作之一。嬴政偶尔也会考校一下赵夜的判断力。 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嬴政口述,赵夜执笔书写。 “好!”嬴政示意赵夜开始动笔。 “再赐金三千”嬴政略一思索后说道。 此次巡游天下,嬴政没有带上胡亥,是出于有意安排。 一方面,如今嬴政对扶苏之子赵夜颇为看重,对胡亥的亲近早已不如从前。 另一方面,胡亥随着身边门客增多,逐渐沉迷于奉承之中,虽然表面上依旧恭敬,但那份亲昵早已荡然无存。 这也让嬴政心中生出几分厌烦。 当然。 嬴政并不希望胡亥在咸阳城中惹出什么麻烦,更不愿他胡思乱想,搅扰其他皇子的生活。 祖龙十八子之中,虽无人足以继承大统,但也都还算安分守己。 当然,并不是嬴政打算退让。 只能说,胡亥又一次成了可用之人。 推广市集经济,广为刊印典籍。 这正是嬴政此番巡游天下的主要目标。 高压之下,权贵们也需要一个可以发声的出口。 而胡亥,正好充当这个角色! 所以哪怕胡亥迂回试探,嬴政也没有制止,更没有敲打。 那些心怀异志的人,自然会聚在胡亥身边,试图借他之口与嬴政对话。 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赵夜年仅九岁,尚不到被卷入朝局的时候。在这期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夜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在政务方面已具备一定基础,加上与嬴政朝夕相处,也能揣摩出嬴政的真实用意。 他毫无迟疑,按照嬴政的语气,模仿其笔迹,替他草拟回复胡亥的诏书。 因长时间练习,加之刻意模仿,赵夜的字迹几乎与嬴政难辨真假。 甚至这已经成了赵夜根深蒂固的写作方式只是这些内容从未外传,因此无人知晓。 赵夜的字迹竟与始皇帝几乎如出一辙。 这一切早在始皇帝的预料之中。 胡亥收到始皇帝的答复与赏赐后,欣喜若狂。 虽然始皇帝并未直接表态,但对胡亥来说,这种态度已然是一种默许的信号。 他以为自己终于读懂了父皇的心思,在极度兴奋之余,又在权臣们的煽动下,呈上了第二份奏折。 希望能得到始皇帝明确的回应。 但这一次,始皇帝已无意理会。那封回信,是始皇帝让赵夜代笔写的。 赵夜延续了始皇帝一贯的风格,顺带点评了胡亥文章中的问题,唯独对核心请求依旧避而不答。 胡亥当然还想再试一次,递交第三封奏折。 因为前两次虽未被责怪,甚至还有些许褒奖,可始皇帝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正面的答复。 不过,他的第三次尝试终究没能实现! 因为始皇帝巡游天下的队伍正式启程了! 声势浩大的车队,整整齐齐的士兵! 居于中央位的,是一辆四轮六马的大车! 天子出行,乘六驾,也就是由六匹马拉的车! 其余随行人员,则按照各自的爵位与官职高低分配座驾。 赵夜与始皇帝共乘一辆车! “小公子竟与陛下同乘一车?”蒙武坐在四马车上,兴致勃勃地向儿子蒙毅问道。 蒙武最终如愿以偿,跟随始皇帝踏上巡游之路。 “正是!”蒙毅点了点头。 自从长公子扶苏被贬至陇西之后,原本设想中最糟的局面并未出现,反而局势逐渐好转。 始皇帝并没有因扶苏的违逆而迁怒赵夜。 几年过去,始皇帝对赵夜的宠爱丝毫未减。 见多了始皇帝对赵夜的偏爱,蒙毅也早已习惯。 明白什么是割袍断袖的情谊吗? 第176章 回来要娶我哦! 望着远处始皇帝的御车,脸上满是欣慰。 小公子年纪尚幼,此时的一切都还太依赖皇帝的恩宠。 在那个时代,年龄、子嗣,都是至关重要的条件。 赵夜年少,意味着未来仍有变数。 没有子嗣,便意味着传承难继。 所以,他的竞争力远不如那些已经成年的皇子们。 古代夭折率极高,正因如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才成为根深蒂固的观念。 君王若无子嗣,便会动摇国本,引发动荡。 因此,君王的妻妾与子女往往多多益善。 而赵夜恰恰在两个关键点上存在不足年纪尚轻、子嗣未立。 幸得始皇极为宠爱他,以此弥补了这两方面的劣势。 在那个时代,实行一夫一妻制几乎不可能,若有人坚持丁克,只会被视作异类。 就算赵夜只愿娶一人,也会有人不断设法为他安排妻室。 将来此事甚至可能被拿到朝堂之上,由大臣们郑重其事地进言劝导。 退一步讲,倘若王嫣无法生下男丁,就连她的亲祖父王翦,也定会劝说赵夜另纳妃嫔。 “你在陛下身边多留意些。”蒙武推了推身旁的蒙毅。 蒙毅望着急着做媒的父亲,无奈翻了个白眼。 现在哪轮得到他们操心?自家女儿才刚满岁,赵夜也不过九岁。 更别说人家和王嫣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本就不同。 与此同时,马车之中,始皇斜倚于软榻之上。 马车缓缓前行。 赵夜则在一旁细心地为始皇剥着瓜果。 巡游天下时不带女眷,是为了节省开销,这规矩主要针对臣子,并不约束始皇本人。 服侍始皇起居的宫女不少,但他更偏爱由赵夜亲自照料。 始皇年已过半百,早已不再期盼老来得子。 换些宫女过来,不过是图个赏心悦目罢了。 可若论服侍周到,还是自家孙子最为贴心。 比起读书学习,赵夜更用心的地方在于观察始皇的生活习惯,以便提供更细致的照顾。 九年过去,始皇的种种作息喜好,赵夜早已铭记于心。只要有他在宫中,那些妃子与侍女基本都闲了下来。 说到侍奉之细致,无人能胜过赵夜。 说到看着顺眼。 那更不必多言,自然是自家孙儿最讨人喜欢。 所以,为何不让乖孙陪在身边,一同乘车呢? “你这马车倒是挺舒服。”始皇眯着眼,靠在软榻上说道,随后示意赵夜停下歇息。 “路还长得很,休息一会儿吧。” 秦时已有驰道铺设,路面平整,加上赵夜设计的减震结构。 以及车内空间的优化与装饰的提升,使得乘坐体验极为舒适。 赵夜放下手中的果品,同始皇一道倚坐于车厢之内。 车内铺陈皆为真丝与真皮,坐卧之间极为舒适。 此乃始皇帝专属座驾,除赵夜之外无人得以入内。 至于接见群臣,则另设扬所,故车厢之内布置无须顾虑礼制约束。 为使始皇帝长途行程更为安逸,一切设计皆以舒适为核心,即便部分风格有悖于当世审美。 由于桌椅等器具早已出现,始皇帝反倒易于接受此类突破常规之物。 对于赵夜所研制的这般舒适马车,始皇帝未有丝毫怀疑。 赵夜数年来的布局并非徒劳。 虽至今为止,始皇帝仍不认为雕琢此类器物有何大用,但赵夜偶尔鼓捣些小发明,已然被视为合乎情理之事。 毕竟赵夜常出入将作少府,平日也喜探究世间万物之理。 赵夜坐了一阵,探头探脑地从车厢中现身,随后示意随行车夫暂退,亲自执缰为始皇帝驾车。 驾车与骑马本属两途。 然驾车乃贵族必备技艺之一,赵夜自幼习之,操作娴熟,并无生疏。 赵夜素来不喜闭塞之所,但始皇帝身为一国之君,不可随意露面,亦需顾及安危。 于是赵夜便借为始皇帝驾车之名,光明正大地观赏那曾生活八年的咸阳城。 街道之上不见百姓,盖因始皇帝巡行队伍须清道前行。 即便如此,整支车队依旧气势浩荡,人声鼎沸。 王翦携王嫣立于路旁,缓步送行。 赵夜望见王嫣,王嫣亦看见赵夜。 赵夜轻轻挥手示意。 “小稚奴!”王嫣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赵夜亦回以笑容,举手回应。 “回来要娶我哦!”王嫣毫无羞涩地高声喊道。 秦地民风素来开放,皆因常年征战,男丁多赴沙扬。 是以男子出征前幽会林间、孕育子嗣之事亦属寻常,彼时束缚女子之伦理纲常尚未至此严苛。 然而王嫣这充满童趣的一句告白,仍引得众人纷纷注目,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 随着年岁渐长,赵夜逐渐为人熟知,加之曾管理市集之经历,众人对其已不再陌生。 关于赵夜的小故事也在坊间流传开来。 譬如始皇帝召见少子胡亥之时,正值赵夜沉睡,不忍惊扰,割袖而退。 又如赵夜早年曾言“金屋藏娇娘”之类言语。 王嫣终归还是个少女,一时兴起喊出心声并未多加思索。面对四周此起彼伏的笑声与调侃,脸颊顿时染上绯红。 朝堂之上虽暗流涌动,但表面仍是一派祥和景象。 “好!”赵夜的声音高亢而坚定。 此次巡行天下需耗时整年。 待归来之时,赵夜便已年满十岁。 依循当下婚嫁风俗,完成六礼仪式往往要两年有余。 因此,言明返程后迎娶王嫣,并非一句虚言。 随着赵夜的回答,人群再度爆发出阵阵笑声。 王嫣羞得满脸通红,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唯独蒙武在一旁露出几分醋意。 “你还笑得出来?你若争气些,早点生个闺女,如今这门亲事不就落在我家头上了!” 蒙武边说边瞪了身旁的儿子一眼。 蒙毅无辜遭殃,却没有与父亲争辩,只因蒙武此刻分明有些失态。 銮驾中的始皇帝听闻外头这番大胆告白与百姓的欢笑声,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尽管赵夜与王嫣的关系早被始皇与王翦有所安排,但见两个孩子自幼相伴,情谊深厚,也令人心生欢喜。 包办婚姻固然由长辈做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期盼晚辈能拥有美满姻缘。队伍缓缓启程。 浩荡车马离开了咸阳城。 渐行渐远的咸阳在赵夜眼中逐渐模糊,最终绕过林间小道,彻底隐去。 这是赵夜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 以往他最远不过从咸阳至下邺,如今熟悉的街景逐渐消逝, 眼前展开的是陌生而宽广的秦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