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晚唐:从负债不良人开始》 第一章都穿越了咋还欠钱? 时值晚唐。立春已过,除夕未至。 小雨淅沥,冷如冰锥。 河东道太原府东面某个小县城的街市一角,陈旧的府衙内。 一个身穿皂衣的青年斜依在黑漆漆的案几旁,望着门外的春雨,揉着眉心叹气,“哎,天生穷命,上辈子被小催逼,想不到穿越了还他么欠一屁股债!” 砰地一拍桌子,愤愤道:“七进十三出啊!你妹,比平台利息还高!让老子怎么还,怎么还?更无语的是……穿越了也不给个系统?!” “什么系统?” 内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了半百的老头,暗褐色的校尉服上油腻腻的,抽抽酒糟鼻,挥舞着酒葫芦嚷嚷道:“小宁子,别整天瞎琢磨,来咱们这鸟地方做不良人的,哪个不是身上背了事儿的。准备一下,明天和我进趟京城。” “京城?”被称作小宁子的青年站起,疑惑道:“要去京城查案?” “想啥呢?”老头嗤笑道:“天子脚下,要查案也轮不到咱们这种下九流角色。是上面的大人物指名要见你。” 老头灌了口酒,斜睨着青年,啧啧道:“我说宁真啊,看不出你还有这种背景,上头的大人物都知道你。哎,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老秦我对你的提携之恩。” 有屁的恩。 宁真疑惑之余,暗暗鄙夷。心道你除了平时骗我那点可怜的俸钱帮你买酒,也就是给我间单独的房舍,平时让我帮你管带十二个兄弟,顺带再帮你揩他们的油水。 自从穿越那天算起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融合原主的一部分记忆。让他大概确认自己所处应该是唐朝晚期。 之所以说是大概,是因为原主可能是个拎不清的二货,只记得当今乃大唐治下,九州万邦,四海八荒,都是我大唐皇帝的统御之地。 可是,自从他亲眼看到有人骑着一头怪兽从头顶飞过,他的世界观就崩塌了。 他妹的真有修行者啊。 更郁闷的是,自己作为独一无二的穿越者,居然连份新手大礼包的都没有!来到强者的世界,居然成了个弱鸡。 还是个因为负债还不起,被丢到不良人队伍的弱鸡。 经过十几天的了解,宁真知道不良人其实是大唐的白手套组织。都是犯了事,但又不至于判刑入狱,于是就找了处破败闲置的府衙,把他们安顿在这里。官方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由他们来处理。 隐秘,且不光彩。 只是,俸禄低得令人发指! 逼得弟兄们不得不偷偷摸摸干点更不光彩的事情,维持生计。 “别站着呀,回去收拾东西。”秦苍道。 “现在就走?”宁真反问。 秦苍一屁股坐到宁真身边,把酒壶放到桌上,“明天一早启程,从驿站骑马去,辰时出发,酉时就到了。” “那急啥!”宁真笑嘻嘻站起来,“离天黑还早着呢,我给你弄点下酒菜,好好喝点。” 说完,一溜烟儿跑出府衙。 不一会儿,秦苍就见宁真拎着一壶酒和半包卤煮走了回来,面上不禁露出笑容,这小子以前是个二杆子,自从十几天前出勤昏迷了一次,回来变了个人似得,机灵得不像话。不像以前那么好骗。 嗯,也用不着咋骗,自己就上道。 宁真从后厨取了碗筷,麻利地打开油纸包,取出切好的猪头肉,又将酒倒入两个小碗,端起一碗,满面诚挚地敬秦苍,“这一碗敬领导!感谢领导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明天上路……” “停停!”秦苍像吃了只苍蝇,摆手,“你好好说话,什么领导,什么上路,听着怪怪的。” 宁真又换上一脸诚挚的笑容,“我是说,以后我要发达,定不忘秦哥你的提携之恩。” “这才像话,不过你还是喊我老秦吧。这样不肉麻。”秦苍点点头,吱溜一口干了半碗,夹了块猪头肉,塞入口中大嚼起来。暗自佩服宁真的手段,这小子总是能毫不费力地从外头骗点酒肉回来。 “但是,老秦,我要出了事,你可一定想尽办法把我捞出来。”宁真一本正经道。 “唔,你放心……”秦苍口齿不清,头也不抬。 宁真微笑,点头。 秦苍咽下口中肉食,道:“……上路。” 宁真顿时面有愠色。 “上头大人物真要搞你的话,你就像大腿上的虱子,往球上跑哇?我一个小小盂县不良人校尉,在人家眼里算个屁,还捞你?我不跟着你倒霉就谢老天爷了!”秦苍斜睨着宁真,哂然道。 宁真一想也是,他不记得前身到底去没去过京城,但是不良人的机构还是了解的。领头人是不良帅,直接统领天罡三十六校尉。此校尉可不是象秦苍这样的合同工,人家都是有正规编制的,据说是归大理寺还是刑部。 秦苍也说不清楚。 “你说的大人物点名要见我?是哪个?不良帅?”宁真问。 “你脸真大。”秦苍嘲笑道:“不良帅游天一游大人我都没见过,据说是位修行者。修行者懂不?那可是万中无一的存在,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瞪你一眼,你就化成灰灰。” “那要见我的是谁?” “三十六天罡校尉,排名第三的林烨林大人。”秦苍提到名字的时候,放下手中筷子,面现崇敬之色。 “他……为啥要见我?” “我咋知道?我哪敢问。你以为是林大人自己过来通知我的?奥,人家林大人自己骑上马找到我说,喂,老秦,明天带上你们盂县那个宁真,来京城一趟,一定要来吆!” 秦苍忍不住讥讽道。心想,这小子你说他机灵吧,却连一点组织规矩都不懂。 见宁真有点发呆,秦苍凑近酒糟鼻子,“你真的不认识他?” 宁真摇摇头,“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离开过盂县。” 他说的没错,他来到这个世界,有记忆也就是十几天的事儿。至于前身,记忆中貌似他也没离开过。 “那会不会是,你父母和他有旧?”秦苍试探性的问。 “不知道。”宁真迟疑一会儿,道。 他是真不知道。 从他模糊的记忆中,只记得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员外。三年前因为他嗜赌,输光了家财,欠了一屁股债,他父母就失踪了。然后,他被钱庄动用关系丢到了不良人队伍。 【京城不良人总部的大人物为啥要点名见我呢?】 宁真陷入深思。 从他接收前身那有限的记忆,他就知道,前身算不上纨绔,最多算个思想单纯的弱智儿童。他欠赌债八成是被人设局了。 这样的家世,和不良人的大人物应该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别想了,来,喝酒。”秦苍举起碗,碰了一下宁真面前的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欠的是赌债,又不是命案。放心上路,啊,呸呸,放心上京,说不准是好事呢。” 宁真一想也是,便和秦苍喝了起来。 期间,宁真又和秦苍问询修真者的事儿。但秦苍所知有限,只是告诉宁真,朝中不止游大人是修真者,被称为军神的卫国公李沉舟、司天台监正阳还真、国师须弥大师都是修真者。 只是谁厉害,那就不知道了。 这些信息聊胜于无,宁真又问秦苍,前些日子他看见有人骑着怪兽在天上飞,那算不算很厉害的修行者? 秦苍撇撇嘴,那算屁的修行者,那叫甲马,就是个送货的。 奥,原来是快递员啊。 酒足肉饱,两人都在兴头上,宁真便趁机问起秦苍犯了什么事儿。 秦苍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说嘛,老秦,拿兄弟当外人?”宁真故作不满道。 “他们说我……扒灰。”秦苍嘴唇哆嗦。 “啊?!”宁真一脸唾弃,瞪眼道:“老秦,你还是人不?” “可我,连儿子都没有!”秦苍一拍桌子。 “意思是……老秦你是被冤枉的?”宁真小心翼翼问。 “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弟兄们,都是冤枉的。”秦苍面现苦涩。 “那我的赌债是不是也是假的?”宁真兴奋起来。 “你不是,你是真欠人家的了。”秦苍连连摆手。 “欠了多少?” “你欠了多少你自己不知道?”秦苍瞪大了小眼睛。 宁真揉揉眉头,“我最近脑子犯糊涂,快连爹妈是谁都忘了。” 也许是穿越前负债太多,他只对利率息费敏感,就记的个“七进十三出”。 秦苍竖起两根指头,又伸出一巴掌。 “二十五两?”宁真问。 秦苍摇头。 “二十五贯?”宁真又问。 “二百五!大钱!”秦苍没好气地道。 宁真翻了个白眼。 所谓大钱,就是外圆内方的“孔方兄”——铜钱。 以高祖皇帝李渊推出的“开元通宝”为滥觞,其后有肃宗皇帝推出的乾元重宝、代宗皇帝推出的“大历元宝”。还有几种如“建中通宝”、“开通玄宝”等等极少传世,至于安史之乱中叛贼发行的“得壹元宝”、“顺天元宝”早已勒令收回。 一贯就是一千钱,用绳子串起来刚好一吊,所谓半吊子就是五百文。 二百五就是半吊子的半吊子。 靠,这点钱不算多啊! 想想前身为了这点钱被丢入不良人队伍,宁真感觉挺伤的。 关键是,数字也挺侮辱人的。 第二章 小夷 喝完小酒,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了街市。路上没什么行人。 小雨已停,但空气中寒意更重了。 宁真告别了秦苍,溜达着向街西的一处院落走去。那是他们这群不良人的落脚处。 路过一家卤煮店的时候,宁真似笑非笑地朝里面一个打扮妖冶的妇人道:“潘大姐,还在忙乎?” 里面坐着的妇人低着头,眼神躲闪,“宁哥儿,你吃完酒了?小夷还没吃东西吧,大姐给你准备了点下水,你带回去给小夷吃。” 说着,又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宁真神色复杂地看着妇人,叹息,“潘大姐,你要不想和王六过呢,就到县太爷那里投诉状,提和离。老是这样鬼鬼祟祟偷人,迟早出事。” 妇人面上闪现阴霾,嗫喏道:“我、我知道,可那个杀千刀的不肯,他还打我!一天天啥也不干,就靠我做点卤煮养活,你说说,那种废物男人,他、他……” 语气到最后,变得怨毒。 宁真继续道:“王六确实不堪,那你为啥不和离呢?按我大唐律法,妇人若有三不去,丈夫不可休妻。若妇人主动提出和离,官府也不得阻拦。” “和离?!”潘大姐抬起头,呈现出一张风韵犹存的俏脸,愤然道:“你以为我没去过?可县里的主簿是那杀千刀的亲戚,我诉状都没递进去就被撵了出来。律法要有用的话,就好了。” 说着,眼皮发红,泫然欲泣。 “那你就准备毒死他?”宁真盯着妇人,面无表情地问。 “我没有,没有!”妇人低下头,连忙否认。 “昨天下午,你在城东福康药店买了砒霜。” “那是……药老鼠的。”妇人的底气越发不足。 “药老鼠用得着那么多?这半个月你买的砒霜已经超过半斤了。你家老鼠真多啊!”宁真讥讽道。 妇人噗通一声跪下了,央求道:“宁哥儿,我错了。你、你千万别报官。以后,你天天来大姐这里,大姐给你准备酒肉。大姐给你磕头!” 说着,就要磕头。 “快起来,别让人看见!”宁真低喝道,痛心疾首,“真把我当成敲诈勒索的坏人了?我是在救你!再这样下去,不判斩杀也得浸猪笼。” “我知道,我知道。”妇人连忙站了起来。 “王六吹牛皮,县里的主簿和他屁关系没有,他就是和里正有点远亲,里正又和主簿走得近。”宁真冷笑道,“就他们这点关系,在我们不良人这里都不是事儿。这样,我替你写份状子,帮你递进去,保你和离,光明正大地和你中意的人一起过。” 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写个和离诉状不在话下。 就是字丑点。 “真的?”妇人惊喜道。 “还煮的呢!我说话算话。”宁真嘴一撇,指了指猩红的猪肝,“哎,对了,再切点卤煮!” 妇人又切了块大大的猪肝,红着眼睛一脸笑意,连带下水递给宁真,“宁哥儿,你啥时候帮我写状子?” “我明天要出趟差,等我回来。” 宁真接过两大包肉食,施施然而去。 妇人望着宁真的背影。心道这个不良人老是过来敲诈勒索自己,以前以为是个恶棍,没想到心眼儿还挺好的。他要真能帮自己和离,摊上这些卤煮肉食,天天请他吃又何妨?就当讼费了。 …… 不良人的院落是一处半废弃的宅邸,据说以前是一个富商的,富商和西域胡人做生意,手段太黑不讲信用,引起胡人们不满,胡人就雇马匪杀了富商全家,劫走全部家财。 案子既棘手又没好处,自然被推到了不良人这里。 不良人们虽然良莠不齐,但都有独门绝活(除了宁真)。十几个人,用了数个月,愣是把三十多个马匪缉拿归案。 既没获得赃款,又没啥值钱东西,只剩下一座被烧过的府邸。县太爷大手一挥,就送给不良人做房舍,当做奖赏。 那叫一个豪气。 校尉秦苍再大手一挥,让十几个兄弟自己拾掇一下,搬了进去。有家室的,住堂屋和卧房套间,没家室的,几个人住一间。好在府邸够大,十几人连带家眷都住得下。 至于秦苍自己,身为校尉,自然不能和手下住一起。虽然是老光棍,但也在府衙后院独住三间上房。 宁真当然属于有家室的,还是上房,一个厅堂两个厢房。算是秦苍对他这位代总管的特殊照顾。 阔大的庭院,此时寂静一片,弟兄们都睡了。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家室的套间里还传来压抑不住的不可描述声。 宁真停下脚步,侧头倾听了一会儿,摇摇头,拎着两包熟食推开了半烧焦的木门,“小夷,我回来了。” 正跪趴在木桌旁的小姑娘顿时抬起头来,小圆脸皮肤吹弹可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紧抿薄唇,衬出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你又喝酒了?这个月的俸钱又被老秦那家伙骗去喝酒了?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又花了两个铜钱请木匠修了窗户,还有门也得刷漆了,还有,你的春衣也得添置一套了……家里快没钱了。” 小姑娘瞪着他,小胸脯一起一伏。 她看上去只有五六岁,梳着两根丫髻,身形瘦弱,一身淡绿色的小袴浆洗得发白,刚才正趴在桌上用炭笔在一张旧麻纸上写写画画。 宁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点哭笑不得。 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产,名叫小夷。据说是从西域买来的蛮族夷人。 按照前身记忆,是买来给他做丫鬟的。可这十几天相处下来,宁真觉得这小姑娘就像他妈。 宁真从怀里抠抠搜搜掏出六个铜钱,堆成一摞,放到桌上,“诺,收起来。我给你带了点好吃的,快点吃吧。” 把两袋肉食放到小夷面前。 小夷眼疾手快地收起铜钱,仔仔细细数了几遍,放到身侧的小荷包里,这才扒拉开两包卤煮,张开鼻翼深深吸了口气,嘴角翘起,“好香啊,我去热一下粥。” 宁真叹息,“昨天的粥,馊了,倒了吧。” “这几天这么冷,才没坏呢!” 小夷走到后厨支起锅灶,把粥热了热,端了出来,也不用筷子,小手抓着卤煮大口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道:“你月俸十个大钱,给了我六个,还剩……我算算。” 说着,屈着手指算了起来,十根手指屈了两遍,抬起头,“四个!那四个哪儿去了?被老秦骗走了?” 我的天,就这算术! 宁真抚额,闭目,“我是个大人,我总要花钱的吧!” 小夷一怔,低下头扒拉着猪肝,小声道:“我这不是怕你被老秦骗了嘛!” 宁真坐在木桌的另一侧看着小夷吃东西,支着下巴,慢吞吞道:“明天我要和老秦去趟京城。” “哦。” 吃肉的速度可一点不慢。 “我走了以后呢,你要按时吃饭。嗯,最好,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学会用筷子。想吃肉了,就去潘婶的卤肉摊去拿,别舍不得,回来我一块结账。等咱有钱了,给你请个先生。哎,算了,还是我自己教吧。” 自己好歹是正儿八经三本毕业,教小孩子识字和算术,还是没问题的。 最关键的是,能省下一笔束脩费用呢。 “唔。”小夷吃肉喝粥,漫不经心道。 “这几天有啥事儿呢,你和牛二哥说,他都能帮你处理。” “哼!” “哼是什么意思?”宁真奇道。 “就他,还得我罩着呢!”小夷不屑道。 宁真越发无语。 这院里住着的十二个弟兄个个都身怀绝技,比如这个牛二,三十多岁,一身横练功夫,宁真曾经亲眼见过他顶住过两头公牛夹击,更难得的是此人貌似粗犷,实则心细。 还有李四,会易容,拿面粉都能把人化妆成另外一个人。 还有扁六,他自称是神医扁鹊之后。弟兄们初时也信他,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让他开方抓药,但吃了他的药没有不拉肚子的。其后没人找他看病。但此人治疗跌打创伤公认一绝,神奇到随便抓把土都能治外伤。 还有刘麻子,不知从哪里学来制造火药的本事,不但逢年过节做些烟花补贴家用,据说还能做出炸毁城墙的炸药。 还有程犊子,以前是木匠出身,据他自己说是鲁班术传人。会飞的木鸟没见他做过,但做出来小巧玩意也确实让人称奇。 …… 总而言之,这院子里住着的,除了他们的婆娘,只有宁真和小夷是实打实的一对废柴。 大家之所以喊小夷“大姐头”,大半是宠溺,小半是看在宁真这个代总管的面上。 只有小夷自己觉得理所当然。 宁真想起老秦说的一句话——弟兄们都是被冤枉的! 你妹,好巧不巧,这么多奇人异士都被冤枉,扔到一块? 你当我傻子咩? 还有,老秦为啥要让自己代管兄弟们呢? 既无一技之长,又年轻识浅。 要说代管职务是自己穿越以后善于奉承也说得通,但是自己做这个代总管是在加入盂县不良人没多久就被任命了。 更绝的是,这么一大帮能人偏偏就听他的。 他以前蠢的时候,弟兄们就表现得更蠢。他觉醒以后,弟兄们也能拿出相应的智商。 还有,一直以来,老秦表现得贪婪无耻,昏庸糊涂。但能管住这么一大帮犯了事儿的能人异士,要说老秦没两下绝活,宁真是不信的。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为什么捏?】 第三章 上路,进京,可是…… 宁真看着面前不自知的小傻子使劲炫肉,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啥和我说的?” “说啥?” “比如说我啥时候回来之类的?” “那你啥时候回来?” 宁真愕然,顿了半晌,才幽幽道,“不知道哎。” “那我就等你呗,反正你肯定会回来。” 小姑娘此时已经吃光了两大包肉食,小肚子撑得鼓鼓的,把两张油纸舔干净,抱着碗跑到后厨洗去了。 在木桌边坐了片刻,还是想不出个头绪,宁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东厢房睡觉。临进门前,冲后厨喊了一声,“明天早晨卯时喊我起床。” 辰时出发,提前一两个小时收拾,时间足够。小夷虽然算术不行,人也傻得可以,但当个闹钟还是很称职的。 “好嘞!”后厨响起清脆的童音。 一夜无话。 翌日,天刚蒙蒙亮,宁真就被小夷喊醒。梳洗完毕,接过她递过来的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套换洗的长袍,还有两块发硬发黑的东西。 宁真以为是鞋子,细一看,是两张胡饼,脸上抽搐,“这饼,该不会是前天烙的吧?” “没坏哩,留着路上当干粮!”小夷笑嘻嘻道。 留着就留着吧,等上了路扔了就是。宁真跨上包袱,大踏步走出门,就见院里头站了一片人,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宁哥儿,早!” “阿真,早!” “早啊,宁哥儿!” …… 宁真环视一圈儿,笑道:“你们这是……” “听说你要去京城出趟公差,大家伙送送你!”站在前面的一个壮硕汉子笑呵呵道,大冷天光着膀子,黝黑的皮肤铁打似的。 正是牛二。 这时,人群中一个胖墩墩的妇人递过来一个纸包,“宁哥儿,我起了个大早,给你蒸的蒸饼,趁热吃,剩下的路上吃。” 这是牛二的婆娘。 昨晚宁真进院听房,她叫床声最大。 “谢谢牛嫂。”宁真笑呵呵接过来。所谓蒸饼,其实就是馒头,隔着油纸,摸着还热乎着呢。 “宁哥儿,这是我浑家做的毕罗,你拿着,路上吃。”一个粗壮如牛犊的汉子又递过来一大包。 是程犊子。 宁真接过来,软乎乎像是一包米饭。实际上是拌了肉类果蔬的一种手抓饭。 “谢程哥,谢程嫂。” “还有这个,这是我婆娘准备过年炸的馓子,路上慢慢吃,这东西能放个把月不坏!”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李四。 “四哥四嫂有心了。” “宁哥儿,这是我用上好山羊皮做的护膝。天寒露重,路上用的着。”刘麻子递上一双羊皮护膝。 “还是麻子哥心疼我。”宁真开心地接了过来。 …… 成家的不良人们,或婆娘或老公都递上了吃的用的,只剩下五六个没成家的汉子们不尴不尬地朝宁真腆笑。 “你们几个呢?”宁真瞅着没送礼的光棍汉们,脸一黑,拉长声调道。 “弟兄们的心意,都在哥嫂们的手艺里。”老光棍扁六摸着后脑勺,嘿嘿干笑。 “啊呸!”宁真哈哈一笑,一挥手,“走,回府衙!” 汉子轰然道走走走,小夷不满地巡视了一圈没送礼的光棍汉们。 扁六赶紧躬身,一脸阿谀,伸出右手,“大姐头,请!” 小夷冷哼一声,背负双手,大步走到宁真前面,带着一群形貌各异的糙汉们向不良人府衙走去。 到了府衙,推开门,众人却没见秦苍的身影。 “他不会是没起来吧?”小夷皱起细细的长眉,“阿真,你去后院看看!” 宁真走到后院,推开上房东厢房的门,看见秦苍只穿个红色犊鼻裈,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被窝里呼呼大睡,哈喇子流得到处都是。 “老秦,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宁真推搡着秦苍,又好气又好笑。 秦苍哼哼哈哈地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要出发了么?” “不是你说辰时出发么?” “哎,对,你等我一下,我上个茅房。” 老秦胡乱抓了件外衫,套在身上,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揉着肚子颤巍巍走了回来,扶着门框苦着脸道:“小宁子啊,我闹肚子闹得厉害。这样吧,你自己到驿站骑马进京吧。不良人总衙就在朱雀东大街的平康坊,到了那里一问便知。拿着这块牌子,直接亮给他们,就说要面见林烨大人。” 说着,递过来过所文书和一块黑漆漆的牌子。 宁真呆住了,半晌,才瞪眼道:“不是,老秦,你是认真的么?” 昨天还信誓旦旦说那是大人物,修行者,一眼能把你瞪成灰灰,今天你说你拉肚子就不去了?有这样蔑视上峰的么? 【你把大人物当屁拉茅坑了?】 你还能再不靠谱不? “我是实在浑身发软,骑不得马。再说,林大人要见的是你不是我。驿卒对通往京城之路熟得很,详细怎么走,你问他。” 秦苍苦笑着把文书和木牌硬塞到宁真手里,挥手打发,“快去,快去,莫让大人久等。” 说完,爬上炕哼哼唧唧。 我%*&……*&%&……¥ 宁真很抓狂,但没办法,看着手里的文书和牌子。过所文书倒没几个字,老秦也不识得几个字,下面盖着的盂县不良人校尉印章是真的就行。 再看木牌,黑黝黝又晶莹剔透,上面有个古朴的大字,被各种云纹盘绕,宁真看了看,觉得像个“良”字。 气呼呼走了出来,进了府衙。 “头儿呢?” 众人见他一个人进来,很好奇,纷纷问。 “他掉茅坑了,我自己去。” 宁真挥挥手里牌子,拎起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看了看小夷,又看看众人,“我走了,你们帮我照顾好小夷。” “那肯定,那肯定。” 众人嘻嘻哈哈道。 小夷冷着小脸轻轻哼了一声,众人顿时噤声。 宁真又看向面皮白净的李四,“四哥,你过来一下。” 两人出了衙门,宁真低声道:“我托你个事儿。” “恩,你说。” “东街卖卤煮的潘大姐和王六,让他们和离。你以前念过私塾,识文断字,帮她写份状子,递给县太爷。再拖下去,闹出人命就没意思了。”说着,挠挠腮帮子,“毕竟,咱们揪着人家的小辫子,白吃白喝不少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李四微微一笑,“小事,包我身上。” “那我走啦,有事的话,你和牛二哥一起商量着办。老秦不靠谱,校尉的位子坐不长!” 宁真转身,摆手,大步向县城外的驿站走去。 宁真前脚一走,盂县不良人校尉秦苍就进入府衙,衣裳整齐,精神抖擞,哪里有半点闹肚子的迹象? 他看着走回来的李四,“走了?” “恩。”李四点点头。 秦苍怔怔看着门外阴沉的天空,像个送孩子头一次出门的老父亲,叹了口气,“眼下京城出了大事,各方势力都在较劲儿。少宫主,这时候让他入京,合适么?且不说修行,他连只鸡都没杀过。唉,他这辈子连门都没出过。” 独坐在长凳上的小夷此时被众人围拢着,神色淡漠,眸子如同猫瞳般变幻不已,薄唇微启,声音清冽:“天地如炉,万物如铜。漩涡已启,这天下再不太平。最安全的反而是旋涡中心。” 说着,微微转头,看向秦苍,微微一笑,“何况,他不是没出过门,只是回家了。” 明明在看秦苍,秦苍却感受不到一点聚集的目光。明明是在微笑,众人却感受不到任何愉悦。 只有无边无际的杀气。 睥睨天下。 居然从一个三尺高的女童身上散发出来。 众人恭恭敬敬,齐齐默然。 府衙里空气像凝固了一般,过了良久,秦苍踌躇着低声道:“少宫主,要不……我还是去趟京城吧。我怕游天一靠不住。” 小夷捧着一杯热茶,眉眼低垂,像猫儿舔水般轻轻喝着,淡然道:“我知道你们的修行都到了点层次,尤其是你,老苍头,你的杀生诀应该到了一念五杀的境界吧。可是,京城水深,有几个老东西,你们是碰不起的。” 秦苍悚然一惊,自己得到机缘,秘修禁法十七年,天知地知只有自己知,哪曾想被一语道破。 想到这位貌似青稚的少宫主可怖的手段,噗通一声跪地,趴伏在地,“少宫主饶命,老奴对少宫主和公子忠心耿耿。修行禁法,也是为了更好地效忠少宫主。” “行了,你给我起来,我不喜欢看别人这个样子。”小夷厌嫌地瞅了秦苍一眼,“杀生诀算得了什么,比这更狠毒的秘法我禁宫里有一大堆。” 秦苍赶紧爬起来,如释重负。 小夷双手捧杯,舔着里面的热茶,看着门外大雾渐起,幽幽道:“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修行者,被我拘禁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县城十八年,隐姓埋名,只是为了陪一个傻子长大,心里定是抱怨得紧。” 众汉子连忙摆手否认,纷纷表忠心。 这个说这辈子能遇上少宫主,那是他天大的机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那个说,愿意为少宫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还有的说,公子可不是傻子。尤其是近半个月来简直智慧大开,英明神武。 …… 马屁接踵而来,听得小夷一乐,如冰河解冻,“好了好了,使唤骡子总也得给点草料。从今天起,我指点一下你们。哼,就你们那点功法也配叫修行法门!” 众人面面相觑,咧着嘴傻乐。 程犊子狂喜之余,多了句嘴,“少宫主,你为啥不教导公子修行?” 话一出口,程犊子就后悔了,这哪是他能问的?腿软着就准备下跪。 “不准跪!敢跪,我杀了你!”小夷瞥了他一眼。 程犊子姿势怪异地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不敢说话。看上去有很是滑稽。 小夷眯起眼,“命运之矛会将他指引到他该到的地方,见到该见到的人。那,才是他修行的起点。” 第四章 雾 盂县地处偏僻,县城就碗那么大,宁真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城西的驿站。 和老驿卒说明来历,老驿卒很热心地把最好的一匹马牵出来(其实也只有一匹),近乎阿谀地侍奉宁真上路,反复叮嘱上京路线。 宁真听完以后,不由得痛骂老秦不靠谱。 盂县地处河东道,与龙兴之地太原府相距不远,距离都城长安却有上千里。哪像他说的辰时(早七时)出发酉时(晚七时)就到? 期间肯定得吃饭休息,自己胯下这匹老马毛都快掉光了,脚程不太乐观,估计多半还得歇宿。 摸摸身无分文的包裹,宁真心想好在沿途驿站都是公家管的,不用花钱,不然老子直接打道回府了。 差旅费分文没有,谁爱去谁去。 反正京城的大人物又没直接通知自己,有事你老秦顶! 大雾弥漫。 宁真沿着官道纵马向西疾行,刚开始还有点兴奋,但过不了多久就懈怠下来变成了溜达。 主要是老马的体力跟不上。 就这样,宁真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饿了就吃些弟兄们孝敬的干粮,渴了就拎起水囊灌几口凉开水,看见老马实在走不动了,就放它到路边嚼点青草。 但老马是个惫懒性子,见宁真脾气好,便磨磨蹭蹭,跑上一段就停下吃草休息,休息的时间比跑路的时间还要多。 进程就愈发慢了。 “我靠,你到底是马还是驴?!”宁真气的直踹马屁股。 身上没有看时间的工具,天上又看不到太阳,宁真不确定走了多久,傍晚前能不能走到下一个驿站,心里有点焦急。 从包袱里掏出小夷给的两块馊胡饼,拍拍老马脖子,塞到它嘴里,好声好气道:“我说伙计,咱得加把劲了,天黑前务必跑到下一个驿站。不然,晚上下雨就麻烦了。” 老马像是听懂了,大口嚼完两个胡饼,精神焕发,啾啾叫着向前方跑去。 …… 盂县不良人监舍。 包括秦苍在内的不良人们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小夷用午食,他们的婆娘拿着各种餐具讨好式伺候着,看着小夷所向,把各种吃食夹到她面前的海碗里。 各式菜肴极其丰盛,蒸煮煎炸,炙鲙脯羹,满满当当摆满了整桌子,食材诱人,食具精致,哪里像宁真在的时候那么寒酸。 小夷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显露出小女孩的天性,不用双筷,直接手抓,大块朵颐。 等到小夷吃饱了,伸出嫩若葱白的两只小手,婆娘们恭恭敬敬帮小夷擦拭。 汉子们和各自的婆娘这才吃相端庄地清扫剩余的饭菜。 等到吃完,婆娘们收拾碗盏,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只剩下十三名不良人一个个眼巴巴瞅着小夷。 “今天起雾,不适合传功,适合睡觉。等雾散了我再指点你们。” 小夷砸吧小嘴道。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面面相觑。 秦苍期期艾艾地道:“少宫主,我等还是有点担心公子。此次上京,京城不良人那头根本没有提前打照应,要是、要是有什么不测……” 小夷有些意外地瞅了秦苍一眼,这个老苍头莫不是真的对二傻子情深义厚?撇撇嘴道:“放心,我让你给他的琉璃艮宫牌,游天一见了,定不敢怠慢。” 小夷打了个哈欠,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回去了。 众人退去,只有秦苍迟疑不去。 “你咋还不走?”小夷有点不悦。 “少宫主,真的不需要弟兄们去暗中接应?”秦苍再次道。 小夷瞪大眼,啧啧道:“哎,我说老苍头,他到底是我看大的,还是你看大的?怎么你比我还上心?再说了,他带着我给他亲手烙的两块回魂饼,哪那么容易死,你操个什么心?滚蛋!” 秦苍等人诺诺而退。 小夷揉着肚子回了西厢房。 …… 落日的余晖有气无力地映照在京都长安的朱雀大街上。 靠近朱雀东大街的平康坊内。 离不良人总部衙门不远的西北角,静静矗立着一座三进出的小院。小院红门紧闭,院内曲径通幽,林木处处,竟有一种别有乾坤的意境。显然布了某种阵法。 上房的堂屋内,阔大的翘头案后,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中年人低头看着沙盘。 此人剑眉凤目,鼻若悬胆,高髻盘发,头戴黑色抹额,云纹箭袖,整个人显得整肃干练。 沙盘上星星点点,标注着皇城、宫城、坊市的方位,标注的极为详细,仿佛把整个长安城缩小了一百倍。 中年人的目光紧紧盯着皇帝所在的大明宫。 默然良久,手指轻扣桌子,“阿泽,唤林烨过来。” “是。” 一旁站着打瞌睡的白衣小童精神一震,快步跑出宅邸。 不一会儿,小侍童带着一个青袍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一进堂屋,就对中年人躬身作揖,“不知大帅有何吩咐。” 声音爽朗。 抬起头来,皮肤白净,俊逸非凡,星目微眯,脸上仿佛永远挂着一副温煦的笑容,令人见之就生亲近之意。 中年人微微颔首,指了指面前的花梨木背靠椅,示意他坐下说话。 “南衙诸卫查得怎样了?” 林烨似乎不很畏惧眼前这位不良帅,朝侍童阿泽笑道:“也不懂得给师尊奉茶,去,顺便也给我烹一杯。” 阿泽奥地应了一声,去厢房煮茶了。 “金吾卫右司阶是我发小,近一个月经常与我吃酒,据他说,陛下近两个月没出城。还有,我在千牛卫录事参军赵天德那里使了不少银子,请他喝酒赌钱,他也表示自从立春以来,陛下绝对没出过宫。” 立朝以来,皇帝亲卫分属南北衙。 南衙有十六卫,首领皆为六部重臣。北衙六军,被宦官掌控。 自安史之乱以来,宦官专权,南衙十六卫名存实亡,仅剩金吾卫和千牛卫还有建制。金吾卫负责巡警皇城,千牛卫贴身守卫皇帝。 如今,两卫的小头目都说皇帝没出城。那就说明皇帝目前还在宫中。 但是,以当今皇上的勤政性子,立春以来足有一个月不临朝,这就蹊跷了。 玄袍中年人,统领天下八百州县不良人的神秘不良帅,游天一,面无表情,沉吟不语。 茶煮好了。 侍童阿泽规规矩矩地烹了两杯出来,分别端给游天一和林烨,自己钻到厢房继续打瞌睡去了。 “师父,我还探得一桩秘事。” 见四下无人,林烨索性以真实师徒身份相称。 “哦,说来听听。”游天一目光一凝,看向林烨。 “其实也算不得隐秘,在千牛卫都传遍了。”林烨大大吞了口茶,嚼着拌了盐的茶叶,不知道是茶叶苦还是阿泽放的盐多了,皱眉道: “立春那天,陛下在麟德殿召见了一个西域杂技团,演至深夜才退去。据说陛下那天龙颜大悦,喝多了,还脱了靴子在太液池洗脚。自那夜以后,就再没上过朝。” “那个杂技团呢?”游天一问。 “弟子已经查了,那个杂技团第二天就出了城,回了西域。” “当天陪同陛下的,都有朝中哪些大人?” “陛下并未叫朝中大人们参与,只是带了皇后嫔妃,还有些近卫和宦官。具体人员,二师姐负责刺探后宫,应该知道得更详细些。” 游天一眯起凤目,“你派人去趟西域,把那个马戏团底细摸清楚,把他们的头目给我带回长安。” 林烨立即站起,“遵命!” 俄顷,疑惑道:“师父,弟子有点不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多言数穷。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那就别讲了。” 游天一低头饮茶。 林烨讪然一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师父,事涉陛下。我们不良人没有接到大理寺和刑部指派,也没有北衙那边的吩咐,贸然行事,妥否?” 大唐不良人是个尴尬的存在。 作为不光彩的白手套组织,表面上是奉命查案,但见不得光的事儿也是他们来擦屁股。大理寺的命令他们得听,刑部下来的命令他们也得听。 但他们真正隶属的却是北衙六军里衰微的龙武军。因为他们的薪水,是龙武军那里划拨的。 典型的捧东家碗,吃西家饭,夹缝生存。 何况,六部官员和宦官集团势同水火。这使得他们越发艰难。 是以林烨有此一问。 游天一放下茶杯,看着林烨,微微一笑,“我收的三个弟子中,老大稳重,老二坚韧,你机智灵活。你呀,太看重生存之道,成在灵活,将来败也会败在灵活二字上。我问你,我大唐不良人渊源在哪里?” 林烨一凛。 第五章 投宿 见林烨不语,游天一轻声道:“昔年,太宗皇帝陛下还是秦王时就豪放豁达,义薄云天,收留了很多犯了事儿的游侠儿,不但为他们脱罪,还给了他们一份体面的差事养家,视他们如同手足。” “等陛下登基以后,本来欲将他们安置在刑部或者近卫军。但他们自感出身低微,又没立下什么汗马功劳,配不上浩荡龙恩,只是表示愿意做陛下的暗卫,自称不良人,愿生生世世追随陛下。” “你加入不良人的时候,为什么要对着太宗皇帝画像宣誓?而不是对着当今皇上?” 林烨额头出了冷汗。 游天一面现讥讽,冷笑道:“什么大理寺,什么刑部,南衙十六卫算什么?北衙那些被没卵货们管制的怂包更是个屁!” “我们不良人,才是皇帝嫡裔的心腹,真正的亲卫!” “安史二贼作乱后,朝势頽萎,阉党猖狂。前有元和秘反,后有甘露之变,我大唐皇帝皇后在他们面前竟如提线木偶。” 游天一目中寒光一闪,哗啦,手中茶杯炸裂,连同里面的茶叶炸成粉末。 茶水在掌间袅袅升腾成一团蒸汽。 林烨目中也同样悲愤,攥紧了拳头,身形微微颤抖。 游天一顿了顿,冷哼一声:“六部大员那些自称清流的伪君子结党营私,有的还勾结反贼,比之宦官还要不堪。指望他们,还不如牵几条狗出去有用。” “阉党清流,都是绕在陛下身边的蛇鼠,他们觊觎的,是皇位,是天下。”游天一语声漠然,星眸如冰,一字一顿道:“可他们忘了,大唐,是太宗皇帝带领众将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是李家的大唐!大唐皇帝,也只能姓李!” “太宗皇帝虽已不在,但还有我们不良人,守护他的子孙!” 游天一语声冰冷清冽,面无表情,目光直视院外碧洗长空。 林烨早已跪地,泣不成声。 …… 自从喂了老马两块馊饼,老马像是恢复了二十年青春,跑得那叫一个欢。沿途遇到老农赶的小毛驴都能发春似地打个响鼻,嘲笑挑逗一下。 渐渐地,迷雾散去,日暮降临。 宁真终于看到了下一个驿站。 规模比盂县驿站大多了。简直像一家客栈。 下了马,推开门,宁真喊了一声,“有人吗?” 又渴又累,干粮倒是还有,水早喝完了。 院落挺大,石台上伫立着几层楼高的连片木建筑。下面是一排马厩,有十几匹马在摇头晃脑地吃着槽中草料。 有个短衣襟汉子跑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宁真,“你要投宿?是官家,还是散家?” 宁真从怀里掏出过所文书,递了过去。 汉子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火漆印章,面色有点怪异,“不良人?” “恩,奉差进京,给我间上房。顺便,把我的马喂一下。”宁真指了指身后的四处张望的老马。 汉子一听是要上京的,不敢怠慢,赶紧堆出笑脸,“好勒,上差您随我来。” 说着,带宁真进了客栈。边走边嘘寒问暖,顺带介绍该驿站情况。 盂县老驿卒指点路没错,这里果然是太原驿。 作为龙兴之地的大州郡,太原府有八大驿站,四通八达。每个都规模宏大,设施齐全。有三个驿站甚至都承包了出去公私合营。 比如眼前这座东驿,就是承包给了富户老张。招待官差食宿全免,招待商旅士人,那便和客栈无异。 宁真跟着汉子进了客栈,这才发现里面空间阔大,竟是三层楼格局。 大堂里有十几套桌椅,有一半都坐了人。 宁真扫了一眼,跟随汉子上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套桌椅,墙角还有个马桶。但好在十分整洁。 “上差您稍歇,小的这便让浑家给您准备饭菜。等好了上来喊您。”老张笑呵呵道。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张倒退出门,关上了门。 宁真脱了鞋,往床上一躺,等着开饭。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也不见汉子来喊他吃饭。宁真饿得肚子咕咕叫。吃干粮吧不甘心,想下去吧又有点拉不下脸。 正嘀咕之际,听得楼下一阵喧哗声。 貌似一下子来了好多人。 林真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黑压压进来三十多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穿绸带冠的胖子。 离得有点远,宁真只约略看清了胖子的轮廓。胖子十分傲慢,鼻孔朝天,鼻头旁有颗大黑痦子,一语不发,身边人正呵斥着老张快点安排房间。 料想是个显贵人物。 老张低声解释着什么,奈何那些人根本不听。 宁真摇摇头,关了窗户,倒床上继续躺。 砰砰砰,有人敲门。 “进来!” 老张推门走了进来,躬着腰,左眼圈一片乌青,看着宁真一脸谀笑,欲言又止。 “你这是咋了?”宁真奇道。 老张捂着左眼,苦笑道:“哎,别提了。上差,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宁真似笑非笑看着老张。 老张期期艾艾道:“有贵人来了,贵人仆从家眷太多,一时安排不下。您能不能、能不能将这间上房让出来?” “贵人?有多贵?”宁真冷哼道。 “哎,来人是府尹大人……” “他是太原府尹?” 宁真有点吃惊。大唐建制以来,只有三个州府设府尹。长安京兆尹、洛阳河南尹,还有一个就是这北都太原尹。 那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居然是太原尹。 三品大员?! 这种级别的高官怎么会住驿站? 不过不管咋样,这种达官显贵确实不是自己这个负债不良人能惹得起的。 宁真赶紧爬起来穿鞋。 张三苦笑着摆手,“不是,是府尹大人府上总管……” “总管?” 宁真穿鞋的动作一顿,回头问:“府尹的总管就这么大威风?” “不是,是总管的小妾的小舅子。”张三终于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了。 “我靠!”宁真不由得骂出声来,把鞋又踢到地上,“一个下人的侍妾的流氓亲戚就这么蛮横?老子不搬!老子好歹也是奉命进京的官差,没道理去让一个贱人的小舅子!再说了,还是老子先到呢!” “嘘,噤声,噤声!我的小祖宗啊,我就一个小老百姓,您和那位两头我都招惹不起。小人保证,下面的房间也是一样整洁干净,小人一会儿给多给您做几个可口小菜,并奉上我婆娘自家酿的米谷烧酒,如何?” 张三又是低头,又是作揖,快哭出了。 宁真想起前世自己被催逼的惨状,不由得心一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都是底层人,弱者何必为难弱者呢! 宁真叹息着摇摇头,爬起来,穿上鞋,挥挥手,“走吧,哎,快点上酒菜,我快饿扁了。” 张三带着宁真走出客栈主楼,到了西边副楼的一排平房,推开一间简陋的小屋门,张三躬身领着宁真走了进去。 下房可就简陋多了。 一张大炕,两套被褥,中间有个木桌隔开。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和宁真前世记忆中的农村民房没啥区别。 更让他不快的是,靠窗的位置已经躺了一个绿袍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妈的,单间变标间。 如此简陋不说,还得和一个陌生人同住。 “我这就给二位上酒菜,保证酒足饭饱,不醉不归!”张三胡乱丢下一句话,就赶紧跑了出了。 宁真第二次脱了鞋子,摊开剩下的那套被褥,枕着双臂,看着暗黑发黄的屋顶梁木发呆,幽幽叹了口气。 头也不回地问身边的绿袍人,“兄弟,你是不是也被人从上房撵下来的?” “是啊!”绿袍人一乐,“不过我看你年龄不大,你应该喊我老哥!” “嗷?”宁真爬起来,坐到桌旁,拿起油灯凑近绿袍人。 绿袍人也很配合地爬起来,凑近油灯。 宁真骇了一跳。 第六章 谈天 此人豹目环眼,若是配上一副络腮胡,活脱脱就是个判官。此刻正瞪大眼看着他。 说三十也像,说五十也行。 反正比他这幅十八岁的稚嫩脸蛋成熟多了。 “老哥,”宁真笑嘻嘻放下油灯,“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宁真,盂县不良人,奉命入京。敢问老哥贵姓?看老哥装扮,应该也是当差之人,敢问在何处贵干?” 大唐官吏服饰颜色,以朱紫为贵,三品以上穿紫色,四五品穿朱红色,六七品穿绿色。 光线太暗,宁真看不出绿袍人身上衣服是深绿还是浅绿,是以不确定是六品还是七品。 不过即便是七品,那也和他们盂县不良人名义上的上司——县尉平级了。 总比自己这个没品的不良人强得多。 “我姓王。”绿袍人笑呵呵道:“也算是差人吧。”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张一手提着木桶,另一手用托盘托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点头哈腰笑道:“二位久等,饭菜来喽!” 放下木桶,把四盘热菜拿下里摆好,又从木桶里取出一盆热腾腾的蒸饼、馒头,放到桌上,取出两双筷子,在油腻腻的衣襟上使劲擦了擦,恭恭敬敬递给两人,“二位先吃,我这就取酒。” 留下木桶,带着托盘又出去回到了厨房。 宁真一看,荤素都有。一盘羊肉,一盘炸鱼,还有两盘不知道什么蔬菜。(穿越过来时间太短,还没熟悉这个世界呢) 不一会儿,张三又折返回来,带了两壶酒和两个酒杯,和两盘冷炙,一盆鱼头汤,摆到桌上。 小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显然张三是上心了。 “二位慢用,不够的话,到厨房吩咐小的。” 老张看两人面露满意之色,这才欢天喜地出去了。 “来来来,王老哥,认识就是缘分。我敬你一杯!” 宁真给绿袍人和自己斟满酒,举起杯道。 两人杯子一碰,仰头就干。 绿袍人喝得比宁真还豪爽。 唐人饮酒以黄酒(米酒)为主。口感微甜,度数低,是以有大诗人李白有斗酒诗百篇的佳话。否则,真要喝一斗白酒,莫说写诗,醉也醉死了。 张三说这酒是他婆娘自家酿的,和市面上的黄酒不同,入口虽然辣,但有劲头,喝了以后好几个时辰飘飘欲仙。 宁真咂吧着嘴,抽着气,居然喝到纯粮白酒了。 绿袍人眼睛一亮,“这酒有点意思嘛!” 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和宁真满上,随意一碰,又干了。 酒过三巡,绿袍人越喝眼睛越亮,宁真却满面酡红,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王老哥,喝慢点,吃点菜,吃点菜。” 绿袍人哈哈一笑,便自斟自饮。 “王老哥,你刚才说你也是差人。敢问你的署地在哪儿?任什么职务?”宁真夹了块焖羊羔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我和兄弟一见投缘,自当坦诚。但是……我的署地职务,着实不方便透露。”绿袍人手执酒杯迟疑道:“知道了,对你反而不好。” “没关系。这个我懂!”宁真用筷子点着绿袍人笑道:“就像我们不良人,那也是很隐秘的,一般情况下也是不能透露身份的。这样才好查案。” 绿袍人哈哈大笑。 宁真也跟着傻笑。 绿袍人不便道明身份,宁真也无意探询,两人便随意聊些趣闻。 宁真这才发觉绿袍人见识大得吓人,上至公卿秘闻,下至山野怪事,他几乎无所不知。更绝的是,他还知道一些不是人间的事儿。 比如,他说月亮是个漂浮在太虚中的球体,由七宝构成。上面有人居住。既不是嫦娥,也不是什么仙人,而是一群劳工。 还说,月亮之所以时明时暗,半明半暗,是因为太阳的光照亮了月球凸起的面,而那八万两千户劳工,就是用凿子等工具把月亮表明凿得平整一些,让阳光能照亮整个月亮。 由于工程浩瀚,为了维持体力,他们吃的饭也和我们不同,是种小指头大小的玉屑饭,常人吃了,可健康长寿。 宁真来自后世,美国人都登月了,自然知道月球的状况。但在1500年前的大唐,人们连大地是个圆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月亮了。 眼前这位,难道还是个天文学家? 他惊愕之余,连酒都醒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道:“这个我知道啊!莫说月亮,就算五大行星,金木水火土,都是天球,都是太阳光照得发亮。唯一不同的是,五大行星和地球一样,都是围着太阳转的,而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是绕着地球转的。” 这下轮到绿袍人不淡定了,愕然看着宁真,“你说的地球是……” 宁真用食指指了指脚下,“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它也是个圆球,和月亮一样漂浮在虚空。” 绿袍人眼睛一亮,“那五大行星是什么?” “就是太白啊、荧惑啊这些星星,其它的我不记得了。”宁真又不是学天文和历史的,他哪记得那么多。 绿袍人怔怔仰起头,望着天花板顶梁发呆,喃喃道:“对,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复又目光炯炯地盯着宁真,“那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呢?也和我们脚下的大地一样?” “它们啊,它们和太阳一样,都是恒星,会自己发光。”宁真咬着炸鱼干,“不过,离我们远着呢。不像五大行星,离我们很近。唔,月亮是离我们最近的。” 说着,宁真又把什么是恒星,什么是行星,什么是卫星,详细阐述了一遍。 绿袍人目光深邃地看了宁真很久,才点点头,粲然一笑,“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我王猛能在一处小小驿站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喝到这么有意思的酒。来,喝酒喝酒,你这个小兄弟我认定了。” 并没有问及宁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给宁真斟满,频频劝酒。 酒足饭饱,宁真已经有八分醉意,反观绿袍人王猛,目光炯炯,仿佛喝下去的都是凉水似的。 只见他郑重道:“兄弟,趁你还有几分清醒,哥哥我劝你一句。” “什么?”已经爬回床铺准备睡觉的宁真问。 “明天你最好快马加鞭,直达京城。莫要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为啥?” 宁真疑惑地问。 久不闻回应。 第七章 暴雨 呼噜声传来,宁真扭头一看,王猛已经仰面躺在床铺上,睡着了。 真是好觉头,沾枕即睡。 翌日。 宁真睁开眼,看看窗外,已经天亮了,赶紧爬起来穿衣洗漱,回头一看,王猛的铺位空空如也。 显然不告而别。 “也不叫我一声,大家好好道个别嘛,还说兄弟呢。”宁真小声嘀咕,不过随即释然。 江湖人,萍水逢,一朝酒肉,哥哥弟弟乱叫,酒醒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自己跑业务的时候不也这样么? 背起包袱,出了客房,大步走到上房客栈,宁真朝后厨喊了一声,“老张!” 老张闻声出来,“上差,您醒啦?您的马,我已经准备好了。也给您备了早食,这就给您端来。” “早食就不用了,你帮我把水囊打满,我要赶路。”宁真把自己的水囊递给老张。 老张接过来,去后厨满满灌了一袋递给宁真。跑到马厩,又折返回来,“上差,我看您骑来的那匹马上了年齿,要不要换匹青壮的?” 驿站里的马是官方饲养,驿卒传递消息都是日夜兼程,每个驿站都换一匹马。 “不用,就它。” 昨天老马吃完馊饼,犹如神驹。看来不是脚力不行,是盂县驿站那种饿死狗的喂法不行,吃饱了照样是匹好马。 再说,骑了一天,也骑出感情了。 老张这才又回到马厩,把老马牵了出来。 马鞍已经换成全新的了。 老张伺候着宁真上了马,仰着脸,恭送。 宁真低头看了看老张脸上还没散去的黑眼圈,皱眉道:“那狗屁贵人还在?” 老张想到昨晚那位人前趾高气扬,人后却光着屁股,和穿着凉爽的妓妾们捉迷藏。原来,他们要了所有上房是干这个用的! 不禁摇头苦笑,挤眉弄眼地朝客栈方向一瞥,“还睡着哩。” 宁真轻哼一声,骑马上路。 蹄儿朝西,滴答滴,不多时,就跑到了太原府。 作为龙兴之地,太原府尽显繁华气象。只见宽敞的街道两旁各类商铺食肆林立,行人如织。比古装剧里那些僵尸路人面貌鲜活多了。 宁真下马,牵着在街道上溜达着。没穿越前曾经出差来过太原,印象中面食挺多的,但这时却不是高楼大厦的景象了。 唏嘘了一阵子。 街道旁摆满了各种小吃摊贩,正卖力吆喝,招揽来往行人吃早食: “蒸饼,新鲜出笼的蒸饼。” “馄饨,馄饨,上好的虾仁馄饨,吃一碗一天精神!” “汤饼,汤饼,热乎乎的汤饼,浇了陈家老卤的汤饼。小哥,来一碗?” …… 看到街市旁卖汤饼的小摊,咽了咽口水。说是饼,其实就是面片。 但是,宁真身无分文,只得故作高冷牵着马走向城西驿站。 心里又问候老秦的八辈儿祖宗。 一分差旅费都没给带? 关键是自己也蠢,真信了他的话,觉得朝发夕至也用不着钱,也没问小夷要。 到了城西驿站,这家驿站比昨晚投宿的东驿还大。驿卒都有好多,有个小头目接过文书,挥手示意手下安排。 驿卒将马牵入马厩,把宁真安排到主客栈角落的一张方桌旁,不一会儿,端上了五张胡饼和一碗面条。 伙食如此简单,莫说和西驿昨晚酒菜比,便是连刚才小摊上也不如。 但宁真又不是吃饭投宿的,也不计较,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闪过投宿念头,他想起了昨晚绿袍人王猛说的那句怪话,“莫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这还不到正午,怎么会在这里投宿? 摇摇头,哑然失笑。 吃完以后,唤出驿卒,让他牵马。驿卒只是漠然问了句要不要换马,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将老马带了出来,交给宁真 老马果然不负宁真期望,精神矍铄,一直跑到日过中天,宁真自己都扛不住了,才勒紧马绳休息。 老马吃草,宁真喝水。 一跃上马,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继续赶路。 直跑到太阳西斜,前一刻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云彩聚集,看样子要下雨了。 “大意了大意了,刚才明明路过两个驿站的,该进去补给一下。哪怕是问问距离长安还有多远也好。” 宁真心里有点急,纵马疾行,想着天黑前赶到京城。实在不行,赶到个村落也行,用干粮向村民换一晚投宿, 怕啥来啥! 天空乌云密布,轰隆一声,闪电划过夜空。 暴雨像瓢泼般泼了下来、 宁真腾出一只手,从包袱里掏出程犊子送的护膝,顶在头上,粗大的雨水顺着脸颊手臂滚滚而下,很快被淋成了落汤鸡。 大意了大意了,连油纸伞都没备一把。 不住埋怨小夷和弟兄们想得不周到。当然,罪魁还是老秦这个王八蛋,朝发夕至朝发夕至,去你妈的朝发夕至。被你老小子忽悠瘸了。 老马却越发精神抖擞,在暴雨中甩着所剩不多的马鬃,不顾脚下打滑啾啾往前跑。 犹如一道黑色闪电。 官道四周是平原旷野,莫说农户,就连废弃的破庙瓜棚都没有。 一人一马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只得冒雨前行。 天彻底黑了下来。 暴雨竟然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就在宁真又累又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前方的驿站。还有远方隐约可见的民居。 宁真心里一喜,没多想,就驱马跑了进去。 驿站竟比太原府东西驿还要都大。吊诡的是,如此大的场地,竟然只有一座孤零零的主楼,和一座四面透风的马棚。 与简陋的马棚比,主楼倒是雕梁画栋,十分奢华。 里面人头攒动。 若非外面挂着“奉先驿”的牌子,宁真就以为这是一家客栈了。 “有人吗?” 宁真喊了数声,也不见人出来,只得自己将马牵到马棚里。转身进了主楼。 大厅里烛光摇曳,灯火通明,站了三五十号人,齐齐伸长脖子,围着什么东西观看。 宁真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拧干护膝,重又塞到包袱里。四下寻找驿卒。 这时,一个站外围的干瘦老头转过头,看着宁真咧嘴一笑,露出黑漆漆的牙龈,“投宿?还是公差?” 声音暗哑。 “公差。”宁真递上过所文书。 所幸文书用一层油纸包着,没淋湿。 干瘦老头瞥了一眼,没接,抬起手中烟斗,指了指楼上。 带着宁真上了二楼东北角的一个房间。 “有没有能洗澡的地方?” 宁真看了看房间的陈设,问。 浑身粘乎乎的,身上的衣服也得换洗一下。 “唔,是得洗洗。” 老头瞅着宁真苗条的身形,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笑意。 不一会儿,搬来一个大浴桶,添置了半桶热水,用手划了划,猥琐地看着宁真笑道:“上差,用不用小老儿给您搓背?” “不用。你出去。半个时辰后带晚食上来就行。” 宁真厌恶地挥挥手。 老头微微一笑,转身出去。 宁真卡上房门,脱光衣服噗通跳入了木桶。 闭上眼睛呻吟了一声。 舒服! 泡了一会儿,把身上的疲惫驱散得差不多了。这才用浴巾擦洗身子,连在盂县积累的老泥都搓了个干净。 这才又将脱下的衣服扔进浴桶摆了摆,拧干,挂在窗口的横杆上。 挂衣服的过程中,宁真顺势朝楼下大堂看了一眼,手一抖,差点将晾衣杆碰下去! 那些人围拢的中央,是四张方桌拼起来的大方桌。 方桌上,有个赤身裸体的胖子正仰面躺在上面,周围有九颗人头正在疯狂地啃食着他的躯体。 人头有男有女,贪婪狰狞,血水和碎肉顺着他们的嘴角汩汩而下。 胖子的身躯已经破烂不堪,肠肝被撕扯得到处都是。 方桌上就像一个屠宰台。 偏偏胖子面上呈现出迷醉的笑容,仿佛吸了鸦片般飘飘欲仙。 只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化过妆的死人。 周围的看客们张着嘴,流着哈喇子,目光呆滞,傻笑着。手里还拿着碗筷,像是一群待食的老饕餮。 光着屁股的宁真强摁砰砰心跳,蹑手蹑脚退到床边。心里翻起波涛海浪: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官家驿站怎么会出现如此血腥诡异的场景? 更让宁真不安的是,那个胖子分明就是太原府东驿的那个狗屁贵人——太原府尹的总管的小妾的小舅子! 宁真认得他脸上那颗大黑痦子。 自己从太原东驿出发的时候,这贱人明明都没起床。 怎么自己快马加鞭跑了一天,他们反倒提前到了? 还带了那么多人。 宁真又想起了绿袍人王猛的话,“最好不要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他说的下一个驿站,原来是这里! 你妹啊,王老哥,你就直说是这里不就得了嘛。 我哪怕拼着再淋一会儿雨,也要跑到县城啊。 现在自己还光着屁股,想穿了衣服跑下楼,跑出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再说,大堂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宁真念头急转,蹑手蹑脚收了衣服,重新穿上,坐在床边琢磨对策。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头嘶哑的声音响起,“上差,您的饭来了!” 第八章 人蛊食 “别进来!” 宁真喊道。 可门还是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笑眯眯的老驿卒端着托盘进来,“上差,洗完了?小的正好也为您准备好了晚食。” 一大碗血乎啦差的人体内脏! 肝脾啃咬痕迹犹在,肠子还在蠕蠕而动。活生生的。 应该就是下面胖子的器官。 宁真腹中恶心,头皮发炸,但还是强装镇定,冷冷盯着老头。 老驿卒将血食放到方桌上,看着宁真,没有动。 “出去!顺便把澡盆也搬出去!” 宁真厌恶地喝道。 “还是让老小儿侍奉您用餐吧!” 老驿卒冷笑,一步步向宁真走来。 宁真也算是统领十二个不良人的代总管,纵使恐惧不安,还是有点生气了。啥时候一个驿卒也敢胁迫我? 飞起一脚,踹到老驿卒胸前。 老驿卒面不改色,砰的一声,生生受了这一脚,身形巍然不动。 反倒宁真被弹到了窗前,他觉得就像踹到了一面墙上。 妹的,遇到高手了。 要是牛二哥在就好了。 “公子,我劝你还是从了吧。”老驿卒指了指方桌上的那碗血食。 “我从你妈!” 宁真低声咒骂,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现在只能夺路而逃。 依他的想法,趁着下面这些迟钝呆滞的人纷抢血食,自己在不摔断腿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冲出驿楼,跑到马厩骑上老马跑掉。 然而,他想得太美好了。 还没等落地,就被下面的人稳稳接住,像是早已候着的救援队员。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盂县不良人,奉上命进京,耽误让你们个个死全家!” 宁真大喊大叫,挣扎着着。 可那些人恍若未闻,痴笑着将他捉到了方桌上。 方桌上鲜血、碎肉四溅,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宁真脑门。 胖子的身躯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圆滚滚的没有血色的脑袋,和其余九个脑袋一起,目中闪烁着贪婪和疯狂,向宁真咬了过来。 我草! 正在危及之际,宁真忽然瞅见二楼廊柱旁站着一个绿袍人! 王猛。 王老哥! “王老哥救我!”宁真大喜过望。 王猛面无表情,伸手作了个五指箕张的动作,方桌上的十个人头连带周围的食客眼光迷离,不动了。 宁真一股脑爬起来,跳下桌,看着王猛飞一样直接从二楼飘下来,竖起拇指赞道:“好轻功,没想到王老哥你还是个高手哇!” 继而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一抱拳,笑嘻嘻道:“本想着太原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到王老哥了。多亏王老哥你解救,大恩不言谢,兄弟赶着交差,就不陪王老哥唠嗑了。等下次,下次一定好好请王老哥喝酒!” 说着,就到门前拨拉门栓。 这个地方阴森恐怖,这些食客又诡秘疯狂,却被神秘的王猛一个手势就叫停。很显然,王猛就是这里的头儿。 搞不好,这场血腥的仪式就是他主导的。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这种人少沾为妙。 但是,门栓却像粘住了似的,打不开。 王猛盯着宁真,微微一笑,“你就这么走了?” 宁真苦着脸转过身,“我知道,我没听王老哥你的话,是我不对,我有罪。可是,看在你我兄弟一见如故的份上,你就把我当个屁的放了吧!” 王猛摇摇头,“我本不想让你沾到人蛊食,还特意提前叮嘱了你。可你还是不知好歹闯了进来。可见,冥冥中的缘分。我说兄弟,我怎舍得放你离开呢?” “你不放我走,为何刚才又要救我?”宁真瞅着王猛道。 “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你不如……加入我们!我做你的引荐人。” “你们,是谁们?”宁真撇撇嘴。 “这你现下无需知道。”王猛背负双手,“你只需知道,只要你加入我们,这世间你要什么有什么。脚踏权贵的权力,享用不尽的财富,甚至,踏上修行路操控众生,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宁真有点心动。 且不说权力财富,能清掉债务,光是成为修行人就很诱人了。 但他仍然拒绝,“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公差,你让我加入你们,却连组织名字都不提。难道你们造反,我也傻傻跟着去?” “那,我就救不了你了。”王猛叹息着,准备转身上楼。 周边一众面目狰狞的食客又围了上来。 宁真急得大喊,“王猛!我是大唐不良人,我们统帅游天一游大人也是修行者,此次上京,我就是要面见大帅的。这里离长安不远,你真敢杀掉他的部下?” 王猛轻哼一声,头也不抬,漫步离去。 “好,你不信?你看看这是什么?” 宁真掏出了老秦给他的那块黑漆漆却又晶莹剔透的牌子。 王猛霍然转身,目光如鹰般聚焦在宁真手中的黑牌上。 有用! 宁真暗喜,继续扯大旗当虎皮,“瞅瞅上面这个良字,这是大帅亲制的腰牌,就是给亲信们执行秘密任务的。天下州县见之如同见到大帅本人。王老哥,和我们不良人翻脸,对你们组织也没有好处。还不如大家一别两宽,你放我走,我对今晚的事儿就当没发生,没看见。” 说到后面,语气又放软了,温柔劝说。 “今晚的事儿,就当没看见?”王猛眯眼道。 “不是就当,是本来就没发生啊!我一路纵马,连夜赶路,从太原直接跑到了长安。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 宁真表情夸张地比划着。 “我还是……不能放你走。”王猛摇摇头,“除非……” “你到底要咋样嘛?”宁真急了,“除非什么?” “除非你求我!” “那我求求你!” 和小命比起来,面子算个球。 王猛一楞,太原驿的一晚,就知道这小伙惫懒,没想到如此惫懒,顿了一顿,叹息道:“念在我们相遇投机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的去与留,交给老天爷决定!” “老天爷决定?咋决定?”宁真问。 “赌一把。”王猛指了指他道,“你不是说你欠了赌债不还才当上不良人的么?应该懂些赌技。” “我懂什么赌术?我要是懂又怎么会欠下赌债?” 宁真连连叫屈。再说了,前身也是被陷害的。 “那赌什么?樗蒲?双陆?围棋?投壶?”王猛连番发问。 宁真连连摇头,除了围棋,其它的他连听都没听过。 “那你要赌什么?”王猛有点不耐烦了,“难道,你想着让我一退再退直接放你离开?” 宁真咬牙道:“既然是让老天决定,那便赌运气吧。越简单越好,赌丢骰子!一把定输赢,谁大谁赢。” “好!”王猛爽快道。转头吩咐老驿卒取两个骰盅,六颗骰子。 两副骰子取了出来,放在客厅角落的方桌上。 王猛伸手要摇盅,却被宁真拦住了,“且慢。王老哥,你是修行者,要是用些术法赢我一个凡人再简单不过。要不这样,两盅骰子都由我来摇。摇完你来选一盅,剩下的一盅,归我。” “行。”王猛依然爽快。 宁真抱起两盅骰子,使劲晃了一阵子,放在桌上,两只手紧紧捂着盅盖,狐疑地看着王猛,“你们修行者,不会是有透视眼吧?” 王猛微微一笑,“那要不,你先选?” “王哥豪气!” 宁真松开左手,顺势翘起大拇指,右手牢牢扣着另一盅,“我选这盅!” 两盅揭开。 第九章 夜奔 王猛那盅三颗骰子分别是二三五,宁真手中的那盅是三四六。 宁真笑道:“看来,是老天爷让我离开!” “看来是的。”王猛微笑依然,抬抬下颌,门栓咔嚓一声,门开了。 宁真看看门,又回头看看王猛,不确定地道:“我这就……可以走了?” “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吃过饭再走?”王猛揶揄道。 “不用不用,下次下次。那我走啦。”宁真挥手道别。 “一路顺风,记得你的承诺。” 宁真不敢直视王猛深邃眼光,轻轻关上门,直奔马厩,牵出老马,骑上就跑。 驿楼内。 王猛脸上的微笑随着缓缓关闭的门渐渐褪去。一旁的老驿卒忍不住哑声道:“王圣使,就这么放他走了?” “愿赌服输,不然呢?”王猛淡然道。 老驿卒才不信修行人会在丢骰子这种小把戏上输给一个普通人,哪怕对方是老千也不够看,“就算是游天一,也不值得……” “也不值得我们惧怕?”王猛语声一冷。 老驿卒赶紧低下头,“小的不敢。” 王猛负起双手上楼,边走边缓缓道:“你的境界才不过是地境二重大善地境界,若是到了人境二重感应士,便能感应到那块牌子上……有天级高手的气息。” 修行界秘传,修行之路可分地人天三镜。 地境由定修进入不动地,再由静修体进入大善地,再由静生慧,进入欢喜地。 此三境,若修行得法,一个甲子可成。 其后,天资聪慧者,便进入人境,清净士,感应士,通天士。这一境界由体入神,可以修炼各种奇术秘法。 而传说中的天境,王猛只是知道名字——少境天,大罗天,太虚天。修行突破地境进入天境,所需天赋资源机遇时间更是缺一不可,堪称海量。 凡间有句话,人跟人的差距,比人和猪大。修行界同样有句话,修行者和修行者差别,比人和人差别还要大。 因为大修行者处于凡间,凡人反而感受不到威胁。就像蚂蚁不会畏惧老虎。 但身为感应士的王猛,从宁真的那块牌子上却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压迫之力。 那绝不是游天一的腰牌。 因为王猛知道,京城里十大高手,除了国师须弥法师,其余的都没达到天级。 ……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 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夜间的空气仿佛洗过一般,清新而又寒冷。 宁真纵马疾驰,连夜赶路。或许是有了心理阴影,连驿站后面的奉先县城都没逗留,沿着官道直奔长安。 此刻的长安,却并不像宁真想的那样陷入沉睡。 皇城司天台衙署内,一道青瞿的身影伫立在窗前,仰望着夜空。 而夜幕上,此时正呈现五星连珠的异象。 此人从袖中摸出三枚大钱,抛到几案上,连抛六次,得到一个地火明夷卦。 只见他眉头紧皱,沉吟良久,喃喃道:“天地交汇,万物混沌,形势晦暗不明。陛下已经二十多天没上朝了。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平康坊内,不良人总部。 此刻也灯火通明。 林烨此刻正和其余三十三个天罡校尉围着巨大的沙盘指派任务,这个沙盘,比游天一居室的沙盘还要大。 仿佛就是缩小了的长安城。 “佛保、阿福,你俩带二十个兄弟,在皇城外围探查,凡出入皇城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记录下来,何时进,何时出,巨细无遗。有何异状随时来报。” “诺!”佛保和阿福拱手。 “少堂,你领十个兄弟,守着兴庆宫,观察沈太后那边的动静。” “诺!” “德顺、喜子,你俩轻身功夫最好,去大明宫潜伏,接应二师姐。” “诺!”两个矮瘦的齐身道。 “破虏、守忠、独孤、阿史那、黑闼、光虔,你们六个带三十名身手矫健的兄弟,前往西域追查立春那天为陛下表演的马戏团,记住,要把首领活捉回来。此行以破虏为首。” “诺!”六人齐声拱手道。看了看身边面目沉毅的汉子——刘破虏。 “周铁、白李,你俩各带十个兄弟,分别查探东西市,遇到从事马戏、戏法的表演者,随时带回来审查。” “诺!”两人齐齐领命。 “其余的弟兄,”林烨目光灼灼地巡视着没领到任务的天罡校尉,“探查巡视长安各坊市,尤其是十六王宅,还有义宁、布政、崇业、安善、靖恭这些有胡寺的坊,更要紧密勘察。” “诺!”其余众人大声道。 …… 哒哒哒,一匹老马驮着个黑衣年轻人跑到了金光门。 正是连夜赶路的宁真。 长安终于到了。 宁真抹抹额头汗水,下了马,向守城的金吾卫城门守卫递上过所文书,“兄弟,紧急文书传递。” 门卫接过文书,皱眉道:“不良人?” 似有点厌恶又有些恐惧。 “是的。” 大唐传递文书的要么是军部、吏部等六部机构,要么是内宫、衙卫等内部机构,像不良人这种基层组织,一般都是隶属当地县尉直辖的。 但还是没有刁难,挥手让宁真进城。 宁真牵着马,转头马问:“兄弟,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刚过。”门卫懒洋洋道。 “平康坊怎么走?”宁真又问。 门卫有点无语地看着他,“你是不良人,还不知道你们总衙所在?” “头一次报道。”宁真笑呵呵道。 “诺,沿着这条大路,一直走,过了朱雀大街,到了万年县地界就能看到了。坊牌上都写着呢。”门卫慢声细气地指点道。 “多谢兄弟。”宁真双手抱拳,翻身上马。 约莫一刻钟,宁真就看到了平康坊的坊牌。 但此刻坊门紧闭。 宁真砰砰砰敲了一阵大门,没人开门。无奈,坐在坊门前台阶上,掏出干粮和水囊一边吃喝,一边望着前方巍峨的宫殿发呆。 此时天还未亮,宫殿只是呈现了巨大的轮廓,连绵不绝,像是潜伏在夜幕下的巨兽。 那,就是大唐皇宫。 宁真前世是去过西安的,但感觉论气度恢宏,此时的长安光凭建筑就胜过西安无数倍。 吱呀一声,门门开了。 一个戴着软裹的脑子探出来,看看台阶前的宁真,“刚才是你敲门?” “是的。”宁真赶紧爬起来,掏出过所文书,“在下宁真,是盂县不良人,奉命进京面见林烨大人。” 此人接过文书,扫了一眼,笑道:“你随我来。” 宁真牵上老马,跟着他走街串巷,暗暗纳罕一个小小的坊市就这么大,长安有108坊,那得有多大? “咱们平康坊呢,位居皇城之下,是不良人总衙所在。平时街坊邻居们没少受大人们的照顾。莫说流氓,就连权贵老爷们,也不敢欺负咱。”领路者感慨道。 “你不是不良人?” “我哪有那本事。我就是一个门卒。”领路者笑了笑。 说话间,门卒就将宁真带到了东侧一处府衙,把文书塞给宁真,指了指大门,“诺,你自己敲门吧。看样子,大人们还没睡呢。” 说罢,打着哈欠转身离去。 宁真砰砰砰敲门。 伴随着脚步声,一个粗豪的声音传了出来,“谁?” “盂县不良人宁真,奉林烨大人命,进京面见大人。” 门一打开,宁真看到一个劲装打扮的络腮胡大汉,连忙送上文书。 “你进来,把门关上,在外面候着。” 大汉接过文书,小跑着进了大厅,冲着正在沙盘前给众人部署的林烨躬身抱拳,“报三统领,外面有人求见。” 众人面面相觑,谁在这个点儿求见? “什么人?”林烨问。 “来人自称是盂县不良人,说是奉三统领之命来面见您的。”说罢,递上文书。 林烨接过文书,疑惑满腹,自己没有说要见什么人啊! 待看到火漆印上盂县两个字,脑海中闪过一道记忆——天下八百不良人府衙,只有一个小县城的不良人没有在总部备案。 而大帅也对此不置一词。 印象中,那个县城就叫盂县。 第十章 尴尬的面见 林烨略一沉吟,吩咐道:“带他来二堂见我。”随即对众人道:“你们先商议具体计划,我去见一下来人。” 然后,转身从侧门到了二堂。不良人署衙单独会客的地方。 “唔,宁真是吧,你随我来!” 络腮胡帮宁真把老马牵到马厩,带着宁真到了二堂。 宁真终于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不良人天罡三十六校尉三统领,长眉凤目,面目温煦,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这人长得好帅,放到后世,可以当一线明星了。 宁真暗赞,长身作揖,“盂县不良人宁真,见过林校尉。不知校尉大人指名见我,有何差遣?” “我好像,没有说要见你啊!谁让你来的?”林烨嘴角一歪,失笑道。 “啊?!”宁真愣住了。 这玩笑开大了吧! 心里又问候了老秦祖宗几十遍,你妹的到底搞啥鸡毛,有这么耍人的么?老子一路奔波,差点把小命丢在路上,结果你晃点我?! 你个老小子开玩笑没有深浅么! “是我那无良上司,我们盂县不良人的校尉,秦苍,是他骗我来的!” 宁真愤然道,然后开始叙说他是如何有鼻子有眼地骗自己进京,又指控此人目无尊长戏耍上司,合该革职查办…… 越说越生气,索性添油加醋进行了艺术加工。说秦苍平日里如何压榨下属,懒政惰政,在盂县欺男霸女,云云。 “有这等事?”林烨挑高眉毛道。 “何止,林大人,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何被投入不良人队伍?” “为何?”林烨好奇道。 “他扒灰!”宁真咬牙切齿道。 “如此不堪,怎配当我不良人的校尉?”林烨瞠目道。 “就是嘛,大人,您就革掉那老家伙的职位吧,给小人以及众兄弟,以及盂县七万百姓一片朗朗的天。诺,他就是让我带着这块牌子面见大人您的!” 宁真掏出了那块黑幽幽半透明的牌子。 林烨接过牌子,凝视着。 “大人,这是我们不良人的腰牌吧?上面还有个良字呢。”宁真道。 林烨摩挲着牌子,没有回答,却笑道:“你夤夜赶来长安,还没吃东西吧!” 宁真点头。 林烨转身吩咐人起灶,又折返二堂,询问起宁真盂县不良人的情况,都办过什么案子。 宁真把盂县十四个不良人连同他们的特长都介绍了一遍,这些年办的鸡毛蒜皮的小案也添油加醋地介绍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弹劾上司秦苍,说牛二粗中有细有胆识,李四智计过人有文化,都是盂县不良人校尉的好人选。那老秦是真不行! 林烨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有个短衣汉子端进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连带一摞胡饼,放到宁真面前,宁真大口吃了起来。 “你慢慢吃,不够了还有。”林烨叮嘱了宁真一句,带着黑木牌转身出去了。 直奔游天一的院落。 此刻已过卯时,天已蒙蒙亮,若按师父的作息习惯,此时想必已打完坐了。 砰砰砰,林烨轻轻扣门。 侍童小泽开门。 “师父打完坐了没有?” “摁,在莳花哩。”小泽带着林烨往花圃方向走。 到了花圃,果然见一身素衣常服的游天一,手执小锄和木壶,给花儿松土浇水。 “弟子林烨见过师尊。”林烨行了个礼。 “这么早过来,想必有要事。”游天一放下锄和壶,转身进入厅堂。 林烨将手中黑牌呈上,“师父,刚才有个自称盂县不良人的年轻人,带着这块牌子来找我,说是奉我的命令来见我。可我明明没下过这样的令。” 游天一接过木牌,瞳孔一缩。 林烨从接到这个木牌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不良人的腰牌一般是铜做的,上面镌刻着“不良人”三个古朴大字。 哪像这块木牌,上面只是刻了个“良”字,就像是连母版都没搞清楚的赝品。 偏偏,摸上去又有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师父,盂县是不是没有进入不良人总册的那个县?这是他们自制的腰牌?上面只有个良字,以做个良人为警示,倒也别出心裁。”林烨道。 游天一举起手中木牌,冷哼道:“这是良字么?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 林烨凑近一看,良字头上没一点,是个艮字。不禁汗颜。 许是刚才光线不好,又主观认定这是不良人的地方腰牌,自己看错了。 “说说来人的情况。” “他说他叫宁真,在太原府东八十里的盂县做不良人,他的同伴有十二个,都归一个叫秦苍的校尉管辖。他对他的上司怨念挺大的……” 林烨把宁真的情况详详细细转述了一遍。 游天一神色变幻,摩挲着木牌沉吟不语。 “师父,这个宁真该怎么安置?”林烨问。 “不可薄待,不可厚待。等老二回来,你将他交给老二。” “唯。”林烨心里琢磨着这八个字的分寸,躬身告退。 游天一没有把那块木牌交还给他。 …… 钟鼓楼的报时鼓声响起,卯时二刻。 二堂的宁真连吃两碗面条,又吃光了一摞胡饼,借着透过窗户的晨曦,观察起四周。 感觉就和县衙里的内堂差不多。只是更大。案几等陈设更加简洁,墙壁上空空如也,整个房间透出一股整肃的氛围。 就在宁真百无聊赖的时候,林烨回来了。 “宁真,是二统领要见你。现下她在外边,等过几天他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你先跟着小乙熟悉下情况。” 林烨挥手喊了一个年轻人进来,指了指宁真,“小乙,这是新来的兄弟宁真,这几天你带带他。” 小乙诺了一声,转头微笑着看向宁真。他和宁真年龄差不多,身穿干净的皂服,小眼微眯,嘴角上翘,看上去很是可亲。 宁真拱手,“见过小乙哥。” “兄弟客气。”小乙也拱手道。 待林烨一离开,小乙就露出了少年人心性,勾着宁真肩膀,“走,我先带你到东市转转。” 【自己这算调入总部了?】 宁真带着满脑子问号跟着小乙去了东市。 东市作为长安规模最大的两座集贸市场之一,距离平康坊仅一墙之隔。 一进东市,宁真就被扑面而来的热闹喧嚣包围了。 只见酒肆缎庄、瓷器店、金器店、铁匠铺栉次鳞比,阔大的街道上还有帐布围成的舞台上胡姬表演,沿路小贩们推着各种早食小吃叫卖。 宁真看得目不暇给。 这才是大唐,万国来朝的大唐,满是烟火气的大唐。 小乙笑眯眯看着来往行人,还不时地和沿路摊贩打交道。到了毕罗小摊,小乙买了两份樱桃毕罗,递给宁真一份,两人一边逛一边吃,小乙同时给介绍情况: “这东市鱼龙混杂,别看地方不算大,但西域各国、三教九流、官宦富商等等各色人都在这里流动。所以治安任务颇重。” “这里都归咱们不良人管么?” 小乙细细咀嚼着口中樱桃,咧嘴一乐,“不良人哪里有管辖权。这里归万年县直辖。” “奥。”宁真有点小失望。 “可是,”小乙话锋一转,“偌大的东市,天子脚下,达官显贵随时出没,小小万年县莫说县尉,就是从五品的县令,也不敢崩出个屁来。” “那哪里能管?” “若说日常交易,物价质量这些,归太府寺和平准署管辖。治安嘛,京兆府、金吾卫、万年县尉、坊正、铺吏都有权限。” “这么多部门?”宁真瞠目。 小乙桀然一笑,“可是,他们都知道,和东市一墙之隔的不良人,才是东市的正主儿。兄弟,这里是咱们的地盘。” 说着,拍了拍宁真的肩膀,带着他回了府衙。 第十一章 真正的平康坊 此刻已过巳时,太阳升起。 整座长安城笼罩着一层氤氲之气。 不良人总衙位于平康坊东侧,约有数千平,议事厅、大堂、二堂、三堂、账房、厨房、马厩、食舍、宿舍等,厅堂勾连,廊庑宛然,形貌各异的不良人们穿梭其间,很是忙碌。 小乙带着宁真四处转悠,指了指正中的三栋主建筑,“诺,那是议事厅,左边是大堂,右边是二堂,若非大人们召唤,不得入内。其余地方可以随便出入。” 临近中午,小乙又带着宁真去了食舍用了午食。 伙食很不错,有羊肉,有面食,有汤羹,美味可口又管饱,关键不用花钱。 吃完饭,小乙又带着宁真去坊市溜达,周边的务本、崇义、宣阳等各坊。 各坊都和平康坊规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里面的建筑,比如,崇义坊有寺庙,有盐铁院,有进奏院;务本坊有国子监,有进奏院;而宣阳坊,则是万年县衙所在。 而这里的宅子,都是王孙贵胄宅邸。极尽奢华。 坊与坊之间有人看守,小乙凭借不良人腰牌,带着宁真大摇大摆自由进出。 “这几个坊不是官衙,便是王孙府邸,比咱们平康坊可贵气多了。” 宁真边游览边叹息,这里距离皇城那么近,基本就是北京二环以内,这里房价得多钱一平?关键是有钱也住不进来! “切,论繁华,这几个坊比起咱平康坊差远了,我带你逛逛真正的平康坊。”小乙挤眉弄眼道。 【啥叫真正的平康坊?】 小乙带着宁真又回到了平康坊。 这次是沿着坊内北巷进去,只见联排木屋门口,有不少浓妆艳抹的女子,挥着罗帕向来往行人招呼。见到阔步而来的两个少年,眼睛齐齐发亮: “哎吆,这不是小乙哥么?小乙哥可是好久没来光顾了!” “小乙,姐姐这里新煨的暖绒兔头,随姐姐进来尝尝。”酥胸挺起,神色暧昧,宁真料想不是什么食物。 “小乙哥,你身边这位小哥好帅啊!是不是个雏哥儿。随姐姐快活一晚,姐姐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比他包更大的红包,小哥你随我来!”另一个身形傲人的女子挑衅地道。 …… 【红灯区?!】 宁真有点发窘,倒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前世也带着客户去做过大保健,什么18号技师23号技师啥没见过。 主要是这些浪姐们言语也太豪放了些。 老司机都招架不住。 小乙似笑非笑看看宁真,向女子们挥手,“行了,各位姐姐们,我这位兄弟面嫩,莫吓坏了他,” 说着,又和女子们调笑一阵,带着宁真离开了。 由北向南,则到了更加繁华的中区,小乙指着连片的青楼,笑道:“平康坊是长安风流蕴藉之地,分为北中南三曲,刚才是北曲,是些低级妓馆。这里是中曲,最为繁华,诺,那是坊内最大的青楼翠云楼。哥带你进去见见世面。” “这个,让大人们知道了好么?”宁真故作踌躇道。 既然装初哥,那就要装得像! 小乙哈哈大笑,“只要不误事,大人们才不管此等事。” 说着,拉着宁真往里走,边走边低声道:“知道我们不良人总衙为什么设在平康坊不?因为这里与东市一墙之隔,又是整个长安的娱乐风流之地,消息最为灵通。坊内有15个进奏院,衙卫、六部、宫里、下面州府都在这里设有眼线。” 宁真懂了。 “就算校尉大人们,在这里也都有几个相好。嘿嘿,工作需要嘛!”小乙暧昧一笑,带着宁真大步进了一楼大厅。 一进门,就见莺莺燕燕,和各种狎客们搂搂抱抱吃酒。 有个年约四旬风韵犹存的老鸨迎上来,嘲讽道:“小乙,又来蹭吃蹭喝?” “话别说那么难听,啥叫蹭吃喝?我难道不能照顾下姑娘们的生意?”小乙冷哼道。 张老鸨拉长声调道:“你还想白嫖?我告诉你,莫说我们翠云楼归教坊司管,就算楼上的姑娘们,相好的里头不但有三品大员,还有你们不良人的校尉大人们,你一个小小不良人还敢兴风作浪?” 这张老鸨明显势利眼,既认识小乙的上峰,又怎么把小乙放在眼里。 “张老鸨,你少狗眼看人低。” 小乙气得不轻,推开宁真拉扯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抛到桌上,约莫十几个,“上茶,再弄点上好点心。” 胳膊微颤,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疼那些钱。 他以往过来,老鸨虽然态度不冷不热,但免费的冷茶还是要奉上一杯的。今天不知道为啥态度变得如此恶劣。 张老鸨上前将一枚枚铜钱拢入袖中,这才堆出一脸假笑,“小乙哥,稍等。” 不一会儿,丫鬟们端上一壶盐茶,和两盘点心。 “兄弟,来,吃。”小乙招呼着。给宁真倒了一杯茶,指了指两盘蒸糕,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宁真一边吃茶,一边看着大堂的情况。 大厅里妓女和狎客放浪形骸,厅角丝竹演艺声音不绝。 混杂着脂粉味儿,有点刺鼻。 小乙叹道:“本来想带着兄弟你见见世面,结果小乙我面子不够,让兄弟见笑了。” 宁真不住安慰,说小乙哥年少有为,将来必将飞黄腾达,岂是老鸨这种势利眼能看清的。 一顿话下来,说得小乙这才笑逐颜开。 突然,丝竹声一停。 二楼廊台上一个年轻侍女走出来,伸出娇嫩双手,拍了三拍,朗声道:“有个好消息要告知各位贵客。众所周知,我们翠云楼的芸儿姑娘,才艺绝佳,向来不以色侍人。今天突发奇想,愿意以除夕为题,请各位贵客做诗一首,若能让芸儿姑娘服膺者,可获得一亲芳泽的机会。” 芸儿姑娘?! 号称长安十大名妓的钟芸儿?! 号称卖艺不卖身的钟芸儿?! 楼下顿时喧哗起来,有的立刻推开身边的妓女,奔走出去,回去转告至交好友前来。 其余的,摩拳擦掌,个个眼睛冒光。有的已经打起了腹稿。 唐代诗歌盛行,莫说士子,就是武人衙吏,也能胡诌两首。 宁真看到小乙也目光炯炯,便笑问:“小乙哥莫非很喜欢这芸儿姑娘?” “长安女神,谁不喜欢!”小乙鄙夷地瞅了他一眼,继而气馁道:“可惜了哦,我那点诗才,那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 “小乙哥要喜欢,兄弟可助你一臂之力。”宁真神神秘秘一笑。 剽窃古人诗作装逼,乃穿越人士必备技能。这小乙待自己很好,刚才被老鸨驳了面子,心下郁闷。无论如何得帮他找回来。 “真的?兄弟你还会做诗?”小乙讶然。 “一会儿,你就按照我教你的念。”伸出右手做出八字动作,意思是八成把握。 小乙狐疑地看着他。 宁真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其实心里也有点拿不准。因为他穿越过来不久,只知道这是安史之乱之后,压根不知道具体时期,要是诗作已经存在过,那就糗大了。 有不少士人纷纷涌入了翠云楼,都是慕名而来的士人。不少达官显贵已经让幕僚做了现成的佳作装在袖中带了过来。 不一会儿,挤满了人,桌椅根本不够用。只得站在空地上翘首。 而宁真,暗中搜刮着肚子里本来就不多的诗作,这才头大起来。 晚唐啊,你妹,自己虽然是学中文的,但古诗词科目成绩一塌糊涂。 要是有个人工智能之类的系统就好了。一搜,哗哗能出来几百篇佳作。 宁真再度暗暗吐槽,但话已经甩下,怎么也得帮小乙这一把。拧眉想着一会儿怎么圆场。 第十二章 赛诗(上) 太阳渐渐西斜。 京城名妓的号召力果然不凡,长安城四方云动,各色人等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王孙公子们来了。 富商豪贾们来了。 江湖侠少们来了。 达官显贵们来了。 连街坊邻居们都过来看热闹了。 翠云楼不但大堂挤满了人,连门口都黑压压挤了一大片,街巷的道路都堵了。 张老鸨又喜又愁,喜的是借着今天的热闹,翠云楼势必名声大噪。愁的是来人这么多,场面乱哄哄,莫要生出什么事端。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趾高气扬的绿袍贵公子带着仆从就直往进冲,仆从很粗暴地拨拉着人群,让贵公子走了进去。 “谁呀,这么嚣张。” “嘘,这位是国子祭酒张大人家的二公子。” 被拨拉开的士子们敢怒不敢言,低声抱怨。 众人议论间,只见这位张二公子已经挤到了前面,侍女们赶紧给加了把椅子。 坐不远处的另一个褐色袍服的贵公子摇着扇子,面显讥讽之色,“张公子好威风啊!啥事情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是不?张公子这么霸气,为何不直接抢人,还赛个什么诗呢?” 其实他也是被仆从硬送进来的,此刻五十步笑百步。 张公子回眸,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文远兄。抢人的事,乃是文远兄的家风,在下是万万学不来的。你们说是不?” 说着,朝身侧的家奴使了个脸色。家奴们夸张地笑着。 这张公子的父亲是从三品的国子祭酒,而刘文远的父亲却是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但国子祭酒乃是实职,金紫光禄大夫是文职散官,虚职。 是以张公子丝毫不惧。 再说,刘文远的一位叔伯曾因强抢民女被御史台弹劾过,沦为朝中笑柄,是以张公子反唇相讥。 刘文远听得别人揭他疮疤,登时面皮涨红,啪地收起折扇,站起来对张公子喝道:“张麻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这位张公子本来五官俊俏,但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有些痘印,虽经名医治疗淡了许多,但终究是一块心病。此刻被人当众羞辱,哪里还能忍得住,朝左右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们登时就冲了过去。 刘文远的家奴们也迎了上去。 侍女们吓得纷纷躲开,张老鸨和几个龟奴拼命拉扯,夹在当中挨了不少老拳。 角落里宁真和小乙的桌椅早被撤了,两个拔着脖子看热闹,宁真啧啧道:“瞧瞧,这就是贵公子们的风度。” 小乙抱着双臂,哼哼道:“比这不堪的,你还没见识过呢。” 就在两方互相推搡扭打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够了,你们两个还嫌不够丢人么?为了个妓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为你们自己着想,还不替你们的老子想想?” 二人看向说话的人,登时示意手下人住手。 说话者是个眼袋很重的蓝袍青年,很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好啦,两位兄弟,”蓝袍青年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把拉起一个,低声道:“大家都是京城地面上有头脸的人物,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今天到场的,指不定有什么暗角儿呢!” 说得张刘二人心头一凛,在蓝袍青年调和下,冷着脸互相抱拳,算是和解了。 角落里的宁真和小乙眼看热闹没看下去,感觉挺没意思。宁真用肩膀碰了下小乙,抬抬下巴,“那个穿蓝袍的是谁啊?这么大面儿?” “姚文庆。梁国公姚元崇的庶出孙子。就在咱平康坊住。” “吆,国公爷的后代,大人物!”宁真低声惊叹。国公那可是从一品,虽然是虚爵品秩,但爵位可是实打实的大唐金字塔尖。 “屁的大人物,他家早就衰落了。他也只是个著名的废物纨绔,成天游荡在烟花柳巷。”小乙嗤笑道。 张老鸨和龟奴们这才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丝竹声再次响起,一片欢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翠衫丫鬟又出现在二层露台,笑语盈盈道:“哇,这么多人,感谢各位捧场,让各位贵客久等了。现在,赛诗会开始,各位,谁先来?” “我来!” “我先来!” “我来,我来!” …… “各位莫要着急,作诗又不是抢座位,先出场的未必就占得优势。”丫鬟笑咯咯道。 众人一想也对,好诗往往是压轴的。顿时个个都变得斯文体面起来。 一时间,便没人先出场了。 外围的小乙用胳膊碰碰宁真,低声道:“要不我们先来?” “不要。先发制人打晕人,后发制人打死人。我们要压轴,一举拿下所有人。” 宁真摇摇头,沉声道。 小乙看向宁真的目光顿时无比崇拜。这位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面对长安这么多才俊还有如此信心。有这样的诗才,为啥不去科考,非要做不良人? 实则,宁真心里那叫慌的一比。 “这么多长安士子,难道没有个敢为人先的?”翠衫丫鬟又激道。 众士人面面相觑,还是没人肯先出手。 这时,姚文庆哈哈一笑,“既然没人上场,我老姚就先来,总得有人抛砖引玉嘛。我倒不想着夺魁,就盼着能给芸儿姑娘捧个场,能常常见见芸儿姑娘便于愿已足。” 众人纷纷称赞姚文庆风度不凡。 连宁真都觉得此人绝非表面上的虚浮纨绔。 姚文庆折扇一收,站了起来,朗声吟道: “爆竹声中岁, 椒花酒里春。 红笺题吉字, 绿蚁劝良人。” 众人轰然道好。这个说诗意清新,那个说贵在自然。 宁真虽然不懂诗,但也觉得一般。也就是“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儿歌水平。 “这诗咋样?”小乙低声问。 “恩,还行。”宁真微微颔首。继续装。 姚文庆哈哈一笑,“我自己狗屁倒灶的水平自己还不知道?诸位莫捧杀,折煞老姚了!现在,该你们了!”说完,洒脱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有了第一个,自然有第二个。 第二个是个头戴幞巾的年轻人,一身青袍洗得颇为白净,像是赴京赶考的士子,只见他朗声吟道: “爆竹声中辞旧岁, 烛花影里盼新春。 屠苏未饮先簪胜, 椒酒初斟更颂神。” 吟毕,傲然看着四周。 但只迎来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还有几句敷衍虚夸。 士子脸上难掩失落的悻悻然。 小乙又问宁真,“这首咋样?” “还行,比上一首好点。” 宁真继续装。 他觉得“好点”,是因为这首比上一首多了几个新词,他听不懂。 “咱们的诗呢?你有了没?”小乙督促道。 宁真有个屁啊! 他瞪着眼睛,低声道:“正角儿还没下场呢。诺,瞧那两位贵公子势在必得的架势,等他们先出招,我们才好克敌制胜。” 小乙点点头,深以为然。 宁真又问,“当今是哪位皇帝陛下?” 小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第十三章 赛诗(中) 宁真的意思,在他自己看来再自然不过。问清楚哪个皇帝,才知道年代,然后看看年代后面自己记得啥佳作。 但在小乙听来,就太不可思议了。 作为大唐百姓,你可以不知道府县长官是谁,但不知道皇帝是谁,就大逆不道了。 “皇帝,就是皇帝。还哪位?”小乙吃吃道。 “不不不,比如说,武宗皇帝?宣宗皇帝?僖宗皇帝?”宁真追问。 他记得晚唐这两位皇帝,因为武宗曾经做过赫赫有名的灭佛事件。 而宣宗,好像是晚唐为数不多的明主,被誉为“小太宗”。更主要的是,这位宣宗曾经为了自保装傻十几年,这隐忍劲儿,让宁真很佩服。 至于僖宗,黄巢起义就发生在他的朝代。 这些,即使不懂唐朝历史的人也知道这几位。 但小乙脸上表情就更古怪了,瞅瞅左右还沉浸在听诗的人群,凑近宁真耳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兄弟,你莫说此等昏话,当心掉脑袋。当今陛下还没驾崩,怎么会有谥号?” “对,对。”宁真嘿嘿笑道。 都怪盂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封闭,自己又没出过门,身边接触的都是些不靠谱的不良人,否则哪能无知到这种程度。 自己现在唯一肯定的是,现下正是晚唐时期。 而晚唐,已经没有啥著名诗和诗人了。 麻蛋,咋整哦! 内心越发焦急起来。 此时,赛场上,已经佳作频出。 比如,一位贵公子从袖中掏出的纸签,当中朗诵: “万里关河岁又阑,孤灯照鬓怯衣单。 故园雪落梅应发,客舍春归梦未安。 爆竹数声惊永夜,乡书一纸隔重峦。 明朝且看新正日,柳色遥知映旧栏。” 虽然众人明知道多是托人代作,但都齐声叫好。这首诗的格局明显气象非凡。不像前两首,只局限于一家一户,一情一景。 “好,好!”小乙也跟着鼓掌叫好,转头问宁真,“咱的诗能赛过这首不?” “我努力!”宁真没有底气地道。 心里很是郁闷,大意了大意了,穿越小说看多了会降智。以为上来就能凭借抄袭碾压古人,偏偏忘了这是晚唐,不是异世界! 你妹的晚唐,要是初唐也行啊。不但能见见偶像李世民,像啥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还不是口到擒来? 现场气氛热烈。 各方文人雅士,纷纷献出自己的佳作。 翠衫丫鬟命令侍女纷纷记录,连带作者姓名一并抄了,送到后院。 后院,一个身穿浅黄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坐在阁楼上正看着侍女们递过来的一首首佳作,宫髻峨眉,肤色如雪,轻启微唇低声吟诵。 吟诵数十篇,频点螓首,似是沉醉,但面上又意犹未尽。 正是芸儿姑娘。 一楼大厅。 国子祭酒家的张公子和金紫光禄大夫家的刘文远刘公子,目光灼灼地碰撞到了一起,空气中像是闪出了电火花。 旁边人兴致勃勃地看好戏。连姚文庆也笑眯眯看着。 “张兄,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刘文远忍不住了,开口道。 “刘兄你先。”张公子皮笑肉不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刘文远站起来,甩甩袖子,从仆从那里接过一张薛涛纸,大声吟诵: “星霜荏苒又经年,醉里灯前思渺然。 常恐华颜随岁改,却欣稚子绕膝旋。 盆倾残火迎新岁,帖换嘉名贺瑞年。 愿得东风长送暖,万家欢笑入春筵。” “好!” “好,好!” “公子这诗写得太好了。什么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今日都被公子的诗给比下去了。” 刚刚念完,他身边的奴仆们和相识好友都纷纷叫好。 旁边和刘文远熟悉的也纷纷叫好,不过不像奴仆们干嚎。有的还点评出了此诗虽然没有家国天下,但妙在道出年华易逝,喜中带忧忧中带慰,其心境之复杂微妙都道了出来。 浑然不顾他从仆从里接过诗歌,掩饰也不掩饰是托人所作。 刘文远向道好的人拱手,脸上一片自得,“各位谬赞,折煞鄙人。” 转头挑衅似的向张公子打了个手势,“张兄,请!” 张公子冷哼一声,啪,折扇一张,走入场中,朗声吟道: “旅馆灯昏爆竹残,孤衾冷透怯更阑。 故园雪落千山外,新岁钟鸣独枕难。 乡信久羁书雁断,征衣空拂客尘寒。 明朝又作天涯别,怕向东风看柳烟。” 吟诵完毕,周边轰然叫好。 和张公子交好,又粗通诗词的,轰然叫好。立刻点评说此作和所有前作不同,以逆旅之人守岁的孤独心境为题,视角独特,心系苍生。 刘文远那头的人立刻反唇相讥,说张公子的诗格局孤寡,不像刘公子的诗写出了人生蹉跎,道出人间真谛,诚乃佳作。 张公子这边的人说,诗歌以高雅为先,张公子此诗有柳河东“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绝意境,实乃百年佳作。 一时间,又吵得不可纷争。 姚文庆笑而不语。 二楼的翠衫压丫鬟拍拍手,失笑道:“贵客们都别吵了,别忘了大家是为何在此作诗的。诗的好坏评判,自然是我家姑娘说了算。诸位,还有没有献诗的?” 角落的小乙问宁真,“他俩的诗谁写得好?” “好不好关我们屁事,该你出场了。你找纸笔,我念,你写。哎,你字写得咋样?”宁真面有急色。 “我练过三年簪花小楷。” 小乙转头向侍女要了纸笔,伏在一处栏杆,看着宁真。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宁真开口道。 小乙写了一句,扭头疑惑道:“这不是诗,是词吧。” “别管是啥,快写。”宁真督促道。 心想这小子的字写得还真漂亮,看来说练过小楷不是吹牛。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小乙耍唰下笔,口到笔到。 “好词啊!”旁边的一位士子低呼道。 “果然好词,情境绝佳。比之白居易《忆江南》意境还要华美。”另一位士子也赞叹不已,看向宁真的目光大为不同。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宁真于周边置若罔闻,只顾念了出来。 “好!” “此乃千古绝句!” “此词一出,世间无词矣!” 周边的人纷纷惊呼。 宁真低声让小乙写上自己的名字,转头向众人边打噤声手势边抱拳,笑道:“各位,在下不良人宁真,这位是我哥。我想助我哥哥夺得花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看破不说破,就当交我这个朋友了。” 周边众人连忙噤声,纷纷掏出自己的名帖递给宁真。连连道:“那些官宦子弟不都是托人代作么?兄弟你也太讲究了,莫要作茧自缚。” 宁真收下名帖,看着上面的名字,一一热情招呼,像是认识许久一般。 众人大喜过望,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才气高绝,又平易近人,结识此等天才真是莫大机缘。纷纷邀请来日一起吃酒。 而小乙,已经昂首阔步挤入场中,扬着手中纸签,“等等,还有我,还有我!” 楼下角门处站着看热闹的张老鸨三角眼一瞪,“燕小乙?他凑什么热闹?他会做个屁的诗!” 但小乙已经上场,老鸨子也没有撵人的道理。只得气哼哼地看着他出丑。 “我做的词,词牌名为《青玉案除夕》!” 小乙身形笔直,面容俊朗,再加上一口纯正的官话,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第十四章 赛诗(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小乙第一句念出,场中反而鸦雀无声。懂诗词的目光一亮,不懂的面现鄙夷。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上半阙刚念完,叫好声这才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席卷整个大厅。 “好!” “好意境!” “颇得温庭筠花间派的风韵。只此半阙,就堪称绝妙好词。” “嘘嘘,诸位稍后再赞,且再往下听!” …… 众人的翘首期盼中,小乙信心更足,朗声又将后半阙念了出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好,好!” 众人又忍不住纷纷叫好。更有的拈须低叹,“单句成绝,单句成绝矣!” 最后,还得稳定大局者维持秩序,“嘘嘘位稍后再赞,且再往下听!”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乙摇头晃脑念完最后一句,满怀期待地等着众人叫好。不成想,下面的人居然没了动静。 只见他们一个个目眩神驰,像是痴了。 “一首拙作,上不得台面,让各位见笑了。”小乙谦虚道。心里喜得抓狂,宁真兄弟,腻嚎厉害!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赞誉声像不要钱一样扑了过来。 “此词一出,已不让李杜,更遑论温韦。论景,论情,论意境,都堪称一绝。” “华丽无伦,情真意切。此词一出,诸诗黯淡。今晚诗词,当以此词为冠。” “嗯嗯,确实以此词为冠!”众多人纷纷点头。 “更妙的是,最后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其实莫说寻人寻物,就是这做学问,不也这般么?”一个中年文士道。 “问庵兄妙语,令我等茅塞顿开。” “不不不,我算得甚,是这位词作大家的才气委实令人拜服。”中年文士连连摆手。 …… 众人纷纷上前,向小乙行礼,递上拜帖,都索要原词,纷纷誊录。 角落里的宁真笑眯眯看着场中央的小乙被人众星捧月,宁真身边的几人也都笑而不语。他们心里可明白得很,这首词的原作者在这里呢。 后院阁楼。 钟芸儿正手执侍女们誊录回来的《青玉案除夕》,低声吟诵,目色迷离,已是沉醉难以自持,尤其最后一句,念了又念,直至潸然泪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难道,我所盼的良人,也在灯火滥觞处?”钟芸儿念头一起,看向署名“燕小乙”几个字。转头对侍女道:“这位燕小乙年岁多大?长啥样?” “他看上很年轻,双十左右。长得很好看,眼睛不大,但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侍女掩嘴笑道。 “今晚胜出者,就是这位燕公子。阿香,你让鸣翠宣布结果,把燕公子请过来。” “是。”小侍女阿香一溜烟跑了出去。 到的二楼露台,附耳告诉翠衫丫鬟。 翠衫丫鬟又拍拍双手,高声道:“各位静一静,静一静,我家姑娘的评判结果已出。今晚的优胜者是……” 其实,《青玉案除夕》一出,稍懂诗词者都知道此词最佳。但是诗词优劣评判,从来不只看诗词本身,家世背景也是很重要滴! 是以,场中几个贵公子还是有所期盼。 “是……燕小乙燕公子的《青玉案除夕》。”见吊足了胃口,翠衫丫鬟才高声道。 下面有一大片人轰然叫好。 宁真也咧着嘴使劲鼓掌,心想这女的天生司仪的料。 宁真身边那几人也和宁真一起鼓掌,笑着低声祝贺。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分别从场中和角门处传了过来: “不行!” “等等!” 宁真凝目一看,喊不行的是角门站着的张老鸨,喊“等等”的却是国子祭酒家的张公子。 张老鸨大步走入场中,指着小乙道:“各位,这燕小乙我认识,乃是平康坊的不良人。到处混吃混喝,此等身份,又如何配沾我家芸儿的香泽?各位说是不是?” 张公子的仆从好友,刘文远的仆从好友纷纷附和。 刚才还称赞青玉案词好的诸人面露不忿之色,但都惹不起贵公子,没有吭气。 小乙的眼睛紧紧盯着张老鸨,嘴唇紧抿,脸色铁青。 “说什么?说什么?” 这时,场中又挤进一个黑衣青年,面目青稚,一脸夸张,显得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油腻表情。 正是宁真。 只见他大步走到小乙面前,捉住他的手臂,指着张老鸨呵斥道:“你个老鸨子懂个屁,我们小乙哥英俊潇洒,诗才盖世,做不良人也就是暂时进修打磨,将来可是考状元哩。再说了,哪条律法规定不良人就不能作诗词?有没有?大家伙?” “没有!” 憋了口气的秉公群众大声道。 还有的说,“莫说不良人,就算罪囚,也做得诗词。许多绝句都是在人生低落期有感而发。” 众人纷纷道是啊是啊。 宁真一看这么多人支持自己,底气更足,面向张老鸨森然道:“还是说,你蔑视我不良人?我不良人乃大唐正规办案机构,隶属刑部和大理寺,为国尽忠,为民尽责,你一个区区老鸨子,敢蔑视官家,该当何罪?” 这帽子扣得就有点大了! 张老鸨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否认,最后又急又臊,“好好好,你们爱咋样咋样,我不管了!” 顿顿脚,就要离开。 “你等等!”宁真向张老鸨招招手,“你给我过来。” “我不管了行不行,你、你还要咋样?”张老鸨面现哀求之色,但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过来。 “你多次对我小乙哥无礼,现在,你向他道歉。” “我、我……”张老鸨磕巴道。 她是翠云楼的总管事,而翠云楼又是平康坊最大的几座青楼之一,她平时自恃认识几个大人物,不怎么把小乙这种基层小吏放在眼里,让他当众道歉,她还真有点抹不下面子。 “你不道歉是吧!”宁真瞪眼,转向众人,“刚才大家可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她说不良人就不配写诗词,还说不良人都是些混吃混喝坑蒙拐骗之徒,是不是?” “是!” “对!” “她就是这样说的!” …… 众人都是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再加上都看不惯这张老鸨的势利眼,对于宁真的碰瓷式栽赃都轰然响应。 “那好,到时候诸位给做个见证。”宁真一抱拳。 众人再度响应。 张老鸨慌了,此等罪名莫说她一个老鸨,便是朝中大员也不想惹一身骚。连忙拉着宁真的衣袖,“好好好,我道歉,我错了。求小哥你饶过我老婆子吧!” “是向他,小乙哥!”宁真冷声指着小乙道。 “小乙哥,我错了!”张老鸨低声道。 宁真低声道:“声音太低,我听不见!” “小乙哥,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婆子罢!”张老鸨对小乙连连作揖。 “你原谅他么?”宁真看向小乙,认真问。 小乙看也不看张老鸨,神色复杂地看着宁真,眼眶湿润,忽然使劲抱了宁真一下,又捶了他一拳。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你下去吧!”宁真向张老鸨挥挥手。 又貌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人家郎才女貌,关这些闲杂人等什么事?再说了,楼上这位绿衫姐姐早说了,诗文好坏,评判标准在芸儿姑娘手里。你说是不是,姐姐?” 说罢,仰头向楼上翠衫少女问道。 翠衫少年掩口而笑,肩膀一耸一耸,连连点头。 “你说是不是,这位公子?” 这一句,却是宁真向张公子发问。 刚才喊“等等”的就是他。 张公子折扇轻摇,冷笑着摇头,“不是!” “为何?”宁真表情夸张,一摊手,“难道,你也觉得不良人不配作诗?” “你莫要拿不良人来吓我,我又不是没身家的老鸨子。我也没有无趣到对各部府衙说三道四,所以你也别对我使这些无聊伎俩。” 张公子面色平静,语气淡然,“我说的是,今晚芸儿姑娘出题,我等听得清楚,是让我等以除夕为题,做诗一首。请问,这位燕小乙做的,是诗否?” 众人这才想起,刚才翠衫丫鬟所述,确实是要求作诗的。 第十五章 诗词之争 宁真只知道唐诗宋词一说,刚才面临窘境,从唐诗里剽窃已不可行。一急之下,便想起用宋词凑数。 反正唐人也没见过宋人写的词。 他又不是诗词爱好者,能记得的词只有两首。一首是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另一首便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无他,这两首实在是太有名了。 宁真眨巴着眼睛看看小乙,小乙也眨巴着眼睛看看他。 “人家芸儿姑娘喜欢,管他诗还是词呢?艺术,应当不拘一格!像《诗经》,人家都还是四个字的呢,何必非得拘泥于五言七言!” 宁真向张公子翻了个白眼。 “说得好!好一个不拘一格!” 一个年约三旬,唇上留着短髭的黄袍男子鼓着双掌,挤了进来。 宁真认得,正是刚才围拢在自己和小乙一旁的人之一。他的名帖还在自己怀里,隐约记得姓王。 该男子微笑向四方拱手,“在下洛阳王一夫,斗胆说下个人见解。不通之处,就当贻笑大方。” “词最早源于隋,是配合宫廷燕乐的唱词。初时,为民间勾栏小曲。到玄宗朝,始有诗人尝试填词。比如本朝诗仙李白,作《菩萨蛮》《忆秦娥》《蜀道难》,诗混词,词混诗,为诗词之滥觞。” “其后,又有白居易《忆江南》、刘禹锡《竹枝词》,更是将词推成独立格体。再到近代,温庭筠、韦庄开花间词派,成一代宗师。” “这些都是本朝享誉百代的大诗人,他们所作,诗焉?词焉?” 旁边众人听得频频点头。 宁真暗自感激王一夫的救场,冲他竖起大拇指,继而拱手,“王兄渊博,小弟佩服!” 王姓男子见宁真对自己有印象,心下欢喜,继续道:“我辈读书人,皓首穷经,作诗填词,坏就坏在拘泥窠臼,不知变通,成了寻章摘句老雕虫。” “王兄说的是。” 旁边一个中年文士,问庵兄,也深以为然。 这位“问庵兄”显然颇有名望,连他都点头认可了,在场好多人都纷纷附和。 宁真挑衅似的看向张公子,“这位公子以为然否?” “否。” 张公子冷声道:“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斗诗也好,博戏也罢,都得在框架之内。譬如考官出题,人家出的题是赋税策论,你非要答诗词文章。岂不离题万里?若是这样也能胜出,那公平何在?这赛诗,又有何意义?” 场中顿时一片哑然。 张公子的奴仆好友都纷纷给他撑腰,连刘文远也嗤笑着说“连起码规矩都不讲,他们早知道就不来了。” 这二人居然站到了同一个战壕里。 这时,又有几个人挤了过来,纷纷为宁真说话。 就是刚才和王一夫观看宁真背诵小乙誊录的那几个。 这个说,“诗词本非泾渭分明,浑然一体,若是死扣诗词区别,便落了下乘。” 那个说,“诗词同根,绝非张公子举例的赋税策论和诗词文章那般风马牛不相及。” 还有的说,“连诗仙都作词,我等又算什么,有甚资格将其分开。” …… 一时间,两方人又争吵不下。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姚文庆又站了起来,懒散地摆手,“各位,各位,莫要争了。今晚诗会本就是个乐子,又不是科考会试。芸儿姑娘评判已出,我们就遵从她的意思吧,莫要唐突佳人。” “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宁真冲姚文庆竖起大拇指。 “这位小哥机智过人,有时间好好聚聚。”姚文庆笑道。 “不胜荣幸。”宁真拱手,微笑。 张公子脸上挂着冰霜似的,“姚兄,你是帮哪头的?” “我?帮里不帮亲。规矩是芸儿姑娘定的,他喜欢谁就是谁。”姚文庆不软不硬道,眸子里已闪现了厌恶之色。仰头又道:“你说是不,鸣翠姑娘?” 二楼的翠衫丫鬟向姚文庆福了一福,笑道:“感谢姚公子护着我家姑娘,我定会将姚公子的好意转告姑娘,让姑娘请姚公子吃酒。” “只是吃酒?”姚文庆诞笑。 “哎,可惜姚公子没赢了诗会。”翠衫丫鬟叹息道。 姚文庆哈哈大笑,挥挥手,“便是吃酒,我老姚也甘心了。结果已出,要是待下去看这位小乙哥入洞房,老姚心也碎了。走了走了,各位再会。” 说着,带着一群好友洒然离开。 “这位燕公子,你随我来。” 鸣翠示意一楼的侍女们将小乙带过去,冷冷瞅了张公子一眼。 这就成了? 小乙扭头看向宁真。 “快去,别跟个呆头鹅似的。” 宁真咧着嘴推了他一把。 再看张公子,阴沉着脸呆立当地。旁边的一个仆从凑过来,恶狠狠问:“公子,要不要我带人把那个婊子绑了?” 张公子还没答话,一旁的刘文远嗤笑道:“对,绑了。呵,输不起!” 说完,摇着头,带人离去。 长安名妓,关系背景错综复杂,多少人盯着。要能绑的话,别人早绑了。 张公子挥手啪地给了仆从一个耳光,“回去自领二十脊杖!长长记性,以后莫说这种没品的话。走!”也带人离开了。 场中人纷纷离去,大厅变得空旷了许多。 “感谢王兄救场!”宁真再度和王一夫见礼。 “应该,应该,在下对小兄弟一见如故,十分亲切。额,兄弟你现下打算去哪里?” 去哪里? 能去哪里? 小乙哥在里面会佳人,自己回不良人总衙? 林大人问起来怎么说? 在这里等? 也太那个了。 一时沉吟不决。 王一夫呵呵一笑,“择日不如撞日,我请兄弟到醉仙居吃酒。” 宁真微笑,又瞅瞅其余的五人。 这五位刚才也是过来帮忙了。 “相逢即有缘,一起一起去!” 王一夫拍拍几人的臂膀。 十分豪气。 于是,王一夫带着宁真等六人朝着平康坊东北方向走去。 一路上,七人边走边谈,互相自我介绍,了解认识。 宁真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 王一夫,三十二,出身洛阳名门王家。此次进京,是托亲友谋个差事。 冯程,二十五岁,进京赶考的士子。在长安郊外的一间寺庙寄读。 薛鹏,二十九岁,据说是薛仁贵旁系子孙,家道中落,说开春要去参军,效仿祖上打下一片事业; 何道子,二十七岁,长安县人士,性喜道学,不喜读书,奈何家中逼迫他科考,他只得四处游逛,逃避家里。 施公解,三十五岁,身材短小,但目光炯炯十分干练。只是说自己务农。【宁真腹诽,你丫不实诚,农民伯伯逛青楼?】 尤二浑,四十三岁,陇西人,做皮货买卖的。 不一会儿,醉仙居到了。 果然是长安的著名酒楼,光规模就不次于翠云楼。 牌匾上三个鎏金大字俊逸非凡。 外面雕梁画栋,里面廊庑曲折,大堂雅间错落有致。 大厅角落里有专门吹拉弹唱的乐团,大堂正中的小戏台上,一群姿态曼妙的舞姬翩翩起舞。 宁真等人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闻着扑鼻的菜肴香味,看得目不暇接。 倒是自称农夫的施公解,神色自若。 第十六章 猫抱子,羊生子 王一夫让小二带自己等人到雅间。 相互谦让,公推王一夫坐了主位,宁真坐了右上陪。其余的左推右推,薛鹏坐了右下陪,施公解、尤二浑两个年岁较大的其次,然后就是何道子、冯程。 坐定之后,王一夫喊来小二点了好多菜肴,又点了两斤美酒。向众人笑道:“这醉仙居乃诗仙李太白留足之地,这里的神仙醉大大有名。待会儿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听说这神仙醉十分昂贵,王兄,不知多少钱一斤?”尤二浑问。 王一夫竖起食指,微微一笑。 “一百钱?这么贵?!”尤二浑瞪眼。 “一贯。”王一夫笑道。 “好家伙!” 众人惊呼。 连宁真也觉得贵得离谱,自己因为250个大钱被丢到了不良人队伍。这神仙醉居然要一千钱一斤。 这位王大哥居然要了两斤,真是财大气粗。 不一会儿,酒菜一盘盘端了上来,烧尾、烤炙、羊肉、驼峰、鱼鲙……色香味俱全。 王一夫对这些菜肴视若无睹,拿过一壶神仙醉,给众人一一斟上,先是敬向宁真,然后又向众人举杯,“来,我敬宁兄弟,也敬诸位,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能结识诸位是我王某人的荣幸,尤其是宁兄弟!” 众人都有自觉,知道自己今日乃是作陪的身份,纷纷恭维王一夫和宁真。 宁真谦逊回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咋样?”王一夫满是期待地问。 “好酒!”宁真一拍桌子,吐声道。 王一夫面有得色,哈哈大笑。 此酒与流行的绿蚁酒不同,酒色如金,闻起来芬芳扑鼻,喝下去微微发甜,偏偏入喉后还有一股酒劲儿直冲脑门。 和宁真前世印象中的一种桂花酒挺像的,那酒度数也达到三十多度了。这在流行低度酒的唐朝,也算高度酒了。 酒一喝,话匣子就打开了。 能吟诗作词的,比如王一夫、冯程、何道子纷纷赋诗,让宁真品评,宁真连个平仄都不懂,支支吾吾说好。 王一夫请宁真以神仙醉为题,作诗一首。 众人连声道好,翘首企盼。 【还做诗?!】 宁真连连摆手,苦着脸道:“王兄你饶了我吧。刚才那首词已经耗尽我所有才思了。” 王一夫点头,深以为然,“昔年崔护做得《题都城南庄》佳句后,往后便再无佳作。可见好诗词颇耗才思。是我唐突,兄弟你好好养养,异日再出佳作。名动天下指日可待!来来,我再敬兄弟。” 宁真又陪王一夫喝了一杯。 只见王一夫放下杯,叹道:“宁兄弟的这首《青玉案除夕》是千古佳作无疑,但若改下词名,便更完美了。” 宁真心里一突,“咋改?” “东风夜放花千树。应该指的是烟花。灯火阑珊处,放在花灯处处的地方更应景。是以,词牌主题与其说是除夕,不若说是元夕。上元节逛花灯更应景!” 宁真筷子一抖,差点把夹到的烤驼峰肉块掉了下来。 古人不好糊弄啊! 自己为了强行应题,把元夕改成了除夕,这都被看出来了。 “王兄高见!我也觉得改成元夕更加应景,那便改成《青玉案元夕》。一字师,一字师啊!来,我敬王兄!”宁真咋咋呼呼向王一夫敬酒。 王一夫乐得合不拢嘴。 这首词名动天下只是时间问题。自己改动题目,得到原作者赞许,跟着成名也是自然之事。 众人也识趣地吹捧着王一夫。 席间氛围渐渐热烈。 众人又说起了各自的见闻,宁真从他们口中对长安城有了个大致认识。 从民间说到朝廷,说起阉党把持朝政,令清流低头,皇权不彰,个个都愤懑不已。 说着说着,一直甚少说话的施公解忽道:“听说,皇帝已经快一个月没上朝了。” “一个月?”冯程诧然道,“陛下是生病了?” 唐朝皇帝又不是明朝皇帝,几天不上朝就很少见了,何况一个月。 施公解默然。 “消息确切么?”王一夫问。 “听一个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官的朋友说的。”施公解沉声道。 宁真饶有兴味地看着施公解,觉得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 农夫去翠云楼喝花酒,还有朝中做官的朋友。 还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位,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呢? “陛下并非懒政的昏君,也非沉溺酒色之辈,一个月不上朝,莫非是被阉党控制了?”薛鹏大声道。 “嘘!”冯程低声道,指指外面,“小心隔墙有耳!” “阉党统领的神策军势大,兵力碾压兵部的诸将。我等士子,又有什么法子?” 何道子叹道。 “难道连军神,卫国公李沉舟大人,也会怕他们不成?”薛鹏恶声恶气道。 王一夫摇头,“李沉舟大人被誉为军神,一则乃是卫国公李靖之后,二则乃是个人武力超凡之故,但致仕已久,手中无兵可用。个人武力再厉害,又如何对抗千军万马?”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 席间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还是王一夫端起酒杯,“诸位,这些多想无益。再有七天就是除夕,到时候元正朝会,皇帝陛下无论如何都得出面。就算阉党再猖獗,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众人纷纷点头朝会。 只有宁真,连元正朝会是啥都不懂,也跟着点头。 “阉党专权,藩镇割据,政令不通,百姓受苦。难道,我大唐气数已尽?” 冯程颤声道,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这时,一直只喝酒陪笑打应和的尤二浑道:“列位,我尤二浑没啥学问,只是个贩羊皮的。但我也听说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有一线生机。比如,我在陇西收皮子的时候,曾听得当地的一首童谣。我尤二不懂其意,不妨说出来,列位参详一下,是否就是那一线生机。” 尤二浑年龄既大,又是个游商,在场的人说实话,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此时一听,众人观感立变,纷纷道:“尤二哥请讲。” 尤二浑仰天思索片刻,用浓重的甘陕方言吟诵: “猫抱子,羊生子 子不见子,子必见子 镜像双生非虚言 大唐安覆在一念。” 吟诵完毕,尤二浑问,“王公子,宁公子,列位,你们说,这首童谣到底是何意?” 童谣,在古时往往被视为先兆,乃谶纬之学,历来都有地方专吏在民间搜集。 无论民间还是官方,都视为冥冥间的定数,深信不疑。 宁真看看王一夫,又看看众人,疑惑道:“何解?” 王一夫凝思良久,疑惑道:“猫抱子和双生子何意?我也曾研究过袁天罡和李淳风的《推背图》,六十象序没有此等说法。宁兄弟,诸位,你们有何看法?” 宁真和众人纷纷摇头。 正在众人沉思之际,施公解皱眉道:“这猫抱子,我倒是略有听闻。” “哦,施大哥不妨道来听听。”宁真道。 “十八年前,宫中发生了一件秘事。”施公解低沉的语音将众人带入了幽暗隐秘的氛围,“德妃娘娘意外怀孕,仅三月便分娩,是个男孩,按排位应当是九皇子。常人十月分娩,三月分娩这便够诡异了,更奇的是,这孩子自出生起便有一只白色狸猫紧紧守护,不但咬断了脐带,还不让别人靠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宁真问:“然后呢?” “然后,皇后以妖异巫蛊之名,下令鸩杀德妃。又命人将九皇子和狸猫扼死,丢出城外。因为九皇子自出生起便被狸猫护着,宫中人便称其为猫抱子。” 众人愕然。 过了一会儿,宁真又问,“那羊生子呢?” “这便不得而知了。”施公解摇摇头。 众人苦思不得其解, 从秘闻又到了谶纬,一股诡秘压抑的氛围紧紧攫住了席间众人的心脏。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雅间的门开了,闯进来一个人,正沉浸在疑惑中的众人惊了一跳。 齐齐回头看。 第十七章 小乙哥啊,我的小乙哥 看到来人,宁真乐了,“小乙哥,这么快就完事了?” 小乙腼腆一笑,冲在场众人一抱歉,“不良人燕小乙见过诸位,” “燕兄弟来得正好,过来坐,过来坐。”王一夫热情招呼,让小二又取了把椅子,放到宁真身侧。 宁真给小乙引荐众人。 小乙一一见过,暗暗罕异宁真的能耐,这才来长安一天,地儿没熟呢,就结识了这么多好友。还到醉仙居吃酒。 自己在长安十几年,久居平康坊,天天看着醉仙居流口水,却从来没进来过。听说这里的酒菜贵得吓死人。相传宿国公程咬金曾经在这里请客吃饭,一顿饭花了上万贯,差点破产。 今天,居然沾了新认识的兄弟的光,堂堂正正坐这里吃饭。 又是一阵子觥筹交错。 宁真低声问小乙,“你是咋找过来的?” 小乙夹了口鱼鲙塞到口中,哂然道:“莫说在平康坊,便是在长安,我燕小乙想找一个人,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宁真竖起拇指,表示佩服。 这顿酒一直吃到夜禁的暮鼓响起,众人才互相道别。王一夫还给宁真留了自己的居所地址,邀请宁真和小乙时常拜访。 伴随着八百声暮鼓鼓点,小乙和宁真小跑着回了不良人总衙。 不良人底层吏员住的大通铺集体宿舍。一排六舍,足足有二十多排。 小乙带着宁真进了东边靠外的一间。 宁真跟进去,看到左右两列各八铺,共十六个铺位。高矮胖瘦十几人,正嘻嘻哈哈打水洗脚,看到小乙进来,纷纷问: “小乙回来啦?” “回来啦小乙?” “小乙,这位兄弟是谁?新来的?” 小乙搂着宁真大声道:“这是我亲弟弟,三统领让我好生带他。哥几个,上点心,我这弟弟可不是凡人。认识他,那是大家伙的福气。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宁真连忙拱手叫哥哥。 众人瞧在小乙面上,当然,更看在三统领的面上,对宁真十分热情。还有个面容憨实的中年汉子给宁真端来洗脚水,还要帮他洗脚。 宁真连连感谢,说要自己洗,中年汉子这才挠挠头,站着憨笑。 “这是福彪老哥!”小乙指指中年汉子,向宁真介绍。 “福彪老哥好!”宁真冲福彪诚挚地笑笑。 小乙看看四周,皱眉问:“常坤、余岭、子才、梁平他们四个去哪儿了?” “他们跟着郭统领到西域出远差了。”一个瘦削的幞头青年一边搓脚一边龇牙咧嘴道。 “西域?去那么远干嘛?”小乙疑惑地问。 出使西域外国,要么是使团,要么是军方,不良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小乙记忆中,还真是头一遭。 “这便不知道喽。”青年道。 这时,躺在小乙左侧床铺的一个光膀子后生坐起来,笑嘻嘻道:“不止我们舍的常坤他们四个,其它舍的不少兄弟也领了任务。听说,有的还被分配到探查皇宫。小乙哥,你领了任务没?” “当然领了呀!”小乙一瞪眼。 “啥任务?”后生好奇地道。 “带好宁真兄弟啊。哎,二孬,该你表现的时候了,把床铺让给宁真兄弟,你到子才那个铺去睡!” “得令!” 二孬欢呼着跳到西边一个空铺。 “被褥都洗了吧?”小乙又道。 “洗嘞,前天刚洗,晒太阳晒了一整天。香喷喷的,保证宁真哥睡得舒服。”二孬叫道。 洗漱完,大家都纷纷躺到床铺,吹灯,休息。 宁真的铺位和小乙紧挨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说悄悄话。 “小乙哥,咋样?”宁真挤眉弄眼道。 “啥咋样?” “那芸儿姑娘咋样?” “不错,站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人真美!”小乙迷醉道。 “站……得近了?”宁真疑惑,“长安人都喜欢这姿势?” “你想啥呢?”小乙瞪眼低声呵斥,“年纪轻轻思想不要那么龌龊好不?我们就是在一起探讨了一下诗词而已!” 宁真瞠目。 你懂个毛线诗词哦。 “就连手都没拉?”宁真不确定地问。 小乙没吭气。 奥,迈噶! 宁真双手抚额。 想不到眼前这位还是个纯情小哥,逛青楼居然谈起了柏拉图式精神恋爱。 “兄弟啊!”小乙忽然叹息道:“我对不起你。” “额,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二弟。” “你就是我二弟,我就是对不起你。”小乙纠结道。 “滚蛋!” 宁真抓狂了! 他不确定这个时代的人懂不懂二弟的意思,所以强行忍住痛打小乙的冲动。 “你费尽心思帮哥哥圆了梦想,可是我、我却把你出卖了!”小乙很自责。 “啥、啥意思?啥出卖?”宁真愕然问道。 “好吧,我就说实话吧。其实,其实……我进去不久就露馅儿了。芸儿姑娘问我东风夜放花千树何解?我说一夜东风来,花开树长高。问我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何意?我说皇宫里的大玉壶流光溢彩,地上的鱼儿,天上的龙都开心地舞动起来。” “我滴个妈呀!那是象征主义的文学手法,文学比喻,懂不?”宁真快晕了。 “比喻我懂,啥是象征主义?” “哎,别管这个。然后呢?” “然后,芸儿姑娘脸就冷下来了。说这首词不是你写的,哦,我的意思说,她说这首词不是我写。” “然后你就认了?” “事实俱在,我又解释得狗屁不通。不认能咋滴?”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这是我兄弟宁真作的。她就向我打听你。” “然后你就说啦?”宁真哭笑不得。 “嗯啊。词本来就是你写的,哥哥我本就心里有愧。芸儿姑娘那么漂亮,你俩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兄弟你放心,要换别人我肯定不舒服,但是兄弟你的话,我一点都不吃醋!奥,对了,芸儿姑娘让我明天带你去见见她。” “我不去,要去你去!” “为啥?芸儿真的很漂亮!” “她漂亮关我屁事。难道就因为她漂亮,我就得喜欢她?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宁真有点郁闷,心想哥又不是你这样的纯情初哥。前世做业务,什么高档酒楼夜总会,肤白貌美大长腿,啥没见过? 自己现在一身麻烦,满脑子困惑,又新到长安,哪有闲情逸致去青楼和小姐谈恋爱? 小乙砸吧着嘴,斜睨着,微微摇头,“说实话,你我认识不久,我就觉得兄弟你才情超凡,各方面都没得挑,就是这个性格,有点怪!不过能人都这样,大多都有点怪脾气。” 哎,说着小乙摇摇头。 唉,宁真也摇头。 “兄弟,你跟我说实话。”小乙忽然探过头,低声问。 “什么?”宁真警惕地抱紧膀子。 “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你才不行呢!” 宁真抓起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第十八章 二统领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后。 小乙就带着宁真到北面的崇仁坊、胜业坊、永兴坊闲逛。这几个坊都在皇宫附近,实打实的天子脚下。 宁真仰望着巍峨的皇城和宫城,想着皇帝在里面干嘛呢? 为啥一个月不上朝? 小乙督促他往前走,宁真想起了昨晚王一夫说的话,元正朝会皇帝总会临朝。便问小乙,元正朝会是什么节日。 “就是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啊。到时候,皇帝和百官一起庆贺新年,祭祀,赐宴,赏歌舞,热闹得很,不过没咱老百姓啥事儿。” 小乙口中含了根牙签,穿着半袖,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一边游走一边道。 走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道:“你真的不打算去见芸儿?” “你再说,我跟你翻脸啊!”宁真佯怒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唉,人比人气死人啊!”小乙摇头摆手,连连叹气。 他俩哪里知道,此刻,平康坊的翠云楼内,已经围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都是持了拜帖来拜访写出千古绝词《青玉案除夕》的燕小乙,燕大词人。 后院阁楼。 正给钟芸儿梳头的鸣翠道:“那些人吵着要见燕公子。此刻已经已将巷外围得水泄不通,比昨个人还多。张妈妈让我问你咋回话?” “这么快就传遍长安了?”芸儿蹙眉道,随即释然,“不过也是,此等绝句,前所未有。词坛一代宗师肯定是没跑的。” “那我们咋回话?”鸣翠道。 “词又不是燕小乙写的,是他的朋友宁真写的。我已经让小乙去请宁真过来了。说实话,我也想看看这位宁大词宗是何等风采?” 芸儿托起香腮,眼中闪起了小星星。 见芸儿始终没个正面答复,鸣翠有点急了,“哎呀,我的姑娘哎,你就别发花痴了。张妈妈在外面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让她自己去应付呗。那些人又不是我请来的,他们要见的也不是我。再说了,不管是燕小乙,还是宁真,现下都不在我这里。” 芸儿翻了个白眼,撇撇小嘴。煞是可爱。 鸣翠也翻了个白眼,自己姑娘还是这么任性。 不过,就凭钟芸儿三个字,也确实有任性的资格。 …… 此刻被钟芸儿主仆念叨的正主,宁真和燕小乙,刚游完了崇仁坊,进入了永兴坊。 刚进入永兴坊不一会儿,宁真就看到天上有人骑长角飞马飞过,一直飞入了大明宫玄武门附近,才落了下去。 “甲马?” 宁真以前见过有人骑这玩意飞,初时以为是修行者,后来从老秦口中得知这是甲马,仅仅是一种送信或送小件的术法工具。 “启用甲马,又是落向神策军署地,想必哪里又有重大军情了!” 小乙皱眉道。 “这玩意很稀少么?我听说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啊!”宁真问。 “有钱?”小乙声音高了八度,“我给你一百万钱,你给我买一个!” “需要这么多?”宁真瞪大眼。 小乙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宁真,痛心疾首,“这就不是钱的问题好不?少府监搜集天下奇材,将作监汇集众多大匠冶炼成形,司天台阳还真大人亲自镌刻秘阵,一匹甲马光材料物力算下来就耗资亿万。若不是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绝不会用甲马传讯。飞一次损耗的能量晶石就顶上一个中等州府一年的税收!” 宁真听得傻眼了。 心里又骂起老秦不靠谱,告诉自己的信息都歪到屁眼上了。 二人边说边逛,逛完永兴坊,又去了临近的安兴坊,最后又逛了临近兴庆宫的胜业坊。在近午时分回了平康坊不良人总衙。 在食舍用完午食,两人施施然回到宿舍午休。 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想必出去执行任务去了。宁真忍不住问:“小乙哥,我们难道没有任务么?” “任务当然有啊!”小乙一个鱼跃趴到床铺上,翻了个身,道。 “啥任务?” “带你熟悉环境啊!”小乙理所当然道。 “那我呢?”宁真指指自己。 “你跟着我熟悉环境呗!” 额,貌似没毛病。 宁真也躺到床铺上,眯了一会儿没睡着,问小乙:“小乙哥,我来之前你平常都做啥?” “统领们让我做啥我做啥。” “那要是统领们不吩咐呢?” “那我就到处逛,看看哪里有需要帮助的街坊邻居。今天帮李奶奶找猫找狗,明天帮林姐儿修窗户补屋顶,后天帮周伯伯疏通茅厕。你以为我在这一片人缘那么好咋来的!” “不良人,就干这个?”宁真瞪眼。 即使在盂县,大家伙也办过不少棘手的案子。咋京城的不良人们更像是钟点工呢。 “你以为不良人平时干嘛?奥,办案?”小乙嗤笑道:“你还没进入角色啊,老弟。咱们虽然有时候也辅助县尉和大理寺查案,但那也仅仅是辅助而已。别太把自己当棵葱。” “那统领们一般给你交代啥任务?” “额,都是找人,传讯之类的。我追踪术不错,鼻子灵得跟狗似的。”小乙笑嘻嘻道。 宁真点点头,深以为然。 昨天小乙能找到在醉仙居喝酒的自己,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躺在床上东拉西扯,商量着下午去哪儿。 小乙问宁真想去哪儿?除了皇宫不能带你进去,这诺大长安,咱横蹚。 宁真说随意。 小乙想了想,那便去西市吧。逛完了东市,肯定还要去西市逛逛。 二人开始睡午觉,直到太阳西斜,爬起床,就直往坊门外走。但还没走出不良人总衙,就被一个幞头汉子叫住了,“小乙,可找到你了。奥,这位是新来的宁真兄弟吧,快去大堂,三统领正找你们呢,带着这位宁真兄弟。” 小乙和宁真面面相觑,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跑到了大堂。 一进门,就见林烨和一位皮肤微黑的女子坐在一起。 女子鼻梁高耸,目光炯炯,扎着一头小辫,一身暗红劲装裹着鼓鼓囊囊的前胸,身侧带着一个赤色小革囊。 【贼漂亮!】 宁真心里暗叹。 “小乙,你先下去吧。”林烨道。 “诺。”小乙躬身退出。 林烨微笑着指指身旁的少女,向宁真笑道:“这是二统领阿古依,是她指名要见你。以后,你的一切行动,包括食宿安排,都由他来负责。” 说着,站了起来,缓步走出。走过宁真身侧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堂里,只剩宁真和二统领大眼瞪小眼。 阿古依瞅着眼前这个俊俏后生,心道,这就是师父让自己带的人? 他有何特异之处,怎么让大帅如此上心? 莞尔一笑,如梅花绽放,“宁真是吧,坐。” 一口生硬的官话,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宁真一屁股坐了过去,拱手道:“不知道阿统领指明见我,有何吩咐?” 阿和二发音相近,宁真的发音有意无意和阿古依的发音相近,听起来像是鹦鹉学舌般嘲讽。连宁真自己也有点尴尬。 心道二统领我不是故意的! 阿古依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一时间,满室皆春。 第十九章 八百选一的杰出青年 “我们回鹘人没有姓名一说,你叫我二统领就成。” 脸上笑意犹在,但阿古依的语调依然生硬,“从今天起,你就不要住宿舍了。我给你安排了一处别院,就在我的院子旁边,饭食也会有人定点送来。” 宁真有点懵。 稀里糊涂被老秦骗到长安不良人总部,又稀里糊涂被安排进了别院,你们到底在干嘛呢? 我现在在干嘛呢? “且慢!”宁真举起双手道,“二统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也被老秦那个不靠谱货骗了吧!我实话跟统领大人说了吧,我这人啥都不会,啥也没有,除了一身债,和一个傻侍女!” “老秦?额对,你们盂县不良人的校尉,叫,叫秦……”阿古依仔细回忆。 “秦苍。” “对,秦苍,秦校尉。” 阿古依右拳一击左掌,站了起来,在堂中边踱步边道:“是这样的。年前呢,总部就要求天下八百州县的不良人提交考稽册,推举本县青年才俊到总部入职。你们盂县的秦校尉应该是荐举了你。” “真是这样的么?”宁真狐疑道。 “不然,还能哪样呢?”阿古依失笑道。 对啊。 大人物真要害自己,哪用得着费这么大周章。 可是,调到总部这是大好事,为啥老秦就不大大方方说出来呢?自己也能和兄弟们好好道别一下。 “八百州县推荐上来八百人,难道全部都调到总部了?”宁真见阿古依不像难说话的人,便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怎么可能?你以为长安是什么地方?不良人总衙又是什么地方?是大帅让我们三十六人优中选优,层层选拔,取得一个,吸收进来,善加培养。” 阿古依盯着宁真的眼睛,谆谆教导。 “八百人,才取我一个?”宁真不自信地问。 也难怪他不自信,别说天下八百州县的优秀不良人,便是在盂县,比起牛二李四他们这些能人异士,自己也算不得优秀。 “是啊!你,是我和大统领都看好的人选。机会难得,定要把握。” 阿古依目光灼灼,循循善诱。 见宁真还是一脸不信,阿古依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副卷宗,翻了一会儿,低头念道: “宁真,十八岁,盂县不良人。为人诚恳朴实,沉稳不失机智。 于三年前率领十二名不良人,捉拿杀害盂县富商全家的马匪,跨越七个州县,历时三个月,将三十一名马匪全部缉拿归案。” “那、都是众兄弟的能耐。”宁真弱弱道。 “恩,有功不居功,难得。”阿古依抬头看了他一眼,赞许道。低头又念: “一年县,盂县发浑水,民房塌方过半,宁真又率领众不良人抢救储粮,疏通河道,拯救万民于水火。” “那是,那是老秦,秦校尉带我们干的。” 宁真吃吃道。他对老秦怨念再深,也不想违着良心往自己脸上贴金。 阿古依有看了他一眼,赞许之色更浓,“心系百姓,功成身退。有墨家风范。” 宁真老脸一红。 阿古依低头再念,念一条宁真申辩一句。 这些事情要么夸大其词,要么压根都是众弟兄的功劳,说实话,和他小宁子关系真心不大。 但阿古依一味以为宁真谦虚,反倒越发看好起他了。 合上卷宗,拍着他的肩膀,以长姐的口吻郑重道:“谦逊是好事。但过谦就是藏奸了。见好就收!” “好好好,我认,我都认!”宁真再度举手投降,一脸认真道:“那,我这就算总部正式编制了?” “编制?”阿古依一愣。 “额,就是正规队伍,定时领月俸。” “嗷,那肯定。” “可是,二统领,我在盂县还有债务呢!”宁真苦着脸道。 “多少?” “二百五。” “二百五十贯?”阿古依蹙起细眉。 “二百五十个大钱。” “哼,我当多少。你一个月月俸一百钱。你吃住又不花钱,攒攒,很快就还上了。” 阿古依大手一挥,“来,我带你去你的别院。” 宁真跟着阿古依到了别院区,这里虽然也在不良人总衙区内,但环境幽静,一排排四合小院整齐排列。 阿古走到一处独院红门前,“这是我住的小院,你以后便住那里。” 说着,指向了隔壁的独院。 是最里边的靠近坊墙的一间。 宁真总觉得,这小院也像自己,如同被劫持把守着一般。 “进去吧!自己收拾一下,晚食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着,阿古依就推开院门准备进去。 “等等,二统领!”宁真喊住阿古依。 阿古依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二统领,我家里还有一个小丫鬟,说是丫鬟,其实只有五六岁,还得我侍候她。连筷子都使不利索,把她一个人留盂县,我不放心。”宁真期期艾艾道。 “那就接来和你住一起啊。反正房间也够。” 阿古依一脸无所谓地进了院子。 砰,紧紧关上了院门。 宁真走到自己的小院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梁木上灰尘簌簌而下。 靠,这是多久没住人了。 宁真用袖子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四处观察起来。 小院不大,格局倒也雅致。三间上房,三间下房。厨房在东,茅厕在西。院落中央还有个小凉亭,凉亭边有口水井。 到各屋转了转,家具齐全,宁真表示很满意。 打了一桶水,找了块抹布,便开始搞起了卫生。 …… 夜幕降临。 兴庆宫,这座独立于皇城和宫城的巍峨宫殿,是昔年玄宗皇帝行政之所,如今也如同一个垂危老人,暮气沉沉。 南薰殿内,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独坐凤床,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沟壑满面的皱纹叙说着岁月的沧桑和皇家的骄傲。 她的身边,只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以及远远站在廊柱边候命的宫娥。 老太太目色迷离,“小高,我今天看到甲马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监温声道:“回太后,甲马从岭南西道而来,想来桂州附近发生了兵变叛乱。” 被她称为小高的老太监,年纪至少在七八十岁,手执拂尘,恭恭敬敬。 “这天下,怎么这么多事啊!又快到除夕了罢,怎么连个年也不让人好好过了。小高,还是小夷在的时候好啊。那时候我抱着她晒着太阳打瞌睡,你给我扇扇子,那时候啊,心头可是半点烦恼都无。” 太后叹息着回忆着过往,说着说着,语声哀切起来: “可是后来就全变了。叛党作乱,京城沦陷,先皇在途中亡故,我流落民间十数年,回来看到的却是侄儿坐了皇位。” “而我儿呢,却因莫须有之名被贬去做一个王爷,然后死得不明不白。更让我揪心的是,是我那孙儿啊,说什么猫抱子不详?那明明是小夷在护着我孙儿啊!是那崔贱人诬陷。” 太后眼泪滚滚而下,颤声道: “我李家是不是得罪了上苍,先有安史叛乱,后有藩镇四起,还有的进京逼宫。近几十年来,又是阉贼势大,把持皇室。小高,你说,你说,我们怎么办?” 说着,哭出声来。 老太监眼眶发红,不住安慰,“太后莫要伤心,为那些东西哭坏了身子不值当。太后若心下郁闷,老奴便去杀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为太后宽宽心。只要您发话,不管他鱼天恩,还是崔氏贱人,老奴保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伸出黑黝黝的指甲,寒光一闪。 鱼天恩,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京城四绝之一,神策军大统领,统辖精锐三十万。崔氏更是贵为当今皇后,依仗国舅崔岫,天下清流领袖,首相,把控后宫朝政。 杀这两人,老太监居然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宰杀鸡犬一般。 太后颤巍巍地拽着老太监的衣袖,泪眼婆娑:“我知道小高你身手厉害,若非你护着,这些年我早被崔贱人千刀万剐了。可你还是莫要去,我不许你去。你要再栽进去,我身边就没有贴心人儿了。这天下坏人那么多,你杀得了一个两个,还能全都杀了么?”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童声音传了进来:“老高杀不了的,不是还有我么?” 声音漠然,荡漾在整个空荡荡的兴庆宫。 廊柱旁的宫女惊骇地仰头,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小夷?是你么?” 太后惊喜地站了起来,“你在哪里,快出来让奶奶看看。”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大殿外缓步而来,明明走得很慢,却如同瞬移般,几个小步,就站在太后面前。 仰着小脸,大眼睛难得露出笑意,“奶奶,老高,我回来了!” “小夷,你咋、咋变成个小姑娘了?”太后一把抱住小夷,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流泪,仿佛看着子女终于长成,老怀大慰。 高太监也微笑着摇头,宠溺之色溢于言表,“十八年不见,你竟修到了天境。” 第二十章 十八年后的聚首 四十年前,沈太后还是正宫皇后娘娘的时候,在一次郊外春游中救助了一只受伤的白色狸花猫。 狸花猫仿佛通人性一般,知道眼前的贵人能够护佑自己,便粘着她寸步不离。皇后给她取名小夷。连用膳入寝都抱着它。 三十年前,泾原兵变,朱泚叛乱,叛军攻入长安。先帝带着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逃出长安,途中与皇后失散。其后,皇帝在忧愤恐惧中驾崩。 而皇后流落民间长达十余年。猫儿小夷不知所踪。 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夜,大雪纷飞,皇后在宦官高朝世护卫下回到长安,春明门外,神策军统领鱼天恩率领两万骑兵健卒与之对阵,竟然全线崩溃,死伤无数。 高朝世一战成名。 京城修行界称为“春明雪战”。 当今皇帝,先皇的侄儿,眼见无法抗拒,加上朝中呼吁迎请太后声势浩大,只好承认来者太后身份,将其安置在废弃已久的兴庆宫。 只是,皇帝奉亲母为正宫太后,这个来历不明的沈太后犹如被打入冷宫一般。 这时,小夷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沈太后身边。 不同的是,狸猫小夷居然会说话了,称太后为“奶奶”。沈太后不惊反喜,对小夷更加宠溺。真的将其当成孙女一般。 宫女们劝沈太后请国师铲除妖孽,被沈太后命高公公全部诛杀。 说什么妖孽,沈太后流落民间十年,看尽朝野人心,是人是妖,她还分不清? 此时,沈太后喜不自胜地拉着小夷的手不肯松开,“小夷,饿了吧,小高,去让膳房准备些羊羔肉,我记得你喜欢吃新鲜的羊蝎子。要生的啊,小高。” “奶奶,我现在喜欢吃熟的。”小夷认真道。 说到吃的,小夷才多了些人味儿,更像个小女孩儿。 “对,对,要熟的。小高,让膳房多做些,蒸的,熬的,煎的,烤的,都弄一些来。”沈太后连忙吩咐。 “嗻。” 高朝世满面含笑退下,示意廊柱下的宫女们也一并离开。 太后拉着小夷问长问短,问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还有,自己那孙儿怎么样了。对于小夷的神秘来历,神奇本事,竟是一句也不问。 小夷不善言辞,只是说自十八年前,老高把自己和阿真送到千里之外的盂县,放到一户大户人家门口就离开了。 “这个小高啊,办事不细致。怎能把你们一丢就走?”太后生气道。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他与人接触越少,留下的痕迹就越少,我和阿真就越安全。” “还是小夷聪明。”太后笑逐颜开。 然后,小夷大致说了下宁真的成长经历,但也实在乏善可陈。浑浑噩噩到了十六岁,然后被自己命令秦苍他们设局,欠了一屁股债,然后顺理成章丢到不良人队伍。 奶奶你放心,他被一帮人保护着,好滴很! “那就好,那就好,我那孙儿长得咋样?好看不好看,高不高,胖不胖?” “也还行吧。高高的,瘦瘦的。”小夷蹙眉道。 “哎,那不行,得好好吃饭,吃胖点。哎,我那孙儿聪明不聪明?” 小夷瞪着大眼,半响,才摇摇头,“好像,不咋聪明。” 太后哈哈大笑。 膳房很快端上了一盘盘蒸羊肉,熬羊肉,煎羊肉,烤羊肉,满是飘香。 高朝世挥退众人后,亲自侍奉太后和小夷用膳。 诺达的宫殿内,只有他们三人。 太后看着站着的高朝世,“小高,你也坐下一起吃。” “老奴站着就好。”高朝世弯腰给太后和小夷夹着肉块。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站着我看着别扭。坐下,一起吃!”太后脸一沉。 “谢太后。”高朝世搬了个小凳,拘谨地坐了半个屁股,殷勤侍奉两人。 小夷双手乱抓着各种羊肉,吃相乱七八糟,但口中说的话却令人震惊: “四十年前,我的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出了岔子,分身陨落殆尽,八十六道分神只余一道寄身在狸猫体内。多亏奶奶护佑,才躲过大劫。” “修行者最讲因果。既受大恩,便要报恩。十八年前,我感知到奶奶的嫡孙将有大难,便再度入宫。可恨,那时我的修为不及鼎盛时的万一。否则,怎会被那些凡夫如此欺辱?” “现下我修为尽复,十八年的布局也该有个结果。奶奶,你猜,我们要干什么?”小夷狡黠一笑。 “让奶奶想想,”太后笑眯眯的眼睛里露出睿智的光芒,指甲轻敲几案,缓缓道:“你难道,要帮阿真夺得大位?” 小夷像是偷吃了只鸡的小狐狸,捂着小嘴点头。 高朝世嘴巴一咧,露出几颗豁牙,无声大笑。 小夷转头看向高朝世,问:“我不了解朝中情况,老高你是潜行高手,消息灵通,你跟我说说。” “简单得很,崔贱人无子,抢了三皇子认子,强行断掉他和生母的关系,他要扶三皇子上位!而神策军,鱼天恩那群没卵子货,还是老把戏,扶持纨绔六皇子,以成扶龙之功!嘿嘿,还不是打造个傀儡皇帝!” 高朝世仿佛早就考虑好了,目光灼灼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扶助少主,从两方博弈中渔翁得利。” 三人互相看了看,齐齐笑了起来。 “不,还有一方势力。”小夷摆摆油手。 “还有哪方?”高朝世不解。 “不良人!” 第二十一章 入宫 “不良人?也算势力?”高朝世皱眉道。 “莫小瞧游天一,他露出的东西顶多三成。”小啃着羊排,歪着小脑袋,“我这次把阿真送到游天一那里,便是试探他的态度。能拉拢的话,对我们大有裨益。” “他图什么?”高朝世疑惑道。 “他图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扶持哪个皇子。我在乎的是,他有什么!他的一些底牌我知道,能为我们所用的话,我们的赢面至少能提升三成。” “游天一位列京城四绝,机关术天下无双。再加上不良人在长安的消息渠道,确实对我们大有帮助。”高朝世沉吟道,“可是,我和他仅是泛泛之交,只是十八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向他打了声招呼,说要在盂县设立不良人组织。其后再无交集,现在,该怎么拉拢此人?” “各取所需的事,何须拉拢?不久,他自会亮明态度。只看他怎么安置阿真就知。” 小夷淡然道。伸出一双小手,黄朝世赶紧取出帕子擦拭干净。 太后微笑着看着小夷。 印象中,小夷一直是只宠物猫。即使第二次入宫会说人话,也只是伶俐过人而已。此刻化为人形小姑娘,竟有一种洞彻人心权谋天下的神秘气势。 强大而又冷静。令人不由得信服。 难怪你说阿真不聪明。有你在,他聪明得起来么! 回想自己一生起落,最大的福缘,竟来自早年所救的一只狸猫。不由得感叹命运之奇。 这时,一个宫娥匆匆进来,跪伏在地,举着一个木牌,“禀告太后娘娘,禀告高总管,有人持着这块牌子,求见高总管!” 高朝世起身,走过去接起牌子。 黑幽幽,晶莹剔透。 琉璃艮宫牌。 高朝世将牌子呈现给太后和小夷看。 小夷冲太后咧嘴一笑,凑近太后耳朵,小声道:“奶奶,你那孙儿来了!” “阿真?”太后腰背一挺,眼睛一亮,疾声道:“快让他进来。额不,等下。” 又问宫女,“来者几人?” “回太后,据千牛卫说,是一男一女,都挺年轻的。”宫女恭恭敬敬道。 太后略一沉吟,对黄朝世道:“你带他们去大同殿。我和小夷在帘子后看看。” “嗻。” 高朝世躬身,回头吩咐宫女,“带他们到大同殿。” 拂尘一甩,大步而出。 …… 宁真收拾完小院,已是临近傍晚,果然有人送了食盒进来。主食是汤面,菜食荤素搭配,还有羹汤,虽然朴素,但也爽口。还一应俱全。 宁真吃完,将食盒按仆役吩咐,放置到门外高台上。返回小院,走入上房休息。 忽然门外一道红影跳了进来,落地无声,正是阿古依,敲了敲窗户,“宁真,你出来!” 宁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跑出门,愣愣地看着二统领。 你这样不敲门就进来,我还有私密性么? 但还是恭敬抱拳,“二统领,有何吩咐?” “吃过了么?” “吃过了。” “换上这身衣服。”阿古依将一套玄衣劲装丢给宁真。 宁真看着手里的玄衣,和小乙身上的一样。应该是总部不良人的制服。无论面料还是设计,比自己身上这套高级多了。 跑到屋内,换上,走了出来。 整个人精神抖擞,看上去帅了几分。 阿古依微微点头,转身,“走!” “去哪里?” “我不是和你说过么,带你见一个人。”阿古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宁真只得跟上。 此时已经宵禁,坊门紧闭,街上金吾卫四处巡逻。但阿古依如入无人之境,叫门卒开了坊门,带着宁真大摇大摆绕过胜业坊,直奔兴庆宫。 沿途的金吾卫们看到二人身上的衣饰,竟视而不见。 直到兴庆宫门口,才被千牛卫拦了下来。 阿古依递上宁真的那块木牌,“将这块牌子递给高总管,我们要见他。” “尔等何人?高公公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到的?”千牛卫头目冷笑。 “见不见不是你说了算,快把牌子递到高总管手里。误了事,你担得起么?”阿古依冷声斥责道。 头目哑然,略一沉思,丢下一句“你们等着”,便转身入宫。 不一会儿,头目满脸恭敬,“二位随我来。” 宁真二人随着千牛卫头目到了离宫门钟鼓楼不远处的一处大殿,千牛卫头目对殿门口的一个宫女低声说了句话,指了指宁真二人。 宫女漠然地对二人道:“你们随我来。” 走入大殿,一个目若鹰隼的老太监正坐在当中太师椅中。左右无人。后面一排排厚厚帘子挡着,帘子后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殿里,粗如儿臂的红烛烛光摇曳,映衬得老太监的面目狰狞。 阿古依不亢不卑抱拳道:“不良帅游天一座下二弟子阿古依,见过高公公。” 宁真也有样学样,抱拳道:“不良人宁真,见过高公公。” 高公公看着宁真看了好一阵子,没说话。 宁真被看得心里发毛。 听说有些老太监心里变态,喜好男色,这老家伙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下意识又想抱紧臂膀。 额,要是能抱住二统领就更有安全感了。 高公公手里把玩着琉璃艮宫牌,忽而向阿古依一笑,“你师父还好吧?” 一般太监由于生理缺陷,声音都像鸭子似的难听。这位高公公的声音,却温润低沉,带着动人心魄的磁性。 “托公公的福,家师身体安康,本应吃得香睡得好。但却最近有桩难事犯愁。” “哦?说来听听。”高公公挑眉道。 “家师于十八年前,碍于情面,种下一因,十八年后,忽尔结果。请问公公,是善果?还是恶果?” “既然结果,那便坦然收下,是善是恶,到时便知。”高公公沉吟道。 阿古依摇摇头,“家师却有些不甘心。他当年一时心软,睁一眼闭一眼,却不想接烫手山芋。无论善恶,应该邀缘起者共担才对。” 高公公,高朝世,有点不耐烦了,用拂尘托了托眉心,“我只是个老太监,又不是老和尚。游天一也没剃了光头出家,学人家打什么机锋。直接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玄黄册 “公公,这位是我不良人总部从天下八百州府中选出的杰出新秀,宁真。”阿古依指了指宁真,“家师希望他能拜到公公门下,学些本领。公公,他来自盂县!” 最后一句,若有所指。 宁真眼睛一瞪。 不是吧,你让我拜一个老太监为师? 学什么? 自宫? 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不提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么? 高朝世咧嘴一笑,“游大帅为何不亲自教他?难道堂堂四绝之一,还不如我一个老太监?” “家师说,他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也就是懂些机关小巧之术罢了。当年,春明雪战,高公公的风采令他至今倾心。家师不敢班门弄斧,也不便越俎代庖。” 阿古依不卑不亢道。 高朝世大笑,“游天一为人古板,却收了你这么伶牙俐齿的女娃。小姑娘,我看你面色暗沉,显然经常使用铅黄之类易容药物;手戴鹿皮手套,定是经常使毒;小腿轻健,肯定常年修行神行术。这样吧,你不如跟着我学。这些本事,我还真有自信比游大帅强一些!” 阿古依摇摇头,指指宁真,“要拜师的是他,我有师父了。” “你是不信,我潜行暗杀使毒的功夫?”高朝世戏谑地问。 “我当然信。连家师都赞许过,说鱼天恩虽然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但若对上高公公,怕是连咋死的都不知道。家师都这样说,还能有假?但我阿古依,既受家师救命之恩,又受栽培之恩,粉身碎骨难以相报。是以,公公美意,阿古依不敢从命。” “好,好,好!”高朝世眼中满是赞许,却连连摇头,“我若,拒绝你们呢?” “那我们马上离开,再不叨扰!”阿古依断然道。 高朝世微笑着,转向宁真,“宁真,是吧,说说你的情况。” “奥,我叫宁真,十八岁,家住太原府盂县长岭镇三巷十二号。不过,后来又搬了。”宁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自我介绍。 “说重点。”阿古依低声提示。 【帘幕后面偷听的太后听了连连摇头,对小夷轻声道:“这孩子确实不太聪明。” 小夷小手一摊,一副我早说过的表情。】 “啊对,重点,我阿父是城中的富户员外,姓宁。” 高朝世面上微笑依然,心下叹息,是我把你放在那里的,我能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再说了,你堂堂皇子姓狗屁的宁,你姓李! 宁真继续道:“后来,后来,我因为欠了赌债,还不上,成了不良人。” “就这样?”高朝世皱眉问。 “是啊,就这样。哦,再后来,京城不良人总衙筛选优秀人员入京培养。我就被选上来啦,嘿嘿。”宁真挠挠后脑勺,腼腆一笑,“其实,都是秦校尉和兄弟们抬举,我这人啥也不会。哎,我这可不是谦虚啊,是真不会。” 高朝世听得连连摇头,“你家里就没什么人?” “自从我负债后,我父母就失踪了,哪还有什么人哦。额,对了,还有半个人,我阿娘给我留下个小丫鬟,叫小夷。之所以说半个,因为她年纪幼小啥也不懂,连饭都不会吃。跟个傻子似的!” 【帘幕后,太后一下没憋住,噗嗤一声。随即捂着嘴,强忍笑意,轻拍小夷的脑袋。 小夷瞪眼看向前方宁真,怒火快烧穿帘子了。】 高朝世微微颔首,不知是讥讽,还是夸赞:“确实是青年才俊,聪明伶俐。好吧,我答应了。” 阿古依绽开微笑。 宁真一脸喜色,躬手抱拳,作势就要跪拜,“师父!” 黄朝世连忙举手,一股真气托住宁真,沉声道:“别叫我师父,也别下跪。记住,这世上,没几个人值得你下跪。” “那我叫你啥?” “高公公,高总管,老高,高师傅,都行!” 宁真想了想,觉得都不太恭谨,想学真本事,得拿出点诚心来,便道:“那我叫你老师吧!” “也好!”高朝世笑了。 世上的聪明有两种,聪明外露实际傻,大智若愚装糊涂。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高朝世挥挥手。 阿古依拜别。 宁真却眨巴眼睛道:“老师,你啥时候教我?” “今夜不行,明天我去找你。”高朝世眼帘低垂。 “老师你知道我住哪儿不?我在平康坊不良人总衙西边别院区,右手……” 话没说完,阿古依拉着他就往外走,低声道:“好了,别丢人了。公公要找你,你就是钻到地缝里,也能找到。” “老师,你可一定要来啊,我等你!” 临出宫前,宁真嗷了一嗓子。 连大修行者游大帅都佩服的人,就要教自己修行了,怎能不期待? “一定。” 高公公的声音自大殿里传来。沉厚而坚定。 宁真他们一走,高朝世就转身到了帘子后。 太后捂着嘴直笑。小夷气鼓鼓瞪着眼睛,看向宁真离去的方向,小胸脯一起一伏。 高朝世尴尬一笑,没话找话,“咋样?” “不咋样!”小夷大声道。 太后笑得直摇头,喘息道:“我觉得还行,虽然惫懒了些。但懂得装傻,才是世间一等一的智慧,尤其是没实力的时候。” “老奴也是这般认为。”高朝世躬身道。 “那小高,你便好好教他些本事罢。”太后指着高朝世哈哈大笑。 “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小夷姑娘这样的天境高手眼里,实在不够看。”高朝世低眉顺眼道。 “吆,听小高这意思,我们家小夷才是大高手?”太后看小夷气鼓鼓的,有意哄她开心。 “哼!”小夷鼓起胸膛。 “太后不知修行之艰难。”高朝世深懂太后心思,逢迎的那叫一个润物无声,“地人天三境,常人能踏入地境,更改命身周天,已是万中无一。若要突破到人境,更是需要莫大机缘,像老奴资质愚钝,亏得太后向先皇求肯,老奴才有幸进得皇家密库一次,得到修行功法一卷。勤修半生,也才人境上乘而已。距离天境,那是萤虫比之日月,差得太远。” 太后拉着小夷的手,目放异彩,连连赞叹。 小夷被捧得浑身舒坦,一肚子气早飞爪哇国了。指着高朝世道:“你也莫要谦虚,才七十多岁,已经到了通天士的人境巅峰,若能戳破那一层,便是天境。现下这京城,能稳胜你的,估计也只有那老秃驴。” “便是那老秃驴,在小夷面前,也不堪一击。”高朝世微笑道。 小夷抬起头,眼球上翻,像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才摇摇头,没说话。 小手一伸,一本薄薄的册子凭空出现,“这本《玄黄册》在我琉璃禁宫所藏功法中,也算秘典。虽只有半册,但对缩阳入腹,混元还真阐述颇为细致。老高你若能参透,捅破那层窗户纸,不难。” 高朝世大喜,双手颤巍巍接过,“大雪山,琉璃宫?小夷你竟出自大雪山琉璃宫?上面住的都是些仙人么?” 故老相传,世间有两大修行圣地。除了神秘的外域索罗圣地不知所在,其二便是大雪山上的琉璃宫。 山是天下第一高山,名曰喜马拉雅。峰为诸峰第一,名为珠穆朗玛。 珠穆朗玛峰顶气候高寒,千年积雪不化,人力难以攀登,人们称其为大雪山。但据说上面有巍峨宫殿,墙瓦门廊皆为琉璃所铸,阳光月华照耀之下,灿若云霞。有仙人居住其间。 摩挲日月,手摘星斗。 小夷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心想,难道我还告诉你,我是琉璃宫少宫主么?本来告诉你也没啥,但说自己是少宫主,你肯定又要问大宫主是谁? 那个老女人,提起她都生气。 盂县那帮家伙,也是被自己教训了好几次,才长记性的。 “废话真多,你不要还给我!”小夷虎着小脸道。 “要,要,小夷所赐,岂敢不要。”高朝世连忙把《玄黄册》塞到袖中。 太后也是一脸好奇,但没打听琉璃宫,而是问:“小夷,既然你这么厉害?你为啥不亲自教真儿修行?” 这个问题,盂县的不良人问过,小夷没回应。但此时太后问出来,小夷只得说出: “琉璃宫乃前辈女修大能所建,修行功法皆为阴柔一流。老高这种太监可以修,阿真修的话,一旦筑基,后面就难弄了。” 小夷挠挠腮帮子,皱巴着小脸道。 “那,我怎么教少主?”高朝世为难道。 “你教他些保命之术就行,比如潜行啦,易容啦,下毒啦,龟息啦等等,内功就别教了。我已经替他想好了个师父,以后引他拜师即可。” “是哪位高人?” 高朝世好奇地问。 “剑圣,裴旻。” 小夷话一出,庭中登时剑意四起。 第二十三章 你会呼吸么? “裴剑圣,他还在世么?”高朝世疑惑道。 裴旻乃玄宗开元间人士,从军步入仕途,官至左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 与他显赫的官职相比,人们竞相传诵的却是他的剑术。 传说他剑术通神,早年在演武场表演“掷剑入云”,铁剑穿透虚空,莫知所踪,半日才落下,稳稳落入插在原地的剑鞘中。 时人誉为剑圣。 与诗仙李白、草圣张旭,合称“大唐三绝”。 如今距离开元年间已过150多年。虽说修行者年寿长于普通人,但也是相对而言。修行者又不是仙人,漫长的150年过去,谁知道他是不是已化为抔土。 “他在。我知道他在哪里。”小夷笃定道,“我更知道,他的剑术现今已到了传说中千里飞剑,杀人枭首的境界。” “那便好了。”高朝世抚掌笑道,“杂家教少主隐匿暗杀之术,裴剑圣教他飞剑术,进可攻,退可去,天下尽可去得。” 太后也欣慰而笑。 “小夷,你对游天一此番举动怎么看?”高朝世又问。 “很聪明。我喜欢聪明人,他们不会拖后腿。”小夷漠然道。 高朝世叹息道:“确实很聪明。少主刚到长安,他便将他送到杂家这里拜师,既将烫手山芋送回来,却又将他收入麾下,住到别院,表面上隆重看护,实际如同质子。进退有度,滴水不漏,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咱们一点话都没得说。” 太后也点头,轻声道:“关键是,此人信得过否?” “太后,人哪有完全能信得过的?只要他的目的与我们不冲突便好。明日,杂家去教完少主技艺后,顺便拜访一下他。探探底。” 高朝世眯眼道。 太后微微颔首。 …… 阿古依将宁真带回平康坊不良人别院,叮嘱他宵禁后不要乱跑,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宁真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明天还要迎接老师呢。回了小院,进了上房,脱了衣服便呼呼大睡。 而阿古依却一直没进房,侧耳听到宁真回房休息,才纵身一跃,跳出小院,直奔不良人总衙外的游天一府院。 阿古依好像不喜欢进门,一个纵身直接跳进院子。 咻,一颗棋子从中堂射了出来。 阿古依伸出两指夹住。 背负双手一蹦一跳进了中堂,对着正独自摆弄黑白子的游天一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师父没休息呢?” 游天一伸出右掌。 阿古依将那枚黑子交还。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敲门啊?” 游天一瞅了她一眼,将那枚棋子摆到原位。 脸上虽不动声色,甚是威严,但眼眉中却蕴含笑意。 “师父,刚才我已经带宁真见过高公公了。” 此时的阿古依既不像在宁真面前规矩大姐,也不是在高公公面前有礼有节,一副小女儿形态,一屁股坐到游天一对面,好奇问道:“师父,那块牌子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你笃定我拿着牌子,高公公就定会见我?还有,盂县不良人的腰牌是个艮字呢,我初时还以为是个良字。” “那不是不良人的腰牌。高朝世会见你,一半是因为那个腰牌上有天级高手的气息,更重要的是,拿着牌子的宁真来自盂县。” “天级高手?” 阿古依惊呼道:“盂县有天级高手?” 连师父也没到天级,整个长安好像也听说过谁是天级高手,小小盂县怎么会有天级高手? “盂县有没有天级高手我不知道,但那牌子的主人,高朝世肯定认识。不然,他当年为何向我开口,在那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设不良人府衙,却又让我们不要插手。对了,他怎么说?” “他答应了。” “唔。”游天一低头自弈,正拈着一颗白子琢磨着放在哪里。 “师父你就不意外?”阿古依见师父连点反应都欠奉,奇道。 “答应了,对他自己也好,有什么可意外的。” “师父哎,高公公说我天赋好,说要收我做徒弟呢!”阿古依故意刺激他。 “唔。” “唔,是什么意思?” 阿古依是回鹘人,自小放羊牧牛,这声唔学得像牛叫。 “意思是,我知道了。”游天一目光仍注视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阿古依瞪眼。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就是你去学呗!”游天一终于有了反应,放下手中棋子,看到阿古依有点生气,也有点莫名其妙。 “你就一点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游天一咧嘴一乐。 “别人在抢你徒弟哎!” “又不是抢我老婆!”游天一性格严肃,难得冷幽默一把。 “师父,你也得有老婆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谁会嫁给你!”阿古依气鼓鼓道。 她好心好意向着师父,谁知道师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心里很失落。 游天一见越扯越远,哭笑不得地摆摆手,道:“阿古依,你不是汉人。不太明白汉人的传统,在你心中觉得师徒有如父母。父母自然不能更换。可是修行道途漫长,怎能死守一个师父?你天生擅长轻功易容,而潜行暗杀一道,高公公便是这全天下一等一的大宗师,比我强万倍。他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所以,我很高兴你和他学点东西。” “人,怎可以有两个师父?”阿古依大声道,三观有点崩塌。 “十个也行。” 见阿古依张着小嘴发愣,游天一不耐烦地挥挥手,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下次见了他,你要记得,要主动求他教你。说说,你在皇宫查得怎样了。” …… 翌日。 宁真一直睡到晒屁股了才爬起来。匆匆洗漱完,准备到院子里晨练一会儿,神清气爽地迎接老师。 哪料到一出门,便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衣老者站在院落中央,凉亭之下,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宁真吓了一跳,“你谁啊?” 老者身形高大,长须飘飘,面有愠色,挑眉道:“杂家在卯时便进来了,一个时辰之内,敲了你三次窗户,你睡得跟头猪一样。如此懈怠,没有半点警惕,别人要杀你,你也会死得像头猪一样!” “老师?”宁真不确定道,“你咋变得这么高?” 昨晚宁真见过高公公,明明身材中等,还偏瘦削,嘴里只剩几颗豁牙。如今足足高了两头,声音也十分高亢,牙齿整齐洁白。 就像换了一个人。 宁真见过会易容的,也见过会变声的,李四哥就擅长此道。 但易容还能把身高体态变了? 偷偷看向高公公脚部,看是否垫了东西。 “别瞅了,杂家的腿脚没垫任何东西。真正的易容术哪是什么涂脂抹粉?连周身骨骼肌肉都不能控制,还说什么易容术?哼哼,杂家若变成你,连你自己也分不清谁是你。” 高公公冷哼道:“想不想学?” “想,想!老师你快教我!”宁真连连道。 开玩笑,这不就是简化版的七十二变么。 谁不想学谁是蠢猪! “你想远了!”高公公缓步从凉亭出来,“潜行一道博大精深,无论易容、隐匿、轻功、暗杀、施毒、盗窃、戏法,都要要从基础练始。现在,杂家先教你基础中的基础,怎么呼吸” 宁真有点失望,忍不住道:“老师,呼吸还用学么?” “你会呼吸么?”高公公反问。 “应该会吧。我呼吸了……快二十年了!” 宁真眨巴着眼,不确定地道。 第二十四章 授艺和秘议 “你吸口气我看看!”高朝世盯着他,冷冷道。 宁真大大吸了口气,胸膛鼓起,小腹收紧。 “气浊且急,又沉不下去。这还叫呼吸?顶多是喘气。” 高朝世哂然。 顿了顿,又道:“现在,把那口气吐出去。重新吸,记住,要慢,要匀,要稳!吸到丹田里,吸满,直到肚子鼓涨为止。” 宁真吐气,抬起双手,扎了个马步,开始吸气。 “急了,重来!你扎马步干什么?”高朝世呵斥道。 电影里练功不都这样么? 宁真收起马步,挺胸抬头,又开始吸气。 “放松,头肩不要那么紧,意守丹田,从现在开始吸气,最好坚持过十息。要慢,要匀,要稳,不可停。” 结果宁真没坚持过六息,就坚持不下去了。 “现在,你还敢说,你会呼吸?”高朝世讥笑道。 宁真皱着眉,问道:“非要这样呼吸么?这不就是吐纳么?” 高朝世一笑,“还知道吐纳。对啊,这便是吐纳的基础,纳气入腹。然后才是吐故纳新,再然后,才能练龟息术。而龟息术才是潜行者入门的功夫。” “会吐纳,才能进阶龟息,练好龟息,才能控制气机。能控制气机,才能控制肌肉乃至骨骼,才能学习易容术。其它的像轻功、神行术,也都是从呼吸开始练。你说重要不重要?” 宁真点头,“我再试试。” 于是闭上眼,结果还是没到十息,又一次失败。 高朝世摇头,“这个意守,并不是死守。而是似守非守,若存若亡。不要想着死死去抓住。不要闭眼,双目微眯。” 宁真再试,再度失败。 沮丧地问高朝世,“师父,我是不是很笨?连个呼吸都学不会。” “你是太小看吐纳了。杂家刚学的时候,用了一个月才入门,你要一下子学会,岂不显得杂家太笨?” 高朝世冷哼道。 突然伸出右手,屈起中指和无名指,贴在宁真腹部,用拇指、食指、小指三指掐住他的腹肌,道:“现在,吸十口气。” 宁真依言开始吸气,随着他的吸气,高朝世的手渐次放松。 等到他的手彻底松开,宁真竟吸足了十息。小腹鼓起。 “师父,这次成了。”宁真喜道。 “没让你说话!你看,这口气又泄了。重来!” 高朝世又伸手掐住了他的小腹。 宁真吸足十口气。 高朝世松开手,“现在,憋十息。张口,将这口气吐掉。” 宁真憋得脸色通红,将这口气急忙吐了。 “吐得急了。吸十息气,吐三至五息方好。” 说着,又伸手掐着他的丹田帮他行气。 就这样,为了练这一吸一呼,高朝世不厌其烦地手拿把掐地教宁真,像是一个耐心的幼儿园老师。 日头不知不觉到了中天。 门外响起敲门声,送饭的伙计只是喊了声“午食到了”,便离开。 宁真开门,将高台上的食盒拿进来,放到凉亭的石桌上,笑呵呵道:“老师,你也一起吃。我们不良人的伙食还不错。” “你自己吃吧,杂家有吃处。”高朝世慢吞吞道,负手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吃?”宁真一愣。 高朝世没回答,而是连头也没回地道:“记住这一呼一吸的规律,以后不论行走坐卧都将其练成本能,连吃饭睡觉这口气都不能断。绵绵泊泊,其韵悠长,其用不绝。” 白衣身影一闪,不见了。 宁真连个残影都没看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太监师父果然是高人呐!” …… 高朝世身形一闪,几个起落就到了平康坊西北角游天一的独院门前。 砰砰砰,扣门。 侍童阿泽探出头,见是个陌生人,诧然道:“你是谁?” “告诉你家老爷,就说老友高朝世来访!” “奥。” 砰,门关上了。只听得里面噔噔噔的跑步声。 高朝世静静站在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阿泽又跑了出来,开门道:“我家老爷请你进去。” “十八年不见,也不说出来迎接一下,有失待客之道。”高朝世摇摇头,小声嘀咕着,跟着阿泽走了进去。 “老爷说,高公公是自己人,无须烦文缛礼。”阿泽回头,认真道。 “吆,你家老爷成了杂家肚里蛔虫了。”高朝世呵呵笑道。 进了厅堂,就看到游天一稳坐一张八仙桌后面,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食。主食是米饭,面前摆着四冷四热。 看到高朝世进来,站起来,拱手笑道:“高公公你这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到底哪张脸是你的真面目?” “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监,防我作甚。再说,你帮过我,是友非敌。”高朝世微微一笑。 “谁敢跟公公为敌,怕是晚上睡觉都得捂着脖子。” 游天一朝阿泽吩咐,“带公公去客房吃茶,待我吃完午食便过去。” “呃呃,我也没吃午食。”高朝世连忙摆手,眼睛直勾勾看着满桌子菜,故意夸张地吞咽着口水,“听宁真说,不良人的伙食不错。不良帅的伙食看上去更不错,比宫里的香多了。” “哦,若是公公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高朝世一屁股坐到八仙桌旁。 “阿泽,再取一副碗筷。额,公公是北方人,喜吃面食。阿泽,让厨房做些汤饼和蒸饼,送过来。”游天一吩咐道。 随意夹了口菜,伴着米饭细嚼慢咽,“公公突然登门,应该是有所指教。” “指教不敢。昨晚你让人送我一个烫手山药,杂家总得问问你的指教。”高朝世不冷不热道。 “不不不不,”游天一挥舞着筷子,“是你十八年前种了一颗土豆,十八年后,煮得烫手了,扔到我这里。现下这种形势,我这个不良帅被众多魑魅魍魉盯着,如坐针毡,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杂家又何尝不是呢!”高公公眯起双目,“太后被放逐兴庆宫,崔皇后那帮人时时刻刻都盯着,稍有不慎,太后和杂家便死无葬身之地。” “那公公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他送入长安。安安稳稳在盂县终老不好?若是不甘,再蛰伏数年,有了些势力再动不迟。”游天一低声道。 “他?大帅莫非知道他的身份?”高朝世故意装糊涂。 “我把公公当明白人,公公把我当傻子?”游天一不愉,冷哼道:“十八年前,皇后以妖异之名处死相王爷的王子,不详的猫抱子。但我知道,他没死,被人偷偷救了下来,不知所踪。然后,你就来和我打招呼,说要在太原府盂县设立不良人,却让我不要插手。” “你这位真正的大内第一高手,若要成立什么暗杀组织。何须借助游某之手?” “相王爷是沈太后亲子,猫抱子是太后亲孙,而高公公你,对太后的忠诚世所皆知。” “更巧的是,十八年后,盂县不良人里就有个十八岁青年,持着天境宗师的牌子,来到了长安不良人总部。” “他是谁,还用得着点破么?”游天一冷哼道。 高朝世连连拱手,笑道:“杂家这不是想确定游大帅你的态度么?” “我的态度,昨晚不是表明了么?莫非还不够?”游天一淡然夹了口菜。 “不够!”高朝世摇头。 “那你要怎滴?” “我要得到你的亲口承诺,”高朝世凑近游天一,低声道:“拥戴他,登上大位。” 声音如龙吟。 目光如鹰隼。 第二十五章 收编 游天一放下筷子,意味悠长地盯着高朝世。 良久,才笑着叹息,“公公啊,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不良帅,手底下管着一群犯了事的兄弟们,受着刑部大理寺龙武军各方挤压。扶龙之功,此等野心,估计神策军鱼天恩有兴趣。恩,也有这个实力。” “他扶助的是六皇子那个傻子。再说,他好像也不太喜欢我。”高朝世微笑依然。 这时,阿泽从厨房那里带回来了面条和蒸饼,恭恭敬敬端到高朝世面前,出去了。 高朝世抄起筷子,拿起一盘剩菜,倒入面条碗里,用筷子搅拌着,“你们最近活动频繁,近期肯定有动作。我最近也要活动一下筋骨。我是不想,自家人冲撞了自家人,索性说开了,捅破这层窗户纸。若是目标不冲突,何不拧成一股力量,各取所需!” 将面条卷起来,送入口中,“三皇子羸弱,六皇子庸碌。比起少主,差了十万八千里。那孩子你见了吧,宅心仁厚,大智若愚。很适合做中兴之主。” 游天一沉吟片刻,摇头,“高公公,游某有自知之明,从龙之功实非我敢奢望。野心太大,会撑死的。不过,他现下已是我不良人的一员,我自然得护佑一二。” “首鼠两端,平衡利弊。两头不得罪,到头来会里外不是人。” 高朝世将筷子一放,讥讽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你以为,我们失败了,你能置身事外,别忘了,他可是你亲自收下的不良人!你以为,我们成功了,到时候你能沾到多大的光?奥,给你加个伯爵,够不?不够?那让你做正三品的龙武军统领,可你的功劳配么?” 游天一面皮涨红,怒道:“游某岂是追逐升官发财之徒?” “那你为了什么?大唐朝廷?天下苍生?”高朝世拉长声调道。 “我……”游天一卡壳了。 这盘棋,从宁真走入不良人总衙起,游大帅就到了两难境地。如高朝世所说,接收了宁真这个烫手山芋,其实已经站了队。 再怎么玩平衡也没用,已经呈现被动之势。 这个套,早在十八年前,高朝世已经埋下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游天一缓缓道:“皇后扶助三皇子上位,国舅崔岫又是群相之首,天下清流之首,把持名义大统。神策军扶持六皇子,军力势大,暗持朝政。你们,拿什么和他们斗?” “我们有天级高手!”高朝世从怀中掏出了琉璃艮宫牌。 游天一咧嘴冷笑,“天级高手是厉害,能吓得了我游天一,但吓不倒大唐朝廷。数十万大军,亿万百姓,天下悠悠众口,若打打杀杀便能决定皇位更替,那天级高手自己为何不称帝?再说,只有你们有天级高手?莫忘了,皇后和国师亲近。” 高朝世冷冷道:“那个秃驴不过是来自天竺的密教僧而已。我们的天境高手,来自大雪山的琉璃仙宫。” “琉璃宫?”游天一动容道,“真有琉璃宫?” 故老相传,琉璃宫,有仙人居焉。 若只是一个天级高手,面对皇位之争这样的大事,自然不值一提。但琉璃仙宫,那已经是仙界的势力了。 人间军队,天下百姓,难道还能拧过一群仙人? “这便是宗师送我的秘籍,是真是假,你自己看。” 高朝世从袖中取出《玄黄册》,在游天一面前翻了翻。 游天一号称京城四绝,也是修行有成之士,从册子上散发的气息便知道不假。上面的古字和绘图只看一眼,便目眩神驰。 不愧为仙宫传出的功法。 默然不语,脸色变幻。 “我知道你的坎离玄功进入第五重境界便再难寸进。”高朝世将《玄黄册》重又塞入袖中,哂然道:“因为此功脱胎于墨子五行术,却缺了金、木、土,你便是再耗上百年,也难以炼出五行术的威力。” “仙人可授我五行术?”游天一抬起头,缓缓问道。 连他三个弟子都不知道,一直以来,游天一所念所想所求,固然有忠于李唐王室的情怀,但更多的其实就是墨子所传的《五行术》。 据说,此秘典就在太宗皇帝所建的皇家秘库中。 “她,还不是仙人。”高朝世想到小夷的稚弱外形和智力修为的巨大反差,神色古怪,“但却是实打实的天境宗师。她的秘籍功法,多得像大白菜似的随便送人。” 高朝世这就吹牛了。 小夷的禁宫中秘法虽多,但也不会随便送人。像跟了她十八年的盂县不良人们,在展现了十八年的忠诚后她才肯指点一二。 恩,还得看心情。 游天一捏了捏拳头,目光灼热,“我若答应合作,宗师可否赐下《五行术》功法?” “都自家人了,那《五行术》又不是啥了不起的功法,这还用说么?” 高朝世笑眯眯道。 “好,从今天起,我游天一便豁了身家,带着三百六十名兄弟,随公公共谋大事。”游天一站起来拱手道。 “扶助九皇子登基!”高朝世又诱导性地说了一句。 “扶助九皇子登基!”游天一跟着重复一遍,在九皇子三个字上加重语气。 相王的嫡长子,当年被视为不详的猫抱子,乃先皇嫡孙,在孙辈里排行第九。前八个皇孙要么夭折,要么死于战乱。 连九皇子也差点被当今皇后扼杀。 当今皇帝是在先皇离京驾崩后被宦官拥立上位的,是先皇的侄儿,本来就有得位不正之嫌。拥立先皇嫡孙上位,游天一一点道德负担都没有。 高朝世哈哈大笑,“这几天我天天过来给九皇子传功。等哪天宗师心情好,我便带你入宫去见她。” “多谢高兄!” 游天一连连拱手。大喜之下,连称呼都变了。 顿了顿,踌躇道:“届时,我该备点什么礼物?” “她喜欢吃,你到时候备些好吃的就行!”高朝世道。 好吃的? 怎么天境宗师还贪口腹之欲? 但既然宗师喜欢,天南地北的美食,民间各路的小吃,备起来不难。接着又问宗师的口味,酸甜苦辣咸,喜清淡还是重油盐。 高朝世回忆半天,没想到她有啥忌口的。说随便看着办即可,只是说宗师喜欢别人哄,哄开心啥都好说。 “喜欢人哄?”游天一瞠目道。 【天境宗师还需要人哄?】 “哎,到时候,老弟你见了就知道了。”高朝世拍拍游天一胳膊,不知道该咋描述。 转身便要告辞,却被游天一拦住,“等等,还有一事请教高兄。以后,我该怎么对待九皇子。” “对,这个是得注意一下。”高朝世一拍脑门,郑重叮嘱道:“你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不良人对待。除了那处院子,不要有任何优待和关照,更不要让他觉察出自己的身份。还有他身边所有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他的身份。” 说着,走出门。 游天一送了出来。 门却先开了,林烨满脸急色,“师父,出……” 看到师父身边的高朝世,登时闭嘴。 第二十六章 惊变 “出什么事了?”游天一表情平静。 林烨看看高朝世,欲言又止。 高朝世微微一笑,向游天一拱手道别。 却被游天一拉住,对林烨道:“这位是我多年至交,自家人,但说无妨。” 刚刚加盟,自然要表现出绝对信任。 “是。”林烨关上门,转过身来,神色惊惶,“我安排了破虏、守忠、独孤、阿史那、黑闼、光虔他们六个,带着三十个身手矫健的兄弟前去西域追查马戏团,前日出发,哪知才出长安,行至歧州地界,便、便出事了!” 游天一面无表情,看着他不说话。 林烨脸上一贯温煦的微笑早已不见,恐惧、愤怒、自责等等混合在一起,抱着脑袋哇一声嚎哭起来:“他们都死啦!只有守忠跑回来了,守忠说,他们死得好惨,身子不见了,只剩下脑袋。脑袋还会动,会咬人!” “五个天罡校尉,三十个不良人健儿,都死了?” “是啊!师父,都是我的错。师父你处罚我吧!”林烨直直跪下,捶着胸,痛哭流涕,“我,我恨不得替他们去死啊!” 数十年来,不良人游刃于刑部、大理寺、县尉等朝野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大伤亡。而这次竟一次性折损了三十五人,还有五个天罡校尉。 也难怪林烨自责。 “站起来,没出息的东西!”游天一踢了他一脚,“是我让你派人去查的。若要追责,也是我这个不良帅的责任。全守忠在哪里?” 林烨爬起来,擦擦鼻子,“在二堂歇息。” “立刻扣押,押到地牢!”游天一冷声道。 “啊?!”林烨惊愕地看着师父,“师父,守忠他瞎了一只眼,身上还有伤!” “别人都死了,就他跑回来,你觉得正常?快去!”游天一呵斥道。 “诺!” 林烨一躬身,转身跑回不良人总衙。 游天一苦笑着对高朝世道:“弟子不成器,让高兄见笑了。” “游老弟过谦了。昨晚进宫的那女娃儿便不错。”高朝世安慰道。 “此事诡异,兄弟有个不情之请。”游天一再度拱手。 “你要我陪你去看看?” 游天一点点头,“高兄乃暗杀术的大宗师,应该能看出一丝端倪。” “也好。” 高朝世跟着游天一出了院子,直奔不良人总衙。 沿途的不良人纷纷向游天一行礼: “大帅!” “大帅!” “见过大帅!” “见过大帅!” …… 游天一视若不见,带着高朝世便到了地牢。 看守牢房的狱卒恭恭敬敬地开门。 游高二人走了进去。 霉味、湿气,夹杂着各种臭味扑鼻而来。 走入甬道,远远就听得那位名叫“守忠”的校尉大声抱怨: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我拼死跑回来报信难道还有错?弟兄们又不是我杀的!” “我要去见大帅,林三你别拉我!” …… 林烨在旁边不住劝慰。 游天一和高朝世在狱卒带领下走入最末一间囚室内。 刚一进入,高朝世就见一个独眼的短身汉子,被铁链绑着手脚,看到游天一进来,便扑通跪倒,拱手大喊:“不良人十一校尉全守忠,见过大帅。大帅,我是冤枉的!请大帅为我做主!” 在他身边蹲着的林烨站了起来,退回到游天一身边。狱卒搬来两个椅子,请游天一和高朝世坐下。 这位名叫全守忠的天罡校尉,此刻形貌十分凄惨。右眼成了个血窟窿,左胳膊软塌塌的,显然折了。 浑身又脏又臭,满是血渍。 “你若无辜,我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游天一面无表情道。 “诺!” 全守忠扯着铁链作了个揖,喘了几口气,仔细回忆着,脸上恐惧的表情令人动容: 前日凌晨,我们六人领了三统领的任务,上午便集齐兄弟,骑上快马,出了长安一路疾驰,除了午食休息,没敢耽搁。跑了一日,到了戌时,月上梢头才赶到歧州驿站歇息。 一进去,就觉得那驿站透着股邪乎劲儿。 到处都是猫。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猫。 黑的,白的,花的,各种颜色。最小的只有一巴掌大,最大的有狗那么大。 足足有好几百只。 还好多死掉的,被啃得肠穿肚烂,眼睛冒绿光。好不瘆人! 满驿场都是冲天臭气。 大家伙都有点迟疑,我还跟破虏说,要不我们再赶点路,看看前方还有驿站不? 可破虏说,无非不过是些野猫罢了。我们不良人若连猫都怕,都别出门了。 我们这才进去喊驿长。 进去之后,又发现了奇怪之处。 歧州驿是连接长安和陇西的大驿,按说必设递铺,而且以前有来过歧州驿的弟兄们,也记得有递铺。还有铺长带着不少铺兵呢。 可现在,却空空如也。 等我们把驿长和驿卒喊出来后,又发现了怪异之处。 就是,他们的肤色很不正常,像是涂了一层银粉。个个眼圈发黑。走路的姿势也怪,弯腰驼背,双臂下垂,像大猩猩一样。 不过他们对我们很恭敬。 招待我们吃完晚食,就安排我们分房间休息了。我们六个每两人一房间,其余三十名兄弟六人一房。 我和黑闼睡在一房。 就在后半夜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尿急,就起来小便。 看到黑闼竟然、竟然坐在床上,胸膛剖开,双手乱抓,翻掏着内脏,直接撕扯出来往嘴里塞。不怕疼一样。 我吓坏了。喊了他一声,他就爬跳下床,趴着向我跑过来。 对,就是爬着跑,速度很快。哪怕肠子心肺拖了一地也丝毫不影响。 脸上的表情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嘴唇一动一动,好像在说:“杀了我!” 他已经不是黑闼了,他在受苦,生不如死。 可我哪里还有那个胆气,吓得冲出房间,跑到大堂,结果看到了更骇人的一幕。 大堂的长方大桌上,有十几颗人头,正啃咬着桌上的无头尸体。有两颗,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破虏大哥和独孤秉。 他们变成了人头了! 没有意识只会啃咬的人头了! 周边围着那些驿卒,都端着碗,围着他们。 我吓得夺门而逃,但因为腿软,还是慢了几步,被那些驿卒追上摁倒,幸亏我练过一些神行功夫,拼着瞎了只眼,折了条胳膊。抢了匹马跑了回来。 大帅,我真是冤枉的。你放开我! 游天一不为所动,缓缓道:“你六人也算好手,加上三十个身手不弱的兄弟。就这么无声无息着了道?你只看到那些驿卒了么?” “好像,还有一人!对,是有一个。” 全守忠仰其独目,声音沙哑道:“我逃出来的时候,回头一看,二楼走廊站着个绿袍人,长得像判官一样。” 假设宁真在此,便知道,全守忠说的人是谁了。 第二十七章 魂毒,以人为信 “那绿袍人没向你出手?”游天一问。 “没。” 这时,一直静静倾听的高朝世开口了,“绿袍人若出手,他还回得来么?” “高兄的意思是,他故意放守忠回来的?” 高朝世眯眼,指指了指全守忠,“他放他回来,就是给你个信儿。或者说,此人现在,便是一封活信件。” 游天一不解。 被铁链绑缚的全守忠更加不解。 高朝世身子微微前倾,咻地一闪,便出现在全守忠身旁,右手仿如棉絮般,轻柔地落在全守忠后脑勺,一根尺许长的黑针从全守忠囟门激射而出! 高朝世伸出两只,稳稳捏住黑针顶端。 再看全守忠,眼眸忽然变得全黑,张开大嘴,黑气从口中、眼睛、耳鼻处滚滚冒出,目眦欲裂,用粗豪的嗓音嘶吼道:“游天一,休要多管闲事!” 说完,便直挺挺倒下。噗通一声,没了动静。 高朝世弯腰,掰开他的眼睛,看了看。站了起来。 “高兄,他这是……” “你看看他的眼球。” 游天一上前,掰开全守忠的眼球。刚才还黑幽幽一片的眼球,此刻竟缩成米粒大的黑点。四周的眼白,布满了蝌蚪文一样的血丝。 “魂毒!”高天一盯着手中黑黝黝的针尖,冷声道。 “他们被人下毒了?”游天一怒道。 高朝世摇摇头,森然道:“魂毒与其说是种毒,不如说是咒术。此术有伤天和,被列为禁术已久。想不到,还有人敢拿出来用。还公然用在衙差身上!” 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动怒了。 “此毒,会传染么?”游天一扭头看看呆住的林烨和狱卒。 “那倒不会。只是这个人也救不活了。”高朝世指指全守忠的尸首。 “高兄,请随我到上面。游某还有所请教。”游天一拱手相请 今天幸亏这位暗杀道大宗师在,不然自己真就着了道儿了。 出了地牢,游天一将高朝世带到大堂,吩咐左右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亲自煮了燕青饼团茶,煮好后倒了一杯,端给高朝世,问:“高兄,这魂毒可有解药?” 高朝世端起茶杯,吹吹上面浮沫,“事前解,可解;事后解,无解。” “何为事前事后?” “这魂毒制作艰难,防范却简单,预先喝下童子尿便可。但是若中了以后,莫说童子尿,便是黄金汤也不管用。你的那些下属,应该是先被高手迷魂了,然后又吃了朊肉,就中了魂毒。神仙难救。” “迷魂?” “对,那个不良人说,进了驿站看到群猫的异象,就已经中了迷魂术。其后,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 游天一眉头紧皱,轻声道:“高兄可否为我详细说说这迷魂。” “可。”高朝世缓缓道:“迷魂手段简单可分为两类。用药,或者用咒。或者,用药结合用咒。第一种还好说,第二种就麻烦了,若是第三种,便是杂家,也得准备得十分妥帖才敢正面应对。” “以高兄看,全守忠中的是药?还是咒?” “是咒。”高朝世笃定道。 游天一默然良久,又问:“这魂毒既然不好用,为何有人会冒大不韪,去使用它?” “若是临阵搏杀,抑或对敌暗杀,这魂毒费时费力,易破难用,确实不算好手段。但此毒无色无味,中者短期内与常人无异,见到人肉便忍不住要啃噬,被啃噬者又会变成啃噬者,如同瘟疫一般。除了整村整镇的烧毁,别无他法。是以,被列入禁法。” “此等大事,朝廷知否?”游天一瞪眼道。 “朝廷?”高朝世嘿然冷笑,“朝廷自顾尚且不暇,哪顾得上民间瘟疫?前日甲马自岭南西道飞来,想来那里又是发生叛乱了吧。老游,你派那么多人去西域查什么案子,到底惹了哪路神仙?” 游天一也不相瞒,便将皇帝立春看完马戏团表演便再不上朝的秘闻说了出来。 高朝世微微沉吟,咧嘴,阴恻恻一笑,“马戏团?你一派人查,便收到魂毒警告,嘿嘿,反倒不打自招。你还要追查下去么?” 游天一冷哼一声,“我三十六个兄弟莫名其妙折了,姓游的若就这么一缩头就过去,还有什么脸做他们的大帅!” 高朝世微笑点头,忽道:“你的三十六名下属,未必全都死了。” “奥?”游天一眼睛一亮。 高朝世摆手道,“我只是说未必,没说一定。” “何意?” “那个叫守忠的不良人被制成活人信,他的所见大多是迷魂幻象,只是为了要吓退你。他说的,又不一定全是真的。”高朝世饮了口茶,道。 游天一沉思片刻,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查?”高朝世问。 “我亲自带着老二老三去一趟。我倒想看看,是他们的魂毒厉害,还是我的天机术好用?”游天一凤目微缩,冷声道。 游天一凭借机关术,位列京城四绝之一。他的发狠正中高朝世下怀,自己的身手,在春明一战中展露无余。 老游却深藏不露。 现下结盟,你老游的实力也该展现一下了。 高朝世笑道:“到时我给你准备些对抗迷魂的小玩意儿。” “有劳高兄。”游天一拱手。 “好说,好说。”高朝世也拱手。 …… 吃过午食,宁真又做了会吐纳。百无聊赖,便溜达出来找小乙。 小乙正在宿舍午休。看到宁真进来,欣喜异常,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得知宁真搬到了二统领隔壁,又拜了高手为师,高兴得合不拢嘴,调侃道:“一日不见,飞黄腾达!行啊,真哥!” 宁真捅他一拳,反问最近咋样? 最近? 一天之内,能咋样? 就那样! 倒是你,真哥,这两天你的大名已经传遍长安啦! 小乙兴奋地道。 宁真一脸懵。 “你的那首词,《青玉案除夕》。你都不知道这两天在长安火成啥样了。士子们纷纷传抄,世面上纸张都贵了两成。芸儿姑娘还配了曲儿,昨日在翠云楼献唱,惊为天人。现在,长安各家青楼稍微有点名气的姑娘们,哪个不会唱这首词,哪个就是土包子,不配谈风雅。” “真滴假滴?”宁真表情夸张道。 “骗你是孙子!哎,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陪我去趟翠云楼,见见芸儿。她想你想得都瘦了。”说着,就要拉着宁真往外走。 宁真一把甩脱,“你少来。我现在忙着学艺呢!哪有时间干那个,再说了,二统领要知道你拉我去青楼,少不得也修理你!” 小乙这才吐吐舌头,作罢。 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 小乙说宁真你搬到了独院区,我不方便去找你,你有空可一定来找我啊! 宁真说一定一定。 小乙说,真哥你将来飞黄腾达了,一定不能忘了兄弟。 宁真说肯定肯定。 小乙又问宁真,在学什么神功。 宁真嘿的一声扎了个马步,瞑目凝神,突然睁眼,哈地推出右掌,“呼~~~吸!” 啪地收工。转身离去。 只留下懵圈的小乙。 第二十八章 皇家秘库 宁真小跑着回了小院,站在院中胡乱打着太极拳,练习吐纳。 一边练一边四处张望,等着老师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教自己点厉害功夫。 结果从午后一直等到傍晚,高老师也没再进来。 却等来了二统领。又是直接跳进来的。 “宁真,准备一下,明天你要跟着我和大帅一起出趟远门。” 阿古依腋下夹着一件金丝闪闪的衣物,一进来就道。 “大帅也要去?”宁真有点吃惊。 来长安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大帅呢。 “恩,是很少见。”阿古依叉起双臂,衬得胸前越发鼓涨。在小院中走了几步,托着下巴蹙眉嘀咕,“更少见的是,为啥要带一个新兵蛋子上路呢!” “二统领,你说什么?”宁真问。 “没说什么。”阿古依面不改色地否认。 “我听见了,你说我是新兵蛋子。” “我没说。” “你说了!” “没说!” “说了!”宁真大声道。 “好吧,我说了。” 阿古依一抬手,索性认了。指了指他道:“你第一次出任务,大帅又在旁边看着。记住,一定要好好表现,给大帅留个好印象。千万,千万,别拖后腿。” “这你放心,二统领,我在盂县,还是十二个不良人的代总管呢!”宁真笑道。 “大帅让我带你,我总得对你负责。”阿古依认真道。 “你会负责到底么,二统领?”宁真忽然打断,眨巴着眼睛道。 “自然会的呀!”阿古依出生异族,淳朴实在,虽觉得宁真的话怪怪的,但没多想。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把腋下的金丝衣服递给他,“这金丝服是我早年得到的一件异宝,刀枪不入,能避水火。你穿在外套里面。不要跟别人说。” 宁真连忙拒绝。 要是二统领送自己个帕子鞋底什么的,都能笑纳。此等宝物就免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给你你就穿上。” “不不不,二统领,这个我真不能收。太贵重了。” 一个要给,另一个坚决不收。 阿古依急了,将衣服丢到宁真脸上,怒道:“我是统领还是你是统领?让你穿你就穿上,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为了那点脸面,丢了小命,后悔也晚了。” 宁真这才将衣服拿在手里,愕然道:“任务很危险么?” “是有些麻烦。”阿古依俏脸上出现忧色,“老三派出去六个天罡校尉,带着三十个好手,竟全部折损在陇州驿了。” 为怕吓到宁真,阿古依没说兄弟们的死状。 “敌人是谁?”宁真骇然。 阿古依摇摇头。心下郁闷,己方折损这么多人,居然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拍拍发愣的宁真,安慰道:“别担心,大帅和我们一起呢!好好吃饭,晚上睡个好觉。明天辰时出发!” …… 兴庆宫。南薰殿内。 高朝世正看着太后和小夷下围棋。 随着一枚白子落下,黑子又被端掉一大片,小夷拍着小手,笑道:“奶奶,你又输了。你已经连输七盘了。” 太后笑呵呵道:“老喽,老喽,再输下去,老脸都输没了。小高,你来替我。” 小夷却一脸认真,“奶奶你不是老了,是棋力不行!老高还不如你呢,和他下没意思。” 太后看着高朝世哈哈大笑,无奈摇头。 高朝世面色尴尬。他知道,小夷所说并非虚语。 朝中罕有人知,太后早年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擅长手谈之道。曾在长安棋赛中匿名夺得第三,后来拜当时第一国手翰林院棋待诏卫一鸣为师。 卫一鸣赞誉其为“棋力之强,巾帼第一”。 高朝世虽然也擅长围棋,但陪伴太后多年,却是连一盘都没赢过。 可太后和他,在小夷面前,还真就“棋力不行”。 太后岔开话题,问高朝世,今天教宁真教了些什么。 高朝世说教了些呼吸吐纳之术。 太后皱眉抱怨,为啥不教些厉害的。 小夷道:“老高这样教就对了。万丈高楼平地起,练习吐纳是众基之基。将来在上面盖什么都牢固得很。” 太后这才转忧为喜,连连夸赞高朝世。 高朝世满面欢喜道:“太后,小夷,今日最大的收获,却不是为少主授艺。” “奥,是什么?”太后满面期冀地问。 “我去找游天一谈了谈,他答应加入我们了。” “他答应,扶助阿真登上皇位?”小夷确认道。 高朝世颔首道:“是的,他明确表示,亲口所说。” 小夷上下打量着高朝世,啧啧道:“厉害啊,老高,我都没把握能说服此人。你一出马就搞定了。这下,我们的基本盘就有了。” 说着,翘起小小的拇指。 太后也翘起大拇指。赞许之意不用多说。 高朝世喜不自胜。 眼前二人,一个是他佩服宠溺的人,一个是他忠诚一生之人。 得到他二人的同时赞许,胜过天下亿万人的推崇。 当下笑逐颜开道:“都是托了小夷姑娘的福。是人就有弱点,就有所求。游天一所念所求,便是他的坎离玄功进阶之法。小夷,恕我斗胆,你有没有秘籍可以补全他这门功法?” 这种话,便是太后都不便出口,何况他一个宦官。 但是为了少主登基大事,加上一时心喜,也顾不得了。 小夷皱着细细的长眉,想了想,道:“坎离玄功不算什么高级功法,但它的母本,墨子的《五行术》可不简单,乃正统修仙法门。我禁宫所藏,若论杀伐之力,比《五行术》厉害的多了去了。但却没有补足五行的修行之法。” 高朝世脸上微有失望之色。 这时,太后突然开口了,“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曾与我谈起皇家秘藏。说太宗皇帝纵横天下,玄宗皇帝万邦来朝,一切奇珍尽收皇家秘库,便是连修仙之术也有,连说几本书名,其中便有这本《五行术》。小高,你曾蒙天恩,进去一刻钟,难道没见过这本秘籍么?” “那一刻钟,老奴光头晕目眩就小半柱香。其余时间,哪还够仔细搜寻。”高朝世苦笑道。 “那你为啥不多呆一会儿?皇帝这么小气?”小夷睁大眼道。 高朝世连连摆手,“姑娘可千万莫乱说,陛下对老奴隆恩,老奴没世难报。非是陛下小气,而是秘库宝气太盛!有些宝物既是大宝,又是大煞之物,常人进去,根本支持不了一炷香,就会物化。” “有这样的好地方?”小夷转头看向太后,跃跃欲试,“奶奶,我就可以支持,秘库在哪里?” 太后抚摸着小夷的小脑袋,叹息着,“若是先帝还在,我还是皇后,自然可以让你和小高进去逛个够,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现下啊,可就难喽。” “为啥?” 太后慈声道:“那秘库,就在长安皇城地下百丈的地宫之内。把守严密,机关复杂,开启地宫的秘钥一分为二,一半在皇帝手中,另一半在皇后手中。在我大唐李家,代代相传。” “也就是说,现在能开启的秘库的,只有当今皇帝和崔贱人?” 小夷眸子里冷光一闪。 太后摇摇头,淡然道:“昔年,朱贼叛乱,先皇带着我和一众嫔妃皇子仓皇出宫,后来失散。我流落民间十年后才回来,先皇却在离京途中病亡。他的那一半钥匙,我不知道流落到哪里。至于我的那一半……小高,你拿过来,让小夷看看秘钥长啥样!” “嗻。” 高朝世躬身退出,绕到后殿,不一会儿,抱着一个金色匣子走了出来。 喀拉,金匣打开。 小夷瞪大眼睛,凑过去,惊诧道:“这,便是秘钥?” 第二十九章 丢人的老马 匣子里,是个巴掌大的玻璃瓶。 灌满水的瓶子里头,游荡着一只活物。像是缩小了的龙,又像虎,有时候还像猴子。 游来游去,变幻不已。 小夷好奇地拿起来,细细观看,“它吃什么东西?” 高朝世莞尔一笑,“秘钥看上去是活物,实际上只是表象。两半个钥匙合并,便定型为一把钥匙。” “奥,老高你保管好这一半,等我找到另一半了。咱们再去一趟。” 小夷依依不舍把水瓶放入盒子里,大大咧咧道。 高朝世又将匣子抱入后殿。 高朝世回来,三人相视无言。只凭一半钥匙,是打不开长安地宫的。 过了一会儿,太后开口道:“与真儿登位相比,区区《五行术》算得了什么?游天一若真心效力,等找到另一半秘钥,带他进去便是。” 高朝世点头,深以为然。 小夷哂然道:“便是没有秘籍,我也能将他的坎离玄功威力提升三成。” “哦?”高朝世眼睛一亮,“如此一来,那便更好了!” 微一沉吟,高朝世又道:“今天下午,不良人那里发生了一桩诡异之事。” 说着,就把三十六名不良人去西域查探可疑马戏团,在陇州驿全部死亡之事说了出来。以及后来全守忠中了魂毒回来传话后暴毙,游天一打算亲自去陇州等详细陈述。 “这些贼子,用此等丧心病狂的瘟毒,流毒人间,也不怕遭天谴!小高,你把他们给我杀了!”太后颤颤巍巍怒骂。 太后对当今皇帝无感,他的死活不在她考虑范围,但却对百姓是发自内心地视若子民。 “嗻。老奴会暗中跟随游天一前往,把这些毒虫处理掉。” 高朝世躬身道。 “顺便让他们也带上真儿,让他历练一番。不过,你可得保护好他。” 太后又道。 “嗻!”高朝世躬身领命。 小夷在听完高朝世有关魂毒的讲述,一直蹙眉思索,忽地开口问道:“皇帝到底死了没?老高你去看过没?” “自然去过,但皇帝寝宫有那秃驴守着,杂家根本无法靠近。”高朝世沉声道:“但这魂毒制法,杂家略懂一二。要是真像我推测那样,皇帝现下应该是不死不活的离魂状态。嘿嘿,怕是再难以回魂了。” 太后冷冷道:“他本来就得位不正。尸位素餐多年,活着和死了也没甚区别。现下更好!正好给真儿腾出位置。离大朝会还有四天,以崔贱人的尿性,定有动作。我们要提前布局,小夷,你有何计划?” “我的计划,需要一个人!” 小夷的两只硕大瞳孔又开始变幻,如同一只猫,声音也充满了莫测之意,“这个人,既要靠得住,官位还不能低,至少不受制于崔贱人的兄长。这样,才能把阿真推到台前。” 太后和高朝世对视一眼,几乎同声道出,只是说出的名字不一样: “叔夜!” “归相!” 小夷疑惑地看着他们,“这两人,哪个更靠的住?” 太后呵呵一笑,“他俩是一个人!便是我大唐门下省侍中,归叔夜,也是朝中唯一敢抗衡崔岫的人。” 高朝世笑眯眯道:“只是,还得请太后亲自走一趟,拜访一下这位归相的母亲。” “为了孙儿,莫说走一趟,便是走十趟又如何?再说,我也三十年没见过这位老姐妹了,着实想念的紧!” 说到后面,太后神色里带着一丝惆怅。 …… 吃完晚食的宁真,此时正在上房试穿二统领给的宝衣。 宝衣似是用某种金丝织就,极具伸缩性,穿到里面轻松自如,丝毫不显臃肿。不由得再度感念二统领对自己的好。 恩,若真对自己负责一辈子……自己也是愿意的。 宁真幸福地想。 他哪知道,这件金衣,是高朝世交给游天一,游天一又让阿古依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他的。 宁真对宝衣爱不释手,索性一夜未脱,穿着睡着了。 二统领说辰时出发,第二天卯时宁真就起来了。 穿戴整齐,洗漱干净,到院子里边练呼吸,边等待召唤。 是了,还没告诉老师自己要出差,这两天不在。要不要先去趟兴庆宫呢? 正犹豫间,忽见红影一闪,二统领俏生生地站在当院。 又是跳进来的。 “宁真,随我来!”阿古依道。 终于要见大帅了! 宁真精神抖擞,整整衣领,连忙跟上。 阿古依带着宁真却向不良人总衙方向走去? 怎么大帅在总衙住? 不在这片小院? 阿古依带路的方向越走越偏,最后将宁真带到了马厩。 【大帅睡马厩?】 宁真看着阿古依,一脸佩服之色,“二统领,我们大帅,竟如此……卧薪尝胆?实乃我等不良人典范!” “你胡说什么呢!” 阿古依瞪他一眼,素手指向马厩里一匹躺着的老马,“那是你骑着来京的马吧,好不霸道,自从来了以后,就又踢又咬,把周围的马逼到角落,自己独占好大地方,每次马夫过来喂水草,别的马都得看它的眼色,得等它吃饱了才敢吃!” 宁真一看,毛色斑秃的老马正像狗一样躺在草堆上,嘴里嚼着几根嫩草叶子,不时地打着响鼻。 其余十几匹马,拥挤在角落,对着空空的食槽发呆,不时瞅瞅老马身下的草堆。 宁真撸起袖子,大步上前,揪着老马的耳朵,把它拎起来,就是一顿数落: “我说老马啊老马,你出息了啊!从盂县来到京城,你就觉得自己咸鱼翻身了?高人一等了?啊?连谦虚谨慎的美德都忘了?” 心想,这可是京城,不是盂县,连我都得夹着尾巴扮乖巧,你在这里当大爷? 你让二统领怎么看我? 丢人啊! 说着,痛心疾首之情溢于言表,戳着老马的脑门,数落得更起劲了: “你在盂县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瘦得跟条狗似的,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狂得没边儿了,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我跟你讲,你有幸来了京城,更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保持优良朴素的生活作风才对。” “须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要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盂县!” 老马眨巴两只大眼,咴儿咴儿叫了两声。 “知道错了?知错就向……额,同事们道歉!”宁真哼哼着,指指旁边幸灾乐祸的马头们。 老马又咴儿咴儿叫了两声。 旁边的马儿们这才打着响鼻,像是回应一般,纷纷靠近了一些。有几匹还低头吃了几口老马身下的铺草。 “二统领,它知道错了。”宁真转过头,向阿古依笑道,一脸讨好。 阿古依瞪着漂亮的丹凤眼,一脸呆滞。良久,才吃吃道:“宁真,你会驯马?” “略懂,略懂。”宁真谦虚道。 阿古依满脸佩服,点点头,“不过,这匹马也确实厉害。虽然年齿大了点,但是力气奇大,五六个马夫都摁不住。它脚力怎样?” “日行千里。”宁真傲娇道。 这话倒不是完全吹牛,自从老马吃完小夷烙的那两块馊饼,老马像变了个人。额不,变了匹马。 浑身使不完的劲儿,跑起来像永不停歇的风。 “难怪脾气那么大,此等宝马是不能久困马槽的。把它牵出来,你就骑着它上路吧。” 阿古依赞叹道。 转身从另一个马厩牵出一匹枣红色骏马,带着宁真牵着马,两人两马出了马厩,到总衙门口等候。 这时,三统领林烨已经带了黑压压一队人马等候着了。 看着阿古依过来,微微点头示意,转头向宁真笑道:“宁真,呆得还习惯么?” “见过三统领,习惯,习惯得很。二统领和小乙哥待我很好。”宁真笑呵呵拱手回应,赶紧又补了一句,“额,三统领也对我很好。” 林烨哈哈一笑。转头问阿古依,低声道:“二师姐,冲天炮弟兄们带了三十个。够不?” “应该够了,师父也带了点东西。准备送给那帮杂种!”阿古依冷声道。 顿了顿,向林烨伸手,“给我两个。” 林烨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两个黑黝黝的像爆米花筒一样物事。 一旁的宁真好奇地瞅着,心想,这玩意就是冲天炮? 第三十章 两路西行 阿古依接过两门冲天炮,将一门递给宁真,“这是冲天炮,很厉害的火器。十丈以内能把人轰成渣子。你收好,路上我教你怎么用。切记,不可胡乱把玩,免得误伤自己人。” 宁真接过来,手一沉,差点掉地上,两臂赶紧使力,学着阿古依绑在背后。 晨风凌冽,三十名不良人牵着马,列队在总衙门口,等待着他们的大帅。 …… 兴庆宫内。 高朝世侍候着太后和小夷吃完早食,躬身道:“太后,老奴这便暗中跟随游天一他们去陇州。等我回来,陪太后拜访归相的母亲。” 太后还没说话,小夷却蹙眉道:“干嘛要等你回来,时间这么紧,我陪奶奶去不行么?” “行,行,太行了。老奴倒忘了现下有天境宗师在太后身边。”高朝世哈哈一笑,身形一闪,白影在宫殿廊庑间连连闪现,眨眼之间,便已出宫。 “若论轻身匿行之术,全天下也没人能比得上老高。嗯,连我也比不上。是不,奶奶?”小夷砸吧着小嘴,回头看向太后。 “小夷说是,那便是。但他还是没你厉害。”太后乐了。 “那倒也是。”小夷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奶奶,我们也该出发了。” 太后唤过执事宫女,吩咐道:“让千牛卫准备辇驾,哀家要出宫一趟。” “是。” 宫女面色平静,心中却疑窦重重。 十八年前,自从太后回到兴庆宫,整整十八年,便没有离开宫门一步。如今,太后为了什么事出宫? 再说,平时太后的行止,都由高公公伺候打理,此时却亲自下令,高公公哪里去了? 不过,高公公不在,不正是自己接近太后的机会? 执事宫女兰寇入宫多年,也不过是正七品的御女。她自负才貌过人,只是运气不佳,不在皇帝皇后的身边,陪着一个落魄太后度日,还被一个老宦官压着。说没怨气是假的。 此等天赐机会自然得牢牢抓住。 按捺心中狂喜,迈着小碎步出了南薰殿,向千牛卫兵曹参军刘正德吩咐准备依仗。 刘正德听说太后要出宫,哪里敢怠慢。 赶紧安排。 先导队、仪仗骑兵、持旗手、金铭玉辇、前后舆轿、侍从护卫、鼓吹乐队……宫中近三百人几乎全部派了出去。 兰蔻看着这支队伍,心里有点小遗憾,要是太后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就好了。至少有上千人侍候着。 转身,小跑着回宫。 “太后,辇驾已经准备好了!”兰寇跪地,恭声道。 “那便走吧!” 太后牵着小夷的手,移步出宫。 到了宫门口,看着浩荡的出行队伍,兰蔻低垂的眼眸露出狡狯的得意。一刻钟内,集齐这个阵仗,无论如何也能在太后心中留下印象了。 太后面色漠然,抬步便向队伍正中的金铭玉辇走去。 小夷却皱眉道:“这么多人?” “怎么了?”太后不解地问。 这点人算什么?想当年自己还是皇后的时候,哪次出行不是上千人的队伍随行。 “这么多人围着,到时候绊手绊脚,难受!”小夷摇摇头,叹息。 “那,需要多少人?”太后微笑着问。 小夷指了指中间的金铭玉辇,撇撇嘴,“就留下那个大轿子,还有那八个轿夫。其余的,该干嘛干嘛去!” 太后看向兰蔻,道:“把金铭玉辇和轿夫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 兰蔻大惊,心道这小姑娘是谁家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怎地如此不懂事?偏偏太后还对她言听计从。 堂堂太后出宫,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太后,也没有只坐个轿子出去的! 皇家体面不说,太后若有三长两短,谁能担责? 若是高公公在,他说这样的话,自己只管照做便是。现在公公不在,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兰蔻急忙跪下,“太后,万万不可。不如等高公公回来……” “哀家的话,你是没听到,还是不听?”太后沉下脸道。 “不是,太后……” 兰蔻无奈,一咬牙,再度跪倒,磕头如捣蒜,“奴婢兰蔻职责所在,还请太后告知奴婢,您要去哪里,奴婢也好向京兆府报备,保证太后安全。” “哀家要去哪里,还要向谁报备?”太后冷哼一声,斥责道:“起开,再啰嗦,你就莫要在兴庆宫呆了。” 太后拉着小夷,绕过跪着的兰蔻,上了金铭玉辇,对前面的轿夫道:“去醴泉坊。” “诺!” 八名轿夫齐齐应道,弯下腰,护卫侍从们赶紧让路,惊愕地看着八人抬着大轿出了兴庆宫。 …… 宁真和二统领、三统领他们在衙门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迎接到了姗姗来迟的游大帅。 一众不良人赶紧躬身施礼,齐声道:“见过大帅!” 宁真也有样学样,跟在阿古依后面行礼。偷偷观察这位传说中的修行者。 只见他剑眉凤目,鼻若悬胆,发髻高起,紧抿的薄唇上留着短訾。一身箭袖玄衣,身披大氅,威严整肃,气度不凡。 手里提着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箱子,比三统领他们背的箱子小了不少。 那箱子里,应该就是二统领说的“小玩意”吧。 宁真心想。 游天一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大家齐声道。 “那便,出发!” 游大帅翻身上马,扬声道。 包括宁真在内的三十名不良人在大帅的带领下,马蹄飞踏,一路向西,向金光门而去。 宁真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出发,小夷和太后的轿子后脚也在同一条街道向西而行。 …… 大明宫。蓬莱殿。 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手执小号狼毫,在一副金帛上抄写《女诫》,字迹端庄娴雅。 正是当今皇后,崔氏。 身后两个宫女持着宫扇,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落笔。 这时,一个年轻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跪地,细声细气道:“启禀娘娘,兴庆宫那边有动静了!” “哦,什么动静?”手下却连笔尖都没颤抖一下。 “回娘娘,据探子们报,那老太婆出宫了!”年轻太监激动道。 那老太婆十八年没有出宫,此次出宫有何动作?大朝会临近,自己的计划刻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崔皇后手一停,将笔放到砚台,凝视着年轻太监,“她什么时候出的宫?” “约莫在两刻钟前,巳时一刻左右。” “带了多少人?” “没带人!” “没带人?高朝世也不在?”皇后蹙眉道。 “不在。只有一台轿子,八个轿夫。老太婆就算再信任高朝世,也不至于和他同坐一台轿子。” “纯儿,你确定?”皇后呼地站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因为那个诡异莫测的高朝世,自己才投鼠忌器没敢下死手。如今老太婆自己嫌命长,又怨得了谁? “确定,肯定。兴庆宫三百多人,奴婢至少安插了上百个探子。众目睽睽,都看着老太婆带着个女童,上了金铭玉辇。”见皇后不信,年轻太监尖声道。 “女童?多大的女童?”皇后蹙眉问。 “顶多五六岁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家的野孩子,估计是老太婆哪里捡回来的,此次出宫是为了找她的野爹。”年轻太监嗤笑道,顿了顿,又阴恻恻道:“娘娘,天赐良机,此次我们若不动手,连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 “恩,你即刻去安排,找个僻静处动手。做干净点!至少,别让高朝世抓住把柄,觉得是本宫做的。此事若成,算你大功一件。” 皇后嘴角含笑,眸中却冷若冰霜。 “娘娘放心!奴婢这便安排!” 纯儿躬身退去。 第三十一章 宁真的老马&小夷的老鼠 游天一骑着黑马领先在前,其后跟着阿古依和林烨一红一白两匹马。 他俩的身后则跟着其余的不良人。 宁真骑着老马跟在阿古依后面。 本来一行人快马加鞭,秩序井然,成了沿途的一道风景。路人纷纷侧目。 但老马不知道发什么疯,在城里还跟着阿古依座下的小红马不疾不徐。出了城,就奋力一跳,超过了红马,和游天一胯下的黑马跑在一起。 宁真拉都拉不住。 这还不算,老马还贱兮兮冲着黑马打响鼻。 打完响鼻,脚下一发力,跑到几百米远处,忽然停住,回过头,咧起厚厚的嘴唇,冲黑马龇牙咧嘴。 骚表情那叫一个贱。 宁真连勒马绳,低声喝骂。 黑马也开始发力,转眼之间,追上老马。 老马扭头开跑,又超出几百米,停在那里等候。摇头晃脑,咧唇鸣叫,像是在嘲笑黑马。 黑马急了,不待游天一加鞭,疾驰如电。 老马等黑马赶上,又昂头轻松超出一里多地,远远又停下等黑马。 “你他妈的能不能低调点,那是大帅的马!”宁真狠狠拍着马脖子,“显得你能啊,惹大帅不高兴了,咱俩都没好日子过!” 可老马哪听他的。 还是一走一停,挑逗黑马。 宁真没法子,面色尴尬,连看都不敢看大帅。 大帅却不以为忤,整肃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非但阿古依,连一众不良人也都暗暗惊异老马的脚力。他们这些经常骑马的都知道,马儿最损耗体力的,不是一味疾驰,而是一跑一停,来上这么几十里,好马也废了。 这匹说发力就发力,说停就停,直如玩耍。显然体力绰绰有余。要是全力奔驰,自己这些人的马恐怕连它的影子也看不到。 或许是受了老马的刺激,游天一的黑马和后面不良人们的马都奋力追赶。 却哪里追得上! 老马都是等领头的黑马赶上了,才不疾不徐扬蹄,轻松超出里许地,又是打响鼻又是刨蹄子站着等候。 像是田径教练带着一群小孩子练跑步。 等候的时候,摇头晃脑,打响鼻刨蹄子,咧唇讥笑后面的马。 宁真尴尬坏了。踢打都无济于事。 离日正时分还差半个时辰,众人行至一家驿站。 游天一挥手下令休息用餐。 众人纷纷下马,走到驿站主楼。 游天一和阿古依、林烨一桌,其他人五六人一桌,落座。 宁真鬼鬼祟祟想随便挤一桌,却见游大帅指了指他,“你,过来!” 宁真暗暗叫苦。 糟啦糟啦,那憨货不懂职场规则,一味高调。削了大帅的面子,穿小鞋的还不是我? 还想着头一次见老大,能留点好印象呢。 宁真走过去,弯腰讪笑道:“大帅,叫我?” “坐。” 游天一微笑着打量宁真,心道,这位就是宫中秘传的猫抱子,十八年前神秘失踪的九皇子了,自己要效忠的对象? 将来自己能否进入皇家秘库,全在他的金口一开。 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给少主留个忠诚的好印象呢? 游天一生性耿直,不会逢迎。再者,有高朝世的嘱托,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对他有特殊照顾。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便只能挂着一脸迷之微笑,静静看着他。 这可把宁真给吓坏了。 站着直挠头,“大帅,我不是故意的。是那老马太顽劣,它犯贱,我回去会好好敲打它!教它懂规矩!” “很不错的马!”游天一忽道。 宁真以为大帅也像自己前世的无良上司,笑面虎,说反话,当下苦笑道:“大帅,我真的知错了。” 游天一面色古怪地看看阿古依。 阿古依噗嗤一笑,拉着宁真坐下,“哪有那么多规矩!让你坐你就坐。别想那么多,吃饭。” 给他舀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 宁真拘禁地坐在阿古依旁边。 林烨又给他递过去两个胡饼,笑道:“你不会是觉得那匹马超过了大帅的马,大帅就心生不满吧!呵呵,咱大帅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有了两个徒弟开口缓解氛围,游天一也笑道:“各军卫府衙都有自己的马厩,若有好马,那是天大的好事。何错之有?” 宁真以为大帅是看上了老马,心中一阵不舍,眨眼道:“这马性格顽劣,也老得厉害,是我从盂县不远千里带过来的。我还想着,过几年给它养老送终得了,也不枉它一生为朝廷奔波劳碌。” 意思很明显,马是我的,不是府衙的。 阿古依早习惯了宁真的惫懒,林烨却瞪眼诧然。他还头一次见有人这么对师父说话,还是个新加入总部的新兵蛋子。 游天一哈哈大笑,“对对对,这匹马是你的,总衙只是代养。现在是你的,将来也是你的。谁若是打你马的主意,我游天一第一个不答应!” 宁真顿时笑逐颜开,觉得大帅这人还不错。 …… 长安皇城前的大街上,一顶八抬大轿在轿夫们稳健的步伐中一路向西,路过安上门、含光门,过了朱雀大街,到了长安县地界。 轿子里面空间阔大,像个小房间似的。 太后攥着小夷的手坐在坐榻上,瞑目养神,身形微晃。 小夷却仿佛能看穿四周的帘幕似的,好奇地向四周张望。 很快,走到了西市石板桥上。 小夷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眼睛一亮,嘴角一咧。 此时,石板桥上行人稀少,八抬大轿走在宽阔的桥上丝毫不占地方,是以没引起太多人人的注意。 更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桥下的六个桥洞,上面爬伏着十二个蒙面黑衣人,如蝙蝠一般紧贴洞壁。 为首的黑衣人听着轿子走上桥面,挥手示意。 十二人如壁虎般钻出桥洞,手执明晃晃的兵刺。对轿子形成围拢之势。 就在十二人准备跃到桥面动手之时,却齐齐闷哼,噗通噗通坠入河中。 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扎入河底淤泥之中。 这一切兔起鹘落,只在眨眼之间,来往行人竟然恍若未觉。 小夷捂着小嘴,肩膀一抖一抖,眼睛笑成了一双月牙。 太后闭目养神如故。 轿夫们扛着大轿疾驰。 很快,又路过了一处废弃的王宅。 小夷眼睛又一亮。 王宅断垣残壁处又有六个黑衣人手持黑管闪了出来,纷纷将黑管对准轿中,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结果,管中的黑针齐齐从他们的口中直贯后脑。 六人连哼都没哼,倒地而亡。 轿子里,小夷笑得越发开心。屈着手指头算人头,一只手肯定不够用,抽出被太后攥着的另一只,仔仔细细数了起来。 “到了么?”太后睁开眼。 “啊,还没。”小夷笑眯眯道。 “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额,有几只老鼠。”小夷指了指窗外。 太后莞尔,“工部和金吾卫也太不像话了,光天化日,大街上都有老鼠。” 靠近皇城的崇仁坊内。 皇后的贴身太监李纯儿看着前来汇报的探子,声音尖利道:“什么?两次都失败了?怎么失败的?那老太婆带着一个小女孩,就算是个普通壮汉,也能上去把她撂倒,你们都是废物么!” 探子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不敢辩解。 他深知这位年轻太监变态凶残,孤傲自负,最恨人推卸责任。他允许属下笨,但不允许属下蠢。尤其是自以为是的蠢。 “把他们召回,安排返程时的行动。”李纯儿面色阴沉道。 “回公公,召不回了。”探子颤声道。 “为什么?” “他们都死了。埋伏在石板桥的冥组十二人全部沉在河底,再没浮起。埋伏在越王宅的刃组六人全部暴毙,像是自戕。” “难道,是高朝世在暗中隐藏?”李纯儿眼神凌厉,面目狰狞。 老太婆和高朝世一明一暗在下套? 李纯儿面色阴晴不定,咬牙道:“动用全部眼线,给我盯紧那顶轿子,看看他们去了哪里。随时来报!” “诺!” 探子一个鹞子翻身,快步离去。 李纯儿走到屏风后,拉动梁上垂下的一根绳子,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尺许大小的暗格。他凑近暗格冷声道:“传影组,冥组,刃组,天字一号的,全部来见我!” 第三十二章 归叔夜 醴泉坊到了。 轿子停下。 轿夫们躬身禀告太后,说到了。 太后挥挥手,说那便进去。 前方左侧的轿夫便上前通报守门的坊正,不一会儿返回,期期艾艾道,“太后,坊正要我们出示过所。” 长安有一百零八坊,实行严格门禁制度。坊与坊之间禁止乱窜。前几天小乙带着宁真到处逛,那是因为有不良人腰牌。 平时太后身边都有高朝世一手安排,从不操心这些细枝末节。 现在,太后身边只带了个不通俗务的小夷,哪有什么过所鱼符告身这些证明身份的东西。 想了想,皱眉道:“你告诉他们,哀家要去里面拜访一个老友。” “小的说了,可那坊正认死理。”轿夫道。 坊正严格遵循大唐律法,坚持不放行,也是理所当然。自己总不能拉下脸强行闯入。不由得傻眼。 想到自己和小夷,一个是大唐太后,一个是大高手,如今因为区区一份过所文书,被挡在门外,有点哭笑不得。 “过所是啥?”小夷问。 “通行证。” “嗷,干嘛要通行证?你们几个过来,抓住轿子。” 八人再度扛起轿子。 “抓紧了啊,别松手!”小夷大声道。 只见八抬大轿忽地凭空而起,飞越坊门,落到了坊中的街道上。 太后身子一晃,被小夷轻轻扶住。 见八个抬轿大汉还在发愣,喝道:“走啊!” 八个大汉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往哪儿走? “一直往北,看到门口列着十四把门戟的大宅,就到了。”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 “诺!” 八个大汉齐声回应,欢快地跑起。 坊内街道上的百姓看着从天而降的轿子,齐齐张大嘴巴。 这是变戏法么? 好多喜欢凑热闹的纷纷跟在轿子后面跑,想看看,轿子里到底坐的什么人。 很快,更多人跟着跑,人越来越多,十几人,几十人,最后上百人。 后面跟着跑,连自己都不知道为啥? 轿子里小夷不住回头看,一脸疑惑。 门口列着十四把门戟的大宅里,一个身穿朱衣的中年人挥手斥退仆人,“出去,出去!我都说了,今日不用洒扫。” 仆人诺诺而退。 中年人似有满腹心事,在客厅来回踱步,时而瞑目,时而叹息。最后,啪地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愤然道:“乱臣贼子,一群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震得茶杯的水溅了出来。 这时,一个身穿紫色寿袄的老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颤巍巍地问中年人:“叔夜,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人看到老妇人,连忙上前搀扶坐下,“阿娘怎么到前厅了。天气寒冷,阿娘要注意保暖,咳喘再犯就是孩儿的罪过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你自小脾气温和,甚少迁怒于人。今日却连洒扫的下人都逐了出来,定是发生了大事。和为娘说说吧,老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中年人便是门下侍中,大唐左相,归叔夜。 归叔夜也叹了口气,道:“前日甲马传讯,岭南西道桂州戌卒发生哗变,杀掉都将,推举粮料判官庞勋为统领,一路北进,沿途百姓纷纷加入。” “那节度使不管么?”老夫人问。 “节度使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见贼众势大,他们都避其锋芒,有的还资助粮草。” “那朝廷呢?兵部呢?” “陛下久不上朝,大事交由群相廷议。兵部早已没有实权,朝廷仅有的战力便是鱼天恩统领的神策军。可是这帮宦官欺压君臣行,打起仗来就软蛋了。” 老夫人也皱起眉头。 “再者说,此次哗变的戌卒也实在其情可悯。” “哦?有何隐情?” “咸通四年,朝廷为了防御南诏,征发徐州、泗州士兵约2000人赴桂州戍守,约定三年后调回,可是如今已过六年,他们还在那里。” 老夫人摇头叹气,“小民尚且知道守信,朝廷怎可失信!” “是啊!因此我主张招抚。可崔岫那帮自命清流的家伙,却主张镇压。说什么乱将叛军,不杀不足以扬天威。若是连乱将叛军都招抚,日后军队哗变,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捞个节度使当当!” 老夫人默然。 她觉得崔相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因为在玄宗朝以后,好多节度使就是拥兵反叛朝廷招抚封的。 归叔夜手一摊,恨声道:“现在好了,庞勋已经打下徐州,自称天册将军,还建立了伪政,归附者众多。嘿嘿,再招抚,可就难了。我大唐朝廷,迟早会毁在这帮伪君子手里。”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禀告老爷,禀告老夫人。有客来访。” “哦,有客?叔夜,我就不耽搁你见客了。”老夫人准备回房。 门房赶紧道:“不,来客说是太后,要见的就是老夫人!”心里嘀咕,只有一台轿子,连个仆从都没有,这太后不会是假的吧! “太后?太后亲自来了?” 老夫人站了起来,赶紧出门,颤巍巍迈着小碎步前往门口迎接。 归叔夜连忙上前搀扶,扭头问门房,“哪个太后?” “说什么昏话!”老夫人气道:“能亲自来看我的,除了封我诰命夫人的沈太后,还有哪个太后!哼,我心中也只认沈太后一个太后!” …… 太后和小夷坐着轿子到了相府门口。 见小夷又准备用腾空挪轿大法,赶紧阻止,“小夷,这里就别施展你的法术了,会吓坏我那老姐姐的!” 吩咐前面的轿夫去通知门房。 太后拉着小夷的手,站在门前等候。 不一会儿,就见归老夫人在归叔夜和丫鬟的搀扶下迎出门,看见太后便欲行跪礼,“命妇归周氏叩见太后娘娘!” “切莫如此!”太后一把拉住归老夫人,“老姐姐,我不便出宫,也不便唤你入宫。快过年了,我来看看老姐姐。吆,便是连礼物也忘带了,你不会怪我吧。” 说着,自嘲一笑。 归老夫人抓着太后的手,泪眼婆娑,“三十年前,朱贼作乱,我听闻娘娘与先帝失散,日夜忧心。待到十八年前,闻听太后回宫,心里那叫一个高兴。想去兴庆宫拜见,又怕给娘娘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天可怜见,娘娘,今儿终于见到您了。咳咳!” 归叔夜连忙轻拍老夫人的后背。 整理衣袖,向太后深深一躬,“下官归叔夜拜见太后,祝太后凤体安康。太后,外面冷,请进屋。” “归相请起!”太后抬手道。 这时,小夷却瞅着归老夫人,忽道:“老太太,你的肺病,有二十六年了吧!” 归老夫人一震,“你咋知道?” 归叔夜目光一凝,拱手道:“敢问姑娘,可有根治之法?” 他自幼被母亲独自抚养大,事母至孝,官运亨通,一生念兹在兹,最大的心事便是母亲的病。 曾经请太医开了无数方子也没看好。近些年,更是有愈发加重之势。 现下见太后身边的一个女童一口道破,抱着试试的态度一问。 小夷见归叔夜像对待大人一样对待自己,很是开心,笑嘻嘻指着他,“这个简单!” 说着,五指张开,摇摇向老夫人胸口一抓,抓出一团黑气来。 黑气滚荡不已,如同活物,却怎么也冲不出小夷的掌心,很快成了个黑球。 众人呆呆地看着黑球。 第三十三章 你很不错,比老高还聪明 归叔夜问老夫人,“母亲可是感觉舒服了些?”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满面惊喜,轻拍前胸,“胸口一点儿都不难受了。娘娘,你是专程带小神医给我看病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娘娘请,小神医请!” 归叔夜吩咐门房招待八个轿夫,随后跟上。 太后和小夷跟着归家母子进入前厅。 归叔夜好奇地盯着小夷手中的黑球看。就是这团黑气,折磨了母亲二十多年? “别凑太近,去找个瓶子来。”小夷对归叔夜道。 “要铁的?铜的?瓷的?还是琉璃的?” “啥的也行,有封口就行!” 归叔夜转身去吩咐奴仆,不一会儿,拿回来一个木塞的瓷瓶。 小夷小手一翻,将黑球塞人瓷瓶,塞上木塞,递给归叔夜,“让人带到野外埋了。切记不要打开,最好用蜡再封紧实点。” 归叔夜赶紧又出去嘱托奴仆。 回厅后,对小夷郑重行礼,“感谢姑娘为家母治病,姑娘大恩,归某终生难报。请受在下一礼。” 小夷坐小凳上翘着小腿,笑咪咪道:“好报好报,眼下我正有事要请你帮忙哩。” “啊?姑娘请讲!”归叔夜微微一愕,连忙道。 “三天后,便是大朝会。到时候,我想请你带一个人上殿。” 连归老夫人也不由得一愣,疑惑地看向太后。 太后摸着小夷的脑袋,笑道:“她叫小夷,是我收养的孩子。除了治病,她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本领。” “什么叫稀奇古怪?”小夷皱起眉头,不满道。 “好好,是厉害本领。”太后哈哈大笑。 老夫人连连恭维,说小夷姑娘的神术当真天下罕有,比那些废柴太医强太多了。转头对归叔夜道:“你堂堂左相,带一个小姑娘去大朝会,应该不难吧?” “确实不难。”归叔夜朝小夷笑着点点头。 “不是带我。”小夷摆摆手,“是带一个年轻人进去。” “年轻男子?多大年龄?有无官身?”归叔夜问道。 “十八岁,眼下在长安做不良人。” “倒是……也能。”归叔夜踌躇道,“敢问姑娘,带进去需做些什么呢?” 小夷没说话,看看太后,太后也微笑不语。 归叔夜低头不语,沉吟片刻,抬起头,沉声道:“太后,微臣斗胆一问,那年轻人是否便是您的亲孙,九皇子?” “是。便是那传说中的猫抱子。” 太后直接承认。 暗赞不愧是先皇当年钦点的状元公,才智卓绝,只凭一句线索,便推测全貌。 微笑着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好!我带!”归叔夜断然道。 小夷抚掌而笑,“如此,便大事可成。” 太后笑着摇头,“归相可知,你这一诺许下,旁人可就将你划入哀家这废后一党了?” 归叔夜神情整肃,拱手道:“微臣的功名乃先皇所赐,家母的诰命也是太后所封,小夷姑娘还治好了家母顽疾。如此恩遇,我归家世代感念。只要太后需要,赴汤蹈火,微臣在所不辞。再说,我和崔岫早已势同水火。” “这便对了。”归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代真儿承诺,异日他若登上大位,你便是大唐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后神色郑重,威严肃穆,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母仪天下的风范。 “谢太后!”归叔夜拜倒。 “归相请起。” 太后扶起归叔夜,对小夷说道:“小夷,和归相说说你的具体计划。哀家和归相母子认识逾四十年,深知他们的品行,你可以像信任小高一样信任他们。” “恩。”小夷咂吧着小嘴,“你先跟我讲讲朝廷的形势。” 太后和高公公对后宫势力和宦官群体十分了解,游天一对长安民间了若指掌,但要论起朝堂纷争,民生经济,满朝廷也没几个能比过归叔夜的。 归叔夜初时以为小夷只是个身具异能的小姑娘,出谋划策的是那位神秘的高公公,现在看到太后对小夷如此信任,登时觉得眼前的小姑娘高深莫测。 敛容,便开始述说朝廷纷争之势。还将可以拉拢的人员一一列出,他们的资源,才干,人品,背景等等。 小夷不时地对一些容易忽略的事情连连发问,归叔夜详细解释。 一直说到日中。 归叔夜对小夷的反应之敏捷,思维之缜密,眼光之独到,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此等谋略天才,若是男儿身,报效朝廷的话,列相只是时间问题。 二人越交流,越有默契。 太后和老夫人也插不上嘴,便唠些闲磕。 到了午时,老夫人吩咐下人端上午食。 相府的管家就是有眼色,自从太后进门,就让膳房准备午食。一上午功夫,整饬出山珍海味满满一大桌,三十六道凉热菜,山南地北的特色都有。 竟比兴庆宫用膳还要奢华。 小夷两眼放光,小手乱抓。 急得太后连连阻止。 老夫人笑得直打跌,连连道:“太后莫要阻拦,这才有个孩子样。我和叔夜吃小夷姑娘抓过的菜食,才吃得更香哩!” 归叔夜见母亲神完气足,笑成这样也不咳不喘,才彻底相信,母亲的病真的好了。 心中感念不已,连忙将小夷抓过的菜夹到碗里,拨拉入口中,声音囫囵道:“这样才好,这样足见小夷姑娘没把我们当外人。” 太后无奈摇头。 席间,小夷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归相听得忘了下筷,眸中连闪异彩,连连称妙。 经过一番思索,又提出几个关键环节,略加弥补,使得计划更加完善。 小夷睁大眼睛,连连叫好,指着他道:“你很不错,比老高还聪明。” 归老夫人又惊愕又好笑地看看太后,太后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归相却喜上眉梢。 一个五六岁小姑娘夸赞大唐宰相、曾经的状元公“聪明”就够滑稽的了,偏偏宰相大人还喜不自胜。 聪明人喜欢聪明人,天才与天才之间惺惺相惜。一个天才被自己佩服的另一个天才称赞,那种满足感又岂是俗人能理解的?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一直吃到未时才撤席。 太后向归氏母子道别。 归老夫人让太后稍等,亲自到后院取出一件毛坎肩,双手呈上,“太后,这是命妇亲手缝制的坎肩,用的是上好的驼羊腋皮,献给太后。天冷了,太后定要注意凤体。太后,命妇不便进宫去看您,您可一定要常来看看命妇。” 说着,擦了擦发红的眼角。 太后接过,眼眶湿润,笑道:“我既已出宫,就没有便不便的问题。自今日起,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到兴庆宫,陪哀家说说话。” “真的……可以?”归老夫人颤声。 “有甚不可!现在我身边有两大高手护着,我倒想看看,这全天下,谁敢动我,和我的人!” 太后微微一笑,强大的自信和气场蓬勃而出,让归老夫人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进宫被封三品诰命夫人那一天,见到的皇后娘娘。 不由得一阵恍惚。 旁边的小夷有样学样,指着归叔夜道:“老归,你也可以经常到兴庆宫,来找我玩。” 这声老归叫得归叔夜哭笑不得,问道:“日后,我若有急事向姑娘通报,该以何为信?” 他作为朝中要员,大唐宰相,一举一动受天下人瞩目,哪能像母亲那样到处转悠。 小夷挠了挠脸蛋,指了指大堂屋檐下的燕子窝,微微招手,六只燕子便一起飞了过来,站到小夷胳膊上,瞪圆眼睛,齐齐歪头看着她,像一排等待命令的士兵。 小夷用食指挨个点着燕子们的小脑袋,“你有话就跟它们说,它们会转告我的。” 燕子们扭动小脑袋齐齐看向归叔夜。 归叔夜看得傻眼了。 用燕子传讯?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燕子们似已有了灵气,不比鸽子差。这位小夷姑娘太过神奇,不可以常理揣度。当下便拱手应下。 小夷一挥手,燕子们又飞回巢。 “你得喂好他们,亲自喂,有了感情它们才更卖力。以后,你这里有了啥麻烦,它们会随时报讯,我能随时赶来。”小夷认真地道。 归叔夜连连应承。 到了院子里,归叔夜让仆人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马车上放。 太后不住埋怨归老夫人,说自己前来拜访,啥礼物也没带,怎么好意思拿你这么多礼物。 老夫人笑道:“这是送小夷姑娘的。老身没想到小夷姑娘会来,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该送些啥,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姑娘喜欢就自己用,不喜欢的话,就赐给下人。” 小夷笑眯眯道谢。 第三十四章 崔贱人,去你妈的! 归相和归老夫人跟着太后的轿子相送,一直送出坊门,得知坊正曾拦过太后的轿子,归老夫人很生气,狠狠将其斥责了一番。 坊正见轿子出里面出来,半天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 在归相母子的注视中,轿子出了醴泉坊。 轿子里,小夷被大大小小的包裹包围着,开心地拆着包袱。 归府没有女童,因此备的礼品中没有衣物,都是些吃的玩的,以及精巧的手工艺品。 翻到吃的,小夷就是眼睛一亮,凑近闻闻,小手拈上几块尝尝;翻到梳妆匣、女红之类,嫌弃地丢在一旁。 太后笑眯眯看着。 轿子经过布政坊,正啃食酱驴肉的小夷眼睛一眯,偏过小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怎么了?”太后问。 “有老鼠。” 小夷吃吃地笑着。像极了蹲在耗子洞口的小猫。 “大街上都有老鼠,工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太后叹道。 前方是黄土大道,平整的地面突然凹陷,六个身影跃出。 小夷左手拿着驴肉大嚼,右手凭空按下。 六道身影还没跳出地面,就被生生按了下去。 通通通几声闷响,地面只留下了一个大窟窿。 八个轿夫不愧为受过专业训练的宫廷轿夫,于眼前异常恍若未睹,脚下丝毫不停,稳健地绕了过去。 街上行走的路人纷纷围了上去,探头看见坑里软塌塌趴着六个黑衣人,一动不动。 “奶奶,你吃驴肉不?” 小夷把手中的酱驴肉递到太后嘴前。 太后午食已经已吃得够饱,但还是尝了一口。 “好吃吧!”小夷笑眯眯问。 “恩,好吃。”太后笑道。 轿子一路向东,路经太平坊。 太平坊前种着一排合抱粗的杨木,巨大的树冠上忽然跳下十二人,分作两队,前四后八,手执一张大网向轿子罩了过去。 显然受过专业训练。 小夷抬头。 “怎么了?”太后问。 “哎,老鼠。”小夷叹了口气。 “怎地连皇城门前都有老鼠,朝廷越来越不像话,工部尚书应该撤职查办!”太后皱眉斥责。 太平坊正对着的,就是皇城的含光门。 忽然,十二人像倒放电影似的被无形大手又送到树冠,被大网紧紧裹在树干上。 丝网是用某种金属制成,勒进十二人的血肉里还在紧勒。 越勒越紧。 滋滋声中,十二人被绞杀得血肉模糊。 树冠簌簌抖动,仿佛不堪其重。 轿子继续东行,八个轿夫一路小跑,又快又稳。 很快,到了平康坊。 此时已近傍晚,老百姓要赶在宵禁前采买东西,平康坊紧挨东市,人流熙攘。 这时轿子里的小夷忽地眼眸一闪,放下了手中的酱驴肉,叹了口气。 “怎么了?”太后又问。 “好多老鼠。” 小夷皱着了细细的眉毛。 “朝廷越来越不像话,工部尚书应该撤职查办!” 平康坊里有不良人总衙,自己那孙儿就在那里上班,再说离兴庆宫也不远,太后有点生气了。 一大群百姓有意无意地围拢了轿子,来往行人如织。 轿子终于停下,前面轿夫开始呵斥百姓不要挡路。 小夷冷哼一声。 轿子外面顿时出现一个无形光罩,将轿夫和轿子笼罩了起来。 “继续走!” 周围行人仿佛被无形大手推开,只余下一些眼光冷厉的平民装扮者,互相打了个脸色,掏出怀里的家伙,齐齐扑向轿子! 足足有三十多人。 然而,让行人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三十多人刚刚触碰到光幕,便如同纸片碰到了火,化作飞灰,身上衣服碎裂,像一只只蝴蝶一样飘舞在空中。 有光幕开路,轿夫一刻不停,向兴庆宫跑去。 …… 大明宫蓬莱殿内。 皇后瞪着跪地的宦官李纯儿,失声道:“什么?你派出去的好手都死了?” 李纯儿头颅低垂,道:“奴才该死!奴才让探子严密监视,在去的路上埋伏了两拨,回来的路上埋伏了三波。都……都失败了!” “我给你每年划钱万贯,你就给我养了这么些废物?”皇后捏紧拳头,冷声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应该是高朝世暗中护应。”李纯儿头磕得邦邦响,登时红肿一片。 太后想起十八年前的雪夜,那个站在春明门前硬捍鱼天恩两万大军的老太监,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起来说话,她到地去了哪里?” 李纯直起腰,却不敢站起,“醴泉坊,归相府上。” “呵呵,他俩倒是站到了一起。”皇后冷笑道。 “娘娘,要不要奴才再安排一波?”李纯儿一咬牙,道。 “再安排?安排到兴庆宫去刺杀?蠢货,滚下去!”皇后心知李纯儿是为了表忠心,故意说蠢话。 李纯儿闻言,竟真的将自己蜷缩成了个球,滚了出去。 …… 轿子离兴庆宫越来越近。 小夷忽然嘴角一勾,对太后道:“奶奶,假如,你见到了崔贱人,最想说的话是啥?” “哀家恨不得将那贱人千刀万剐,还有何好说的。” “我是说,你想怎么骂她?” “骂她?” 太后一生贤淑,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便是流落在民间的那十年,也端庄自持,下人惹她生气了,她也顶多呵斥而已。哪里会骂人? 此时,小夷问起,想了一会儿,笑道:“那等贱人,骂她还污了自己的口。再者说,我们在这里偷偷骂,她也听不见,徒惹自己生气。” “谁说她听不见?”小夷瞪大眼睛。 “她能听见?”太后愕然。 “我有办法让她听见。”小夷眨巴着眼睛道。 “那我想想。”太后想了一会儿,沉声道:“贱人崔氏,你勾结外臣,惑乱朝纲,将来难逃三尺白绫!” 小夷摇摇头。 “不行?” “太文绉绉。骂人的话越难听越好。” “那我再想想。” 太后瞪大眼睛,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有了!” 小夷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崔贱人,你个浪货,荼毒后宫,欺压朝臣,合该你命中无子。你给我等着,早晚你会、你会被废黜为民,打入教坊司,侍候那些臭脚大汉。” 将二十年来的憋闷吐出,太后心中畅快许多,长出了一口气。 小夷皱着眉头,挠了挠腮帮子。 “还不行?” “太长了,罗里吧嗦的。” 全天下敢说太后啰嗦的,大概也只有小夷了。 太后苦笑,“哎呀,那哀家就不会骂了。” 小眼睛一亮,“哎,有了,我想起一句。” “快说。”太后眼睛也是一亮。 “奶奶,你就说,崔贱人,去你妈的!” “崔贱人,去你妈的!” 小夷点点头,双手围拢成一个卷筒喇叭形状,对着大明宫方向,“对,就是这样说,大声点!” 太后将嘴对着围拢的双手,卯足力气,大声道:“崔贱人,去你妈的!” 这时。 蓬莱宫。 正一脸阴沉坐在龙书案前发呆的崔皇后,突然耳旁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崔贱人,去你妈的!” 骇得皇后跌下椅子,趴在地上四处张望。 身边两个举着宫扇的宫女连忙放下宫扇,搀扶皇后娘娘,“娘娘,怎么了?” “你们、你们没听见有人说话?”皇后面色惊惶,像是见鬼了似的。 宫女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第三十五章 宗师,已在天上 太后骂完,浑身舒坦,面有得色地看着小夷,就像一个答对了题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不错!”小夷点头笑道。 太后哈哈一笑,“就是让下人们听到,有失仪态。” “他们又听不到。”小夷撇撇嘴。 “那哀家就天天骂她!”太后笑呵呵道。 “天天想词,挺费脑子的!”小夷挠头道。 太后哈哈一笑,“那就天天骂这一句,崔贱人,去你妈的!” 说完,看到小夷面色古怪,便问:“咋啦?” 小夷尴尬地指指轿夫,“奶奶,你的话,他们听到了。” “啊?你不是说,他们听不到么!”太后瞠目结舌。 兴庆宫到了。 候在宫门口的护卫侍女们看到太后的轿子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纷纷上前,将太后搀扶了出来,又帮小夷抱出了大小包袱。 …… 蓬莱殿内。 神魂未定的崔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回椅子上,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好一阵子才稳住颤抖的手,端起宫女倒的温茶。 喝了几口,这才神魂稍定。便急匆匆直奔寝宫,紫宸殿。 紫宸殿皇帝寝宫内,没有宫女侍者,也没有皇帝,只有个身披黄袍裸坦右肩的黑瘦僧人,席地而坐,对着一钵清水默念经文。 看到皇后进来,僧人也不起身,只是抬起头,用幽深的眸子注视着皇后,仿佛看穿一切。 “国师,刚才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就是看不到人!”皇后颤声道。面色惊惶。 “什么话?” “一句,骂人的脏话。”皇后恨恨道,“声音奇大,却偏偏只有我能听见,连身边的宫女都没听到。” “琉璃宫的千里传音?”国师眸中电光一闪,“你今天做了什么?” 皇后不敢隐瞒,将太后出宫,自己安排人设伏刺杀,然后尽数失败,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国师身子缓缓升起,放下盘着的双腿,注视着皇后,“以后,莫要再做此等无聊之事。沈太后身边,有天境高手。” “高朝世,他什么时候成了天境高手?”皇后脸色一变,失声道。 国师缓缓摇头,“不是高朝世,是另有其人。” “那怎么办?他若要害我,本宫怎么防备?”皇后惊惧地道,连自称都乱了起来。 “放心,那千里传音固然神奇,却不是杀伐之术。短期内,他应该不会杀进宫。毕竟,大唐皇后可不是说杀就杀的。” 国师沉声道,又冷然警告,“但你也莫做得过火了,触及天境宗师底线,便是皇帝,便是一州百姓,屠了也就屠了。毕竟,帝后只在万民之上。而宗师,已在天上。” “难道,连国师你也怕他?”皇后不忿。 眼前这位瘦削的僧人,来自天竺的须弥法师,于二十年前来到长安,在街市传授婆罗秘法。短短一个月,跟随者超过万人。 当今皇帝得知天竺来了高僧,恭敬请进宫。 须弥法师为皇帝讲法,庭中天花乱坠,皇帝目眩神驰,惊为天人。 当即行帝师之礼,拜为国师。 其后,须弥法师更是数次展现神通,连智通北斗的司天台阳还真都盛赞不已,说国师是大唐修行界第一人。 皇后和国师亲近,自然知道修行者的地人天三境,也知道须弥法师早已进入了天境。 “天境对天境,不交手,如何知道高下?何来怕字一说,只是不想生灵涂炭罢了。”国师神色淡然。 皇后默然半响,低声道:“本宫不主动招惹那老虔婆便是。国师,那空相人找到了么?” “到时候,自然出现。” “可是,再有三日便是大朝会。本宫担心……”皇后急道。 国师闭上了眼睛。 似已入定。 皇后等了一会儿,见国师没有回应,只好微微一礼,“那本宫就静候佳音,不打扰国师清修了。” 说完,转身离开。 …… 再看宁真这头。 跟着大帅他们吃完午食,就又重新出发。 这次老马学乖了,老老实实地跟在阿古依胯下的小红马后头,跑得不疾不徐,没让宁真难堪。 傍晚时分,一行人便赶到了歧州驿。 离驿站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众人下马。 游天一从怀中掏出高朝世给的一包药丸,自己先含服一颗,将其余的递给阿古依,“给众人服下,含到舌头底下就行,不要咽下。” 阿古依将药丸分发给众人。 宁真接过蚕豆大的红丸,塞入口中,凉凉的微微发甜,有点像润喉糖。 “走!” 游天一挥手。 众人鱼贯而入。 林烨听过全守忠讲述过这个地方的恐怖,精神一直紧紧绷着,右手不由自主摸向身后的箱子,眼睛紧盯前方院落。 却没见到全守忠说的遍地野猫。 连一只也没有。 马厩里空空如也,连匹马也没有。 游天一面色沉静,脚下不疾不徐,犹如闲庭信步般,气定神闲地带着众人进了驿站主楼。 主楼空荡荡,没有人。 林烨和阿古依分别带着两队不良人到楼上查看,很快跑了下来,两人齐齐摇头,“报大帅,二楼也没人。” 游天一四处观看,眉头微皱。 是啊,那些人杀了官差,还送了个大活人回去,又怎么会留在原地等不良人报复? 众不良人齐齐看着大帅,等他发令。 这时,宁真的老马忽然离开马群,独自跑了进来,跑到马厩嚼着草料,抖着零落的马鬃咴儿咴儿地叫唤。 宁真面色尴尬地朝大帅和阿古依讪笑着,“我去教训下那憨货。” 说着,跑着出了主楼,跑到了马厩。 “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宁真揪着老马的耳朵,喝骂道:“刚刚才懂事了一点,我以为你懂规矩了,结果你他妈的还是死性不改!” 老马刨着蹄子。 发出嗵嗵嗵的声音。 不对! 这下面是空的? 宁真拨拉开地面的干草料,看到了一扇木地板。木地板上,悬挂着一只黝黑的铁环。 不敢怠慢,赶紧返回客栈,对游天一道:“大帅,马厩里好像有地下室。” 游天一目光一闪,“走,过去看看。” 宁真带着众人走到马厩,指了指地上的木板。 林烨看了看游天一,游天一示意众人站开,遥遥伸出单掌,林烨示意众人取出冲天炮,纷纷对准了木地板。 游天一右手一抓。 轰地一声,木地板碎裂。 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口。 看到里面的一幕,林烨、阿古依目眦欲裂! 第三十六章 泾州驿 只见昏暗的地窖内,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八具残缺不堪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没有了手臂和双腿,像光秃秃的萝卜一样。 身上的衣服依稀可以判断出正是六统领率领的不良人。 林烨大叫一声,率先跳入地窖。 阿古依等人也跟着跳了进去。 宁真也要往下跳的时候,被游大帅一把按住。宁真转头,见大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面, “大帅,他们还活着!”林烨抬头喊。 “背上来!”游大帅道。 林烨等人将这些被砍掉四肢的不良人背出了地窖。 夕阳光照下,他们惨状更加触目惊心: 手臂大腿都被齐根切断,伤口血肉模糊, 他们的眼睛都被戳瞎, 耳朵也留下干涸的血液,显然也捅聋了。 掰开嘴巴一看,舌头也被整齐拔掉,只露出恐怖的黑洞,赫赫地喘着粗气。 林烨抱住一个汉子,潸然泪下,哭道:“独孤兄弟,众位兄弟,我林烨对不起你们,若报不了你们的血仇,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阿古依则对着另一个汉子说着什么,说了一会儿,汉子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摇头,流下浑浊的血泪。 “大帅,他们听不见了。”阿古依对游大帅道,目中似是喷出火来。 游天一也捏紧了拳头,一个一个看着,仿佛要把这些属下们的惨状刻印在脑子里。好一会儿,才涩声道:“林烨,你安排十个兄弟将他们送回总衙,好生医治,他们的家属,如有鳏寡老弱的,总衙抚养。” 宁真在一旁看得心下骇然,什么人如此恶毒,活生生将人弄得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写不了字。 为何不干脆把他们都杀了呢? 林烨转头安排送人的兄弟,安排完,对游大帅道:“大帅,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你,也跟着他们回去。”游大帅面无表情道。 “我?不!”林烨头一次违背了师父的命令,“大帅,我要跟着你一起去,为兄弟们报仇!” “你心已乱,跟下去势必坏事。”游大帅冷冷道:“护送受伤的兄弟也同样重要。报仇,谁报都一样。” 游天一深知自己这位小徒弟的性子。表面温和实则倔强,看似洒脱实际上太重情义。现在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在擅使迷魂术的对手面前,太容易中招了。 “师父,我先带他们回去了。” 林烨擦了擦眼泪,噗通跪在游天一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转身抱着一个兄弟的残躯上马,带着十个兄弟往长安赶去。 此时,连同游天一在内,场中不良人不足二十名。 “大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阿古依问。 游天一的目光却看向驿舍上空,一只乌鸦口中衔着纸条,直直飞了过来,游天一抬起手臂。 乌落到他的臂上,呱地一声鸣叫,口中纸条掉了下来。 游天一接住,展开一看,心道你个神出鬼没的老家伙果然已经先到了。 “去泾州驿!” 游天一走出驿站,翻身上马,乌鸦再度冲天而起,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众人也跟着上马,一行十八骑,马踏飞尘,疾驰向北。 泾州离歧州不过百里,沿着官道,两个时辰就便到了。 还像歧州驿那样,阿古依给众人分发了药丸,含服在舌下,十八人昂然进了驿站。 门口停下的时候,宁真拍拍老马的脖子,低声嘱咐“可千万要懂事嗷”,然后小跑着跟上。 泾州驿有人。 大约有三十多个驿丁、马夫、杂役、递铺铺卒,里里外外忙碌着,挑水、喂马、劈柴,生火做饭,驿站主楼还有不少人影绰绰来回走动。 看上去是一家大型驿站,规模都赶得上都亭驿了。 宁真觉得,眼前这一幕好像在哪儿见过。总有种很熟悉的气息,像迷雾般笼罩在心头。 驿卒看到游天一等人制服整洁,气度不凡,连忙堆着笑脸迎出,“各位上差,请问是哪个部门?” 阿古依素手一抬,亮出腰牌,“长安,不良人。” 驿卒闻听是京城来人,赶紧拱手,“请上差稍等,小的这就去喊我们驿长。” 转身,就小跑着去喊驿长。 不一会,驿长跟着驿卒出来了。 宁真心里暗暗纳罕,这位驿长也太年轻了吧。 只见这位驿长年约双十左右,面目俊俏,皮肤白皙,若不是一身青袍,活像个翩翩佳公子。 远远看到众人,便冲着领头的游天一抱拳行礼,微笑道:“泾州驿驿长温子仁见过上差。各位上差里面请。” “不必了,将里面的人通通叫出来。”游天一道。 “啊?这、这不方便吧!”温子仁面露难色。 “有何不便?”游天一蹙眉道。 “里面,还有泾州司马刘大人和他的家眷。”温子仁期期艾艾道。 “不良人查案,休说只是个五品司马,便是朱衣金鱼的三品大员,也得乖乖伏法。阿古依!”游天一面无表情道。 “是,大帅!” 阿古依大声回应,挥挥手,身后十七人,包括宁真全部跟了上去。 大踏步进入主楼。 一进门,阿古依就大声道:“京城不良人查案,所有人等,都到院子里。” 主楼的客人,不管是三三两两用晚食的,还是来回奔波的驿卒侍者,都齐齐一愣。 “现在,立刻。马上!” 阿古依冷声道。 见客人们还在面面相觑,一众不良人就动手了,将一个个食客丢出了主楼。那叫一个粗暴。 他们在陇州驿刚刚看过弟兄们的惨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院子里温子仁看得瞠目,不知所措。 “你还愣着干嘛,把这个驿站所有驿卒、杂役、马夫都给我叫过来!”游天一轻叱道。 温子仁诺诺而去。 不一会儿,带着三十多个部属下站在一旁。 门口,食客们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低声抱怨,敢怒不敢言,随大流地站到另一侧。 主楼之内。 大堂只剩中央的一张方桌,一个身穿浅绯色小绣袍的白面无须中年,正冷冷地盯着动手的不良人们,他的身边坐着夫人和两个奴仆。 “这位大人,刘司马,对吧,请!”阿古依背着双手,走到桌旁。 “我刘文正乃堂堂朝廷命官,又未曾犯贪赃枉法之事,为何要出去?便是刑部和大理寺,也不敢如此蛮横!”刘文正怒道。 阿古依也不废话,直接伸出手。揪着刘文正的小圆领,直接丢了出去。 “哎吆!”刘文正惨叫道。 “老爷!”刘夫人跑了出去。 “大郎!”两个仆人也赶了出去。 一楼大堂清空,不良人们又到了二楼,开始驱赶已歇息的客人们,一时间鸡飞狗跳尖叫不绝。 那些人有的还没穿戴齐衣帽,便被撵下楼。 而宁真,此时却推开了角落里的那间房门。 一进门,就是一愣,“王猛?额不,王老哥!” 王猛正坐在窗前,一脸迷之微笑地看着他。 第三十七章 诡异的回忆 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位王老哥,宁真心里五味杂陈。 在太原驿的时候,两人秉烛夜谈,把酒言欢,大有知遇之感。临告别的时候,王老哥还叮嘱过自己不要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后来奉先驿的遭遇表明,王老哥确实是出于善意。 在奉先驿,看到人蛊食,自己差点上了餐桌,也是此人解了围。虽然有胁迫之意,但最终还是放了自己。 宁真又不是傻子,可不相信,就凭自己那点粗劣的老千手法,能骗过一个修行者。 说是有过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王老哥……王猛,你快跑吧,现在外面围满了抓你的人。你赶紧跳窗户逃吧!” 王猛是人蛊食的幕后控制者,不用脑子想,陇州驿的事,肯定是他做的。 “位列京城四绝的不良帅就在外头,我往哪里逃?”王猛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上下打量着宁真,啧啧道:“几天不见,成了京城不良人了,老哥我以茶代酒,祝你高升!” “你别犯浑了,有人进来你就走不了了。”宁真急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是看在你放我一马的情面上,也放你一次。自此之后,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之后呢?便是敌人?”王猛揶揄道。 “便是敌人!”宁真神色郑重。 私情和大义,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王猛仰天大笑。 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宁真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 驿站所有人都被驱赶到院落中,在暮色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还是冷得。 不良人们站在大帅身后,举起火把,看大帅如何审问。 谁都没注意到,宁真没有跟出来。 游天一先审的是驿长温子仁,“三天前到今日,驿站有无发现可疑之人?” 温子仁摇摇头。 “也没发生异常之事?” 温子仁迟疑了一下,摇头。 这个微小的表情被游天一捕捉到了,游天一森然道:“你好好想想,不要错过每个可疑的细节。耽误查案,休说你一个小小的九品驿长,便是你背后家族,也承受不起!” 温子仁闻听,拱手道:“上差,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我也分不清那到底算不算异常,况且,事发之地,也不在本驿。说出来,怕给上差造成误导。” “说。” “两日前,我有个本族远亲从长安过来探望我。他说,他在豳州驿遇到一桩怪事。” 温子仁眉头紧皱,面有不安之色,周围众人也竖起了好奇的耳朵: “他说,他在前一晚,也就是三日前投宿豳州驿,本来一整天天气晴朗,结果到了戌时忽然起了大雾,这便够奇了。更奇的是,外面传来好多猫叫,是那种很惨厉的那种,像是被踩住了尾巴。他推开窗户,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看见,至少有几百上千只猫,在院子里互相啃咬。” 温子仁神色有点惊恐,“要知道,豳州只是个小州,全城州县加起来不足六百户。哪里来这么多的猫?要说野猫吧,豳州驿地处偏僻,这些猫从何获取食物?” 众人的神色也困惑起来。 连游天一也动了神色。 全守忠也说过,他在陇州驿看到的,就是大大小小,活的死的各种猫。 温子仁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不淡定了,“更诡异的是,这些猫有的个头特别大,有狗那么大!” 众人纷纷低呼,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大人,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异常?”温子仁拱手道。 游天一点点头。 这时,在夫人和奴仆搀扶下的刘文正也开口了,“说起猫,本官在陇州驿也看到了相关异象。” “哦?何时?”游天一目光灼灼道。 刘文正冷哼一声,一甩袍袖,扬起头,不满道:“本官好歹也是朝廷钦点的正五品官员,如今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还有何颜面?” “那你待怎样?”游天一不动声色道。 “本官要个说法,要那个女子向我道歉!”刘文正指了指阿古依。 “你!”阿古依瞪眼上前,挥起粉拳,作势欲打。 游天一拦住,微微拱手,“她是我的下属,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良人们都惊愕地看向大帅。 不良人属吏级,若论品级乃不入品。莫说眼前这位正五品司马,便是长安、万年县的正八品县尉,也是不良帅名义上的上司。 但是,长安的不良人总衙是大理寺、刑部、龙武军、金吾卫等多部门制衡的关键,名义上谁都能管,实际上谁都不敢把手伸得太长。 这就形成了不良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奇妙地位。 再加上游天一这位不良帅是京城四绝之一的大高手,名动天下,隐隐就成了京城地面黑白两道太上皇般的存在。 他说敢把三品大员拿下,也不是胡吹大气。 此刻不良人们见到平日威严整肃的大帅居然向一个五品官道歉,均感不服。 却哪里想到,游天一为人智深勇沉,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面子威严等等如无物。 刘文正用手挡着头脸,见不良人首领都向自己道歉,算是给足面子,又看到他的手下们一脸不忿地看着自己,再闹就挨打了,见好就收就坡下驴,挥手道:“算啦算啦,本官也不是小气之人。” 顿了顿,道:“本官此次上京述职完毕,回来时途经陇州驿。” “何时?”游天一问。 “就是昨晚,我带着夫人投宿陇州驿。亥时便听得猫儿在院中乱叫,吵得人睡不着,便下去呵斥驿长,让他们赶走野猫。但你猜怎滴?” 游天一目光灼灼没说话,反倒是旁边听故事的客人仆从好奇地问,“怎么了?” “那不是猫叫,是人扮的。”刘文正神神秘秘道。 “真的?”温子仁好奇道。 “这还能有假?”刘文正指了指旁边一个老仆,“我家老奴亲眼所见。” 老仆连连点头,“我怕驿长办事不力,跟着下去帮忙驱赶。哪曾想,院里哪有猫?只有个孩童,吹着一只奇特的长笛,声音就像成千上百只猫儿齐叫一般。” “孩童?哨子?是什么样的孩童?”阿古依问。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第三十八章 王老哥 老仆仰着头,努力回忆,声音缥缈,穿过暮色,带着一种神秘气息送到在场人的耳中,“那是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孩子,白白净净,大冷天穿着个肚兜。手里头的哨子大得吓人,就像根长笛。只是长笛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各种虫子,看上去特别瘆人。” “后来呢?”阿古依蹙眉道。女孩子,无论多么生猛,对虫子总有种天然的恐惧感。 “后来,驿长吓得嗷一嗓子跑了。那孩子也不见啦。猫叫唤的声音也没有了。” 游大帅静静听完,忽然微笑,鼓掌,笑意越来越甚,掌声也越来越响,“不错,不错,很不错!” 刘文正也得意地笑着,“下次,上差办案要文明些才好!” “还有下次,刘司马?”游天一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你连官服都没弄清楚,便敢伪装朝廷命官?五品官服上敢刺直径五寸的独科花纹?你的金腰带上怎么才銙五?还有鱼袋,你不会是连鱼袋也没见过吧!” 游天一语声一出,一众不良人便亮出了武器。 刘文正却呵呵一笑,转头对温子仁道:“你看,我说京城四绝不是那么好骗的吧!” “那便,不骗便是!” 温子仁微微一笑,神色洒然,哪里还是刚才那副唯唯诺诺的形象。 游天一面上讥讽之色更浓,负手傲立当地,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 二楼角落的屋里。 宁真神色复杂地看着王猛直摇头。 王猛也看着宁真直摇头,开口道:“兄弟,直到现在,我也还把你当兄弟。老哥再奉劝你一句,加入我们,弃暗投明吧!” 宁真噗嗤乐了,心想你现在被围成了瓮中老鳖,马上就束手就擒了,还想来策反我? 一脸诚挚地道:“王老哥你投降吧,争取宽大处理。兄弟我现在是不良人正式编制,是不会弃明投暗,转投你那个连名字都不敢亮的组织的。” “我们的势力,叫冥神教。” 王猛缓缓道。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宁真表情夸张地拍着胸口,一副好怕怕的样子。 “是很厉害。” 王猛对宁真的嘲讽恍如未觉,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在说太阳就是东升西落,建房子就是坐北向南,天底下最大的官就是皇帝一般。 看着宁真,一脸真诚道:“我们的力量,你根本想象不到。皇帝老儿算什么,生死还不是掌控在我们手中!外面的游天一算是大修行者了吧,你看我何曾怕过他?至于金钱权力,在我们眼里,就如粪土般无异。人的想象力受制于见识。加入我们,我保证,你得到的会超出你的想象。” 宁真也一脸诚恳道:“这个我完全同意。人只能挣到认知以内的钱。凭运气挣到的钱,会凭实力再亏出去的!” “认知?你说的是知识么?”王猛微微一笑,“兄弟你的思想、你的用词总是出人意料,却偏偏很有意思。” 宁真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痛苦地捂着额头,呻吟道: “问题在于,王老哥呀,你为啥就认准我了呢?我承认我这个人英俊潇洒,品德优良,善良正直。但除此之外,能力和天赋不堪一提。你们那么厉害的大组织,到底看上我啥了?我穷得叮当响,也不是当官的,手头也没啥资源,你到底看上我啥了?” “我看中的是,你脑子里头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王猛大声道,丝毫不在意外面不良人正围着驿站,慷慨激昂: “我都说了,要说修行天赋,本教什么天赋人才没有?要资源财富,有多少人哭着喊着给我们送还得看我们脸色!” “但是,这世上真正稀缺的,就是脑子的想法,越稀奇古怪越能产生巨大的效力。古往今来,四海万国,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的进步,不是依赖于人脑子里最初始的想法?”王猛目光灼灼。 “你是说……创意?” “对,创意!又是个好词!”王猛赞叹道。 宁真心中叹息,说实话,如果不是王猛干那些破事,如果不是双方处于敌对中,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交这个朋友。 自从穿越到大唐以来,思想认知最接近自己这个现代人的,便是眼前的王猛。 此人要是生在21世纪,妥妥的科学家。 科学家的痴迷专注,甚至癫狂,他全具备。 而自己那点烂大街的知识,无非不过时代差而已。 “兄弟,时间紧急。哥哥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要不要和我一起,共谋大事?”王猛沉声道。 宁真摇头,“王老哥,我最后喊你声老哥。你逃吧。大帅找上来,我也救不了你。” 王猛嘿然一笑,拱手,“既然如此,那便……” 宁真也习惯性地拱手。 “随我走吧!”王猛一声低喝,变拱手为抓手,一把抓住宁真手腕。 却忽见眼前白影一闪,来人伸掌如刀,迅疾如电,切在王猛手臂,只听喀拉一声,王猛右臂齐肘而断。 王猛嗷得一声尖啸,一跃跳起,夺窗而出。 宁真见到来人,喜道:“老师?!” 此时的高朝世,正是昨日教自己呼吸时的高大老者模样。 低头一看,王猛的断臂还在自己的左臂上,骇得跳起来,扯下血淋淋的断臂赶紧丢出窗外。 看得高朝世摇头失笑。 “老师,你怎么来啦?” “我不来,你不就被他劫走了?”高朝世没好气道。 “有道理,有道理。”宁真连连点头,笑嘻嘻道:“老师果然是个高手。就这么夸擦一下,就斩断了他的手臂。” 伸出手掌,模仿高朝世刚才的动作,挥舞了一下。疑惑道:“老师你为什么不拦下他?” “你不是要放他一次么?”高朝世也有点疑惑。 “有道理,有道理。”宁真恍然,转而贼忒兮兮道:“老师,你能不能教我点厉害功夫,就像刚才这样,咔嚓一下?” “潜行之术可以教,内功可教不了。”高朝世道。 “为啥?” “常人修习我的内功,会修得缩阳入腹。你要学么?”高朝世一脸微笑。 宁真忙不迭摇头。 这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炮响。 第三十九章 人猫 自称是五品司马的刘文正和翩翩公子般的驿长温子仁,在剥下伪装后,长身掠起,齐齐向游天一扑去。 游天一缓缓伸出双掌,隔空抓向二人,冰火两道真气瞬间而出,二人咚咚坠地。 温子仁被冻成了冰坨,一脸惊骇;而刘文正直接被烧得焦黑,散发出阵阵烤肉味。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眨眼之间,阿古依等不良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驿站主楼内二楼角落方向传来一声尖啸,在场的客人和侍者纷纷脸色一变! 个个登时变得目光呆滞,面色惨白,嘴里伸出獠牙,眼冒绿光,口中发出猫叫的惨厉声,纷纷向游天一等不良人扑来。 他们的动作也迅疾如猫。 原来,猫叫声是这么来的。 游天一面色冰冷,朝身后的不良人喝道:“开炮!” 他身后的不良人齐齐取出冲天炮,对准扑来的人猫们开炮。通通通,痛痛痛,只见火光四起,血肉纷飞。 阿古依说得没错,这冲天炮十丈之内真能把人轰成渣子。 只一会儿,整个驿站就清了场。 满地血肉碎块,蠕蠕而动。 游天一扬起头,抱拳道:“高兄,你来了?” 看到他身边的宁真,微觉讶异。 阿古依也是一脸愕然。 高朝世也拱手,指了指地上的蠕动碎肉,笑道:“还没结束呢!” 果然,满地碎肉蠕动着挤在一起,渐渐形成人形,高约丈许。 浑身碎肉蠕动,看上去又恶心,又恐怖。 游天一再度挥手。 不良人再度开炮。 轰轰几声,将血肉巨人再度轰成更细的血沫。 “这东西杀不绝么?”游天一微微皱眉,看向走过来的高朝世。 “世上哪有杀不绝的东西,只是不好杀而已!” 高朝世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交给宁真,“撒在这些肉块上,撒匀点。” 宁真依言照做。 只见黑色的粉末撒在红色的血肉上,仿佛火药遇到了火焰,滋滋冒出青烟,不一会儿就将满地碎肉烧成了灰。 空气中散发着烧纸钱的味道。 众不良人满脸钦佩地看向高朝世,不知这位是何方高人。 只有阿古依拱手,“见过高公公。” 高朝世点头微笑回应。 “高兄,现下该去哪里?”游天一问。 高朝世指了指驿站主楼。 游天一吩咐让一个不良人校尉提着被冻住的温子仁,众人跟着高朝世进入了主楼。 “这下面是空的。” 高朝世用脚尖点了点木地板。 又是地下室? 宁真心道,这下面关押的,该不会还是不良人吧! 砰的一声,游天一隔空发掌,前方三寸厚的木板碎裂,露出黑洞洞的地下室。 “师父,是黑闼、光虔他们。他们怎么了?”宁古依惊呼。 火把照耀下,只见十三个不良人在里面状如疯魔般互相啃咬,一个个面目呆滞,眼睛发绿。 有的已经被啃食得成了残骸,有的甚至只剩下颗人头,但仍然啃咬不已,如同本能。 游天一看向高朝世。 高朝世微微摇头。 “轰掉!” 游天一面色冰冷地下令。 阿古依惊声道:“师父,他们还活着!” 作为十几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哪能就这么亲手轰杀? “死了的僵人,会传染。”高朝世叹息道。 阿古依向高朝世深鞠一礼,“高公公,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救他们!” “若没中魂毒,杂家还可以救治一二。现在……”说着,摇摇皓首。 阿古依也是果决之辈,知道事不可为,银牙一咬,便举起了手中的冲天炮。 “还是杂家来吧!” 高朝世叹息道。 阿古依等人让出了位置。 只见高朝世又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小心翼翼展开,殷红如血,只用黑黝黝的尾指撬了一点点,弹向地下室。 宁真大奇,心想刚才老师你给我好大一包,我才撒匀,现在你怎么只撒出这么一丢丢? 结果,那一丢丢红色粉末一经弹出,就四下扩散,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变成了漫空红粉。 红粉如同飞虫一般自动寻找目标,纷纷吸附在下面残缺不全的不良人身上。 眨眼间,那些疯狂蠕动的不良人纷纷化为黑水。 【又折损了十三个兄弟。】 游天一面目阴沉,一众不良人纷纷捏紧拳头。 “高兄,对方到底是什么路数?”游天一沉声问。 “冥神教。” “原来是那群邪妖。”高朝世冷笑。随即转身走到角落的一张方桌前,坐下,指指冻僵在地的温子仁,“把他带过来!” 不良人校尉揪住温子仁的衣领,重重丢到地上。由于心中愤恨,使得劲儿格外大。 伴随着落地声,温子仁啊的惨呼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现在,可以说说了。”游天一目光灼灼,冷声道:“我不想听故事。你最好坦诚点,不良人的刑讯手段比刑部更在行。” 温子仁爬也懒得往起爬,脸皮贴地,惨笑道:“我当然相信。只是,我还是不敢说。落在你们手里,顶多生不如死。但让教中得知我背叛,连神魂都得下九幽炼狱的。” 游天一转头朝拎他过来的不良人校尉道:“动手,只留下有用的部分!” “诺!” 校尉抽出腰刀,面目发狠,刷地斩下温子仁的右臂,齐膀斩断。 啊! 校尉再斩,切下温子仁的右臂。 啊!哦呵~ 校尉又斩,这次斩的是右腿。 啊,四肢只余独腿的温子仁痛得直抽抽,癫狂地笑着。 唰,校尉将温子仁最后一条腿也斩了下来。 就和歧州驿的不良人一样,变成了人棍。 “你杀我了吧!” “继续!”游天一指指温子仁的双眸。 刑讯逼供,有耳有口就行。 校尉一把揪着温子仁的头发,将他端端正正放在游天一面前。 挥起腰刀。 唰唰两刀割掉温子仁双耳,嚓的一声腰刀回鞘,又伸出双手扣在温子仁的眼眸上,噗噗两声将一双眼球抠了出来。 校尉还觉得不解气,想了想,又抽出腰刀,将温子仁的鼻子也割了下来。 这个也是多余部分。 温子仁此时满脸鲜血,痛得呵呵直叫。 校尉还觉得不解气,眼睛瞄向温子仁的裆部。 “够了。”游天一轻叱道。 场中有高公公,还有阿古依,阉人卵子实在不雅。 周围一众不良人面色冷然,觉得稍稍解气。 “现在,还不说?”游天一再度问。 “你、你杀了我!”温子仁喘息着。 “还是,让咱家来吧!”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高公公忽然开口。 走了过来,伸出纤长的手掌,洁白如瓷的指尖夹着一枚长约尺许的银针,直直刺入温子仁的头顶囟门。 温子仁顿时一呆,面上露出痴呆笑容,如同老烟鬼吸食到了鸦片。 “现在,大帅可以问了。”高朝世负手道。 第四十章 蠹人 “立春那天,进皇宫为皇上表演的马戏团,是不是你们扮的?”游天一问。 “是。” 温子仁目色迷离。 “你们把皇上怎么了?”游天一再问。 “离魂。” 温子仁诡异地笑着。 “离魂,是什么?” “离魂。” 温子仁状若痴呆,重复道。 游天一抬头看看高朝世,高朝世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在一旁观看的宁真疑惑不解。 “皇上死了么?”游天一又问。 温子仁摇头。 “皇上还活着?” 温子仁又是摇头。 游天一又看向高朝世。心道,这不说话光摇头是什么意思? 宁真心想,莫非皇帝成了植物人? 高朝世缓缓道:“中了定魂针者,三魂中胎光、爽灵被压,只剩幽精主宰心智,无法描述太过复杂的事物。” 游天一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宁真心想,这应该是一种压制中枢神经的针法,可一定得找个机会跟老师学一下。 “你们胆大包天,敢对皇上下手,到底想干什么?” 游天一啪的一掌拍到桌子上,喝道。 “改天……换日!” 温子仁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游天一。 在场众人齐声低呼。 【他们要换掉皇帝?】 游天一和高朝世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 这冥神教他二人都有所听闻。 这是一个行踪诡秘的邪教组织,所过之处,官员、财主纷纷加入,定期举办神秘仪式。 仪式上,他们献上自己的财宝,教中视贡献大小赐下还愿名额,为他们满足各种愿望。 此仪式,名为献灵愿。 冥神教虽然神神秘秘,也有妖言惑众之嫌,但一直没有明着和官方对抗,现在怎么干出如此叛逆之举? 游天一沉吟了片刻。 又问:“其余的十四个不良人,在哪里?” 林烨派出的不良人连校尉共三十六人,歧州驿找到八个残废的不良人,泾州驿有十三个异化了的不良人,还剩十三个。 “豳州驿。”温子仁似笑非笑。 “他们怎么了?” 这一次,却是阿古依在问。 “蠹人。” 阿古依不顾喧宾夺主,又不自禁地问:“什么是蠹人?” 一股不妙的寒意涌上心头。 温子仁却笑嘻嘻,没说话。 阿古依登时想起高公公的话,不解地看向师父。 游天一缓缓道:“冥神教的总坛,在哪里?” “总坛?总坛?总坛,在、在……” 温子仁忽然面目扭曲,头颅抖动,口角歪斜,吐出白沫。 “快换个问题!”高朝世急道。 “你在教中,任何职位?”游天一问。 “都、都……” 还没说完,就仰面跌倒,抽搐几下,不动了。 校尉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了按他的胸口,转头对游天一道:“大帅,他死了。” 游天一皱眉。 高朝世眯目,叹息道:“这冥神教的手段,真是诡异得很。在我的定魂针下,此人竟然还能自断心脉。” 定魂针三魂定住两魂,只剩幽精。而幽精掌管本能和潜意识。 也就是说,冥神教制约下属的手段已经深入本能。 连高朝世这样的潜行大师,都觉得棘手。 游天一面色变幻,长身而起,“大家上马,立刻赶往豳州驿。” 又问高朝世,“高兄是和我们一起,还是……” “还是照旧吧。你们在明,我在暗。”高朝世道。 “也好!” 挥挥手,带着一众不良人走出客栈。 “老师你小心!” 宁真凑近高朝世耳朵,低声说了句,跟着队伍跑了出去。 高朝世微笑点头,看着宁真的背影,伫立在空荡荡只剩一具残骸的大堂,如同幽灵。 连同游天一在内的十八骑夤夜赶往豳州。 十八只火把照耀,在黑黢黢的夜里,如同一条红龙,快速游动。 一个时辰功夫,便赶到了豳州驿。 豳州地处泾州东南,更靠近长安,与歧州、泾州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 驿站门口,阿古依照例给大家分发防止迷魂的红色药丸。 没有晨钟暮鼓,宁真不知道现在是何时,只约莫估计在亥时到子时之间。有了前两次驿站的恐怖经历,对眼前这座豳州驿不由得心生警惕。 那个假驿长温子仁说过,剩余的十四个不良人在豳州驿成了蠹人,蠹虫倒是见过,蠹人长啥样? 心中好奇,脚下却丝毫不慢,跟着阿古依进了驿站。 这个驿站看上去比歧州驿小了不少,比泾州驿更是不如。仅有一座驿楼和一片马厩。 门口敞开着,连个驿卒都没有。 难道又是和歧州驿一样,是一座空驿? 游天一看看阿古依,阿古依微微点头,脚下生风,如一只红狐般疾驰到驿站主楼前。 一个纵身,跳到主楼,揭开瓦片,往下看。 随后翻身一跃,落地无声,小跑着回到游天一面前,一脸古怪道: “师父,里面有人。可是,我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是我们的人么?”游天一问。 “不是。” 阿古依又道:“他们趴在柱子上、桌子上、走廊栏杆上啃食木头!约莫有三十多人。” “走,进去看看!” 游天一带着众人大步进入主楼。 一进驿楼,那些啃食木头的人纷纷回头,只见他们个个腹大如鼓,面色黧黑,满脸满身的木屑沫子。 眼睛直勾勾看着众人。 忽地齐齐张开嘴,露出细密如针般的牙齿,嘶鸣着。 叫声尖利无比。 一众不良人除了游天一和阿古依,纷纷掩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连宁真也不例外。 【这就是蠹人?】 宁真痛苦地想。 叫声越来越尖厉,纷纷向众人爬了过来,他们的爬行动作也像虫子一般,看着十分怪异。 “轰杀!” 游天一下令。 不良人们举起冲天炮,冲着目标开炮。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蠹人们的躯体被轰碎以后,竟变成了漫天的木屑,其余没死的蠹人们竟放弃不良人,转而争抢这些木屑。 如同蟑螂一般。 轰轰几炮,驿楼摇摇欲坠。 不良人们赶紧退出大堂。 只听轰的一声,驿楼倒塌。尘土飞扬,砖木瓦砾遍地。 驿楼只剩个庑顶和残垣。 这驿楼早被啃成了空架子,怎还经得起冲天炮的轰炸? 游天一面色冷峻,取出了背在身后的小箱子,缓缓打开。 宁真拔长脖子看着,这一路,他都很好奇大帅背后的小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四十一章 回程路 游天一箱子打开,宁真看到的是一把小弩。 这把弩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蹭光瓦亮,像是用某种金属制成。 宁真不知道大帅为何不使用冲天炮,而用这种小手枪般的弩箭。 他正疑惑间,就见游天一取出小弩,又从箱子里取出手指长的小箭,装到弩上。 遥遥冲着只剩残垣的驿楼庑顶射去。 小箭如同一道白色闪电,击中庑顶,在一阵悉嗦声中,竟然解体了。 化为碎末。 宁真惊诧地睁大眼。 冲天炮的威力就已经够大了,可十把冲天炮也比不上大帅手里这把小弩。几百平那么大的庑顶,只一箭,就射成了飞灰。 妥妥的粒子级武器。 降维打击。 “看看有没有活口?”游天一收起小弩,道。 阿古依带人冲进废墟,宁真也跟上去。仔细搜索,只见都是被碾压得肠穿肚烂的蠹人残尸体。 哪里还有活口? 这些蠹人的身躯也像虫子一般脆弱。 蠹人刚才被轰天炮一轰就成了碎木屑,现在被压死的蠹人们,有的木屑化,有的残骸却汩汩流出绿色的血液。 不知道和成为蠹人的时间有关,还是和躯体损伤程度有关。 忽然,宁真看到一段梁木下有个蠹人尸首蠕蠕而动,赶忙过去搬开梁木,果然有个活的。 “大帅,这里有个活的。” 宁真扬声道。 游天一和众人围拢了过来。 这个蠹人的左臂已被压断,软塌塌垂在身侧。右腿也被砸断,流出绿色的血液。 此刻离得近了,宁真和众人才看清楚蠹人的面目。 他们的骨架已经变形,如同蜷缩起来的昆虫,皮肤黝黑如炭,瞳孔缩成绿豆大小。 牙齿又尖又利,密密麻麻。 浑身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腥臭的霉味。 “你叫什么名字?”游天一问。 蠹人嘶鸣着,不说话。 游天一挥起右手,摇摇抓向蠹人,只见绿液飘过,蠹人唯一完好的右臂离体。 气味变得更加腥臭。 “吱吱!” 蠹人惨嚎着发出老鼠般的叫声。 “还不说?” 阿古依抽出腰侧的弯刀,随手一划,又剁掉了蠹人完好的左腿。 蠹人惨叫声更急。 就是不说话。 阿古依蹙着眉头对游天一道:“师父,他好像不会说话。” “处理掉。再找找有没有地下室?”游天一命令道。 哗的手起刀落,阿古依砍下了蠹人的脑袋。 身首已经分离,但蠹人的脑袋和残躯还在扭动试图彼此靠近,像是要凑近,再度粘合。 游天一皱起眉头,示意众人站开,伸出右掌,发动坎离玄功。 只见砰的一声,火光暴起,蠹人被烧得吱吱惨叫,不一会儿,便成了焦黑的木炭。 崩解,化为炭末。 众不良人四处寻找,不时地跺脚试探地板虚实。 “大帅,这里有个洞。” 发现暗道的又是宁真,他搬开一块木门道。 主楼大梁垮塌直接捅破了地板,露出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 众人赶忙围拢过去,举起火把一看。 只见幽暗的地下室里,有十几个蠹人,抱着一根大木柱子乱啃,正是林烨派出的那批不良人。 游天一身边的不良人怔怔看着,一时间不知所措。 游天一也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一举灭杀。 歧州驿的八名不良人被废掉了四肢耳目,自己让林烨带回。泾州驿的十三名不良人中了魂毒,已成僵尸,被下令轰杀。 眼前的不良人变成了蠹人,若有一分施救可能,自己也不愿意放弃。 高公公又不在,游天一无法判断可否救治,一时沉吟不决。 一旁的阿古依见师父眼里又升起杀意,急忙道:“师父,他们只是变异了。又不是中了魂毒的僵人,可能还有救。” 高朝世只说过中了魂毒变成僵人无救,眼前的弟兄们只是变成了蠹人。 可能是眸中诅咒术。 游天一没有说话。 “师父,京中高人很多,不说太医院和高公公,就算民间神医也有不少。实在不行,试试巫医也可。” 阿古依央求道。 “好吧。”游天一叹了口气,“阿古依,我一会将他们制住,你们将他们绑了,口衔铁环,即刻送到京城地牢。” “师父你不一起回?” “我还有点事要办!” 说罢,从箱子里又取出那把小弩,取出一支小箭。 宁真见大帅刚才射的那支小箭,射到驿站主楼便消失不见,才知这种威力奇大的箭矢是消耗品,不能重复使用。 问题是,大帅把用这种箭射他们,他们还有活路么?不由得心中大奇。 嗖! 小箭射了出去,但结果却不像宁真所想。 而是凭空化作一张大网,将一众变成蠹人的不良人紧紧裹在大木柱上。 阿古依他们纷纷取出绳子和衔环,将十四人牢牢绑紧,嘴巴用衔环套住。 宁真新加入,连装备都不全,只能给阿古依打下手。 捆绑完毕,阿古依吩咐众人一人带一个,绑在身后,一路注意安全。被自己人伤了就麻烦了。 十七人带十四人,只剩阿古依、宁真,还有一个脸蛋稚嫩的不良人没带人。 众人骑上马又向京城方向奔赴。 此时,已过子时。 众人一夜之间奔赴三个驿站,水米未进,早已又累又困又饿。但肩负同僚性命,一点都不敢耽搁,打着火把一路疾驰。 一个时辰后,已近雍州。 忽见官道中央,遥遥伫立着一个身影,右臂齐肘而断,血渍未干,仿若新断。 将众人遥遥拦下。 “王猛?” 宁真惊呼,心道麻烦了。 阿古依扭头问:“认识?” 宁真点点头。 “朋友?” 宁真摇头,苦着脸道:“敌人。” 王猛视众人如无物,眼中只有宁真一人,笑道:“宁真老弟,又见面了。看来你我兄弟有缘得紧。泾州驿那个断掉我右臂的老太监是鱼天恩罢,果然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嘿嘿,我还想着和游天一碰碰,现在看来太狂妄了。” “鱼天恩都这么强,和他并列为京城四绝的游天一又能弱到哪里?” “怪不得老弟瞧不上我们,原来是投靠了阉党!” 王猛面露鄙夷之色。 宁真自然不会向敌人解释,那个人不是鱼天恩,而是自己的老师高朝世。低声跟阿古依急道:“开炮!” 阿古依等不良人动作整齐地将手中火炮对准王猛,齐齐开炮。 轰隆响声过处,火光四射,硝烟过后,只留下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官道。 众人愕然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 宁真忽然大喊一声,“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第四十二章 送老哥,一炮 只见天空直直落下一个人影,插入不良人的队伍中,身如鬼魅,在马匹间游走。砰砰砰砰,挥掌间,周围连人带马纷纷跌倒。 正是王猛。 “下马!” 阿古依大喝一声,翻身下马,朝王猛扑去。 身形飞起,伸手探入革囊,掏出三支银针射向王猛。 王猛回头,一袖挥飞。又连拍几掌,把身边几人打飞。 通通通几声闷响,那些人倒地不起,眼看不活了。 阿古依目眦欲裂,又是一声大喝:“丢下背包,快逃!” 眼前敌人太过凶猛,若还背着变成蠹人的同僚,那不是情义,是愚蠢。 现场包括阿古依和宁真在内,还有六个不良人,阿古依追击王猛,王猛追击剩下四个不良人。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王猛有意无意绕开了宁真。 宁真有点不知所措,眼看着阿古依明显不是王猛对手,自己偏偏一点战斗力也没有,但若就这么丢下二统领又心有不甘。 拎着冲天炮注视着阿古依的身影,心中焦急。只盼能找到个机会,给王猛来上一炮。 只见王猛兔起鹘落,四个不良人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他追上,挥掌击毙,阿古依这样的潜行高手都追不上。 杀完第四个不良人后,王猛转身面对阿古依。 阿古依瞪大双眼,紧抿双唇,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套了一副黑漆漆的手套,挥手又丢出一把红色粉末。 宁真远远就闻到一股异香,头脑发晕。 “还不快跑?”阿古依喝道。 这句话是对还愣在当地的宁真说的。 宁真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战斗。 王猛却对眼前的红粉恍如未闻,狞笑道:“挺香的。在我面前玩迷香,你还嫩了点!” 大步走上前,一掌推向跳跃过来的阿古依。 咚的一声闷响,阿古依的右脚和王猛的左掌碰到了一起,一触即离。 阿古依一个倒翻身,半蹲在地盯着王猛,面上古井无波,眼角却微微抖动。 右脚痛麻。 对方的好重的掌力。 只好借着神行术的基本姿势掩盖实力差距。 双目炯炯。 冲天炮发动太慢,跟不上此人的身影,索性丢在一旁,缓缓抽出腰刀。 王猛岿然不动,如山。 冷冷看着阿古依,缓缓道:“据说游天一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已入人境,你的境界却只在地境。是他的二徒弟吧!” 阿古依闭口不答。一跃,又扑向王猛。 弯刀如虹。 身如鬼魅。 王猛只伸出了两根手指。 稳稳夹住了阿古依劈来的弯刀。 阿古依使劲抽了两下,抽不动,索性弃刀,一脚踹向王猛面部。 王猛变掌为拳,咚的一拳正中阿古依脚心,阿古依凌空倒翻,再度蹲伏到地。 脸上痛得直抽抽。 “二统领,你怎么啦?” 宁真大急,跑了过来。 “滚!” 阿古依急得爆了粗口。赶在宁真跑过来前,再度向王猛扑去,从腰间抽出一把长鞭。 这是她最后的武器了。 丈许长鞭上有许多泛着青色幽光的倒刺,显然加了猛料。 王猛不敢托大,摆头扭腰,闪转腾挪,二人的战斗进入了快速模式。 砰砰砰砰。 双方的拳脚在眨眼间交手无数回合。 一旁的宁真连动作都看不清,只看到一红一灰两道身影交织闪动。 眼看红色身影渐落下风,心中焦急,老师啊,大帅啊,你们在哪里? 你们随便来一个都行啊。 可宁真哪里知道,高朝世又不是神仙,他能用类似缩地成寸的秘法赶到驿站,但却不会路过途中官道。 此刻宁真和阿古依的困境,谁又能救? 泾州驿内。 夜黑如漆。 游天一举着火把四处梭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时,夜幕抖动,如同平静的水波荡漾起涟漪。 游天一微微一笑,“是高兄到了么?” 夜幕中凭空出现一道黑影,浓黑如墨,缓缓走出,身影由黑变白。 一袭白衫,身形高大,正是高朝世。微笑着赞叹,“不愧为京城四绝,连杂家的匿形术都能看破!” “高兄你来看!” 游天一指着地面的蠹人尸体道。 高朝世眉头紧锁,摇头叹息,“又是魂毒。” “也无药可救?”游天一也皱起了眉头。 “对。” 游天一叹息一声。 高朝世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他。 游天一这才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末了,道:“早知道无药可救,就不让他们回去了。” “宁真也跟着回去了?”高朝世问。 游天一点头,道:“我没让他带蠹人。有阿古依他们护着,这里离京又近,料想路上没什么事。” 高朝世一想也是,皱着的眉头这才解开。 “高兄,我有一事不解,望高兄为我解惑!” “不敢。大帅请讲。” “我们一夜走了三处驿站。歧州驿有八名残废的不良人,泾州驿有十三名中了魂毒的僵尸,这豳州驿又有十四名中了魂毒的蠹人。发现之处都在地下室。而且,这三处驿站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神教的某种仪式。” “应该是后者。”游天一沉声道:“你们离开那两个驿站后,我在地牢里的隐秘角落找到了三处符文记号。我已经拓印下来了。诺,你看,这是歧州驿的。” 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游天一。 游天一接过一看,挺像一个五边形,但要复杂得多。 以正五边形为基底,五条边内侧各嵌套一个反向锐角三角形,顶点指向中心;中心是一个被三条交错弧线缠绕的圆点,弧线末端分别连接五边形的三个顶点。 “这是泾州驿的。” 游天一再度接过,仔细观看。 是个八边形。 以不规则的八边形为框架,每条边都呈锯齿状断裂;内部是一个被十字分割的菱形,十字交点处有一个炸裂状的星形图案,星形的锐角延伸至八边形的断裂处,仿佛“从内部撕裂框架”。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豳州驿的地牢里,也有一个符文。”高朝世道。 游天一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便大步走向地下室。 二人在地下室四处搜寻,果然在墙角,看到了一处记号。 记号只有伸展的巴掌大小,殷红如血。 在黑暗的地下室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这个符文像由两个嵌套的螺旋组成。 外层是顺时针旋转的宽边曲线,末端渐细并融入内层;内层是逆时针的窄线螺旋,中心有一个类似叶脉分叉的符号,分叉末端各点有极小的圆点。 游天一和高朝世对视良久,出了地下室。 …… 宁真这边,阿古依和王猛的战斗已近尾声。 阿古依被王猛一掌拍在左肩,闷哼一声,跌了出去,一动不动。 “二统领!” 宁真大急,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结果被王猛挥起断臂的袖子,一袖扫飞。 手中的冲天炮脱手。 身子却无巧不巧地盖在了阿古依丢掉的冲天炮上。 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 王猛咧嘴一笑,朝宁真走来,“宁真老弟,咱们虽然约定过再见便是敌人。但老哥我着实是爱才之人,这便带你回去,教中有的是改变人神智的秘法。” 说着,便伸手抓向宁真。 宁真佯装受伤虚弱,哼哼道:“你控制我的神智,我还有屁的想法创意。” 王猛的手一顿,呵呵一笑,“我尽量控制分寸。” 一把提住了宁真衣领。 却见宁真扭头,提着一个黑黝黝的炮筒,炮口正对着自己。 骇得大叫一声,向上一跃,但这么近的距离,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轰的一声,漫天猩红血雨洒下。 王猛被炸成了一堆碎肉。 第四十三章 空相 咳咳咳,宁真咳出呛入口鼻的硝烟,丢下冲天炮,向二统领跑去。 扶起二统领不住摇晃,“二统领,二统领!” 阿古依面无人色,双目紧闭,身上血迹斑斑,一动不动。 左肋肋骨断裂,刺穿腹部如雪般的肌肤,露出赤红骨尖。 宁真心中忐忑,弯腰伸出食指,探了探阿古依鼻息,气若游丝。 幸好还活着。 但已出气多,入气少。 宁真急得四下观瞧,再次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哪怕跟牛二学点功夫也好啊! 哪怕跟扁六学点跌打救治的医术也行啊! 再或者,老师给我点厉害的防身家伙也行啊! 看看伙伴们还有活的没有? 想到这里,宁真到四周查探剩下的十五个不良人,却发现都死透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阿古依,宁真一咬牙,脱掉外套,裹住阿古依受伤的肋骨,又解开身上还绑着蠹人不良人同僚的绳子,将阿古依绑在自己背后。 阿古依痛得低哼一声。 “二统领,你醒啦?”宁真扭头,大声道。 阿古依没有回应。 “二统领你忍一下,我带你回长安。”宁真又道。 “带上……我的马。”阿古依呻吟一声。 “好,我带上。” 场中的马大多都被击毙,只余下宁真的老马和二统领的小红马,还有四匹一瘸一拐的伤马。 老马正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看着宁真。 宁真走到老马跟前,拍拍它的脖子,神色郑重,“老马,我今天需要帮忙,你要听懂了,就点点头。” 老马点了点头。 “我要你驮上我和二统领,跑稳点,跑慢点。她受伤了,受不得颠簸。” 老马再次点头。 宁真指了指小红马和其余四匹伤马,“现在,你是它们的老大,你发令让他们跟上你。” 老马瞅瞅它们,咴儿咴儿扬起头鸣叫了几声。 枣红色小马看看宁真背后的阿古依,又看看老马,刨了刨蹄子,走了过来。 其余几匹伤马也跟了过来。 宁真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身后阿古依又呻吟了一声,宁真赶紧用左手伸到背后扶住,大声道:“二统领,你趴在我肩膀上!老马,你慢点,再慢点,哎,这样就好!” 一路往长安方向赶去。 …… 豳州驿。 游天一和高朝世出了驿站。 看着手中新拓印的第三张符文,游天一道:“你我二人对宗教祭祀一道研究不深,我想了又想,朝中对此道精通者不过三人。我说出来,请高兄参详,看谁合适?” 高朝世微微一笑,“游大帅请说。” “这第一个,自然是国师。但首先排除,他和皇后走得太近,是敌非友。” 高朝世微笑颔首, “这第二个,自然是负责祭祀的太常寺的太常少卿周璞。” 高朝世摇头,指了指游天一手中的三张纸,“他那套东西只是礼仪之道,而这,是真正的诅咒秘法。” 游天一又道:“这第三个,便是钦天台监正阳还真。他道法通玄,学识渊博,被誉为智通北斗。” 高朝世笑着点头,“大帅说得不错,杂家也觉得他能解开这三个符文。其实,和他并列二玄的司马,也该识得这种秘法。只是此人太过于懒散孤僻,唉!” “我这便回京,去找阳还真。”高朝世挥了挥手中三张符箓道。 “那阳还真城府极深,大帅勿要去刻意拉拢。坏了大事,反而不美。”高朝世叮嘱道。 游天一点头表示自己会把握分寸,翻身上马,直奔京城。 …… 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三角形的正中央,是一个叫承安的小县城。 全县城人都不知道,县衙地下不知几百丈深处,有一个地宫。 地宫高约三丈,阔达百丈方圆。错落有致地分成十数个宫殿,中间的墙是用米汤混合某种特制白土制成。 坚实无比。 白壁上镶嵌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地宫正中央是个大殿。 大殿中央则有一个方形的水池,池周用洁白的水晶矿石砌成,池里的水浓黑如墨。 黑水池边,站着一个三尺多高的侏儒,侏儒身后是十二名侍女,侍女们面无表情地捧着宫灯。 侏儒静静盯着黑水池,忽地眼睛一亮,稚嫩的小脸庞上,嘴角微微勾起。 黑水开始沸腾。 渐渐地,一具白皙的肉体浮出水面。 是个年过五旬的男子。 男子睁眼,坐起,站起。 两名侍女放下手中的宫灯,取出一套黄袍给男子披上。 男子走出黑水池,朝侏儒躬身行礼,“属下王猛见过教主!” 前文描述过,王猛长得跟个判官似的,若加上一副络腮胡,活脱脱就是个张飞。 但眼前的男子额头宽广,凤目狭长,鼻若悬胆,相貌英俊儒雅。 哪里是王猛! 侏儒扶起自称王猛的男子,仿佛看到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终于完工,十分满意,缓缓开口道:“现在,你可不是王猛。我也不是你的教主!” 声音尖利。 男子微微一笑,“那我是谁?” “你是空相人。” “那我叫什么?” “就叫空相。” “像和尚的名字。不好。”男子摇头。 “那你想叫什么?”侏儒微笑着问。 “李漼。”男子微笑着答。 侏儒哈哈大笑,仰天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笑得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翻身趴地,竟然磕起头来,用尖利的声音道:“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男子拢手入袖,低头看着这个昔日的顶头上司,面色平静,“爱卿平身!” 李漼,正是当今皇上的名讳。 生于会昌六年,一出生便被封为郓王,于二十四年前被宦官鱼天恩拥上皇位。 一生勤政,但游宴无度,沉溺酒色。对内放纵宦官专权,对外不管藩镇割据。 宣政殿里,每日皇帝临朝,只是和一帮清流空谈。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再加上此人貌似聪明,实则昏聩,任由路岩、韦保衡等奸相祸乱朝堂,使得如归叔夜、刘宴等实干派愤懑无比。 勤政,也就是个笑话。 第四十四章 错过 天亮了。 宁真和老马终于将阿古依和几匹马带到了平康坊。 一进坊门,就冲着坊正道:“找块门板,帮我把人抬进去。” 纵然一路再慢再稳,阿古依还是痛得晕了过去。 坊正自然认得阿古依,连忙扶着宁真下马,帮忙解开阿古依,冲坊门周围正打算出门的行人大喊:“谁家有门板,快点卸一块来!” 平康坊的百姓都受过不良人的恩泽,此时见他们有难,纷纷回去卸自己门板。 很快,离得近的一个男人扛着门板过来了。 宁真和坊正将阿古依平放在门板上,抬着一路往不良人总衙跑去。 老马带着其余的马也跟着跑。 一进总衙,宁真就向洒扫和做饭的不良人们大喊:“来几个人帮我,二统领受伤了。” 不良人们都围了上来,将门板上的三统领抬进了大堂。 众人看着昏迷不醒的二统领,又惊又怒,纷纷问宁真出了什么事。 宁真四处张望,“三统领回来了么?” “昨夜子时便回来了,我去喊他。” 一个身材短小的汉子道,转身跑向别院区。 “快去请大夫。”宁真又吩咐道。 不良人总衙有自己的专属大夫,也是三十六天罡校尉之一,名叫白术。 “我去叫老白。” 又有一名不良人跑了出去。 “大家都散了吧,站这里帮不上忙,还打扰二统领休息。” 宁真有点烦躁。 其余人一想也是,看了宁真一眼,离开了。 心中好奇,这谁呢,一副新面孔,偏偏和二统领很熟的样子。 不一会儿,白术到了。 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微胖中年,面色红润,戴着黑色幞头,提着个药箱。 急匆匆走进来,看到案几上的阿古依,一语不发,便开始施治。 先探鼻息,再按胸口,然后搭脉,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样?”宁真紧张地道。 “出去!” 白术喝道。 宁真一愣,看看将他带来的不良人,心想这人脾气咋这么大。 “我要救治了!你们出去喊个利索的烧饭婆子给我打下手。” 宁真这才醒悟,二统领是女儿身,绑绷带啥的确实不宜观看。 带着唤人的不良人离开,那个不良人又去食舍找烧饭婆子。 不一会儿,带过来一个干净朴素的中年仆妇,不良人指指二堂的门,仆妇走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去喊三统领的不良人也回来了,却没带三统领过来。 宁真二人疑惑地看着他。 “三统领不在。” 这怎么办? 大帅不在,三统领也没找到,二统领受伤这么大的事儿,找谁? “大统领在么?”宁真问。 在一众不良人首领里,他唯一没见过的就是大统领了。 两名不良人面色古怪,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啦?”宁真好奇道。 “兄弟,你是新来的吧?”带白术进来的不良人问。 宁真点头。 “难怪。大统领经常不在总衙,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 宁真沉吟片刻,“去找燕小乙,让他去找三统领。” “对,怎么把小乙给忘了!” 找三统领的不良人向宿舍区跑去。 又过了一刻钟,宁真就见三统领林烨带着小乙跑了过来。 小乙说自己找人本领不错,果然没吹牛,他也不知道小乙是在哪里找到的三统领。 “二师姐怎么了?” 不待宁真回答,便准备推开的门。 被宁真匆忙拦住,“三统领,别进去。” “为何?”林烨不悦道。 “二统领她,正在绑扎伤口。” 林烨转过身,一脸急色,“宁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真正准备说,林烨却对小乙道:“小乙,你去忙你的吧!” 小乙冲宁真一笑,摆摆手,走了。 二堂前只剩二人,宁真这才将发生在泾州和豳州的诡异经历一一讲述,林烨听得面色铁青,平日温煦的模样消失不见。 沉声道:“跟随的十二个兄弟全部都死在半路?你确定?” “我都探过鼻息,试过心跳。但我当时心急二统领,匆忙中也可能出错。三统领你还是派人去重新探查一遍。就是在长安到豳州的管道上。道的一旁,有棵柳树。” 林烨点点头,“我这便去安排,你在这里守着,莫让闲杂人等进入。” 转身进了议事大厅。 只剩宁真在原地焦急地踱步。心想,大帅啊大帅,你啥时候回来呢? 殊不知,游天一此时便在自己的府邸。 与高朝世分别后,游大帅单人独骑抄了近路,后发先至,早早回到了府上。 宁真带着阿古依沿着官道往回赶,那半段路怕二统领饱受颠簸之苦,走得宛如溜达一般。 大帅府邸。 游天一回来后,便开始瞑目打坐,代替休息。 打坐了一个时辰,东方泛白,便开始用早食。 简单的早食过后,破天荒地没有去花园莳花,而是坐在书桌后,对着那三张符文思索。 一直到辰时,才长身而起,出了府,直奔司天台。 司天台在永宁坊,离平康坊只隔了两个坊。不一会儿,游天一便到了。 向坊正亮出腰牌,坊正不敢怠慢,将游天一领到了司天台。 …… 司天台通元院内,传说中的监正阳还真在历算院指挥着十几个官员记录观测数据,闻听是不良帅来访,不由得一愣。 自己和不良人素无来往,他来干嘛? 素闻这些人专找权贵富贾麻烦,本想回绝,但转念一想这不良帅游天一名列京城四绝,还是莫要驳了面子。 便让传讯的仆人将其带到后院通元院,自己的私密书房里。 出于某种心理,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游天一来访。 再说这头。 游天一跟着仆从进了司天台,仰头看着高约两丈,周围百步的观测灵台,灵台上正中央是一架巨大的浑天仪。 浑天仪旁,散落着日晷、圭表、仰仪、浑象、漏刻等等形状各异的器材,大有玄奇之感。 不一会儿,便经过前衙,到了后院,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在下不良帅游天一,冒昧前来拜访阳大人。还望大人海涵!”游天一拱手道。 唐时有身份的人首次拜访,都是提前递拜帖的。像游天一这样直接上门,确实挺冒昧。 “久闻游大帅机关术独步天下,早就盼着能见上一面,讨教一二。没想到大帅就找上门了。幸会幸会。” 阳还真笑呵呵道。命人奉茶。 只见此人五缕长须,面容青瞿,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有需要游某效劳之处,阳大人说声即可。现下,游某倒是有事向阳大人请教。” 阳还真道:“你我虽为朝廷效力,但都是江湖修士。这样罢,我不叫你大帅,你也莫叫我大人。你我平辈相称便是。游兄请讲。” 京师朝野,向来便有十大高手之说。 一师、二玄、三逸、四绝。 阳还真身为二玄之一,地位还在游天一等四绝之上,竟如此谦和,饶是游天一向来端严,也不由得心下一喜。 当下抱拳道:“那游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从怀中掏出那三张符文,递给阳还真。 阳还真接过。一张张看下去,面色大变,“三行尸?” 第四十五章 三行尸 “那是什么东西?”游天一愕然。 “是一种极为邪恶歹毒的群体咒术,被列为禁术已久。游兄,发现这符文之地,是否都发生了人群变异事件?” 游天一将歧州、泾州、豳州三个驿站发生的诡异事件简单说了说。 “那便没错了。残人、僵人、蠹人,三人行,必有吾师也。”阳还真叹息道。 游天一很不适,这么恶毒的邪术诅咒,跟三人行的圣人训能扯上半个铜钱的关系么? 不由得皱眉道:“这三行师,和圣人训有何关系?” 阳还真不答反问,“游兄可知,这三种人,是怎么制出来的?” “魂毒?” 阳还真大奇,“游兄知道魂毒,却不知三行尸?” “魂毒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是用毒高手,却不解这符文何意,只猜的是某种诅咒仪式。” 阳还真道:“这三行尸,是利用某种迷魂术,先从原生者身上剥离神魂,炼成魂毒,然后将魂毒四散流布,制造出残人、僵人、蠹人,搜集莫大的怨念,再制造出一个镜像者。他们称之为三人师,也叫空相人。” 游天一痴迷墨家机关术,对于镜像原理自然懂得。只是不懂他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制造镜像人,忽地想起被冥神教剥夺神智的是皇帝。 当下眸子里寒光一闪,有所醒悟。 冥神教是要造一个假皇帝出来! 阳还真像是没注意到游天一神色变化,呷了口茶,讥讽道:“那些邪教徒狗屁不通,穿凿附会,非要命名三人师。可法界不惯他们的臭毛病,将其斥为三行尸。” 阳还真竖起食指,指了指上方虚空。 “阳兄,真有法界么?”游天一捧着茶杯,神色恍惚。 “比起仙界,我更相信有法界。不然,禁术之说,从何而来?”阳还真笑眯眯道。 故老相传,世间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峰上有琉璃仙宫,上有仙人居焉。但游天一和高朝世询问过,琉璃宫里只不过是些天境宗师,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仙人。 几百年来,本朝有八仙的传说,可修行者都知道,这些人也仅仅是些修行高手。真正的仙人,怎会在此方世界? 仙界一说,实属缥缈之谈。 而法界更是连听说过的人都少了。佛家华严宗虽有法界缘起一说,但此法界非彼法界,不能混为一谈。 是以,游天一有此一问。 这时,阳还真问:“游兄可是查到了是什么势力干的?” “冥神教。”游天一冷声道。 “果然是那帮臭虫。”阳还真面露厌恶之色。 “阳兄博览秘典,可知道冥神教总坛所在?” “不知。”阳还真干脆利落回答,仰天思索片刻,手指轻捏耳垂,“不过,镜像者出生的地方,即便不是邪教总坛所在,也应该不远了。” “如何断定镜像者出生之地?”游天一注目道。 “镜像者诞生地,一般是在出现残人、僵人、蠹人的三角地中央。” “歧州、泾州、豳州之间?” “也不一定。”阳还真摇头,“游兄可知,要制成一个镜像者,需要多少残人、僵人、蠹人?” 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 “各三千。” 看到游天一面上露出惊怒之色。阳还真继续道: “三人尸之所以位列天下禁术前三,便是杀虐太过,惨绝无伦。” “游兄你想,虐杀近万人,长安周边又没听得哪个州县发生大规模杀人事件。想来是敌人专挑驿站这种又偏远又有人流的地方下手。” “而屠杀近万人,覆盖的驿站,少说千里。从三百六布点,再浓缩一百二,再四十,再十二,到最后三个。镜像者会在最后的三个驿站中央诞生。” “问题在于,游兄如何判定歧州、泾州、豳州便是最后的三个驿站?” 游天一眉头紧皱,沉吟片刻,抬起头,“阳兄,这原生者是否人人可做?” 阳还真微微摇头,叹息道:“魂毒制炼之难,一是要造无边杀虐,惨绝无伦;二是对原生者要求极高,必须是八字孤阴绝阳之人。这种人亿万人中,也找不出几个。” 游天一闻听,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站起来拱手向阳还真道别,“多谢阳兄解惑,异日若有所需,游某定倾力相助。阳兄若有闲暇,也可随时到我府上,小酌几杯。今日游某有事在身,便告辞了。” “客气客气,一定一定。” 阳还真将游天一送出院落。 游天一出了门,没有回总衙,而是直奔东市。 后日便是除夕,东市人流比之平日更加密集,都是采买年货的。 是啊,快过年了。 游天一混在人群中,往小吃摊来回逛了好久。最终却只买了一份樱桃毕罗,又到漆器肆买了一个精美的食盒。 将樱桃毕罗小心翼翼放了进去。 直逛到近午时分,才缓步向兴庆宫走去。 到了兴庆宫,拿出不良帅腰牌,说要求见高总管。 千牛卫统领不敢怠慢,赶忙回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毕恭毕敬带着游天一往交泰殿。 到了宫殿门口,高朝世已经笑眯眯迎候在那里,变成了原身模样,一副佝偻着腰豁着牙的干瘪太监模样。 游天一微微一愕。 “这才是杂家的真面目。”高朝世笑眯眯道。 不管前些日子,还是十八年前那一面,高朝世一直以高大威猛的老者形象相见。如今肯露出真面目,那便是将游天一当成了自己人。 “高兄,我刚才拿着符文去找过阳还真了。冥神教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奥?”高朝世长眉颤抖,“进宫来说,我向你引荐太后和宗师。唔,这便是为宗师准备的好吃的?”指了指游天一手中的食盒。 “是。” 游天一跟着高朝世进殿。 远远就看到大殿的龙床上有个面目威仪的老太太坐着,她的身边是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女童,正瞪着奇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和自己手里的食盒。 【这个小姑娘,就是宗师?】 正好奇间,却见太后笑眯眯道:“游大帅来啦?快过来坐。” 游天一赶紧放下手中食盒,躬身行礼,“微臣游天一见过太后,见过……宗师。” 躬身九十度。 便是面见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龙武军大将军,游天一也从未弯过腰。 提着食盒,走到龙床前几案旁,站立有点不知所措。 太后莞尔一笑,“自己人不必拘泥,又无外人在,小高也是和我们一起坐地说话的。游大帅,你还没用午食吧,中午一起吃罢!” 见高公公笑着点头,游天一这才坐到几案一侧。 眼观鼻,鼻观口,像个冷峻的军人。 一直看着他的小夷忽道:“你是墨家弟子?” “宗师不愧为天境,果然不凡,游某佩服。”游天一抱拳。 小夷笑嘻嘻指着他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墨家弟子,还知道坎离玄功的命门所在,你那功法有问题。” “宗师有《五行术》?”游天一精神一振。 “莫激动,莫激动,”小夷摆摆手,指了指他身边的食盒,“那是好吃的么?” 游天一点点头,将食盒双手递给了小夷。 小夷接过一打开,登时愣住了。 旁边的太后和高朝世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只见一份樱桃毕罗孤零零地躺在食盒里。 第四十六章 见面礼 樱桃毕罗,大唐流行美食,逛长安东西市必购小吃。 宁真来长安第一天,小乙带他逛东市,就吃过这个。 其做法分三步。 第一步:将面、米粉混合加入热水,再加入白糖和酵母,然后和面发酵,揉搓,醒面。 第二步:再用新鲜樱桃若干,洗净去核,可根据个人口味加入藕粉勾芡,煮成浓稠的樱桃酱。 第三步:将醒好的面团分成若干等份的小圆团,压扁后放入樱桃酱,再捏成类似蒸饺模样,然后用蒸笼蒸熟。 口感甜蜜,入口细腻。 问题是,这玩意太便宜了。 一份有五个,只需一枚钱。 高朝世瞅瞅直眨眼的小夷,再瞅瞅严肃认真的游天一,乐了,“游老弟,你这食盒也比食物贵吧!” “确实。”游天一面目恭敬,点头道。 高朝世似笑非笑看着游天一,有点搞不懂这位老弟到底是咋想的。 杂家明明都告诉你了,宗师喜欢美食,你就带了一个铜钱的樱桃毕罗来了? 你哪怕空着手来呢,也比用一个钱来羞辱人强。 高朝世等着游天一解释,游天一却一语不发。 一直盯着樱桃毕罗的小夷却笑了,“我喜欢这份礼物。” 说着左手拿起油纸上面的樱桃毕罗,右手取出了油纸下面薄薄的一本名册。 名册纸张泛黄,显然有点年头了。 游天一这才垂眸开口,“这是大唐八百州府县所有不良人的花名册,连同长安,除了盂县,共有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三名不良人。持此腰牌,宗师所到之处,便如不良帅亲临!”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面金色腰牌,双手奉上。 此时的大唐,天下兵马十之六七都在藩镇节度使手中,节度使们割据专权,肯上缴税收的寥寥无几。朝廷仅有的兵力,便是被宦官统领的二十万神策军。 游天一竟一下子送来小半个神策军。 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 原来,这才是游天一送给小夷的见面礼。 惊天豪礼! 便是把天下美食都堆到天境宗师面前,都不及这份礼物的万一。 高朝世抚掌大笑。暗暗佩服游天一的魄力。 这位游大帅能做到不良帅位置,凭借哪是功法修为机关术,而是这份魄力。 未下决心前,思虑周密,多方斡旋。 下定决心后,便敢把全部身家都押上。 小夷喜欢聪明人。想到自己的队伍里又多了个聪明人,喜不自胜,小手胡乱抓着樱桃毕罗,往嘴里塞。 看着眼前的游天一和高朝世,仿佛看着棋盘上的车马炮。 归相善于阳谋,大开大合,像是车。 老高擅长阴谋,剑走偏锋,像匹马。 游帅智深勇沉,谋定而动,像尊炮。 跟聪明人说话没必要弯弯绕,小夷指了指游天一道:“你要的《五行术》我现下没有,但奶奶说了,等大事一成,拿到皇帝那一半钥匙,可以带你去地宫皇家秘库找找。” “谢宗师。”游天一站起来躬身一礼。 《五行术》乃修仙之术,据说是仙人赤松子传于墨翟祖师。墨翟祖师修成后,便遨游于天地间。 此等仙术,若是自己仅凭一份名册便可换到,那也太轻松了。 想到自己毕生所求,终于有了指望, 一旦找到祖师爷的《五行术》,往小了说,能突破困住自己十多年的修行瓶颈。往大了说,恢复墨家也不是不可能。 值此乱世,朝野纷争,邪魔作乱,苍生涂炭,太需要一位墨家巨子现世了。 匡扶李唐,再现贞观盛世。 一直,是他的梦想。 “不过,现下我倒是可以指点你,让你的坎离玄功再增几分威力。”小夷舔着毕罗里的樱桃酱,随意道。 “宗师若真的可以将游某功法突破几分,游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游天一抱拳,沉声道。 十余年来,念兹在兹,无时或忘,便是卡在坎离玄功第五重再难寸进。 《五行术》未见,坎离玄功又无法突破,京城四绝各有绝学,自己只得苦心钻研祖师爷留下的机关术。 但一个修行者,以技巧工匠术闻名天下,也着实尴尬得很。 “坎离玄功只占得水火二气。水多火熄,火多水化,实在是难以平衡,是以只到得中境就再难突破。哎,何止难以突破,你急于突破,还给身子留下偌大隐患。”小夷放下手中吃食,缓缓道。 在谈及修行的时候,小夷便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眼神漠然,声音缥缈。 “我便问你,每日到了亥时、子时,你的心是否隐隐作痛?” 游天一睁大丹凤眼,点头。 “那是因为,亥时、子时五行属水,而心属火。水旺自然克火。” “我再问你,每日到了午时,你的腰痛病是否就犯了?” 游天一惊诧点头。修行人的病痛那是绝对的隐私,游天一跟任何人都没说过,连自己的三个徒弟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每日午时,阳气鼎盛,火气大旺。而肾属水,火旺水化。哎,幸亏遇到了我。不然,像你这样练下去,不死也废。” 寒冬腊月,游天一额头上冷汗涔涔。 良久,涩声道:“请宗师指教。” “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变相克局为相生局。水火相克,变为水生木,木生火。再练一套木系功法便是。这样,不止可以治疗身体暗伤,还能让你的坎离玄功威力凭空增加三成。” 说着,笑嘻嘻的小手一抓,从虚空里抓出一块两尺见方的树皮,递给游天一。 这块树皮寸许厚,像是从参天古树上整块切下来。形成一个拱面。 问题是,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游天一接过树皮,不解地看着小夷。 这也算功法秘籍? “我琉璃宫的秘典,又不全都是书册文字。”小夷漠然道:“你仔细看上面的树纹,好好看。” 游天一捧着那块树皮,瞪大眼睛盯着上面的纹理。 眼睛酸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小夷摇头,“宗师,是我太笨。” 小夷摇摇头,“是你太急。你看上一炷香再说。沉下心,别崩太紧。 继而,轻声吟道: “得其意,忘其形,是谓得意忘形。” “堕肢体,黜聪明,物我两忘,同于大通。是谓坐忘。” “然后,再存其心,忘其意,任由念头搜其中。” 游天一盯着手中的树皮,目色渐渐发亮。 小夷、太后、高朝世都好奇地看着他。 过了两炷香功夫,游天一才依依不舍抬起头,看着小夷,如梦呓般喃喃道:“我看到了。” 脸上,泪流满面。 第四十七章 玄武门下 游天一拜见小夷,送上了七万不良人。 小夷的回礼是一块树皮。 但看游天一的神情,仿佛还占了天大的便宜。 太后很不理解修行者的想法。 高朝世却暗暗替老友高兴,果然赌的大赢的大。如果游大帅只是带一大堆美食过来,小夷最多不过口头指点一下,哪里会送出如此珍贵的秘典? 毕竟,能让小夷一见面就送秘典的,除了老高,也没谁了。 “敢问宗师,此功法,何名?”游天一手捧树皮,恭恭敬敬问道。 “没名字。这是从世界树上剥下的一块树皮,上面蕴藏着木道本源韵律,你自己起一个威武的名字。” 游天一没听说过世界树,但光听名字就够宏伟了,再听上面居然有本源韵律。心知定是法级秘典无疑。 修行界向来将秘典分为法术功三个等级。 法级秘典是源头,传承天地大道,是可以派生出各种功法的。 就如同《五行术》派生出了坎离玄功。自然也可以派生出其它的五行功法秘术,无穷无尽。 游天一将树皮小心翼翼放到几案,跪倒,双手趴地,道:“游天一拜谢宗师传法之恩!尔今尔后,游天一惟宗师马首是瞻。” 小夷却眉头皱起,“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游天一还是坚持磕了个头,缓缓起身。 “坐下一起吃饭。还有,以后,你和老高、老归他们一样,叫我小夷。” 小夷指了指几案边的位置。 游天一坐下,便说起了去拜访阳还真的经过。 丰盛的午食端了上来,众人听得专注,除了小夷用手乱抓,竟然无人下筷。 “很显然,他们要换皇帝。” 游天一说完,看着小夷。 太后面有忧色,“这些邪教徒胆敢做出此等逆举,背后必有人指使,不是崔贱人,就是鱼天恩。” 高朝世抱起双臂,用拂尘顶端托托眉心,“以鱼天恩的风格,若要扶助六皇子上位,不会如此大费周折。” “若是皇后指使,那她只需让假皇帝在后天的元正朝会上,宣布传位三皇子即可。此局,怎么破?”游天一目光灼灼道。 “好破。”小夷双手扒拉着浑羊殁忽(一种烤羊内裹烧鹅的美食),忽道。 其余三人都好奇地盯着小夷。 小夷却挥挥油腻的手,道:“到时便知。” “小夷啊,后天便是除夕,大后天便是元正朝会了。” 高朝世皱眉道。 满打满算两天半! 这么大的事情,主角还在不良人那里懵着呢,再不部署,可就来不及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高朝世是真有点急了。 “事情有了点小变数,我得去找老归商量下细节。” 说着,小夷便站了起来,随手在小绿裙上擦了擦,对游天一道:“老游,这几天你便和老高去搜集皇后指使冥神教作乱的证据。” “短短两天,如何能搜集到确凿证据?”游天一急了。误了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搜集不到,不会造么?”高朝世瞅了他一眼。 哦,是这个意思。 当下拱手应承,“论制作伪造,游某还有点信心。还请高兄安排。” “好说,好说。”高朝世拂尘一甩,笑道,露出几颗豁牙。 小夷走后,游天一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高朝世,不确定地道:“老归,不会是……” “对,就是归相。”二人憋着笑意齐声道。 堂堂门下省侍中,和崔岫并列的大唐左相,居然成了老归? 游天一哭笑不得。 …… 小夷背着小手出了宫,却不是朝西往归相府上的方向走,而是一路往北,直往大明宫方向。 临近宫门的时候,直接腾空而起,直入云霄,向玄武门方向落下。 玄武门,堪称大唐三百年来第一名门。终大唐一朝曽发生四次兵变: 第一次,太宗皇帝率领众将领在此发动兵变,逼迫高祖退位。 第二次,则天皇帝晚年,宠幸佞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引发朝臣不满。宰相张柬之等人联合禁军将领,率领五百羽林军闯入,诛杀张氏兄弟,逼迫武则天还政李家。 第三次,中宗复位后,太子李重俊不堪韦后迫害,联合禁军将领,率领羽林军三百人杀入,诛杀韦后党羽武三思父子,欲诛杀韦后,因部下倒戈失败。 第四次,韦后毒杀中宗,扶助太子上位,后来的玄宗皇帝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率万骑禁军夜袭,也是从这里进入,诛杀韦后及其党羽。 多少兴衰政变,多少腥风血雨,都在这座古老的城门下上演。 因为这座城门,直接可从皇城外直达皇帝所在的大明宫,位置犹如人之咽喉,可谓宫廷守卫重中之重。 然而,如此紧要之地,守门却只有一个老卒。 老卒实在是太老了。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比之坊市里扫大街的老仆还要颓唐。 此时,正两腿摊开,背靠着城门,拎着一个脏兮兮的瓷瓶喝酒。 忽然,双目暴睁,手中瓷瓶碎裂,整个人气质突变。 如同利剑出鞘。 “天境?” 老卒眼眸竟然是银色的。 浑身剑意四射,竟像是遇到对手般兴奋不已。 “哎哎哎,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小夷摆摆手,“当然,我也不是怕你,你的剑术再通玄,也没到天境,你还是打不过我。” “那试试?”老卒跃跃欲试,也不见如何使劲,便直直站起。 “不用试,我说你打不过我,你就打不过我。我是来找你谈正事的。”小夷一脸严肃。 但这种表情放在一个五六岁小女孩脸上,实在没啥说服力。 老卒却是真正的一脸严肃,如同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拱手,戟指,竟摆出了修行者挑战的起手式。 “你的心癫症又犯了?”小夷尖叫道,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叉着腰,斥责,“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镇压你是要付出点代价,但拼着受一点点伤还是能镇压的。问题是,你我鹬蚌相争,让那老秃驴渔翁得利,你甘心?都活了快两百岁了,怎滴像个小孩子!” 老卒顿时一脸茫然,缓缓放下剑指,又坐回城门门槛。颓废地摇头,“那你也不该打碎我的酒瓶。我现在穷得很,你得赔!” 小夷痛心疾首,“你一个堂堂大修行者,我大唐剑圣,如今怎么沦落成这样?” 眼前的颓废老卒,便是剑圣裴旻。 和诗仙李白,画圣吴道子,并列为大唐三绝。 玄宗朝官拜左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 第四十八章 剑圣裴旻 “你昔年位高权重,天下仰望,想不想重新做回大将军?” 众所周知,裴旻是从军中做起,屡立军功,一步步受到玄宗皇帝赏识,被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小夷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没想到裴旻毫不犹豫,“不想。” 小夷没气馁,又道:“你昔年名动天下,位列大唐三绝,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做点大事?” 所谓京城四绝,只是当朝修行界对游天一他们的赞誉。而大唐三绝,可是大唐三百年来公认。 四绝对三绝,如萤虫对日月。 “没兴趣。” 裴旻懒懒道。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小夷挠了挠腮帮子。 “你赔我酒钱!” “就这?” “就这!” “那简单啊,你跟我去兴庆宫。想喝什么酒,想喝多少,都行。”小夷笑嘻嘻拍手道。 “不去。” 裴旻拒绝得干脆利落,闭着眼睛晒太阳,连表情都欠奉。 小夷看着油盐不进的裴旻,抓耳挠腮。 挡住裴旻晒太阳,他心烦意乱,挥挥手,“行了行了,我也不要你赔了,你快走吧。” 小夷一咬牙,“我若说,你的心癫症,我能够克制,你怎么说?” 裴旻嘿然冷笑,“我知道你来自琉璃宫,但我的心症我自己知道。心病只能心药医,这全天下也没有能治我心症的灵药。琉璃宫没有,索罗圣地也没有。” “我又没说能治好你。我只是说,克制。”小夷悠悠道。 裴旻又是咧嘴嗤笑,“要是克制,我又何必用你来帮?我自己就可以。” 小夷摇摇头,“你那种克制,不过是自囚修为。将剑意封印在脑颅之内,然后再用酒精麻醉脑部,减缓头疼。” “你不是?”裴旻终于有了兴趣,睁开了眼眸。 “当然不是。我琉璃宫有种针法,可以将剑意直接封在心脏,而不伤心脉。这样一来,你的心剑便能发挥出七成威力。哪像现在,顶多三成而已。” 小夷笑吟吟地看着裴旻。 本以为裴旻会像高朝世、游天一那样当即动心,哪料到裴旻依然摇头。 “你不信?”小夷急了。 “我不是不信,只是这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食。你我非亲非故,没有白帮忙的道理。连你这个琉璃宫天境高手都为难的事情,必定是要付出极大代价。我付出的代价够大了,已经付不起了。” 裴旻黯然道。 “假如,假如我只是让你收一个徒弟呢?”小夷眨巴着眼睛道。 “徒弟?你自己为何不教他?”裴旻好奇道。 “你以为我不想啊,但琉璃宫的秘法都偏于阴柔狠毒,修行下去会变得不男不女。而他身份非同一般,绝不可变成那样。”小夷瘪瘪嘴道。 “他是何身份?”裴旻奇道。 “大唐皇子,未来皇帝。”小夷挺起胸膛,傲然道,顿了顿,又讪笑道:“不过,现在流落民间。” 裴旻笑了。 小夷也咧嘴笑了,“你答应了?” “是的。待他将来做了皇帝,让我官复原职即可。” 裴旻笑得更欢。 一百五十年前,自己在玄宗开元年间,从边军戍卒做起,一步步成为统领,又受玄宗皇帝赏识,做了左金吾卫大将军。 其后,因为一场事变,心灰意冷,去往极北苦寒之地,隐居百年。 百年后,再度回长安,人间已无相识之人。 故旧已经不在,出于怀旧心理,裴旻便改名隐姓投入到金吾卫,成了一名守城卒。 金吾卫属于六部统领的南衙十六卫,裴旻走时南衙兴盛,百年后再回来,南衙早已名存实亡。被宦官统领的神策军替代。 是以如此重要的玄武门,金吾卫统领竟然只派了他一个老卒守卫。 裴旻想着命运兜兜转转,百年悠悠岁月过去,自己终究还是回到金吾卫,还是要遇到皇帝。冥冥中自有定数。 要是能再做回金吾卫大将军,就更有意思了。 不由得戏谑起来。 小夷却一脸认真,“你是他师父,等他登了基,自然宰了那秃驴,让你来当国师。怎么老想着守城门?” 金吾卫,职责便是宫廷宿卫和宫门守卫。 正三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说白了,就是个宫门守卫头子。 裴旻大笑,扬手道:“明日此时,你带他来见我。” 小夷摇头,“我目前还不能见他,你也不要向他提起我。” “哦,事情更有趣了。” 裴旻眯眼道。又问,“你要我教他什么?” “你是剑圣,当然教他用剑。最好,飞剑术、御剑术、一口罡剑气,当然,教他心剑最好。”小夷仿佛对裴旻的底细了若指掌。 “好,好,好!明日将他带来,我看看这孩子。” 裴旻心情舒畅,抚着胡子笑眯眯道。又问,“他聪明么?” 小夷挠挠头,苦着脸道:“说实话,不太聪明。” “那便好!” 小夷大奇,“怎的不聪明,反而好?” 裴旻斜睨了她一眼,“心剑用心又不是用脑。脑子越聪明,心越糊涂,越领悟不了心剑。” “那他很不聪明。” 小夷笃定道。 “不会是个傻子吧?”裴旻皱眉道。 “那不是,那不是。”小夷双手乱摆。 “那就好,有个三五十年,剑道基础打扎实了,便可以学心剑。悟性好的,有个十年,也就悟出来了。不过,这心剑修行,可危险得紧,想当年……” “等等!”小夷截口道。 “咋啦?哦对,他是皇帝,将来要君临天下治理国家的。太过危险的东西还是别学了。” “不是,我是说,需要多久?”小夷瞪大眼睛。 “三五十年啊!”裴旻一愣,又道:“哦,他要不学心剑,学其它的,那不聪明反倒成了劣势。常人需三十年,他得五十年!” “能不能快点?” “快点?”裴旻想了想,“不练一口罡,可以快二十年。” “能不能再快?” “再快?不练御剑术,还可以减十年。二十年!” 小夷瞪眼问,“最快最快,需要多久?” 裴旻瞪眼答:“最快?就算聪明卓绝之辈,只练飞剑术,也得十年。” “这都太慢了。”小夷叹道,“来不及。” “你想多快?” “一两天那种,最好,一天!”小夷眨巴着大眼睛。 裴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半天没合拢嘴。 第四十九章 不良帅的绝杀令 半晌。 裴旻才指着小夷,瞪眼道:“要不是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天境气息,我就把你这个糊涂蛋小姑娘扔出长安了。” 用手拍着地,吼道:“堂堂天境修行者,你听听你说的什么傻话!” 一口气吃个胖子,连小孩子都不会这么说话。 小夷却一副认真模样,“可是,心剑可以啊。据我所知,这种剑术好像不需要什么基础。你也说过,越不聪明越容易领悟心剑,他就很不聪明。一天……应该、还是可能的?” 裴旻咧着嘴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小夷,这个小姑娘修为如此之高,怎么心性犹如孩童? 耐着性子道:“心剑是重在感悟,对修为基础确实没要求。可感悟这个东西可没个准儿。感悟得快,瞬间就通了。感悟得慢,一百年也白搭。” “再者,心剑修行很容易出岔子,某家不就是前车之鉴么!”裴旻冷笑。“某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要不要让未来皇帝冒偌大风险学这个,你自己考虑清楚。” 小夷对裴旻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低头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若是,我能把你和他都送到一个时间流逝很慢的地方呢?” 裴旻脸上顿时出现警惕神色,“什么地方?” “梦里。” 梦里倒是确实是个时间流逝很慢的地方。 古时候有个书生,在上京赶考途中,投宿到一家客栈,客栈主人为他熬小米粥的过程中他睡着了。 他梦到自己考试高中,受到皇帝接见成了进士,然后当了大官,娶妻生子,仆妾无数,享尽荣华富贵。然后,渐渐贪腐堕落,最终被御史弹劾,被判满门抄斩。 等他吓醒,才看到小米粥还没熟呢。 而他,却在梦里过完了一生。 “你是让某家进入他的梦里?还是他进入某家的梦里。”裴旻皱眉。 前者还好说,后者就有点犯忌讳了。 “自然是你进入他的梦里。” “某家怎么能进入他的梦里?”裴旻又问。 “我琉璃宫有种秘术,名为黄粱一梦。可以让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梦中。” 裴旻冷声道:“在进入他梦中的期间,某家如何保证自身的安全?” “我自然会为你们护法。” 小夷盯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怎么,不相信我的实力?” “天境宗师的实力,自然信的。” “那是不相信我?” 小夷瞅着裴旻,讥讽道:“人呐,最怕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我说裴旻啊裴旻,你看看你都混成啥样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不如赌上一把,在他梦中游历一番,说不定解了你的心结呢。” 裴旻心中一动,略一思索,站起,满面萧索,“你说得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叫我小夷。” “小姨?”裴旻一愕,转念一想,道:“蛮夷的夷?” 小夷斜乜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一个字一个字道:“地火明夷的夷。夷为平地的夷。” 裴旻哈哈一笑,“那好,明日此时,带他来这里。” 小夷摇头,掏出琉璃艮宫牌,“施展黄粱一梦,需要僻静安全的环境。你明日上午拿着这个牌子来兴庆宫,去找高公公。他会带你去见你徒弟。” “你不见他,也能隔空施法?”裴旻有点好奇天境高手的手段。 “我也在兴庆宫,离你们又不远。” 说完,也不见使力,小小身影直入云霄,留下一句话:“去了兴庆宫,有喝不完的酒!” …… 不良人总衙。二堂门前。 宁真焦急地来回踱步,忽然堂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中年仆妇出来,转身离开。 看到里面白术在洗手,二统领躺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看来是救治完毕了,宁真赶紧走了进去。 “白大夫,二统领她咋样了!” “受伤太重,气血很虚。” 白术看着铜盆里的清水变成血水,恨声道:“到底遇到了什么敌人,若非二统领功夫底子好,身手敏捷,避开了一些要害,命就留在那里了。哎,你很面生,是新加入的兄弟?可知道当时情况?” 宁真心想,这个大夫校尉其实脾气没那么坏,只是刚才心系二统领的伤,太过急了。 拱手道:“在下宁真,见过白校尉。当时我就在场,是我把二统领带回来的。” 说着,宁真就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怪不得,原来是修行者。妈的,两趟出门,竟折损了这么多兄弟!” 白术气得胸膛起伏。直接爆了粗口。 宁真也暗中咬牙。 自从来到长安后,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小乙,一个是二统领。 以二统领的潜行天赋,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就算打不过王猛,跑是肯定跑得掉的。 那个王猛,幸亏被自己用冲天炮轰成渣了。 思绪起伏间,忽见外面脚步声传来。 “见过大帅!” 宁真和白术赶紧行礼。 大帅和三统领大步进了二堂。 大帅面色如冰,眸子如火。 嘴唇抿成一条线。 走到阿古依面前,仔细看了看受伤的地方,转头看向白术,“怎么样?” “身上骨头断了二十四处,血液流失近半。我已经给她喂了安神药物,先睡上几个时辰再说。” 大帅挥挥手,带众人出来。对林烨道:“让人守在这里,除了白术,谁也不得进入。通知所有人,即刻到议事厅开会。” “传大帅令,所有不良人到议事厅集合。” “传大帅令,所有不良人到议事厅集合。” “传大帅令,所有不良人到议事厅集合。” …… 不良人疾走相告,声音一浪传一浪。从二堂传到三堂,从厨房传到食舍,从食舍传到宿舍,再传到廊庑、庭院、联署。 不一会儿,议事厅黑压压站满了不良人。 游天一身披大氅,在主位坐着,身侧只站着个林烨,其余人全部围拢着。 “大家也都知道了!” 游天一沉声道:“这些天,我们在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折损了两批兄弟。第一批三十六人,只余八个残体,其余尽遭荼毒。第二批十八人,只有宁真带着受伤的二统领回来,其余十五名,尽数死在路上。” “对了,他就是宁真,新加入的兄弟。是他用冲天炮轰杀了二统领的敌人。”游天一指了指站在外围的宁真。 众不良人纷纷瞩目。 宁真朝众人咧嘴一笑。 游天一继续道: “不良人成立二百年来,此等奇耻大辱前所未有!” “我们的敌人,是冥神教!。” “他们四处传播瘟疫病毒,制造滔天杀戮,天地共诛之。” 只见游天一缓缓起身,伸出双臂,声音如雷,滚滚落下: “现在,我以不良帅的名义,发布天下绝杀令。” “大唐八百州府,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三名不良人,从即刻起,以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三角为中心,四周扩散千里,搜寻一切邪教踪迹。” “碧落黄泉,掘地三尺,都给我把这群蛇鼠挖出来!” “尽数诛杀!” 众不良人激情澎湃,齐齐躬身抱拳,轰然回应: “诺!” 第五十章 月俸 日头已过中天。 游大帅发布完追杀令后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守了二统领一上午,宁真此时才感到又饿又累,便向食舍走去。昨日跟着大帅从清晨出发到现在,不眠不休,期间只吃过一顿午食,还是昨天的。 让烧饭仆妇做了点面食蒸饼,狼吞虎咽吃完,一抹嘴,回到自己的小院呼呼大睡。美美睡了个午觉,爬起来擦了把脸,走到院落凉亭里,等老师过来传授功法。 自穿越以来,宁真头一次觉得再这样废下去了,二统领的受伤深深刺激到了他。 这里不是盂县,盂县碗大个地方,自己有十三名兄弟罩着,随便横蹚。可是长安很危险呐,连总部的不良人出去都一死一茬。 来到长安已经第六天了。 从初到时闻听被骗的愕然,到跟着小乙逛大唐国都的新奇,再到被安排在总部工作并拥有了自己小院的激动,再到拜高人为师的期待,再到出差遇到的诡异恐怖。 宁真觉得这几天的经历像过山车似的。 还有,自己居然亲手杀了个人。 这在自己以前的那个现代社会,是无论如何不敢想象的。 这个社会居然不是以钱为尊,而是以实力为尊。既然自己的那250大钱靠工资攒攒就还上了,那便不足为虑。 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学点真本事,哪怕自保也行。 然后,看能再搞点啥副业,多赚点钱。毕竟还有傻丫头要养呢。 宁真坐在凉亭石凳石桌上,支着颐,胡思乱想。 一直等到日暮西山,也没见老师过来。 咚咚咚,三声响。 门口的暗格,食舍的仆人又送过来了晚食。 宁真取过食盒,许是快过年的缘故,菜肴十分丰盛,一个人有点吃不完。 不如叫小乙哥过来一起吃? 想到这里,宁真便出了院落去找小乙。 从食舍拉来小乙,回到了院子。 小乙看到宁真的院落,羡慕赞叹,“阿真,啥时候我能也有一套宅院就好了。哎,跟兄弟透个底儿,你是二统领的什么人?” “以前不认识。”宁真摇头。 “三统领?” “不认识。”宁真再摇头。 小乙倒吸一口凉气,“大帅?” “更不认识。” 宁真见小乙不信,扯着他道:“快别瞎猜了。吃饭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拉着小乙进了厅堂,打开食盒,两人开始用晚食。 “那你为啥刚来就能分到一套独院,还是在二统领旁边。” 小乙撕扯着胡饼,沾着拌汤,塞入嘴里。 “因为,我是大唐八百州县里选出来的杰出不良人。”宁真挺起胸膛。 说着,将二统领告诉自己的天下不良人选拔一事告诉了小乙。他哪里知道,这只是游天一安排阿古依的一套说辞。 纯属忽悠。 小乙瞠目,几口咽下胡饼,拱手抱拳,“真哥,失敬失敬。” 两人边吃边谈,宁真把这几天自己出差到那三个驿站的遭遇讲述了一遍。听得小乙面无人色。 听到宁真给二统领报仇的细节,连竖大拇指,称赞他机智。 末了,宁真问:“三统领送回来的那八个兄弟怎样了?” “白统领给看了,没辙儿。一辈子废了。”小乙叹息道。 气氛顿时有点压抑。 顿了顿,小乙忽然兴奋道:“阿真,你知道不,你现在在诗词界可有名了,被誉为一代词宗,连翰林院都知道了。翰林待诏林述还到处寻访你,听说你是个不良人才作罢。哼,不良人咋啦,就做不得词宗了?” “无聊。”宁真摇摇头。 “对了,还有一事。王一夫,你记得不?” “记得呀。” 咋能不记得。人家花那么多钱请自己去醉仙居喝天价酒。这才几天,要是忘了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也来找过你,正好你出差,扑了个空。阿真,等我们发了月俸,回请一下老王好不?我觉得这个人能处。” “好啊,我也觉得王兄人不错。” “阿真,我多嘴一问,你月俸多少?哦,你不想说没关系,毕竟你身份特殊。”小乙笑道。 “这有啥不能说的,一百钱!” 宁真夹了块蒸糕,随意道。 小乙闻听,挠挠头,“不应该啊,你住着别院区,怎么和我的月俸一样呢?” “那也正常啊,我毕竟刚来。”宁真的声音被蒸糕粘得有点囫囵。 小乙却摇摇头,“不太正常。” 接着,告诉了宁真不良人总衙的月俸等级,三六九等制。 三等中,上等是三位统领,都是大帅的亲传弟子。他们的月俸不知道多少。 中等是其余的三十三位天罡校尉,月俸又根据排名分为六等。具体多少,小乙也不清楚。 下等是普通的不良人,根据入职年限、资历、贡献,又分成九等。 像小乙是第八等,仅比马夫、厨娘、门房、杂役、仆人等下人高一等而已。 “可你是八百选一的杰出不良人呀,你原先在盂县月俸多少?”小乙瞪眼道。 “也和这里……差不多。”宁真含糊道。 他在盂县月俸才十个大钱。 小乙看着他,叹气摇头,“呆得久了,你就知道长安米贵。长安居,大不易呐!” 吃完饭,小乙偷偷溜出了别院区。 宁真在院子里去等老师。一直等到子时时分也没等到,小声抱怨了会儿,便回房休息了。 他哪里知道,大朝会临近,高朝世此时正忙着和游天一给皇后制造证据,哪有闲暇教宁真功夫? 翌日上午巳时左右。 兴庆宫外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卒,守宫门的千牛卫小头目正待驱逐,便又看到了上次那个女不良人递给自己的牌子。 “某家要见高公公。” 裴旻递过牌子,淡然道。 小头目不敢怠慢,持着牌子转身入宫。 不一会儿,裴旻便见一个身子佝偻的干瘦太监随着小头目大步迎出,满脸笑意,老远抱拳行礼,“杂家高朝世,见过裴剑圣。” 裴旻双手负在身后,微微点头,赞许道:“十八年前的冬夜,春明门前,能硬捍鱼天恩率领的两万大军。都说太后身边有个高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裴剑圣谬赞。这边请!” 高朝世伸出纤细的右掌,指了指前方。 裴旻见高朝世的神情气太隐约像一个故人,便问,“你和高力士什么关系?” “那是杂家的养父。”高朝世微笑如故。 高力士,玄宗皇帝最为宠信的近身宦官,一生对玄宗忠心无比。被誉为千古第一贤宦官。 连玄宗皇帝都称其为兄。 “原来,是故人之子。” 裴旻惆怅地喟叹道。 第五十一章 拜师剑圣 高朝世把裴旻带到了宫城东北部的新射殿。 进到宫内,对裴旻道:“裴剑圣需要沐浴更衣否?” “可。” 高朝世又带着裴旻进了洗浴处,宫女已备好了浴盆,烧好了热水。 裴旻把又脏又破的衣服尽数脱下,跨入浴桶,仰躺着,大剌剌享受着宫女搓澡。 几十年的老污泥随着宫女的纤手漱漱落下。 高朝世转身离开,去膳房吩咐准备午食。 洗了足足一个时辰,裴旻浑身上下洗得白里透红,才依依不舍从浴盆里起来。 擦拭干净身子,穿上侍女们早已准备好的崭新袍服,仿佛换了一个人,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宫女们又侍候裴旻将须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此时的裴旻剑眉入鬓,凤目微眯,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危,浑身散发出王霸之气。 哪里还是落魄老卒的模样。 宫女把裴旻带到了正殿,高朝世早已坐在龙书案一侧等候,案上,摆满了各色精美菜肴和各种美酒。 “听说裴剑圣喜欢饮酒,小夷姑娘让杂家备了些美酒,招待裴剑圣。”高朝世笑眯眯道。 裴旻银色眼眸一亮,笑道:“小夷姑娘和公公有心了。” 也不谦让,坐下来,拿起一瓶花雕,往自己和高朝世杯中倒满。 高朝世连连道:“怎能让裴剑圣为杂家倒酒,该杂家来才是!” “一样。来,干!” 裴旻端起杯,一仰脖而尽。 高朝世也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 酒一下肚,话匣子打开。 裴旻曾经和高朝世的养父高力士同殿为臣,回想起当年玄宗朝旧事,唏嘘不已。 说起当年在宫中夜宴,以烛为柴,红毯十里,宫殿所到之处,酒宴无不遍及,君臣同乐,将帅共醉。 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也是在这兴庆宫,玄宗皇帝和杨贵妃的宫殿。兴庆大殿。 也是除夕前后。 高朝世听得颇为感怀,他今年七十余岁。他的养父高力士在晚年才收养了他,那时候距离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这些回忆,他也曾听养父说过。 二人边喝边说,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十八年前那个雪夜,高朝世护送太后回宫的那一战。 裴旻道:“那鱼天恩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但以某家观之,你才是大内第一高手。你的气息幽然莫测,想必离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远了罢?” “都是托了小夷姑娘的福,近日略有感悟。”高朝世谦逊道。 他悟性既高,又得到《玄黄册》,日夜钻研之下,修为自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裴旻想起昨日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姑娘,不由得讶然。 只见高朝世微微一笑,“小夷姑娘还说,裴剑圣虽然还没到天境,但若放开修为,绝对可以硬刚天境。便是打败少净天高手,也并非不可能。” 裴旻摇摇头,端起酒杯,垂眸饮酒,“裴某心脉受损,实力发挥不出全盛时的一半。” “裴剑圣是少主的业师,等将来少主登基,取得皇家秘库的钥匙,那里面总有对症的宝物。” “但愿如此。”裴旻黯然道。 午食接近尾声,两人又说到了十八年前的雪夜,春明门前那一战。 “那鱼天恩如何?” 高朝世眯起眼,缓缓摇头,“不知。” 裴旻诧然,“你们不是交手了么?” “确切地说,是杂家和他的两万军马交了手。杂家毒杀了他七千人马,他们便退了。呵呵,不瞒裴剑圣,杂家颇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高朝世道。 裴旻笑道:“临阵对决,能杀敌便是好手段,分什么上不上台面?不过,这鱼天恩,还真够隐忍的。” “是啊!修行界都道是杂家击败了鱼天恩,杂家才是真正的大内第一。其实内情只有杂家和鱼天恩知道,这大内第一的名头,他不在乎,杂家更不在乎。” “将来总有交手一天,到时高下立判。” 裴旻大笑,虽然修为受损,但好斗之心丝毫无损。 高朝世哈哈一笑,“裴剑圣说的是。到时,裴剑圣是赌鱼天恩胜,还是赌杂家胜?” 裴旻端着酒杯,瞅了他一眼,哂然道:“你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便能突破天境,他鱼天恩再厉害,还能上天不成?” 天境,已经天上。 …… 陪着裴旻用过午食,高朝世便到平康坊找宁真。 宁真这头,又是起了个大早,到庭院里眼巴巴等老师传授功夫。 一直等到晌午过去,才见眼前一闪,师父翩然落到庭院。 宁真一愣,缓了缓神,喜道:“老师?” 此时的高朝世,是宁真跟着阿古依去兴庆宫拜访时所见到的干瘪太监模样。 “最近,呼吸练得怎样了?”高朝世佝偻着背,负着手,走了过来。 “练得……还行。”宁真期期艾艾道:“老师,你能不能教我点厉害功夫。就像那天,咔嚓!嗯,那样的。” “想学咔嚓这样的?”高朝世伸掌如刀,在空中虚划一下。 “嗯嗯嗯,”宁真小鸡啄米般点头,“老师你不知道,二统领被打伤了。当时,我在旁边一点忙都帮不上。” “二统领?就是那天带你到宫里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给自己留的印象挺深的,一度还升起了收徒之念。 “对,就是她,她叫阿古依,是回鹘人。” 还不待高朝世问,宁真便把自己从豳州驿回来时的遭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高朝世默然片刻,道:“你确实该学点真本事了。走,随我回宫,我带你拜见师父。” “我不是有老师你了么?”宁真奇道。 “杂家只能教你一些外门手段,而内家心法才是踏上修行道的正途。”说着,高朝世便施施然往外走。 宁真跟上,“老师,这位师父是谁呀?比你还厉害?” “比我厉害得多。他是剑圣裴旻。”高朝世淡然道,脚下不停。 “啊?!” 宁真脚下一顿,又急忙跟上。 不一会儿,二人便到了兴庆宫新射殿。 宁真跟在老师屁股后面,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这可是裴大剑圣啊,和诗仙李白齐名的传说人物。 后世人一提大唐,想到的除了太宗皇帝,便是这些传说人物。 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想到这样的大人物即将成为自己的师父,宁真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进了宫殿,就见一个体格魁梧的五旬老者独自坐在案边饮酒,听到二人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宁真看到了传说中的裴剑圣。顿时心头一凛,感觉裴剑圣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你就是宁真?”裴旻开口道。 觉得十分别扭,大唐皇帝嫡裔姓宁?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咋想的,还叮嘱自己不要戳破。 “弟子宁真见过剑圣大人!”宁真深深鞠躬行礼。 “磕头吧。从今日起,裴某便是你师父。”裴旻挥挥手道。 宁真当即趴倒,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 站了起来,满脸期盼地看着裴旻。 按穿越小说里头的桥段,自己磕头拜完师,师父总得给点秘籍法宝啥的当见面礼。 然而裴旻却什么表示也没有,拿过几案上的巾子擦了擦手,又抹了抹嘴,丢在几案上、 看着高朝世,“现在便开始?” “剑圣请随我来。” 高朝世带着裴旻、宁真到了一处偏殿。 偏殿极其隐蔽,三百平左右,光线昏暗,殿内有两张大床和几张桌子。 宁真心下奇怪,传授剑术不应该在室外空旷之地么?怎地到了寝宫?难道剑圣师父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他又有了想抱膀子的冲动。 裴旻一屁股坐到一张床上,指了指对面的龙床,“坐。” 宁真略一迟疑,还是坐了过去。 裴旻上身身形笔直,神情落寞,缓缓道: “某家修剑道一百八十年,十五岁遇公孙大娘授飞剑术,十年修成。一剑掷出,可伤敌于千丈之外。” “又二十年,修成御剑术,乘剑飞腾,快逾飞鸟。” “再三十年,修成一口成罡剑气。飞剑千里杀人,那是传说中事。但凭一口真气,百里取人首级,还是可以的。” “再五十年,创出自己的剑道,心剑。心随念起,剑气纵横,心到剑到,无物不破。” “现下某家传授你的,是吾毕生剑道之精华,心剑。若学心剑,先问剑,再修心。” “某家先问你,什么是剑?” 第五十二章 距离大朝会,只有两天! 宁真在前世武侠、仙侠小说没少看,此时闻听师父发问,挺起胸膛,大声道:“剑行杀道,能杀人就是好剑!” “下乘!”裴旻沉下脸。 “剑道修行至极处,万物皆可为剑。”这是来自古龙小说的灵感。 “万物皆为剑,就是万物皆不是剑。简直糊涂!” 宁真看到师父有点生气,心里一慌,忽的眼睛一亮,朗声道: “剑者心也,君王剑之所指,天下莫敢不从;匹夫剑之所挥,可血溅五步;君子仗剑,执之以礼,以剑行直道;侠士用剑,斩尽四方不平,心中块垒全消!是故剑者为凶器,但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凶。” 裴旻抚掌大笑,“侠士用剑,斩尽四方不平,心中块垒全消!此言大妙。哈哈哈,虽不中,亦不远矣!” 殊不知,这段话这是宁真在一本武侠小说上看到的。本就印象深刻,此刻情景下,随口道了出来。 “那什么是心?”裴旻又问。 宁真挠挠头,师父老是跟自己打机锋,学杀人术和这些深奥思想有啥关系,自己又不是学哲学。 这问题就复杂了吧。 便试探着道:“无善无恶心之体?” 阳明心学的四句教宁真还是知道的。 裴旻摇摇头。 “万法皆空,唯心所造。”宁真就差合十念阿弥陀佛了。 裴旻皱眉,轻斥道:“我们又不是和尚,莫要说此等不知所谓的屁话。” “那师父,你告诉我什么是心?”宁真苦着脸道。 裴旻仰头想了片刻,脸上一片茫然,缓缓叹道:“其实,为师也不知。听你刚才对剑的感悟颇妙,便想听听你对心的感悟。” 宁真翻了个白眼,心道师父你不知道的东西,你还问我?那你咋教我? “不过,我倒是知道心剑修炼的三重境界。这第一重,是先找到我;这第二重,是找到心;第三重,便是找到剑。哎,我的修行出了点问题,第一重和第三重已经找到,第二重,那心,尚未找到。” 啊? 还有这种功法? 居然能跨越境界修? 宁真瞪大眼睛。 “你要循序渐进,不然会修得神经错乱,痴怔癫狂。”顿了顿,裴旻又道:“除了三重寻找,还有一事不得不明,心剑和肉体强弱、真气功力没关系,其威力大小全看念力。至于念力修行之法,待会儿,我会在梦中传授于你。” 说完,自己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指了指宁真那张床,示意他躺下,“可以开始了!” 怎地在梦中传功? 清醒时就不能传么? 不解地看着老师高朝世。 高朝世笑眯眯指了指床,宁真无奈,躺了上去,闭上眼睛。 两张床中央,有个高约三尺的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内,插着一支尺许长的墨绿色塔香。 上尖下粗,顶部尖处如普通线香,底部粗处有大拇指粗。 高朝世掏出火折子,砰地点着了香。 只见青烟袅袅而上,直冲穹顶,自上而下,如烟雨般垂落。 室内顿时清香一片。 高朝世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静静在门外守候。 这是小夷安排的,十二个时辰内,自己必须亲自镇守这里,让师徒两完成传功。 离此不远的南薰殿内。 太后好奇地看着小夷在抱着一个黄粱枕头把玩。这枕头不是兴庆宫的,兴庆宫没这么寒酸的枕头。 用陈旧的土布缝制,一股子粟米味儿。一看就是农家百姓粗手所制。 “小夷啊,你若喜欢枕头。哀家让少府监送些好的,绣枕、玉枕、木枕、金银枕、陶瓷枕、水晶枕,什么没有,非要抱着个黄粱枕玩么?”太后道。 “那些枕头不行。”小夷头也不抬。 太后哪里知道,小夷是在施展琉璃宫的秘术,黄粱一梦。 太后望着新射宫方向,忍不住又道:“小夷,为啥不能让真儿知道他的身世?哀家一想到孙儿就在那里,不能相认,这心里就揪得慌。” “奶奶你再等等,大朝会后你们自会相认。现在,我怕他一时不能接受,” 小夷依然头也不抬,翻来覆去把玩那个黄粱枕,小心翼翼,像是怕碰坏一样。 “知道自己是皇族,和他亲奶奶相认,这是天大好事,这有什么受不了的?”太后不解。 小夷终于放下了枕头,看着太后,瞳孔里变幻成针,声音漠然: “奶奶,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十八年前,老高把我们丢到一家大户人家门前,我用点小幻术让他们觉得,那孩子就是他们的。” “那户宁姓人家对他很好。可太好了就成了溺爱,他成了个愚钝贪玩的二世祖,所幸还算善良。”小夷哼哼道。 “后来,等我修为稍复,恢复人形,便找了些修行人假扮不良人,把他也丢入不良人队伍,好好磨炼下他那二世祖作风。” 小夷蹙着细眉,叹道:“奶奶,我们现在正谋大事。就算我算无遗策,就算我身边聪明人挺多,就算我们有信心将傻子送上皇位,但傻子要是自作聪明,那就完蛋了。” 顿了顿,又道:“再有两天就是大朝会,各路妖魔鬼怪都会登场,我不想出现任何差池,还是直接将他送上皇位算了。其它的,以后再说。” 其实小夷还有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自从半个多月前,宁真昏迷过一场醒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说机灵吧,也没机灵多少,但挺有灵气倒是真的。 她曾经一度怀疑过他是中了别人的夺舍秘法,用元力反复测验,确定是本人的神魂,这才放心。 但这个疑窦一直在心里,跟任何人都没提起过。 太后听到小夷一口一个傻子,哭笑不得。 心想,都说诸葛亮多智近妖,你比诸葛亮都聪明,若拿你的标准来衡量,天下人怕没几个聪明的。 再有两天便是大朝会,十八年都等了,还等不得两天? …… 新射殿偏殿内。 裴旻和宁真二人已经入梦。 裴旻一睁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自己这徒弟内心里怎么会藏着这么古怪的世界? 只见四处都是方正正正的建筑物,比宫殿还高,上面的窗户一个挨着一个,如同蚁穴。 街上的行人穿着古怪的衣服。人人手里都拿着个巴掌大的物事,上面有会动的画面,还有声音。 这还不算,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大铁壳子在马路上飞快地疾驰。壳子前方红光闪烁,不住地冲自己发出嘟嘟怪吼声。 妖孽! 裴旻大怒,正待发动心剑,却闻得一股异香传来,被一把嫩手拽出马路中央。 “你这个人怎么不躲汽车呢?玩cosplay玩傻啦?” 有个很好听的声音笑道。 裴旻回头。 一个年约三十的都市丽人正捂着嘴笑。齐耳短发,眉若秋月,两眼弯弯,说不出的动人。 裴旻如遭雷击,颤声道:“蚕娘?你、你还活着?” 一百四十年前,他因痴迷剑道修行,进入癫狂状态,误斩爱妻蚕娘。 自此便落下心癫之症。其后心灰意冷,一路西行,而后转北,在极北苦寒之地隐居百年。悟出心剑。 然后返回长安,但斯人已不在。他也变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这是他一生之痛,追悔莫及。念兹在兹,无时或忘。 此时见爱妻近在咫尺,又如何不喜极而泣,颤抖着手,向丽人娇俏的脸庞摸去。 丽人笑咯咯躲开,“大叔,注意安全。” 转身离开。 “等等,”裴旻大喊一声,泪流满面,“蚕娘,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不值得原谅。我、我……” 偌大剑圣,此时竟手足无措,只是流泪抽泣,就像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丽人转身怔怔看着他,心中一动,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出口道:“裴郎?” 第五十三章 帮主 宁真在梦中被人摇醒,耳边听到夸张的尖叫声:“帮主,醒醒,要出发啦!” 一睁眼,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顶着一个怪异的地中海发型,瞪大眼睛,抓着他的肩膀直晃悠。 “扁六?” 可不就是在盂县那个自称扁鹊后代却开方子老吃坏人肚子的神医么,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永远挂着贱兮兮的笑容。 此刻却一脸焦急,“是我啊,帮主!快走,再不去二当家就要被西瓜帮当肥料给扬了。” 说着,拉着他就往出走。 “哎,等等,你为什么叫我帮主呢?我是……” 对了,我是谁呢? 宁真此刻才发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看看四周,是个朴素的农家院,自己是从炕上被扁六拖出来的。 出了院子,才看到眼前十几个稀稀拉拉的兄弟,一个个衣衫褴褛,像叫花子一样。 人倒是都是认识,李四、程犊子、刘麻子……除了牛二,都在这里了。 “你们也来京城了?”宁真大奇。 “京城?” 李四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都看向扁六。 扁六叹气,“唉,帮主又失忆了。” 李四也叹气,“在这里的谁不失忆呢,只是帮主的失忆症最严重,连自己的代称都忘了。” 程犊子也叹气,“连他是帮主都忘了。” 扁六挥挥手,尖声道:“没时间说这个了,帮主,你带领大家伙去找西瓜帮那帮王八蛋要人!” 众人拥着他就准备出门。 “额,先等等!”宁真举起双手。 “还等什么?再等,二当家就成肥料啦!”扁六急了。 “你们总得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帮吧?” “斧头帮。”李四道。 斧头砍西瓜,那还不是嘁哩喀嚓。 “走,干他!”宁真挥手。 一群人出了荒凉的小院,除了宁真,个个都拎着斧头,杀气腾腾。 在路上,扁六等人告诉宁真,这一带叫黄沙镇,镇上没多少人家。土地贫瘠,除了西瓜也种不出什么庄稼。但来往客商较多。自然就形成了两派。 一派是老老实实种西瓜的西瓜帮,一派是打劫来往客商的斧头帮。 帮主你呀,是带领我们当马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的领路人。 你喜欢赌钱,虽然经常输得只剩个红裤衩,还欠了二百五十个大钱。但你很有志向,总觉得自己能抓到双天至尊牌,逆风翻盘。 所以给自己起了个诨号,叫至尊宝。 【至尊宝?】 “那我们的马呢?”宁真看了看光脚兄弟们。 扁六吞吞吐吐,讪笑道:“最近没啥买卖。弟兄们喜欢赌钱,可手气太臭。又嘴馋,喜欢喝肉吃酒,所以……” “吃了?”宁真瞪眼。 “也不完全是吃了,也有卖了的。”程犊子笑嘻嘻道。 额。 宁真抚额叹息,“没有马的马贼还是马贼么?” “可我们还有斧头啊!”刘麻子举起手中斧头,恶狠狠道。 “对,我们还有斧头,我们是斧头帮。” “斧头帮还怕他个西瓜帮?” “就是!” …… 其余众人纷纷道。 目的地李家堡到了,就是个圆墩墩的土围子,周边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还有零星的沙田。 斧头帮众人在宁真率领下大踏步进了土围子。 一进土门,宁真就看到光着膀子的牛二被五花大绑,绑在一棵树上。 旁边密密麻麻站着几百号人,个个拿着锄头,凶神恶煞般看着自己。 他们的中央,是个六十左右的干瘦老者,坐在一张方桌后面,冷冷看着自己。 脚下,趴着一只黄毛大狗。 【你妹,你们这帮家伙咋不说对方有这么多人!】 拿的武器还比斧头要长那么多。 敌我实力悬殊,今日不宜冲动。 宁真四处看看,假装眼盲,“哎呀哎呀,二当家不在这里。咱们回吧,冒昧了啊,西瓜兄弟们!” 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被一众兄弟拦住,扁六指着绑在树上的牛二,瞪眼道:“帮主,二当家在那儿被绑着呢!” 被绑着的牛二也拔长脖子,嗷嗷大喊,“帮主,救我!” 眼看装瞎不成,宁真只得转过头,走向老者,坐到他对面。 岔开腿,大马金刀,“我说老伯……” “我是李家堡堡主,李天德。” “好,好,李帮主,是吧!” “是李堡主。西瓜帮是你们这些土匪给我们起的诨号。” 宁真回头看看扁六他们,心想你丫的,你们给我提供的信息一点也不客观,搞得我很被动啊。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关于盂县不良人的记忆一点没也没留下,就记得个脸和名字。】 既然自己是邪恶一方,那就好办了。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古正不压邪。 “好,李堡主。”宁真摆出一副黑帮老大的架势,“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有什么事儿不妨四四六六说清楚。有必要把人绑到树上么? “二当家作为我们斧头帮的……额,二当家,在江湖上那是很有地位的。黄沙镇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这样把他绑树上,很伤面子的,你知道不?当然,他的面子不算啥?关键是伤我至尊宝的面子。” “黄沙镇?”李堡主皱眉道:“我不知道黄沙镇在哪里,我只知道,这一片方圆五百里,一直叫李家堡,三百六十二户人家都姓李。而你们这帮外人,只不过是昨天过来的一群土匪,在官道旁边开了家黑店,专门坑害来往客商。” 宁真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扁六他们。 你们就这么坑你们的帮主么?! 扁六他们讪笑着看着他。 被他们一再误导,宁真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装逼了,叹了口气道:“好吧,李堡主,你说,牛二到底因为什么被你们绑了起来?要是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我让他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 “他偷了我们的西瓜。”李堡主冷冷道。 “就这?” 宁真瞪眼道。 要知道,在农村瓜田,来往行人要是渴了,摘上一个瓜解渴那都不叫偷,瓜农都不计较的。 当然,要是摘得多,那就是偷了。 “偷了多少?”宁真眨巴着眼睛道。 “一个。”李堡主冷冷道。 “我说李堡主啊,你这也太小气了吧。一个西瓜能值多少?”宁真哂然道。 “可他,哪个西瓜不偷,偏偏偷瓜王?” 李堡主大喝一声,一拍桌子。 脚下的黄毛大狗也汪汪汪叫了起来。 震得宁真耳朵嗡嗡响。宁真和众兄弟捂住耳朵。 妈的,怎么有嗓门这么大的狗。 第五十四章 血腥的西瓜 “什么瓜王?是大西瓜么?” 宁真莫名其妙。 李堡主没回答,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又黑又胖的农妇却恶狠狠道:“瓜王就是瓜王,怎滴你这个斧头帮帮主连常识都没有?” 扁六低下头,附在宁真耳旁道:“瓜王不是最大的瓜,是最大的仔。” 宁真听得更加糊涂。 但无论如何,都得救下牛二。于是便道:“好吧,这个瓜王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们斧头帮买了!” 大手一挥。 “多少钱?开个价!” 李堡主及其身后几百人齐齐惊诧,声音抬高了八度。面面相觑。 扁六又附在宁真耳旁,“那东西买不来的!” 宁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起身走到绑在树上的牛二面前,用食指戳着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闲着没事干,偷人家西瓜干什么?偷什么西瓜不好,居然还偷了个瓜王。” “帮主,我错了。”牛二垂头丧气道。 “那瓜王呢?” “吃了。” 哎,这一问本来就是多余,偷瓜肯定是为了吃嘛。 宁真也是气糊涂了。 但事关斧头帮的体面,二当家总得捞回去。摊着双手走到李堡主面前,道:“李堡主,到底怎样你才肯放人?” “我只要我的瓜王。”李堡主淡然道。 “好。我斧头帮给你弄一个瓜王出来!”宁真大声道。 “那老朽就和众乡亲在这里等着。这五百里瓜田的瓜,你们可以任意采摘。” “那就这么说定了。再见!” “不送!” 宁真带着斧头帮兄弟大步离开。 在路上,宁真大声责骂扁六等人,说他们故意提供假信息坑自己。 扁六他们叫起了撞天屈。说不是自己等人有意骗帮主,是那帮家伙记忆损伤太厉害了,他们都不记得了。 “帮主,这个古怪的地方不止你失忆,大家都失忆。包括西瓜帮他们。”扁六道。 程犊子道:“这里以前就是黄沙镇,镇上像李家堡这样的村落有五百多个。但这个地方很古怪,会自己变化。” 李四道:“他们以前就是西瓜帮。哪里是什么瓜农?都是和我们一路货,不,比我更恶心。” 宁真大奇,“什么意思?” “帮主你稍等,我去摘颗瓜来。” 李四跑进道旁瓜田,抱了个西瓜出来。 宁真一看,和正常西瓜没两样。不由得一脸愕然。 “帮主,等回了客栈切开你就知道了。”李四神神秘秘道。 宁真不由得又瞅了瞅绿油油的西瓜,忽地想起刚才李堡主的话,道:“李堡主说,我们是昨天搬来的,且不说一天之内能否建起客栈,就算建起来,二当家哪里有空去偷人家瓜王?” 众人愕然地看着宁真,半晌,扁六才摇头道:“帮主,你的失忆症真的无可救药了。你知道这里的一天有多长么?早晨的时候还是黄沙镇,经过漫长的一上午,就只剩了个李家堡。” 漫长的一上午? 听得怪怪的。 宁真抬头看看太阳,刚过中天。好吧,见识一下这里的时间吧。 众人回了客栈,宁真迫不及待让李四切开西瓜,心想天儿这么热正好去去暑,结果切开一看吓了一跳。 是一个小孩子的头颅。 大头娃娃的头颅。 李四嘿嘿一笑,“帮主,你看到了吧。这就是西瓜帮干的好事。他们把小孩子拐走,然后掏出他们的心脏,种到田里,长出西瓜,里面就有一个大头。而瓜王,就是里面能长成完整婴儿的西瓜。” 嗷,懂了。 宁真看着大头娃娃等着死人眼,不由得一阵恶心。 而李四他们却将大头嘁哩喀喳切了十几块,分着吃了起来,嘴角血水淋漓,他们竟然吃得十分香甜。 李四将其中血糊糊的眼球递给宁真。 呕,宁真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你们吃!” 皱着眉,站得远远的,问:“你们谁知道,怎么培育瓜王?” “培育瓜王?” 啃西瓜的众人一愣。 扁六瞪眼道:“那玩意纯属随机。种几万颗也不一定能出一个瓜王。要是想培育就能培育出来,也就不珍贵了。” 众人想了半天,都觉得没招,摇摇头,继续吃瓜。 等众人吃完,宁真才靠近些,皱眉道:“二当家为什么要偷瓜王呢?” 扁六抹抹嘴,“唉,帮主,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二当家偷瓜王,也是为了帮主你啊!” “为了我?”宁真讶然。 “是呀,帮主,你知道吃了瓜王有什么作用?”扁六自问自答,“能恢复记忆。帮主你失忆症太严重了。二当家为了治你的病,就去偷瓜王。结果,被人发现,他一着急就吃了。” “也就是说,二当家现在恢复记忆了?” “应该是。”扁六道。 如此一来,就更要救出二当家了。然后,让他告诉大家都是谁。 啪地一声,宁真右拳击打在左掌上。 …… 再说现实世界。 小夷和太后说完话,抱着黄粱枕观看了一会儿,忽地面色一变,急匆匆起身便向新射殿偏殿走去。 远远就见高朝世手执拂尘守在殿门口。 “小夷,出什么事儿了?”高朝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夷面上露出不安之色。 一直以来,她都像高高在上算计天下的棋手,谋略布局纵横捭阖,一切局势变化都尽在她掌控之中。 众生,如同棋子。 “我的黄粱一梦好像出了点岔子。”小夷皱眉道。 “啊?”高朝世有点傻眼了。 里面一个是未来皇帝,一个是当代剑圣。还有两天就大朝会了,这要出了岔子如何是好? 十八年布局,十八年隐忍,此时若是功亏一篑,谁能甘心? “问题很大么?”高朝世问。 “不知道。” 小夷摇摇头,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走到宁真和裴旻躺着的两个大床中央,看着二人安详的脸庞看了好久,才迟疑道:“他们两个,好像不在一个梦中世界。” 小圆脸上满是困惑。 “那还如何传功?”高朝世大惊,又问:“有没有解决办法?” 小夷摇摇头。 高朝世试探道:“把他们唤醒,然后再度让他们入梦呢?” 小夷皱眉摇头,“黄粱一梦一炷香燃尽需要十二个时辰,但里面的时间却是一百二十年。这期间忌讳打断。若是打断唤醒,两人的神魂会永坠梦渊徘徊。直至肉身损坏,灵魂散逸于太虚。” “那该……怎生是好?”高朝世喃喃道。 “只好等了。” 小夷咬牙道。 第五十五章 红玫瑰与至尊宝 “若是这瓜王能恢复记忆,那李家堡的人为何不自己吃?” 宁真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哪配?”扁六晒然道:“那是送给沙天王的贡品。” “沙天王是谁?” “这里的主人。” “他在哪里?”宁真又问。 扁六摇头。 “他长啥样?” 扁六又摇头。 看到帮主满脸困惑,扁六道:“我们谁都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这里的主宰。别说我们,西瓜帮的人也没见过。” “那他们怎么知道要进贡瓜王?”宁真诧然。 扁六无语,胡乱挥手,“反正就是知道。就像我们得了失忆症,但偏偏有些东西就烙在脑子里了。” 真是个古怪的世界。 宁真心想。 于是和众人商议起了怎么才能弄出一个瓜王来。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结果。 最后,扁六说要不帮主你去找红玫瑰去吧。她消息灵通,说不定知道怎么弄到瓜王。 “红玫瑰是谁?”宁真问。 众人又是一顿感慨,说帮主你的失忆症太严重了,连老相好都忘了。 “是玫瑰赌坊的老板娘,你还欠着人家二百五十个大钱呢。”李四道。 “那走。” 宁真一挥手,又带着一帮没有马的马贼们出门了。 在众弟兄们的带领下,宁真他们到了玫瑰赌坊。 赌坊其实离他们的客栈不远,就在对面,隔了一条官道。 一进门,就见里面熙熙攘攘,四下里坐满了人,吆五喝六声音不断。 自家的黑店冷冷清清,这家赌坊倒是宾客满座。 有个清脆而张狂的女声盖过了所有宾客,“大家快点下注啊,现在财星高照,各位注定会赢得盆满钵满。” 中央赌桌上,站着个红衣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四周的赌客们喊叫。 红裙该遮掩的地方遮掩得不太够,该露得地方露得倒挺多的。 女子一双狐媚眼水汪汪,琼鼻翘起,红唇如火,波涛胸涌。此时,由于动作夸张,就更胸涌了。 五官单看已经够动人了,组合在一起更是妩媚明艳,让人移不开目光。 看得宁真鼻血差点流下来。 这就是自己的老相好? 就在哈喇子快流出来的时候,女子指着自己破口大骂: “至尊宝,你个王八蛋,欠了老娘二百五十个大钱,就一直躲着老娘。你以为躲起来就不用还啦?” 欠这点钱都斤斤计较,这哪里像是恋人?那帮坑货肯定又在骗自己。 宁真心道,满脸堆笑走上去,“玫瑰姐,赌债稍后再说。我这次来,是有事儿找你商量。” “还钱,不还钱没得商量。”红玫瑰大声道。 四周的赌客们纷纷转过头看热闹。 宁真凑近红玫瑰低声道:“玫瑰姐,给个面子,我再怎么说也是斧头帮帮主。要在道儿上混的。” “吆,斧头帮帮主,好吓人啊!”红玫瑰哼哼着嘲讽道:“帮主啊,你都成老赖了,还要面子?哈,光要面子不要脸?!” 声音娇媚,像只小猫用爪子轻挠宁真心头。到最后一句,脸色突变,用吼的。 “你差不多得了啊!”宁真急了。 “还钱,你这个老赖!” “好!我还,赌债赌还。咱们再赌一把。”宁真大声道。 一众兄弟也跟着道:“对,对,有赌不算输。” “赌?你拿什么赌?”红玫瑰上下瞅着宁真道。 宁真回头朝众兄弟道:“你们谁身上还有钱?” 兄弟们一齐摇头。 这年头,这鬼地方,谁还有钱?都他么一屁股债。 宁真扭回头,堆出诚挚的笑容:“玫瑰,赌本要不先欠着?” “你说呢?”红玫瑰一脸妩媚。 宁真讪笑。 “欠着,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呢……”红玫瑰悠然道。 “但是什么?” “你要赢了,我不但平掉你那二百五的赌债,还帮你解决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要输了呢,你要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高兴了还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红玫瑰坐在赌桌上,抱着双臂道。 这么古怪的条件? 不论输赢对方都帮自己解决问题,那还考虑个毛线。 至于要求,为你精尽人亡我也愿意。 宁真果断道:“我答应!” “那好,就赌你最喜欢的牌九。不论庄闲,一把定输赢。” 周围的赌客纷纷涌了过来。 红玫瑰翘臀一抬,便跳下桌子。命荷官取了一副牌九过来,开始发牌。 咔咔,咔咔。 荷官给两人分别发了两张牌。 宁真扣住两张牌,紧张地捂着。回头看看众兄弟。 身边扁六他们鼓起腮帮子,张牙舞爪吹气,“吹,吹,吹!” 宁真左手挡在前面,右手一点一点地掀起两张牌。 是两张六。对子。 天牌! “呀呼!” 众弟兄们激动得又跳又叫,这几乎是牌九中的顶级王牌。赢定了。 弟兄们耍钱这么久以来,就没抓过这么大的牌。 啪,宁真将两张天牌拍到桌面。肩膀一耸一耸,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容。我得儿意的笑,我得儿意的笑。 周边的赌客哇地惊叫起来。宁真笑得更得意。 但没笑多久,笑容凝固,缓缓掉了下来。 红玫瑰翻出的是一张一点,一张十二点。 【幺鸡+斧头=至尊宝。】 真正的天王至尊,碾压一切。 斧头帮帮主至尊宝输给了红玫瑰手里的至尊宝。 围观众人,除了斧头帮帮众,其余人都欢呼起来。 红玫瑰妩媚地看着宁真,温柔款款道:“至尊宝,你输了。” “对,是你的至尊宝赢了。来吧!”宁真摆出一副任人蹂躏的躺平姿态。 “这里人多,你跟我回房。” 红玫瑰一把揪住宁真的脖领子,拖着上了二楼。 楼下众人又惊又羡。 李四抚摸着自己的脸蛋,叹道:“要论长相,我不比帮主差。” 扁六也摇头,“要论脑子,我也不次于帮主。” 程犊子也道,“论力气,我比帮主强。” 刘麻子啧啧嘴,“论才华,我也有自信。” 然后,齐声道:“为啥就没这命呢!” 宁真被红玫瑰拖着上楼,满脑子放小电影。 一进门,就恢复了元气饱满,挺身抬头,“是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 “那我就不客气啦!” 红玫瑰正弯腰抚平秀榻,眼角余光就见宁真一个饿虎扑食,回身就是一拳,捅在他的鼻子上。 脚下又一勾一拌。 宁真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你干嘛?”宁真捂着鼻子问。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红玫瑰指着他瞪眼道。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说,我要输了,就得答应你的要求,把你伺候高兴了,你就会帮我解决问题。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啦!” 红玫瑰噗嗤一声,气乐了,坐回秀榻,翘起二郎腿,“至尊宝,我估计你是误会了。我红玫瑰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不是你这样的黑帮头子。我说的你来,是说你先把你的问题说出来。” 奥,刚才被红玫瑰铺床的动作给误导了。 宁真爬起来,擦了擦鼻血,把二当家被抓,李堡主要自己弄到瓜王才肯放人的事情说了说。 听完,红玫瑰蹙起细细长眉,“你要救你的兄弟,不一定非得弄出瓜王呀!” 第五十六章 你的后脑勺,挺像我意中人的 宁真和弟兄们商议了好久,始终没绕开搞到瓜王的思路。 现在红玫瑰这么一说,不由得愕然,不给李天德弄出个瓜王来,怎么救二当家? 便问:“那咋弄?” “干掉李天德不就行了?”红玫瑰撇了撇红唇,哂然道。 “对呀!”宁真一拍掌,“想我至尊宝聪明一世,怎么没想到这么个好办法呢?” 红玫瑰哂然道:“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这才是马贼本色,你还是做回马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学人家种什么地呢!” “多谢提醒!” 宁真一拱手,顿了顿,摸着下巴,皱眉道:“不过对方人多,家伙又长,怎么干掉李老头呢?” “你不会找个内应么?” 宁真大手一挥拒绝,“我等江湖儿女,怎能做那等阴谋算计之事!” 见红玫瑰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赶紧讪笑,“我们斧头帮和西瓜帮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说实话,他们帮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内应又不一定非得认识。” 红玫瑰给了他一个漂亮的白眼,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道:“李天德和他弟弟不和。他霸占了他弟弟的媳妇,还把他弟弟关在地牢里。你只要救出李天德他弟,他弟在族里有些声望,就能借着他们内乱,救出你们二当家。” “我要能打进地牢,那直接就把李天德杀了,还用救他弟么?”宁真眨眨眼。 “地牢用打进去么?” “不用么?” “哎,你这人脑子怎么是一根筋啊!我要没有办法,会出没用的主意么?告诉你吧,我这家赌坊地下有条密道,直通李家地牢。” 红玫瑰吐着瓜子皮道。吐得满地都是。 “厉害!”宁真表情夸张地竖起大拇指,“早听说玫瑰姐消息灵通,没想到何止灵通,简直四通八达!” “一般般啦。在这样的荒漠世界,险恶江湖,我一个孤身女子若没点防范意识,怎么能混得下去?黄沙镇大小势力我这里都四通八达,包括你们斧头帮那家黑店。” 红玫瑰不以为然道。 “啊?厉害!” 宁真愕然,再度竖起大拇指。站起来就往外走,“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我们这就到地下密室。” “你给我站住!”红玫瑰沉下俏脸。 “怎么啦?”宁真回头问。 “你的问题我帮你解决了,我的要求你要不要听呢?”红玫瑰瞪起漂亮的狐媚眼。 宁真折返,“啊对对对,玫瑰姐请说。” 他都忘了他是个输家。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带上我,我要去找我的意中人。” 红玫瑰满眼都是小星星。 看得宁真都有点吃醋了。砸吧着嘴道:“你的意中人是谁?” “我的意中人英俊帅气,神通盖世,他的名字叫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没听过。” 宁真的脑子现在像浆糊一样,或许真的到了失忆症晚期。揉了揉眉头,“你为什么觉得,我能离开这里?” “你肯定能离开这里。”红玫瑰指着他,笑嘻嘻道:“因为,你的后脑勺长得很像他。” 这是什么逻辑? 神经啊! 宁真瞪着红玫瑰半天没说话。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举起双手,“好,我答应你。” “我这就带你去密道。” 红玫瑰丢掉手中的瓜子,带着宁真下了楼。宁真召唤帮众,一起跟着红玫瑰到了后院。 到了墙角一处柴草堆旁,红玫瑰指了指,道:“就这里,你们搬开柴草。” 弟兄们搬开柴草,露出一个狗洞大小的洞口。 宁真皱眉,“这……也太像狗洞了吧!” 红玫瑰白了他一眼,“这里离李家堡那么远,我哪来那么多钱挖那么宽!钻不钻?” “钻钻钻,”宁真连连道,看向众兄弟,最后将目光集中到扁六脸上。 扁六一脸讨好。就差写着求放过三个字了。 “扁六,你带头,其它人跟上,本帮主殿后。”宁真大手一挥。 扁六大惊失色,“帮主,我身子瘦弱功夫差,还是帮主你……” “去你的吧!”话还没说完,就被宁真一脚踹进了狗洞。 “你,你,你,跟上!”宁真连续点人头,命令跟上。 一众兄弟都进洞以后,宁真也准备爬进去,趴下,前半身刚钻进去,又退了出来。仰着头对红玫瑰道:“玫瑰姐,你可一定要守在这里。我怕有人趁我们进去,来个两头堵!” “放心!”红玫瑰抱着膀子道。 “那我去啦!” “恩!” 宁真爬进去半个身子,又撅着屁股退了出来,看着红玫瑰道:“玫瑰姐,你一定不要让人在这里玩火。要知道,柴火要是着了,会把里面的我们熏死的。” “不会,不会。”红玫瑰不耐地挥手道。 宁真这才稍稍放心,再度爬了进去。 刚进去半个身子,又又撅着屁股退了出来,神色郑重,“玫瑰姐,你一定要看好院子里的狗,千万别让它钻进来。要知道,狗的鼻子特别灵,闻到特别味道就会兴奋。我好久没洗澡了,下体味道估计挺大的,万一让狗扯着蛋……” “我去你妈的!” 红玫瑰抓狂了,飞起一脚把宁真踹入了狗洞。 气得大胸脯起伏。 就这样的货也能当帮主?斧头帮那些人真是瞎了眼。 除了后脑勺挺像自己的意中人,浑身上下一无是处。 红玫瑰气哼哼想着,转身就回了赌坊,连狗洞都懒得遮掩。 谁会给你守着,耽搁老娘赚钱呢。 …… 斧头帮一行人匍匐前行。 扁六在前,宁真殿后。 忽然,听得前方传出扁六尖叫。队伍像骨牌一样,前头压后头,不断往后退。 密道太过狭小,坐着都直不起腰,这一退,顿时挤成一团。 宁真前面是程犊子,程犊子的肥屁股结结实实撞在宁真脸上。宁真使劲推开,怒骂:“我草,犊子你多久没洗澡了,臭死了!” 又向前方大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有蜘蛛!” 扁六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宁真气得骂娘,“你他妈一个大男人怕蜘蛛?要知道,咱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啊!连蜘蛛都怕的话,就别出来跟着我混帮会了!” “好多蜘蛛啊!” “有多少?”宁真扬声问。 第五十七章 有蜘蛛! 扁六还没来得及回答,宁真就见密密麻麻的蜘蛛从前方爬了过来。 宁真大骇,嗷嗷尖叫着往后退,却哪里来得及,手上、身上、脸上爬了好多。 前面的兄弟也是乱作一团,四处滚动挤压间,蜘蛛纷纷成了肉泥,冒出灰绿色的体液。 众人忍不住往站起,只听轰隆一声,地洞塌了,尘沙飞扬。 好在是沙地,沙子从众人的的身旁滑落,谁也没受伤, 宁真等人纷纷爬出地道,扑打着身上的灰尘,瞪眼看着蜘蛛大队伍爬过。 “帮主,这是什么情况?”扁六凑过来问。 “据我研究,这应该是……蜘蛛搬家。” 宁真摸着下巴,眯缝着小眼道。 “蜘蛛搬家?”扁六很疑惑,“只听说过蚂蚁搬家,没听过蜘蛛搬家呀!” “没见识了吧!蜘蛛这种动物,喜阴畏光,这么多蜘蛛搬家,说明红玫瑰的地洞挖得有问题。” “啥问题?”众弟兄齐声问。 “挖得太浅了呗,阳光就透下来啦!咱们一起身,洞就塌啦。” 宁真哂然。心想自己怎么带了这么一帮蠢货。 “还是帮主有学问!” 众人齐齐竖起大拇指,叹服。 地洞的蜘蛛大队渐渐稀少,过了一会儿,再没有蜘蛛爬过。 宁真指着地洞口,“蜘蛛们走了。我们进。扁六胆子太小,这次犊子领头,我殿后!” “啊?帮主,你为啥不领头呢?”程犊子挠挠头。 “危险的地方才需要本帮主把关,要知道,蜘蛛现在在后头!”宁真瞪眼道。 “嗷!” 程犊子恍然大悟,乖乖爬进地洞,在前面带路。 扁六把地中海脑袋靠向宁真,一脸幸福,“还是帮主心疼我!” “滚!” 啪,宁真给了他一个流畅的小比兜,把他的丑脸扇了回去。 恶心坏了! 咚,又一脚把他踹进了地洞。自己也跟着跳入洞中。 众人再度爬进地道,匍匐前进。 爬呀爬,爬呀爬,不知道爬了多久。 忽听前面的程犊子喊了声,“帮主,到了!” “到了就进啊!”宁真喊道。 “有、有蜘蛛啊!”程犊子的声音惊惶。 “你妹的,那么多蜘蛛我们都爬过来了,你怕个嘚儿啊!” “好大的蜘蛛!” “有多大?” “磨盘那么大!” 我……你妹! 只听过有蚁后,没听过有蛛后的。 【红玫瑰你是不是挖了蜘蛛老窝了?!】 现在怎么办? 来都来了,总不能退出去。 宁真一咬牙,喊道:“撞上去!” 程犊子不乐意了,颤声道:”帮主,我不敢啊!” “让你撞就撞,蜘蛛又不吃人!”宁真不耐烦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后面的兄弟个个幸灾乐祸,纷纷催促,“犊子,快撞!” “弟兄们帮犊子一把!”宁真扬声道。 双手搭在扁六屁股上使劲儿推,扁六又把手搭在李四屁股上使劲儿推,李四再把手搭在前面兄弟的屁股上,使劲儿推。 就这样一个推一个,像传功一样,推到了第二名刘麻子身上,刘麻子铆足弟兄们传来的劲儿,狠狠推在程犊子的屁股上。 程犊子啊的一声,撞向大蜘蛛。 咚,抱着蜘蛛落到地牢里。 噗,蜘蛛的大肚子破裂,六条腿抽搐不已。 一身绿液的程犊子触电般爬起,嗒然若丧,一动不动。 弟兄们纷纷爬进地牢。 最后的宁真爬了进来,看到地牢里的人不由得一愣,“李天德?” 这人和李天德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坐在地上,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 “我是他的弟弟,李正德。” 李正德瞥了眼爬进地洞的众人,冷冷道:“你们杀了我的蛛儿,想怎么赔?” 宁真哭笑不得,这人都被关地牢了,还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那大蜘蛛是你养的啊!哎,快点给我兄弟解毒,完了我们好救你出去。” 指了指被染成绿人的程犊子。 “救我?斧头帮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李正德冷哼道,顿了顿,又道:“蛛儿又没毒,只是体型大了点而已,性格很温驯的。你那个兄弟回去洗干净就行了。” “嗷!那跟我们走吧!”宁真道。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救我出去?” 宁真就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反问道:“救人需要理由么?” “不需要么?”李正德反问,一脸认真。 宁真点点头,一脸认真,“我们斧头帮虽然身在黑道,但是心向光明,闻听李先生被不良兄长欺压,个个都义愤填膺。于是大家伙一商量,就过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理由你满意不?” 斧头帮的一众兄弟齐齐挺身抬头,满脸正气,频频点头,连变成绿人的程犊子也是如此。 “你骗小孩子呢?”李正德冷笑。 “好吧,那我就说实话。”宁真面不改色道:“我们二当家被李天德给绑了,要救二当家,我们要么弄一个瓜王出来,要么干掉李天德,把人救出来。瓜王我们弄不出来,那只有干掉李天德了。” “你要干掉李天德,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宁真表情夸张惊讶道:“他都搞你老婆了,都把你关在这里了,你这都能忍?” “那是我们的家事。”李正德淡然道。 宁真愕然。表情冻结。 过了半晌,才眨眼道:“李先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不相信你不想报仇。我跟你坦诚,你和我虚伪,有意思么?大家不妨开诚布公,说吧,要怎样,你才肯和我们合作?” 李正德放下了手中的石子,看着宁真,“很简单,干掉李天德以后,我要你们帮我登上堡主之位,再帮我杀一个人。” 宁真笑嘻嘻道:“那是自然,李天德一死,堡主位置自然轮到你。至于杀人,嘿嘿,我们斧头帮是专业的。说吧,杀谁?” “我老婆。”李正德咬牙切齿道。 比起兄长,他更恨的是那个淫妇。 “奸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宁真一脸义愤。 “那好,从现在起,我们便是盟友了。”李正德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告诉你,要杀李天德,得先除掉他的狗,旺财。” 宁真想起了那条叫声奇大的黄狗,不由自主地问:“为啥?” “因为,李天德和他的狗寸步不离,就算在干我老婆的时候,那条狗也在旁边看着。而狗叫声,能传遍周围五百里。” 第五十八章 密谋杀人 “那怎么才能干掉旺财呢?”宁真问。 旺财和李天德形影不离,要是能干掉旺财,那就能直接干掉李天德了,何必脱了裤子放屁。 李正德四下看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出去再说。” 说着,转身爬进了地洞。 此前,这个地洞口有个大蜘蛛,大蜘蛛结了一张厚如土墙般的网。从地牢里面看,竟看不出后面是个地道。 此刻蛛网一破,自然露出了洞口。 众人都爬进洞口,顺着地道一直爬,爬到中途塌方的地方,钻了出来。 大摇大摆向客栈走去,沿途还顺手摘了几颗西瓜。 弟兄们爬了两趟狗洞,又渴又累。反正李天德也说过,西瓜随便摘。 客栈里。 李正德和斧头帮众大口吃着娃娃头西瓜,只有宁真强忍恶心坐得远远的。 “你不吃西瓜?”李正德好奇地问宁真。 “额,我这几天闹肚子,不能吃凉的。”宁真干呕几声,道:“你说说怎么杀掉旺财?” “毒死他!” “怎么毒?谁去下毒?” 李天德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旺财谁也不信,除了李天德和我嫂子。我的计划是,让我嫂子毒杀旺财。” “你嫂子愿意干么?” “她肯定愿意。” “你就这么肯定?” “要是你老公偷人,你要不要剁了他?” 宁真伸出手掌,“剁了!连他小弟弟一起剁!” 顿了顿,又问,“可怎么才能联系上大嫂?” “她喜欢赌钱,经常去玫瑰赌坊,在那里就可以找到。不过我不方便公开露面,我给你个信物,你派个机灵点的兄弟给她,她就会过来。”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花鞋。 比平常的绣花鞋足足大了一倍。 宁真接过,环视众兄弟,“你们谁见过李天德的老婆?” 众人摇头。 扁六眼睛一亮,道:“是不是长得又黑又胖,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头顶梳了丸子髻?” “对!”李正德点头。 “老六,你认识她?”宁真问。 “帮主啊,你难道没见过他么,就是咱们去李家堡要人的时候,站在李天德身边的黑胖农妇。腰跟水桶一样粗。” 说着,扁六的屁股扭来扭去。 “放尊重点,那是我嫂子!”李正德沉下脸。 宁真大手一挥,把绣花鞋塞给扁六,“你这么机灵,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记住,对大嫂要尊重。现在,她是咱盟友。” 扁六拿着鞋子就跑到了玫瑰赌坊。 不一会儿,便带着胖农妇来到客栈。 一进门,胖农妇就一把抱住李正德,号哭起来,“正德啊,我以为你被那杀才给害了呢!你没事太好了!” 瘦小的李正德裹在嫂子的怀里就像被母猪搂着喂奶的兔子,挣扎着道:“我没事,我没事,嫂子你放开,这里好多人呢。” 众人睁大眼睛看着。 宁真摸着下巴一脸暧昧,心想,这叔嫂关系不一般嘛。 胖农妇略有尴尬地放开李正德,看着众人,大声道:“说吧,只要能干掉那个杀才,能让正德当堡主,要我做啥都愿意。” “嫂子,我的意思是,你去毒死旺财。毕竟,堡里除了李天德和你,谁喂的东西那畜生都不吃。”李正德道。 “毒死旺财?” 胖农妇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没犹豫几秒,就面露狠色,“好,我把砒霜放到肉包子里,毒死它!然后呢?” “对,然后呢?”宁真也问。 “然后,我们把堡里的人都支开,让斧头帮的兄弟们进去动手。” “把堡里的人支开,有李天德在,怎么支开众人?”胖农妇问。 “这就得找个靠得住的人陪我们演一场戏,让此人编个理由,骗李天德出门。然后,嫂子你再把众人都支开到农田去。”李正德道。 “好计谋,好计谋。”宁真鼓掌赞叹。 一帮兄弟也兴高采烈纷纷道好。 李正德面有得色。 胖农妇一脸崇拜,“我就说正德你聪明伶俐,胜过那个杀才一万倍,你才是堡主的不二人选。” “问题在于,嫂子,你觉得谁可靠?” “那当然是三叔公啊!他辈分高,威望大。” “三叔公那人不太搭理人,他行么?”李正德皱眉。 “肯定行,他吃过我的奶!”胖农妇一脸得意。 宁真等斧头帮众齐齐瞪大眼,嘴巴张大,一脸呆滞。 李正德却表情如常,“那嫂子,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行动。我来复盘一下计划。” 说着,开始复盘: “首先,我和斧头帮兄弟再从那个地道爬回地牢。潜伏起来。” “嫂子你呢,回去做准备,和三叔公商量个理由,把李天德骗出去。这里有两点要注意,第一,把握好时机,一定要在李天德带着旺财出门时,喂他吃下毒肉包。第二,把握好方向,把三叔公骗到东面,把家族里的人骗到西面。” “然后,斧头帮的兄弟跟我出地牢,解救二当家。杀掉贱人。” “最后,你们一起赶赴东面,干掉李天德。” “至于我嘛,嘿嘿,到时候自然就成了李天德。” 宁真鼓掌,一脸震惊,“妙啊,如此一来,李代桃僵,天衣无缝。” 众兄弟顿时也连竖大拇指,像群跟屁虫。 李正德矜持地拈须微笑,“我这也是为了你我两家世代交好。要是我以李正德的名义上位,族人们肯定嚷嚷着要我帮哥哥报仇,岂不麻烦!” “厉害!”宁真竖起大拇指,“不过,我有个问题。” 众兄弟纷纷点头,“对对,有个问题。” “帮主请讲。” “你和李天德长得一模一样,弟兄们怎么分辨哪个是你,哪个是李天德?额,我怕混乱中出现误伤。” “这个简单。” 李正德忽然摘掉帽子,一把扯下束发的头绳,一头花白长发顿时垂落在肩。 “要是李天德也像你这样呢?”宁真迟疑道。 李正德哈哈一笑,“你压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们双胞胎兄弟在一起五十多年,我太了解他了。他是那种连睡觉都要把帽子戴得端端正正的人,虚伪得让人恶心。” “嗷!”宁真恍然,“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现在。” 第五十九章 我的瓜呢? 众人出了客栈,胖农妇向李家堡走去,其他人顺着地道塌方的方向走。 到了塌方处,众人又了钻了进去,直达地牢。 大蜘蛛的尸体赫然还在。六条腿还在微微抖动。 李正德用柴草草草掩埋了大蜘蛛,叹息道:“蛛儿啊,下辈子就别做蜘蛛了,哪怕做只老鼠呢,也自由些。” 斧头帮众人靠着墙角蹲下,静静等待。 地牢内空气闷热。 散发着蜘蛛身上传来的难闻气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个个汗流浃背,龇牙咧嘴地用衣袖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汗水。这时,地牢的门开了。 胖农妇兴奋地走了进来,“正德,都搞定了。你们随我来!” 众人一跃而起,跟着胖农妇出了地牢。 到了院内,却见那棵大树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二当家的身影? “二当家呢?”宁真问胖农妇。 “我、我不知道,我出去耍钱的时候,他还被绑在这里,从你们客栈回来,他就不见啦!” 胖农妇支支吾吾道。 宁真又看向李正德,满脸不悦。 一众兄弟也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大家约定的是我们帮你上位杀人,你放我们的人,现在人不见了,你咋交代? 李正德皱着眉头,“这么大个人不会凭空消失,咱们都各屋里找找。” 说着,带众人一间间屋子找了起来。 李家堡是一处巨大的围屋,里头有几百间房。 众人找了大半也没找到二当家,倒是在李天德房里找到了李天德的媳妇,和李天德通奸的淫妇。 四十多岁,风韵犹存,但在宁真看来姿色平平。 和红玫瑰比起来,一个如同天上的月亮,一个如同沟里的老鼠。 李正德看了看宁真。 “杀了!” 宁真挥了挥手。 淫妇尖声叫道:“正德,我错了!你放过我。嫂子,你劝劝正德,你让他放过我,我把他让给你!” “我还要你让?” 弟兄们还没动手,胖农妇扑上去,掐着她的脖子,不断摇晃,咬牙切齿,“你个不要逼脸的狐狸精,现在,看看那个杀才还能护着你不?” 淫妇脸色通红,被掐得连番白眼,双手试图掰开胖农妇的手,但以她的力气又怎能掰扯得开状如母牛的胖农妇? 很快,舌头吐出,不动了。 胖农妇还在使劲儿掐。 宁真看不下去了,“呃,她已经死了。” 胖农妇这才依依不舍放手,在对方脸上吐了口唾沫,带众人继续巡房。 搜遍了所有的房屋,连鸡圈、猪圈、马棚都转了,也没找到二当家。 “人呢?人呢?二当家呢?” 宁真忍不住对李正德和胖农妇大声喝问。 “帮主,你先别急。等李天德回来,他肯定知道二当家在哪里?” 李正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忽然听得吱呀推门声。 转头一看,脸上一喜,指着对方道:“这不,他回来了!” 来者正是李家堡堡主,李天德。 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和蓬头的李正德形成鲜明反差。 身边没别人,只拎着一把带血的锄头。满面阴沉,咬牙道: “好哇!我的好兄弟,李正德!你居然勾结斧头帮来祸害咱们李家堡,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有你,你个贱货,居然狠心毒死了旺财,它可是你从小养大的呀,你这个毒妇!” 李正德嗤笑,“就凭你,也敢说我?论才论德我哪一样不比你强,可你就凭着比我早出生了一会儿,老爹就把堡主的位子传给你。你将李家堡弄得乱七八糟也就罢了,你还勾引我老婆,搞得我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放屁,是你先勾引毒妇的!”李天德大怒。 “是你老是欺负嫂子,我不过是替你安慰安慰罢了!”李天德拔长脖子喊道。 胖农妇面皮涨红,像打了鸡血,指着李天德破口大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个老杀才还有脸说我们?每次和那贱人通奸的时候,还要在自己屁眼里塞块猪肉,让旺财舔。我告诉你,你那姘头已经被我掐死了!” 【宁真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这李家堡都是些什么龌龊货?兄弟换妻,叔公爬灰。指不定还有多少埋汰事儿呢。跟这些人比起来,斧头帮就是群纯洁的小可爱。】 “什么?你杀了小红?” 李天德大怒,红着眼睛挥起锄头大步走过来。 斧头帮的兄弟拎着斧头冲了上去,围住了他,宁真指着他鼻子,“我问你,我们二当家在哪里?” 李天德冷哼一声,不说话。 “不说是吧!弟兄们,卸他一条膀子!”宁真恶狠狠道。 程犊子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锄头,李四和刘麻子一左一右摁住,扁六高高挥起斧头。 就在这时,天空上乌云密集。 起风了。 “要下雨了?”宁真抬头道。 乌云里一个轰隆隆的声音砸了下来,“我的瓜呢?” 然后里面伸出一张巨大的判官脸。 “沙天王?” 李天德骇然道。 如果宁真没有失去记忆,此时也会惊呼出声——王猛! 沙天王的身影变小,变成普通人大小,踏入院落中。 这就是沙天王? 除了肩膀宽得吓人,也没长三头六臂。 沙天王用暴凸的双目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儿,看看被押着的李天德,又看看站立着的李正德,瞪着李正德道:“我的,瓜呢?” 李正德吓得一缩脖子,指了指李天德,“他、他才是堡主。” 沙天王又看向李正德。 李四等人赶紧放手,躲到了宁真背后。 李天德直起姚,看也不敢看沙天王,低声道:“瓜王,本来是有的。可是,被人偷吃了。” “什么?吃了?” 沙天王暴怒,随着他一声大喝,院落里刮起了大风。 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 过了好一会儿,风小了些。沙天王又沉声问道:“被谁吃了?” “吃掉瓜王的,是斧头帮的二当家。这个人,便是斧头帮帮主。” 李天德恶狠狠地指着宁真大喊。 宁真骇了一跳,连连道:“哎哎哎,你别乱说话啊你。大家熟归熟,你这样乱说话,我还是要告你诽谤的。” 心中打定主意,反正当事人不在,自己就来个死不认账。 转过头,讪笑着对沙天王解释,“天王,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肚子不太好,一直都不吃瓜的。我这群兄弟,也不爱吃瓜。” “是是是。” 斧头帮众小鸡啄米般点头不已。 “就是他们二当家偷吃的。”李天德一口咬定。 沙天王面目阴沉,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他在哪里?” “在瓜窖。天王你随我来。” 说着,带着沙天王走到了院落的西北角,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圆形木地板,“天王,我把他带出来。” “不用。”沙天王语声如雷。 举起沙包大的拳头,虚空砸向地面。 轰隆,瓜窖上空陷落,露出下面一大堆西瓜,以及西瓜堆上被绑着的二当家。 沙天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是你吃了我的瓜?” “呃,不是我!不是我!”二当家连连否认。 “既然吃了我的瓜,那接受我的天罚。你们都去死吧!” 沙天王双掌往下一按,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脚下一僵,听到身上传来碎裂的声音。 低头一看,脚部、腿部像碎裂的瓷器般沙化。 二当家在下面大喊:“宁真,你快醒醒!你是大唐不良人,不是斧头帮帮主!” 宁真的记忆如潮水般回来了。 第六十章 only you 从小和父母、小夷相依为命,后来因为赌钱负债成了不良人。 再后来被校尉老秦骗去京城,调到总部,结识第一个朋友小乙,拜了高公公做老师。 后来跟着二统领去了西域,经历了恐怖的变异杀人事件。在和二统领回来途中遇袭,自己轰杀了先友后敌的王猛,把受伤的二统领带了回来。 再后来,被老师带着拜了剑圣为师父。然后开始入梦,学习心剑。 这是在梦中啊! 宁真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沙天王,摇头叹息,“王猛啊,你已经死了,被我轰成了渣子!” 哗! 眼前一切景象突变,变成了一个村落林立的小镇。村落与村落之间隔着几里到十几里不等,一眼望去,竟是无穷无尽。 抬头一看,头顶上方的门楼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黄沙镇。 原来扁六他们没撒谎,这里就叫黄沙镇。有五百个像李家堡那样的村落。 【师父在哪儿呢?】 自己得赶紧和他学心剑啊。 宁真走到镇门口,双手放到嘴边,围拢成喇叭形状,“师~父,师~父,师……父!”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悟空,你在叫我?” 宁真回头,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老秦?” 此时的老秦,披着袈裟,剃了个光头。酒糟鼻,眯缝眼。 说不出的滑稽。 “悟空,你又做梦了。我不是老秦,我是你师父,唐三藏。” 老秦双手一边合着十,一边道。 “老秦,你别闹了。我有正事儿。”宁真挥挥手,准备走。 被老秦一把抓住,一本正经道:“悟空,取经才是正事儿。” “老秦啊,不是随便剃个光头就能当唐僧的。你打盆水照一照,哪有你这样的唐僧。唐僧要长你这样,就算到了西天,佛祖也会把你踢出去。” “悟空你错了,佛祖是不会着相的。《金刚经》云,若人以声求我,以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 “靠!”宁真无语。 “悟空,你又暴粗口了。恶口乃四口业之一,须戒之,慎之。” 宁真翻着白眼道:“还用你取经?早在太宗贞观年间,人家玄奘法师已经把经给取回来啦。没你啥事儿了,老秦。你醒醒吧,你是盂县不良人校尉,是我的上司。呃,那是以前,现在我调到总衙了,和你平级。” “经书已经取回来了?”老秦疑惑道。 “已经取回来两百多年了。” 老秦一阵恍惚,忽地眼睛一睁,“不不不,他取回来的经,是假的。” 又是这桥段。坊间说书人的老套故事。 宁真呻吟道:“对,他刚开始取到的经书是无字天书,后来,又返回找佛祖,佛祖说你们没给钱,唐僧无奈,把钵盂行礼都送上,然后佛祖才给了真经。” “悟空,你不懂。”老秦叹息道,“玄奘法师后来拿到的经书也是假的。因为,他见到的佛祖就是假的!” “咹?”宁真眉毛抬起,嘴巴一张,又立刻合上,“等等,你不是说你是唐三藏么?” 老秦叹息道:“唐三藏是个称号,又不是名号。三藏者,经律论三藏也。唐三藏,就是来自大唐精通三藏经书的大法师。现在我是唐三藏,将来你也是唐三藏。” “嗷,了解!” 宁真恍然大悟,又道:“你怎么知道他取的经是假的?” “我且问你,他们到哪里取的经?” “西天啊,天竺。” “西天和天竺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可把宁真给问住了。 老秦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一直摇头,“真经在上界,而天竺在下界。论文化之兴盛,天竺尚不及我大唐。从那里取来的经,又怎会是真经?” “嗷,多谢告知。” 宁真抱拳,转身,挥手,“告辞!” 又被老秦一把拉住,“悟空,你要去干嘛?” “我不是悟空,我是宁真,我要去找我师父……”宁真快抓狂了。 “我就是你师父。” “你不是,你是老秦,我的师父是剑圣裴旻。” “你又在做梦了!”老秦叹息。 “是你在做梦……好吧,是我在做梦。呃不,是你在我的梦中。” 宁真一句话说得颠来倒去,把自己都绕糊涂了。 “悟空,苍生需要你去拯救;大唐,需要你来挽救;你没看到,朝廷岌岌可危,百姓即将涂炭么?原人一旦觉醒,整个世界就会崩坏。没时间了!”老秦苦口婆心。 “那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宁真瞪眼道。 “因为,只有你。”老秦郑重道。 “什么,什么只有我?” “只有你,就是only you。” 老秦忽然唱了起来: “Only you,能伴我去西经 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 Only you,能保护我 叫螃蟹和蚌精无法吃我 你本领最大 就是 Only you。” 宁真嘴一咧,“老秦你还懂番邦语言?” 老秦继续唱道: “Only you别怪师傅嘀咕 戴上金箍儿 别怕死别颤抖 背黑锅我来 送死你去 拼全力为众生 牺牲也值得。” “小词整得还不错。”宁真苦笑道:“老秦,我真的没时间陪你玩,我要……” 宁真还没说完,老秦又唱了起来: “Only you能伴我去西经 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 Only you能保护我 叫螃蟹和蚌精无法吃我 你本领最大 就是 Only you。” “行了,行了,你别唱了!你听我说。”宁真摆手道。 老秦还是不管不顾地唱着: “Only you别怪师傅嘀咕 戴上金箍儿 别怕死别颤抖 背黑锅我来 送死你去 拼全力为众生 牺牲也值得 Only you能伴我去西经 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 咚! 宁真一拳把老秦打到在地。 揉着跳动的太阳穴,向前方走去,“欧,欧,欧你妈的头!唱得跟鸭子叫一样,还啰里吧嗦的,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师父喜欢喝酒,不妨先到酒肆看看。 “悟空,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和我一起唱only you的。” 宁真身后,鼻青脸肿的老秦爬起来,深情地看着宁真的背影,喃喃道。 宁真大步走进前方村落,看到一家酒肆,黄布招牌上写着“玫瑰酒家”四个大字,迎风飘扬。 一推开门,就听到清脆而又张狂的女子声音:“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四季财啊,八匹马呀,三星照呀,哈,你输了,你喝!” 和他划拳的汉子,抱起酒瓶,咚咚灌了下去。 “再来一瓶!”挥手道。 “小翠,再取一瓶酒来。”红衣女子转向柜台喊道。 宁真一看,这不是红玫瑰么,怎么改行开酒店了? 侍女送过来一瓶酒,两人又开始划: “一点点啊,三星照啊,七巧儿啊,八匹马啊,四季财啊,哈,你又输了,再喝。” 汉子抱起酒瓶咕咚咚喝光。 红玫瑰斜眼瞅着对面汉子,“还要不要划了?” “要啊!”汉子垂涎欲滴地看着红玫瑰前面的波涛汹涌。 “那就先结一下前面的帐,一共……一百个大钱!”红玫瑰哼哼道。 汉子惊愕道:“啊?不对吧,玫瑰姐。这喝了七瓶酒,一瓶五个钱,拢共三十五钱才对。” “你连输七把,每把再算五个钱赌资,不过分吧?” “你没说要赌啊!”汉子委屈道。 “你也没问呀!”红玫瑰理所当然道。 “可那也才七十个大钱啊。” “让貌美如花的本老板娘陪你划拳,不付点小费,你好意思么?诸位,你们说应该不应该给小费?” 红玫瑰转向四周的客人,大声道。 “应该!” “应该!” “一百钱收得有点少了。” …… 在场客人纷纷起混。 “结账!”红玫瑰一拍桌子。 汉子无奈,面皮通红地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逃了出去。 这一幕看得宁真直瞪眼。 我以为你改行了,原来是业务拓展,赌坊+酒家+黑店,整一块儿了。 “各位,还有没有人想和我划拳的。” 红玫瑰收了银子,笑吟吟地环视着众人。 鬼才愿意呢。划拳没输过,酒又那么贵,还要加赌资,还他么要小费! 没人吭气,都看着着红玫瑰的胸流口水。 红玫瑰看到宁真的时候眼睛一亮,“至尊宝?” “呃呃,玫瑰姐,你认错人了,我叫宁真!”宁真双手连摆。 “还给我装!” 红玫瑰大步过来揪住宁真耳朵,就往楼上客房拉,一边拉,一边嚷嚷,“你还欠我二百五十个大钱呢?” “啊,我不记得了,啥时候的事儿?”宁真哇哇大叫。 “四十年后。” 啊? 这里的时间是倒流的么,怎么她记得将来的事儿? 宁真抓狂了。 第六十一章 红玫瑰的爱情 把宁真揪到自己的闺房,还是玫瑰赌坊那间,连满地的瓜子皮都安静躺在原位。 红玫瑰坐到秀榻上,指指地面,“坐!” 宁真瞅瞅空荡荡的地面,一把椅子也没有。迟疑着指了指一地瓜子皮,疑惑地看向红玫瑰。 红玫瑰点点头。 宁真一屁股坐到地上,盘腿,仰起头,看着红玫瑰。 红玫瑰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吟吟看着他,“我的眼光果然不错,你果然能把我带回黄沙镇。” “这里是四十年前?”宁真疑惑地问。 “对啊!噗!” 红玫瑰吐出一粒瓜子皮,无巧不巧飞到宁真眼皮上。 宁真扒拉下来,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红玫瑰却不以为意,边嗑边问,“你斧头帮那些兄弟们哪儿去了?额,差点忘了,他们还没叛变呢!” “不知道啊。我没看见他们,我已经退帮了。我想清楚了,我要好好学习心剑,天天变得更厉害。不能整天混黑社会了,古惑仔没前途。” 宁真的表情有点落寞。 红玫瑰向他投去赞许的眼光,纠正道:“你不是退帮,是你现在还没有建立斧头帮。” 顿了顿,睁大眼睛道:“至尊宝,我的意中人找得咋样了?” “你是说齐天大圣?” “嗯嗯嗯。”红玫瑰连点漂亮的小脑袋,满眼小星星。 【连宁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只觉醒了在大唐的记忆,穿越前的现代记忆还被封印着。只留了些现代名词从心底深处零星地蹦到脑海,从口中不自禁地流出。】 “他,到底长啥样?”拧着摸着下巴问。 “我也不知道。”红玫瑰摇摇头。 “啊?你的意中人你没见过?”宁真诧然。 “我只是在梦里见过他。腾云驾雾的,我只见过他的后脑勺。哎,你转过身,让我再看看你的后脑勺。你这张无赖脸,我看着就忍不住想往上面吐瓜子皮。” 好嘛,梦中梦。还他妹的在我的梦里,做你的梦。 宁真无奈,背对着她,托着腮帮子,幽幽道:“你这纯属单相思,那齐天大圣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大人物。到时候,人家看不上你咋办?”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我爱不爱他是我的事,他爱不爱我是他的事。我自己知道自己喜欢他就够了,我就喜欢这样喜欢着他的自己。” 宁真被饶晕了,扭头看着一脸花痴的红玫瑰。噗,又被一粒瓜子皮吐到脸上。 “爱情,只是一种甜蜜的付出。懂不?”红玫瑰眯缝着眼笑道,又补了一句,“可我总有一种感觉,老天爷注定要我们在一起。” “神经!” 宁真拨拉掉脸上的瓜子皮,站起来,往外走。 “你出去干嘛?” “替你找意中人!” “你还欠我二百五十个大钱呢!”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宁真挥挥手,下了楼,出了酒肆。 走出村落,站在一个土丘上,看着四周星罗棋布的村落,感觉置身于迷宫之中。 “师父,师父,剑圣师父,你在哪里?” 宁真又将双手拢在嘴前,大声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警惕地四下梭巡,防止老秦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 喊了半天,除了漫天风沙呼呼地刮,鬼影子都没有。 宁真怏怏地走进了另一个村落。看着来往行人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饿得咕咕叫,便起身向一家饼肆走去。 想买张胡饼充充饥,一摸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 不过这是自己的梦,自己的梦里自己就是老天爷,肯定能变出来。 伸出手掌,“二百五大钱,出来!” 没有! “二百五,变出来!” 还是没有。 “给我……出来!” 仍然没有。 宁真傻眼了,不会饿死在梦里吧。 关键是,梦里头怎么还会有饥饿感呢! 自己在进兴庆宫之前,午食吃得很饱的。 想来想去,觉得还得去找红玫瑰。在黄沙镇,自己也只认识她。 宁真又回到了玫瑰酒家,一进门,就见红玫瑰站在大堂中央赶人,“诸位,诸位,今天我有事,要关门了,诸位的饭菜酒钱就不必给了,就当我红玫瑰请客了。对不住了,各位。” 众人闻听,嘻嘻哈哈将饭菜打包,陆续走出酒家。 【怎么我一来,店就要打烊?】 宁真走到红玫瑰面前,“玫瑰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红玫瑰漂亮的狐媚眼一亮,“咦,至尊宝,你来得正好!” 转头吩咐,“老安,给他也准备一套。” “好嘞,玫瑰姐。”叫老安的厨子转身进了厨房。 “准备什么?”宁真好奇道。 “准备家伙,帮我干仗!”红玫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外。 “和谁打?” “白骨帮!”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 “因为,他们是我们玫瑰帮的死对头!”红玫瑰恶狠狠道。顿了顿,拍了拍宁真的肩膀问:“哎,对了,刚才你说要请我帮忙,说吧,什么忙?” “玫瑰姐,我想……找你借点钱。”宁真有点不好意思。 一个大男人找女人借钱,确实挺难开口的。 “啊?” 红玫瑰的眼睛瞪大眼眸,指着宁真,“你这家伙脸皮咋这么厚?你都欠了我二百五十个大钱了。还来借?” “那是四十年以后的事情。” 宁真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感到郁闷。 “四十年后的事情就不叫事情啦?注定了的事情,那就是事情。就像我和我的意中人一样,那是注定会在一起的。” 红玫瑰先是瞪眼喝骂,然后一脸甜蜜。变脸之快,令人防不胜防。 接着又杏目圆睁,围着宁真转圈,上下打量,像珠落玉盘般数落起宁真来: “我不管多少年前还是多少年后,反正旧债不还,新债是不可能再借的。” “哼哼,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游手好闲。放着马贼那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不干,你到底想干啥?额,是了,你做马贼也是四十年以后的事儿。” 嫩若葱白的手拍了下光洁的额头。 “哎,我想到一个办法。”红玫瑰眼睛一亮,“要不你现在就组建斧头帮,和我们玫瑰帮联手,做掉白骨帮。经费我来出!” 宁真回头看着十几个丫鬟、厨子、杂役拎着菜刀、鸡毛掸、擀面杖,一脸杀气腾腾,很是无语,就你们这架势,还玫瑰帮? 你们当混帮会是玩呢? 转过头叹道:“玫瑰姐,我不当老大很久了。” “也没说让你当老大!”红玫瑰白了他一眼,“你成立斧头帮,并入我们玫瑰帮,就叫玫瑰斧头帮,你做二当家!” 咹?! 宁真想起牛二被绑在树上的那副德行,不由得瞠目结舌。 第六十二章 黄沙镇的诅咒 “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们打嘛,打架总要有个理由吧!因为死对头三个字就和他们干,那也太二了。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宁真手一摊。 红玫瑰指了指面前座位,“好,你坐下,我跟你好好说一说。” 转头又吩咐道:“老安,你去做几个菜。小翠,拿壶酒来。” 不一会儿,酒菜齐上。 “白骨帮帮主,白晶晶,是我妹妹。” 红玫瑰开口便很炸裂。 看到宁真诧异的目光,红玫瑰摆摆手,叹气道:“我知道,你想说,既然是姐妹,那应该很亲密才对。哎,小时候是很亲密,可后来……就不行啦。” “那也不至于,打打杀杀吧!”宁真狼吞虎咽。 红玫瑰拎着酒壶,喝了一口,唇如烈焰,“若仅仅只是不和,那不来往便是,不至于弄个你死我活。可是现下形势,逼得我们不得不干上一场。” “为啥?” “因为唐僧要经过黄沙镇,十二妖王齐齐出动,都为了那口唐僧肉,包括我妹妹。” 咹? 正低头猛吃的宁真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米粒,“那你呢?你也想吃唐僧肉?” 想起老秦那一脸油腻的猥琐样,一阵反胃,食欲大减。 “我对唐僧肉倒不感兴趣。但是,你知道他的大徒弟是谁?” 宁真瞪着眼,缓缓摇头。 坊间说书人早把玄奘法师取经的事儿编成了《西游记》,传遍大唐。 在《西游记》中,他的大徒弟是个胆大包天猴子成精,曾经率领天下妖王大闹天宫,逼得天庭封他齐天大圣。 他的名字,叫孙悟空。 看着眼前明艳娇媚的红玫瑰,想着老秦一口一个“悟空”叫着自己,宁真心中五味杂陈。 搞了半天,对方的意中人就是自己啊! 要不是自己得赶紧找到剑圣师父学心剑,和这么泼辣动人的美女在梦中谈恋爱,倒也不错。 但是,还是找师父学心剑要紧。梦中人,一场空,这种事勿沉迷。 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孙悟空。 宁真低头扒饭。 “你就一点不好奇?”红玫瑰大奇。 “好奇,好奇!”宁真低头扒饭如故,忽地抬头,失声道:“啊,我想到了,难道是……齐天大圣?” 表情浮夸。 十分做作。 用力过猛。 一句话,宁真不懂演戏。 “对啦!” 红玫瑰拍手娇笑。 忽地,左手支颐看着他,右手轻轻拍着酒壶,一脸迷醉地看着宁真。 看得宁真心头直发毛,连夹菜都小心翼翼起来。 【她不会是认出我了吧?】 “至尊宝!” “在!”宁真惊得一个激灵,差点拿不住筷子。 “你转过头,让我看看你的后脑勺。” “有正脸不看,看啥后脑勺呢!”宁真暗暗鄙夷眼前的傻姑娘。 “你正脸长得丑,不如后脑勺好看。转过去!” “不转,转过去我咋吃饭?” “你转不转?”红玫瑰瞪眼。 “转。” 宁真斜着身子,转过后脑勺给他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子,继续吃饭。 但红玫瑰已是一脸满足,“总有一天,我的意中人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 你做梦去吧! 你要是现实里头的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老子绝对会亲自抬着八抬大轿来娶你! 现在嘛,呵呵,算了。 宁真一直对漂亮女子持理性态度,比如,对翠云楼的芸儿姑娘。 但对红玫瑰的这种明媚艳丽中夹杂着野性攻击的漂亮,完全没有抵抗力。可惜了,是个梦中人。 “大家为什么这么想吃唐僧肉呢?” 宁真明知故问道。 “因为吃了唐僧肉,才能对抗时间乱流啊。你不知道?”红玫瑰诧然。 “啥是时间乱流?” 宁真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红玫瑰看着宁真就像看到了外星人,啧啧摇头,“早就听说你得了失忆症,看来病得不轻。你觉得这里的时间正常么?” 宁真摇头。 自己四十年以后欠的赌债都被记账上了,这他妈的要是正常,那什么叫不正常? “这里的时间乱七八糟,有时候正着流,有时候倒着流。有时候快,有时候慢。这就是时间乱流,而造成这种时间乱流的,就是黄沙镇的诅咒。” “黄沙镇的诅咒?” “我们大家都被困在黄沙镇不知道多久了,一直在时间乱流里打转,永远走不出去。有人说这里是某个大能的梦境。我们这些可怜的灵魂在他的三重梦境里不断轮回,直至消磨殆尽,化为虚无。” 红玫瑰伤感起来。 宁真也在心里叹息,自己要是大能,就把你们都放出来了。 嗯,至少把你放出来,做我老婆。 “但是,我们走不出黄沙镇,有人却能走进来。”红玫瑰眼睛一亮。 “什么人能进来?”宁真好奇。 他是真的好奇,剑圣师父用梦中传功之法传授自己心剑,按理说,剑圣师父应该在这里才对。但是经历了两重梦境,愣是没找到。 反倒多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 “大能之人和大德之人。前者,比如我的意中人齐天大圣;后者,比如他的师父,唐僧。” 红玫瑰一脸骄傲,“唐僧是我意中人的师父,你说我怎么好意思下口?” 听红玫瑰说自己是大能之人,这还能接受。但说到老秦是大德之人,宁真差点骂娘。 就他那点德行? 使劲绷住心情,又问:“吃唐僧肉,和时间乱流有什么关系?” 红玫瑰瞥了他一眼,“傻呀你,吃了唐僧肉能长生,那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对抗时间乱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等到《剑圣秘录》出世。有了《剑圣秘录》,还怕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剑圣秘录》?”宁真站了起来,大声道。 红玫瑰被他吓了一跳,胸脯抖动,瞪眼道:“你干什么?” 宁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坐回椅子上,“剑圣,是哪两个字?” “就那两个字。剑圣的剑,剑圣的圣。” “了解。多谢!”宁真抱拳。 “不客气。” “这本秘录在哪里?”宁真搓着手,讪笑。 “不知道。” “啊?”宁真瞠目。 “啊什么啊,我要是知道,就直接拿了,还等到你去取么?”红玫瑰哂然道,又给自己灌了口酒。 额,也是。 “剑圣叫什么名字?”宁真又问。 “不知道,据说姓赔,赔钱的赔。”红玫瑰咂着小舌头,吐着酒气,性感又可爱。 “不是赔钱的赔,是裴旻的裴。你掉钱眼里了。”宁真没好气道。 “你知道?”红玫瑰大奇。 “他是我师父。”宁真道。 红玫瑰瞠目,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抬起手,用嫩白的手指指着他,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波涛汹涌,“至尊宝,我早知道你这人没自知之明。但是,你这样老是说梦话,别人会笑话你的。” 红玫瑰身后的玫瑰帮主也齐齐失笑。都觉得这人得了失心疯。 也不知道是谁老说梦话! “你爱信不信。”宁真撇撇嘴,疑惑道:“剑圣,他以前来过黄沙镇?” 红玫瑰笑得差不多了,道:“他是大能之人,五百年前就来过,留下他的修行心得就走了。离开前他说过,这个小世界的人,若能感悟他的心得,便能离开黄沙镇。” “他是剑圣,他的心得,大家便称为《剑圣秘录》。他是黄沙镇有史以来,第一个来去自如的人。” “唐僧嘛,能进来。但能不能出去,还难说得很。嗯,应该也能,因为有我的意中人护着。” 说着,又用戏谑的口吻嘲笑宁真,“你这个剑圣弟子,还需要《剑圣秘录》?” “我和师父走散了,还没来得及学艺呢!”宁真一脸认真。 “噗,哈哈哈哈,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红玫瑰又是一通爆笑,笑得一塌糊涂,“至尊宝,你这人没脸没皮,吹牛吹得自己都信了,笑死姐姐我了。” “哈哈哈哈。”玫瑰帮帮众也笑成一团,互相搀扶拍打。 “我说的是真话。” 宁真越是一本正经,红玫瑰他们就笑得越厉害。 搞得宁真挺尴尬,只得扯起嘴角陪笑,“那《剑圣秘录》什么时候出世?” “下一个……哈哈,日月同天……呵呵,之时。” 红玫瑰捂住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挥挥手,“你把头……扭过去,用、用后脑勺对着我,我看着……呵呵,你这张脸,嘻嘻……就想笑。” 第六十三章 日月同天 红玫瑰笑个没完,太影响交流,宁真索性背对着他,只给她个后脑勺。 然后问,日月同天是什么时候? 红玫瑰说,在黄沙镇,每个月的月中十五那天,晨昏交替日夜更迭之际,天上会同时出现太阳和月亮。大家把那天称为日月同天。 “剑圣大人曾经说过,他离开后第五百个日月同天,便是他的秘录出世之时。” 红玫瑰托着腮,痴迷地看着宁真的后脑勺,道。 “那哪个月是第五百个日月同天?” “这个月。” “啊?那哪一天是月中那一天?” “今天。” “啊?!” 宁真转过身,急道:“那快点啊!” “快点什么?”红玫瑰莫名其妙。 “《秘录》出世,大家都抄家伙,准备抢啊!”宁真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道。 红玫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指了指拎着家伙的厨子、丫鬟、杂役们,瞪眼道:“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干嘛?” 在场的人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我以为,你在和你妹怄气呢!”宁真讪笑着坐下。 “这黄沙镇呢,有五百村落,大小势力不少。”红玫瑰呷了口酒,悠然道:“可能打的,也就是我的玫瑰帮和我妹的白骨帮。” 宁真狐疑地看看杀气腾腾的厨子丫鬟们,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 看着四周简陋的布置,叹道:“要守住这么大的产业,没实力可不行。” 红玫瑰兴奋道:“现在你来了,要是组建起斧头帮,两帮合并,那我们的实力就更上一层楼。你说对不对?” “对倒是对,就是时间上来不及了。”宁真踌躇道,忽然眼睛一亮,“不过,我可以加入你们,凭我丰富的帮派管理经验,我们一定能打胜仗。可是先说好啊,我可不做二当家。” “那你是……想篡权?”红玫瑰斜乜着宁真,挑了挑漂亮的长眉,一脸警惕。 “我没那心思。”宁真连连摆手,“我就想当个狗头军师。” 红玫瑰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玫瑰帮的军师了。大家过来给军师行礼。” 厨子、丫鬟们纷纷过来行礼,喊军师。 “老安,军师的家伙准备好了么?”红玫瑰问。 “准备好了!我这就去取,” 老安转身到了厨房。心里暗暗叹息,帮主太轻信人,让这么愚蠢的人当军师,这场大战凶多吉少啊。 拎着一把菜刀,递给了宁真。 宁真低头一看,皱着眉头道:“我还是喜欢用斧头,看上去比较专业些。” “老安,去换把斧头来!”红玫瑰吩咐道。 老安又去后院,取了一把劈柴的斧头,出来递给宁真。 宁真接过,掂了掂,很衬手,满意地点点头。 看向红玫瑰,“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红玫瑰指着外面,“傍晚,太阳快落山,月亮升起来,日月同天之时。” …… 现实的大唐世界。 兴庆宫新射殿。 小夷和高朝世在偏殿内看着昏睡的宁真和裴旻二人发愁。 高朝世看了看燃烧了一半的墨绿塔香,忍不住道:“现在是腊月二十九亥时,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年三十,后天便是正月初一大朝会。”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距离大朝会,满打满算,只有一天。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是出现任何变数,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小夷揉着眉心,竟也有了疲惫之色,“这东风,就得赌一把,看老天爷了。” “小夷,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把少主学艺的日子往后拖一拖,哪怕拖到大朝会以后,等他登基了再说。如此冒着风险修行,是否妥当?” 高朝世皱眉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般想法,但是得知冥神教的动作,便改了计划。必须保证阿真在大朝会上绝对安全,最起码,他得有自保之力。” 小夷的瞳孔又缩成了两根针。 “难道我们这些人还不够么?我的修为确实比不上那个秃驴,但不是还有你么?再加上游天一,还怕区区冥神教?他们背后不就是有皇后和秃驴么?” 小夷摇摇头,“你修为不够,眼界便不够。看得不够深,不够远。他们的背后,有让琉璃宫都忌惮的东西。” 高朝世愕然,“那是什么?” 小夷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没说话。 高朝世秒懂。骇然。 此时,平康坊内。不良帅府邸。 游天一正在挑灯夜读秘典,捧着世界树的皮,双眸低垂,仿佛入定一般。 忽然,侍童阿泽跑到门口,恭恭敬敬敲了敲门,游天一这才抬起头来。 “大帅,有客来访。” “哦,来人客通名报姓?” 此刻已近子时,宵禁已过了好几个钟头了,哪有人半夜来访的? “他说他是司天台阳还真。” “哦?”游天一将世界树皮放入秘阁,站起来,“快快有请!” 跟着阿泽走了出去。 府门一开,便见阳还真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穿着常服。 “游兄那日说,欢迎阳某随时到府上拜访,阳某夤夜前来,游兄不怪罪吧?”阳还真神色调皮地眨眨眼。 游天一哈哈一笑,“在下说随时,阳兄便真的随时,那是真正的不见外。游某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抱怨。阳兄快请,快请进。” 说着便带着阳还真进了厅堂。 又吩咐阿泽,“阿泽,准备些精美小菜,取两瓶佳酿来。” 阿泽应声而去。 游天一也戏谑道:“游某那天告别时也说过,随时请阳兄来府上小酌几杯,这贵客临门,也得听从主人的话,是不是这个理儿?” “客随主便,理当如此。” 二人拊掌大笑。虽素无来往,但有心心相印之感。 有道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不外如此。 不一会儿,阿泽端上了酒菜。 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 阳还真问:“冥神教的事儿,游兄查得怎样了?” “游某已下了天下追杀令。”游天一夹了颗花生米,细嚼慢咽,淡然道。 “好魄力!” 阳还真竖起大拇指。不良人的天下追杀令,号称天罗地网。此令一出,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教徒势必要清除干净了。 二人谈谈说说,从冥神教又说到江湖秘闻,又从江湖秘闻说到机关制造,从机关制造说到天道感悟。 阳还真就是不提来意,游天一便也不问。 一直吃喝到一个时辰,阳还真才悠悠道:“游兄对这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咱只是个不良人头子。上面让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天下大势那是皇帝和朝廷大员该考虑的事。” “若是,皇帝换了呢?”阳还真突然道。目光灼灼。 饶是游天一素来镇定,也不由得筷子一抖,一粒花生米掉落下来,滴溜溜从桌上滚落到地上。 “阳兄慎言,此等话怎生说得!”游天一低喝道。 “后天大朝会,皇帝会出现在朝臣面前。但那时的皇帝,已经不是皇帝本人了。” 阳还真语不惊人死不休。 “阳兄此言何意?”游天一放下了筷子,沉声道。 “游兄啊游兄,我拿你当兄弟,你现在还不肯对我敞开心扉么。实话实话,我夤夜前来,确实有求于游兄。” 阳还真叹息道,也放下了筷子。 第六十四章 智珠投诚 “阳兄请讲,游某能力之内,定不拒绝。”游天一抱拳道。一脸诚挚。 “我是来投诚的。”阳还真笑眯眯道。 “投诚?” 游天一笑了,边笑边摇头,“堂堂司天台监正,名动天下的大唐智珠,二玄之一的阳还真阳大人,投诚?向我?阳兄是要做一个不良人么?” 阳还真怫然道:“我都将窗户纸捅破了,游兄还在和我演戏!什么监正、智珠、二玄,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唐换日,大厦将倾,我阳还真又算得什么?死倒不至于,但我也不愿流落江湖啊。你我心知肚明,我说的投诚,是选边站队,站到你们这一方势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游兄若还不肯敞开心扉,那算阳某白来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游天一赶紧拉住,“阳兄且慢,阳兄你误会了。我给阳兄赔个不是。” 将阳还真拉回座位,郑重鞠躬,“非是游某不信阳兄,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啊。阳兄你先讲讲,你为何判定我背后有势力?又为何要加入我这方的势力?” 阳还真冷着脸,哂然道: “天下绝杀令,自太宗皇帝龙驭宾天后,两百多年来,就没有人敢发动。” “休要说不良帅,便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他们都不敢,便是皇帝陛下,都不敢轻易发动。” “那可是近十万人啊,这些人长期在天下州府的底层为吏,关系盘根错节,一个人能挑动一百人。他们要一齐挑动,便能带动八百州府亿万百姓。说夸张些,改朝换代也并非不能。” “历代不良帅不敢做的,你游天一就敢,你就做了。” “你我同在京城多年,虽素未谋面,但阳谋对于你游大帅的性格还是略知一二的。你是那种周璇各方务求稳健的人。此番敢发动绝杀令,定是手中握有极大的底牌。” 游天一暗暗佩服这位大唐智珠的洞察力,但面上丝毫不显露,“若我说,我的靠山是皇后,阳兄信不信?” “不信。”阳还真断然道。 “为何?” “皇后的靠山是国师,在朝中又傍着国舅崔相把持朝政,意图替换李唐效仿则天旧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以你的性格,必然不会效忠那等人。” 游天一点点头,又道:“那神策军鱼天恩呢?” 阳还真冷笑,“你游天一要是能看上宦官,我阳还真就不来了。” 游天一哈哈一笑,“阳兄再猜猜,我的这方势力是哪方势力?” “冥神教只是国师的影子,而国师又支持皇后。这朝中,有资格和皇后掰手腕的,除了鱼天恩的神策军,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方势力。莫非,是兴庆宫沈太后?” 游天一心脏突地一跳,心想这大唐智珠也太厉害了,仅凭推测就推出真相。 微笑着又问:“阳兄怎么把沈太后当成势力呢?她失势已久,如同被废。她身边只有一个姓高的太监修为不错。再说,她流落民间十年,朝中很多人都说她是民妇假扮的。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能和皇后、神策军掰手腕?阳兄是怎么推测的?” 阳还真叹道:“沈太后这方,我不是用推的,是用看的。前几日,我夜观天象,发现五星连珠异象,卜得天地否卦。天地不交,万物不通。此乃改天换地之像。其后,又见兴庆宫有青气直通苍穹,便知那里来了高人。你的靠山,应该是他。我投诚的,也是他。现下,游兄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了吧?” “不愧为大唐智珠,智通北斗。你猜得全都对,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游天一赞叹道。 阳还真面现失望之色。 游天一又道:“可我能将你投诚之意告诉她,至于她愿意不愿意见你,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以游兄看,他愿意不愿意见我?”阳还真有点急切。 “我觉得,很愿意。”游天一满面微笑,“因为,她喜欢聪明人。” …… 黄沙镇。 某个不知名的村落。一处马棚旁边。 老秦版唐僧席地而坐,闭着眼睛念诵经文,对于身边的马粪、马尿犹如未闻。 这时,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瘦削汉子端着碗水跑了过来,蹲下来,递给唐僧,“师父,你喝水。” 竟然是扁六。 唐僧接过碗,徐徐而饮,竟真的有一丝高僧风范。 “师父,你找到大师兄了没?”扁六问。 “找到了。” “那师父你为啥不把他带回来?” “他没有觉醒,还不能跟我们走。”唐僧平静道。 扁六啧啧嘴,道:“对哦,大师兄是神通盖世的齐天大圣,他没觉醒的话,我们就算带上他,也只是带了个普通人上路,白白多个累赘。师父,你说大师兄啥时候才能觉醒?” “等他遇到那个给他三颗痣的人。” “那个人在哪里?” “就在这黄沙镇。” 这时,日已西斜,月亮东升,天上同时出现了太阳和月亮。 日月同天。 “出发!” 玫瑰酒肆内,红玫瑰意气风发地带领众人出了门。 宁真等人跟在后面。 “玫瑰姐,你的家伙呢?”宁真看到玫瑰两手空空。 “动手的时候你就看到了。” “想不到玫瑰姐你还是个高手哇,已经到了藏刃于无形的高境界了。”宁真溜须拍马。 红玫瑰斜乜了他一眼。 玫瑰众人也齐齐鄙视他。心里均想,此人智商既低,人品又差,吹牛拍马,令人望而生厌,真不知道帮主看上了他哪一点。 黄沙镇牌坊到了。 对方也乌央乌央来了一大群人,看到中央带头的,居然是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由得瞪眼道:“小夷?” 红玫瑰挥起一拳,捶到他鼻子上,喝道:“他要是你小姨,我不就成你妈了?” 哎呀! 宁真痛得弯腰。 小夷和她身后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大汉们齐齐大笑,小夷指着宁真,笑嘻嘻道:“姐姐,这是你新收的成员,很识时务嘛!上来就懂得向长辈问好。” 红玫瑰气得满面通红,瞪着宁真。 玫瑰帮帮众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心想带着这么个丢人货,跟着丢脸。 “不是,不是那个姨。是蛮夷的夷。她是我妈以前给我买的贴身小丫头。” 宁真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小夷,向红玫瑰解释。 “原来如此啊!吼吼吼!想不到堂堂妖王白晶晶,原来只是人家的一个贴身丫头。”红玫瑰转怒为喜,叉着腰,夸张地笑着,大波浪一抖一抖。 “吼吼吼!” 玫瑰帮的帮众也跟着夸张大笑。 小夷顿时气得小脸绷起,大眼睛像是要喷火一样,指着宁真大声喝骂:“你个臭东西,我都不认识你,你敢污蔑我?不砸扁你,我就不叫白晶晶。” 说着,大步朝宁真走了过来。 对于自家小侍女的威胁,宁真自动忽略,反倒是看到她身后的白骨帮众人,乐了,喜道:“牛二,李四,犊子,麻子……你们都在啊!太好了!” 可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斧头帮,那个世界的盂县不良人兄弟嘛。 正待过去相认,却见小夷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两把巨锤,狠狠朝他砸了过来。 那锤子实在太大了,每一把都比小夷大。 “哎吆,我滴妈呀!”吓得宁真扭头就跑。 “我的人是你说打就打的?” 红玫瑰一声娇喝,凌空跳起,手里已经多了一条丈许长的鞭子,手一抖,鞭形如蛇,却裹着龙影,啪地击在巨锤上。 轰。 尘土飞扬,地面塌陷。 宁真骇然。乖乖,看不出来红玫瑰竟有如此战力。 怪不得她说,黄沙镇大大小小的势力,就她和她妹最能打。 以为她说的能打,顶多和自己当斧头帮帮主的时候一样,属于局限在口头上的能打,没想到你妹的是真能打啊! 对了,你说你妹是妖王,现在你和她斗个旗鼓相当,那你是什么? 第六十五章 啦啦战! 战斗越来越激烈。 只见场中一大一小,一红一绿两个身影交错飞舞,越来越快,漫天都是鞭和锤的撞击火花,声音如同雷鸣电闪。 哗~ 嚓嚓~ 咔咔咔~ 宁真收住逃跑的脚步,又走回帮众队伍,但大家都躲着他,就差把鄙夷两个字刻到脸上了。 但宁真哪里会在乎自己梦中人物的态度,大大咧咧搂着老安的肩膀,“老安,难道我们就在这儿观战?” 老安厌嫌地挣脱了两下,无奈放弃,抱着膀子翻白眼,“要不你上?” “呃,不不,我作为军师,咋好意思抢功?” “切,这种妖王级的战斗,不是咱们普通人能参与的。”老安哂然。 “咱帮主也是妖王?” “不然呢?”老安白了他一眼,傲然道:“咱帮主,是黄沙镇十二妖王里公认的最强妖王……之一。” “帮主和帮主打,帮众也可以和帮众打呀!”宁真道。 老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啧啧道:“大家混帮会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挣那点工钱,犯得着拼命么?再说了,万一将来跳槽到那边,日后相处多尴尬?” “忠诚度这么低?”宁真瞠目,“我喜欢。” 老安哼哼着没说话,继续观战。 宁真看着场中打得虎虎生风的小夷,心想你个小东西,在我的梦里这么嚣张,当了什么狗屁妖王反天了? 不但敢骂我,还拿那么大的锤子砸我!你等着,等我醒来回了府衙,一定让老秦把你送过来,天天打屁股。 砸吧嘴,踌躇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在这里干站着,得做点什么!” “要不你上去帮忙?”老安再度讥讽。 “你这人死脑筋,谁说帮忙一定得用手?”宁真白了他一眼。 “那用什么?”老安疑惑地道。 只见宁真举起斧头,大声喊道:“帮主,加油!帮主,加油!帮主,加油!” 看到众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眼神,宁真急了,“别杵着啊,都跟着我一块喊,就算当个啦啦队,也总能给帮主鼓气!” 啦啦队众人听不懂,鼓气还是懂的。 众人纷纷举起菜刀、擀面杖、鸡毛掸,大喊: “帮主,加油!” “帮主,加油!” “帮主,加油!” …… 或许是有气势加成,红玫瑰果然越打越勇,大占上风。 “咋样?” 宁真回头,洋洋得意地看看众人。 “还是军师高明!” “帮主有眼光!” “军师厉害,哎,大家快点喊加油。” 众人纷纷赞叹。 激战中的小夷憋屈无比,回头向牛二等人喊道:“你们是哑巴么?” 白骨帮众人顿时也纷纷喊起了“帮主,加油!” 这些人都是些壮汉,声音自然比玫瑰帮大得多,小夷气势大盛,又把红玫瑰压了下去。 这么一来,场中的战斗重心竟转成了啦啦队的比拼。 玫瑰帮众人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宁真,意思是,军师,现在咋办? “你们都别喊了,让我一个人来。” 宁真大手一挥,踏步上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小夷就是一顿痛斥: “你说说你,我才离开盂县几天,你就能得上天了!学人家混黑社会不说,你还当上了妖王?啊?我从小对你的教育你都当耳旁风了?”【此时,小夷跳到天空和红玫瑰打。】 “你从小就没了爹娘,是我爹娘把你买回来,让你伺候我。结果嘛,你连拿筷子都不会,吃饭只会用手抓,还得我来伺候你。” “你忘了?你小时候,额,现在也不大,总不爱睡觉,还得我给你唱摇篮曲哄着你睡。哦,对了,那时候你总尿床,还得我给你洗尿布,切,尿布上的尿骚味儿就别提了,但我哪次嫌弃过……现在,你个小东西居然拿着锤子砸我!你的良心让狗吃了?”【这一段就是宁真胡编了,到底谁看着谁长大他还没搞清楚呢。】 “听话,把锤子放下,立刻跟你姐道歉。然后,白骨帮并入玫瑰帮,就叫玫瑰白骨帮。我可以帮你跟你姐说说,让你姐封你做二当家。” …… 宁真在下面胡说八道滔滔不绝,白骨帮的帮众一脸八卦,连加油都忘喊了。老安说得没错,这里的江湖兄弟情就像纸糊的,毫无忠诚度可言! 正在天空打架的小夷肺都气炸了! 阵脚大乱,被红玫瑰压着打。 玫瑰帮众人都看傻了,冲宁真齐齐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不愧为军师!” 看到他们前倨后恭的态度,宁真洋洋自得,继续指着天空上的小夷胡编乱扯。 小夷实在听不下去了,尖叫一声,撇下红玫瑰,转身挥起两柄大锤,砸向宁真,大喊:“我砸扁你个胡说八道的王八蛋!” 犹如两颗巨大流星落下,拖着个绿色小尾巴。 宁真大骇,心道这梦也太真实了,隔着这么远,锤子没砸下来,锤子上的气劲儿已经砸到脸上,刮得脸生疼。 在这里死了,不会真的挂掉吧! “我滴妈呀,玫瑰快救驾!” 大喊一声,扭头就跑。 红玫瑰挥舞鞭子,抽向小夷,“你的对手是我,不要欺负弱小!” 啪,竟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到小夷身上。大出红玫瑰意料之外。 小夷痛哼一声,不管不顾,依然直直追击宁真。拼着硬挨一鞭,也要砸死宁真,这得多大恨意? 生命危殆,宁真哇哇大叫,脚下如同风轮,在黄沙镇五百村堡间乱窜。 前面宁真逃跑,后面小夷追击,最后红玫瑰追尾。 三人就像三匹脱缰野马,身后带起漫天尘沙,村民们瞠目观看,脑袋齐刷刷从南转到北,从北转到南。 宁真心中暗暗叫苦。心想,你俩是妖王,体力远超常人,我他妈这么跑下去会累死的。 就在不知道绕了黄沙镇几十圈之后,宁真眼角忽然瞅见不远的马棚处,坐着个光头和尚。 老秦? “停,有唐僧!” 宁真一个急刹车,举起双手大喊。 喊完这句话,一屁股坐地上,双手撑地。气还来不及喘,就见巨锤已砸了下来。 吓得张开嘴,亡魂直冒。 大锤距离他的面门只有0.0001寸时,停住! 锤后传来小夷冰冷稚嫩的声音,“在哪里?你要骗我,我就砸死你!” “你敢砸死他,我就勒死你!”红玫瑰冷冷道。 她的鞭子已经缠住了小夷的脖子。 “那边!” 宁真颤抖着手指了指老秦版唐僧。 小夷收起锤子,一把扯掉缠绕脖子的鞭鞘,大步走向唐僧。 唐僧笑眯眯看着来人,对扁六道:“你看,给他三颗痣的人来了。” 第六十六章 给你三颗痣的人 “你就是唐僧?” 小夷拎着双锤,瞪着眼问唐僧。 唐僧面色平静,双手合十,“正是。阿弥陀佛。” 小夷哈哈大笑,转头看向姐姐红玫瑰,恶狠狠道:“你要和我抢么?” “没兴趣,我只想问他一句话。” 红玫瑰摇摇头,对唐僧道:“你的大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哪里?” 唐僧抬手指了指瘫在那里喘得跟条狗似的宁真。 宁真赶紧爬起来,嚷嚷着走了过来,指着老秦,“哎哎哎,你别胡乱指啊你。老秦,我告诉你,咱俩熟归熟,但你要这么造谣,我还是要到官府告你诽谤的!” 红玫瑰困惑、迷茫、呆滞地看着宁真,鲜艳的红唇微微张着,神情复杂。 小夷指着宁真,咧嘴嗤笑道:“就他,齐天大圣?别逗了。” “就是嘛,我要是齐天大圣,怎么会被晶晶姑娘追得满地跑?明显就是这老和尚胡说八道嘛!玫瑰姐你别相信他!”宁真大声道。 一旁的扁六看不下去了,“大师兄,你醒醒,西天取经要紧。” 宁真一看扁六,乐了,“扁六,这次你扮演的是哪位?” “大师兄,我是小白龙。” 扁六一脸诚挚道。可惜配上他的地中海发型和一张丑脸,只给人一种滑稽感。 “白龙马?” 宁真捂着嘴噗嗤噗嗤乱笑,老秦扮唐僧就够恶心了,再加个扁六扮白龙马,恶心上加恶心! 还让我扮猴子?我去你们的,谁有空陪你们玩! 戏谑道:“那八戒和沙僧呢?” “二师兄回高老庄做梦娶媳妇去了,三师兄……走丢了。这个地方很古怪。”扁六眼里有惊惶之色,“我们一走进这里,时间就开始乱了。大师兄你突然发癫,说要去找师父,可师父明明就在这里呀。” 切,连队伍都组不齐。宁真竖了个中指。 扁六恳切地哀求起来,“大师兄,现在师父身边只有你和我,你快点觉醒,我们好上路。此地不宜久留哇!” “觉醒?我为什么要觉醒?”宁真没好气道。 一直没开口的唐僧忽道:“因为你只有觉醒,才能变成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为什么要变成齐天大圣,当你徒弟对我有什么好处?”宁真瞪眼道。 “因为,你只有变成齐天大圣,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唐僧淡然道。 想得到的东西?《剑圣秘录》? 宁真立马换了一副脸孔,“秦师父,请问,我怎么才能变成齐天大圣呢?” “找到那个给你三颗痣的人。” “那他在哪里呢?” 唐僧指了指小夷版的白晶晶。 小夷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 宁真也瞪眼,瞪得像鹌鹑蛋那么大。(这已是他的生理极限) 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宁真忽然撸起袖子,一脸热切,“晶晶姑娘,请你给我三颗痣吧!” “好啊!” 小夷收起双锤,跳了起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了宁真一个耳光。 留下一个清晰的小巴掌印。 宁真偏着脑袋,一脸呆滞。 “三颗痣算什么,我给你五指山。”小夷拍着小手,哼哼道。一脸愉悦。 宁真摸着肿起的脸庞,抽着冷气,跟众人,尤其是还在迷茫中的红玫瑰,指着唐僧道:“你们看,我就说他是骗子嘛,他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大家不要相信。” 小夷瞪眼,“什么?你说他是假唐僧?” “不不不,唐僧是真的,但唐僧爱撒谎也是真的。”宁真赶紧解释。 小夷面色稍霁。 唐僧双眸低垂,“阿弥陀佛,贫僧不打妄语。世间万法,无非因缘,一切皆逃不过因果。” 指了指小夷,“到了因缘际会之时,这位女施主自然会给你三颗印记。那时候你再戴上为师给你准备的金箍,自然会变成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 “啊,说到金箍,”说着,从怀里掏出金箍,抚摸着叹息,“列位看,这是贫僧在秦家村托秦匠人精心打制而成。虽然贫僧太穷只舍得镀金。但是秦匠人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你们看看,这纹理,细腻得如同少女的肌肤;这手感,拿在手里就像有了万担黄金;这造型,戴在头上,如同戴上皇冠,威武霸气。” 宁真和扁六好奇地凑上去。 扁六伸手摸摸,一脸震惊,“果然哎,师父。入手那叫一个丝滑。” 宁真伸手,“我戴上试试。” 心里想着,戴上金箍,变身齐天大圣,到时候想扁谁就扁谁。嗯,先扁小夷,再扁老秦。 唐僧递给了他,叮嘱道:“你毛手毛脚,切记轻点,别磕掉上面的镀金漆。” 宁真戴上,眨巴眨巴眼,突然瞪得溜圆,“啊,这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大脑里充满了智慧。以前我连十减六等于四都不知道,现在却一下子想到了正确答案!” 心想,老秦你个王八蛋,又忽悠我,半天也没变成齐天大圣。 “等于几?”扁六配合地探过脑袋。 “等于四!”宁真郑重道。 扁六翘起大拇指。 小夷好奇地伸过小手,“让我戴戴!” 宁真恋恋不舍地脱下,递给小夷,小夷忙不迭套在小脑袋上。 “是不是有种智慧上头的感觉?”宁真满脸期待。 小夷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沉。” 她脑袋那么小,戴那么大个金箍,肯定沉。 “那是智慧的重量!我问你,十减六等于几?”宁真大声道。 “等于四。”小夷毫不犹豫道。 “你们看,聪明了哇!”宁真拍着大腿道。 小夷咧着小嘴直傻笑。 这时,白骨帮和玫瑰帮的帮众终于赶上了自家帮主,纷纷围了过来。 唐僧微笑着看向众人,推销金箍,“我这金箍戴上以后,不但头脑清醒,还冬暖夏凉,还能预防蚊子在脑袋上叮包。实在是童叟无欺价格公道的旅游必备佳品,各位如果有意入手,可以到秦家村村西口的铁匠铺找秦铁匠,他是我本家二叔,报我的名号还能打八折,我的俗家名字叫秦苍……” 话还没说完,就被扁六拉着跑,“师父,你别啰嗦了,快跑!” 说话功夫,变成一匹白马,驮起唐僧就跑。 小夷和白骨帮众人大呼小叫去追。 宁真也要跟着去追,却觉得脖子一紧,被鞭子勒住,拉到了红玫瑰面前。 “快追啊!”宁真大急,指了指前方。 “追去干嘛?你也想吃唐僧肉?”红玫瑰似笑非笑看着他。 “我,我去救他!” “现在?你拿什么救?” 红玫瑰哂然道,转身,挥手对玫瑰帮众道:“带军师回酒店。” 玫瑰帮众人立刻将宁真围了个水泄不通,尤其是老安和小翠,一左一右架着宁真就往玫瑰酒店走去。 再说唐僧那一路。 白龙马不愧是神驹,变身之后疾如闪电,几个箭步便奔出十几里远。 但是,小夷更快。因为她是用飞的。 小腿一蹬地,飞入高空,成了一个小黑点, 落下来时,已经变成两颗大得夸张流星锤。 咚! 一锤砸在白龙马面前,砸出一个直径里许地的天坑。 白龙马大惊,抬起前蹄,律律长鸣,顿时变回人形。 和唐僧二人跌倒在地。 小夷收了双锤,一手一个,拎着二人又跳入高空,落到白骨帮帮众面前,砰砰丢到地上。 指着他俩对帮众道:“把他们绑了,回堡。” 第六十七章 娶了齐天大圣 玫瑰酒肆内。 红玫瑰屏退众人,将宁真拎回了闺房。 “坐。” 宁真正准备一屁股坐地上,红玫瑰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椅子,指了指道:“这里。” 然后自己坐秀榻上,托着腮,看着坐卧不安的宁真发呆。 宁真期期艾艾道,“玫瑰姐,我只是后脑勺长得像你的意中人,但肯定不是你的意中人。” “我知道。”红玫瑰淡然道。 “你知道?”宁真诧然。 “你现在是至尊宝嘛。一个胆小如鼠的黑帮头子,肯定不是我的意中人。” “哦,不。玫瑰姐你不了解我,当斧头帮帮主那只是我职业生涯的一段过度,我其实是个有大抱负的人。不过你能想通我不是你的意中人,也算是一种认知上的提升。” “我知道。” “你又知道?” “你现在不是他,不代表将来不会变成他。就像四十年后,你注定会欠我二百五十个大钱。在将来,你注定会变成齐天大圣,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红玫瑰笑眯眯道。 “可是,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呢?”宁真摊手,瞪眼道。 “怎么不会呢?”红玫瑰也瞪着漂亮的大眼,“连恶心的毛毛虫都能变成美丽的蝴蝶,何况我男人?” 红玫瑰站起来围着他前前后后打量,最后停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啧啧道:“啊,我早应该猜到,老天爷如果想让一个人变得很威风,一定先让他很猥琐,这是天道规律。至尊宝你这么猥琐,就是为了以后变齐天大圣做准备。” 宁真傻眼了。 靠!这是神马脑回路? 还以为她想通了。 没想到,还是个花痴。 宁真转过身,叹道:“什么三颗痣,什么齐天大圣,那都是唐僧骗你们的。哎,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他也不是唐僧,他姓秦,叫秦苍,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糙汉。我这样跟你说吧,其实,我们大家,除了我在外,所有人都在一个人的梦里。” “我知道,都在你的梦里。”红玫瑰笑嘻嘻道。 “这你都知道?” 宁真心里一惊,这可是他的核心机密。 红玫瑰撇撇嘴,“至尊宝,你吹牛的老毛病又犯了。你还说你是剑圣的弟子呢。行啦,乖乖在这里等着。等白晶晶把唐僧吃了,我就带你找她,让她给你打三颗痣。然后,你变成齐天大圣来娶我。额,你不用发愁钱,婚礼布置宴请宾客的花销我全包了。” 说着,就往门外走。 宁真急了,站起来就跟着往出走,“你放我走,我还要出去找师父呢!” “你师父马上就要被白晶晶吃了,到时候化为粪便,你到茅坑去找。” “我说的是剑圣师父!” “哎,毛毛虫的妄念。”红玫瑰哼哼着关上了房门,“我的小蝴蝶什么时候出来呀?” 哎呀! 宁真被门撞到鼻子了。 “你放我出去!” 宁真敲打着门喊。 砰的一声,门开了。 红玫瑰折返回来,看着宁真,神色郑重道:“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有……多重要?”宁真被她凝重的神情唬住了。 “很重要!你想想,一件东西在他不值钱的时候入手好呢?还是在他涨价的时候入手好?”红玫瑰神神秘秘道。 “那当然是在它不值钱的时候入手好啊!低买高卖嘛。嗷,我懂了,你想买下老秦的金箍?我觉得你这个决定是对的,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自己变孙悟空好像还需要那个金箍呢。 “我说的是你!”红玫瑰哂然道。 “我?我又不是东西。额不,我是说,你应该找你妹买下那个金箍。将来黄沙镇旅游业发展起来,那东西很有纪念价值,会卖个好价钱的。”宁真认真道。 红玫瑰盯着他,一本正经道:“现在,你只是个投靠我的小无赖。将来,你可是万众瞩目的齐天大圣。我在想,与其等你将来万众瞩目了,我去向你求婚,不如现在就将你纳入我名下,先定个名分。这样才保险,你说对不?” “你想干嘛?”宁真抱住膀子往后撤。 “结婚啊!” “啊?我不同意。我还没想好呢!” “你同不同意不重要,和我结婚的是齐天大圣,又不是小无赖至尊宝。我已经想好了。好啦,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砰,红玫瑰又关上了门。 “我抗议!”宁真嗷了一嗓子。 “抗议无效!” 红玫瑰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走到楼下大堂,对着干活的厨子、丫鬟、杂役道:“大家先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我宣布一个好消息,今晚我要结婚了!” “啊?!” 众人愕然。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布置呀!”红玫瑰道。 小翠忍不住道:“帮主,你要和谁结婚?” “你们的军师。” “呃。” 众人面面相觑。 老安迟疑道:“会不会太仓促?要不,先择个吉日……” “日月同天,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么?”红玫瑰反问。 众人一想也是,便欢喜地布置起来。 把店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挂上红灯笼,贴上大喜字,四周都挂满了红布。门窗上都倒贴上福字,地上都贴上红毯,红毯直接铺到天地桌前。 布置了一个多时辰,整个大堂喜气洋洋。 红玫瑰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想起自己还没换衣服,“小翠,你就做我的伴娘,来,陪我换喜服。” 又吩咐老安,“老安,你带上两个兄弟,到我卧房帮新郎换喜服。” 说完,拉着小翠走入后院。 老安挑了套大红喜服,带了两个身形粗壮的杂役,上到红玫瑰的闺房,开了门锁,一脸狞笑着走向宁真,挥挥手,“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 “你们要干嘛?”宁真紧张地问。 两个杂役上去就摁住宁真开始脱衣服,脱了个精光,然后又给他穿上大红喜服,将他带到了楼下大堂。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宁真,半天功夫,这人从普通食客变成军师,又从军师变成了帮主丈夫。 也就是油嘴滑舌一些。以帮主的相貌、实力、家底,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新娘到!” 小翠拥着身穿大红喜服的红玫瑰走了出来。 以红玫瑰的性格,哪肯戴什么盖头,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来。 只见她一脸喜气笑魇如花,平日里便艳光四射,此时更是犹如玫瑰绽放,美得夺人心魄。 宁真心里再度感慨,这他么要是真的该多好! 红玫瑰挠了挠光洁的额头,“你们谁懂结婚仪式?” 老安举手,“我以前参加过别人的婚礼,略懂一些。” “那你做主婚人。” 红玫瑰指了指天地桌后面,将宁真拉到天地桌前。 “一拜天地!”老安走到天地桌后,拉长声调喊道。 红玫瑰喜气洋洋地朝上下拜了拜。 宁真站着不拜,被两个粗壮杂役摁着脑袋拜了拜。 “二拜……额,天地!” 红玫瑰再度拜了拜,宁真再度被摁着脑袋拜了拜。 “夫妻对拜!” 红玫瑰大大方方朝宁真拜了拜,宁真又被摁着脑袋拜了一次。 “礼……等等,我记得好像还有两个步骤。”老安挠挠头,忽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是这两步。红玫瑰,你可愿意娶至尊宝为夫?” “不愿意!” 红玫瑰脸一拉,不满道:“老安你说错名字了,是齐天大圣!” “额对对,红玫瑰,你可愿意娶齐天大圣为夫?” “我愿意!”红玫瑰一脸甜蜜。 老安又问宁真,“齐天大圣,你可愿意嫁给红玫瑰为夫?” 什么乱七八糟,连嫁娶都分不清。 宁真果断道:“我……额……愿意。” 被红玫瑰一把捏住喉咙,愣生生把那个“不”字捏回了嗓子眼。 不愿意,变成了愿意。 红玫瑰一脸娇笑,松开了手。 宁真抚着喉咙,咳嗽着苦笑,“咳咳,这样也成?” 老安拉长声调宣布:“礼……成!” 第六十八章 五百里黄沙镇,一沙都曾是一人 红玫瑰笑眯眯看向众人,“你们自己多做些菜,自己取酒喝,吃喝多少,今晚都随意!我要带我男人洞房了。” 说完,拽着宁真上了二楼闺房。 把宁真拖回房间,红玫瑰往床上一坐,双手撑着上半身,更衬出窈窕动人的曲线,波涛汹涌,笑眯眯看着宁真,“你来,还是我来?” “我不来!” 宁真被摁着拜了堂,正满腹怨气呢。眼前人再漂亮,自己也没那么贱。 “那就我来!” 红玫瑰跃起来,一把拉过宁真,身形旋转推倒在床,直直压了上去。 宁真觉得胸口两团柔软压上来,一张俏丽无比的脸庞凑了过来,幽香袭来,只觉唇间一凉,红玫瑰已经咬住了他。 天啊,这女的长得这么妖娆,性子这么狂野,居然没谈过恋爱? 是用咬的。 红玫瑰用生疏的手去解宁真的衣服,半天没解开,把宁真撩拨得欲火焚身。 宁真实在是忍不住,一个翻身,把红玫瑰压在身下,变被动为主动。 这时。窗外。 东边的月亮瑟瑟发抖,西边的太阳大放光芒。 黄沙镇的人见此异象都仰头观看。 一夜终于过去。 宁真看着身边酣睡的红玫瑰,发髻蓬松,半露的香肩肌肤如雪,不由得一阵心动。 回想起昨夜激情,心想,这要是真的,自己都愿意留下来陪着她守着这个店终老,管他什么取经,管他什么心剑。 可惜,这一切都是幻梦,自己还得去找师父学心剑。 不能再拖了,拖下去夜长梦多,现实世界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做呢。 老秦说过,自己得让小夷打上三颗痣,然后戴上金箍,才能变身孙悟空,然后才能得到《剑圣秘录》。 到时候,就能找到师父了。 就算找不到,《剑圣秘录》上应该也有心剑的修行法门。 本来老秦的话可信度几乎为零,但宁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加上老秦披着个唐僧人设,又拿出一副神棍预言家的姿态。 让宁真又升起了一丝侥幸心理。 想到这里,宁真蹑手蹑脚下了床,轻手轻脚穿上衣服,提着鞋子出了门。 像做贼一样,溜出了玫瑰酒家。 玫瑰酒家二楼。 宁真刚走,红玫瑰就起了床,怔怔看着窗外一会儿,淡然自若地穿上衣服,喊小翠上来帮自己梳头。 小翠应声上了红玫瑰的洞闺房。帮着红玫瑰梳洗。 帮主的头发丝滑如瀑,帮主的皮肤嫩若婴儿,帮主的美貌天下无双,那个蠢货怎么舍得丢下跑了呢? 小翠一边梳,一边替帮主鸣不平,忍不住道:“帮主,他刚得了你的身子就跑了,你甘心?” “你错了,是我娶了他,我会对他负责的。” 红玫瑰吃着苹果,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丝迷惘划过心头,这就算成婚了?顿了顿,撇撇嘴道:“再说了,他要不出去,怎么能变成齐天大圣?哼,那才是我的真男人!” 原来,宁真自以为隐匿得好,实际上,玫瑰帮所有人都知道他跑了出去。大家只是听从帮主意愿,不搭理他而已。 …… 宁真出了玫瑰酒店,穿上鞋,撒丫子就跑。 待跑出村落,才放慢脚步,向路人打听白骨帮和白晶晶的住处。 “白晶晶?你说的是黄沙镇最凶的那对姐妹花?白骨大王白晶晶?白晶晶创立的白骨帮?” “是啊。我说这位大哥,你说话不要一惊一乍好不好,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挂在车轮子上转似的。”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对姐妹在黄沙镇凶名显赫。那个姐姐还好,顶多凭借貌美,吸引好酒好赌好色之人过去,骗他们的钱。妹妹可就不一样了。” 路人浑身哆嗦,直摇头。 “有啥不一样?” “姐姐只是要钱,妹妹可是要命啊!听说她每天要吃五百人,吃完以后,用他们的骨头垒城堡。白骨堡就是这么来的。” 宁真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世界的小夷这么凶残? “每天五百人,黄沙镇的人够她吃么?大哥你说话别这么夸张!” “哎,小兄弟你是不是没醒啊!这五百里黄沙镇,每一粒沙子都曾经是一个人。在这里,每个人死了以后都会变白骨,五百年后化为一粒沙。然后去第三重梦境轮回,再回到黄沙镇做人。你自己数数,有多少沙子?” 宁真无语。 自然不会无聊到去数沙子。 路人却弯腰拈起一粒沙,递给宁真。 宁真不知他何意,但还是小心翼翼接过。 路人指了指太阳,“你对着太阳好好看,沙子里面有什么?” 宁真拈起那粒沙,对准了太阳。瞳孔慢慢变大,脸上出现震惊之色。 微黄透明的晶体里真有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从婴儿长成小孩,从小孩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晚年的人影。 人影面目模糊,但隐约能看出是个男人。 不断在成长中变化。 宁真弯腰抓了一把沙子,一粒粒拈起,放到太阳底下看。 果然,里面都是人,一个个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在沙子里演绎着一生。 宁真骇然。 便是明知是梦境,也被这种神奇的造化惊呆了。任由沙子在指尖漏尽。 “小兄弟,你还要去白骨堡么?”路人问。 “我要去,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宁真叹息道。 就算在梦里,也得把这个疯狂吃人的小傻子叫醒。哪怕不是为了那三颗痣。 “那好,你一直往东,走到尽头,看到用白骨堆成的城堡,就是白骨堡了。那个凶神,就在那里。” “多谢。”宁真抱拳。 路人却像看死人一样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宁真一路往东,走了大半天也走不到边,实在太累了,中途搭了辆便车。 一辆拉满猪草的马车。 马夫见他一身大红喜袍,笑呵呵回头问:“你这新郎官坐俺的马车,不怕弄脏衣服,让新娘子嫌弃?” “已经洞过房啦,嫌弃也晚啦!”宁真枕着双手,躺在猪草上,悠悠道。看着天空的白云悠悠飘过。 马车走到离白骨堡不远的时候,宁真跳下马车,向马夫道别。 马夫看他走向白骨堡,大惊失色,“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找小夷。”宁真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道。 “小姨子好,有婆娘的都知道,还是小姨子好。你这刚洞完房,就去找小姨子,好福气!”马夫一脸羡慕,竖起大拇指,接着又困惑地自言自语,“找小姨子怎么往白骨堡跑呢?” 宁真脚下一个趔趄。 第六十九章 其实,你是认识我的 宁真看着眼前用森森白骨垒成的城堡,心里直冒寒气。 同样是妖王,你姐那间破酒店温馨热闹,你住的地方却如此阴森恐怖。 路人说你每天吃五百个大活人,刚才还不信,现在信了。 你也不怕撑死! 堡垒大门敞开(其实就没有大门,两边都是白骨墙,中间敞开着),宁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格局布置挺像占山为王的土匪窝。 这才有点黑帮风范嘛,像玫瑰帮,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晶晶姑娘在不在?” 宁真站在院落中央喊着,心想白骨帮的人守卫也太松弛了,一点警惕性都么有。 这时,一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牛二。 “牛二哥?” 宁真大喜道。 “叫哥也没用!”牛二上来就掐住宁真双臂,架着他就往里走。 “哎哎哎,你放手,我是宁真。二当家,我是你的帮主至尊宝啊!我靠,你是不是又失忆了?你记得不,在上一层梦境,还是你把我唤醒的!” 牛二绷着脸,一言不发,把宁真架进了中央的议事堂。 议事堂不议事的时候,其实就是个食堂。 比如现在。 小夷坐在上面阔大的太师椅上,抱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猪肘子乱啃,头上还套着那个金箍。下方两排长桌上,李四、刘麻子、程犊子等人一个个也吃得油光嘴滑。 怪不得没人看大门。都在这里吃肉呢。 还好,不是人肉。 小夷看到牛二把宁真架进来,张着油乎乎的小嘴,瞪眼道:“你来干嘛?” “额,是这样的。”宁真抽出双臂,走上前。 “哎,你就站那里说话,别过来。”小夷把自己的大猪肘拿到身后。 “我不跟你抢肉。”宁真摆摆手,退后两步,“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你姐结婚了。” “和谁?” 小夷啃着肘子问。 【和谁?】 宁真一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喜服。心想,这孩子的脑袋该不会是个空壳吧? 以前在大唐就傻乎乎的连十减六等于几都算不清,现在自己都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杵在她面前了,她还要问和谁结婚了。 宁真左手揪起大红喜服,右手指了指自己。连连眨眼。 “和你?” 小夷噗嗤一声,嘴里的肉喷了出来。 指着宁真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啥人有啥眼光。王八配绿豆,看对眼儿了。” 笑得很夸张,抱着肚子在太师椅上打滚儿。 搞得宁真很尴尬,慢声细语地劝说,“你和你姐是亲姐妹,她要是王八,那你是啥?再说,我也没那么差吧?四十年后,我会当上斧头帮帮主,你的这些兄弟都会跟着我。” 小夷爬起来,指着宁真,咧着嘴向众人嗤笑,“他说他以后会当帮主,你们会当他手下。哈哈哈哈~” 众人也轰然大笑。都懒得反驳。 笑得宁真脸上实在挂不住了,沉下脸,呵斥道:“小夷,你醒醒!” “你叫我什么?”小夷瞪眼,“你和那个老女人结婚我不管,但别以为娶了老女人,我就是你小姨子。更别想让我叫你姐夫!哼哼,咱俩,屁关系没有!” “好好好,晶晶姑娘,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小夷咧起嘴角,上下打量着宁真,冷笑道:“贵姓?” “姓宁。” “大名?” “宁真。” “不认识!”小夷断然道。 “其实……你是认识我的。”宁真一脸便秘般的惆怅神色,“还是非常认识的那种。不只是你……” 转过身,看着牛二李四他们,“还有你们,也都认识我,梦里梦外都认识。我在黄沙镇还有个名字,叫至尊宝,是你们的帮主。” 众人嘻嘻哈哈看着他,照样喝酒吃肉。 小夷啃着猪肘,哼哼道:“你怎么不说你还有个更有名的名字呢,齐天大圣孙悟空。” “哎,不管这些,反正大家都是熟人。晶晶姑娘,不管你认不认你姐,你姐终究也是你亲姐,咱们也都是亲戚。你得帮我个忙。” 小夷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啃了口肘子肉,含混不清道:“你说!” “给我三颗痣!” 小夷眼睛一亮,“好哇!” 放下肘子,跳下太师椅。张开右手,走下台阶,追着宁真打耳光,“大家伙都听到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哎哎,我不要五指山。”宁真抱头鼠窜,哇哇大叫。 小夷噼里啪啦没头没脸打了宁真一通,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太师椅。 宁真站起来,拍打着喜服,一脸幽怨地看着小夷。叹息道:“你到底怎样才肯给我三颗痣?” “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喽!”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吃唐僧肉。” “我……” 宁真张口结舌。昨天唐僧骑着白龙马跑了,宁真被红玫瑰带回去成亲,他还不知道唐僧已经在小夷的手中。 “你愿意把师父献给我?”小夷问。 “当然愿意,可问题是,白龙马跑得挺快的,我不一定能追上。” 出卖老秦,宁真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何况还只是在梦里。 再说了,能给自己三颗痣的人是小夷,金箍现在也在小夷头上,老秦版唐僧已经毫无价值。 “哈哈,我就是试试你。告诉你,唐僧已经被我抓住啦。这几天吃多了,等我消消食,把他洗剥干净,就煮了吃了。” 小夷得意洋洋,又啃起了猪肘。 “恭喜晶晶姑娘。”宁真拱手道。眨巴着眼想词。 小夷笑得两眼弯弯,看到宁真还站那里,“我今天心情好,就不吃你了。你走吧,和那个老女人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 她一生所愿,就是吃唐僧肉。现在肉已到嘴前,觉得恩怨都能放下,连对姐姐的恨意也淡了许多。 否则,送上门的仇敌丈夫,早下锅了。 宁真却摇头,“你打算怎么吃唐僧肉?” 小夷闻听,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跳桌子上,指着宁真大喊:“咹,你别过分啊!你还想跟我分块唐僧肉?我告诉你,没门!惹我不高兴了,连你也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照你那种吃法,毫无效果!吃唐僧肉,得做人丹!” 宁真连忙摆手解释,神神秘秘道。 第七十章 论唐僧肉的正确吃法 “人丹?那是什么东西?” 小夷疑惑道。 “你下来,我跟你说。”宁真招招手,貌似喃喃自语,“这好不容易才逮住了唐僧,要是像啃猪蹄一样啃了,白白浪费食材不说,主要是没有长生效果哇。” 小夷一听紧张了,跳下来,“你快说人丹咋做?” “这人丹呢,要经历三道程序。” “哪三道?” “先粪洗。再清洗。再药煮。” 小夷指了指宁真,对帮众道:“给他一块肉。” 牛二给宁真抛过来一大块牛肉,宁真接过。 “说具体点。”小夷道。 “第一道,粪洗。把唐僧扒光了,用牛粪或马粪,从头脸到屁股擦一遍,然后泡淤泥里泡上三天。然后,进入第二道程序……” 小夷蹙眉道:“怎么用粪便洗,那不是越洗越脏么?” “你以为人肉很干净么?吃猪羊肉,直接清洗就行了。但是吃人肉,先得粪洗一遍,把人体的脏东西全部吸附出来,然后再清洗。” 宁真耐心解释,念念不忘改掉小夷吃人的坏毛病(哪怕这是梦里的小夷)。顺道报复一下老秦。 “可是我以前吃人,都是洗洗就直接吃了呀!” “所以你长不高嘛!” “啊?”小夷挠了挠头,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脚,嘀咕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呀。” “人身上有人毒。俗话说得好,人肉吃得早,个子长不高,人肉吃得多,会得僵尸病。” 宁真想起在泾州驿的僵人。便两眼翻白,双手直直向前,摇晃着,向小夷展示。 “吃完唐僧,我就不吃人了。”小夷皱眉道。 “这就对了。”宁真一拍大腿,继续道:“清洗就简单了,把裹着干泥的唐僧放到池水里仔仔细细洗三天,记住,期间只让他排泄,只让他喝清水,不给他吃东西。” 小夷脑袋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大眼睛熠熠发光,“然后呢?” “然后,就是药煮。三天后,开始喝人参、灵芝、枸杞、当归、何首乌熬制的汤药,喝上三天。”宁真把能记得的中药都数了一遍,“再三天后,嘿嘿,就能上蒸笼了。这就是唐僧的正确吃法,人丹,至尊无敌王牌长生药。” 小夷咧嘴笑着,问:“你咋懂这么多?” “你忘了我是他徒弟么!”宁真眉飞色舞道。 “嗷!”小夷指着他,捂嘴窃笑,“你这么没良心,坏得流脓,很适合加入我们!” “帮主在上,请受小的一拜!”宁真打蛇随棍上,当即攥着牛肉躬身行礼。瞬间就背叛了玫瑰帮。 “平身,平身,”小夷大剌剌挥挥手,“把唐僧做成人丹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我分你一块唐僧肉。” “额,不不不。”宁真连忙摆手,“前两道程序还是让弟兄们去做吧。我负责最为沉重的第三道程序,这药方配置极其繁杂,出不得半点岔子。” 不管往老秦身上涂牛粪,还是替他搓澡,这些埋汰事儿宁真才不干呢。 “也好。你需要什么药材,都记下来,让白骨丁他们去抓。” “白骨丁?”宁真很困惑。 小夷指了指牛二。 看着牛二一身壮硕黝黑的腱子肉,宁真心想,好减肥的名字。 “好啦,那个……宁真是吧,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肉喝酒。吃完饭,白骨丁你就带人去粪洗唐僧。” 宁真被众弟兄拉到长桌旁,喝酒吃肉。 应付式的吃喝了一些,宁真拔长脖子问小夷:“帮主,我的那三颗痣?” “要什么三颗痣呢,”小夷啃着肘子哼哼道,忽地眼睛一亮,“要不我给你刺个大青龙?我刺得可好啦。我给白骨丁脚上刺过一只白虎,可威风啦。白骨丁,脱了鞋让宁真瞧瞧。” 白骨丁立刻脱了右脚上的鞋子,把脚丫子伸到宁真眼前。 臭气熏天。 宁真捂着鼻子,看到上面有只涂鸦般的小猫,还是三只脚。也是眼睛一亮。 虽然技术差,但总算会刺青。看来老秦的预言靠谱,能给自己三颗痣的人就是小夷。 扭头对小夷嚷嚷,“帮主,我不要青龙,你给我刺三颗痣就行。不过,别刺脚底板,我怕痒。再说,臭烘烘的对帮主你也不好。” “等我吃了唐僧再说。” “为啥现在不能刺?”宁真瞪眼。 “现在要是刺了,你真变成齐天大圣怎么办?那时候你的心意说不定就变啦,带着唐僧咻地一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你当我傻?” 小夷眼睛瞪得更大。 宁真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那我们还愣着干啥,快点去炮制人丹啊!” 众人愕然,看看小夷。 “快去呀,还没吃饱?”小夷呵斥。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向地牢走去。 宁真也跟着往出走,却被小夷叫住了,“你干嘛去?” “我去看着他们粪洗唐僧啊!” “这些粗活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你留在这里。” “你不信任我?”宁真不高兴了。 “你是坏人。我怎么信任你?”小夷认真道。 “有道理,有道理。”宁真瞪眼,点头。 没办法,在这个梦中世界一睁眼,自己就披了个坏蛋人设。 宁真大马金刀地坐到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红玫瑰。 “你和你姐,是怎么闹掰的?”宁真问。 小夷停下啃肘子,仰着小脑袋想了半天,皱眉道:“她这人脑子有问题。” “咹?” “人人都想逃离黄沙镇。可人人都逃不开沙天王的魔爪,但即便这样,大家还是很努力地想办法,在一次次轮回中寻找契机,哪怕是先去争取更漫长的时间。可是她呢,不想着离开,总是做梦……” “等等,你知道沙天王?”宁真截口道。 “谁不知道沙天王!”小夷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就像有人问“你知道老天爷”一样? “那你见过他么?对了,你是妖王,他是天王,你们谁厉害?” 小夷的眼神更奇怪了,瞪着他,吃吃道:“他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据说,这黄沙镇就是他做的一个梦,我们都是他梦里的幻影。你能看见造物主么?还问谁厉害,天王妖王你听名字就知道谁厉害。” “这个世界是他做的一个梦?” 宁真问。心道,那我算什么? “嗯啊。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你姐她不想离开。” “对,她不想着怎么离开这里,反倒是天天做梦,总幻想齐天大圣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她。哎,对了,你们成婚的时候,你有没有踩七色云彩?” 小夷说着,捂着小嘴噗嗤噗嗤笑了起来。 宁真尴尬地陪笑。 第七十一章 人丹 “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啊!”宁真道。 “本来也不至于,可是后来嘛,就至于了。”小夷挠了挠头,哼哼着又拿起肘子啃了起来。 “后来发生啥事儿了?” 小夷不吭气。 “后来到底咋啦?”宁真又问。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小夷忽然变脸,凶巴巴吼道,“想知道为什么,去问你老婆啊!” “呃呃呃,帮主不要生气,小的知错了。” “哼!”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阵子,宁真忍不住道:“帮主,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唐僧洗得怎么样了?” “也好。” 小夷丢下猪肘,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宁真随即跟上。 到了马厩,远远就看见唐僧和白龙被扒得精光,摁在地上从头到脚涂马粪。 白骨帮众还怕涂抹得不够,里三层外三层涂抹,就差往鼻孔和耳朵眼塞了。 唐僧和白龙嚎叫着像杀猪一样,浑身灰绿色儿。 宁真抱着膀子看着,肩膀一抖一抖,幸灾乐祸地笑着。 老秦啊老秦,你也有今天? “悟空,快来救我!”唐僧眼角瞅见前方站着的宁真。 “大师兄,你忍心看着我们被人欺负?”白龙喊道。 切,欺负你们的都是自家兄弟。 “忍心!”宁真大声道。 “靠,没义气!”扁六版白龙很愤怒。 宁真无视,心想,你在斧头帮的时候,没义气的事儿做得还少么。 转头对小夷道:“帮主,涂得差不多了。把他俩绑起来丢到淤泥里,滚个几滚,晒上三天就可以清洗了。” “把他俩绑起来,丢淤泥里。”小夷大声道。 “好勒!” 白骨帮帮众齐声应道,又找了根绳子绑住二人,向水塘方向走去。 “帮主,现在我们干啥?” “不知道啊!”小夷挠挠腮。 平时她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跑出外头抓人,回来洗了再吃,然后再睡。 现在听宁真说人肉有毒,吃了不长个子,自然不吃了。可不去抓人吃人,又能干嘛? “要不,回去吃肉?”小夷道。 “也……好!”宁真道。 两人又返回议事堂,继续吃肉。 不一会儿,帮里兄弟们回来,报告小夷说,已经将唐僧二人绑在枯木桩上暴晒。 “好好好,继续吃肉,喝酒。” 小夷招呼众人坐下,继续吃喝。 这一顿肉从中午吃到下午,从下午吃到傍晚才散,一直吃到月亮升起才散。 小夷让宁真和众兄弟睡通铺,自己打着哈欠,去大王洞睡去了。 宁真在听着兄弟们的鼾声辗转难眠。 第二天,宁真醒来,跟着白骨帮又是一顿吃喝,然后又是睡觉。 生活那叫一个单调。 第三天,也是如此。 经过三天的吃喝,宁真和帮众都混熟了,连小夷也对他放松了警惕。 第四天,宁真告诉小夷,说可以清洗了。 小夷让宁真去指导白骨丁他们怎么清洗。 “你不去么?”宁真问。 “我又不喜欢看男人的身体。” 哦。 宁真和白骨丁等人去了水塘沼泽地。 唐僧和白龙被晒得外部皲裂,满脸幽怨。只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把他们放进水塘,使劲搓!” 宁真大手一挥。 十几个壮汉把二人解绑,丢到水塘里,纷纷跳下去,一顿猛搓。 唐僧和白龙被搓得欲仙欲死,鬼哭狼嚎。 “哎哎哎,你们下手轻点,都搓破皮啦!搓伤了,人丹就坏啦!” 宁真大喊,示意众人闪开,自己去给老秦搓。 下手更狠! 唐僧哎呀哎吆叫着,却声如蚊蚋般低声道:“想不想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儿?” “想。”宁真嘴唇几乎不动,低声说道。 又朝众人大声道,“你们把那个家伙好好搓干净,唐僧我要亲自搓洗干净,给帮主入药。” 白骨丁等人十几个开始伺候白龙。 “你知道我要什么?”宁真边搓边低声道,下手轻柔了许多,像个真正的搓澡工。 “剑圣留下来的东西。” “在哪里?” 唐僧微笑着不说话了。 “你快说……在哪里?”宁真面上微笑,手上使劲,拧住老秦的瘦肋骨,切齿道。 唐僧痛哼一声,喘息道:“你带我们离开这里,我就告诉你。” 白骨丁等人看到唐僧叫床般的神态,纷纷模仿宁真的手法,搞得白龙更加欲仙欲死。 “好啦,今天就洗到这里。水塘的水不够干净。”宁真大声道:“明天,把他们转移到房间,用浴盆洗。” 白骨帮众人又把唐僧二人带到一个大房间。 宁真想了想,对白骨丁道:“白大哥,你说是把他俩绑一个房间好呢?还是分开两个房间好?” “那肯定是绑一个房间啊!到时候洗起来方便。”牛二版白骨丁瞪眼道。 “不不不,你想,要是把他们俩绑一个房间,万一,他们商量出逃脱的办法,岂不糟糕?” “对对对。”白骨丁连连点头,吩咐众人,“把他俩分开关押。” 被拖走的白龙怒骂,“大师兄你个王八蛋,坏得流油,佛祖会惩罚你个欺师灭祖的家伙……” 唐僧却一脸平静,合十,“阿弥陀佛。” 嘴角,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宁真返身和众人到了议事堂继续吃肉喝酒,看着坐在上面疯狂炫肉的小夷,面上嬉笑自若,心里却纠结不已。 小夷非要吃完唐僧肉才肯给自己三颗痣,唐僧却要自己救他出去才肯告诉自己《剑圣秘录》在哪儿。 而得到《剑圣秘录》,又必须变身齐天大圣才行。 而变身齐天大圣,又需要三颗痣。 这转着圈儿的两难困境怎么破? 吃喝完毕,大家都回屋休息。 第二天,宁真又跟着众人搓洗唐僧和白龙。 宁真照例去搓唐僧,其他人伺候白龙。 白骨帮全帮上下也没个机灵人,居然就这么放心让自己单独给唐僧搓澡。不像玫瑰帮,最起码老安和小翠都挺有脑子的, 一帮蠢货。 宁真一边搓,一边道:“师父,我听到你被白骨妖王抓了以后,那叫一个心急如焚。连新媳妇都不要了,连夜从洞房跑出来了,赶到白骨堡来救你。” 手法轻柔。 唐僧斜乜着眼瞅着他,不说话。 “师父,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想想,我如果不用做人丹的鬼话骗妖王,来拖延时间,你现在早化成一泡屎啦!是不是?” “是啊。”唐僧喟叹,“只是,你那瞎话也编得太扯淡了些,用得着让他们拿马粪涂往我身上涂么?” “这个我下次注意。师父,我现在很纠结啊。” 说着,宁真把两难困境说了出来,问:“师父,你说我们现在该咋办?” 第七十二章 妖王主场 “不知道。” 唐僧默然半晌,道。 “不知道?”宁真瞪眼,“你不是号称智慧第一的大唐高僧三藏法师么?你不是说她会给我三颗痣,我会变成齐天大圣孙悟空,然后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么?你不会是又忽悠我吧?” “为什么要说一个又字?”唐僧歪着脑袋问。 “因为你以前老是忽悠我。” “有么?”唐僧疑惑道。 “没有么?”宁真瞪眼。 “真的有么?” “难道没有么?”宁真大声道,挥挥手,“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说的这些预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是注定的结局,自然是真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 宁真生气了,站了起来,“你不是说注定的么?你一句不知道就这么完了?有你这么当师父的么?这个时候我们要是不做点什么,拖不了几天,你注定会被煮成人丹,被妖王吃了,然后变成一坨粑粑。” “那做点什么呢?”唐僧歪着脑袋又问。 “是我在问你啊!”宁真抓狂了。 “可我是真不知道啊。我还没成佛,只能看到结局,却看不到过程。”唐僧道。 宁真一脸无奈。 哎,老秦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 有气无力搓洗完毕,宁真出了房,向议事堂走去。 一进议事堂,却见小夷一脸怒气瞪着自己,小胸脯一起一伏,连肉也不吃了。 白骨丁等人也都抱着膀子,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气氛不妙哇。 宁真堆起满脸笑容,向小夷和众兄弟点头哈腰,“帮主,弟兄们,那唐僧再搓洗一天,便可以喂药了。” “要不,再多搓几天?”小夷冷冷道。 “多搓几天……倒是也行。”宁真讪笑。 “多搓几天,好让你再拖延几天时间?”小夷冷哼一声,突然翻脸,抬起小手,宁真不由自主飞过来,被小夷抓着胸前衣领,摁在桌上。 小夷眼睛瞪得跟个灯泡似的,两只瞳孔竖成针形,咬牙切齿,“你个王八蛋,胆敢骗我!” 宁真大骇,连忙辩解,“帮主,我对你忠心耿耿,你别听信谗言啊。肯定是白骨丁他们妒忌我英俊潇洒,短时间内就讨得帮主你的欢心,向你说我的坏话。” 白骨丁等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宁真。 小夷气乐了,直摇头,“你和我那个姐姐还真是一对。一个傻得无怨无悔,一个蠢得无可救药。你不会连妖王主场都不懂吧?红玫瑰没告诉你?哈,连这个都不跟你说,就敢把你放出来到处乱跑!” 啊? 啥是妖王主场? 难道自己刚才和唐僧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看着眼前气势如山的小夷,宁真才醒悟过来,她是白骨妖王,可不是大唐那个傻丫头。 心中念头急转,口中像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帮主,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我真不是骗你。你想,像我这样的坏人,怎么可能和唐僧联合起来骗帮主你呢?那样做,对我有啥好处?” 小夷一愣,转头看看众人。 白骨丁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一副狗头军师模样,“帮主,此人卑鄙无耻,出卖人比卖西瓜都利索,不像是对师父忠诚的人。” 小夷一想也有道理,不由得手一松。 宁真爬起来,“就是嘛,还是白大哥了解我。再说,我还得求帮主给我三颗痣呢。怎么会放走唐僧惹帮主生气?” “那你有啥苦衷?”小夷皱眉问。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 白骨丁冷冷道:“帮主,此人擅长撒谎骗人,你别信他。” 宁真瞪眼,指着他道:“咹?刚才还夸你有眼识,没想到也就一句,下一句就不行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转过头,对小夷郑重道:“帮主,我跟你讲,我和唐僧那样说,是故意骗他的。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小夷冷冷看着他。 “因为做人丹呢,到了第三阶段药煮的时候,需得本人心平气和。你不妨用你智慧的大脑想想,要是这个人心里充满了怨气,就算被煮了,也会全身渗透人毒。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跟唐僧那样说,就是为了给他个假希望,让他心甘情愿接受喂药。” 小夷盯着他,冷冷道,“假希望?你跟他说,你要从我这里拿到三颗痣,然后变成孙悟空,然后去取《剑圣秘录》,这也是假希望?” 宁真一头冷汗,再度确认了眼前的是妖王白晶晶,可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大唐小夷。 编瞎话圆不回去,那就撒泼打滚。 一把扯开喜服,露出胸膛,大声道:“总之,我对帮主一片忠心,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不用!我自己挖!” 小夷伸出小手,抓向宁真心口,指甲入皮。 鲜血流淌。 “啊!” 宁真痛得惨呼,目中有哀求之色。 妹的,就这么挂了? 我还要找剑圣师父呢! 小夷冰冷的大眼眸看到宁真眼中的哀求,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也是一痛,松了手。 感到一丝迷惘。 在这白骨堡无数年来,杀人、吃人早已是家常便饭,何曾有过半点心软?怎么今日杀个骗子都有点下不了手。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转过身,挥挥手,“把他给我关进地牢,等药材煮好,和唐僧一块儿煮了。哼,还想骗我!” 白骨丁等人上前,架着宁真就往地牢走。 “疼疼,心口疼,轻点。”宁真一路嚷嚷。 咚! 被丢入了地牢。 “哎呀!” 宁真捂着心口,费力地爬了起来。 赤条条的唐僧和白龙齐齐看着他。捂着下体,姿势尴尬。 唐僧一脸困惑。 白龙一脸愤怒地扑了过来,“大师兄你个王八蛋!” “哎哎哎,你轻点,我受伤了。”宁真右手捂胸,左手抱头,大喊,“你露光了。” 白龙打了他几下,又踹了他一脚,这才坐回原位。 “悟空,你怎么也被丢进来了?”唐僧问。 “还不是因为你嘛!” 宁真龇牙咧嘴坐起来,“师父,你知不知道啥是妖王主场?” 唐僧双掌合十,“为师只是一介凡僧,妖魔鬼怪这些事,悟空你才是行家。额,忘了,你现在还没觉醒。” “师父你说话就说话,别动不动合十,现在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你的手。”宁真瞟了一眼唐僧下体。 小丁丁。 “额,阿弥陀佛。”唐僧又不自觉地合十。 “师父你又合十!” “额,习惯了。哎,对了,悟空,你身上衣服挺多的,给为师和小白龙分一些!” “不给。” “白龙,上!” 第七十三章 这他么就是三颗痣? 白龙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听到师父号令,哪还会客气,扑上来对宁真就是一顿胖揍。 宁真心口疼,哪是白龙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按地上扒了个精光。 唐僧穿了宁真的中衣,白龙穿了宁真的内衣。 他俩把大红喜袍丢给宁真。 宁真无奈地套上,揉着熊猫眼,抱怨白龙,“脱衣服就脱衣服,用得着打人么。哎,白龙,你也是妖,你知道妖王主场么?” 白龙骄傲地昂起地中海脑袋,“我还是龙的时候就是妖王,自然知道。” “说说。” “妖王在自己的栖息地感知力特别强,能看到和听到所有动静。战斗力也有加成效果。”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咋不告诉我?” 宁真瞪起眼,埋怨。连红玫瑰也一起打包,在心里埋怨。 “白龙,你应该早点说的。”唐僧也埋怨起来。 “你们也没问我啊!额,你俩不会是……在搓澡的时候商量逃跑计划吧?”白龙咧嘴道。 唐僧和宁真点头。 “哎!”白龙看着他俩不住摇头。 “那我老婆红玫瑰的主场在哪里?不会是那个玫瑰酒家吧?” “是啊!”白龙点头道,然后突然一瞪眼,尖叫道:“你老婆?” “是啊!”宁真指指身上的大红喜袍,一脸坦然,“我们都洞过房了。” 心想这对师徒也太迟钝了。 白龙竖起了大拇指,一脸崇拜。心想,大师兄永远都是大师兄,不管是觉醒还是没觉醒,都是一如既往的猛。 唐僧合十,叹息,“有情皆孽,有求皆苦。何苦来,何苦来!” 宁真皱眉道:“玫瑰酒家那么小,这个城堡这么大,她俩实力差不多,怎么主场和主场差距这么大?” “主场越小,感知力越强。你在你老婆的酒家里,就算躲在没人的角落眨个眼,她都能感知到。而在这里,只要我们说话声音别太大,白骨妖王是听不见的。”白龙解释道。 “嗷,原来如此。” 宁真想起刚才和唐僧讨论有没有忽悠过自己的时候,情绪激动,两人顶嘴了。 又想到,自己偷偷从洞房跑出来,红玫瑰全都知道。 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留下自己呢。 想了一会也想不明白。 抬头望着长满苔藓的天花板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师父,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去取经?” 唐僧双手再度合十,身上散发出慈悲庄严的佛光,看得宁真眼睛都直了: “因为,上次玄奘法师取回的经是假的。假经荼毒众生,流传两百年,竟有末法乱世之象。原人觉醒,上界下垂,法界上升,地水火风四大天劫就要来了。” “什么原人,什么上界下界?什么四大天劫?”宁真不解。 “这些,等你觉醒,就都知道了。” 唐僧垂眸,不再说话,竟像是入定了一般。 “白龙你知道么?”宁真扭头问白龙。 白龙摇头。 “哼,神神秘秘。”宁真嘀咕了一句,又皱眉道:“我们得赶紧想个法子逃出去,白晶晶估计把水都烧开了。” 白龙挠挠头,半天憋出一句,“以前,都是大师兄你来救我们的。” “我现在没变成孙悟空,连你都打不过,自身都难保,还救个屁啊!”宁真急躁起来,“唉,要是那个死丫头肯给我三颗痣就好了。” 这时,唐僧睁开眼,开口道:“她会给你三颗痣的。” “啥时候?等把咱们煮熟以后?还是等你成了一坨粑粑以后?”宁真讽刺道。 唐僧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仿佛穿越了时间,神情肃穆,梦呓般道:“我看到,那三颗痣就在你的心口。你的心口还是生肉,没被煮熟,也没变成粑粑。” 宁真闻言,撩开衣服,低头一看,看到小夷抓出的伤痕。 因为她手小,只在宁真心口抓出拇指、食指、中指三个血洞。此时虽已不再流血,但还隐隐生疼。 【这他么就是三颗痣?】 宁真呆住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红玫瑰的大喊,“白晶晶,把我男人交出来!” 随后,又传来鞭子抽空声音。响亮如电般。 “我老婆来救我啦!” 宁真大喜。 唐僧和白龙也相视咧嘴。 …… 地牢外,白骨堡内。 红玫瑰一身喜服,手执长鞭,腾空跳了进来。 大喊一声,拾阶而上,气势如虹。 小夷版白晶晶从议事堂施施然走了出来,一边揉着小肚子,一边剔牙,笑道:“你来晚啦,你男人和唐僧都被我吃了!还剩些肉汤,你要不要喝?” 宁真跑出来好几天了。以白晶晶的性格,确实不会留人过夜的。 红玫瑰闻听,又急又怒,挥鞭就抽了过去。 小夷也抽出双锤,跳起来迎战。 两人又是一通恶战,锤如惊雷,鞭如闪电。 鞭锤过处,霹雳啪啦,把堡里的森森白骨打了个粉碎。 红玫瑰动了真怒,拼了性命,这一战比那天黄沙镇牌坊下激烈了不知多少倍。 但这是小夷的主场,红玫瑰就算拼命,也堪堪只打了个平手。 两人一边打,一边骂。 她骂她矮冬瓜,她骂她老女人。 她嫌她吃饭用手抓,没家教;她嫌她衣服穿得少,不知羞。 打得越来越狠,骂得却越来越无聊。连小时候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用来互相攻击。 下面观战的白骨帮帮众大眼瞪小眼。 骂着骂着,两人就扯到了让她们彻底翻脸的事儿。动作缓了下来。 红玫瑰拎着鞭子,喘气,“咱俩从小吵到大,我也没跟你翻过脸。可是,可是……你骂我什么都可以,就不可以说他!” 小夷也杵着锤子,喘气,“可他就是个猴子精啊!他以前还当过弼马温呢!” “你再给我说一句!”红玫瑰大吼道。 “说一万句都行,他就是个猴子精,弼马温!猴子精,弼马温!”小夷伸着小脑袋一边碎碎念,一边做鬼脸,故意气红玫瑰。 就在这时。 天空乌云密集,轰隆隆如雷般声音砸了下来,“弼马温?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到了么?” 随即,一个巨大的脸庞探了出来。 “沙天王?” 小夷仰头道。没有多少惧色,反倒有点兴奋。 沙天王如山岳般的身形走出乌云,到了白骨堡。 俯身看向小夷,“孙悟空既然到了,那唐僧想必也已到了。” 说着,四处嗅了嗅,眯起巨眼,道:“我闻到了唐僧的味道,把他交出来!” 红玫瑰一听唐僧还活着,那至尊宝想必也活着,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第七十四章 宁大圣 “不交!” 小夷拎起双锤,仰起头,断然拒绝。 只是她太小了,在如山岳般的沙天王面前,如同大象前的蚂蚁。 沙天王一愣,然后轰然大笑,白骨帮众人齐齐痛苦地捂住耳朵。 “想不到,在我的世界里,还有蝼蚁胆敢反抗!” 说着,伸出大手抓向小夷。 小夷呀地一声跳起,抡起锤子就砸向大手。 轰,沙天王的大手被砸得微微一顿。 红玫瑰和白骨帮众眼睛一亮。 只见小夷拎着双锤在大手间来回弹跳,竟抵抗得有声有色。 红玫瑰向白骨丁招招手,白骨丁走了过来,用手指了指自己,一脸问号。 “帮我搬把椅子过来!”红玫瑰像使唤自家帮众一样使唤道。 “啊?” “啊什么啊,快去!” “哦。” 白骨丁屁颠屁颠去搬过来一把椅子,红玫瑰施施然坐了上去,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神情专注地观战。 “那个,红帮主,你去帮帮我们帮主啊,她、她毕竟是你妹妹。”白骨丁摸着后脑勺,期期艾艾道。 红玫瑰翻了个白眼,“她有拿我当过姐姐么?” 继续看戏。 小夷的抵抗也只坚持了几秒功夫,就被沙天王一指弹出,弹到白骨墙上,瘫了下来。 沙天王的指头直直摁向小夷。 “切,我还以为多能耐呢,在主场还这么菜!” 红玫瑰丢掉瓜子,站了起来,用鞭子指着沙天王,喊道:“哎哎哎,沙天王,你差不多得了。唐僧给你,你放过她,她毕竟是我妹,死在我新婚头七可不吉利。恩,我男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你也听说过。” 巨大的手指一停。 沙天王回过头,巨大的眼眸满是戏谑嘲讽,“齐天大圣?那只猴子?弼马温?” “我毙你妈个头!” 红玫瑰大怒,跳起来,挥动长鞭,向沙天王抽了过去。 那边,小夷也站了起来,抹抹唇边鲜血,挥舞双锤也砸向沙天王。 黄沙镇最强两大妖王对战沙天王。 姐妹二人合击,一个刚,一个柔,攻击力提升十倍不止。 逼得沙天王双手齐动。 但双方力量对比还是太悬殊了。 仅仅打了几十个回合,姐妹俩就被一掌一个拍倒在地。 看着大手铺天盖地压下,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满是迷惘、愧疚、伤心。 就在姐妹俩绝望待死之时,风云再起。 地牢方向嘭的炸裂,一道身影翻着跟头扶摇直上九重天,四方云涌自动汇聚到他脚下,成七色。 “我男人来救我了。”红玫瑰喜道。 小夷傻愣愣看着依稀和宁真有七分像的猴子脸。呆住了。 …… 地牢内。 从红玫瑰和白晶晶战斗,到沙天王出现,到小夷拒绝交出唐僧,然后被打飞,师徒三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沙天王来了,大伙都得完。 宁真急得直跳脚,“哎,可惜金箍还在白晶晶头上。这死丫头真是误事啊,什么不好玩,玩金箍。” “谁说金箍在她头上?”唐僧诧异道。 “师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别逗……” 说着,宁真哑然,只见唐僧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金灿灿的头箍,比小夷戴那个品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哎,我想着我这一路走来,历尽苦难,将来肯定也会像玄奘法师那样名垂千古,被人写进游记里。所以就提前打造一批纪念品,沿途售卖。毕竟风餐露宿的日子太辛苦,老靠化缘要饭也不是个事儿……” 唐僧还在絮絮叨叨,宁真就一把抢过金箍,要往头上戴。 “等等!” 唐僧伸手阻拦。 “怎么啦?”宁真扭头问。 “你可想好了。这金箍戴上以后,你就再不是个凡人,会变成神通盖世的齐天大圣。但是,人世间的情欲,你也不能再沾染半点。”唐僧郑重道。 “沾染了呢?”宁真犹疑地问。 “会痛。会……很痛。” “靠!” 都啥时候了,还怕疼? 宁真再度准备戴金箍。 “等等!”唐僧再度阻拦。 “师父你有什么屁话以后再说,现在火烧屁股了。”宁真恼火道。 唐僧讪讪然缩回手,道:“我是说,戴上金箍之前,你就没有什么心里感言要发表么?” 心里感言? 好像还真有。脑海闪过红玫瑰的俏脸。 宁真端着金箍,惆怅道: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肯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说完,把金箍套到了自己头上。 【哇呀!】 宁真仰天大叫。身形一变,金光四射。 腾空而起,冲破地牢。扶摇直上九万里。 白龙仰着头,傻愣愣看着高空中变成小黑点的大师兄,喃喃道:“大师兄回来了!” “我知道,他会回来。因为,这是注定的。”唐僧微笑道。 宁真在翻转着飞舞九天的过程中,已经变成了身披金甲,脚踏云履,手执金箍棒的齐天大圣。 然后,反转直下。 咚! 像是定海神针般蹲立在地,扛着金箍棒,摆pose摆了足足一分多钟,才撩了撩脑门上的黄毛,扭头,龇牙,“啪!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帅不?” 【红玫瑰眼睛里的小星星都快溢出来了,双手绞在胸前,“帅死了!”】 “孙悟空?” 沙天王瞪着大眼,警惕地抽出了三股叉。 “你哪位?”宁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根香蕉,咬掉皮,啃了一口,随意道。 “我是沙天王。” “切,没听过。俺老宁只听过托塔李天王。” “孙悟空,你可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把唐僧交出来。” “叫我齐天大圣宁真。额,对了,温馨提示下,这里不是你的地盘,是我的世界。还想吃唐僧肉?讨打!” 宁真丢了香蕉,单手拎着金箍棒,一棒甩了出去。 棒子无限伸长,这头还是个细细的能攥在手里的棍子,那头已经变成了粗达万丈的天柱。 直直向沙天王砸了下来。 如泰山压顶。 沙天王双手举起三股叉抵挡。 轰隆! 天崩地裂。 沙天王身子一沉,脊柱微弯,双腿插入地里。地面向蛛网般裂开。 巨大的脸上呈现痛苦之色。 “这第一棍,是惩罚你叫错了爷爷的大名。” 宁真又挥起一棍,“这第二棍,是惩罚你居然敢向爷爷我要唐僧。须知,虽然我也不喜欢他,可他还是我名义上的师父啊!” 轰隆。 沙天王被砸得浑身沙子簌簌掉落,身形小了一半多,双脚插入地下,直至没膝。 “这第三棍,是惩罚你个王八蛋这么大个子,居然欺负两个小姑娘。须知,她二人对我们师徒很好的,好吃好喝好招待!” 轰隆隆。 沙天王惨叫出声,身形暴缩,成了常人大小,三股叉也跟着缩小。 已经被砸得半截身子入土。 “这第四棍……” “别砸了,别砸了,我认输。孙大圣……”沙天王丢掉三股叉,抱着头脸道。 “是宁大圣!” “宁大圣,唐僧我不要了,我也给两位姑娘赔礼道歉。大圣你饶了我吧,想当年,我还和你吃过酒呢。” “你和我吃酒?啥时候?” 宁真斜乜了他一眼,用金箍棒把三股叉挑了过来,拿在手中把玩。 “你大闹天宫的时候,和七大妖王结为兄弟。就那时候。” “我那七个兄弟也没你啊!” “嘿嘿,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妖,大圣估计没印象。”沙天王满脸堆笑,讨好道。 切,哪儿来的阿猫阿狗都来和老子攀关系。 宁真看也不看他,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一只鸡翅,插在三股叉上。又生出一堆火来,在上面烤起来,边烤边用公鸭嗓子唱,“烤个鸡翅膀~那个~我最爱吃!” 不远处。 红玫瑰支着上半身,指着宁真,一脸骄傲地对妹妹道:“我男人,齐天大圣,厉害不?” 小夷早已一脸呆滞,半天才点头,“厉害!” 自己和姐姐两人联手,在沙天王手下都坚持不了几个回合。 齐天大圣一出来就把他砸扁了,打入地里不住求饶,还缴了械。 这样的大能,自己居然敢说他是猴子精,弼马温? 第七十五章 我爱你和对不起 “齐天大圣!” 穿着大红喜袍的红玫瑰跑了过来,面色惨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痕,但仍笑魇如花。 宁真一回头,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赶紧低头,“哪位?” 红玫瑰一愣,笑道:“是我啊,红玫瑰,你的娘子。” “嗷,久仰!” 宁真抱拳,行了一礼,头却扭向一边,不敢看她。 红玫瑰双手握在胸前,喜孜孜道:“至尊宝,我想通了。不管你是齐天大圣,还是至尊宝,我爱着的其实是同一个人,过去的你是你,将来的你还是你。我们回去过日子好不,以后你来当家,店里赚的钱都归你管。我就负责给你生猴子。” 生猴子? 噗,宁真差点笑出来,一扭头,心口如中巨锤。 【我日,好痛!】 唐僧说的痛,自己也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么痛,痛和很痛还是很有区别的! 捂着心口,低下头,龇牙咧嘴。 “至尊宝,你怎么啦?”红玫瑰关切地伸手去摸宁真的心口。 被宁真一把甩开,凶巴巴道:“你离我远点,我叫宁真。不是你认识的至尊宝,也不是你梦里的齐天大圣。” 红玫瑰一脸失落,幽怨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柔声道,“至尊宝,你不要这样嘛。你这样,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都结婚了,也洞过房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昔日野性霸气的女土匪,现在竟是那么的柔弱无助。 宁真的心再度一紧,就像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我日,再跟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我真会痛死的!】 “你滚开!”宁真一把推开红玫瑰,踉踉跄跄站起来,头也不回道:“别跟我说话,别让我看见你。我有正事要办,没空理你。” 说着,就向地牢走去。 还要问问唐僧《剑圣秘录》在哪里呢? 红玫瑰却绕过来,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你要干嘛啊,大姐?”宁真痛苦道。 “宁真是吧,”红玫瑰脸上流下两道清泪,“你是不是怪我逼你结婚?你在生我的气。” 女人真麻烦。 关键时候拎不清。 “是!你满意了吧!”宁真大声道。 红玫瑰抬手擦擦眼泪,却笑了,看着他道:“你果然还是爱我的,你要不爱我,就不会生我的气。” 这一笑,梨花带雨,再加上她有伤在身,整个人现在散发出一种弱态美,和她以前强势狂野的性子一映衬,此时美得更加让人心疼。 宁真的心又痛了起来,脑袋上的金箍也开始收紧。 【痛死我了。】 宁真一手捂着心,一手摁着头。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扯什么情情爱爱? “宁真,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红玫瑰拉着他的右臂央求。 【你这个傻女人真要搞死我吗?】 宁真心痛如狂,连意识都模糊起来。扔掉了金箍棒。 这时,那边的小夷却尖叫起来,“小心!” 红玫瑰眼睛大睁,神色惊恐,一把推开痛苦不堪的宁真。 沙天王的叉子已经捅了过来! 噗! 直直捅入红玫瑰的胸口。 “我砸死你!”小夷跳起来,用大锤砸向沙天王。 噗! 沙天王一叉挥出,小夷闷哼一声,双锤脱手,口中鲜血狂喷。 重重跌了出去。生死不知。 宁真疼痛稍缓,转头看到这一切,立马疯狂。 向地下一抓,金箍棒到手,自后而前,划过整个虚空,棍头大如天球,狠狠朝沙天王砸下,狂吼,“我草你妈!” 如星辰落地。 一棍砸得三股叉弯曲如弓。 又一棍砸得沙天王不成人形。 再一棍直接将沙天王砸成碎沙。 抛掉棍子,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红玫瑰,颤声道:“玫瑰,玫瑰。” 【心痛如刀绞。】 “你……不生我的气啦?”红玫瑰颤抖着伸手,摸向宁真毛茸茸的猴脸。 “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没有!”宁真忍受如巨锤利刃般的头痛和心痛,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心痛欲裂,一咬牙,仰天大吼,“去你妈的老天爷,疼死我也要说。” 低下头,又道:“玫瑰,我被下了禁咒,不能和你表明心意。现在,我说,你听。” 红玫瑰笑着点头,眼泪划过洁白的脸庞。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肯给我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你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宁真字字带血,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原来,心痛到极处,便碎了。】 红玫瑰闭上双眼,泪如决堤,喃喃道:“我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至尊宝,你后悔过和我结婚么?” 红玫瑰声音哀切。 “我从来不后悔和你结婚。红玫瑰,我告诉你,和你结婚,我他妈的愿意!” 金箍缩紧。 宁真痛得闭着眼抱着头大喊。 红玫瑰笑了。 身形渐渐化为虚无。 只剩一件大红喜袍,在宁真怀里。 宁真嗒然若丧,跪在地上良久,才默然起身,收了喜袍向小夷走去。 小夷靠在井沿上,捂着身上的伤口喘息。身边,围着白骨帮众人。 “你怎么样?”宁真问。 “好像,活不成啦!”小夷嘴一咧,笑道。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不必难过。醒来以后,你会和我在一个名叫大唐的国度里一起生活。” 宁真木然道。 小夷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难道,我真是你的侍女丫头?” 宁真点点头。 “那个世界是怎样的?”小夷有些好奇。 “很……真实的世界。” “那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这里只是我的梦。” “难怪你能打爆沙天王。”小夷拍手笑道,牵动身上伤势,又咳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问:“咳咳,我姐姐,也在那个世界吗?” “我……不知道。”宁真迟疑道。 “要是在就好啦。”小夷低着头,嘟哝道:“我和她斗了一辈子,咳咳,不想再斗了。姐姐也不想斗了。要是能重来一次,我想向她道个歉,说声对不起。嗯,也向你道个歉。” “道歉?” “嗯,我不该说你是猴子精弼马温,惹得姐姐生气。” “可我就是猴子精弼马温啊!”宁真莞尔。 “你才不是!”小夷大声道,小脸上满是仰慕,捂着胸脯咳嗽道:“你是、你是齐天大圣,神通盖世无法无天的大英雄,齐天大圣。我姐夫!” 顿了顿,喘息着,“果然说出来,舒服多了。哎,可惜姐姐听不到啦。我要走了,姐夫。你要是醒来,就告诉那个世界的我,这里发生的事儿。不过,不要说我在这里吃人。哎,要是早知道吃人不长个儿,我就不吃了。” “我会跟她说,五百里黄沙镇,最厉害的妖王叫白晶晶。她聪明又善良,就是不会用筷子。” 宁真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小夷,想着大唐的小夷。轻声道。 眼眶湿润。 小夷听得咯咯直笑,喘息着指了指白骨丁他们,“以后,他们就托付给姐夫你啦!你不是要成立斧头帮么。” 说完,身影渐渐透明,直至消失。 “帮主!” 白骨丁等白骨帮帮众失声痛哭。 白晶晶待他们向来宽厚,他们整天几乎什么事也不用干,天天跟着她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此时见她消亡,个个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不由得悲从中来,哭得痛彻心肺。 宁真怅然。 身后脚步声传来,宁真回头,只见白龙搀扶着唐僧走了过来。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剑圣秘录》在哪里了?” 宁真盯着唐僧,道。 唐僧指了指沙天王所化的那堆沙子。 一阵风吹过,露出一本书册。 宁真走过去,俯身拾起。 书册封面没有名字,翻开,里面也没有字。 【无字天书?】 宁真怔怔而立,若有所悟。 唐僧走了过来,“悟空,我们要去取西经了。” 宁真微笑摇头,“我想,我已经取到了。” 哗,眼前景色一变,到处都是高楼大厦。 宁真连穿越前的记忆也想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 催债 我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又从大唐穿越回了21世纪? 还是,穿越到大唐当不良人本来就是一场梦? 宁真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不由得一阵恍惚。 低头一看,一身廉价西装。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穿越前的一周。 用手掐一下自己,挺疼的。 现在,应该是回到现实了。 那自己穿越到大唐是不是真的? 小夷、老秦、二统领、老师、师父……他们是不是真的? 明明记得,老师把自己带进兴庆宫,拜剑圣为师学心剑,然后,就进入梦境。 剑圣师父在哪儿呢? 现在还用学心剑么?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站了一会儿,决定先回出租屋,洗个澡,睡一觉再说。 转身走向车站,坐上了11路公交车。 看着公交车上抱着孩子的女人、倚老卖老的老人、带着耳机听歌的小伙子,吊着扶手的宁真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 【这个世界应该是真的吧?】 “各位乘客,下一站是泽西村,有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携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车辆进站,请您注意安全。” 公交车的报站声打断了宁真的胡思乱想。 到站后,宁真下车。 “好日子,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手机铃声响起。 宁真接起,听筒里传来冷静的女声:“是宁真先生么。” “是。” “您欠的两万五千元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等我发财以后。”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发财?” “五星连珠之时。” “宁先生,我是认真的,您如果还拿这种态度敷衍,我们会依法提起诉讼。到时候,您的某信、某宝和银行卡账户都会被冻结。” “我也是认真的呀,你没看天气预报么,下周五晚上天空会出现金木水火土五星连珠的天象奇观。我在某音上头刷到一个视频,说五星连珠那晚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偷偷告诉你,我许了发财的愿望。” 宁真满嘴胡柴,张口就来。感受到现代气氛,业务员灵魂也满分回归。 “是我误会宁先生了,那我这里给您备注一下,七天以后处理欠款。祝您生活愉快。” “啊?不是……” 嘟嘟嘟。对方挂了电话。 靠! 这都算承诺。 工作嘛,混口饭吃,有必要这么认真么。 摇摇头,把手机塞入怀中,宁真进了泽西村。 路过百货店的时候买了包烟,钻进了幽深的小巷。 七拐八拐,找到记忆中的单元门。掏出电子钥匙,滴的一声开门上楼。 306房间。统一的包皮铁门。 把钥匙插进锁孔,往右一扭,咔,门开了。 屋子很逼仄,也就是十几个平方,光线还差。 但没办法,这就是一线城市,寸土寸金的东海市。就五环城中村这么个出租屋,房租都得一千五。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套电脑桌,一个衣柜,还有台洗衣机委屈地躲在小阳台角落。 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像是好久没住过人了。桌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宁真觉得自己像是从大唐旅游了一圈,做了个长长的梦,现在回来了。 打开电脑,放开音乐,开始搞卫生。 用拖把里里外外拖完地,又用抹布把家具墙壁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搞完卫生,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 东海市核心地段。 一处天价豪宅区内。 某栋独栋别墅里。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俏丽女子在大厅的阳台厨房烹饪早餐,大厅中央的褐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个银发老者在看电视。财经频道。 “爸,这是您的豆浆和煎蛋。” 女子端过来餐盘,放到老者面前。 “道琼斯指数持续下跌,今年的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啊。顾蚕,东林湖和天颐庄园那两笔投资先缓一缓。” “嗯。”女子吃着小笼包。 老者接过餐盘,看到自己爱吃的油条换成了小笼包,皱眉道:“油条呢?” “爸,你血脂那么高,就别吃太油的东西了。从今天起,你吃小笼包。” 老者无奈地接过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了起来。 接着,父女俩又说起来投资上的事儿。 老者便是东海市首富,国内十大首富之一的顾云波。拥有三十多家集团公司,产业遍及房地产、旅游业、传媒业、物流、餐饮等等诸多领域。 身价已达千亿。 丧偶多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33岁了还没有嫁出去的老闺女。25岁从国外留学回来,就给自己做助理,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对于恋爱结婚竟是丝毫不感兴趣。 女儿在外国留学多年,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 顾云波还曾经找私家侦探跟踪过女儿一段日子,确定不是拉拉这才放了心。 应该是女儿眼光太高,或者是没人来追。 女儿长相气质不差,怎么除了杨家那小子没人追呢?难道是因为有个富豪老子,吓得不敢追? “顾蚕啊,你别怪老爸啰嗦,我给你的那家公司,只是为了让你练手的。别太当回事儿。该考虑人生大事的时候,也考虑一下。” “考虑啦,明天我把杨天心带回来给你看看。” “那小子就算啦。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标准的纨绔子弟。”顾云波喝了口豆浆,“老杨有这么个纨绔儿子,迟早败家。” “那就换一个。他叫裴旻,我明天带他过来让你看看。”顾蚕咬着煎蛋道。 “他是干什么的?”顾云波眼睛一亮。 “跟你一样,是董事长。” “我是董事局主席,是跟你一样。”顾云波笑了,“这么年轻就当董事长?” “爸,他可不年轻喽。” “他多大?四十左右?那也是可以的嘛。年龄大的人会疼人,又事业有成,还是配得上你的。哎,说说,你俩是咋认识的?” 顾云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我们是在大街上认识的。”顾蚕笑眯眯道,眼睛弯弯如月,“那天,我刚停好车,准备去餐厅吃饭,看见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站在街道中央,穿着古装,连车也不懂得躲。就把他拉了出来。老爸,你说好笑不好笑。” 顾云波瞥了女儿一眼,有点不悦,“你不愿意找对象,我也不会强迫你。何必说假话逗我呢?” “老爸,我说的是真的。从小到大,我撒过谎么?”顾蚕认真道。 顾云波一想也是,自己女儿家教极好,对自己这个父亲也尊重有加,便诧异道:“你,看上了他哪一点?” “感觉啊!当时看到他,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就像和他做过前世夫妻一样。” “他为什么穿古装,还站马路中央?哪家公司的董事长这么不懂事?” “佳佳集团。” “啊?你把我送你的公司送给他了?” 第七十七章 剑圣见岳父 宁真在出租屋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去了公司。 公司还是那个鸟样,上班除了吹牛便是摸鱼,尤其是自己所在的业务部。 不过,今天的吹牛新增了八卦内容——公司董事长换了。 从以前的顾总换成了个男的,裴总,听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而顾总居然自降一级,成了总经理。 这要是在别的大公司,肯定是大老板的空降兵下来了。 但大老板是顾总的父亲啊,那么这个裴总的身份就很值得玩味了。 “裴总?叫啥名字?” 宁真向一个刘姓同事问。 “裴旻。嘿嘿,和剑圣同名。我最近在玩一款大唐题材的手游,还在培养这个角色呢。” 靠! 原来这里还是梦啊! 穿越到大唐才是真的。 宁真心里狂喊。心中大石头落了地。 自从回到现实(梦中的现实世界)以来,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惆怅。尤其那间逼仄的出租屋,和长安的小院相比,简直就像牢房。 原来,自己还是喜欢大唐的生活。 以及,那里的人。 既然是在梦里,那就早点和剑圣师父相见,学心剑。 想到这里,走出了办公室,直奔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坐上电梯到了顶楼,前台小姐却把他喊住了,“你是哪个部门的?” “业务部,宁真。” “你找谁?” 十三层顶层,只有董事长办公室和总经理办公室,以及两个副总办(现在变成三个了,原先的总经理直接被压成了副总。) “我找裴董。” “裴董不在。”前台小姐扶了扶眼镜,有些诧异。 公司的中层以上领导干部自己全认识,眼前这个小伙子没见过,应该是个普通员工。他找新上任的董事长干嘛? “奥。”宁真挠挠头。 【这么不巧?】 “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记录一下。” “你就说他的徒弟宁真来找过他。” 说完,转身下楼。 “徒弟?” 前台小姐愣住了。 …… 顾府。 顾云波看着女儿一脸甜蜜地挽着个五十多岁老头的手臂,眼角直抽抽。 此时的裴旻,一身西装,须发剔得干干净净,端坐在那里身形笔直。本来九十多岁的样貌,此时看着像五十多岁。 裴云波心里那叫一个别扭。 我说年龄大点好,没让你找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啊,你从小也不缺父爱啊。 “我说,裴先生,您今年贵庚?” “某乃高宗仪凤三年生人,今年一百九十五岁。” 顾云波眼睛一瞪,咧起嘴角,对顾蚕道:“你、你自己看看,你找了个什么疯子回来!” 气得浑身哆嗦。 他是身价千亿的大佬,普通人想要见他一面都千难万难,更别说有人敢在他面前说疯话了。 “裴先生,您这么大岁数的古人,都够辈分做我祖宗了。您觉得和小女婚配合适么?” “合适。”裴旻淡然道。 “你……”顾云波指着裴旻气结。 顾蚕抱着裴旻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爸,我就愿意和他在一起,在他身边,我特有安全感。我愿意嫁给他。” “你在我身边就没有安全感?”顾云波觉得受到了侮辱,大声道。 “爸,你别激动。老爸和老公能一样么?”顾蚕大声道。 顾云波摆摆手,对裴旻正色道:“裴先生,我跟你讲,你们的亲事我不同意。这样,那个佳佳集团我就送给你,请你离开我女儿。” “爸,佳佳集团是我的,我已经送给裴郎了。” “裴郎?” 顾云波眼睛一瞪,心想女儿是不是被这个老货灌了迷魂药了? 怒道:“是我给你的!给你也不是让你养小白脸的。” 又转向裴旻讽刺道:“额,你要是个小白脸也算,可惜你还是个老牛吃嫩草的老黑脸。” “爸,你说话别这么难听。”顾蚕生气了。 裴旻沉声道:“裴某敬你是蚕娘的父亲,这次便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裴某便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不客气又能怎样?打我?”顾云波气笑了。 自己纵横商海四十年,还从来没受过威胁。自从登上富豪榜前十以来,身边光保镖就养了上百个。 裴旻身形不动,剑目一睁,只见嚓的一声,顾云波面前咖啡杯整齐切开。 大半杯咖啡竟像冻结了一般,也被一切为二,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裴旻伸手拿起半杯,举起,“请!” 徐徐饮下。 顾云波一惊,好奇地端起另半杯,细细端详被剑气裹着的咖啡,喝了一口。 抬起头,“魔术?” 裴旻缓缓道:“这个世界总有些东西,常人难以理解。我知道你有些银钱,但还不足以保护蚕娘。” 又转头对顾蚕道:“岳父我已拜见过,他好像不喜欢我。蚕娘,我们走吧。” 说完,挽着顾蚕的手站了起来。 “爸,我说过,他很厉害的。”顾蚕笑嘻嘻地丢下一句话,跟着裴旻出去了。 顾云波看着眼前的半杯咖啡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到电话机旁,拨通了管家的电话,“阿忠,你安排一下车,我要到东海大学。” 那半杯咖啡依然滴水不漏,就那么诡异地杵着,像包了一层透明塑料膜。 …… 顾蚕开车载着裴旻往佳佳大厦方向驶去。 裴旻好奇打量着车内,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坐过好多次这种名叫汽车的怪物,却一直没弄明白它是怎么跑起来的?还跑得这么快? 嗯,坐这个比马舒服,比轿子也舒服。又快又稳。 “裴郎,你别怪我爸。他那人老脑筋,可也是为我好。”顾蚕道。 “某家从不和凡人一般见识。” 顾蚕一乐,“你这说话拽拽的,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唐朝剑圣,也觉得你是个神经病。查资料以前,我只知道李白杜甫,可不知道裴郎你哎。哎,对了,你认识李白不?” “认识。” “哈,你俩关系好不?能不能帮我跟他要首诗?” “应该可以。某家教过他剑术。”裴旻淡然道。 心想,那家伙懒散邋遢,怎么蚕娘很崇拜他的样子?以前他和自己学剑的时候,蚕娘挺不待见他的。 不好,要是这老小子和自己抢老婆怎么办? 虽然沧桑百年过去,那老小子多半化灰,但万一他以诗酒入道,还活着怎么办? 皱眉道:“他那人,诗写得还可以。但其它方面都不行,长得也丑。” 顾蚕噗嗤一笑,“你不是吃醋了?” “有点。” 第七十八章 师娘 ? 佳佳大厦到了。 顾蚕停好车,下来,又去帮裴旻开车门。这位剑圣坐了十几趟车也没学会开车门。 一连毁了三辆豪车。 裴旻出来,仰头看着大厦,皱眉道:“蚕娘,我不想上班。我啥也不会,每天来这里干嘛?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 “那你就板着个脸,不理他们。但班还是要上的。”顾蚕替裴旻整了整衣领。 “为什么?” 顾蚕挽着裴旻就往大厦里面走,边走边低声道:“这个时代和你那个时代不一样,钱就是一切。当然,你也不用考虑钱的事儿。可是,男人要在社会上立足呢,一定得有个身份。” “顾总好!” “顾总好!” “顾总好!” 员工们纷纷向顾蚕问好。 顾蚕微笑回应。 进了电梯,顾蚕笑道:“你也不用发愁,以后你啥事儿也不用干,所有事情都交给我。你就在你办公室修仙。” “是修炼。” “对,修炼。你的办公室只有我能进,需要你亮相的时候,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就行。”顾蚕笑咯咯道。 裴旻一想,这个倒是简单。 电梯直上十三楼,顶层。 前台小姑娘看到顾总挽着裴董的手臂上来,赶紧起身,鞠躬,“裴董好,顾总好。” 顾蚕微笑点头,问:“今天有客人来访么?” “上午九点,冯行长来过。十一点,李总来过。” “哦。” 顾蚕和裴旻往里走。 “额,裴董,早上业务部有个叫宁真的员工来找您,他说他是您徒弟。”前台小姑娘期期艾艾。 “找他?”顾蚕乐了,指了指裴旻,“是找他还是找我?” 裴旻却神色一动,“宁真?你让他上来。马上!” 拉着顾蚕进了董事长办公室,笑道:“这下好了,我的徒弟终于找到我了。” 顾蚕眼睛一亮,“他也来自大唐?我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但都是现代人穿到古代。古代人穿到现代就够少见了,还是两个人都穿到现代。” 不一会儿,前台小姑娘带着宁真走进董事长办公室。 顾蚕眼睛瞪大,“宁真?” 她记性特别好,集团总部三百多号员工,包括清洁工阿姨、保安大爷,她都能叫得上名字。 这个宁真她有印象,公司年会上表演过单口相声,把自己和父亲都逗乐了。 “顾总好!” 宁真笑嘻嘻给老板鞠躬,然后,一脸憋屈对裴旻道:“师父啊,我可找到你了。” 心里却困惑,怎么师父和顾总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裴旻有点尴尬,指了指顾蚕,“这是你师娘。” “师娘?” 宁真瞪起小眼睛,嘴巴像了只鸭蛋。 心想,我在黄沙镇结婚,你跑到现代都市结婚。合着咱师徒俩都来梦里娶媳妇了? 还能不能再狗血点? 师父啊师父,想不到你还是把妹高手啊。 这么短的时间,就泡到了全集团的梦中女神。 现代人穿越过去泡古代美女还有个认知差的优势,古代人穿越过来泡现代美女,你是咋做到的啊,师父? 还有顾总,你是咋想滴捏? 我记得你是在国外名校留过学的,有知识有文化有能力,关键还这么有钱。师父又穷又丑,额,丑也不算丑,反正挺粗糙。你图他啥呢? 宁真的眼神让顾蚕都有点不自在。 “咳咳,”裴旻清了清嗓子,“事不宜迟,现在我就教你念力修行之法。蚕娘,你先出去。” “我不。”顾蚕不悦道:“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听得?怎么你有了徒弟,就不要老婆了?” “这些事,跟女人没关系。”裴旻黑着脸道。 “你看不起女人?”顾蚕睁大杏眼。 宁真急忙劝架,“师父,师娘要想听,就听吧。这毕竟是在梦里。再说,师娘也不懂修行,就当听个热闹。” “梦里?”顾蚕冷哼,“宁真,我是你老板也是在做梦?” “不是,顾总,额不,师娘,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一两句说不清。” 宁真急忙解释。 穿越前,自己所在的公司就是佳佳集团,一家制造和售卖儿童系列产品的大公司。公司老板就是顾蚕。 现在做梦做到如此真实的地步,一两句还真解释不清。 “那就多说几句。我给你放一天假,你慢慢说,我慢慢听。就当跟我汇报工作了。”顾蚕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抱着膀子似笑非笑看着宁真。 宁真无奈地瞅瞅裴旻。 “蚕娘,你要听也行,但别老打岔好不?时间不多了。”裴旻唉声叹气。 堂堂剑圣,若不是对爱妻愧疚已久,又岂肯让步? “那好呀,我倒想听听你们两个神经病说什么?”顾蚕笑咪咪道。 裴旻问宁真,“你找到心了么?” “找到了。”宁真一脸苦涩。 想起在白骨堡时的心痛,至今心有余悸。 “是怎么找到的?” “痛了,碎了,醒了。”宁真怅然。 裴旻默然半晌,吐出两个字,“懂了。” 顾蚕听得莫名奇妙。这两人说话怎么像老和尚打机锋。裴郎倒还罢了,毕竟是唐朝古人,这个宁真咋也变得神神叨叨? 裴旻又道:“找到了心,心剑便好练了。只需要,找到剑就成。有了剑,再以念驭剑。念到处,便是剑到处。比之飞剑、罡剑要快得多,威力也大得多。” “念力修行,先收纳感知,凝聚出念力。以后,尽量做到少睡、少吃、少欲,你的五感六觉才会敏锐。” “师父,要多久才能凝聚出念力?” “这个没有固定时长。有天赋的,可能朝夕之间,没天赋的,便是百年也不成。” “可有行功之法?” “有。” 裴旻掏出一本泛黄书册,“这是我在极北苦寒之地潜修百年所悟的《剑意谱》,等你凝聚出念力,好好看看上面的线条,会有所悟。” 宁真接过书册,翻开一看,都是些线条和符号。 线条歪歪扭扭,有的页面只有一条,有的页面却密密麻麻交叠。那些符号也怪异无比,像是小孩子涂鸦。 咹? 这就是秘籍? 又是本无字天书? 师父你不会是晃点我吧? 顾蚕也站起来,好奇地探头看,看到一页页涂鸦,实在绷不住,捂着嘴噗嗤笑了。 宁真苦着脸,“师父,我看不懂啊?有没有有字的秘籍?” “真经不落文字,没有。”顿了顿,又道:“等你修出念力自然能看懂。现在,你在闲暇之余好好记住这些线条,感悟其中的意蕴便可。” “那我怎么才能修出念力呢?” “我不是说了嘛!少睡、少吃、少欲。” “就这?”宁真瞠目。 “就这。须知,你要修的是心剑,本来便是一条前无古人的路。每个人的心不一样,剑也不一样。太具体的东西便不可遵循。” 宁真眨眨眼,问:“师父,你有没有去过黄沙镇?” “去过。” “啊?还真有黄沙镇?” “那是西域的一个很小的镇子,只有五里方圆。” 裴旻看了看一脸懵的顾蚕,回忆道,“当年,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然后心癫发狂,便一路西行,到了黄沙镇,停留下来,陪瓜农种西瓜。夜观星斗,悟出一口罡剑气。” “你在那里也留了本秘籍?” “那倒没有,我只是把我的感悟告诉了教我种瓜的瓜农。不过,估计他也听不懂。” “那瓜农叫啥名字?” “不知道,我只记得他姓沙。” 靠! 原来沙天王那个王八蛋是师父教出来的。师父你哪怕教教红玫瑰也行啊,干嘛闲着没事教沙天王呢。 第七十九章 意外 “师父,心剑是什么样子?” “心怎么样,剑便怎么样!” 宁真一脸呆滞。 念力秘诀就是少睡、少吃、少欲。给了本秘籍,还是鬼画符。 师父你不是在耍我吧! 自己的拜师路咋就这么坎坷捏,老师教自己呼吸就很离谱了,师父教自己的东西更没用。 我是要变强的,不是来变菜的。 “师父,你不能……这样传功,你……总得展示一下吧!”宁真一脸便秘道。 裴旻缓缓伸手。 掌心上空忽然出现一把寸许长的银色小剑,小剑没有鞘,也没有剑柄,两头尖中间宽。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梭子,或者,针。 小剑缓缓旋转。 “哇,这便是心剑?”宁真凑近观看。 “站远点,小心被剑气伤了眼。”裴旻轻叱道。 小剑越转越大,转到丈许长,眼看快戳到天花板了才堪堪停住,熠熠生辉。 丈许长大剑在旋转中又变成了一个圆盘。 圆盘在翻转中碎裂,又变成了七柄长短不一的剑。 七剑飞舞。互相追逐。 然后,哗啦一声,又碎裂成星星点点。 灿若繁星。 星星点点又互相聚拢,成一个点。 这个点被裴旻抓在手心,化为虚无。 看得宁真和顾蚕目眩神驰。 “你若想看的是心剑的相,这便是。然而,切记不可着相。”裴旻沉声道。 指了指办公室的另一张办公桌,“以后,你就坐那里,我给你讲解心、念、意、剑的感悟。” “我,我拿什么身份上来?”宁真眨巴眨巴眼,自己现在还是个业务员呢。 “我徒弟呀。”裴旻理所当然道。 董事长徒弟?有这职位? 宁真瞪大眼看向顾蚕。 “不是,”顾蚕噗嗤一笑,“你是董事长秘书。” 说完,转身出门,吩咐前台,“打印通知,分发给各部门。业务部宁真调到董办,任董事长秘书。副总级别。” …… 大唐。 新射宫偏殿内。 深绿色的塔香已经燃到底部。 抱着黄粱枕的小夷看着躺床的师徒二人,大眼睛里的困惑越来越浓,喃喃道:“莫非,是进入了第三重梦境?” “什么是第三重梦境?”高朝世问。 “黄粱一梦可以让人进入三重梦境,一重比一重诡异莫测。进入到第三重,就有醒不来的可能。” “啊?那怎么办?”高朝世大惊。 “等香燃尽,他还不醒,我们就强行弄醒他!”小夷眼眸又变成了竖针。 高朝世默然。半晌,才道:“只好如此。” 过了一会儿,又问:“阳还真,你要不要见他?” 小夷嘴角弯起,眼眸恢复正常,“当然要见呀!听说他挺聪明的。主动投靠我们,也说明他够聪明。” “就怕聪明过头啊!”高朝世叹道,“那人号称大唐智囊,智通北斗。若是不真心投靠,就坏事了。” “游天一都交了投名状,他那么聪明,又怎会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小夷笑眯眯道。 就像看到小鱼儿游到了嘴边。 …… 大明宫。 皇后刚从太后寝宫问安回来。 此太后非沈太后,而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卢太后,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范阳卢家。 乘着鸾辂肩舆行走在花园小径,刚到太极殿门口,就见总管李纯儿站在门口笑眯眯等候。 李纯儿搀扶着皇后下了轿,低声道:“娘娘,国师请您去一趟。” 皇后一听,心中一凛。 国师潜藏在深宫,从来不主动召唤自己,这次相召,想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不敢怠慢,便带着李纯儿向紫宸殿走去。 到了门口,让李纯儿在外面候着,独自走了进去。 深宫内,须弥法师静静站立,身边站着穿着黄色龙袍的皇帝,床上竟也躺着一个皇帝。 穿着白色中衣,闭着双目。也不知道有没有呼吸。 “国师,明日便是大朝会,都准备好了么?”皇后问。 皇帝嬉笑着去拉皇后的手,“哎,这不是朕的皇后么?” 皇后厌恶地甩开,指着他呵斥,“别碰我,你个腌臜货。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记住,你只是个傀儡。过了明日大朝会,你和床上躺着的那个废物,在我面前消失。” “知道啦,我就是个传声筒嘛。”皇帝懒洋洋笑道。 一副吊儿郎当样。 “好啦,大事要紧,你们别吵了。过了明日,空相你回总坛去做副教主。”国师沉声道,“冥神教出事了。” 皇后和空相齐齐看向国师。 “罗玄发来消息,游天一发布天下绝杀令,八百州县七万六千不良人都向长安汇聚。所过之处,冥神教三十六路分坛全被捣毁,五万教徒全部斩首,上百万教众家产全数没收。” 教徒是冥神教的正式成员,教众是被他们洗脑的追随者。 “他怎么敢?”皇后尖叫。 空相倒是一脸无所谓,讥笑道:“有何不敢,我们害了他那么多部下,他发疯也不难理解。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哎,捅了不良人老窝了。太上长老,你说他们会不会查到你和皇后头上?” 皇后说得敢,空相没听懂。 国师淡然道:“过了明日,乾坤已定。便以游天一擅发绝杀令为名,将他革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 只要将冥神教洗白,游天一就是擅发绝杀令。而洗白,也只是新皇一句话的事。 说着,三人就秘议起了大朝会的具体安排。 商议完毕,皇后神色严肃地回了蓬莱殿。 无心抄经,唤过宫女,“去把庭儿带过来。” 不一会儿,宫女带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面容清秀,神情恭敬,小步快走,进来便双膝跪地,“儿臣恭请皇后殿下圣安。” 皇后满意地看着自己收养的三皇子,“庭儿,平身,你已经成年,不必行全跪礼。尤其明日之后,行躬身礼即可。” 三皇子面上古井无波,微笑,“全听母后安排。” 像是戴了个面具。 皇后却心情愉悦,端详着三皇子,像是在看自己的得意之作,越看越满意。 …… 大明宫东北侧演武场。 神策军总衙。 护军中尉鱼天恩一身白色朝服,正安排着众将领准备明日大朝会逼宫。 他的皮肤嫩如婴儿,永远一副笑眯眯的神色,“弟兄们,皇后想靠着崔岫那帮朝臣跟咱家斗,那咱家就跟他们斗到底。让他们知道,兵力,才是真正的实力。是不是呀,我的六皇子?额,过了明天,应该称皇上。” 六皇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是个眯着眼睛的胖子,左手一只鸡腿,右手半个苹果,又啃又咬。 此时一听,咧嘴大笑,“干爹你说啥就是啥,我听你的。” “那等你登基以后,封干爹做什么官呀?”鱼天恩继续逗六皇子。 “封你做大将军。”六皇子挥舞鸡腿,大声道。 鱼天恩大笑。 早期,神策军是有大将军的,那是禁军职官系统。虽然只是虚衔,但却是实打实的正二品。 现在鱼天恩的护军中尉属于宦官职官系统,虽然品级低,手里却攥着实打实的军权。 这时,却见勾覆官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中尉大人,据探子报,有大量不良人向雍州聚集。” 雍州,距离长安不足十里。 鱼天恩知道游天一发布了天下绝杀令,但七万多不良人聚集起来味道可就变了。他们一起堵在长安城东,就像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腰上。 “游天一疯了?问问他想干嘛?” 鱼天恩吼道。 第八十章 都穿越了谁还谈恋爱! 业务部小员工一步登天当了董事长秘书,副总级别,坐火箭也没有这么升的。 顿时全公司炸锅了。 宁真下来收拾东西的时候,被一路指指点点,“快看,那个就是宁真!” “长得这么帅,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还特别有才华,很幽默的一个人。” 同事们投来的羡慕赞叹,让宁真有点飘飘然。走起路来挺胸抬头。 那叫一个自信。 回到业务部收拾东西的时候,宁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哥,牛啊!想不到你是小媳妇进洞房,上面有人啊!” “啊呸,什么破比喻,会不会说人话?”宁真笑骂。 “真哥发达了,日后一定别忘了穷弟兄,我还和你吃过烤串儿呢!”告诉宁真董事长姓名的小刘道。 “忘不了,忘不了,是我掏的钱。哎,你贵姓?” “真哥,忘了他也别忘了我呀。我是小张,你记得不,我还送过你一包烟呢。”部门经理张大屁股笑嘻嘻道。 “张大屁股你还有脸说,那是包假烟!你自己抽了根抽出来了也不告诉我,就扔给了我。我抽完咳嗽了三天三夜。嗷,我明白了,你是妒忌我,怕我业绩超过你,要毒死我。” “真哥你真的误会我了……”张大屁股语无伦次地解释。 …… 宁真一边和同事们调笑,一边收拾东西,准备抱着箱子出门的时候,却见前台小姐进来,一脸笑容地接过箱子,“宁总,我帮您搬上去。” 宁真转身,笑着向众人挥手,“撒由那拉!” 说完,大摇大摆离开。 业务部众人看着张大屁股直摇头,叹息:“张经理呀,人家宁真现在是宁总了。哎,你以前要是对他好点,就好喽。” 张大屁股其实除了扣门点,性子挺随和的,是以众同事敢开他的玩笑。 “难道不好么?我俩那是同抽一包烟的交情。”张大屁股瞪眼。 “假烟!”众人齐声道。 “假烟也是真情义!”张大屁股嗷嗷叫道。 …… 运营部。 一个有七八分姿色的年轻女子盯着微信群里的通告愣住了,心里翻江倒海:宁真,那个穷小子咸鱼大翻身了? 她叫钱翠翠,宁真穿越前的女友。 宁真曾经为了给她买高仿皮包,借贷两万五,结果不久还是被分手了。 留下天天被催收折磨的宁真,去当二百五。 爱慕虚荣的钱翠翠经过一个闺蜜的介绍,和闺蜜一道,做了富豪阔少杨天心的情妇。 本以为能从杨天心身上捞点好处,结果被白玩了好几个月,除了跟着吃喝玩乐,连个假包包都没收到。 眼看被白嫖了,钱翠翠便有了回到宁真身边的想法。 很强烈,极其强烈! 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该考虑找个老实人嫁了。 现在宁真成了副总,配自己绰绰有余。 钱翠翠对自己的相貌身材很有信心,况且,自己的第一次还是被宁真骗走的。 想到这里,钱翠翠拿了个文件,就往电梯走去,装出一副送文件的样子。 到了顶楼,被前台小姐拦住,“请问找谁?” “我找宁真,宁总。” “你是谁?有什么事?” 被人用冷冰冰的眼神上下打量的感觉很不好,但钱翠翠忍了,等自己成了宁太太再好好收拾你个势力眼。 满脸堆笑道:“我是宁总的女朋友钱翠翠,找他有点私事儿。” “女朋友?” 前台小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也没多漂亮,宁总怎么会看上她?但毕竟是宁总的女友,面色柔和道:“你稍等,我去通知他。” 不一会儿,冷若冰霜走出来,“钱翠翠是吧,你走吧,宁总不见你。还有,以后你别上来了。” 说着,就低下头做笔录。仿佛眼前就没有钱翠翠这个人似的。 钱翠翠像被扇了记耳光,顿时呆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还是不敢发作,转身进了电梯,直直下楼,回了运营部。 坐回工位上,一脸阴沉地看着电脑屏幕发呆。心里却像被踹的母狗一样疯狂乱叫: 你个穷逼以前追求我的时候,跟条哈巴狗儿一样,让你往东你往,让你往西你往西。 老娘说想去黄浦江看游轮,你放下手里的工作也会骑着电动车带我去看; 老娘喜欢吃城西的一家米粉店里的螺丝粉,你记住了那口味,学了半个月才给我学会; 老娘晚上肚子疼,半夜两点让你去买药,结果你绕了十里地也没买到; 老娘看上条两千块的裙子,你只给老娘买两百块的糊弄; 老娘不就是要88万彩礼,你拿不出来,跟你分了手嘛; 要彩礼过分吗? 宁真你个王八蛋,你算个什么东西? 凭老娘的相貌身材,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现在老娘回心转意,主动去找你,你倒拽起来了! 大不了老娘彩礼不要那么多,只要八万八意思一下行了。 钱翠翠生了好一阵子气,最后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走宁真。以那个傻缺的性格,自己只要扮可怜装温柔,他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现代男女,哪一对恋人不是分分合合的。 想到这里,钱翠翠掏出小镜子,补起了妆。 补完妆,向经理请了半天假,走到公司门口,便开始等。 心想,你个王八蛋在顶楼我上不去,但就不信你不会下班出来。 十三层顶楼,裴旻不厌其烦地讲述心念意剑之间的关联,宁真听得一头雾水,裴旻叹息道:“若你想学飞剑术,那练气便可以。那个倒是有章法有文字的。” “那师父你教我飞剑术。” 裴旻哭笑不得,“飞剑术练的是气机筋脉,你肉体还在外头,在梦里练啥呢。” 到了六点,顾蚕进来,挽着裴旻回自己的别墅。宁真也收拾了下东西下了楼。 一出公司门,便看到钱翠翠正笑盈盈看着他。见他走出来,扑上来就抱,“阿真?” 又是这个钱翠翠。 这女人不要脸皮么? 都告诉前台,别让她找自己了。她还来? 宁真举起双手将钱翠翠推开,“你哪位?” “我……哪位?”钱翠翠指着自己声音高了八度,“我是翠翠,你的前女友钱翠翠。” “嗷嗷嗷,时间太久,我都忘了你了。” 宁真在梦里的时间还真的挺久的。再加上和红玫瑰的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对眼前的钱翠翠连记恨都懒得记恨。 心想,自己以前怎会对这种女人动心呢? 真是个二百五。 “阿真,别开玩笑。我想通了,我们和好吧,我愿意嫁给你,彩礼只要八万,额……不要彩礼也行。” “呃呃呃,钱女士,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我不信。”钱翠翠尖叫。 “你爱信不信。” “她叫什么名字?” “红玫瑰。” 这就是个绰号。钱翠翠冷笑,“你做梦呢?糊弄鬼呢?” “对,就是在梦里。”宁真一本正经道。 “阿真,我是认真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钱翠翠撒娇道。 【妈的,红玫瑰的台词也是你配说的?】 宁真觉得恶心。 指着钱翠翠,一个字一个字道:“钱女士,请自重。我现在很忙的,没空搭理你。我警告你,你要再来纠缠我,我就让董事长开除你。” 说着,转头离开,喃喃自语道:“都穿越了谁还谈恋爱!” 心里又嘀咕一句,“谈恋爱也不找你啊!” 钱翠翠一脸呆滞,看着宁真的背影,牙关紧咬,满眼都是怨毒。 在风中凌乱。 第八十一章 王八蛋们,来长安过年! 东海大学研究所。检验室内。 顾云波带来的那半杯咖啡静静伫立在仪器盘上。咖啡仍然一点没溢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看着检验报告,一脸震惊。对身边的顾云波道:“这是真空态的量子场啊,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用肉眼看见量子场。顾主席,你是用什么工具切割出来的?” “不是工具切的,是一个人弄出来的。” “啊?他用什么工具切的?” “他就没有用工具。”顾云波皱眉道。 老教授更惊讶了,用手比划着,“难道,就用手这么一切?不对呀,切口这么平整,手掌怎么能切出来?” “他连手也没用。就坐那里,眼睛一瞪,一杯咖啡就分成了两半。” “世界上竟有、竟有如此神奇之人?”老教授瞠目,“他是什么人?” “好像……要马上成为我女婿了。”顾云波心里五味杂陈。 “恭喜顾主席。他是做什么的?” 顾云波摇头,“他叫裴旻,说自己活了两百岁,我女儿大概中了他的妖术,把公司送给他了。杨教授,你对物理、玄学、道术都有研究,你觉得这裴旻用的是什么法术?” “不知道。像气功又不是气功,像道术又不是道术。顾主席,这半杯咖啡先放在我这里,我再研究研究。” “好。杨教授,那我这便告辞了。” “我送送顾主席。” 杨教授送走顾云波后,回来用一个纸箱子将半杯咖啡装好,然后下楼,开车向城东的别墅区驶去。 开到一栋豪宅前,下了车。保安热情招呼,“杨教授好。我这便通知内宅。” 杨教授和蔼点头,直直向豪宅走去。 人刚到门前,门就开了。 管家吴妈躬身,“杨教授好,我这便通知老爷。” 杨教授走到水晶会议桌旁的沙发,坐下。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睡袍,叼着雪茄的中年男人从步梯上走了下来。 看到杨教授,夸张地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杨教授的亲弟弟,东海市十大富豪之一的杨仲。 杨教授无奈地被抱了一下,“我是来给你看样东西的。” 将手中的纸箱子递了过去。 杨仲疑惑地打开,看到半杯咖啡,眼睛瞪得溜圆。 伸出手指要往上沾,被杨教授喝止,“别碰!” 杨仲抬头看着哥哥。 “这东西会伤人。”杨教授一脸凝重。他拿勺子触碰过,结果连勺子都被切断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杨仲一脸问号。 “是顾云波的女婿,一个叫裴旻的人弄出来的。我来就是告诉你,以后让天心不要去骚扰顾云波的女儿。” 杨仲一摊手,“我还想着杨顾两家联姻,强强联手。现在,没戏了。哎哥,你说他是咋做到的?” “不知道。”杨教授缓缓道。 …… 宁真在外面吃了晚饭,回了出租屋。 看着逼仄的环境心想,明天要不要找房呢,堂堂宁副总睡这种地方,也太磕碜了。 不过反正是做梦,有必要折腾么? 自己的家,在大唐平康坊不良人总衙别院区。 妥妥的京城核心地段。 升职加薪是场梦,但升职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昔日的同事捧着自己,抛弃过自己的女人被自己狠狠羞辱。 爽! 自己的心剑是什么样的呢? 宁真很期待。 …… 大唐,兴庆宫。 小夷满怀期待地迎来了阳还真,号称大唐最聪明的人。 阳还真也满怀期待见到了小夷。不由得一愣,怎么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但天境宗师不可凭外貌揣测,恭恭敬敬行了个叉手礼,“阳还真见过宗师。” “听说你很聪明?”小夷笑眯眯道。 “那是世人谬赞。” “今天过大年,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呀?” “有。”阳还真微笑。 高朝世和游天一相视愕然,阳还真手里空空如也。 “那你准备啥时候拿出来呢?”小夷调皮地眨眼。 “明日,大朝会,祭拜天地之时。” 今天是除夕,阳还真首次拜见,居然说明天初一才奉上礼物、 小夷指着阳还真大笑,“哈哈,你果然很聪明,我喜欢。我请你吃烤羊肉。” 阳还真微笑。 接着,四人边吃烤羊肉,边商议大朝会计划。 【事关重大,为防泄密,老六就不向各位透露了。】 吃过午食,打发走阳还真和游天一,小夷走出宫,看着天上的太阳怔怔发呆。 今天是除夕,过了子时就是明日,大朝会。 十八年来的布局,就要落下最后一子! 又在脑中复盘了一下计划,直到把每一个细节完善后,便去找归叔夜。 临出宫前,想到盂县老秦他们还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里厮混,便对着盂县方向大喝一声,千里传音,让他们来长安过年。 盂县。 不良人府衙内,老秦等十三人围坐在公案旁喝酒吹牛。下酒菜挺丰富,可是餐具太粗糙,也就几张油纸而已。 小夷不在,糙汉们放得很开。 各种荤段子接连不断,满屋子酒气,笑得放浪形骸。 其中,扁六最嘚瑟。抓着个肘子,模仿各人婆娘的叫床声。 被众人抓起花生米扔! 这时,小夷的声音当空砸了下来,“你们这些王八蛋,快滚来长安,到兴庆宫过年!” 众人登时一个机灵。 纷纷站起来,面面相觑。 “去长安过年?好哎!”扁六喊道。 牛二伸手啪地拍了下他的地中海脑袋,“好啥好,你这种老光棍倒是自在,我们这种有婆娘的咋办?” 又转头对秦苍道:“头儿,从这里到长安一千多里,就算骑快马,今晚子时之前也赶不到啊!再加上婆娘们,那就更慢了。咋整?” 老秦瞥了他一眼,摸了摸酒糟鼻,“少宫主的命令你敢违背?让你们的婆娘一起聚餐过年,我们十三个去长安。” “可这时间上也赶不及啊!”牛二挠挠后脑勺道。 号称鲁班术传人的程犊子忽道:“我倒是做了些飞毛腿,绑在腿上,两个时辰就能跑到长安。就是……” “就是什么?”老秦问。 “就是颇耗真气。” “嗐,大家都是修行人,还怕损耗真气么!”老秦大手一挥,“你们回去安置一下,然后到这里集合,我们就出发。” 一众不良人回去安置婆娘,收拾东西。 老秦回了后院屋内,有些伤感地看着眼前物件,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住得连自己都快把自己当成不良人了。 他有个预感,这次进京以后,怕是不会再回盂县了。 简单备了几件衣服塞入包袱,带了一壶酒,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众人也都挎着个小包袱回到府衙,还都拎着一副护膝。 黑色,上面画着符文。 【这就是飞毛腿?】 程犊子也给老秦一副。 拿在手里还挺沉的。老秦了摸摸,不知道用什么皮毛制成。就往腿上套,被程犊子拦住了,“到了驿道再穿。这玩意穿上以后,劲儿特别大,就想着疯跑。要停下来,都得提前一里地放慢速度。” 一行人走出村口,站到驿道中央,老秦大声道:“出发!” 众人套上飞毛腿,精神振奋,犹如十三个田径运动员,急速奔跑,快逾奔马。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劲儿果然够大! 第八十二章 杨天心 东海市。夜。 东海市内的富人社区,一处大平层内。 钱翠翠和闺蜜刘盈盈在一起服侍杨天心。 一番肉搏后,杨天心一左一右搂着两女,躺在大床上喘息。 “杨少,我今天被公司的小流氓欺负了。杨少你可一定要给我出口气。”钱翠翠贴着杨天心撒娇。 “谁敢欺负我们家翠翠?”杨天心捏着钱翠翠的胸调笑道。 “一个叫宁真的小流氓,以前是业务部的普通员工。今天不知道走了狗屎运了还是怎么着,直接当了董事长秘书,成了副总。” “区区一个副总就敢欺负我杨天心的女人?找死!” “就是,敢欺负我姐妹,弄死他!”刘盈盈也哼哼道。 “他不止欺负我,他以前还强奸过我。我的初夜就是被他夺走的。”钱翠翠扭动身躯,添油加醋。 杨仲只告诉杨天心,不要再去骚扰顾蚕,也没说为什么,是以他还不知道佳佳集团换董事长的事情。 他还以为是顾蚕的男秘书,心中更舔莫名醋意。 顾蚕身边用的一直是女秘书,现在换了个男秘,不用问,十有八九是男友。 老子追不到的女人,你也敢上手? 而且你小子还把老子现在的女人也玩过了。 想到这里,觉得身边的钱翠翠有点脏,抬起脚,就把钱翠翠踹下了床。 钱翠翠啊地一声,赤条条坐地板上,诧异尖叫,“杨少,你干嘛?” “那个宁真我会找人弄死他,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杨天心的自尊。现在,你可以滚了,以后别再来了。”杨天心居高临下指着她道。 啪,甩过去三沓钞票,砸在钱翠翠脸上。 钱翠翠呆住了。 一天之内,被两个男人甩? …… 宁真当副总的第二天,依然是在听师父讲经般的浆糊状态中度过。 傍晚下班,溜达着走到公交站,坐上了11路车,到了泽西村口。 刚进村口,就看到那里停着一辆面包车,上面下来五六个人,拎着西瓜刀、绳子就向他走来。 我靠,什么情况? 宁真转身就跑。 带头的光头大汉,回头吩咐:“阿广,德西,你俩去追,别弄死了,杨少要活的。其他人跟我上车。” 阿广和德西人瘦腿长,拎着西瓜刀和网球棍就追上了上去。光头带着其余人进了面包车追在后面。 泽西村地处偏远,跑着跑着就跑到了大路上。 黄包车加快了速度,追着跑的那两人给车让路。 人哪能跑过车呢,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 既然跑不了,就不跑了。 宁真返身,坦然地看着黄包车。一副我就看你敢不敢撞的架势。 吱~~~,黄包车停下。 阿广和德西追了上来,一左一右,驾起来宁真就丢入了黄包车。开上就走。 “哎哎哎,你们是哪路神仙?是不是绑错人了?” 宁真挣扎着大声道。 “宁真是吧?佳佳集团的董事长秘书?” “你们知道,还敢绑我?我们董事长很凶的。快点把我放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光头大汉嘴一咧,“我们连董事长都绑了不少。兄弟,你别挣扎了,白白受苦。我们把你带到他面前,就完活了。你省事儿,我们也省事儿。” “是谁要绑我?” 宁真很困惑,自己也没得罪过人啊。虽然刚升了副总,可连第一个月的副总工资都没拿到手哦! “去了就知道了。” 车子开进了一家废弃厂房。 杨天心歪着身子坐在一张木椅子上,拿着奶瓶状的儿童饮料吸着吸管,身边左右各四个穿着中山装的保镖。离他最近的那个,一身红色西装。 穿了衣服的杨天心长相俊美,人模人样的,就像韩国男星金秀贤。 黄包车停住,光头吩咐小弟,“你们都留在这儿。” 然后独自下车。 走到杨天心面前,似笑非笑道:“杨少,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那拖下来啊!”杨天心笑眯眯道。 光头大汉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搓捏着。 “德行,都合作这么多次了,还不信我。才三十万而已。”杨天心笑骂了一句,转头对身边红色西装男道:“转给他。” 红色西装男子掏出手机,给光头大汉转账。 光头大汉向黄包车挥了挥手。 反绑着手的宁真被带下了车。 宁真终于看到绑架自己的真凶,有点诧异,这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长这么好看咋是个坏蛋捏? 关键是,我也不认识你啊。 【杨天心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 他的脸上一片迷茫。 光头冲杨天心道:“杨少,货我已经给你带到了。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动手?断胳膊断腿五十万一条,一条命两百万。” 杨天心缓缓摇头。 “那走了,杨少,下次有买卖叫我。”光头带人上了面包车,扬长而去。 杨天心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笑得越来越诡异,“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都是可怜虫。” 摇摇头,站起来,对保镖们道,“走!” “那他呢?”红色西装男指了指宁真。 “等我做完一件事,再来捏死他。”杨天心头也不回地从宁真身边走过。 “那我们把先把他绑在这里。” “不用,他又跑不了。”杨天心淡然道。 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上了加长版轿车。车头一转,疾驰而去。 天空轰隆一声,乌云密布。云层低得像是要掉下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要下雨了?”宁真疑惑地抬头。 这个神经病到底要干嘛? 把自己绑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花三十万就是为了绑自己过来,看一眼? 有钱人真无聊。 宁真走出废弃厂房,看到一间小卖铺,走了进去。反绑着手。 对坐在柜台后的老头道:“老板,来包华子。” 老头神色怪异地看着他,迟疑着,道:“75。” 宁真翻过身,用绑着的双手对着他。 老头没反应过来。 “帮忙解开啊,不然咋付钱?”宁真叹气道。 “奥。”老头边解边问,“怎么把自己绑起来了?” “玩打结游戏,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绑起来了。”宁真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 “牛!”老头竖了个大拇指,给他松完绑,取出一包华子放在柜台上。 宁真掏出手机结了账,拿上华子就走。 泽西村不安全,看来得找房了。 今晚,就先住宾馆吧。 宁真撕开包装,砰,点了一支烟,吐着烟圈儿想。 要下雨了,宁真三两口抽完烟,坐上计程车到公司附近,找了宾馆住下。 第八十三章 永远在一起 加长版跑车开进豪宅区,杨天心下了车,走进家门,上了二楼。 “爹地,妈咪,我回来了。”杨天心一脸微笑。 一个雍容华贵的胖贵妇跑了过来,抱着杨天心又亲又吻,“我的帅儿子回来了,天心,今天是你28岁生日,看看妈咪给你准备了什么?” 杨天心看着眼前满汉全席般的晚宴,表情夸张,“哇,这么多好吃的啊!妈咪,我爱死你了。” 反手抱住贵妇,亲了一口。 杨仲指了指中央的小山一样大的大蛋糕,“这个蛋糕,是爹地给你订的。” 夫妻俩拉着儿子坐了主位,杨母道:“儿子,先许个愿。” “嗯,让我想想。”杨天心揉搓了下手心,“我的愿望就是,我们一家三人永远在一起。” “好哎,好哎,”杨母拍手笑道。 杨仲笑道:“别说小孩子说,将来你总要结婚生子,我们总要先走的。” 杨天心一脸谜之微笑,问母亲,“妈咪,爹地不信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儿子你说的话,我都信。” “那就好!”杨天心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壮。仿佛身体钻进一条巨蟒。 【只见他的胸膛从中间裂开,像食人花一样,两边都是利齿,里面伸出两条巨大的触手,把还在笑着的母亲拖了进去。】 杨仲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一脸骇然。 杨天心的胸口慢慢合拢。 杨天心站起来,走向父亲,一脸微笑,声音粗豪,“现在,妈咪就在我的身体里。爹地,你也进来,我们一家三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杨仲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举着右臂,挡在脸前,直摇头。 杨天心的胸口再度裂开,母亲的脑袋伸了出来,疯癫笑着,召唤丈夫,“老公你快来啊,你进来,我们一家三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不,不不!”杨仲这才颤抖着说出几个字。 “让你来你就来!”杨母突然变脸,咬牙切齿,满脸怨毒,脖子伸得老长,一口咬住杨仲的右手。 直直拖着就进了杨天心的胸口。 胸口再度合上。 杨天心好像吃饱了一般,对满桌的珍馐美味看也不看,只取了蛋糕顶端的红果,咬了一口,便转身出门。 门口,管家吴妈不安地问,“少爷,我刚才听到老爷和夫人的叫喊声。” “有么?”杨天心微笑道。 “估计是……我听错了。”吴妈瑟瑟发抖。觉得此时的少爷像换了个人。 杨天心站在别墅门口台阶上,仰头看着夜幕中的乌云,抬起脚拾阶而上,虚空中像有一道看不见的楼梯。 很快,他的身影没入乌云之中。 天空大放光芒,整个夜幕被一扫而光。 东江市变成一片银白。 只有天上乌云,是黑的。 街上的人纷纷抬头观看,室内的人也都看往窗外。齐齐被这异常天象惊呆了。 此时。 在某栋别墅内,正在陪着顾蚕用餐的裴旻突然银眸暴睁,厅堂内闪过一丝寒意。 顾蚕打了个哆嗦,“怎么啦?裴郎!” 裴旻眸子缩回正常,缓缓道:“他,找到他的剑了。” 这时,正在宾馆内休息的宁真也注意到了异常天象。扔掉电视遥控器,从床上爬了起来。 走到阳台观看。 忽然,乌云凝聚成一个巨大的人脸,直直向宾馆阳台方向探了过来。 轰隆隆开口,“李真,你还没醒么?” 这不是那个绑架自己的杨少么? 怎么第三层梦境是个噩梦? 宁真吓得想后退,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了。大声道:“你是谁?” “羊生。” “我跟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绑架我,还要杀我?额,估计你认错人了,我叫宁真,不叫李真。” 宁真现在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嘴皮子,索性豁出去了,反正这是个梦,你也弄不死我。 “上界下垂,法界上升,天地交汇,原人觉醒。羊生子和猫抱子是天生对头,就看谁先觉醒?现在,我好像先你一步醒了!” 云层中又伸出一只大手,向宁真缓缓抓来。 这些类似谶语的话宁真听唐僧讲过。但什么意思,唐僧却没说。 “哎哎哎,我警告你啊,这里是我的梦,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羊生嗤笑,“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还是,大家都是原人的一个梦?” “哎,我跟你说啊,我师父是剑圣裴旻,惹了他,不管你是沙天王还是羊天王,一样照斩。” “凡夫,也配称圣?”羊生更加不屑,大手继续压下。 铺天盖地的压力碾压下来。 光气机就要碾碎他。 宁真大骇,这辈子都没有离死亡距离这么近。 眼看手指合拢,自己要被捏住之时,一股剑意从内心深处爆发,如小宇宙爆发一般,哗啦一声,周身藩篱碎裂。 一抬手,一道冰锥一样的剑激射出去。 噗,穿破了大手。 心剑终于成了。 宁真大喜,戟指再出剑。却光见动作,没有剑出来。 念力不够! 宁真傻眼了,被羊生一把抓住,冷笑,“我还以为有多大本领。” 突然,一道磅礴剑气自西边斩来,划破长空,如匹练般向羊生斩落。 噗,阳生巨大的头颅被斩下。 咚,宁真落在阳台上。 “裴某的弟子,也是你能触碰的?” 只见裴旻站在一柄长剑上,背着一只手悬空而立,与没头的羊生遥遥相对。 “师父,我学会心剑了。”宁真高兴地大喊,但立马脸上拉胯,“可惜只能出一剑。” “能出第一剑,以后便能出千万剑,莫着急。”裴旻道。眼神看向羊生头颅落地的方向,微微皱眉。 头颅消失不见,连大手也缩了回去。 突然,云层中又伸出三个头颅,中间是羊生,左边是杨仲,右边是杨母。 三个头颅结在一起,癫狂笑着向裴旻咬了过来。 裴旻冷笑,挥手间,三剑齐出,再度把三颗头颅斩下。 三颗头颅很快便又消失,比上次还快。 裴旻冷冷盯着漆黑的云层,很快,云层里又伸出一个巨大的食人花,两排巨齿不断开合,向裴旻咬了过来。 裴旻双掌交合,轻叱一声,一道剑刃如扇形般展开,哗地一声把食人花劈开。 里面传来一阵阵鬼哭声。 “师父,他们是云组成的,杀不完的。”宁真喊道。 裴旻御剑飞了过来,站在阳台上,“你找到了剑,心剑初成,可以回去了。” “师父,我们一起回去。” 裴旻摇头,“我找了蚕娘,便找到了心,但还未补全。等我为蚕娘安置好这个世界便回去。记住,别让人触碰我的肉身。” 说着,一把把宁真从阳台丢了出去。 自己转身乘剑,直冲入云,暴喝,“七星点灯!” 乌云中顿时亮起七星,照出其中魑魅魍魉。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大唐剑圣动了真怒。不惜以身入局。 第八十四章 回长安,到长安 宁真被从十七层扔了下去。 “哎哎哎~~~” 看着离自己脸庞越来越近的地面,心揪了起来。哇哇大叫,心里不住抱怨。 师父你别这么粗暴好不?还以为你有什么办法回到现实,哪知道居然是杀了我! 咚! 宁真听到了自己砸到地面的声音。 不疼! 兴庆宫新射殿偏殿。 塔香燃尽。 宁真睁开眼,终于醒了。 高朝世笑了。 “阿真,你学到心剑没有?” “学到了。” 宁真惆怅苦笑,“好长的一个梦。” “你师父他怎么还没醒?”高朝世看着仍在沉睡的裴旻问。 “他在梦里斩妖怪呢。他说,不要让人碰他的身体。” 宁真爬起来。 高朝世又笑眯眯道:“心剑到底什么样子,让杂家见识一下。” 宁真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柄无鞘无柄的七尺长剑凭空生出,缓缓转动。 和裴旻给他展示的一样。七尺长已是他念力所能撑出来的极限。 “不愧为裴剑圣!”高朝世赞叹。 没过几秒,哗,心剑消失。 他只能出这一剑。 “今儿是除夕,你拿着这贯钱到东市买些东西,好好过个年。”高朝世从袖中拿出一贯钱,递给宁真。 宁真连忙拒绝,“老师我还没孝敬您呢,怎么能拿您的钱,我有钱。” “你的月俸还没发呢,哪来的钱?拿着吧!”高朝世把钱塞到他手中。 宁真接过,躬身,“谢谢老师。” 又说了些拜年话,出了兴庆宫。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把一贯钱塞入怀里,鼓鼓囊囊。 迈着欢快的小步,吹着风骚的口哨,朝不良人府衙走去。 一贯钱啊! 自己负债才250钱,这可是1000钱,得赶紧寄回盂县还钱,再也不当二百五了。 此时已过正午,过年的氛围笼罩着长安。 到处张灯结彩,街上行人们相互作揖问候,祝福新年。少年们在街边玩着投壶游戏。 宁真心情愉悦地回了府衙。 到二堂去看二统领的时候,大门敞开,跟人一打听,才知道二统领已经醒来了,被送回独院休养。 先回了自家小院,把钱塞到枕头底下。打算吃过午食以后,买些年货,去看看二统领。 …… 长安城外,官道上跑来一群奇形怪状的人,个个喘得不成人样。 正是盂县十三猛。 程犊子说得没错,穿上飞毛腿,真能变成飞毛腿,两个时辰就跑到了长安。 扁六喘得像头驴似的,解下飞毛腿,抱怨,“犊子,你这飞毛腿也太耗真气了。” 程犊子喘得跟头猪似的,撇撇嘴,“那是你不行,你看头儿,跟没事人儿一样。” 秦苍挺挺腰杆,故意叹气,“哎,老啦!比不上你们这群年轻人喽。” “切!” 众人齐齐向他竖中指。 大家年龄相仿,谁还不是个老货! 守城的金吾卫眼色怪异地接过他们的不良人腰牌看了看,放他们进城。 沿着繁华热闹的街市,众人一路打听兴庆宫的方向,一路走,都被眼前的盛景吸引住了。 就像乡下人进城。 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丝毫不顾及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很快到了兴庆宫宫门口。 看守宫门的千牛卫小头目(还是上次那个,出场好几次,连名字都没)看了看他们的腰牌,“不良人?是游大帅让你们来的?” 他经常接待游天一,知道游天一和高总管的关系。 老秦摸摸酒糟鼻,“是……小夷姑娘让我们来的。” “小夷姑娘?”小头目眼睛一瞪,挥挥手,“没这个人。宫廷重地,不得擅入。你们走吧。”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小夷就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女童。 却见高朝世走了出来,长声道:“且慢。” 小夷在宫里已经“看”到了老秦他们到了兴庆宫,便让高朝世出来迎接。 “高公公,他们说要找小夷姑娘。”小头目躬身抱拳。 高朝世笑眯眯看着众人,挨个儿巡视,“诸位可是盂县不良人?” 老秦抱拳,“正是。” “诸位随我来。” 转身带着老秦向南薰殿走去。心里却暗暗惊奇。 早听说小夷收罗了一批江湖异人,没想到这些人修为还都不低,尤其是眼前这个校尉,居然连自己都看不透。 一进南薰殿,就见小夷在龙床上独自坐着,剥着莲子,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盂县十三猛都欢天喜地走向小夷,嘻嘻哈哈,马屁汹涌而上: “大姐头啊,我可见到你啦。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就像没了主心骨的蚂蚁一样。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老秦一脸悲怆。见有高公公在,没喊少宫主。 琉璃宫的传说,仅在修行界流传。 “应该是热锅上的蚂蚁。头儿,你不会说话,让我来。”扁六上前一步,“大姐头,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就像失去父母的孩子。天天想念着你,连吃肉喝酒的时候都在想,这只鸡腿,应该留给大姐头。” 程犊子推开扁六,“你不行,让我来。大姐头,扁六在胡说八道。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哪有心思吃肉喝酒,都在天天苦练,提升修为,想着能为大姐头你效力!” “对对对!”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冲程犊子偷偷竖大拇指。没想你个夯货也有机灵的时候。 高朝世哭笑不得,这些人修为都不低,怎么说话行事如此怪异。 小夷却听得挺开心,指着他们笑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嫌我没指点你们功夫,瞪眼说瞎话,拐着弯儿提点我。” 众人讪笑。 “好啦,等过了明天,我就正式指点你们。老高,把他们安排到义安殿,好酒好菜安顿好。晚上好好过个年。”小夷小手一挥。 众人咧嘴笑得像傻子一样。 “大姐头,宁真呢?”老秦问。 “他这两天忙,过了明天,你们再相见。” “大姐头,需要我们做什么?”老秦又问。 “先吃饱喝好,到时候再说。” …… 不良人总衙。 大堂内。 游天一大马金刀坐在主座,身后是林烨等天罡校尉。怒目圆睁。 在游天一对面坐着的是鱼天恩,他的身后也带着三十多名虞候。面带杀气。 只见游天一端着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鱼公公是质问我,为什么发布天下追杀令?” 转头对林烨道:“把残废的弟兄们带过来。” 林烨出去吩咐带人。 不一会儿,四肢被截耳目被废的不良人被抬了上来,足足八人。 鱼天恩看了看,怒色稍霁,“你发布绝杀令追杀邪教便也罢了,为何要让七万不良人集结在雍州?” “因为,邪教老巢就在那里呀。”游天一轻描淡写道。 鱼天恩气结。 雍州离长安不足十里,你集结了一支军队在那里,清剿老巢用得着七万人?打仗呢? “你怎么不说邪教老巢在长安呢?”鱼天恩啪地一拍桌子,狞声道:“游天一,你是不是想造反?” “好大一顶帽子啊!”游天一冷笑,放下茶杯,面上露出恍然神色,“多谢鱼公公提醒,说不准真在长安呢!” “你……”鱼天恩指着游天一,森然道:“你想和我神策军开战不成?” “我不良人只是为同僚报仇,为百姓除害。若有人想用军队吓唬我这个不良帅,”游天一站了起来,低头看向鱼天恩,面色转冷,声音漠然,“天下受苦受难受委屈的不良人,可不止七万!” 神策军兵力二十万。不良人七万六千多。 而天下亿万受尽苦难的老百姓,大半已从良人被逼成了不良人。 鱼天恩和游天一都位列京城四绝,但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鱼天恩本以为能借军力震慑住游天一,结果对方态度竟是如此强硬,这哪里还是被龙武军压着的不良帅? 此人不但敢发布天下绝杀令,还敢硬刚自己,手中定有底牌。 想到这里,鱼天恩也站了起来,盯着游天一,缓缓道:“游大帅?” “鱼公公!” “咱家只提醒你一句,外面的事,你们想怎么搞,我不管。但长安的事,你们不良人莫要插手。莫忘了你们的职责。” “多谢公公提醒。自太宗皇帝陛下成立不良人以来,不良人就是皇家的暗卫。游某也提醒公公,皇家的事,自有皇家安排。外人,莫要插手。” 游天一微笑。 见游天一油盐不进,鱼天恩面色阴沉,瞪着游天一,一个字一个字道:“可咱家,是内人,走!” 转身,拂袖而起,带人离开。 “不送。”游天一收了微笑。蹦出冰冷两个字。 第八十五章 除夕夜,过大年! 宁真吃完午食,就去找小乙。两人相约到东市买年货。 此时已是申时。 不良人总衙很热闹,同僚们进进出出,清理卫生的清理卫生,张贴年画的张贴年画,准备年夜饭的准备年夜饭。 宁真和小乙走出总衙,坊内也到处张灯结彩,街坊邻居们相互拜年,喜气洋洋。 到了街上,宁真看到有一支队伍带着各种狰狞面具,手执桃弧、茅鞭,跳着怪异的舞姿走过,旁边两列有人敲着鼓,有人吹着笛。 锣鼓喧天。 街边的少年们也戴着鬼面具追逐嬉闹。 “这是什么?”宁真指着队伍问小乙。 “驱傩啊。你在盂县的时候没见过?” “我在那里的生活,挺枯燥的。” 宁真脑中又浮现了傻丫头的气鼓鼓的大眼睛,仿佛在说,过年了你也不回来? 额,来长安才七天,就过年了。 这几天太忙,连接孩子都没空。 她在盂县有牛二李四他们照看着,应该也挺好吧。 “额,对了,这几天我拜了个很厉害的师父,学了套很厉害的剑法。”宁真嘚瑟道。 “你不是有师父么?额,不对,什么这几天,昨天我才去你的小院吃的饭,你不是睡迷糊了,做梦呢?” 小乙嗤笑道。 额,宁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从梦里的时间缓过来。 真是好长的一个梦啊! “还真是梦里学的。”宁真砸巴着嘴道。 “切!” 两人走入东市。 除夕的东市更加热闹,沿路挤满了人,旁边的摊位上摆满了桃符、门神画像、烟花爆竹、新衣饰品等各色年货。 宁真挑挑拣拣展开大采购。 买了一大包抗在肩上。 小乙吃惊看着他,“真哥你发财了?” 宁真看着小乙拎着寥寥几件年货,掏出一把钱塞给他,“你再去多买点,过年了别抠抠搜搜。” 小乙是宁真来长安的第一个朋友,对他挺照顾的,对待真心朋友宁真一向大方的很。 “你的月俸和我一样,我不能要你的钱。”小乙拒绝。 “我今天真发财了。” 小乙笑着摇头。表示不信。 这种朋友值得交。宁真对小乙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把钱硬塞给他,没好气道:“没发财谁送钱给人啊?毕竟,我的月俸和你一样。” “额,那谢谢你了,阿真。等月俸发下来,我会还你的。”小乙为人仗义,朋友多,开销大,年底了手头还真有点紧。 “你要是还,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两人又买了一些东西,直到黄昏,这才往回返。 到了总衙,各回各的窝。 宁真扛着大包回了别院,从里面又挑出一些来,包起来,提上出了门。 走到二统领的门前。咚咚咚。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样子是个仆妇。 看到宁真,迟疑道:“你是……” “我是隔壁宁真,二统领怎么样了?” “哦,你进来吧。” 仆妇带着宁真进了小院,这是宁真头一次进二统领的院落。 小院大小和宁真的院落差不多,但布置得就别致多了。 进门是道彩绘影壁,影壁后有株梅花树,此时梅花绽放,艳丽非凡。 梅花树旁是古井,古井旁是精致的小亭。小亭用洁白的鹅卵石铺成小径直通厅堂。 上房三间,下房两间,砖雕斗拱典雅古朴。 宁真站在门口等候。 仆妇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推着坐轮椅的二统领到了厅堂。 “进来呀,站外头干嘛?” 此刻的阿古依膝前盖着毛毯,身上绑带未解。 面色惨白,声音虚弱,笑盈盈招手。 宁真提着包袱走了进来,“二统领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咳咳。” “二统领,我给你买了些年货。你看看喜欢不?” 说着,从里面拿出年画、对联、烟花爆竹等等年货,还有许多零食。 阿古依心里一暖,笑道:“这些府衙都有发放。你的月俸还没有发,何必破费。以后咳咳,别乱花钱。” 宁真摸摸后脑勺,笑呵呵道:“二统领,我去把年画和对子贴上。” “嗯。”二统领点头。 宁真拿着年画和对子出了门,仆妇跟了出来,和他一起贴。 年画上的门神秦琼和尉迟恭。和自己在21世纪的门神一样。 宁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位就是本朝人物,距今不过两百年,如今却被当作门神。 遥想太宗当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仍在,那该是何等风采? 这时,夜空飘下了雪花。 回了屋,宁真和仆妇又准备庭燎。一种装在火盆里的烧炭。 火焰燃烧起来,屋里暖了起来。 阿古依道:“何姐,你去让厨房准备年夜饭。宁真,你和我一起过年吧。” “哎。”宁真有点手足无措。 仆妇出门去安排年夜饭。 这时,夜空里烟花爆开,爆竹声由远至近此起彼伏传来。 离子时越来越近了。 “宁真,你推我到门口。”阿古依低声道。 宁真扶着轮椅扶手将阿古依推到门口,这轮椅是用木头做成,整体都是榫卯结构,推起来很省力,想必是出自精通机关术的游大帅之手。 阿古依仰望着夜空的烟花和雪花,轻声问,“以前,你在盂县的时候,是怎么过年的?” 宁真穿越过来才不过半个月,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也继承得十分模糊,哪有以前? 想了想,“就是和小夷一起吃个年夜饭。奥,小夷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小丫头。傻乎乎的,连十减六等于四都得屈着手指头数半天!” 阿古依噗嗤一笑,牵动伤口,“咳咳,她、她多大?” “也就是五六岁。” “那还得你照顾她。过了年,把她接过来。”阿古依微微喘息,摇头笑道。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宁真叹道。 不一伙儿,仆妇带着人把一盘盘饭菜端了进来。 仆妇显然是个心细的人,阿古依有伤在身,油腻的菜不多,但仍十分丰盛。 宁真推着阿古依到了饭桌旁。 阿古依吩咐仆妇,“何姐,你也回去和家人吃年夜饭吧,我这里有宁真陪着就好。” “我明天一早过来。”仆妇说完,走了出去。 “我没有胃口,你想吃啥,自己夹着吃。想喝酒,自己倒。” “哎。” 宁真还不至于真的去倒酒。 拘谨地夹着吃,吃得很斯文。见气氛有点冷,便没话找话,“二统领,你以前是咋过年的?” “和大师兄、三师弟一起,跟师父一起过。额,大帅就是我们三个的师父,他是个老光棍,我们三个也都是孤儿。” 这是宁真第二次听到大统领,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统领充满了好奇。 天上雪花下得越来越大,纷纷扬扬。很快,长安被裹得一片银白。 夜空里,烟花密集绽放,亮如白昼,爆竹声更急。 …… 兴庆宫,南薰殿。此刻高朋满座。 太后和归叔夜的母亲在龙床上坐着,握手谈心,于龙书案上的珍馐美味不置一顾。 小夷和聪明的伙伴们围着一个圆桌吃年夜饭,高朝世、游天一、归叔夜、阳还真四人,或是宰相,或是高手。都是名动天下的杰出之士,此刻齐聚,都是惺惺相惜,举杯忽道久仰。 只有小夷用手乱抓,胡吃海塞。 新加入的阳还真心中莞尔,竟也和其余三人一般,不但没有嫌弃,连溺爱的表情都不敢露出,仿佛本当如此。 反应之敏捷,不愧为大唐智囊。 几人寒暄完毕,便商量起明日大朝会的计划。 …… 南薰殿这边气氛和乐融融。 义安殿这边就不一样了,满桌满地都是杯盘狼藉,盂县十三猛把这里糟蹋成了土匪窝。 端着餐盘远远站着的宫女们都苦着脸,直皱眉头。 老秦醉眼惺忪,大着舌头指着众人呵斥,“哎哎,你们都……都、注意一下,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宫里头的人啦!有……头脸有身份,你们……呃,这样,会让大姐头……很没……面子的!” 扁六嘲笑道:“切,头儿,你先管管你自己吧,你都喝了十八壶酒了。你看看,地上都是你吐的。就跟没喝过好酒似的,丢人!” “就是,丢人!”众人纷纷鄙视。 “有……这么多么?”老秦困惑地翻了翻眼白,头一歪,醉倒在地。 角落里站着的宫女们都快哭了。 此时,外面的晨钟暮鼓响起,子时到了。 正月初一踩着款款的步子,终于来了。 除夕解除宵禁,长安街上还有不少人在看烟花。 烟花齐放,爆竹齐响。 新的一年徐徐展开。 第八十六章 风云起 凌晨寅时。太极宫。 一处偏僻破败的院落内,正屋炕上。 有个三旬左右的宫装妇人,拥着被褥,望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怔怔发呆。 正是三皇子李庭的生母,淑妃娘娘。 十年前,皇后将三皇子从淑妃身边夺走,认自己为母,而将淑妃打入冷宫。 让他们母子终生不得相见。 “已经,第十个年头了。庭儿过得还好么?”脸颊瘦得脱形的淑妃喃喃道。 传递饭菜的小窗口前,有一个碗。破碗内,是啃了一半的黑黢黢馒头。 除夕夜,淑妃居然吃这个? 这时,门外响起看守老妪几声质问,随即不说话了。把门打开。 高朝世带着李庭走了进来。 平日里端庄得体的李庭冲进了屋子,看到淑妃,就哭着扑了上去,“娘!” 十年来,他每天都要去给皇后请安,口中喊着皇后娘娘,脸上装出欢喜顺从。 这是他十年来头一次脱下伪装,发自肺腑的喊了一声娘。 亲娘。 淑妃摸着李庭的脸,笑着,泪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庭瞅了瞅窗口的黑馒头,怒道,“他们就给你吃这个?” 又看看地上连个火盆都没有,除夕夜连普通人家都有庭燎,堂堂淑妃居然没有。 淑妃却道:“庭儿,阿娘挺好的。” 面上欢喜。 李庭转身,对着高朝世噗通跪下,“高公公,只要您能让我和阿娘在一起,李庭愿意做任何事。” “三皇子快快请起。”扶起李庭,高朝世笑眯眯道:“任何事?包括放弃皇位?” “包括。”李庭重重点头,“那种傀儡皇帝不做也罢。” “包括让皇后死?” “包括。”李庭咬牙切齿,“毒妇折磨我母十年,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那好,明日你便这般做。杂家保证,以后你便能和你娘生活在一起。” 高朝世让李庭凑近点,低声说出计划。 …… 卯时。 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正安排人马。 对左中护军道:“刘亮,你带领五万骑兵镇守玄武门,和金吾卫做交接。” 对右中护军道:“古山岳,你分派七万步兵,监视大明宫千牛卫,见到我的响令,你便集结军队,冲入含元殿。” 安排完,鱼天恩面色阴沉盯着皇宫沙盘模型。 心想,陛下若是再不醒来,皇后肯定会指使崔岫推她那个养子上位。但是别忘了,自玄宗朝后,皇位废立,可不是你们这些朝臣说了算,而是咱中官的事儿。 当今陛下是咱家拥立的,下一个皇帝,也是! 这时,又有虞侯来报,气喘吁吁,“中尉大人,不良人已在东城门口集结驻扎,黑压压一大片,数量难以统计。” 鱼天恩眸子一冷,攥紧拳头,捏得指甲发白。 默然半晌,“暂停全部安排,刘亮、古山岳,你们通知野战军,让所有骑兵、步卒、弓箭手,到西郊集合。” …… 永兴坊内,金吾卫总衙。 胖胖的金吾卫大将军昨晚除夕喝多了,宿醉未醒,正坐那里打盹儿。 忽见参军来报,“大将军,不好了,东城外聚集了大量不良人。” “不良人?有多少?”胖将军酒醒了。 “黑压压一片,估计上十万了。” “额,这游天一到底想干嘛?”胖将军挠挠头,“他们进城没?” “没进城就别管。”胖将军挥挥手。 “啊,那要是进城呢?”参军诧异道。 “进城……咱们也管不了啊。全长安金吾卫加起来都不到一万。到时候别硬磕。先说服,说服不了,就假装抵抗几下,放他们进来。” “啊,大将军,今天可是大朝会,咱们这样、这样做……”参军看着渎职上司,都说不下去了。 “不然咋样?拼命?打仗那是兵部的事儿,咱们就是巡视和守门的。”胖将军一瞪眼。 …… 皇城内,千牛卫总衙。 千牛卫的大将军巩德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正安排着卫队准备郊祭。 忽然,属官来报,“禀报将军,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外集结。” “什么?” 巩德大吃一惊,眼睛瞪得牛大,再有一个时辰便出发郊祭。这两帮人是要造反么? 怎么办? 转身进入大明宫,向紫宸殿走去。 宫里已颁下圣旨,一会儿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便要去南郊祭天。看来陛下醒来了。 二十多天以来,自己作为陛下亲卫,都被皇后堵在门外,见也没见到过。 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见到陛下,告诉他这个消息。 不一会儿,就到了紫宸殿。 走进宫门,便向内殿走去,被宫女拦住,“寝宫隐地,巩将军止步。” “我有急事要禀报陛下。” “巩将军请讲,我带话进去禀报。” “此刻,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集结。” “巩将军稍等。”宫女小跑着进了寝宫。 寝宫内。 皇帝和皇后已经备好盛装,国师在一旁默默看着。 却见宫女跑过来,神色惊恐,行了个蹲安礼,“陛下,娘娘,千牛卫巩将军说,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集结。” 皇帝一愣,皇后又惊又怒,看向国师,“鱼天恩和游天一想造反么?” 国师眸子里寒光一闪,瞑目,低头,抬头,“游天一,归顺了沈太后。” “本宫早就知道,那老东西不会闲着。她让游天一把不良人聚集到城外,真想造反不成?”皇后恨声道。 “造反,他们还不敢。”国师沉声道。 沈太后造反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和三十年前的朱泚之乱有何区别? “那他们在干嘛?难道是鱼天恩和游天一起了冲突?” “这二人都是位列京城四绝的高手,也都是城府深沉之辈,岂会做那等无聊事。鱼天恩要推六皇子上位,肯定又想玩老把戏。但此次有贫僧在,他若敢逼宫,就是不想要命了。” 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听着的皇帝说话了,咧着嘴,“这样看来,不良人是在阻拦六皇子。嘿嘿,和我们一伙儿的。” “空相,你若再说此等戏谑言语,贫僧连你也一道抹去。便是不用你,你以为贫僧不能把三皇子送上皇位?” 国师森然道。 皇帝一个寒战,一本正经道:“我只想到一个可能,沈太后也有要拥立的人。” 皇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个老东西已经绝后,李漼只有两个儿子,她拥立谁?找个野男人生也来不及了。” 又转头问国师,“国师,现下怎么办?郊祭还要继续么?” “继续。”国师漠然道。 第八十七章 军神,李沉舟! 寝宫外的巩德急得直踱步,却见宫女出来,面无表情道:“陛下说,郊祭继续,辰时出发。请巩将军准备。” 啊? 巩德以为自己听错了。形势都这样了,陛下居然视若无睹?呆住了。 但他只是一个千牛卫大将军,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又如何能劝说?心事重重出了宫,去安排依仗和护卫去了。 长安,永乐坊内。 卫国公府。 一个虎背熊腰的老人负手挺胸,在厅堂里走来走去,愠怒道:“鱼天恩和游天一到底要干嘛?大朝会上干一仗?” 他的身前是两个年轻人,面容一样的俊美,是对双胞胎兄弟。站着不敢吱声。 老人就是被誉为大唐军神的卫国公李沉舟,双胞胎兄弟是他的孙子。 李沉舟一生戎马,于军阵中悟得奇门遁甲秘法,进入修行境。走的是兵圣体修的路子。刚猛霸气,于战阵中更见威力。 他虽然战功显赫,但处处受宦官监军制约,做了三十年兵部尚书,手中兵马连神策军十分之一都不到。便是连不良人都不如。 如今致仕养老在家,就更没了兵权。听到双方在东西城对峙,不由得慨叹大唐国运衰微。竟是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 沉思一会儿,李沉舟走到书房,刷刷写了两份亲笔信。寥寥数个字。 出来,交给两个孙子。 “义新,义安,你俩带着我的亲笔信,分别到神策军和不良人总衙,递给鱼天恩和游天一,请他们来府一见。” “诺!” 兄弟俩接过信,便出了府。骑上快马,一路往北。 很快,平康坊到了,弟弟义安持着信到了不良人总衙。哥哥则向皇城神策军总衙进发。 在总衙大堂坐镇的游天一听到卫国公的孙子前来送信,略一思索,“带他进来。” 义安进来后,将信双手奉上,“祖父请大帅到府里一叙。” 游天一接过信,打开,只见上头只写了四个字,“坐下谈谈。” 字迹狂放。 跟鱼天恩没啥好谈的,但卫国公一生忠正耿直,是自己所仰慕的人,面子不可不给。 再说,谈的话,还能拖延一下时间,对己方有利。 便点点头,骑上马,和义安出了门,向卫国公府跑去。 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接到李沉舟的书信,看到书信上的四个字,也是一愣。 李沉舟和自己一向不对付,怎么邀请自己过去谈?有啥好谈的,难道让咱家退兵? 退兵?哼哼,你当兵部尚书的时候,杂家一直是监军,你掌过一天实权么? 要退兵,你让不良人退去! 正待冷脸拒绝,转念一想,他是不是想做个和事老?问义新,“只邀请了我?” “还有不良帅。” 鱼天恩眯起眼睛。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去,最后,还是打算去一趟。 毕竟,他想弄明白游天一的动机。 想到这里,站起来,吩咐备马,跟着义新直奔卫国公府。 平康坊离得比较近,游天一先行抵达。 下了马,进了府,李沉舟远远就迎了出来,热情地将游天一带进厅堂。 “久闻游大帅机关术天下无双,一直仰慕,憾未得见,今日得偿所愿。” “游某只是个不良人头子,对国公爷那才是真的仰慕。” 李沉舟笑着摇头,“你这个不良人头子,比我可厉害多了,我做兵部尚书的时候,都没有你的兵力。” 游天一默然。 李沉舟给游天一倒了杯茶,貌似轻松道:“说说,为什么和那个阉货争了起来?” 游天一开口,却是反问:“自安史之乱以后,有多少皇帝经由阉党拥立,废杀有如儿戏,皇室和朝臣,齐齐束手。国公爷,您觉得,这合乎礼法?” “不合!”李沉舟涩声道。 但现实形势如此,自己一个没有兵权的退养老将,再激愤又能如何? “鱼天恩又要效仿当年旧事,想再拥立一个皇帝,还挑了个白痴六皇子。控制傀儡之意,昭然若揭。国公爷,您觉得,能容忍?” 李沉舟摇了摇头。看着游天一,满是激赏之色,“只听说游天一精通机关术,没想到还有如此胸怀,李某佩服!” 说着,抱拳。已是江湖礼仪。 游天一也抱拳。 “今日大朝会,长安战乱一起,不知要死多少人。”李沉舟叹息着,又道。 游天一缓缓开口,“只要,他不逼宫,不良人就不会进城。” “那便,让他不敢逼宫。”李沉舟眯起眼,道。 不一会儿,义新带着鱼天恩也走了进来。 李沉舟似笑非笑指了指圆桌旁的一个空椅,“鱼公公,坐。” 转头对义新和义安道:“你们下去。” 两兄弟退下,厅堂里只剩三个人。 京城四绝里的三绝。 鱼天恩双手撑在膝上,冷冷地看着游天一。 游天一抱着膀子也看着他。 像一对斗鸡似的。 李沉舟给鱼天恩倒了杯茶,“两位,坐下谈谈?” 鱼天恩脸上挂着傲慢的微笑,“游大帅,你的兵在城门集结,打算何时进城?” “鱼公公的神策军进城之时。”游天一坦然道。 鱼天恩盯着游天一看了好一会儿,微笑消失,叹息道:“咱家以前得罪过你?” “那倒没有,鱼公公手握重兵,权势熏天,又怎会看上我这等人!” “那你跟咱家对着干,意欲何为?”鱼天恩一副讶然的样子。 他面皮粉嫩,现在这副表情,不知道他狠辣为人的,还会觉得有几分可爱。 “游某说过,皇位继承是李唐王室的事情,皇帝可以传位,宰相可以廷议,但唯独太监,不可拥立。”游天一神色肃穆,道。 鱼天恩脸上的讶然突然收起,嘿嘿笑着,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张狂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缓了口气,盯着游天一,轻声道:“可咱家就拥立了。而且,还要再拥立。” “那你试试看。神策军敢进城,不良人便进城。”游天一副鱼死网破的决然。 鱼天恩看了眼李沉舟。 李沉舟低头呷着茶,一言不发。 鱼天恩抬起手,指着游天一,认真道:“游天一,你打不过我!”连咱家的自称都改了。 “是么?”游天一斜睨着,嗤笑。 “是的。说准确点,是你的不良人,打不过我的神策军。”鱼天恩补充了一句。 “是么?” 这次问的却是李沉舟,放下茶杯,也是一脸认真,“要是加上我呢?” 鱼天恩垂下手指,看看李,又看看游,不说话了。 他做了李沉舟的监军多年,自然知道军神的修为别出一格。 不但周身刀枪不入,武力盖世,更离奇的是,只要他一入军阵,军队战斗力暴涨十倍,是以经常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假如军神加入不良人队伍,那战斗就没悬念了。 神策军人数是不良人的三倍,不是十倍。 更关键的是,自己对上李沉舟和游天一任何一个,都没有把握。要是他二人联手,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 鱼天恩一脸便秘表情,指了指李游二人,委屈道,“你们欺负我,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是的。” 李沉舟和游天一齐声道。 “好,我答应你们,只要不良人不进城。神策野战军便不进城。”鱼天恩道。 野战军是神策军主力,占到总兵数的八成左右。 “只要神策野战军不进城,八百州县的不良人便不进城。”游天一也道。 鱼天恩起身,负着手,离去。不发一言,没有表情。 游天一看着他的背影,问李沉舟,“国公爷,这鱼天恩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李沉舟神色复杂,叹息,“我和他共事多年,到现在也看不透此人。性格看不透,因他明明城府极深,却偏偏扮出一副诡诈暴躁的样子;修为看不透,作为京城四绝的大内第一高手,我从来没见他出过手。便是和高朝世春明雪战那一晚,他也只是隐藏在军队之后指挥。” 顿了顿,又道:“你猜猜他年龄有多大?” 游天一迟疑道:“此人面貌粉嫩,想是练了某种驻颜奇功,应该有六十了吧?” “六十?”李沉舟嗤笑,“他成名比高朝世早得多,光做我的监军已经有三十年。我估计他年龄比我还大。我今年虚七十四岁。” 原来是个老妖怪。 游天一眸子一凝。 第八十八章 上大朝会见世面 初一卯时,宁真就起来了。 洗了把脸,穿上二统领给的金丝服,又套上不良人制服,走出了院落。 开始修炼吐纳,连带心剑念力一起练。 脚下不丁不八一站,心念一动,掌中就出现了一柄尺许长的小剑。 随着宁真戟指挥动,无鞘无柄的小剑绕指飞舞两圈,消失。 “哎,怎么能像师父那样变得又长又大又持久?” 宁真叹息道。 忽听上空响起高朝世的声音,“你这心剑还欠点火候,要不,去见见世面?” 一个身穿白袍的高大老人轻飘飘落入院中,正是高朝世的第二副面孔。 “你师父还没醒,杂家对这心剑也不懂。可杂家观这心剑,应该和心胸眼界有关。正好今日大朝会,你便入朝看看吧!”高朝世捻须道。 “大朝会?”宁真眨巴着眼,问,“朝廷的大朝会,我咋进去?” “杂家正好有个朋友,是朝庭重臣,让他带你进去。” 宁真有点困惑。 老师是太监,太监不是一向和朝臣看不对眼么?再说了,据自己了解,兴庆宫沈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受皇室冷遇已久,而作为兴庆宫总管的老师能认识什么重臣? “老师,这位重臣是谁?” “大唐左相,门下省侍中,归叔夜,归相。”高朝世笑眯眯道。 想不到老师居然有这样的朋友。 “可是,归相会带我入朝么?我只是一个不良人哦。”宁真道。 “不良人怎么啦?你的词宗之名,早已传遍长安,归相很赏识你。” 以高朝世的耳目消息之灵通,又怎会不知道,誉满长安的词宗便是自己的学生。 “啊?老师连这也知道?我那是瞎写的。” “瞎写都写得那么好,你要认真写,还有李白什么事!” 高朝世哼哼道。 据说有一次玄宗皇帝和杨贵妃赏花,乘兴召当时还是翰林的李白赋诗。李白醉酒,让高力士给他磨墨,挥笔写下《清平调》三首。玄宗看了大悦,赐酒。 高力士不满,随口道了句,“放屁也没有这么快的。” 李白借着酒意,让高力士给他脱靴,并加以奚落。 力士脱靴的美谈在本朝广为流传,但那是李白的美谈,对于高朝世的养父高力士来说,却是耻辱。 “脱了不良人制服,换身常服,和我去归相府上。”高朝世嘱咐道。 宁真换完衣服,到马厩牵出两匹快马,骑马直奔归相府。 到了门口,高朝世向门房禀报。 不一会儿,门房出来,满脸热情把二人带了进去。 这可是宁真这辈子和上辈子两辈子加起来见到的最大的官,有点紧张,目不斜视,双手贴着大腿,装得人模狗样。 归相今日一身礼服,正准备出门的样子。大朝会要开始了,很多事情等着他这位左相呢。 见到高朝世,归相异常热情,握着手请进厅堂。 然后,高朝世指了指宁真,“这是我的学生宁真,《青玉案·初夕》就是他写的。还请归相带他上朝见识一下。” “见过相爷!”宁真恭敬地行了个叉手礼。鞠躬鞠得很深。 归叔夜连忙扶起,“莫叫相爷,称归相即可。” 过了今日,眼前这位就是君,自己是他的臣子,谁敢给这位当爷? 满意地上下打量,赞叹,“大唐词宗,果然少年英才,英俊不凡。大朝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这便上马车。” 宁真受宠若惊。饶是脸皮铁厚,也有点发烫。心里感谢三百年后的辛弃疾。 跟着归相、老师上了马车,归相亲切问起宁真的情况。 能说的也不多,寥寥数语就说完了。就说起老家的事儿。说自己在老家有个小丫鬟,还有一帮不怎么靠谱的不良人兄弟。 说到小丫头连筷子也不会拿,算术也不懂,归相和高朝世脸上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心想,敢说小夷是傻丫头的,全天下也就你一个。 马车很快到了皇城。 三人下车,高朝世向归相拱手道别。 归相带着宁真进了皇城,直奔大社。 大社里已经集齐了一大群官员,见归相进来,纷纷行礼,“见过侍中!” 归相点点头,在大殿里巡视了一圈儿,带着宁真就往翰林院官员群体走去。 “林待诏,这是我的一个学生。他叫宁真,《青玉案》那首词便是他做的。一会儿,你带他上大朝会。” “侍中大人放心,交给林某安排。” 林待诏年约三旬,相貌清雅,恭敬对归相欠身后,转头看向宁真,笑道:“今日,终于见到我大唐词宗了。” “见过林大人。”宁真行礼。 “莫叫大人,你我兄弟相称,叫我林兄。来来来,我为你介绍几位深谙诗词的同僚。他们对你也是仰慕久矣。” 宁真额头直冒冷汗。妹的,以后再不装逼了。 归相见他们一见如故,放下心来,转身出了大社,直奔门下外省。 门下外省府衙,一派忙碌景象,都在南郊祭天出行做准备。 祭天的队伍由皇帝皇后为核心,人员包括中省、门下省长官,以及宰相群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司天监和太常寺官员。以及其它皇室宗亲。礼仪和服务人员。依仗和护卫人员。 全体队伍大约三千人左右。 门下省负责审核礼仪细节。 归相接过给事中的中书省草拟的礼仪流程文书,“和刘侍郎都审定过了么?” “已经审过两遍。核定无误。” 归相又细细审了一遍,掏出印章,盖了上去,递给给(ji)侍中,“交给中书省。” 文书又发还到了中书省,中书省下发太常寺,辗转流经各个部门。 辰时的鼓声响起,各部门长官率领核心要员朝朱雀门集合。 大年初一,积雪未化,晨风颇冷。 官员们在风中抱着膀子等皇帝和皇后。 心里都在猜想,皇帝近一个月不上朝,到底在干吗呢? 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翘首以待。 不一会儿,皇帝和皇后乘坐的两台玉辂在千牛卫的护卫下,缓缓而来。 归叔夜看向轿帘紧闭的玉辂,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向祭祀队伍里的阳还真看去,阳还真此时也向他看来。 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八十九章 祭天的意外 祭天队伍出了朱雀门,直直向南,一直出了外郭城明德门,到了祭祀点圜丘。 圜丘是个圆形夯土祭坛,有上中下三层。每层高约两米,直径分别为二十一丈、十五丈、九丈,象征天有九重。每层设十二阶,对应十二时辰,周围环绕燎坛。 祭坛上层中央摆放着一块红木,高约三尺,上书“昊天上帝”四个大字,周边覆以青缎。周围设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诸神位,象征天统万物。 皇帝的玉辂在圜丘前停下,侍从撩开厚厚轿帘,身穿黑色大裘冕的皇帝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百官终于看到了皇帝。 近一个月来,首次。 仪仗队鼓乐齐鸣,奏《豫和》乐章。 舞队手持羽龠,表演文舞。 皇帝神色肃穆,率领宰相和众官员,依次排列,面向神位。 遥遥跪拜。 然后,在太常寺礼官引领下一步步登上坛顶。 司天台监正阳还真和太长卿鲁延左右陪伴。 皇帝亲手向神位祭桌献上苍壁。 礼官将礼器抬到祭坛上层,献上太牢(牛、羊、猪),向昊天上帝进献食物。 皇帝再度跪拜。 然后,鲁延从袖中掏出祝文,长声朗读:“维,大唐咸通十四年正月初一,皇帝臣李漼,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声音苍茫缥缈,像是直入云霄。 皇帝三次跪拜。伏地不起。 【祝文才念至一半,突然,昊天神位喀拉一声,裂成两半。】 皇帝抬起头来,神色茫然。 鲁延大惊失色,拿着祝文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号称大唐智囊的阳真。 百官相顾失色。本朝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此等事情,难道是昊天上帝发怒了? 皇帝看向阳还真,轻声问道:“阳还真,这是怎么回事?” “待臣袖占一课。” 头扎黑色抹额,身穿八卦道袍的阳还真微微欠身,一手执拂尘,一手探入袖中。 瞑目不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一会儿,阳还真睁开眼,看向群臣,漠然道:“天地交汇,阴阳颠倒。以假乱真,偷天换日。”如同神祇。 又转过头,俯视仍在跪着的皇帝,面无表情道:“陛下,祭天还要继续么?” 旁边的鲁延大惊,心想阳还真你疯了,怎敢以这样的口气和陛下说话。 皇帝却没有动怒,从地上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阳还真一眼,转身朝下方群臣道:“大家说,这祭天还要继续么?” 祭天分为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燎祭九步。这才到了第三步便出了事儿,怎么办? 下方宰相之一的路岩朝阳还真嚷嚷道,“阳还真,这谶语什么意思?” “意思不是很明白了么。”阳还真不阴不阳回了一句。 路岩看了看中书令裴岫。 狭长凤目的裴岫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满面喜色拍手道,“我想起来啦,想起来了,陛下,这是大好事啊!” “何解?”皇帝问道。 群臣一脸问号,归叔夜一脸冷笑,阳还真似笑非笑。 “我曾经在一本名叫《齐谐》的古籍上看到过,上面记载着,商王武丁在祭天时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是感召上苍的表现,其后武丁王果然大兴商朝。史称武丁中兴。表明陛下的心意已经受到上苍感应,我大唐即将迎来中兴之主。” 路岩、韦保衡等和崔岫一党的官员纷纷点头,赞叹崔相学识渊博。 归叔夜冷笑摇头,心想,崔岫你个吹牛逼货,你当百官都是文盲么!那《齐谐》一书,书名见于《庄子》,早已失传,你说你看过?编故事呢? 崔岫看了归叔夜一眼,“归侍中是不是不信崔某的话?” “岂敢岂敢,”这种形势下,归叔夜怎能公然唱反调,拱拱手,嘲讽道:“啥时候令公也把《齐谐》借给归某瞧瞧。” 崔岫冷哼着瞥了他一眼,瞧不上的样子。 “继续。”皇帝下令道。 鼓乐队开始演奏《顺和》,将第三步进俎礼仪补齐。 第四步,初献。 曲调一换,奏乐换成了《永和》。皇帝作为主祭,端着酒爵,向昊天上帝神位敬酒,只是神位裂开,看着又怪异又尴尬。 敬酒完皇帝本应再次跪拜的。 【突然,天空阴沉下来,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将祭坛上层劈开。】 皇帝一个闪身,站到左半边。阳还真眼疾手快,把差点跌进裂缝的鲁延拉到右半边。 与皇帝相对。 皇帝面无表情道:“阳还真,这是何意?” “天道有感应,感应到了以假乱真,偷天换日。陛下,祭天还要继续么?”阳还真微笑着,缓缓道。 皇帝看向群臣,群臣看向崔岫,呆若木鸡。 崔岫皱着眉头不说话。 皇帝下了祭坛,心里忐忑不安,面上丝毫没有表露,沉声道:“继续!” 初献完毕是亚献,由三公之一的太尉担任,也是向昊天上帝敬酒。 但上层祭台已经裂开,百官不得已将祭桌搬到二层祭台。 太尉战战兢兢端着酒,对着祭桌念起了祝文。 【结果喀拉又是一道闪电,二层祭台再度被劈裂。】 太尉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下祭台。 阳还真带着鲁延也下了祭台,刚才两层祭台接连被劈开,他吓坏了。 群臣都看着皇帝。归叔夜一脸讥讽地看着崔岫,崔岫看也不看他,一脸铁青。 皇帝望着被劈了三次的祭台,沉默了好久,道:“送神。” 鲁延还没反应过来,做了多年太长卿,为人刻板,死守礼法,急道:“陛下,还没有终献呢?” “要不,你这个太长卿去终献?”皇帝冷声道。 亚献由三公来主祭,终献却是由九卿主祭。让太长卿去,再符合礼法不过。 “呃呃,今日不宜祭天,还是……送神好,送神好。”鲁延磕磕巴巴道。 乐队仓皇地奏着《雍和》,礼官们收拾完祭品,就算完成了撤馔。 送神就更简单了。就是皇帝率百官再次向神位行再拜礼,然后奏乐,舞蹈,表示欢送。 但皇帝却冷冷看着神位,傲立着没有再跪。 只有乐队奏着《寿和》,舞队表演武舞。 送神后,礼官将玉帛、祝文、部分祭品移送至“燎坛”(圜丘旁的圆形土坛),点火焚烧。 这么一场类似闹剧的残缺祭天礼仪就结束了。 这一切当然是阳还真的手笔,弄点幻术劈开祭坛,对二玄之一的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目的,就是为了给百官心头埋下阴影。 这就是阳还真送给小夷的投名状。也是昨日的见面礼。 皇帝没有进自己的玉辂,而是进了皇后那辆,一进轿子,就对欲要发怒的皇后道:“告诉国师,阳还真有问题,他好像看穿了我们的计划。” 第九十章 备诗 祭天队伍仓皇回了皇城。 皇帝皇后的玉辂直向紫宸殿寝宫走去。留下百官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府衙,准备大朝会。 归叔夜和阳还真有意无意等人稀疏了,才凑得很近。 “少主来了没?”阳还真低声问。 “已在大社,和翰林们在一起。”归叔夜看向前方,低声道:“你好像暴露了。” “那又如何?他们,没招。”阳还真笑得很调皮。 “我的阳玄师啊,你还是小心点,那对奸人去找国师了。”归叔夜叹道。 “我是打不过他,但他也杀不了我。这种时候,只有蠢货才会对我下手。”崔岫神色洒脱,“哎,崔岫过来了,你自己注意。” 低声说完,阳还真洒然向前方走去。 归叔夜向崔岫看了一眼,崔岫也正冷冷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隔空一撞,仿佛两柄剑撞在一起。 然后,冰冷如渣地转开。 归叔夜扭头而走。 崔岫也扭头而走。 擦肩而过。 大唐左右两相,竟是势同水火。 崔岫走的方向和阳还真一致,相遇时,崔岫冷冷问道:“阳还真!” “噢,原来是崔相,眼拙眼拙,下官适才走神了。”阳还真表情夸张地作揖行礼。 “你说的那句谶语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阳还真说完,大步而去。看也没看他。 “你……”崔岫气结,但拿他没辙,拂袖离开。 …… 紫宸殿内。 国师听完假皇帝的叙述,默然半晌,冷哼道:“以前,贫僧还和他论过道。没想到,他也是只坏菜的老鼠。” “国师,马上就是大朝会了,我们现在怎么办?”皇后急道。 假皇帝道:“要不,太上长老您亲自出手,先灭了他。” 国师眼眸阴冷,低喝道:“打草惊蛇,有何好处?” “他要是太后的同伙怎么办?”皇后道。 国师面色阴沉,缓缓抬头,“管他有什么同伙,继续计划,空相去宣传位诏。到时候若有异变,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他们那头,也有个天境宗师。还有高朝世,游天一,如今又加了哥阳还真,怎么打?” “天境之下,皆为蝼蚁。”国师狞声道,“决胜负的,只在天境之间。” “国师,你可有信心?” 国师身上顿时放出强大气场,矮小的身形仿佛变大,“贫僧已得知,对方是琉璃宫的少宫主。嘿嘿,若是大宫主,贫僧还忌惮几分。她,还不行!” 声音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 太极宫承天门。 皇帝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玄衣纁裳,接受百官朝贺,四夷进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在宰相们和六部尚书的带领下,站在红毯两旁齐齐行礼。 翰林院的待诏们品阶为中下,没有资格列在红毯旁,带着宁真站在外围远远观看,宁真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只见官员们五品以上带冕,五品以下戴冠,衣服或朱或紫,依次排列,竟有一种汹涌澎湃之感,看得宁真自豪之情充满胸臆。 百官朝贺之后是接受藩属国进贡,各国使臣纷纷献上贡品,行跪拜礼。 宁真叹道:“这才是我大唐,万邦来朝的大唐。” 旁边站着的林述噗嗤乐了,“宁兄弟,你刚从乡下来,根本不知道番邦情况。” 宁真被归相带到翰林院队伍后,只一个时辰功夫,就和林述混熟了。林述知道宁真来长安不过七天。 林述把双手戳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像太宗、玄宗那时候,我大唐才真正称得上是万邦来朝。现在嘛,只有回鹘、渤海国、新罗、室韦、黑水靺鞨等寥寥数国。大唐现在内有庞勋兵变,外有吐蕃、南诏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现在呀,是风雨飘摇,不是万邦来朝!” …… 太极宫内一处偏殿。 皇后正向恭敬站立的三皇子李庭训示,“庭儿,一会儿便是赏诗词环节,虽说本宫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你直接继位便好。但你若是在诗词场上出彩,也能给群臣留下几分好感,上位后治理朝政也更顺利些。这是本宫替你从翰林院待诏那里求的诗。你背熟到时候念出来即可。” 李庭接过,“谢母后。” “从明天起,本宫,便是太后了。”皇后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略有些惆怅。 皇后又训示,“登基做新君以后,庭儿你打算怎么治理天下?” 李庭微笑道:“都听母后安排。” 皇后一蹙眉,“事事听本宫安排,要你皇上作甚?” 李庭想了想,“任用贤臣,清除内弊。从宦官手里夺过军权,交给兵部,然后征讨叛乱的藩镇。” 皇后很满意,“希望你能做到。” 看着自己雕琢成的作品,皇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庭儿,十年前本宫将你从淑妃身边带走,不让你们母子相见,你可怨恨过本宫?” 李庭微笑,“那是庭儿的荣幸,若没有母后,庭儿如何能登得大位?与大位相比,生母又算得什么?” 微笑,又是微笑,还是微笑。 雕刻成面具的微笑。 皇后笑了,“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记住,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 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看着胖胖的六皇子一脸歉疚,叹息道:“干儿子,干爹对不住你啊。” “咋啦?” 抓着年糕的六皇子问,瞪大眯缝眼。 “干爹答应过,让你当皇帝。现在看来,不行啦!” “啊?” 六皇子急了,“干爹,你带兵打他们呀!谁不让我当皇帝,干爹你就打他。” “干爹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打不过怎么办?”鱼天恩幽幽道。 “啊?干爹,长安还有比你厉害的人么?” 鱼天恩摸着六皇子的脑袋,“哎,你还小,也太蠢,哪里懂得这些。” 六皇子眨巴着小眼睛,“干爹你不就是喜欢我蠢么?” “是啊,我就喜欢你这个小蠢货。”鱼天恩笑眯眯地捏了捏六皇子的胖脸蛋。 六皇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干爹,我会一直蠢下去的。” 眼睛眯成缝儿像是会传染似的,从六皇子传染到了鱼天恩,只见他轻声道:“虽然咱们败局已定。但总要挣扎一下,说不定还能咸鱼翻身呢。” 说着,鱼天恩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塞给六皇子,“待会便是诗词助兴环节,咱家给干儿子请人写了一首诗,考虑到你的愚蠢,咱家尽量让他写简单点。当然,简单的你也记不住,拿着直接上去念就行。” 鱼天恩当然不指望让他去给百官留啥好印象,只是让他上去亮个相就行。 朝臣都知道自己扶持六皇子,自己这些年也拉拢了不少官员,他们识相的话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 尤其是皇后和游天一那边的势力起了冲突,自己这方不就有了渔翁得利的机会了么? 机会虽渺茫,但万一呢? 第九十一章 诗词评论 藩属国进贡完毕。文武百官连带各国使臣被引进大殿赐宴。 轻缓的歌舞声中,群臣被安排到宫廷的各个角落就食。官爵显赫的位置靠前,独立几案。其次的靠后,数人一桌。 宁真和翰林待诏们在一起。他们的品级较低,位置很靠后。 翰林待诏分为诗词、书、画、棋、医五类,他和诗词待诏们厮混在一起,连林述在内共计六人,挤在一个狭小的几案上就食。 几案狭小,菜肴也不太丰盛。 自从林述把他带到同僚堆里,他们得知眼前这个面目可亲的年轻人便是最近享誉长安的一代词宗,纷纷上前行礼,表达仰慕之情,对《青玉案除夕》推崇备至。 接着便是七嘴八舌向宁真讨教诗词心得。 怕啥来啥! 宁真哪懂什么诗词,他前世读三本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没错,但是上大学光顾泡妞了,拢共也没记几首诗。别说写了。 何况对平仄格调极为讲究的古诗词。 “宁公子,以你之见,作诗词是言志为重,还是抒情为重?”提问者是个年逾五旬的老者,拈须问。 “额,都重要。”宁真硬着头皮道。 老者摆摆头,“不不,宁公子没听懂我的意思。二者当然皆是精髓,问题是二者相较,哪个更重要?” 更重要? 我哪知道哪个更重要? 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就更重要呗! 被逼问得直眨眼,突然脑中划过中学历史课本上那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话,便胡乱说道,“言志为体,抒情为用。” 老者闻听浑身一震,喃喃道:“言志为体,抒情为用。言志为体,抒情为用。言志为体,抒情为用……” 向宁真珍重一礼,“我顾子兴十三岁以诗成名,写诗四十年,写到后来竟是越来越糊涂。今日闻听宁词宗一言,茅塞顿开。请受子兴一拜!” 说着,站起来躬身,作叉手礼。 可把宁真吓了一跳,这是晚辈见到长辈,下属拜见上官的礼仪。 赶紧回拜,姿态摆得更低。 心想,这下越描越黑了。一会儿,千万别有什么赛诗环节。不然,这些待诏们肯定要让自己品评一二。到时候就露馅了。 这时,林述又拿出自己的生平得意之作,让宁真品评。 冷汗涔涔。 心里抱怨老师,早知道被安排的翰林院这里,自己宁可不来见世面,躺在别院睡大觉也好。 这还有没有个完哦。 这样下去,迟早穿帮。 自己穿帮倒无所谓,反正是个不良人,大不了以后不和这些文人墨客打交道。可归相的脸面呢?老师的脸面呢? “请宁兄指点一二。”林述满脸期冀地再次督促。 我指点…… 好,我指点…… 我指点……什么呢?上面的生字和生词都占了一半。 你们这些唐代诗人是以识字多寡来衡量作诗水平么? 【宁真心里在便秘,脸上却一脸赞叹之色。】 被催促了几番,实在不能沉默以对了,宁真决定豁出去,使劲白活儿,“林兄这首诗真是旷世之作,居然同时运用了象征主义、现代主义、魔幻主义、浪漫主义、意识流等五大流派的手法,相互交融,美不胜收。” “啊?”林述愕然,“主意?怎么作诗还要拿主意?” “额,不是那个主意。是主义,这是诗词界专有名词。” “专有名词?” 六名翰林们面面相觑。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少年词宗高深莫测。都没听过! 自己等人浸淫诗词数十年,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名闻天下的饱学之士。如今在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面前,竟显得如此寡陋。 这少年,莫非李杜转世不成? 于是纷纷请教起来。一个个谦卑如学生。 这些主义都是大学中文系必考内容,再加上林述他们听都没听过,宁真顿时轻松起来,口沫四溅胡说八道。 【拿现代文学理论欺负唐代诗人,也真是没谁了。】 歌舞完毕,礼部官员上殿前长声宣告,“为弘扬我大唐文化兴盛,现敕令太学、国子学,四门学、弘文馆、崇文馆的学子,以元旦为题,现场赋诗助兴。” 在场官员、学子闻言,精神一振,大朝会前几个环节都是些繁文缛节,唯独宴饮歌舞和诗词助兴,娱乐味儿十足。 第一个上场的是弘文馆的一位年轻学子,他头戴进贤冠,姿态优雅地上到殿前,朗声吟诵: “一元复始贺新篇, 火树银花不夜天。 万户桃符新气象, 千门笑语庆团圆。” 这首诗中规中矩,并无新意。但贵在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弘文馆的学子们大声叫好,为同窗加油。席上有些官员也颔首道好。 其后,各学馆学子纷纷登台,依次到殿前献诗歌。 但众学子都知道,献诗都只是陪太子读书,走个过场而已。 不像宁真刚来长安那天在翠云楼赛诗,众选手都是认真的。 三皇子是崇文馆学生,六皇子是弘文馆学生。他们,便是太子。 三皇子坐在崔岫身边,六皇子坐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宝衡身边。而韦保衡,便是鱼天恩在朝中勾结的外臣。 阉党,从来可不是只有宦官。 崔岫和韦保衡虎视眈眈,而三皇子和六皇子却并无敌意。三皇子垂眸安坐,六皇子却抓着羊肉猛吃。 吃相和小夷有的一拼。 赋诗现场,学子们纷纷上前诵读应景诗词。下面鼓掌声稀稀拉拉,都是自己学馆的成员。 一旁朝臣交头接耳点评。 在边远的翰林院诗词待诏这一桌,遇到自己的主场却只被安排的犄角旮旯,本来就有气,看到学子们做的诗都平庸不堪,大感无味。 林述道:“宁兄弟,你觉得适才他们的诗,哪个还能过眼?” “林兄写的如明月,他们写的如地沟老鼠。”宁真撇嘴道。 他不懂诗,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还是懂的。 “哪里,哪里,刚才太学和弘文馆的学子里有几个还是不错的。”嘴上谦逊,面上的傲然气却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三皇子和六皇子这边。 胖胖的六皇子大声道:“三哥,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六弟,你先来。”温润如玉的三皇子微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 六皇子费力地挪动屁股,在韦保衡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从怀里取出干爹给他的诗,边走上殿便看。 四下众人都瞠目摇头,心想你鱼天恩再猖狂,总得做做样子嘛,起码也背熟了再上来。 上面是首五绝。 鱼天恩说考虑到他的智商,尽量请人做简单些,确实够简单: 元日换新裳, 东风送暖长。 桃符添户上, 万象启新章。 只见六皇子拿着纸张念了起来: “元日,换新……衣。” 【众人大瞪眼,连念都念不顺畅?】 “东风送……那个长。” 【众人哄堂大笑,韦保衡狠狠瞪视众人!】 “桃……什么,什么……户上。” 【众人无视韦保衡,笑得直打跌。】 “万、那个,对万象,什么,新什么。” 众人笑做一团。 六皇子见大家这么开心,自己也挺开心,笑眯眯问:“我念得好不好哇?” “好!” “好!” “念得好!” 六皇子志得意满地回到韦保衡身边,韦保衡哭笑不得,摇头不已。这孩子虽然愚笨,但是心思单纯,真要上位,未必比那个虚伪深沉的三皇子差。 第九十二章 七十步成词 轮到三皇子了。 只见他长身而起,甩甩袍袖,风度翩翩,不开口便已高下立判。 他站立庭前,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曼声吟道: “爆竹声中岁又新, 孤窗独坐念慈亲。 寒梅不解离人绪, 犹自盈香映旧痕。” 刚刚吟诵完,崔岫那边便响起雷鸣般叫好声,连带五个学馆的学子都纷纷叫好。 在学子们看来,三皇子的诗倒未必有多好,但是和一脸蠢相的六皇子比,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 翰林院这边。 顾子兴的眼色怪异。 【这不是自己递给皇后的那首啊。】 没错,顾子兴便是皇后所请为三皇子写诗的代笔人。 只见三皇子彬彬有礼向四方行礼,然后走下殿,又坐到崔岫身边。崔岫满意地看着身边的干外甥,笑着点点头,“不错。” 他还不知道,三皇子吟诵的诗,根本不是皇后给的那首。 两个皇子都已献诗完毕,其余学子再上已意义不大,过了半晌也没人上台。 礼官正要宣布大朝会进入下一个环节,忽见大殿偏远角落的翰林院那一桌,有个老者站了起来,拱手大声道:“且慢,我翰林院今日请来了大唐词宗宁真先生,不妨让他来献词一首!” 正是顾子兴。 顾子兴一生醉心诗词,号称顾诗痴,诗名隐隐为六名翰林诗词待诏之冠。五十多岁了仍不通世故。在他看来,大朝会赋诗环节不请自己等人上场就够离谱的了,要是连坐在翰林院这边的词宗都没露面的机会,那就是翰林院的耻辱了。 他都没看出来,赋诗压根就是两位皇子的展示场。 坐在左首的归叔夜扭头看了看翰林院那桌的宁真,神色怪异。 昨晚除夕夜,小夷等人吃年夜饭的时候,推敲计划细节,归叔夜也曾想过,让宁真这个词宗在诗词助兴环节大放异彩。 但被小夷立马否决。 别人不知道宁真的底细,但小夷守了宁真十八年,又岂会不知道? 他懂个屁的诗词,那首《青玉案》,也不知道从哪儿抄的。 现在,翰林院那帮人把宁真推出来,怎么办? 但归叔夜此刻不好出面阻止,只得静观其变。 宁真瞪着顾子兴,心里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老顾啊老顾,我他么得罪过你么? 你给我来个肘击! 上次翠云楼,最起码还有点缓冲时间。现在你直接把我放到火炉上,不是,是直接把我扔到窗外面。 十七楼的窗外。 宁真在万众瞩目中站起,面沉似水,颇有一代宗师风范。 其实,心乱如麻,脑中一坨浆糊。 问候老顾祖宗十八代,没怨没仇,我还指点了你的诗词来着。你就这么报答我? 但现在已经被架起来了,不上场也不行了。 从翰林院席位到殿前约有七十多步距离,拼了。曹植七步作诗,我宁真七十步作词。 为了拖延时间,宁真故意踱着方步, 在朝廷上踱方步,连宰相都不敢,故而此刻的宁真看上去颇为傲慢。 但越是这样,群臣越觉得宁真高深莫测。李白还敢在皇帝面前醉酒脱靴呢。难道第二个李白出现了? 宁真的方步如同电影放慢了一百倍,群臣张着嘴巴,脑袋跟着他的身影缓缓转动。 归叔夜哭笑不得,自家主子、未来皇帝没有一点君王之相,给臣子们留下这么怪异的形象,将来怎么办? 坐在皇位上的空相似笑非笑,心道,宁老弟啊,你还真是特立独行,你怎么钻进大朝会了?你现在还能认出你王老哥么? 宁真再拖延时间,七十步也有走完的时候。 走到殿前,也没想出辙,脑海里记住的词就两首,一首老辛的,另一首就是老苏的。 老辛的用了。没办法,就用老苏的吧。 虽然肯定跑题,但跑就跑呗。《青玉案·元夕》又不是没跑过。 只见宁真负手而立,仰首向天,曼声吟诵《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刚吟诵两句,顾子兴等人便大声叫好。 五学馆学子们也纷纷叫好。 归叔夜虽然是实干派官员,对诗词不上心。但也是状元郎出身,自然晓得这首词开局便不凡。大声叫了一声“好”! 等到叫好声稍歇,宁真又吟诵道: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上半阙念完,不但翰林院,全体朝臣除了崔岫一派和阉党,全部轰然叫好。 叫得最欢的,除了顾子兴林述他们,便是归叔夜。 归叔夜心道,小夷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此等才华,也叫不懂诗词? 连三皇子也情不自禁鼓掌叫好,被崔岫低声呵斥,这才作罢。 六皇子那边却毫无禁忌,见大家这么高兴,也高兴地拍着小胖手叫好。旁边的韦保衡也不管,笑眯眯看着冷着脸的崔岫。 宁真接着吟诵下半阙,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好!” 顾子兴已迫不及待大喊,“此处转得好。缠绵悱恻,意境之动人,盖尽前人。” 既有翰林院专家点评,众人又是一顿疯狂叫好。 宁真不悦地朝众人扫了一圈,埋怨他们乱了自己的朗诵节奏,众人这才齐齐噤声,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老顾又要大喊,被林述捂住了嘴。 其他人都低声呃呃啊啊喊着好。拼命压抑。 只有六皇子大声叫好。 宁真继续吟诵: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时不待翰林院专家带领,五大学馆子弟疯狂叫好。 归叔夜连连摇头,赞美之意溢于言表,这首词不输李杜,足以光耀千古。 不由得对宁真和小夷这对主仆的彼此认知感到荒唐。一个说对方傻,不懂算术;一个笃定对方不懂诗词。 很怀疑,你俩到底认识不? 宁真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趾高气扬往翰林院桌位走。被归相叫住,“宁真,来,坐我身边。” 宁真乖乖坐过去。 “你的诗词从师于哪位先生?”归叔夜问。 “额,一位姓苏的老先生。” “苏?大名呢?” “苏轼。” 归叔夜回忆了半天,能教出这么高水平的弟子,应该在词坛很有名气才对。可是想了半天,当代出名的诗人词人里也没有苏轼这个人。 “额,他就是个乡野老人。留着大胡子,喜欢喝酒吃肉。”宁真又开始编故事。 归叔夜叹息,“高人多隐逸于乡野,可惜我公务繁忙,无缘拜见。异日,你带他来见我。” 额,带苏轼穿越过来? 宁真眨巴着眼睛。果然,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以后可咋弄哦。 坐在归叔夜对面的崔岫冷冷盯着宁真。 崔岫见面前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常服,却坐在宿敌旁边和自己侃侃而谈,心里诧异,一个没有官身的人是怎么混进大朝会的? 扭头向身后的官员打听词宗身份。官员又向身边的人打听。 不一会儿,官员向崔岫附耳汇报。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首词的意境中时,对面的崔岫冷冰冰问道:“这位词宗,请问你这首词,题目叫什么?” “《水调歌头元旦》。” 改题目,老宁有经验。 崔岫嗤笑着又问,“请问,这首词和元旦有关系么?” 除了归叔夜,宁真不认识朝堂上别的重臣,见崔岫坐在对面,料想也是一位宰相。不敢胡说八道,迟疑着看向归叔夜。 第九十三章 词宗配不配参加大朝会? 归叔夜轻笑着对宁真道:“你是词宗,在词的领域,你便和诗仙李太白一般,大胆地说。” 百官和学子也都注视着宁真,想要看这位词宗有何高见。 有了归相撑腰,宁真顿时放下心来,拱手一抱拳,“这位大人,刚才翰林院顾待诏问我一个问题,作诗词,言志和抒情哪个更重要?我当时说,言志为体,抒情为用。但一时兴起,吟出《水调歌头》之后,感悟又深了一层。” 归叔夜适时接话,“有何感悟?” 顾子兴礼仪闻听宁真有了新感悟,不顾礼仪,离开坐席,走到了他俩不远的地方,竖起耳朵听。 宁真却向崔岫提问,“这位大人,您认为我那八个字的点评妥当否?” 崔岫心里算计已定,面上却不露声色,缓缓道:“也算有几分道理。” 能点醒顾子兴的迷津,怎么可能没几分道理。崔岫作为清流领袖,精通诗词,自然也懂。但之所以承认他的点评,更重要的是因为宁真的话自相矛盾。 开口问道:“你觉得,主题是体,还有用?” 这句话其实是在问,主题属于言志范畴,还是抒情范畴。 “主题属于言志,当然是……体。”宁真面不改色道。 崔岫呵呵冷笑,“那你还是跑题了嘛。” 体用体用,体大于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没说不跑题呀!”宁真双手一摊。 周边群臣一愣。 归叔夜似笑非笑看着他,想看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宁真继续道:“这位大人,平心而论,若是不定主题。我的这首词,比起场中所作,如何?” 如何? 这还用问么! 群臣都纷纷低声议论,“自然是这首《水调歌头》好,比起这首词,其余那些诗提鞋都不配。” 崔岫默然,过了半晌,才道:“可你,还是跑题了。这里乃是大朝会,你跑题了还大放厥词,不尊朝堂礼仪,该当何罪?” 他就死抓住跑题不放。就像命题作文一般,你文采再好,跑题了也是零分。 后面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森然要治罪。 宁真扭头,看看归叔夜。 归叔夜冷哼道,“只是吟了首词,便扣上不尊朝堂礼仪的大帽子。照你这般说,当年李太白在玄宗皇帝面前醉酒放浪,让宠臣高力士脱靴,那便该当处死了。” 崔岫面色铁青。 归叔夜理也不理他,对宁真道:“说说你的感悟。” 宁真又开始戏精附体,胡说八道: “诗词乃感怀而发。若是诗兴大发,不可遏止,那么不妨把言志、主题这些先抛开,先倾泻而出。流传千古的诗篇,都是这么来的。李白斗酒诗百篇,也都是随性而发。” “本来我也酝酿了几首符合主题的词,结果一上殿,一激动,脑海里就浮现了一轮明月。《水调歌头》自然流淌而出。” “命题作文思维要不得,会扼杀创意的。多少才智杰出之辈都因此陷入藩篱,多少杰出诗篇都被扼杀于脑海。”【这句,只有端坐于上方的假皇帝能听懂,假皇帝面露微笑。】 “这位大人,这样说吧。若今天是殿试策论,那我输了。但今天是诗词助兴,单以诗词质量而论,我,不认为我输。” 宁真微笑拱手。 “说得好!”顾诗痴大声叫好。被礼部的官员给拉回了坐席。 真是顾痴,这是两位相爷在较劲儿,也是你这种闲杂官员能掺和的? 宁真看看归相,归相点头微笑。 在宁真看来,又不是比赛,赢了也没啥奖品。跑题就跑题呗,认输就是,反正也没露馅。又不丢人。 在归相看来,宁真的表现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实实在在获得了群臣的赞叹,己方已经赢了。 崔岫冷哼一声,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去较真输赢,太跌份。上下打量着宁真,“听说词宗是一名不良人。说说,你一个不良人是咋混进大朝会的?你有何资格进大朝会?” 啪地一拍桌子。 宁真看向归相。 归相坦然道:“是我带他进来的。” “他凭何身份进入大朝会?”崔岫厉声道。 “就凭,他是一代词宗。”归叔夜缓缓道。 崔岫站起来,朝皇帝叉手一礼,然后指着宁真,“此人只是一名不良人,擅闯大朝会,应该拿下治罪!”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归叔夜。等待他的答复。 崔岫心中诧异,感觉自从皇帝昏迷了一个月,今晨醒来,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每日都去皇宫问询皇帝的情况,都被妹妹挡了回来。皇后只说陛下得了怪病,昏迷不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实际上,皇帝昏迷的前面几天,太医还能见到他,给他给把脉开方。(只是熬制的药汤都被皇后扔了)但到了后面几天,太医压根就见不到皇帝。 大唐中书令,首相,国舅爷——崔岫,到现在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妹妹的计划。 皇后深知兄长的性情,他虽然虚伪空谈,结党营私,但弑杀皇帝的事,还是超出他的容忍底线。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皇后干脆不让哥哥参与计划。 再说归叔夜这头。 在归叔夜的计划中,本来就没打算让宁真在赋诗助兴环节上场。 他带着宁真进入金吾卫守卫的皇城,让心腹林述带着他扎堆在品级较低的诗词待诏群中。千牛卫是皇帝亲卫,防的是刺客和近臣,对于低等官员群体压根不会查巡。 是以,宁真在被自己宣告身份之前,安全无虞。 等到计划推进到宣告他九皇子身份的时候,再宣告他就是词宗,稳稳加分。 本来计划有条不紊推进,哪料到宁真这个词宗被顾子兴这个二杆子提前推到台前。打乱了节奏。 现在,词宗成了归叔夜唯一的借口。归叔夜只能急中生智,赌一把。 赌群臣和学子们还沉浸在《水调歌头》的优美意境中,人心所向,想必赞同自己的占大多数。 “大家说,若诗仙李白在,他一介白身,能不能进入大朝会?” 归叔夜环视群臣,大声道。 李白一生仕途短暂,只任过两年翰林,其后就因得罪高力士,被进谗言革了职。但诗仙之名传遍天下,连玄宗都感佩不已,是以经常召唤入宫,赐酒作诗。 李白若在,休说区区大朝会,除了宰相廷议,什么场合去不得? 官员们纷纷议论,先是翰林院待诏们,然后是五大学馆的学子们,都低声说能。 大臣们看到皇帝仍然毫无反应,便纷纷加入进来,也道,“能,当然能!” 归叔夜又大声问道:“凭宁真《青玉案》和《水调歌头》两首,能否担得大唐词宗名号?” “能!”这次加入的人数更多,声音更大,更整齐。 “那么,他有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归叔夜又问。 “有!”众人齐齐大喊。 连六皇子和韦保衡他们也跟着起混,一起喊。韦保衡一边喊,一边挑衅地看着保持沉默的崔岫一党。 归叔夜向皇帝行了个叉手礼。 皇帝慵懒一笑,“既然能,那就给宁词宗赐酒!” 心想,宁兄弟,你虽然把老哥轰成了渣子,可老哥我一点都不恨你呀。 第九十四章 诡异的传位 连皇帝都给宁真赐酒,崔岫自然无话可说。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崔党纷纷凑过来向崔岫敬酒闲聊。 化解尴尬。挽救尊严。 宁真这边可不一样了,翰林院待诏们和群臣都纷纷过来向他敬酒。到后来,连胆大的学子也上来敬酒。 这么多人敬酒,便是低度甜酒,宁真也不能都一一回应。这便靠身边的归相提点了。 归相开口介绍的,他便一口干掉,给足对方面子。 归相没开口的,便浅尝辄止。 这时,六皇子也摇摇晃晃端着酒杯走过来,笑嘻嘻向他敬酒,“词宗,我也敬你一杯。他们都说你好厉害,我也觉得你好厉害。” 说着,一口喝掉。 归叔夜笑眯眯道,“这位是六皇子。” “宁真敬六皇子。” 宁真也一口干掉,他还挺喜欢这个憨乎乎的小胖子。 六皇子开心地回了坐席。 这时,三皇子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脸温煦微笑,双手捧杯,“李庭敬词宗。” 归叔夜一愕,还是向宁真介绍,“这位是三皇子。” 宁真连忙站起,也双手捧杯,“宁真敬三皇子。” 两人齐齐一口饮下。 三皇子微一欠身,转身回到崔岫身边,崔岫狠狠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三皇子眼睛平视,微笑如故。 举行大朝会的宫殿为太极殿,太极殿前面是大殿,后面就是寝宫和偏殿。皇后此时就在寝宫中听候消息。 这时,宫女把三皇子吟的诗送到了皇后手中。 皇后凤目一睁,这不是自己让顾子兴代写的诗! 庭儿他在干嘛? 他想干嘛? 十年来,他一直温驯得像头绵羊。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居然不听自己的安排。 再看看诗文中“孤窗独坐念慈亲”这一句,心中犹疑不定,吩咐亲信宫女,“去看看淑妃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宫女回来报,“禀报娘娘,淑妃、淑妃不见了?” “不见了?”皇后怒喝。“守门宦官呢?” “宦官说,他没见淑妃出过门。” 皇后惊疑不定,过了片刻,咬牙切齿,“高~朝~世。” 在京城,能将一个大活人从冷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带走的,除了高朝世,还有谁? 十年来,若不是怕给养子心里留下仇恨种子,自己早下手毒杀淑妃了。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接下来空相马上要宣诏传位,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哪怕传诏后,立刻将其软禁控制起来,自己垂帘听政。再慢慢收拾这对母子。 【忘恩负义的白眼畜生!真够隐忍啊。十年,就算喂条狗,也喂熟了。】 皇后怒发如狂,急匆匆从寝宫走到太极殿后门旁听,离皇帝坐的龙椅,只有几步远。 中间,只隔了一道木槅墙。 …… 兴庆宫,南薰殿。 太后和小夷站在殿外高台上,凭栏远眺太极宫方向。 她们身边,是高朝世和游天一。 她们身后,是老秦等十三人,一个个神情严肃,哪里还是平日的嘻哈模样。 太后满眼担心,喃喃道:“不知道真儿在那边怎么样了?” 游天一躬身道:“阳还真传来消息,说阿真的词宗身份提前暴露,但好在归相机灵,给圆过去了,没影响计划推进。” 制作联络通讯的器械,对于精通机关术的游天一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归相果然不凡,堪任我大唐首相。”太后赞道。 小夷眸子幽冷地看了一眼紫宸殿方向,“待会儿,假皇帝被揭穿,秃驴定会发难。老高和我进宫,秦苍你们几个随后,摆下劫相十三阵助我。” “诺!” 老秦等十三人齐齐拱手,大喊一声,气势排山倒海。 高朝世微微颔首,这些人在宫里放浪形骸,遇到正事像变了个人,小夷御下有术。 “游某现在便带人出发?”游天一问小夷。 按照他们昨日商量的计划,游天一会带领天罡校尉,准备些有杀伤力的武器,守在宫城门口。等国师一发难,便一拥而入,剿灭敌对势力里虾兵蟹将。 这个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 人和武器,游天一早就安排好了,只剩一声令下。 “对,现在出发!”小夷道。 游天一即刻转身,纵身跃下高台,奔赴不良人总衙。 …… 太极殿大朝会上。 诗词助兴之后是皇帝训示环节。 撤了酒宴,重臣列于两旁,等级中低的比如翰林院待诏,站在角落。 皇帝接过由中书省草拟由门下省审核的诏书,看了看写了密密麻麻那么多文绉绉的词儿,嘴角一歪便丢在一旁,都是些陈词滥调。 不就是当个传声筒,传个位么。一两句话的事儿,何必脱裤子放屁说那么多屁话。 皇帝懒洋洋开口道:“今早祭天,大家都看到了,神位、祭台相继碎裂。这是朕在位不德,惹怒上天之故。朕若再恋栈皇位,必将累及江山社稷。朕思之再三,决定传位于三皇子李庭,朕做太上皇。” “啊?” 群臣大哗。 按照礼法,皇帝若传位,必先立太子。而且得有充足的理由。 比如高祖皇帝传位太宗,那是玄武门太宗率兵逼宫,杀了兄长和弟弟,逼得高祖不得不传位给他。(实在是因为太宗是千古明君,德政感佩后人,近三百年来,唐人都心照不宣而已。) 再比如,玄宗皇帝传位肃宗,那是因为安史之乱中,玄宗和当时还是太子的肃宗分两路离开京都。途中,太子被朔方军拥立为帝。玄宗听说后,便传位给太子。 大唐近三百年来,也只有高祖和玄宗这两位,皇帝还活着,便传位给太子。 前者是逼宫,后者是战乱。都是事出有因。 如今,皇帝活得好好的,既没有重大事变,也没有重大过错,这传位就太诡异了。 何况,三皇子还没被立为太子。 【在角落里和翰林院待诏们在一起的宁真闻言,摸着下巴,眨巴着小眼睛,开场就是重头戏?】 崔岫大步走出班列,“陛下,万万不可。三皇子年幼,陛下春秋正盛,江山正值多事之秋,此刻传位,人心不稳,若再动荡,我大唐危殆矣。” 崔党纷纷站出来附和。 这个说,“现在庞勋叛乱还未平定,不宜变换天子。” 那个说,“陛下在位三十年来,勤政爱民,圣德昭昭,善用贤能。这突然传位,会伤了忠良的心啊!” 还有的说,“陛下若要一心传位,那先立三皇子为太子,考察个三五载,再传位不迟。” …… 群臣越说越激愤。 只有归叔夜和韦保衡等人一言不发。 崔岫越说越激动,转头对文臣班列末尾道:“祭天只是意外而已,岂可凭此传位?阳还真,你出来,和陛下解释一下。” 阳还真官拜司天台监正,正五品,勉强够有资格站在文臣班列,虽然只是吊尾巴。 闻听,便站了出来。 小夷身边的聪明伙伴里,高朝世深沉老练,游天一智深勇沉,归叔夜端严睿智。而阳还真这个大唐智囊,气质就复杂多了。 此人相貌清俊,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洒脱的俏皮劲儿,有时候还挺混不吝的,隐约和宁真有点儿像。 不同的是,他严肃的时候深沉肃穆,不苟言笑,让人看不透。 此刻,阳还真就很严肃。 第九十五章 你有什么资格传位于我? 在众人瞩目中,阳还真微微欠身,“祭天乃人王向天帝祈福,谶语乃上苍向人间昭示。天地交汇,阴阳颠倒。以假乱真,偷天换日。谶语就是谶语,如何能够解释?如崔令公那般解释,会犯天忌的。” 崔岫惊怒。阳玄真大剌剌地站在那里。看也不看他。 阳还真这个神棍居然敢跟陛下和自己如此说话,简直是大不敬。这不是他的性格!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想想那四句谶语,崔岫陷入呆滞。 在场的百官也都察觉到了不详的气氛。 个个不再做声。 【宁真在角落暗竖大拇指,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修士阳还真啊,牛逼!英雄,请受我一拜!】 皇帝懒洋洋微笑,“好啦,既然连阳玄师都这么说,庭儿,你上前来,接旨。” 李庭走到殿前,叉手一礼。 本来这种隆重场合,李庭是要跪下的,但皇帝急着要传位,连这等重要的细节都假装没看见,直接让太监传旨。 生怕夜长梦多。 阳玄真都公然挑衅了。 太监拉长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即日起,皇位传于三皇子李庭。” 皇帝急,太监也急,也没有纠结三皇子跪没跪的细节,递过来简陋成一句话的圣旨。 李庭微微一笑,没接。 “接旨呀,三皇子,额不,陛下!”太监躬身弯腰,笑嘻嘻道。 “谁不想当皇帝?”李庭摇头,冷笑,“可是,你有什么资格传位于我?” 啊? 群臣傻眼了。 都感觉今天过得太魔幻了。 祭天时被天雷劈,阳玄师说下扑朔迷离的谶语,还公然对抗皇上,皇上昏迷一个月后突然要传位。 这已经够离奇了。 更离奇的是,三皇子居然不接皇位,还公然辱骂皇帝? 【宁真也傻眼,还有人不想当皇帝?】 “你说什么?”后门旁听的皇后尖叫一声,跑了出来。 指着李庭大骂,“李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给本宫跪下接旨。” 李庭冷冷斜视着她,“我要不接呢?” “你、你若不接,本宫便把你打入冷宫,和你那个畜生娘关在一起,把你们关猪圈,让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皇后咬牙切齿威胁道。 群臣都看呆了。 躲在殿后面偷听已经有失身份,突然跑出来破口大骂就如同乡下泼妇了。 李庭眼眸中露出恨意,指着皇后,对一众群臣道:“大家看看,这就是我大唐皇后,贤良贞淑的皇后娘娘。” “十年前,就是这个毒妇把我从我娘亲淑妃娘娘身边抢走,硬逼我认她为母。然后,这个毒妇把我娘打入冷宫。” “这十年来,我娘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除夕夜也只给个冷馒头,连庭燎都没有。毒妇,为什么不干脆毒死她,让她活活受折磨?” 李庭大吼,握紧双拳,浑身哆嗦,泪流满面。 群臣充满同情看着李庭,然后厌恶地看了看皇后。 连崔岫一党也羞愧低头。 角落里李真抱着膀子摇头,对林述低声道:“这皇后真不是个东西,那个三皇子不错。将来应该是个好皇帝。” 林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跟你讲啊,根据我学习历史的经验,越是不想当皇帝的,当了皇帝反而是个好皇帝。越是想当皇帝的,上位以后准是个昏君。”宁真啧啧道。 林述的眼神越发古怪。 皇后面色铁青,但十年的计划不能功亏一篑,如果李庭不当皇帝,现下都没有人选,自己总不能效仿武则天。 盯着李庭冷声道:“你不认我没关系,但今天这个皇位你必须接。等你登基以后,谁还能阻挡你和你亲娘在一起?你说是不是?”说到最后,语气竟软了下来。 心里的打算却是,先过了今天,便将他软禁起来,做成傀儡。 早知道三皇子是个白眼狼,哪怕让空相直接来个偷天换日呢,反正自己要的只是权力,那个空相对权力也不甚热衷。 他要享乐,给他美女财富,要多少给他多少。反正别碰自己就行。 哎,自己还是太自信了。觉得能完全控制李庭。 也太任性了。对空相的厌恶已经到了骨子里。 导致现在如此被动,进退两难。 “我不!” 李庭大声道,指着皇帝对群臣一个字一个字道:“他,是假皇帝!” 群臣喧哗! 朝臣这才明白了谶语中“偷天换日”的真义。 【宁真眼睛瞪得溜圆! 哇,什么叫惊天大瓜,这就是!】 皇帝微微一笑,“朕平时忙于政务,确实对庭儿你关心不够,但你也不必污蔑朕呀?你毕竟是朕亲子,你今日头脑昏乱,朕也不治你罪了。” “莫要假惺惺,你就是个假皇帝。”李庭厌恶地道,“我的生父,当今皇上,于一个月前立春那晚,已经被你和毒妇害了。” “放肆!” “闭嘴!”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发出。说放肆的是皇帝,说闭嘴的是皇后。 皇帝终于拉下脸,喝道:“左右侍卫,把李庭拿下。” 千牛卫看了看大将军巩德,巩德却冷着脸没反应。 皇后对着巩德吼道:“叫你拿下李庭,你耳朵聋了?” 巩德迟疑了一下,依然没动。 角落里。 宁真啧啧道:“急眼了,急眼了。” 又对林述低声道:“你接近过皇帝,你觉得这皇帝是不是真的?” “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也一样。”林述沉吟道。 “我觉得他百分百是假的。” “为什么?”林述奇道。 “那位阳还真阳玄师,我在盂县就听说过,是个高人。他不是说过么,偷天换日。这不明摆着呢。” “我觉得也是,阳玄师很神奇的。他的谶语很灵验。”林述点头。 皇帝这头。 见千牛卫也不听自己的指挥,皇帝知道大势已去,试图最后挽回一局,转头向崔岫道:“崔相,你觉得朕是真的还是假的?” 皇后使劲向哥哥打眼色,眼神里满是哀求。 如今,这满朝文武,只有哥哥是救命稻草了。 “我……” 崔岫不敢看妹妹,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叹了口气,“你是甲辰年七月中的进士,名列三甲,朕当时还没有与皇后成亲。你上殿那天,朕送你一支宣笔,笔上刻有五个字,谦以修身心。对否?” 崔岫闻声一振。皇上赐他此笔后,他一直珍藏,除了夫人,从不示人,上面的小字一般人更是注意不到。 皇帝又道:“后来,朕任命你为中书令,朕记得那年是丙子年春二月初三。朕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本来要提前几日封敕,但皇后非要挑个吉日,便挑了二月初三。对不对?” 这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连崔岫自己都快忘了。闻言,打消了最后一丝犹豫,当即跪倒,磕头不已,泣不成声,“皇上!” 清流一党,有不少官员也跪下磕头。 其余官员也动摇了。 须弥国师费了那么大功夫做出的空相人,若只是个皮囊,那和高朝世的易容术有什么区别? 角落里的宁真捏着下巴,眨巴着小眼睛。 咹? 剧情咋又反转了。 难道是皇帝夫妇和崔岫联合演戏? 这时,皇帝又问阳玄真,“阳玄师,你认为,朕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阳玄真毫不犹豫。 半信半疑的官员们又开始动摇。 第九十六章 惊天大瓜! 皇帝不以为忤,微笑,“阳玄师,朕当年让你掌管司天台,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么?” “你讲,我在听。”阳还真连皇上陛下都不叫了。 “朕说,大唐有阳还真,犹如汉有张衡,南朝有祖冲之。当时,归侍中也在。对否?” 说着,皇帝瞅瞅一直漠然的归叔夜。 归叔夜摇头,“此等言语年代久远,我记不得了。” 皇帝又问阳还真,“事情不涉及归侍中,他记不得也正常。但阳玄师,你也不记得?” 以阳还真的骄傲,哪里肯瞪眼说瞎话,点点头,“当时,陛下确实跟我这样说。可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群臣莫名奇妙。 皇帝摇头,“阳还真,朕一直礼让于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言乱语。” 啪地一拍龙书案,大喝:“你到底意欲何为?” 龙颜大怒。众人虽然惊疑不定,但余威犹在。好多人腿软得又跪了下去。 皇帝又是一声大喝,“朕若是假的,容貌声音可以伪装,如此细微的记忆,如何伪装?” 阳玄真捏了捏耳垂,叹息,“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现下我不敢说呀!” “为何不敢?”皇帝冷冰冰问。 “因为,我打不过国师呀!”阳还真苦笑。 这时,殿外传来低沉洪亮的声音,“你还知道打不过贫僧?” 一个身披黄袍裸坦右肩的黑瘦僧人坐在空中飘了进来,如鬼魅一般。一直飘到皇帝近前,群臣包括阳还真纷纷退后。 国师放下双腿,站立当地。双手合十,眸子如电般扫过众人。 众人心头打过冷战,个个垂首不语。 唯独阳还真,嬉笑自若地看着国师。 国师叹息,“阳还真啊阳还真,贫僧曾与你论道三次,觉得你对天道理解已入幽微,博学多才更是天下罕见,不负大唐智囊之名。说实话,在这长安,你阳还真是贫僧唯一能入眼的人物。” “国师错爱。我不及司马,国师你去找他吧。”阳还真一脸受宠若惊。 司马,就是和阳还真并列二玄的司马承帧。和阳还真一个修仙一个求道。 国师自忖一举拿不下他,还有要事没处理,一时无计策,便冷哼道:“没想到像你这般人物,也如此没见识。选的路如此离谱。” 阳还真叹道:“久居长安司天台,只看头上天,不看脚下路,国师批评的是。在下应多自我反省。” 【角落里的宁真噗嗤一笑,对林述道:“我喜欢这位阳玄师。” 他觉得阳玄师身上某些气质,和自己挺像的。】 “那你现下准备怎么做?”国师冷冷道。 “国师都来了,阳某自当闭嘴。”阳还真笑嘻嘻道。 国师冷哼一声不理他,直接问李庭,“这个皇位你不接?” 看着国师如厉鬼般的眼神,李庭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定摇头。 “你不接,那便……传位于别人吧。” 别人? 皇后愕然。 皇子们除了李庭和那个愚蠢的六皇子,还有什么别人? 那个六皇子,是鱼天恩的干儿子! 国师指了指胖墩墩的六皇子,“你,过来!” 六皇子指了指自己的塌鼻梁,疑惑地回头看看韦保衡。 韦保衡点点头,“国师让你过去,你就过去。” 心里头狂喜。天上掉馅饼啦,鱼公公。你让六皇子来是对的。 六皇子走到国师面前。 国师和蔼地摸了摸六皇子的脑袋,“想不想当皇帝?” “想。” 六皇子大声道。 “国师!”皇后大惊,被国师回眸的冷厉眼神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那便认她做母亲。” 国师指了指皇后。 皇后面色稍霁,原来国师是这个意思。假皇帝的身份已暴露,眼下除了这个办法也确实别无他法。 六皇子虽然蠢了些,而且还是鱼天恩的干儿子。但也未必不是和神策军联手的一个契机。 沈太后一党已经猖獗到如此地步,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强大外援。 “干娘!” 六皇子毫不犹豫地喊。 群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六皇子干爹是个太监,现在认皇后做干娘。 “不,你要叫母后。”国师循循善诱。 “母后!”六皇子欢快地叫到。 “乖,过来跪下接旨。” 皇后勉强一笑,指了指皇帝脚下。 六皇子走过去正要跪下。 却听得后门处又传来一个声音,“慢!” 【角落里的宁真一愣,“老师?”】 高朝世从后门走了出来。 “高朝世?”国师面色阴沉,低吼道。 早听说过此人是潜行暗杀一道的大宗师,果然厉害,在自己眼皮底下,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的高朝世恢复了原身,干瘪豁牙的老太监模样。 不过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正模样,只有天知道。 “你一个兴庆宫的老太监,来大朝会作甚?”国师眼睛一睁。 “你一个躲在皇帝寝宫的老和尚都能来,咱家怎么来不得?”高朝世斜乜了他一样。 针尖对麦芒,竟丝毫不软。 阳还真冲他偷偷竖大拇指。 归叔夜抱起膀子冷眼旁观,微微一笑。 国师面色阴晴不定,因为他感受到,琉璃宫少宫主此刻就站在庑殿顶上。他的头顶。 而且,还不止一人。 “你要干什么?”国师一个字一个字道。 “这个假皇帝有何资格传位?你联合毒后杀害真皇帝,制作出这个怪物来,你真以为大唐朝廷是你家后院的臭泥塘,随便你捏?” 高朝世终于说出了真相。 【角落里,宁真再一次震惊。 老师怎么知道国师的计划? 老师到底要干什么?】 阳还真不敢说,是因为小夷没来。敢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保命的自信。 高朝世敢说,是因为小夷来了,也因为有逃命的自信。 这时,阳还真瞅着群臣,捏了捏耳垂,冷嘲热讽,“上天都昭告你们了,你们这些肉眼凡胎还不觉悟。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国师用三行尸秘术制作出的这个假货,叫镜像人。能保留原主的记忆。真正的陛下,原生者,已经被他们抽魂了。” 谜底终于揭开。 群臣大惊,大致听出镜像者和原生者的意思,纷纷远离皇帝和国师。 【角落里的宁真又一次低呼出声, 哇,这才是惊天大瓜! 今天真长见识啊。】 国师仰头,怔怔看着穹顶,感到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庑殿顶上。 小夷负手居中而立,老秦等十三人围着她不丁不八站着,姿势各异。 他们的脚下,有巨大的符箓时隐时现,变幻无方。 劫相十三阵。 十八年来,小夷到处网罗江湖异人,都是根据他们的异能精挑细选,以组成琉璃宫秘传的一种合击阵法。 每一步都是布局深远。岂是随便落子? 第九十七章 来吧,展示! 国师的目光从穹顶滑落到对面的高朝世和阳还真,狞声道:“你说,他是假的便是假的?” 一双眸子如幽幽鬼火。气场一开,僧袍鼓荡,大殿中登时如起了风一般,群臣被刮得东倒西歪。 忽然,上方一股气压压下,直奔国师。 国师微微一笑,气场一涨,顶住,大殿中群臣这才好受了些。 上方的气压和国师的气场持续角力,国师头顶虚空已经摩擦出闪电。 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国师神色轻松,面向高朝世,冷笑着又问:“你们说贫僧做出假皇帝,证据呢?贫僧还说你阳玄师假借谶语术法惑乱人心呢?你们到底居心何在?” 国师这两句虽然轻声慢语,但如轰然巨雷,炸了群臣一个机灵,顿时引发朝臣议论。 对呀,自始至终都是阳玄师借着谶语搅混水,以阳玄师之能,暗中用术法劈裂神位和祭台,不是难事。 反倒是皇帝,能记得这么多事,不像是假的。 但阳玄师说的话也有几分可能。国师比阳玄师还厉害,真要抽了皇帝的魂,做出一个假皇帝,也非难事。 群臣陷入了困惑。 国师头顶的隔空对峙仍在继续,对撞的火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缓慢上升。 以一对十四。仍谈笑自若。 “证据么?自然有!” 高朝世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球形装置,拿到嘴边,“游大帅,上证据,中途若有人阻拦,全部格杀!” 千牛卫大将军巩德一听,赶紧吩咐守卫传话千牛卫和金吾卫,遇到不良人一律放行。 开玩笑,今天这种场合,不长眼睛会死的,不长脑子会死无葬身之地。 【角落里的宁真眼睛一瞪,对讲机?今天真是开眼了,大唐居然如此现代化。】 这装置自然是游天一的机关术作品,加上阳还真雕刻的秘阵,十里方圆,传声清晰。 名叫姊妹传声球。 这传声球也没有对讲机的多人通话的功能,只能一对一锁定对象,形同姊妹。 这样的传声球,小夷、高朝世、阳还真等人身上各一个,游天一身上却有一堆,因为他负责居中联络。 小夷到兴庆宫第一天,便和高朝世说过,游天一露出的实力顶多三成。 游天一展示的第一重实力,便是七万六千名不良人,将神策军牢牢牵制。 游天一展示的第二重实力,便是出神入化的机关术,令高朝世叹为观止,便是墨子重生也不过如此。 若没有他居中联络,小夷也会千里传音,但小夷要面对国师这等天境高手,哪能分心去施展这等耗损真气的秘法? 游天一展示的第三重实力,便是装备齐全的天罡校尉们。即将登场。 是以,在小夷的计划中,第一步落子便是游天一。她将宁真送到了游天一面前,试探他的态度。 所幸,游大帅在高朝世的游说下,果断加盟。 众人都瞅着宫门外的方向,翘首以待。 游大帅出现了。身后是27名天罡校尉。 除了游大帅一身玄衣,身披大红披风,手里拎着一个褐色小箱子。 其余天罡校尉竟是一反常态,穿着一身白色劲装,如雪一般白。额头绑着白布。 孝服。 他们背后背着冲天炮,手里拿着的唐刀,腰上挎着劲弩。 近可斩,远可射,大面积的可轰杀。 武装到了牙齿。 游大帅身边是三统领林烨,也和天罡校尉一般装束。林烨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四肢被截去的不良人。 一众白衣中,裹着一点红。远远看去,如梅花绽放。 一行人从皇城正门朱雀门大踏步而来,动作整齐,神色肃穆。 不到三十人,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金吾卫大开城门,千牛卫站在宫街两列,行注目礼。 这还是昔日见不得光的不良人么? 宁真溜到殿门口,看见自家大帅和统领们如此威风,胸中激荡不已。心想,要是二统领在里头就好了。 再看三统领,他脸上的温煦笑容早已不见,额头白布条下,是一双仇恨之眼。 走得近了,宁真看得清楚。大帅手里提着的小箱子还上上次出外差的那个。里面那只巴掌大的银色小弩,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 单凭这三十人,已足以镇压皇城中的所有千牛卫和金吾卫。 游大帅进了大殿,一扭头,远远看到了宁真,朝他微一点头,便直直走上前。 【宁真心里激动,大帅朝我点头啦!】 若不是这是朝堂之上,自己便过去拜见了。 嗯,总有一天,我也要当上统领。威风凛凛地跟在大帅身后。 到时候,老秦肯定又会舔着脸过来,“宁哥儿啊,你可别忘了我对你的提携之恩呀!” 提携? 啊呸! 意淫中的宁真得意地笑了。 他哪里知道,此刻,老秦正在大殿顶上,一脸凝重地和伙伴们聚力劫相十三阵,协助小夷向大殿内的国师施压。 国师头顶的火花层还在持续上升。 高朝世和阳还真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这秃驴的修为竟如此强悍。 朝臣们看到这异象,还以为国师在展示神通。 进来的游天一却一眼看出了凶险。 此时,火花层距离国师的光头已经一丈,距离穹顶已不足三丈。 等到火花层冲破大殿穹顶,便是两大天境宗师正面对决之时! 时间不多了。 游天一带着天罡统领走到国师面前。看着国师沉声道:“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说罢,指了指轮椅上那个被截去四肢的不良人人棍,对群臣道:“这是我不良人统领独孤城,数日前,在歧州驿被冥神教所害。四肢被截,双目戳瞎,双耳刺聋,舌头截掉,遭受这样折磨的,还有七名同僚。” 群臣看着独孤城的惨状,骇然。 宁真攥紧了双拳,这些都是自己的同僚啊。 国师轻笑,“那是冥神教做的事,与贫僧,与皇后,又有何相干?” 游天一冷笑,“和你们没有干系?你们做下此等人神共愤之事,真觉得能瞒天过海?你以为令他们说不得话,听不到声,写不得字,便无法与人沟通? 脸上满是讥诮之色,“你忘了游某略懂机关术么?你以为,机关术只能做些器械?独孤城,张开嘴来,让他们看看。” 独孤城张开嘴,露出一截用无数猩红圆珠相连而成的铜舌。 宁真看得清楚,独孤城的耳后,插着两根寸许长的铜针,铜针之间用密密麻麻的细丝连接。 精细程度,竟不输自己在现代世界所见过的任何精密器械。 不由得心下叹服,大帅的机关术竟到了如此地步。 虽不懂医学,但凭借物理手段,便能让一个废人听得见,能说话。 “独孤城,现在,你告诉大家,那晚,你们看到了什么?” 游天一缓缓道。 第九十八章 站在皇城顶上吹牛! 独孤城开口了,声音像铁器摩擦,沙哑怪异,但群臣还是听得很清楚: “那晚,我们一进歧州驿,便看到有很多猫,当时就觉得气氛诡异。破虏大哥还让弟兄们小心防备,没想到还是晚了。对方出来一大群人,为首的那个,他们喊他王圣使。” “这个王圣使是个修行者,修为还不低。只几个照面,就用邪术控制了我们三十六个。然后把我们八个留下,其余的送到附近驿站。” “当时,我们神智清醒,但浑身动弹不得。王圣使和一个驿长装束的人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王圣使说,把我们八个留下做残人,再把十三个送到泾州驿做僵人,其余的送到豳州驿做蠹人。” “当时,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个驿长问王圣使,为什么要做三行尸?王圣使呵斥说,这是国师和皇后的计划,也是你能问的?” “驿长不服气。说我们扮演马戏团去皇宫把皇帝迷晕,又在长安附近害了那么多人,总不能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吧? “王圣使犹豫了下,大概觉得不能让下属心生不满,这才说,是为了做出一个镜像者。镜像者能继承皇帝的全部记忆。到时候,皇帝便是我们冥神教的皇帝。我们冥神教,便是国教。” “我们八人这才知道冥神教胆大包天,他们要李代桃僵,篡夺大唐皇位。可惜我们被牢牢控制,连话也说不出来。后来,我们八个都被他们弄成了这般模样。” “我们残人是这个样子,想必发往其它两个驿站被做成僵人和蠹人的兄弟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我们八个被大帅救回来后,被大帅用机关术造出口耳。这才得知,所谓僵人,便是嗜血僵尸;所谓蠹人,就是只知道啃食木头的蟑螂般的怪物。” “我们残人尚能保持神智。而僵人和蠹人已变成怪物,无药可治。放出去还会残害百姓。大帅,只得忍痛全部消灭。” 说罢,独孤城大吼一声,“苍天在上,后土在下,独孤城在此向上苍起誓,若有半句虚言,让我不得好死!” 黑洞洞的眼眶中,两行血泪汩汩流下。 群臣骇然退后,离皇帝皇后和国师远远的。 独孤城的这些话半真半假,他的确听教众称呼领头的叫王圣使。 但王圣使说的那些话,却是游天一教他说的。这就是高朝世和游天一联手造出来的证据。让孤独城开口说话,高朝世也出了不少力。 以王猛的深沉心计,断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说出机密之事,何况,他也不知道。 在王猛变成空相之前,以他区区一个圣使身份,哪有资格知晓国师和皇后的偷天换日计划。 王猛只是在执行教主罗玄下达的三行尸秘法仪式而已。此等秘法需要血祭的人本就海量,他在驿站能搜罗的商贾旅人数量远远不够,恰巧三十六名不良人闯了进来。 以王猛的狂妄,岂会把不良人放在眼里,便顺手也把他们做成三行尸。 做完以后,为了防止不良帅报复,王猛还控制其中一个回去报信,以示警告。 结果弄巧成拙,不良帅下达天下绝杀令,将冥神教屠戮一空。 至于独孤城最后的毒誓,却不是游天一教的。是他自己加的,反正现在生不如死,还不如不得好死。 假皇帝空相似笑非笑看着独孤城和游天一,他继承了皇帝的全部记忆,也保留了王猛的全部记忆,自己有没有说那等话,自己知道。 但偏偏无法辩解。总不能跳出来说,我就是王圣使,我当时可没那么说。 游天一看着不断后撤的群臣,心知此刻所有人都相信了阳还真的谶语。 以假乱真,偷天换日。 假皇帝。 计划已经完成大半,便向归叔夜使了个眼色。 归叔夜向群臣大喊,“大家都出去,到外面广场空旷处。” 喊罢,带着群臣纷纷往外跑。 宁真拉着林述也一起跑。 连千牛卫也跑了出去。 独孤城也被一个校尉推了出去。 皇帝和皇后也想从后门溜出去,却被游天一带着的天罡校尉堵住了。 别人能跑,你们这些元凶要是跑了,不良人就成笑话了。 高朝世看着国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国师摇头,“没啥说的。只有想问的。” “请。”高朝世伸出右手。 “如此庞大缜密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阳还真?不愧为大唐智囊!” 国师一脸赞叹。 阳还真连连摆摆手,“国师你误会了。我是最后入伙的那一个,就是个锦上添花的。说实话,即便我不加入,计划还是照样推进,你还是必败!” 国师一脸不信,“除了你,普天之下,整个大唐,还有何人能有如此智计?归叔夜?他是有布局之能,但却不了解修行界的势力。” “国师,咱们也算打过交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虚伪过谦的小人?”阳还真苦笑。 国师一想,阳还真此人你说他神棍也好,说他狡猾也罢,但真就不是那背着牛头不认账的人。 不由的困惑道,“那到底是谁?” 忽听得大殿顶上传来一个女童的夸张笑声,“嘎嘎,秃驴你别猜了,除了我,天底下谁还能这么聪明?” 国师仰头,合十,微笑,“琉璃宫的少宫主竟如此智能天纵,贫僧拜服!” 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相顾,又惊又喜,早知道小夷是琉璃宫的人,没想到她还是少宫主! 好粗的大腿! 此刻,跑出大殿的宁真眼睛瞪到前所未有的圆。 他听到了小夷狂妄无知的吹牛逼。 看到了小夷站在大殿顶上笑得很嘚瑟。 还看到了在大殿顶上老秦他们在摆pose。 顿时呆滞。 心里狂喊: 【你们啥时候来的长安?】 【还有,你们在干嘛啊!跑到宫殿顶上,皇帝侍卫会抓你们砍头的!】 【还有,小夷你个小傻子在说什么疯话!你这样站在皇城顶上吹牛会被天下人笑话!】 【还有,这里是皇城,老秦你们怎么敢带她到大殿上去胡闹!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懂?老秦,牛二,李四,扁六、犊子……你们这些家伙脑子喂狗了?】 “小夷,你给我下来!那里危险!” 宁真在广场上挥手大喊。 老秦回头,一喜,“是真哥儿。” 扁六他们也是一喜,准备向宁真挥手打招呼。 却被小夷呵斥,“专心结阵,别搭理他。” 大殿内,双方剑拔弩张。 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三人站在一起,国师站对面,皇帝皇后躲在国师身后。 不良人天罡校尉们堵住大殿前后门。 国师头顶的火花层距离穹顶已不足一丈。 “国师还有什么问题么?”高朝世笑着问。 “有。” “请讲。” “你们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当然,不想说便不说,千万别用那些虚伪话来恶心贫僧。毕竟,作为对手,贫僧挺尊重诸位的。” 国师看上去很轻松,双手负后,轻描淡写地问。 头顶的火花层还在继续攀升。 高朝世微笑,“那便,不说。” “那便,打吧。”国师叹道。 阳还真微笑,一甩拂尘,“说了半天,还不是得打?” 游天一冷笑,打开小箱子,取出银色小弩,“既然要打,废那么多话干嘛!” 他展示证据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打了。 国师收起双腿,临空而坐,闭上双眼,法相庄严,双掌结了个怪异的姿势,周身气场爆炸般涌出。 也不见唇动,轰隆隆的声音自瘦削身躯传出,“须弥法相,临!” 砰! 头上一股气浪直冲云霄,冲破了穹顶。 小夷等十四人四射飞开。 下方广场上,宁真急得哇哇大叫,“你看,我说那上头很危险哇!你还站那儿吹牛逼!” 赶紧跑了过去。自己的心剑虽然只能出一剑,但也顾不得了。 第九十九章 围殴国师 没跑出几步,只听得身后归叔夜大喊,“宁真,回来!” 宁真回头,归叔夜跑过来把他拉住,“他们这种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我们凡人插不上手!” “修行者?就他们?” 宁真指着大殿上空,回头一看,愣住了。 只见被炸开的小夷等十四人,凭空围拢,组成一个怪异的阵型。 小夷居中而立,老秦等十三人在她脚下姿势各异地摆着pose,他们的脚下,巨大的符文闪烁。 【妹的,你们真是修行者啊!靠,你们骗得我好苦哇!】 宁真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众人,心里无限委屈。 砰砰砰,高朝世等三人也穿破穹顶,跳了上来,浮空围拢着小夷等十四人。 高朝世双手不知何时套了一双黑黝黝的爪子。 阳还真左手拿着一面镜子,右手执拂尘,仙风道骨。 游天一右手拿着巴掌大的银色小弩,右臂上绑着十二支小箭,小箱子早不知扔哪里去了。 国师周身毫光大放,仿佛如来现世,一脸慈悲,法相庄严。 游天一冷哼一声,“这样的佛门子弟,真是有辱佛陀,怪不得武宗皇帝会灭佛。” 阳还真摇头,“他不是佛门弟子,游兄你见他念过一句佛号么!他是婆罗门妖僧。” 小夷摇头,神色凝重,“不,他来自索罗圣地。” 索罗圣地? 那个和琉璃宫齐名的神秘之地? 阳还真三人心中一凛。 国师睁开眼,仍然不见唇启,声音却传了过来,“少宫主,你的谋略贫僧甘拜下风。但若论修为,你还是差了些。若你姐姐大宫主在此,贫僧还忌惮几分。但现在,虽同为天级,你是少净天,贫僧却是大罗天。” 【小夷的姐姐是琉璃宫大宫主?】 也是,有少宫主,肯定就有大宫主。原来大宫主是她姐姐! 那琉璃宫就是她们姐俩的! 传说中,坐落于宇内第一峰珠穆朗玛峰上面的琉璃仙宫。 天柱一样的大腿! 高朝世看看游天一,游天一看看阳还真。 【可惜宁真在下面离得太远,当观众还是个外围观众,国师的话他压根听不见。】 阳还真微笑,心想,幸亏我老阳提前站队。 高公公和少宫主有旧情谊。游大帅前期出力颇多。 自己入伙太晚,待会打架可得卖力表现。 瞅瞅小夷脚下的劫相十三阵,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阳还真作为大唐司天台监正,就是以前的钦天监。对于天文地理,五行八卦,三教九流,阵法秘术,知识之博,之广,研究之深,之精,天下无出其右。 是以被称为大唐智囊。智通北斗。 小夷不屑地瞅了瞅国师,“打架,又不一定修为高的就赢!” “就是!” 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齐声道。 “那贫僧便让诸位见识一下,什么叫一重境界,一重天。” 小夷动了,大喝一声,“八荒六合琉璃法界!” 忽然,四周虚空,如同凝结一般,四周千丈之内,肉眼可见出现了晶体。 国师双掌合十,声音从体内鼓荡出来,“须弥法相,不动如山,破!” 一座须弥山的巨大幻影从国师体内撑出,由内而外,越撑越大。 小夷的琉璃法界被寸寸撑裂。 小夷在老秦等人组成的劫相十三阵加持下,和国师又拼起了真气。 又陷入了胶着状态。 这时,游天一三人也动了。琉璃法界是小夷的领域,己方人行动自然不受影响。 游天一率先冲国师额头射了一箭。小箭急速旋转,破空声嗤嗤不绝。 阳还真口中念念有词,将掌中八卦镜对准了国师,大喝,“借阳!” 一道烈焰从太阳上直直直射到八卦镜上,又折射向国师。 高朝世一展双爪,“幽冥鬼爪!” 身形如鬼魅般闪现虚空各处,身后带着一股黑烟,围着国师急转,嘁哩喀啦间已经攻出了无数爪。 围殴! 游天一的银箭率先撞上了山壁幻影,寸寸湮灭。就像火柴棍戳到了铁板上。 高朝世的爪子划在山壁幻影上划出一溜火花。 众人的攻击居然都破不了国师的防御。 除了阳还真。 他的八卦镜仿佛真能从太阳那里借到真火,像激光一样对准国师面前的影子山壁,凝聚烧灼。真火渊源不断,被对准的碗大一块影壁渐渐虚化。 国师皱眉。面前这堆人里,最麻烦的,居然是这个嬉皮笑脸的阳还真。 国师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这就好比他正和小夷掰手腕,阳还真却在挠他的胳肢窝。 他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神念来修复面前影壁的烧灼部分,破开琉璃法界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高朝世的身形越来越急,几乎成了一股黑烟。 游天一的小箭几乎对国师造不成任何伤害,射出的十支箭连挠痒痒都谈不上,收起小箭,运起坎离玄功连连向国师发难,攻击效果还不如小箭。 不由得心下骇然,这就是大罗天的实力?自己在他面前就如孩童一般。 这时,只听得下方大殿内传出轰隆隆的炮声。 游天一心知下方大殿有变,大喊一声,“我去处理假皇帝!” 身形直坠,穿破庑殿顶,跳入大殿。 只见,假皇帝已经发难。 在大殿里闪转腾挪,林烨等人追着假皇帝用冲天炮轰击,大殿里被轰得破败不堪。皇后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也是空相怕游天一对这具化身也记上死仇,不敢对天罡校尉下死手。不然,林烨等人早躺下一大片了。 “你们押着皇后出去!”游天一大喝一声。 “梵天降世!”国师的怒吼声从上方传来。 国师好像放大招了,大殿顶端塌陷了一大块,各种战斗声音更加激烈地传来。 林烨等天罡校尉连忙抓着皇后的头发,拖出了大殿。 大殿还在塌陷,空相心知不是游天一对手,一个翻跃,瞅准后门疾闪。 游天一冷哼一声,伸出右掌,遥遥一掌击出,一道带着火气的掌印隔着几丈远就打在了空相的背上。 空相惨呼一声,龙袍碎裂,背后露出一个奇大的焦黑掌印。踉踉跄跄往前跑。 “哼,修为还不错。” 游天一冷笑,举起小弩,插上银色小箭,一箭射出。 正中空相背上的黑色掌印。 砰,空相再度被轰碎,与上次被宁真轰成碎肉不同,这次空相直接变成漫天银粉。 解决了假皇帝,游天一直直飞上高空。 只见,国师形象大变,须弥法相撤去,身高十丈,狰狞丑恶如凶神。 四周,小夷、高朝世、游天一三人尚可自保,老秦等十三人就不行了,个个带伤挂彩。 劫相十三阵溃不成形。 “你们下去!”小夷对老秦等人喝道。 老秦等十三人飞下殿顶,走向宁真。 殿顶上空,小夷终于亮武器了,一对大得夸张的巨锤,每个锤头都比她还大。 下方观战的众人齐齐瞪眼,“李元霸?” 【宁真也瞪眼,“白晶晶?”觉得又回到了白骨帮,一时又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恍惚起来。】 李元霸,大唐第一猛士,据传是高祖皇帝第四子,太宗皇帝的四弟。 双手巨锤是高祖皇帝为他量身定制,每一把都重逾千斤,战阵之上简直就是碾压般横推。 一人可敌千军万马。 可惜早夭。 第一百章 小夷很危险? “阿真!” “宁哥儿!” “真哥儿!” …… 老秦等人嘻嘻哈哈走到宁真面前打招呼,神色兴高采烈,个个却中气不足,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你们、你们……都是修行者?”宁真气呼呼地问。 老秦等人讪笑。 “连小夷也是?”宁真瞪眼又问。 这还用问么?但出于某种心里,宁真还是多问了一句,希望老秦告诉自己不是。 “她是。”老秦期期艾艾道,“她是我们的大姐头。” 大姐头? 大姐头,原来是大修行者的意思! 【宁真心里一动,原身大量的记忆从脑海觉醒。】 他记起来了,从他三岁时有了记忆起,小夷就在他身边了。十五年前,她就是那么一副五六岁的样子。十五年过去,她还是那个样子。 不是他看着小夷长大的,是小夷看着他长大的。看着他长到十八岁。 还有老秦他们,应该是在十八年前,小夷就收罗了他们。否则的话,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儿,盂县十三个不良人都是小夷的手下。 赌局八成是小夷让他们设的,因为自从自己被丢到不良人组织,就没见过有人催债。而且,父母也莫名失踪。他倒不担心父母的安危,以他对小夷的了解,她还没那么凶残。 但还是很生气呀! 怪不得小夷说他们还得她罩着呢。 自己以为这是小傻子认不清形势,闹半天是自己认不清形势。 人家这些人都那么厉害,尤其是那个大姐头,比白骨妖王白晶晶还猛,能和国师打个旗鼓相当。 自己居然把她当成连十减六等于四都不知道的小傻子! 被小傻子骗了十八年,到底谁是傻子? 谁是那个被骗了十八年的大傻子? 真能装啊! 奥斯卡欠你一座最佳女主角奖,欠老秦你们每个人一座最佳男配角奖。 “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骗我?骗了我十八年!”宁真怒道。 看着老秦,老秦摸着酒糟鼻不说话。 看看牛二,牛二仰头看天。 看看李四,李四咳嗽一声,看地。好像地上谁丢了钱似的。 看看扁六,扁六瞅着他一脸贱笑。 看看刘麻子,刘麻子头扭到一边。 看看程犊子,程犊子瞅着扁六。 …… 宁真一把揪住扁六的耳朵,“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哎哎哎,真哥儿,你放手,我不敢说,你问头儿。”扁六尖叫。 宁真又看向了老秦。 老秦看着大殿顶上的恶战,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会儿让大姐头亲口告诉你。敌人很厉害,她现在很危险。” 小夷很危险? 宁真当即回头,看着正和国师对战的小夷,心提了起来,像是看到了白骨堡里,白晶晶对上了沙天王。 旁边的归叔夜看着宁真和老秦等人的对话,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古怪。少主居然被小夷姑娘联合十三名修行者合起伙儿来,糊弄了十八年。 微微摇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 广场上,群臣都仰头观战,忘了呼吸。 天罡校尉们把皇后扔到崔岫面前,崔岫面如死灰,他的党羽也离他远远的。 他们兄妹像是被世界隔绝了。 “哥!”皇后哀切地看着崔岫,喊道。 崔岫看着她,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样,眸子中说不出厌恶,声若冰霜,“我博陵崔氏即便在五姓七望中也是显赫世家,曾出过一十七名宰相,九位皇后,却怎么会出你这等贱货!” 说罢,遥遥向归叔夜拱手,“家门不幸,有辱列祖列宗。归相,这大唐,便拜托你了!” 归叔夜冷冷看着他,没说话。 崔岫脱下官帽,跪地,朝皇宫方向磕了九个响头,仰天长吼,声嘶力竭,“我崔岫,有负陛下所望,今日以死谢罪,追随陛下!” 起身,忽地撞向身边的华表柱。 砰,血流满面,脑浆溅出,显然用了浑身力气,心存必死之志。 大唐首相,清流领袖,中书令崔岫,亡。 归叔夜摇头叹息,此人虽然虚伪空谈,结党营私,倒也算忠烈。 冲着他的尸身遥遥拱手。 “哥!” 皇后哭喊着爬向崔岫的尸体,却被天罡校尉们拦住了。 那崔岫是朝廷官员,和冥神教并无关系,他的死活自有朝廷处理,咱不良人管不着。但你这毒后可是元凶,必须看管起来。 对于崔岫的死,宁真连个回头都欠奉。他的注意力,全在大殿上空和国师激战的小夷身上。 恨不得再变成齐天大圣,三棍子把国师砸扁。 大殿顶上。 国师变身十丈凶神,浑身青气缭绕。大手挥舞。 小夷挥动巨锤,正面硬刚。明显有些吃力。 高朝世身形如鬼魅,在国师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游天一各种机关暗器层出不穷,专门朝国师巨眼攻击,也给国师造成了不少困扰。 阳还真的攻击最具有声光电效果。只见他掐诀念咒,雷光闪电凭空生出,在众人的攻击间见缝插针,竟将众人攻击衔接出了次序节奏,每每有奇效。 但即便如此,众人的攻势还是奈何不了国师。 小夷心中骇然,只是差了一个小境界,差别居然这么大!在盂县碗大的地方待久了,再加上被老秦等人捧着,养成了自大的坏毛病。 难道,那老女人一直让着自己? 一想到这个就搓火,那个老女人以前和她打架,每次都是嬉皮笑脸地打个平手! 自己一直以为虽然差了对方一个小境界,但自己分到了琉璃八宫中主管功法秘典的艮宫,对方虽然分到了其余七宫,但都是些没用东西。 自己和老女人实力应该差不多才对。 现在和秃驴一打,才知道大罗天有多恐怖! 奶奶的,你个老女人,玩我! 小夷眼睛瞪得牛大,两柄巨锤挥得如同风轮,远远望去,如同两颗流星在撞击巨灵神。把一口气都发泄在国师身上。 高朝世一头黑发变得雪白,睚眦欲裂,显然拼上了性命。 游天一的披风和外袍都已脱去,露出一身密密麻麻的暗器明器武器!连珠般向国师射去。 阳还真发髻散开,哪里还有仙风道骨的形象! 颓势越来越明显。 这一战只看得下方的群臣瞠目结舌。 此时的国师看上去就像沙天王,强悍无比。 宁真在下方急得抓耳挠腮,自己的心剑只能出一剑,那一剑上去也肯定是挠痒痒。不由得心里急叹,师父啊,你快醒来啊! …… 卫国公府,厅堂门口台阶上。 李沉舟吩咐两个孙子取战戟,战甲,备马。 “爷爷,您年齿已高,又有目疾,让孙儿替您去吧!”长孙义新劝说道。 “我和哥哥一起去,我们弓马都很娴熟,也练了这么些年武艺,必不会给您丢脸。”次孙义安也跃跃欲试。 “你们?打仗你们可以去,这次可是打架!”李沉舟莞尔,“有目疾怎么了?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去吧,别啰嗦。” “爷爷,您那匹马已经老得跑不动了,要不要换一匹?” “不,就它!” 望着太极殿上空的恶战,老将军脸上毫无惧色,冷哼着自言自语,“我早觉得你这个妖僧有问题!如此猖獗,你当大唐无人了么!” 不一会儿,义安举着长达丈二的战戟,义新捧着金光闪闪的战甲,走了进来。 将战戟交到老将军手中,给老将军仔仔细细披戴战甲。 送老将军出门,马匹已经备好。 一匹比宁真的老马还要老的黄骠马。看到老将军出来,欢快地刨着蹄儿,摇头甩尾。 老将军笑着拍了拍马脖子,“老伙计,你还跑得动么?” 老马咴儿咴儿仰天嘶鸣。 老将军哈哈大笑,“那,我们这就去大战邪魔!” 提着战戟,翻身上马。 老马确实跑不动了,但走得很欢快,它自己丝毫不觉得自己走得慢,老将军也不觉得走得慢。 永乐坊的街坊邻居看到久不出门的老将军穿戴整齐,纷纷鞠躬,问安。 他为人谦和,深受坊内百姓爱戴,有街坊邻居壮着胆子问:“国公爷,您这是要去打仗么?” “去打架!”国公爷笑眯眯道。晃动着上身。 “国公爷,你吃饱了打败他!”一个孩童递过来一个胡饼,上面还被他啃过一口。 老将军也不嫌弃,弯腰接过,大咬一口,哈哈大笑,“对,打败他!” 坊内百姓越聚越多,纷纷仰头看着老将军,那个给他胡饼的小孩忽然举起手喊,“国公爷必胜!” 其余街坊邻居也都纷纷举手,整齐划一地喊: “国公爷必胜!” “国公爷必胜!” “国公爷必胜!” …… 人群越聚越多,声浪越来越大,人人心中均无比骄傲,大唐军神卫国公,在我们永乐坊住着。 卫国公单人独骑,在街坊们的欢送下,出了永乐坊。 第一百零一章 其实,我也是个修行者 神策军总衙院内。 鱼天恩怔怔望着太极殿上空的战斗,粉嫩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比较正常的神情。 他的身边是胖胖的六皇子,那里不安全,六皇子早被阉党成员送回他身边。 六皇子看着上面的激斗,鼓掌叫好,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干爹,好奇地问:“干爹,你好像有心事?” 鱼天恩摸了摸六皇子脑袋,脸上又露出邪魅笑容,“你咋今天变聪明了呢?还知道心事。” 六皇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着摇头,“我还是你那个愚蠢的干儿子。干爹,你怎么不上去打坏人呀?” “谁是坏人呢?” “就是那个大个子,长得又凶又大的那个。” 鱼天恩摸着下巴,一脸便秘,“我也想打呀,可是,咱们也是坏人啊!” “嗷!” 六皇子恍然大悟。 又去给凶神大个子鼓掌叫好。 国师现在大占上风。 小夷招架不住,没有正面力量,其余三人也被打得四处乱飞。 阳还真大叫,“这样下去不行!高兄,游兄,你俩过来,把手伸出来,我们组三才阵。加持小夷姑娘。” 高朝世和游天一不知道什么是三才阵,但相信大唐智囊,照他的吩咐凑在一起,三人两两握手。 阳还真站在天位,高朝世站在地位,游天一站在人位。 阳还真急速念动咒语,三人脚下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三角,三角内是一个正圆,正圆内是一个六边形。 六边形里,是更繁杂的符文,变幻不已。 小夷飞身进入阵眼。 一股庞大的真力在阵中鼓荡,传入小夷体内。 阳还真等三人本就天境之下的顶级高手,比之老秦等人修为高出太多,而且三才阵要比劫相操控更加简单,是以加持起来就更直接。 小夷仰天大叫一声,“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 顿时,从她身上又分出一道又一道分身,只见漫天都是小夷,个个拎着巨锤。 细数一下,八十五道。 正是那天小夷刚回兴庆宫时不经意间告诉太后和高朝世的秘法。 只见八十五个小夷四面翻飞着瞅准变成恶神的国师的恶神一顿锤击。 国师即便再猛,大罗天即便比少净天实力高出再多,也绝不至于以一对八十五,顿时被砸得法相破裂。 凶神像是被雷神用无数巨锤砸得纷纷碎裂。 噗通! 国师现了原形,当空跌坐,面如金纸,口角流出金色血液。 现在国师已成瓮中之鳖,小夷也不着急打死他,笑眯眯冷嘲热讽,“秃驴,还有啥本事,使出来!” “不愧为琉璃宫少宫主,端是好手段。阳还真,你也不错!” 国师微笑,擦擦口角的血液,抬手看看,“竟能打出老衲苦练百年的本命金血。” 他连贫僧的自称都改了。 国师使用的“梵天降临”本就属于禁术,需耗损海量真气维持法相,如今被打出本命金血,此战过后必然跌境。 小夷掌管典藏功法秘籍的琉璃艮宫,论术法之繁多,之玄奇,天下罕有。 但她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贪多嚼不烂,以至于迟迟破不了境。 堂堂琉璃宫少宫主,对上大罗天,只是功力不足,又不是术法不行。 “我就说过嘛,打架,拼的不一定修为!” 小夷面色苍白,圆脸好像瘦了一圈,更衬得眼睛大得出奇,但还是笑得很得意。 “要是没有阳还真他们三个,你打不过老衲。”国师摇头。 “是呀,我们就是以多欺少。你能咋样!” 国师笑了,喃喃道:“老衲能咋样?能咋样?” 忽然,眼眸暴睁,大吼,“那就让你看看,大悲~胎藏界~” 小夷想起极西之地的一种佛宗密法,脸色大变,向着下方还在观战的群臣大喊,“归相,带所有人去兴庆宫。” 国师念到一半,小夷的分身已经扑了过去。 却像是时空停止。面无表情的八十五道分身在空中停滞,像是困在琥珀里的虫子。 国师终于念完了功法,“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 语声空濛,仿佛来自外域天魔。 国师又现出法相,一尊高达百丈的黑色佛像,头脸身上汩汩流着金色血液,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是一种燃烧修为的秘法。 修为燃尽,油尽灯枯。 黑色佛像将盘着的腿放了下来,就像国师平时那样。 一脚踩在太极殿殿顶,太极殿轰然倒塌。 “你个疯子!” 小夷尖叫一声,收回分身。巨大的眸子中怒发如狂。 太极殿前身是隋朝大兴殿,从隋到唐,一直是登基、朝会、册封的重大礼仪场所,距今已历三百年沧桑岁月。 今日毁于一旦。 元旦。 下方广场,归叔夜命令千牛卫和金吾卫护送百官出皇城,向兴庆宫转移。此时皇帝已死,皇后待罪,崔岫自戕,百官自是以归相为首领。 顿时熙熙攘攘出宫。 老秦等人要拉着宁真一起去兴庆宫,被宁真拒绝了。 “小夷在这里,我不能走。” 归叔夜生气了,喝道,“你留在这里,除了拖累她,有什么用?快走!” 宁真伸出右掌,一把尺许长的短剑凭空出现,徐徐转动,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个修行者。” 唰,随即收回。 老秦等人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归叔夜对修行者不怎么感冒,是以不太惊奇,跺跺脚,“那你注意安全,你切不可出事。你们几个,拼了死命也要保护他。” 他直接对老秦他们发号施令了。 “相爷放心,危险的时候,绑,我们也要把他绑走。” 老秦冲归叔夜拱手。没办法,少宫主授权给了这位相爷。 归叔夜转身,跟上了官员队伍。 偌大的广场上,只剩宁真和老秦等十四人。 “阿真,你啥时候走上修行路的?”老秦好奇地问。 宁真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不告诉你,你个忽悠货。 还说什么三统领是大人物,游大帅是修行者,修行者知道不?就是那种人家瞪你一眼,你化灰灰的大人物。 结果你丫就是个修行者,三统领却咋看咋像个普通人。 扁六凑过来,“说说嘛,真哥儿,你是怎么踏上修行路的?要知道,光感悟地境就挡住绝大多数普通人了。” “你看我像普通人么?哼,就不告诉你,我拜师了,还是两位。” 宁真抱着膀子哼哼,看着扁六的地中海脑袋,总有种回到斧头帮的感觉。 扁六讪笑。 忽然眼睛一瞪,吓得惊叫一声,“妈呀!快跑!”抱头鼠窜。 宁真诧异,头顶怎么变阴天了。一抬头,就见上方黑佛的大脚踩了下来。 泰山压顶。骇然。 危急时刻,老秦踹了他一脚,将他直直向前踹出十几丈,滚出了大脚笼罩的范围。 老秦和其余不良人也四散跃开。 嗵! 大脚落地,广场上华表柱倒塌,厚厚的大理石地板裂开。 第一百零二章 星垣大阵 大唐军神卫国公李沉舟骑着老马到了皇城,将老马放到朱雀大道边。摸了摸马头,“你自己回去。” 一会儿自己生死未卜,何必连累陪伴自己一生征战的老伙计。 转身向神策军总衙走去,老马欢快地跑向永乐坊。 咚! 黑佛又踩塌了一处偏殿。 照这么踩下去,大唐皇城和宫城都要变成一片废墟。 宁真等十四人在他脚下乱跑,像到处乱窜的蚂蚁。 李沉舟冷着脸瞥了一眼,大步奔腾,凌空而起,加快了速度。 小夷这边,又陷入颓势,他们的攻击对尚在流淌金色血液的黑佛来说,几乎无效。 阳还真大叫,“小夷姑娘,你们组三才阵,助我!” 小夷等三人闻听,毫不犹疑凑近,此时别无他法,只得把宝压在这个号称大唐智囊的男人身上。 小夷收了巨锤,替代了阳还真的天位,和高朝世、游天一俩俩牵手,相握, 阳天真进入阵眼,拂尘连摆,咬破舌尖,仰天大吼,“星垣!” 血洒长空如红雾,披头散发如巫祝。 顿时,黑佛头顶万丈方圆,变成了黑夜,星辰隐现。 长安上空形成天象奇观,只有黑佛头顶那万丈方圆是黑夜,其余天空是晴空万里。黑夜竟和白昼和谐地镶嵌在同一片天空。 如同一个太极图。罩住了黑佛,黑佛身形一顿,像被漫天星斗牵制,动弹不得。 阳还真口角带血,挥动拂尘,不断加固阵法,一边加固,一边道:“国师使用燃命秘法,必不持久,我们只要把他拖住,拖死他即可!” 小夷一脸赞赏地看着上方的阳还真,“你懂的东西真多!” 她指的是,阳还真居然可以借助天象的力量布阵,比自己的布阵手法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不愧为智通北斗的大唐智囊!”高朝世赞叹。手中输出真气却越来越大。竟是延绵不绝,仅次于小夷。 “佩服!”游天一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心想,二玄确实比四绝技高一筹。 阳还真挥舞拂尘越发卖力。 这星垣大阵是阳还真所学阵法里规模最为庞大的一种,是乾坤颠倒三垣大阵的子阵。若给他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高手,足够的物资,他真能把母阵给布置出来。 到时候,白昼变为黑夜,北天极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七十六个星宫,上千颗星宿齐出,就算秒杀大罗天宗师也不是不可能。 长安百姓都仰头看着天空异象,看到了皇宫方向的恶斗,看到了高达百丈的黑色大佛,身上流着金漆(他们不知道,那是国师的本命金血)。 心里疑惑,佛不是保佑众生的么,怎么这尊佛这么邪乎? 大明宫东北侧演武场。神策军总衙。 披挂整齐的李沉舟无视守卫的阻拦,直接走了进来。 鱼天恩正沉着脸集结城内的神策军,见李沉舟进来,转过头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把神策军给我!”李沉舟直接道。 鱼天恩盯着他,没有一丝表情,缓缓启唇,“城内的五万兵马给你!” “城外的野战军呢?” “不能给你!” “好,拿来!”李沉舟伸出手。 鱼天恩从怀中取出右半片铜鱼符(兵符)交到李沉舟手里。 转身,又将左半片铜鱼符交给自己的助手左中护军刘亮,“刘亮,你召集弟兄们,跟着军神大人出战,一切唯军神大人马首是瞻。战后,请军神还回兵符。” “诺!” 刘亮转身去召集军队。 不一会儿,五万军马整齐划一的站在演武场上,齐齐看着李沉舟。 黑压压一片。 古时候打仗经常号称几十万上百万,实际兵马总数都得减个零。现在,实打实的五万兵马就能给人形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了。 李沉舟似笑非笑看着鱼天恩,“为何不把另一半兵符也给我?” “你和游天一欺负过咱家,咱家挺记仇的。”鱼天恩淡然道。 李沉舟当然知道,夺了鱼天恩兵权,就等于要了他的命。此番他顾全大局,放下私心,肯借给自己五万兵马,已是难能可贵。 李沉舟指了指他,哈哈大笑,转身,大喊一声,“出发!” “出发!” 刘亮大喊,五万神策军马跟着大唐军神走向皇城太极殿广场。 “记得,兵是借的,要还!”鱼天恩冲着李沉舟扬声喊道。 “放心,老李不是赖皮。”李沉舟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 六皇子疑惑地仰头,看了看鱼天恩,挠了挠胖脸蛋,“干爹,咱们不是坏人么?干嘛要帮他?” 鱼天恩叹了口气,指了指前方上空的黑佛,“咱们只是坏人,可那家伙,却是个疯子!” 六皇子摇摇头。表示不懂。 鱼天恩循循善诱,“这就好比,大家都在一个桌上吃饭,你争我抢都要那块肥肉。但是,有人却要掀桌子,让大家都吃不着。你说咋办?” “那大家一起打他呀!”六皇子瞪起小眼睛。 “对嘛!” 鱼天恩一拍大腿。捏了捏六皇子的胖脸蛋,“哎,以后可不能这么教育你了,你会变聪明的。一个聪明的坏人,岂不成了第二个咱家了,到时候咱家咋办!” “干爹,我会一直很蠢的。我保证。”六皇子认真道。 “这样干爹就放心了。” 太极宫宫城广场。 黑佛咆哮着,挣扎着,无暇再去踩塌。 星垣大阵果然厉害,居然困住了黑佛。 但阳还真这边四人却撑不住了。星垣大阵全靠四人真气撑着,这时呈现出疲态。 游天一的修为最低,他的人位最先跨掉。 阳还真在上方持续掐诀念咒,调动星斗之力,忽而觉得人位的输出力竭。大喝一声,“小心!” 眼看黑佛就要挣脱束缚,再度咬破舌头,喷出血雾,持续发力。怒目圆睁。平日洒脱自在的阳还真拼命了! 黑佛头顶的夜空覆盖范围,从最初的万丈方圆,缩到现在的千丈。 从开战以来,双方其实一直打的都是真气消耗战。 第一轮,是小夷在老秦等人的劫相十三阵加持下,使出“八荒六合琉璃法相”,对抗国师的须弥法相。 第二轮,是小夷在阳还真三人的三才阵加持下,使出“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八十五道分身齐出,破掉了国师的“梵天降临”。 第三轮,是阳还真在小夷等三人的三才阵加持下,摆下“星垣”大阵,牵制国师的燃命秘法“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所化身的黑佛。 下方的宁真等人心急如焚地看着上面的小夷等人拼命,却没一点办法。只急得拳头捏紧,浑身颤抖。 【要是,有念力就好了!】 宁真心想。 第一百零三章 若长安百姓为你助阵,会如何 这时,军神李沉舟带着黑压压的兵马走了进来。见上方的危急情形,李沉舟转头对刘亮道:“你问一下,有没有当年跟着我打过仗的?” “刘某当年就曾跟随过军神大人打仗,三次!像我这般的,军中至少上百。” “那好,你准备五十四人,以我为主帅,六甲为主将,遁在六仪内,六仪外站八神,八神外面覆以八门,八门之外列八卦,八卦外列九宫,九宫外列九星,其余人马在外围,跟上即可!大喊,” 这刘亮也真是军事人才,不然也不会被鱼天恩收为左膀右臂。 只听了一遍,就有条不紊开始布置,令下人到,不到一刻钟,战阵已排布整齐。 李沉舟站在五万兵马中央,浑身气势暴涨,挥舞战戟,指着上方黑佛大喝,“大唐军神李沉舟在此,你这魔物放马过来!” 五万兵将齐齐大喊: “军神必胜!” “军神必胜!” “军神必胜!” …… 这是真正的千军万马,声浪排山倒海。 宁真看得目眩神驰,自豪之气充满胸臆,好威风的大将军,大丈夫该当如此。 这时,阳天一的星垣大阵再也无法维持,国师所化的黑佛双掌遥遥相对,上,下,左,右,最后,砰的合击在一起。 一股气浪冲天,头顶上方千丈方圆的夜空哗地消散。 黑佛一掌拍飞小夷等四人,面目狰狞地转头,俯视下方挑衅的李沉舟,一脚踏下。 “奇门遁甲,兵圣临世!”李沉舟举着战戟大喝。 身上顿时罩了一层金光。 金光在五万兵马的“军神必胜”的齐声纳罕中扩展成一个罩子,将五万兵马罩住,罩子越来越大,连同宁真等十四人也罩了进去。 “军神必胜!” 宁真和老秦他们大喊。 轰! 大脚踩到了罩子上。 崩! 肉眼可见的气浪摧毁了周边的华表柱。 但是,罩子丝毫未破。稳稳对峙。 顶住了! 李沉舟战戟往上一捅,咚地一声巨响,大脚被顶了出去。 阳还真和小夷等三人面面相觑,这位军神这么猛? 阳还真眼睛一亮,摸了摸口角鲜血,“我们下去,李军神的战阵好像气势越足,威力越大。我想到了一种秘法,或许可以帮他。” 说着,便和小夷等人飞到了李沉舟的战阵旁边。 黑佛大脚又踩了下来。 李沉舟再次举起战戟,又一次顶了出去。眼角隐隐出血。 阳还真大喊,“李军神,若全长安百姓为你呐喊助阵,会如何?” “若是如此,我会把这个魔物顶出长安!” 李沉舟须眉齐张,血眸暴睁,狂放大笑,直如战神。 砰! 又顶出一脚。 阳还真转头,对小夷等人道:“我需要传讯,让长安百姓家家点灯,人人呐喊,军神必胜!你们谁可助我!” 面色惨白的小夷摇头,“我的千里传音太耗真气,且只能小范围传音。” “我可以!”游天一道。 他在第三轮对峙里掉了链子,心下正惭愧呢,当下道:“我可以通知归相,让他安排各级官员通知各坊,同时,出动全长安三百六十名不良人,用音爆珠到街上传讯,双管齐下,不到半个时辰,便会传遍长安。” “有劳大帅,我这就布置法阵。”阳还真拱手。 小夷和高朝世相互瞅瞅,问阳还真,“那我二人干嘛?” “额,呐喊助威!”阳还真想了想,道。 说着,阳还真步踏天罡,手掐法诀,念念有词,围着五万兵马疾走起来。 游天一掏出传声球联系归叔夜,“归相,请即刻通知各级官员,安排传讯各坊百姓,内容为:凡我大唐子民,即刻点灯,人人大喊,军神必胜!” 接着,又取出另一颗,通知林烨,“传急令,不良人全体出动,用音爆珠传讯。内容为……”。 小夷等人和国师开战是未时,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现在是酉时。 冬日天黑得早,已入夜幕时分。 他们四人的真气都损耗殆尽,实在没气力再和燃烧生命的国师对抗了。 主战队变啦啦队。 小夷和高朝世也跟着喊起来: “军神必胜!” “军神必胜!” 节拍渐渐和宁真等十四人一致。 宁真神色怪异地看了小夷一眼,小夷笑嘻嘻地也看向他。 “哼!”宁真脸一黑,扭过头。 “哼!”小夷脸一拉,扭过头。 各喊各的。 看得高朝世暗暗好笑。 老秦等十三人悄悄挪动脚步,挪到了小夷身边。 小夷一边举着小拳头喊“军神必胜”,一边得意地瞥向宁真。 宁真假装看不见,奋力喊着“军神必胜”,心里那个气呀。 黑佛气急败坏,大脚连踩,都被李沉舟顶了回去。 虽然军队连连后退,但气势不衰。 …… 兴庆宫。兴庆大殿。昔日唐明皇召见群臣的大殿。 此刻挤满了人。 归叔夜正安排官员传讯,此次传讯是面向基层百姓,宰相三公九卿这些大员们几乎没用。统统围着基层官员转。 京兆府长安尹安排人去通知长安、万年两县县令。两县县令再安排人告知里正,里正再告知长安108坊坊正。 金吾卫去通知钟楼的鼓吏、各街道打更人。 林烨带着天罡校尉火速赶回总衙,命令不良人全员出动,利用独有的传讯系统,奔走街头,播撒音爆珠。音爆珠是游天一制作的传讯珠,只能录下简短几个字。 只见—— 长安108坊的坊正站在坊门口,让出入的街坊邻居们帮忙传讯: “凡我大唐子民,家家点灯,人人高喊,军神必胜!” 街连着街,坊接着坊,长安街上到处有金吾卫、千牛卫游走,奔走相告:“凡我大唐子民,家家点灯,人人高喊,军神必胜!” 不良人四处奔走,在各坊内传讯:“凡我大唐子民,家家点灯,人人高喊,军神必胜!” 并在人群聚集处便扔一颗音爆珠漫天炸裂,炸出响亮的尾音,“军神必胜!” 长安万家灯火亮起。直如璀璨天宫。 每一盏灯后面,便有一张激动的面孔在喊,“军神必胜!” 长安居民过百万,乃是当时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大都,此时百万人齐声呐喊,气势该是何等惊人。 声浪一波接一波,如海潮,一浪接一浪。 最后凝聚成一股巨浪,直奔太极宫前的广场,广场中间的五万神策军,五万神策军中的老将军。 大唐军神,卫国公,李沉舟。 李沉舟仰天大吼,身后出现巨大虚影,依稀是先祖李靖模样,只见李靖举起一拳,崩地一声闷响,砸在黑佛踩下来的脚掌上。 黑佛仰天跌倒。砸塌一片宫殿。 神策军和小夷等人喊得更加疯狂。 宁真却看着空气中浓稠的气浪,呆住了,忘了呼喊。 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没沾过水的人被丢到了清澈的淡水湖里。 【好尼玛海量的念力!都快凝成固体了!】 宁真狂喜,心里呐喊。 缓缓,伸出了手,向着念力凝成的气浪摸去。 就像一个穷了八辈子还负债二百五的人被丢到金山银海,人家告诉你,随便花! 第一百零四章 点灯,点灯,点起千灯万灯! 兴庆宫内。各个宫殿人满为患。 太后带着归叔夜的母亲四处宣告,安排宫女侍卫都去点灯,人人一盏。都为军神呐喊助威。 皇后蓬头垢面,被绑在宫殿柱子上,见到太后走过来,恳求道:“太、太后,罪妇后悔了。罪妇不敢乞求宽恕,只是求求太后,让罪妇也点盏灯,为军神助威,为大唐祈福!” “为大唐祈福?” 太后气笑了,“贱妇!凭你也配?你都忘了,外面的那个东西就是你招来的!呸!” 朝她脸上吐了口浓痰。 而后,在归母的安抚下,走开。 兴庆宫每个宫殿,不论官员,还是侍从,不论宫女,还是守卫,人人都捧着宫灯,齐声喊“军神必胜”。 …… 大明宫东北侧演武场,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和六皇子,还有身边的亲卫,都左手端着宫灯,右手举着拳头,大喊“军神必胜”。望着太极宫的方向。 六皇子喊得最欢。 心想,一定要把那个掀桌子的大家伙打倒呀,哪怕那块肥肉让我吃呢! …… 永乐坊内。 给军神一块胡饼的那个小男孩儿抓着母亲的手往回家走,他们手里都端着宫灯,是坊里给发的。永乐坊独有的福利,据说是国公府出钱,坊正采办,给坊内邻居人手一盏,免费发放。 “阿娘,军神大人在和谁打架?”小男孩儿回头看着宫城上空那团黑影,问。 “和坏人,那个坏人要毁掉长安。” “军神大人一定会打跑他的。”小男孩一脸坚定。 “会的,因为他是我们永乐坊的卫国公,大唐的军神。”妇人一脸骄傲。 “他还吃过我的胡饼的,吃得饱饱的,肯定能打跑那个大家伙。” “对,吃了阿珂的胡饼,怎么会输!”妇人笑道。 “军神必胜!”小男孩抽出被母亲的攥着的手,跳起来大喊。拳头举得高高。 “军神必胜!”妇人迎着夜风大喊,高举拳头。丝毫不顾妇道仪态。 街上也没人注意到,因为,他们也和她一样。 …… 平康坊,翠云楼内。 此刻没有了客人。客人们都回家点灯,给军神助威去了。 芸儿带着大丫头鸣翠、小丫头阿香,虔诚地跪在三盏灯前,双手相握,虔诚祷告,“军神必胜!” 边祷告,边想,不知道宁真现在在哪里,他在干什么? 听鸣翠说,他长得挺清俊,就是嘴挺厉害的。 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哎,他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听小乙说,他也是不良人,要不我去找他? …… 长安某坊的一处佛寺内。 方丈号召全寺僧人点灯,为军神呐喊助威。 眨眼间,大殿佛堂处处灯火,照得阖寺上下亮如白昼。 有个僧人徘徊不去,疑惑地问,“方丈,军神对战的是佛,我们为何要给军神助威?” 方丈闻听大怒,抡起木鱼槌狠狠砸到他光头上,喝道,“糊涂!永信,你出家二十年居然连相都破不了。天天念诵《金刚经》念狗肚子里了?那明明是披着佛像的魔头!” 转身,丢下木鱼槌,对着佛前灯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恕罪,弟子动了嗔念。阿弥陀佛,军神必胜!” “阿弥陀佛,军神必胜!”全寺僧人合十,大喊。 连同脑袋上鼓个大包的僧人永信在内。 …… 万年县的某家客栈内。 一个在大堂里喝酒的胡商看着店内老板和老板娘,连带一双子女兼伙计,都点起油灯大喊,“军神必胜!” 于是,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问,“你们是在干啥?” “有坏人来打长安,军神大人在和他战斗!我们在给他呐喊助威。” 老板转过头,认真地回答。 “他能听到?”胡商大奇。 “能。” 一家四口看向他,齐声道。 “那你也给某家点盏灯,算到酒账上,某家也给大唐军神助助威!” 胡商笑呵呵道。 不一会儿,老板娘给胡商端过来一盏油灯,好奇地问,“你不是我大唐子民,为何也要给大唐助威。” 胡商微微一笑,叹道,“某家是西域喀喇汗人。在大唐做生意已有十多年了。某家去过很多大帝国,唯独大唐令某家心折。” “别的不说,就说大唐敢任命胡人做官这一点,光这等胸襟就让人拜服。哼哼,像吐蕃帝国、朱罗帝国、拜占庭帝国这些国家,都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念,凶残暴戾。” 胡商朝上空拱拱手,“蒙上官不弃,某家曾在西市做过平准丞,更觉得这里的百姓热情友好,淳朴善良。某家常常感慨,要是某家是个唐人该多好。” “大唐给了某家尊严,还让某家赚到了钱。这样的大唐要是倒了,让某家去哪里?” 说着,又朝油灯拱手,铆足劲儿,大声道:“大唐必胜,军神必胜!” 老板娘心中感动,“你这胡人够意思,今晚的酒钱免啦。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说罢,又转身去和丈夫、孩子们去油灯前为军神呐喊助威去了。 胡人看着一家人的背影,心中暖暖的,心想,这就是唐人,大气的唐人。 于是,对着油灯,跟着这家人喊了起来。 全长安家家户户点灯。 宫里的人在点灯,坊内的百姓在点灯,街上的行人在点灯,青楼的妓女在点灯,寺庙的和尚在点灯。连不是唐人的胡人都在点灯。 点起千灯万灯。 点灯的人在灯前,为他们的保护神大声加油: “军神必胜!” 百万人的愿力、念力、精神力如飓风送到太极宫前广场。李沉舟气势疯长,背后李靖的虚影渐渐凝实,越来越大,竟比高达百丈的黑佛还大。 和黑佛打得有来有去,竟隐隐大占上风。只是李靖虚影手中没有武器,挥舞双拳,杀伤力一般。 下方神策军,还有小夷他们,情绪激荡,像是胸膛要爆炸般,疯狂呐喊,“军神必胜!” 站在一边痴痴怔怔的宁真突然哇呀大叫一声,戟指向黑佛。 【“盘古……开天!”】 一把长达百丈的巨斧在宁真头顶凭空浮现,裹着飓风狠狠砍在黑佛头顶。 一直表情漠然的黑佛终于痛吼出声,光头裂开,金血狂喷,百丈身形暴缩 缩到了一半。五十丈左右。 众人齐齐呆住。 自从国师耗尽百年修为催动燃命秘法化身黑佛以来,一直都是碾压般的存在,连小夷等四个顶级修行者都不敢正面硬捍。 军神李沉舟挟神策军、长安百姓呐喊助威之势才堪堪抵挡,可即便这样,也伤不到黑佛分毫。 现在,却被场中一个寂寂无名的不良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巨斧砍破了脑袋。 五万神策军,包括军神,齐齐转头,看向宁真。场面堪称恢宏。 阳还真忘了掐诀念咒。扭头,看向宁真。一脸膜拜。未来的皇帝够猛! 游天一、高朝世举着拳头,扭头,看向宁真。呆滞。 老秦等十三人举着双拳,扭头,张着嘴,看向宁真。呆滞。 连正疯狂给军神加油的小夷都惊呆了。瞪大眼睛,看向宁真,一脸不可置信。裴旻的心剑这么猛?要不,我也拜师? 宁真心中激荡难言,就像在白骨堡那天,变成齐天大圣的感觉,无限膨胀。 【“啪!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帅不?”】 宁真撩了撩额前秀发。表情浮夸。 得意地想,师父说心是啥样,心剑就是啥样。那么,我的心应该具有开天辟地的力量。 “帅!” 小夷、高朝世、阳还真、游天一,连带盂县老秦他们都竖起大拇指,齐声赞叹。 神策军却个个瞪大眼,嘴里像是塞了颗鸭蛋。他们都是严肃的军人,也没和宁真接触过,哪里习惯这种滑稽风格。 站在军阵中的李沉舟却冲他竖起大拇指,微笑着,大喊一声,“帅!” 这边,巨斧如同实体,仍然镶嵌在黑佛脑门上,黑佛却动了。 面色狰狞,在金色与黑色映衬中显得既诡异,又凶猛。 “大悲胎藏法印!” 黑佛的吼声如同巨雷,炸得场中众人耳膜疼。 一个蓝幽幽的巨大法印向场中众人罩了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宁真必胜!额不,喊错了! “一剑光寒十四州!” 宁真从脑海里搜刮着前世看过的武侠、仙侠招数名字。 只见一道巨剑散发着璀璨银光,从西至东划过,咔嚓一声脆响,蓝色法印被巨剑划为两半。 在夜空中停顿片刻,消散。 “好!” 场中众人齐声喝彩。 巨剑消散。 国师心下骇然,这法印乃凝结六道法则而成,不但实体武器无法接触,而且专克一切术法。现在,却被这非实非虚的巨剑给斩破。 这是什么剑术?还是某种法术? 若说对方变出的武器是虚影,那斧头还在自己头上镶嵌着呢,拔都不敢拔。 若说实的,巨剑又会自己消失不见。 以自己对修行界各方势力功法的渊博见识,竟然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是上界的功法? 【他听说才怪了。裴旻杀妻以后,在极北苦寒之地隐遁百年,感悟出心剑,还从未在修行界展露过。】 国师惊疑不定,却见对方连连发招,变幻出各式兵刃,冠以稀奇古怪的名字,朝自己攻来。 “惊鸿猎影枪!”一柄长枪直直捅了过去。 被国师一掌拍落。没什么力量。 “齐天大圣金箍棒!” 大概用惯了的缘故,棍子又快,角度又怪异,砰的一声,巨大的棍头砸在国师头顶的斧头上,又砸下了三分。 金血狂喷,国师头痛欲裂。 此时的宁真上蹿下跳,还真像只猴子。 他倒是想像齐天大圣一般,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但他既没修炼真气,也没学过飞行法门。 咋飞? “好!”众人又是一顿疯狂叫好。 “宁真必胜!”扁六嗷的尖叫了一嗓子。 老秦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小夷、高朝世、游天一也跟着喊了起来,只有阳还真面色古怪,没喊。 “宁真必胜!” 李沉舟忽然带头大喊。在他看来,只要能打败魔头,随便哪个人当英雄他都乐意。 “宁真必胜!” 五万神策军也跟着喊。 声音渐趋于一致。 阳还真连连跺足,“哎哟!错啦,错啦。”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呐喊声中。 “大悲般若掌!” 国师化成的黑佛遥遥伸出一掌,掌心朝下,他的身形此时五十丈左右,手掌也不过百米方圆。 但此刻,他的掌影却笼罩了大半个广场,气机将众人牢牢压住,随着巨掌缓缓下压。 众人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穿云箭,给我破!” 众人疯狂的呐喊声中,宁真觉得身周念力忽然稀薄起来,来不及细想,大吼着指向黑佛。 一支十丈长的巨箭急速射向巨掌。正是游大帅银色小箭的放大版。 众人喊得更拼命,想看巨箭怎么射穿巨掌。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傻眼了。 只见巨箭还没碰上掌心,就……碎裂成了虚空粒子。 宁真也傻眼了。 【咹?帅不过三秒?】 阳还真大喊,“快喊,军神必胜!” 场中众人赶紧喊回来“军神必胜!” 场中念力瞬间满血回归。 宁真精神一震,胸膛一挺,戟指,大喝,“大喜烈阳戟!” 一支百丈长巨型战戟随着他戟指的方向凭空伸出,正是李沉舟手中战戟的放大版。只见巨型战戟猎猎破空,噗的一声,直直穿破黑佛的手掌。 在掌上震动,蜂鸣不已。 场下众人兴高采烈,喊得越发起劲。 宁真回头看了眼军阵中央一脸困惑的李沉舟,举起拳头喊道,“军神必胜!” 场中人奋力齐声喊着,心下却觉得很怪诞,现在是这个年轻人在对战魔头,大家却给站着的有点不知道干啥的李军神呐喊助威。 李沉舟身后的李靖虚影好像只有防御和激发士气战力之能,攻击力却一般。军神的奇门遁甲术本来就适合两军对战,不是用来和修行者打架的。 因此,李靖的巨大虚影也有点不知道该干啥。挥拳头打吧,就和推搡老和尚一般,没啥杀伤力。 只好杵在那里,当个吉祥物。 场中人只有阳还真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到宁真连腾空都不会,就断定他不是修行者,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学了种神奇的剑术,而这种剑术需得借助某种精神力量。 正好自己把全长安百姓的愿力接引过来,到了神策军,神策军又通过奇门遁甲阵转移到军神身上。 军神再对抗黑佛。 全长安百姓送过来的愿力太过庞大,庞大到溢满全场。正好被宁真给借用了。 这就好比,长安柜坊(银行)源源不断地把钱打给军神,只要军神愿意,你李真可以随便花。但是,你要篡改账户。抱歉,没这规矩。 长安百姓的心念,在军神身上。谁知道宁真呀。 所以,刚才当神策军也大喊“宁真必胜”的时候,账户冻结。念力枯竭。 此刻的宁真如鱼跃入海,那叫一个逍遥游。随便嘚瑟随便花。 “砍山刀!” 一柄巨大无比,大到真能砍山断岳的大刀,直直砍向黑佛。 黑佛大吼一声,腾身飞高,躲开。 砍山刀追不上,消散。 宁真急得直跳脚,回头对老秦等人大喊,“你们送我上去!” 老秦等人跑过来,却被小夷抢先,“我带你上去!” 跳过来,一把抓住宁真衣领,咻的一声,窜上高空。 众人仰头观战,不忘呐喊助威。给军神。 “变出大锤砸扁他!” 小夷提着宁真,恶狠狠道。她看见宁真刚才变幻出游天一的小箭和李沉舟的战戟,就心痒难耐了。 宁真心念一起,变出一把巨大的锤子,比宫殿还大。 “再变一把,我的锤子叫大王锤!”小夷兴奋地喊道。 宁真心念再动,却变不出来。心想等师父醒来,得好好请教怎么变两把武器、三把武器、七种武器、千剑万剑无数剑。 “小王锤!”宁真大喝一声。对小夷怨念未消,故意气她。 山岳般的巨锤砸向黑佛。 崩! 黑佛被砸飞。身上金血如注。 “帅呀!”小夷哈哈大笑,好像这一锤是她砸出来的,“是叫大王锤!” 黑佛一个挺身,悬空而坐,目眦欲裂,伸出左掌,拔出刺穿右掌的大喜烈阳戟,金血如注,洒向长空。 合十,“金刚九会!” 顿时,黑佛身上变幻出九个金色佛陀,旋转而出,围绕在黑佛身周。 金色佛陀只有五丈大小,黑佛的十分之一。 一大九小十尊佛齐齐伸出双掌,显化出灵山盛境,神圣庄严,凛然不可冒犯。 然而,遵循“帅不过三秒”原则,轰地一声巨响,被巨锤一锤砸碎。 “厉害!” 小夷喜滋滋赞叹,兴高采烈,“你再变一把出来!我用的是双锤!” “就不!” 宁真傲娇地拒绝。其实是他变不出来。 被砸散的大小邪佛围着宁真,头上,脚下,前面(黑佛),后面,左侧,右侧。从各个角度扑了过来, 他们的双手都呈现出恐怖的变异。有的如爪,有的如刺,有的如蔓藤,有的如蟹鳌,有的如勾子……阴森森泛着各种颜色。 魔气冲天。 “小王锤!”宁真大喝,一锤拍飞一个。 “是大王锤!”小夷大喊。 “小王锤!”再砸飞一个。 “是大王锤!”小夷哇哇大叫。 “小王锤!”宁真咬牙大喊,又又又砸飞一个。像个棒球运动员。 名字虽然小,但锤子可真不小,锤子上的劲儿,更是实实在在。 “我最后警告你,是大王锤!”小夷有点急了。 宁真不管不顾,眼睛直视前方,一锤撞向前方黑佛, 把黑佛砸得仰天喷出金血,怪叫一声,“哇呀呀,看我的小王锤!” 四处追击金色小佛陀。如同打地鼠一般。 小夷虽然又急又气,但拿他没办法,还是很配合地拎着他到处追击。 忽然,前方异变又生。 九佛齐齐化为影子,聚集到黑佛体内。 黑佛坐立虚空,一脸慈悲,似喜似忧,双掌合十,“胎藏界曼荼罗。” “糟了!” 小夷脸色大变,提着宁真急转而下。 然而,晚了。 第一百零六章 高空九万仞 小夷撞到了无形气壁上,上下左右周围十方空间好像被切割了。 然后,黑佛带着二人疾冲直上。 越飞越高,冲破夜晚的乌云,直冲云霄。 夜风猎猎,高处不胜寒,但身处曼荼罗空间的小夷和宁真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宁真的巨锤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心中起念,却只凝结出个西瓜大的锤子。 心知借不到念力,赶紧收回。转头看向小夷,骇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夷皱着眉头,盯着黑佛,大眼睛里头一次露出恐惧之色。瞳孔又竖成了针型。 黑佛头顶上的巨斧消失不见,裂开的头颅合上,身形缩到十丈大小,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复原。 金色鲜血全部收回体内,变成了浑身上下不带一丝杂色的黑佛。 黑到纯粹,便是在暗夜里也不会和周边黑暗相融,宁真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这样。” 黑佛大笑,盯着宁真道:“现在,在这九万仞高空,你还能使出你那些武器么?” 下方太极宫广场。 看到小夷和宁真追着黑佛直冲云霄(其实是被带着),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阳还真,只见他大喝一声,“糟了!” 直飞高空。 高朝世和游天一也冲天而起。 老秦等十三人也跟着飞了上去。 冷风猎猎,刮得面皮生疼。 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空气稀薄,连气都喘不过来。 …… “老衲早该想到的。” 自从梵天法相被破,国师就改了自称,从贫僧改成了老衲,不装佛子了。 “你这术法是以大地为基,不能离开地面太远。呵呵哈哈哈哈,老衲求法百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术法没见过?越是神奇的术法,越有极大的弊端。” 国师疯狂大笑。琉璃宫少宫主真气接近枯竭,这个叫宁真的小子又使不出术法。现在,这二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出自索罗圣地,所学甚杂。 两次变身,头一次变身大梵天,是婆罗门教的一种降神术。只是法相肉身强横,横冲直撞而已。被小夷借阳还真等人的三才阵加持之力,使出“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分出八十五道分身破掉。受伤。 第二次用佛家密宗的燃命秘法“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却是法相更大更坚实,还能使用秘法。 先被阳还真用星垣大阵困了片刻,然后脱困,却又被军神李沉舟抵挡。 但始终处于攻方,未受伤害。 直到不知道哪里蹦出个无名小子,变出个巨大的斧头砍在自己脑门上,法身受到重创,直接从百丈被砍到五十丈。 那是这小子发出的头一次攻击,真有开天辟地的伟力。其后,斧头恍若实质地嵌在自己的脑门上。 其后,这小子的攻击便飘忽不定起来,有时候弱得不堪一击。有时候却能刺穿自己的手掌。 直到飞到高空,自己用金刚九会分出九佛分身,从虚空各处攻击,这才发现,原来越到高空,他的攻击力越弱。 于是果断用“胎藏界曼荼罗”切割虚空,将这小子和琉璃宫少宫主一起带上九万仞高空。上不及天,下不临地。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胜负已定。 国师笑得越发开心。开心到疯狂。 …… 阳还真等人心急如焚。 此刻,大唐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在上面。 小夷姑娘真气接近衰竭,宁真的剑术又需要借助军神战阵的精神力量。如此高空,已经脱离十丈红尘。到哪里去借? 他二人危殆矣。 【为什么不下来呢?】 阳还真一边往上飞,一边想。 高朝世比他还着急,阳还真对这二人没啥情感。但老高可是亲自将二人送到盂县的。这二人可是太后的心头宝,太后又是自己的主子。 老秦等人更着急,这十八年来,陪着二人一起生活的,可是他们这些人。 游天一也着急,他为人沉着有勇力,认准的事情,便是有再大压力困难,也要去做。初时为了《五行术》跟了小夷,但小夷拿出世界树树皮后,感知之下获益良多,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念。 此刻,十六人不惜耗损体内最后的一点真气,直直往上冲,只为能和二人站在一起,抵抗邪魔。 但,实在太高了。 九万仞有多高? 一万仞为17000米,九万仞,为十五万三千米。 盂县十三人只冲到了万米以内,老秦最高,也只是到了万米。像扁六等几个修为弱的,三千米高空已是极限。 “头儿,你往上冲,一定要把大姐头和真哥儿给接回来呀!” 扁六气喘吁吁大喊。他歇菜了。 游天一冲到了两万米左右,也已到了极限。 “游某无能,拜托阳兄和高兄了!”游天一朝上方拱手。 高朝世到了三万米,气竭。仰望黑黝黝夜空,竟是连二人的身影都望不到。 不行,先跟上阳还真再说。 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刺入自己的头顶囟门,大喝一声,再度上冲。 拼着事后大病一场,也要和小夷、阿真再靠近一些。 到了五万米高空,看到阳还真,飞了过去,并肩而立,喘息着问,“阳兄,你看到了没?” 阳还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高朝世,很诧异他居然能跟上自己,摇头苦笑,叹道:“他们在更高的高空,我看不到,也飞不动了。” 两人齐齐仰头,看向夜空漫天星辰,心想,他们不会是飞到星星上头了吧。 …… 国师笑得差不多了,问小夷,“少宫主,听说你掌管琉璃艮宫,秘籍功法无数,现在,你还有什么秘法,让老衲见识见识?” 小夷丢下宁真,抽出了一对大王锤。 宁真大惊,尖叫道,“我有恐高症!” 心道,这才回来一天,难道又要摔死?这次要是摔死,可就真的完蛋了。 砰,落到虚空,却像跌到弹簧床上。 没掉下去? 四下摸着,不敢往下看。 小夷面色发狠,拎着双锤就向化身黑佛的国师砸了过去。 国师身高十丈,小夷身高不足三尺。锤子直径过三尺。 一丈等于三米,一米等于三尺,国师有三十个小夷那么大。 小夷和小夷的大王锤还没递到国师跟前,就被一指弹了出去。跌落在宁真身边。 宁真赶紧扶住,他觉得又回到了白骨堡,看见沙天王在欺负白晶晶。但现在自己却从齐天大圣变成了脱毛猴子。 宁真心想,还有发出一剑心剑的念力,一定要在合适的时机发出去。否则,发出后无效的话,自己和小夷就真成了脱毛猴子了。 黑佛伸出巨掌,向小夷捏了过来。 这时,地面兴庆宫方向突然腾起一道剑气,冲破偏殿庑顶,扶摇直上,像箭一般急射高空。 剑气如柱,顶天立地,戳破这暗黑苍穹,隐约可见一个身形笔直的人影稳稳站在一柄飞剑上。 人也如剑。 只在瞬息间,便越过了扁六,越过了老秦,越过了游天一,越过了阳还真和高朝世。 阳还真骇然,喃喃自语道:“这位是谁?” 实在想不出大唐还有什么高人能这么猛! “大唐剑圣,裴旻,阿真的师父。”高朝世笑道。 “他是玄宗年间人物,活到现在,岂不是200岁了?”阳还真惊诧道。 高朝世笑道“超凡入圣者,岂能以常理推之!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们下去,等他们便好。” 第一百零七章 斩吾者何人? 裴旻裹着剑气扶摇直上,心剑越来越大,长达千丈,直直戳向高空。 远远望去,就像蚂蚁举着一根电线杆子,反差之大可以用夸张两字形容。 直戳九万仞之上,瞬息间,戳到了胎藏曼荼罗结界! 砰! 一声闷响,结界大震,上下四周六壁一圈圈涟漪闪开。 国师所化的黑佛低头一看,大骇,顾不得抓小夷,双手结印,念动密咒。 这才堪堪将差点被捅破的曼荼罗空间勉强维持住。 又是和宁真这小子类似的术法。 只是更强悍! 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秘法,即便在索罗圣地,也是能排进前三的顶级秘法。国师有信心,便是在地面上,宁真也破不了自己的曼荼罗空间。 因为胎藏法身所施展的曼荼罗空间已是这套秘法里最核心的部分,是将整个虚空和周边空间完整切割开来。 从宁真的视角来看,三人还处在长安之上,但若从外部来看,就没有他们这三个人! 胎藏曼荼罗空间,已不在此方虚空。 国师很困惑,为什么同样的术法,脱离地面九万仞,宁真小子上来就废,来人却仍然可以施展? 即便能施展出来,他又是怎么穿透虚空找到自己的? 国师自以为已经掌握了这种秘法的弊端,现在看来大错特错,难道,这真是来自上界的功法? 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宁真看着下面的巨剑,哇哇大叫,“师父你戳准点,别伤到我们!” 转头对小夷,喜道:“师父来救我们啦!” 小夷也咧嘴一笑,看着下方的巨剑变得越来越小,却越来越凝实,仿佛在经历百炼成钢的过程。 从千丈到百丈,从百丈到十丈。 越缩越小,却越锋利! 噗! 国师狂吼一声,十丈巨剑从他的肛门直直捅穿,过大小肠、心肺、捅到了脖子。 呃呃,被串了糖葫芦。 “让我来!剑劈狗头!”宁真大喝一声,跳了起来,挥出七尺心剑,斩下佛头。 佛头滚落,四周曼荼罗空间出现了诡异的光渍。趋于透明,崩溃只在顷刻之间。 裴旻站在飞剑上,负手,冷冷看着佛头。 佛头艰难开口,“斩吾者何人?” “不良人,宁真!”宁真挺起胸膛,大喝一声。 佛头的眼睛却直直盯着裴旻。 “大唐裴旻。”裴旻淡然道。 “你们这种术法,离开地面还能施展?”佛头很困惑。 “蠢货!”裴旻都懒得解释。转头对宁真和小夷道:“你俩怎么样?” “师父我们没事,你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就难说啦。”宁真笑呵呵回道。 佛头诡异地笑了,“原来是大唐剑圣驾临,老衲死无憾矣!” 小夷抽出一柄锤子,一个有两个大。双手举起,一锤砸在佛头上。 轰! 佛头化为一片金粉。佛身也同时化为一片金粉。身首同消。 曼荼罗空间界壁消失。 “哎哎哎,师父救我!” 宁真掉了下去,心脏咻地上提,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吓得亡魂直冒。 【心里狂喊,我有恐高症啊,这可是九万仞高空!比十七个十七层楼还高!】 裴旻转头往下疾冲,伸手抓住了宁真。 宁真擦擦额头冷汗,心想,又没帅过三秒! 冲着裴旻大喊,“师父,我要学御剑飞行!” “嗯,你现在不缺时间,倒是可以学了。”裴旻一手负后,一手拎着他,淡然道。 小夷收了巨锤,飞到裴旻头顶,啧啧道:“裴旻,你突破天境了?” “没有。”裴旻道。 “可我觉得,现在我好像镇压不了你了。”小夷挠了挠头。 “你以前也镇压不了裴某。”裴旻冷哼一声。 “哎,你别拽啊!以前,你真的打不过我的。”小夷气得哇哇大叫。 裴旻抬头看了小夷一眼,心想,若非她帮自己进入徒弟的梦境,自己也不会找到蚕娘,也不能补全心剑。眼前这个貌似小丫头的琉璃宫天境宗师,实是自己的贵人。 抬头,诚恳道:“裴某确实要感谢小夷姑娘。” 小夷这才往下降了降,和裴旻并列向下飞。 裴旻想起这几天的遭遇之奇,心下慨叹。若是不能补全心剑,自己不但一身修为只能发挥三成,而且心癫头痛会一直伴随自己,往后余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现在修为尽复,隐隐还更进了一步。心情舒畅,难以言说。 但裴旻也确实没到天境。 这是因为剑修杀伐之力太过强悍,可以越级搏杀。但天道乃均衡之道,有好就有坏。剑修唯一的缺点,就是修行进境太慢了。 裴旻修了两百年还没到天境。国师修了一百年已到大罗天境界。 国师被裴旻一剑斩杀。 这就是剑修。这就是剑圣。 裴旻拎着宁真,和小夷一起降落地面。 高朝世、阳还真、游天一等三人已降落地面,看到宁真和小夷无恙,笑了。 高朝世向裴旻拱手,微笑,“裴剑圣醒了?” 裴旻点头,略一拱手,“高公公。” “来,咱家给裴剑圣介绍一下。这位是被誉为大唐智囊的阳还真阳玄师,这位是机关术天下第一的不良帅游天一游大帅。” “阳还真见过裴剑圣,剑圣风采令阳某心折。”阳还真行叉手礼。 “游天一见过裴剑圣,游某年幼时,便听过剑圣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阳还真行叉手礼。 二人都像见到了偶像。额,不是像,是就是! 他二人都是裴旻后辈,裴旻成名时,他们还没有出世,是以执后辈弟子礼。(谁让裴旻活得够长呢?和他同辈的都死绝了。) 高朝世和裴旻相熟,再加上都是宁真的师字辈,所以行拱手礼。 裴旻听到高朝世介绍,知道眼前两位都是当今杰出人物,拱手,微笑道:“裴某对阳玄师和游大帅也耳闻已久,今日得见,不胜之喜。” 裴旻倒是没说假话,他回长安四十年,自然听过阳还真和游天一的名号。 得到剑圣肯定,阳还真和游天一俱都受宠若惊,满心欢喜。 “咳咳!” 小夷板着脸清咳两声,她见大家对裴旻比对她这个天境宗师还敬重,有点不悦。 高朝世等三人赶紧过来哄,高朝世问:“那魔头怎样了?” “死啦!”小夷抽了抽鼻子,大声道:“被我一锤砸爆了脑袋。” “不是,是被我一剑斩首!”宁真纠正道。 “是被我砸爆了脑袋!”小夷瞪着他。 “是先被我一剑斩首,然后他的狗头掉下来,你才砸爆的。”宁真认真道。 小夷急了,指着裴旻,“裴旻,你告诉他们,是被我砸爆脑袋的。” “对。” “师父,明明是我先一剑枭首的。”宁真也急了。 “对。” 裴旻生性不喜炫耀,更不喜纠缠,觉得很无聊,看到前面军阵中矗立着的李沉舟,眼睛一亮,大步向他走去。 小夷又让高朝世三人评评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感为难。一个是未来大腿,一个是未来皇帝,而且这两人的关系还挺像吵架的小情侣。 这理儿哪是他们能评的? 见三人不说话,小夷指了指老秦他们,“老秦,你说说,到底是谁杀了魔头?” 老秦摸着酒糟鼻,期期艾艾,“大姐头,我们没看见啊!” 其他人小鸡啄米的点头,“啊,对对对。” “对个屁。”小夷怒道,“难道猜都猜不出来?” 有了暗示就好办,扁六立马义正言辞,“那肯定是大姐头嘛,拿屁股想都知道。” 众人纷纷点头,“额,对对对。” 小夷笑嘻嘻。 宁真却朝扁六投来鄙视的目光。 扁六赶紧讪笑着又补了句,”肯定是大姐头一锤砸爆狗头,然后真哥儿又补了一剑。 ”啊呸!她都砸烂狗头了,我往哪儿补剑去?这狗脑子,还不如屁股呢!” “啊,对对对。”众人纷纷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扁六捂脸。 高朝世三人神色古怪,面面相觑。他们是怎么凑一块儿的? 【少宫主智能天纵,作为天境宗师,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感觉就像,诸葛武侯夺舍一个小女孩,结果被小女孩反夺舍,光把诸葛的智商拿了过来,其它的都扔了。】 第一百零八章 剑圣和军神 早听说大唐军神李沉舟悟出一种将奇门遁甲用于战阵的修行术,能激发十倍士气,莫非前面那个士气冲天的军阵便是奇门遁甲战阵? 那个战阵中持戟傲立的老将军便是李沉舟? 裴旻大步走向军阵中的李沉舟,李沉舟闭着双目,眼角血泪流下。还在维持着阵势。感觉到一股凌厉剑势靠近,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大唐,裴旻。” “剑圣?”李沉舟一喜。心道,没想到剑圣还活着,他一来,大唐无忧矣。 “正是某家。” 李沉舟走出军阵,摸索向裴旻。 裴旻伸手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紧闭着的双目,沉声问:“你看不见了?” 李沉舟笑道:“无妨。今日能亲近剑圣,乃是李某一生之幸。休说区区一对招子,便是全身俱废,又算得什么?” 紧接着又问,“那魔物怎样了?” “被裴某一剑斩杀。” 李沉舟哈哈大笑,连连赞叹,“不愧为我大唐剑圣,有剑圣在,大唐稳如泰山。” 裴旻摇头,缓缓道:“裴某只是个自了汉而已。我大唐前有卫国公李靖,后有卫国公李沉舟,两代国公,两代军神,俱是国之梁柱,那才是真正了不起。” 李沉舟心下激荡,紧紧握了握裴旻的手,“裴剑圣稍候,我先打发掉神策军。一会儿若剑圣不弃,我们好好喝顿酒。” “固所愿也。” 裴旻大笑。 他也是军旅出身,放眼当今天下,若真要找个能让他钦佩一二的,除了眼前的军神李沉舟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李沉舟取出半边兵符,回头喊,“刘亮,你过来。” 刘亮赶紧跑了过来,颤抖着手接过李沉舟递过来的半边兵符。掏出另一半鱼符,合上。却没有走,半跪在地,双手奉上完整鱼符,大声道:“军神大人,刘亮愿率领五万弟兄誓死跟随大人!” 后面五万军队齐齐半跪,“誓死跟随军神!” 他们中很多人跟随过军神打仗,刚才又感受到全长安百姓的爱戴,回想这些年神策军所作所为,与今夜豪气干云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个个都发自内心想追随军神。 李沉舟笑着摆摆手,“老夫只是借兵,又不是抢兵。鱼天恩好不容易顾全大局一次,老夫怎会寒了他的心。刘亮你也深受他的大恩,莫让自己陷于不义之地。快回去吧!李沉舟,在此多谢各位兄弟相助!” 说着,朝五万大军行叉手礼。须髯飘飘,夜风中挺立,直如巨树参天。 裴旻微笑看着李沉舟背影,遥想玄宗当年,自己领边军作战,不也如此么? 刘亮双膝下跪,朝李沉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虎目蕴泪,起身,挥手大喝,“回府衙!” 五万兵马散去。 小夷和宁真他们也走了过来。 李沉舟摸索着握住裴旻的手,正要说话,却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道:“你的眼睛看不见啦?哎,我现在真气枯竭,不能为你治眼。扁六,你去给军神治眼睛。” “好嘞!”一个声音尖细的中年汉子欢快地道。 裴旻拍了拍李沉舟的手臂,“先弄眼睛,一会儿咱们好好喝个够。” 李沉舟听得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军神大人,我给你揉揉。” 他只觉得眼部一凉,一双大手已经按了上来,在眉头攒竹穴、眉中鱼腰穴、眉梢丝竹空穴、外眦瞳子髎穴、承泣穴、四白穴、晴明穴之间来回疾点,速度飞快,李沉舟觉得细腻如按摩,精准如针灸,偏偏又很舒服。 按点了一阵子,汉子笑道:“军神大人,可以睁开眼啦!” 李沉舟缓缓睁开眼,一个地中海脑袋直愣愣地戳入眼帘,一张丑脸笑嘻嘻。 天下竟有如此神奇医术? 李沉舟求诊太医无数,服药无数,但眼疾却始终不见好转。今日对抗魔物,使用真气过度,致使彻底目盲。此人竟光凭一双手,就治好了自己的顽疾。 心下叹服,躬身行礼,“李某谢过扁神医救治之恩,扁神医的医术实在是天下无双。” 众人,除了小夷和盂县不良人同伴以外,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看向扁六的目光明晃晃写着佩服二字了,宁真也是如此。 扁六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一半,飘飘然,嘚瑟道:“那是,在下乃扁鹊的一百八十代孙。像这种小小眼疾实在……” 小夷在一边看不下去了,斜乜着他冷哼一声。 扁六急忙改口,摆手道:“不不不,军神大人你这眼疾还没彻底治好。仅仅是暂时能见物,不妨碍军神大人和剑圣大人喝酒而已。打败魔头,肯定要摆庆功宴,庆功宴上军神大人看不见,那不多美。对不?” 宁真和老秦等人连连点头,“啊,对对对。” “那多久可以根治?”李沉舟问。 “要是大姐头恢复了真气,手一抓就好啦。我嘛不行,开方敷药,至少一个月才能根治。”扁六谦虚地拍了个完美的马屁。 “大姐头?” 李沉舟看向小夷,心中一凛,躬身行礼,“李沉舟见过宗师。” “平身,平身。”小夷大剌剌摆手,笑眯眯指着他道,“你很不错。” 李沉舟刚刚带兵进入太极宫广场的时候眼睛还能看得见,当时就看见她和游天一三人对战黑佛。 当时离得远,她在阳还真下方,自己也没细看,以为就是个助力而已。现在离得近了,才感知到磅礴如海般的修为,天境宗师。 只是真气确实见底了。 就好像一口缸,没水了。但再怎么没水,也比一个碗的水多。 不愧为天境宗师,麾下有扁神医这样高人。 (盂县不良人要是知道军神把扁六当高人,会笑喷的。) 小夷虽是天境宗师,但毕竟是五六岁女童的外表,这么大剌剌夸赞军神“你很不错”。 李沉舟哭笑不得,不由得看向裴旻。 裴旻两手一摊,无奈道:“她对裴某也是这般说话,裴某也曾受过她的恩惠。” 军神莞尔。 童心一起,冲小夷抱拳道:“多谢宗师夸奖。李沉舟会继续努力,变得更不错。” 神色郑重,就像扮马儿被孙女骑一样。哄孩子谁不会? 小夷开心地笑了。小手一挥,“走,大家伙儿都去兴庆宫,摆庆功宴庆祝一下。” 众人轰然叫好。跟在小夷身后,闲庭信步般向兴庆宫走去。 宫城以太极宫为中心,周边宫殿几乎全部被毁。连同皇城都破损了一小半。只有东北角的大明宫和远在皇城宫城之外的兴庆宫安然无恙。 刚走不远,阳还真问小夷,“现在是否可以告知长安百姓,魔头已经被杀死了?” “对,他们还在呐喊助威呢。” 小夷一拍脑门,转头对游天一吩咐:“你去告诉他们,不用喊啦。打完了。” 游天一赶紧取出传声球,准备传声归相和林烨时,却顿住了,问小夷和阳还真,“我怎么告诉他们?魔头被军神打死了?” 小夷却微微一笑,问阳还真,“你觉得应该怎么说?” “告大唐子民,在词宗协助下,军神大人已杀死魔头!大家不用喊了。” 阳还真微笑道。 众人神色怪异地看着阳还真,心想,你还智囊呢,刚才没见两人为了争是谁杀了魔头差点打起来么。没眼力劲儿。 小夷却拍手笑道:“对,就这样喊!阳还真,你真聪明。” 咹? 宁真瞪大眼。你丫什么意思?刚才还跟我抢破头来着?难道,又想坑我?你和老秦他们坑了我十八年,还不够么? 老秦等人一脸困惑。 高朝世眯目微笑。 游天一登时领会,笑了。心想,少宫主偶尔幼稚,但关键时刻能拎清大局,不愧为谋局宗师。 裴旻也困惑地看着小夷。 这个词宗是谁? 宁真? 他也像李白一样善写诗词?额,某家教过一个诗仙,现在又要教一个词宗?额,你俩刚才还不是在争谁杀了魔头么? 裴旻不喜欢诗词,见到小夷之前也不和人打交道。打交道的第二天便陷入沉睡,是以到现在都不知道宁真的词宗之名。也没参与小夷的计划。 李沉舟却连连摆手,“明明是这位宁小友帮助剑圣杀了魔头。” 游天一已经去传讯了。 第一百零九章 荒唐的庆功宴 一行人不骑马,不坐轿,也不飞行,就这么大步从宫城走到皇城,从皇城走上街道。此时已是戌时,街上行人都回家点灯去了,空空荡荡。 无人知道,当今大唐最顶尖的高手,几乎都在这一行人里。 他们却像平民百姓一样,一直走到了兴庆宫。 兴庆宫内。 小夷和归叔夜在前面走着,高朝世、阳还真、游天一有意无意地把他们围住。 裴旻和李沉舟有意无意隔了一段距离。 宁真和盂县十三人走在一起。 归叔夜早早在宫门口迎候,百官和使节们却已不见。 见到小夷等人回来,归叔夜赶紧上前汇报,说已经让百官全部回家,使节也安排到了长安和万年县的驿馆。从明日起,改为兴庆宫办公。在兴庆殿上朝。 一如玄宗当年。 并告诉小夷,金吾卫和千牛卫已全部愿意归顺,百官全部顺服(哪怕只是表明上的),只待明日一上朝宣布即可。大势已牢牢控制。 宣布之后,便进行清洗,将空谈误国的清流,为非作歹的阉党,改杀的的杀、该流的流,该退的退,该贬的贬,那就是其后的事儿了。 皇后已被押入地牢。三皇子和生母淑妃暂时安排在兴庆宫偏殿。 小夷等五人相视而笑。 计划完成得很顺利。 现在,皇后一党已经被连根拔除。鱼天恩一党,先剪其羽翼再说,温火慢炖,不可操之过急,以防狗急跳墙。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么?”归叔夜问。 小夷摇摇头。 “啊?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空啊!一直在打架。刚打完。”小夷理所当然道。 “一会儿庆功宴上,告诉他不就行了嘛?难道,还有人不想当皇帝?还是我大唐的皇帝。”高朝世笑眯眯道。 阳还真、游天一点头微笑。都点头赞成。 归叔夜宦海沉浮多年,识人颇精。以他对宁真的观察,却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宁真远远望着右前方小夷和归相鬼鬼祟祟商量,问老秦,“老秦,你说他们在商量啥呢?” “应该是在商量庆功宴吃啥吧!”老秦摸了摸酒糟鼻。 “这么多大人物商量吃啥,一会儿肯定会上很多好吃的。我还没吃过宫里的饭呢!”宁真很期待。 扁六笑道:“我们昨晚除夕都吃过了,啥好吃的都有,好酒管够。” “啊?你们这些王八蛋,来了长安也不告诉我!”宁真瞪眼。 扁六知道自己失言,赶紧捂嘴。 宁真一脸怨气地看着众人,用食指点着一个个人的脑袋,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众人都讪笑着东张西望。 宁真拿他们没办法,又道:“哎,对了,老秦,我见军神大人喊小夷为宗师,她的修为境界很高么?这你总能告诉我吧!” “很高。”老秦干脆利落。 “有多高?” “比军神高,比剑圣高。”老秦认真道。 宁真心里泛起苦涩,心想你丫跟我装了十八年,为甚么呢?图什么呢? 一个大高手,装成连几个钱都舍不得花的守财奴不说,还、还装成个连十减六等于四都不会算的小傻子? 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么?你宁愿看着我十八年白白浪费时间变成个啥也不会的废物,也不愿意教我修行? 越想越生气,于是反驳,“切,不可能。他比我剑圣师父差得远。” “咹?剑圣是你师父?”扁六瞪眼。 众人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唯独老秦不动声色,叹道,“那是因为,大姐头那时候已经战过数场,真气枯竭了。” “她真气满着的时候,也没见他打赢过那个和尚。”宁真冷哼道。 “唉!”老秦瞥了他一眼,摇头。 众人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摇头。 这种眼神宁真很熟悉,让他很抓狂。 扁六摇头叹息,“真哥儿,你永远不知道,大姐头有多厉害。” “我就没见她有多厉害。”宁真哂然,哼哼道。 说话间,一行人在宫女引领下进了交泰殿。大殿中央,已经摆下了丰盛的宴席。 太后、归母还有淑妃、三皇子李庭坐在上方那桌。旁边还有数个空位。 礼不可废,众人先是给太后问安。 裴旻和李沉舟是出身军伍的粗人,只是略略欠身抱拳问安,其余人都规规矩矩行礼。 轮到宁真,宁真恭敬行了叉手礼,“不良人宁真见过太后,恭祝太后圣安。” “你便是享誉大唐的词宗?真是年少有才!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太后好像对宁真格外不同,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了好久。然后,笑眯眯道,“你就坐哀家身边。” 坐太后身边? 这合适么? 宁真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老师高朝世。 “太后让你坐,你就坐。太后又不会吃了你!”高朝世笑呵呵道。 太后哈哈大笑,“小高你也坐。坐阿真旁边,你不是他老师么?”又朝归叔夜道,“叔夜,你也坐过来。” 归叔夜毕恭毕敬坐到母亲身侧。 阿真这个称呼让宁真觉得有点不适,太亲切了。于是,表情夸张,瞪大眼,吃吃道,“啊?太后……您连这个也知道?” 宁真经常用这个表情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他以为这等私事老师不会告诉太后的。 高朝世看着暗暗好笑,一脸轻松地给宁真夹菜,“在太后面前,咱家没有秘密。咱家知道的,太后全知道。” 下方两桌开始排座位。 左边那桌,小夷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笑眯眯看着身边人互相推让。推让半天,军神坐小夷左边,剑圣坐小夷右边。军神旁边是游天一,剑圣旁边是阳还真。 一桌人除了小夷不喝酒,其余人都是酒量豪横之辈。尤其是军神和剑圣,越喝兴致越高。在小夷面前觥筹交错,很妨碍她抓东西吃。 小夷一会儿朝这个瞪眼,一会儿朝那个瞪眼,但二人酒酣之下,都把她当成小孩子,直接无视。她抓过的东西,二人照吃不误。 在军中啥艰苦环境没遇过,马尿都照喝,天境宗师小手抓过的东西算个啥? 小夷急了,专门抢他们筷头上的食物。 裴旻和李沉舟把筷子丢下,也用手抓。大手抓小手,小手肯定抓不过大手。 阳还真和游天一索性也用手抓,一桌人都像野人似的,哪有半点高人风范? 互相敬酒,只觉得抛却一切礼仪束缚,这顿酒菜吃得十分豪放,那叫一个自在。 相较而言,右边老秦他们那桌反倒很斯文。 可能是因为小夷就在旁边,他们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胡乱划拳,一个个假惺惺的相互敬酒。 牛二举杯,对老秦说,“秦兄,听说你最近在研究魏碑,研究得如何了?” “已尽得风流之气矣。”老秦仰天长叹。 “庆功宴后,还请秦兄给我写副中堂。上面就写,诚信赢天下,五个字。” “额,这个以后再说。”老秦神色尴尬。 “为啥?” “为兄只是理论上的研究,还没上手练呢!” “切,自罚三杯!自罚三杯!”牛二朝老秦挥挥手。 刘麻子对扁六说,“啊!六弟,多日不见,如隔三秋,六弟你又变帅了!值得庆祝,来,碰一个!” “还是麻子兄弟有眼光,我现在把变帅的秘诀跟你分享一下,那就是,发型很重要。”扁六伸出地中海脑袋炫耀,左手撩了撩前额乱发,右手酒杯和麻子碰了碰了,滋溜干了。 程犊子举杯,朝牛和李四道,“啊,牛二哥,李四哥,想当年,我们三人桃园三结义,向天发誓,一定要飞黄腾达,想不到今日应验了,成了宫里人了!” 李四谦逊道,“额,犊子兄弟,咱们当日是结义过,不过不是在桃园。而是在盂县东面的茅厕旁边。你自罚三杯。” “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右边还有两个坟丘。我也自罚三杯。”牛二点头道。 瞪眼说瞎话,一个个面不改色。只顾找借口多喝点酒。 …… 小夷正忙着跟那些人抢食物,没空听他们说啥,老秦等人一顿胡说八道,个个神色认真。挺像正经人。 太后那桌拘谨到极处。 小夷那桌狂野到极处。 老秦那桌虚伪到极处。 这就是大家伙儿挟长安百万百姓愿力打败国师之后的庆功宴。 热闹,但不庄重。 第一百零十章 给你讲个故事吧! 三桌宴席上的菜都一样,都是大名鼎鼎的宫廷宴席,烧尾宴。每一席有58道菜。 山珍海味,蒸煮烤炸,极尽挑逗大家伙儿的味蕾。 宁真却越来越拘谨,觉得浑身不适。因为太后对他太好了。已替代老师给他夹菜。 “阿真,尝尝凤胎,这是天竺孔雀帝国特产。”太后夹过来一块黄澄澄煎炸食物,挺像切开的鸡蛋,过油炸了一遍。 宁真夹起来,尝了尝,就是煎蛋嘛。只不过,煎的是孔雀蛋。 “阿真,再尝尝这个,升平炙,用鹿舌做的。” 宁真尝了尝,和猪舌头差不多。 太后指着一盘制作精美的菜肴,直接让高朝世把盘子给端了过来,“尝尝这个,阿真,这个叫八仙盘。是用烧鹅做的。” 宁真一看,鹅骨已剔去,鹅肉摆成八仙的模样,惟妙惟肖。宁真不由得赞叹厨师的刀功,都不舍得破坏这份艺术美。 在太后的督促下,才依依不舍地夹了吕洞宾的腰,塞入口中细嚼。 嗯,还是鹅肉。 太后不断给他夹菜,周围人如高朝世、归叔夜母子、瘦弱的淑妃娘娘和偎依在她身边的三皇子,都笑眯眯看着他吃。 这让宁真更加不适,又不敢开口说自己想坐到老秦那一席。只是看着自己碗里堆起的菜肴发呆。 【区区词宗,不至于让大唐太后如此优待吧!就算对待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 高朝世看出了宁真的不适,微笑着朝太后打了个眼色。太后停止了夹菜,转头向归叔夜母子和淑妃母子劝菜。 高朝世缓缓道:“阿真,杂家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宁真眨眨眼,“好啊,老师。” “从哪里讲起呢?”高朝世仰头看着穹顶,长长尾指指甲轻敲桌面。 太后轻声道,“从三十年前,朱贼作乱讲起。” “对,就从那时讲起。”高朝世笑道。 此时,小夷那桌的人都喝大了,满桌58盘名菜被抓得乱七八糟。小夷抢不过,一会儿瞪着这个,一会儿瞪着那个。 阳还真和游天一还恭恭敬敬敬献餐盘,军神和剑圣交流战阵心得太过投入,竟似将她忘了一般。 一个眸子如银,一个眸子如血。 酒气冲天。 小夷气呼呼地站起来,坐到了对面阳还真和游天一中间,享受着二人侍奉,这才怒气稍解。 老秦这桌喝多了,伪装的体面掉地上了,也懒得捡,放浪形骸地划起拳来。 太后这桌,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高朝世讲故事: “三十年前,朱贼作乱,率领大军攻入长安。先皇带着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出走长安,当时咱家就在先皇身边陪侍。哪料到,中途队伍遭遇伏击,先皇和皇后失散。当时,咱家刚踏上修行路不久,功法尚未大成,唉,不然也不会发生此等事。” “先皇忧急交加,染上重疾,驾崩。临终之际,叮嘱咱家,一定要找到皇后,等叛乱平复,将皇后送回宫。其后,咱家便四处去找皇后,一边找,一边修炼潜行术。期间……颇吃了苦头。” 高朝世回忆起当年遭遇的乱兵,大小战斗,明战暗战,多少次险些身陨。心中虽万般感慨,口中却一语带过。 “三年后,咱家才在河东道的一个村落找到了皇后,这时的皇后竟和普通农妇一样,做着农活,还经常吃不饱。咱家、咱家……那个心疼啊!” 高朝世呜咽,擦了擦眼泪。 【太后神情冷峻,眼眶却已微微发红。归母抓着太后的手,垂泪抽泣。】 宁真也不禁动容,同情地看了太后一眼。 “后来,咱家在那个村子开了间酒肆,一边雇人经营,一边侍奉皇后,一边出外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先皇驾崩后不久,鱼天恩便拥立先皇的侄儿李漼为帝,神策军用了一年时间,平定叛乱。” “咱家始终不忘先皇叮嘱,要送皇后回宫。可送皇后回宫,咱家要兵没兵,要权没权,只能拼命修炼。刚开始咱家想得很简单,杀了皇帝,换上先皇和皇后的嫡子不就行了?于是修行暗杀术。 “三年过去,咱家暗杀术有成。曾潜入皇宫三次行刺,但都被千牛卫和神策军挡下。咱家又去钻研大面积搏杀术。最好的法子,便是用毒。” 高朝世微笑。席间众人不寒而栗。 宁真叹息,原来老师的一身本事是这么来的。 “没想到,毒术一道,竟比潜行暗杀一道还要渊博精深,这一钻研便钻研了五年。终于功法大成。期间,咱家出外查探消息,这才知道,皇后的三个嫡子,二子三子均被李漼和毒后杀害,公主失踪,只剩长子相王被软禁在十六王宅。” “咱家心知不能再等,便卖了酒肆,买了辆舒适的马车。咱家亲自驾车,载着太后直奔京城。那一夜,大雪,咱家驾着马车从春明门进入,鱼天恩驱动两万神策军挡路,嘿嘿,咱家也没和他客气,直接用毒,放倒了七千多。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那一晚大雪,咱家和神策军在春明门的一战,长安修行界称之为春明雪战。” 宁真和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一人对抗千军万马只在传说中听说过,没想到还真有人能做到。 不由得现出崇拜之色。 本来他觉得剑圣师父比老师要高出几层楼,但现在不确定了。 高朝世脸上浮现淡淡傲色,“鱼天恩看到这阵势,不敢再拦,就回宫请示李漼和毒后。然后,李漼下旨,封皇后为太后,安置在远离皇城的兴庆宫。哪知道,这是稳军计而已,这边皇帝下旨安置我们,那边毒后便向相王下手了。” “咱家和皇后住进兴庆宫第三天,才知道,便是在春明雪战那一晚,相王和王妃喜诞麟儿。那个孩子,在先皇孙辈里,排行第九。前面八个不是早夭,便是在朱贼作乱中失踪。” “毒后造谣说那个孩子怀胎三个月就出生,必为妖异,诬陷太子妃行巫蛊之事,便派人用三尺白绫勒杀。他们还要扼杀那个孩子,但被一只狸猫紧紧护住。那狸猫是皇后早年养的神猫,早已通灵。” “毒后借助国师之口,说猫抱子不详。其后传遍深宫。毒后让宫女将孩子连带神猫一起杀掉,扔出城外,幸好被咱家救下。” 宁真想起到长安的第一天,自己帮小乙赢了诗词大赛后,和王一夫去醉仙居喝酒,酒桌上便听过猫抱子的童谣。 没想到里面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那首童谣只记得是个西域游商说的,叫什么名字早忘了,但童谣却深深印在脑海,只有短短几句,简单易记: “猫抱子,羊生子 子不见子,子必见子 镜像双生非虚言 大唐安覆在一念。” 宁真听故事听得入迷,高朝世却不说了,心痒难耐,便问:“后来呢?” “后来……杂家把这个孩子抱到了千里之外,太原府附近,一个叫盂县的小县城。” “放到一户员外家门口。” “那个员外,姓宁。” 第一百零十一章 你是大唐九皇子,你姓李! 高朝世说完,静静看着宁真。 太后静静看着宁真。 归叔夜静静看着宁真。 归母静静看着宁真。 淑妃静静看着宁真。 三皇子静静看着宁真。 宁真呆滞。 过了好一会儿,才挠挠头,嘿嘿干笑,“老师,你不是说……讲故事么?” “过去的事,就是故事。”高朝世看着他的眼睛,叹息。 宁真低着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嘟哝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太后满眼慈爱地看着他,“如今李漼已死,毒后被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真儿,你继位吧!” 十八年来的期盼,一夕成真。 “恭喜陛下!”高朝世起身,深深一礼。 “恭喜陛下!”归叔夜起身,郑重一礼。 “恭喜陛下!”其余人也都起身,恭敬施礼。 起身后,归母喜得直抹眼泪,替太后高兴。淑妃和三皇子面上也露出诚挚的微笑。 “真儿,以后,你便和唐明皇一样,是这兴庆宫之主,今晚你便住在这里。明日辰时,你到兴庆大殿上朝,归相会向百官公布,为你举行登基大典·。” 太后微笑,笑得无比欢畅,“真儿,你要做个君临天下的好皇帝!” 这时,其余两桌人同时注意到了宁真这桌的情景。 听到“恭喜陛下”四个字,老秦等人集体变雕塑! 有的喝酒喝一半儿不动,任由酒流了出来;有的夹菜,夹到半空顿住;有的吃东西吃到一半噎住;有的抹嘴,手像是粘到了嘴上…… 小夷只告诉他们,宁真是他们的少主,从未向他们说过他的皇子身份,更别说布局和计划了。 搞了半天,他是皇子?能上位的皇子? 齐齐悔恨马屁拍的少了。 小夷这桌。 她见太后那桌众人齐齐行礼道贺,知道终于完成了计划的最后一环,高兴得手舞足蹈。就像下了一盘十八年的大棋,终于赢了。 剑圣裴旻微笑。 阳还真和游天一相视一笑。终于有了结果,不负一番拼死拼活。 只有军神在发愣,怎么词宗变成皇帝了? 宁真的反应很奇怪。 像被什么东西砸懵了,不知所措地举起双手,连连摇摆,“不不不,你们别乱喊!我有点头晕,可能喝多了。我要回去睡觉。” 他压根就没喝酒。 站起来,晃晃脑袋,竟不顾礼仪,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不对,回头勉强做了叉手礼,“宁真告退!” 太后面有愠色,也站了起来,大喝,“你是我大唐宣宗皇帝嫡孙,相王嫡长子,大唐九皇子,李真!” 顿了顿,森然道:“你不姓宁,你姓李,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李,玄宗皇帝李隆基的李。” 宁真恍惚了一下,摇摇头,眼底现出一抹坚定,拱手抱拳,转身,大步走出交泰宫。 “啊?你疯了?”小夷大叫,“你给我回来!” 跳下座椅,准备出去追,被裴旻拦住。 裴旻摇了摇头,望着宁真的背影没说话。他看得出来,宁真现在的状态不对。 很不对! “还有人不想当皇帝?除非是大傻子!”小夷瞪着眼看向高朝世。 高朝世呆若木鸡。没有人不想当皇帝,是他说的。 他修为再高,也是个太监。在他眼里,皇帝便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强大最逍遥快活的人。哪想到,世上居然有送上门的皇位都不要的人。 小夷走来走去,两只小手对着空气乱抓,很急躁的样子,她真的很抓狂。 就像下了十八年的一盘大棋,终于赢了。但没奖励。 自己的计划都完美实施了,到最后,居然是他不想当皇帝? 千算万算,失算。 居然在这一步失算? 就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不行,我要把他带回来!”小夷恶狠狠地冲裴旻道。 “然后呢?”裴旻斜瞅了他一眼,哂然道。 “然后把他绑起来,明天上朝让归叔夜宣布,他就是皇帝!”小夷瞪大眼,愤然道。 “哈!”裴旻翻了个白眼。 军神李沉舟嘴角扯动,也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小夷。心道,这位宗师难道真是个五岁小孩? 要是的话,那她的天份得有多高? 军神哪里知道,小夷四十年前就被太后收养了。只是那时,她变成了一只猫。 归叔夜摇头走了过来,“小夷姑娘你先别急,天底下哪有被绑着上龙椅的皇帝。我们得想个法子才行。” “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换个人当皇帝?奶奶就他一个嫡孙!”小夷的眼泪在眼眶儿转。 众人的眼睛看向了三皇子。 三皇子惊恐地看向淑妃。 淑妃也一脸惊恐,急忙拉着三皇子跪下,磕头不已,“罪妇乞请太后降罪,罪妇有过,被打入冷宫十年。庭儿更是被毒妇裹胁,染指大位。罪妇母子罪过累累,罪妇死不足惜。但请太后念在庭儿指证假皇帝份上,宽免他的罪过,将他废为庶人即可。” 她是李漼的妃子,李庭是李漼的儿子。 太后自然知道她们母子的担忧,摆摆手,有些疲惫,“你们都起来吧,那些都是李漼和毒妇作恶,跟你们有啥关系?庭儿这孩子,哀家还挺喜欢的。” “谢太后!太后和高公公对我们母子的救命之恩,我们母子没齿难忘。” 淑妃欢喜地爬起来,叮嘱李庭,“以后,要好好效忠你九哥,若有异心者煽动你,你不必跟我说,直接告诉高公公。” “孩儿明白。”李庭重重点头,朝太后施礼,“太后,要不,我去劝劝九哥?” “劝?倒是个法子。”太后眼睛一亮,看向众人,“你们谁和他亲厚?” “那肯定是我啊!”小夷咧嘴一乐,朝老秦等人投去征询的目光。 “啊对对对。” 老秦等人从雕塑状态活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老秦嘿嘿一笑,“其实我们兄弟也都和阿真亲厚得很。我们和大姐头一起去劝!” 归叔夜一听,急忙阻止,“别别别,我知道小夷姑娘和诸位都看着他长大。但是,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们去了,反而火上浇油。” 在太极宫广场,归叔夜可是见过宁真和十三人会面的场景。 心想,再亲厚的关系,骗一天可以,骗一个月也可以,骗一年……勉强也行。但一骗骗十八年,谁受得了? “他生啥气?” 小夷瞪大眼,不解地问。心想,白送个皇位给他,美滋滋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归叔夜一愣。看着小夷哭笑不得。 小夷又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老秦等人。 老秦神色尴尬,摸摸酒糟鼻,“估计是,他嫌咱们不告诉他,咱们是修行者。” “嘁!”小夷不以为然地挥挥小手,她是谋大局的人,岂会在意这些小情绪,“我这就去劝劝他。” 归叔夜急了,赶紧拦住,“我的小夷姑娘啊,这个时候,谁去都行,你就先别去了。真闹掰了,就没时间啦!” 太后也开口了,叹气道:“归相说的是,小夷你先别去了。” 归叔夜看了看在场众人,问游天一,“游大帅,你是他的上峰,你和他关系如何?” 游天一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只接触过一次,没说几句话。” 归叔夜又看看其余众人。 裴旻迟疑道:“要不,某家去?某家是他师父,他对某家还是信赖的。” 高朝世也道:“咱家也去,咱家给过他压岁钱。看得出,他挺爱钱的。” 归叔夜道:“那便这样,裴剑圣和高公公都去,归某也跟随,看看有无解决之法。” 太后点点头,神情落寞,道:“你们去吧。这孩子和哀家第一次见面,谈不上亲厚,哀家便不去了。” 第一百零十二章 劝 【从本章起,主角宁真,用本名李真表述。】 李真出了兴庆宫,觉得胸中郁闷,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边跑边喊叫。状若疯狂。 巡夜的金吾卫被下午发生的事儿吓破了胆,也不敢上前阻拦。 李真一路跑进了平康坊,穿过坊内街道,不再大喊。 速度放慢,走回了总衙的别院区。走进了自己的小院。 砰! 关上了门。 你们说我姓宁我就姓宁,你们说我姓李我就姓李? 你们说我是不良人,我就是不良人? 你们说我是皇子,我就是皇子? 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偶玩具。 【我是谁,只能由我自己说了算!】 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倔强、委屈、愤懑、迷茫,和一丝坚定。 众人都不理解李真的想法和反应,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是个从21世纪穿越到大唐的穿越者,满脑子都是现代思维观念。 当皇帝不是不行,那也得看时代啊。若是初唐盛唐,送上门的帝位自然笑纳,然后一展抱负。 可这是晚唐! 他的历史知识再稀烂,也知道此时距离黄巢起义不远,难道让他去当末代皇帝? 看看溥仪的下场多惨。 傻子才当。 他是喜欢大唐没错。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生活。但他可没无聊到去当拯救天下的圣母婊。 他,只想好好赚钱,养活家人,接济朋友。好好修炼,保护那些对他好的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让那些他喜欢的人也幸福。 皇帝? 拜托,好大的责任啊! 嗷,难道就因为我魂穿的时候投胎技术差,穿到一个落魄皇子身上,就得接受登基的命运? 那是原身的命运,可不是我的命运。 拜托,我才来这个世界几天啊! 我的二百五还没还完呢。 宁真不服不忿地想着,走进堂屋,爬到东厢房,睡觉。 但他躺下没多久,就听院门被敲响。 爬起来,走到院里,一开门,就见师父、老师和归相都站在门口。 这些人都是自己来到长安后最亲近的人,尤其是师父和老师。自己再不高兴,也不能慢待。于是,强笑着将三人引到厅堂。 四人围着圆桌坐下。宁真点亮了铜灯。 给三人烹茶。 裴旻性子直,开口问,“你为啥不愿意当皇帝?” “当皇帝有什么好?”宁真怏怏道。 “有什么好?”高朝世摇头失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权力最大,皇帝拥有最多,皇帝一言可决人贵贱生死。阿真啊,你没见过真正的皇帝,等你当了皇帝,你就知道,皇帝,才是人上人。” 宁真怔怔看着高朝世,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时代差。 摇摇头,“可是我不想哎,老师。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人上人的。假如人人都去抢着当人上人,那就会内卷。大家会活得很辛苦,最后都会变成输家。” “内卷?何意?” 高朝世瞪眼,疑惑地看看裴旻和归叔夜。二人也一脸好奇。 当着太监老师的面,宁真自然不会蠢到用葵花宝典去解释,想了想,道:“就是大家都去抢一个东西,以前呢,有人花十分的力就能胜过别人花六七分八九分的力。” “但是,随着大家的拼命竞争,抢那个东西的难度越来越高,一直高到得花一百分力才能得到。其他人也不知不觉拼到五六十分,七八十分。回头一看,付出比以前要多得多,得到却和以前一样。” “这样一来,其实大家都是亏的。因为生命都消耗在无效竞争里了。人生不过百年,不去快乐地生活,去和别人攀比,那是最大的浪费。” 高朝世瞪眼,“你这是孩子话。自三皇五帝以来,自尧舜禹汤以来,一直都有皇帝呀,这天下也总得有皇帝!哪有你想的大家都歇歇,别内……内卷啦,你不卷别人卷。最后,输的只是你。” 归叔夜拈须,问道:“九皇子,你这些奇怪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也是你那个姓苏的老师教的?” “对!” 李真在大朝会上骗归叔夜说自己的词学是跟苏轼学的,现在一个假话得用无数假话来圆,索性承认。 “你那位老师在诗词上的学问是极好的,但这等奇谈怪论,就不要听信了。”归叔夜皱眉道。 “这不是奇谈怪论呀,《礼记》上记载的大同社会不就是这样的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李真哪敢在归相面前掉书袋,只是这段话他在大学念中文系的时候学过,当时极为喜欢,于是便记下了。此时应景,随口道了出来。 归叔夜轻叹道:“这些都是缈不可及的幻想,岂能当真?” 他在登科状元封官上任时,也曾是个热血满怀的理想主义者,但几十年四处碰壁受排挤下来,慢慢转向了务实派。 看到现在的李真,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谁还没年轻过呢? 这时,剑圣裴旻开口了,“这些未必是幻想,某家曾经去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街上没有马,是一种叫汽车的铁壳子,跑得又快又稳。人人都拿着一种叫手机的器械,能千里传音,上面还有会动的画面。” 归叔夜听得一愣。 高朝世却隐约猜出他是在哪里见的。微微苦笑。 心想,这一对师徒,徒弟发癫,你作为师父也跟着发癫?别忘了你是来干嘛的! 转头,对李真道:“阿真,你必须继承皇位,现在,先皇和太后只剩你一个嫡孙。国不可一日无君。距离辰时还有几个时辰,咱家这便带你回宫,准备龙袍,学习礼仪规制。” 顿了顿,又道:“小夷他们骗你十八年,也是为了大计,不得不谨慎小心。等你继位之后,你可以好好斥责他们一顿,让他们向你道歉。” 高朝世心想,让小夷道歉有点难。但先让阿真登上皇位再说。 李真一脸便秘表情,艰难地解释着,“我不是小孩子,我没耍小性子,什么十八年十九年的,我就当他们开了个玩笑。我现在也知道,他们没恶意。我气几天就忘啦。” “你不生他们的气,那你为啥不当皇帝?” 高朝世不解。 他又犯轴了。他伺候了一辈子皇帝、皇后、太后,在他心中,实在理解不了有人会真的不愿意当皇帝。内卷那一套,他根本听不进去,糊弄谁呢! 李真捂额,呻吟道:“老师,你还没看出来么?我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当皇帝有什么不好?”高朝世急了。 他和太后同甘共苦三十年,他和小夷苦心筹划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到头来终于胜利,却遇到了扶不起的阿斗。 “当皇帝有什么好?”李真小声嘀咕一句,不耐烦地大声道:“谁想当谁当去,又不一定非得我。我看三皇子就不错。” “你说什么昏话!”高朝世怒了,大喝。 颤巍巍指着李真,“要是杂家绑着你去登基呢?” 李真懒洋洋道:“我固然不能反抗,但总能装死。登基以后花天酒地,不上朝,不理政。你能奈我何?” 高朝世气得浑身发抖,若对面不是太后的嫡孙,自己十八年前抱着奔袭千里的那个婴儿,他真就一掌拍死了。 皓首直摇,眼眸中露出哀伤失望之色。 想到老师对自己的好,宁真心中一软。但此等大事,怎能因为一时心软便答应下?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耽误了大唐,那可就坑了天下苍生。 裴旻看不下去了,对李真道:“不就是当个皇帝么?多了不起的事儿,你去当便是,顺便封某家一个金吾卫大将军。” 他活了将近两百岁,见过太多的帝位更迭。加上修为奇高,自然没把皇帝当回事儿。 李真摇头,不说话。 归叔夜眯起眼睛,“九皇子,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啊……做个逍遥王爷!”宁真随口道。 心想,回到唐朝当王爷,也算不辜负这具肉身的基因。不掌权,不管事,不缺钱花,整天呼朋唤友,偶尔修炼修炼,好不自在。那才是理想生活。 “好!”归叔夜点头,心下有了计较。又问,“九皇子喜欢什么封号?” “姓了半辈子宁,就宁王吧。”宁真以为归相是在逗自己,随口胡说八道。 这十八年,加上前世的二十八年,他都姓宁,忽然舍弃,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知道了。”归叔夜对裴旻和高朝世打个眼色,示意离开。 高朝世指着宁真,急道:“可是……” 被裴旻拉着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排坐坐,分果果(上) 归叔夜等三人回了兴庆宫。 此时,宫里只剩下太后、小夷和阳还真和游天一。其他人都被打发回去了。 见三人回来,太后起身,急忙问:“怎么样?他同意了么?” 高朝世摇摇头。 太后又是失望又是着急,“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再有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小夷大怒,“我这就去把他抓过来!” 归叔夜连忙阻止,对太后行礼,“微臣倒是想了一个折中之法。” “归相你快说。”太后急道。 “九皇子的想法与众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他确实不想继位,我们也无法逼迫于他。既然这样,就封他做个摄政王,太后垂帘听政。臣斗胆直言,等他触碰到了权力的滋味,想法就会变。到时候,在我等百官拥立下再继位不迟。” 归叔夜微笑着继续道,“退一步来讲,在他当摄政王以后,太后赶紧给他赐婚,等他诞下皇子。假如他仍不肯继位,那就让他的皇儿来继承大统。” “对啊!杂家怎么没想到呢。” 高朝世一拍大腿,笑道:“他从小在盂县长大,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盂县县令,他哪里尝过皇权的滋味?等他掌了权以后,呵呵……杂家就不信他不想当皇帝。” 世上有不愿意当皇帝的,但没有不喜欢权力的,就像没有人不喜欢钱一样。 小夷眼睛一亮,向归叔夜竖起大拇指,“这个办法好,你真聪明。” 阳还真也微笑道:“再说,此刻全长安百姓都知道是词宗协助军神打败魔头,词宗既为摄政王,尽得人望,到时候他便是不想当皇帝,老百姓也未必答应。” 游天一点头微笑,心中赞叹。阳还真落子之高,不愧大唐智囊,传讯间便落下暗子。 太后哈哈大笑,“那便让他袭相王爵,去当摄政王。哀家倒想看看,他能憋几年,就迫不及待地想当皇帝?到时候,便是他来求哀家了。” 归叔夜微笑,顿了一顿,“额,太后,封号可以改一改。九皇子说,他想当宁王。” “宁王?” 太后微一思索,顿时领会,哂然道:“小孩子心性,宁王就宁王。” “太后,这皇帝人选?”归叔夜又问。 高朝世微笑接茬,“这皇帝人选,年龄要小,又不能有靠山,才易于控制。” 转头向太后道:“太后,杂家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哦,小高你说。”太后感兴趣地问。 “相王爷在十六王宅幽居期间,曾和丫鬟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比九皇子大十岁,一生下来就被相王爷偷偷送出宫,寄养在一户商户人家。那孩子早婚,他的孩儿正好是个男孩儿,今年六岁,名叫李丁。按辈分儿,应该喊九皇子为九叔。” 既是太后重孙,又没有靠山依仗。傀儡皇帝的完美人选。 也亏得高朝世这种潜行宗师,这等事连李漼和毒后都隐瞒了下来,却没能瞒过他。 太后笑着赞叹:“还是小高能干。那便就他吧。封李丁为代王,明日便继位称帝。封其母为侧妃。” 新皇帝虽为相王之后,但其母只是丫鬟,身份太过低微,于皇家脸面上说不过去。 王爷除了王妃正妻,依地位高低分别为侧妃、庶妃、妾、婢女。婢女一跃成侧妃,可谓母凭子贵。 定完皇帝和摄政王人选。太后又招呼众人坐下,商议封赏之事。 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到了。 排坐坐,分果果。 太后坐着中央,望着高朝世,缓缓道:“三十年来,哀家还能活着,还能盼到今日。全靠小高,若论功劳,小高当为第一。说吧,小高你想要什么?” 高朝世摇摇皓首,“咱家不负先皇嘱托,将太后送回宫,在小夷主持之下,夺得大位。满足太后多年夙愿,咱家此生于愿已足。只愿余生陪在太后身边,实在没啥可要的。” 太后摇头大笑,“你就是想走,哀家也不放你呀。这样,你就把你养父高公公的官位、爵位全部承袭了罢!高公公也是哀家极为佩服的人。他被誉为大唐第一贤宦,你便是我大唐第一义宦。” 高力士作为玄宗皇帝最为宠信的太监,在当时权力之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生担任职务太多,太后一时记不起来,看了看归叔夜,“归相,高公公作过啥官来着?” 归叔夜熟读史典,莫说唐朝,便是三国两晋南北朝至隋,都了如指掌,微微一笑,一脸艳羡地看着高朝世,“齐国公,从一品;镖旗大将军,从一品;冠军大将军,正三品;监门卫大将军,正三品;内侍监,从三品。” 这些职位有实权有虚衔,都大得吓人。 小夷笑嘻嘻瞅着他。老高升官,她都替他高兴。 高朝世闻言,心里一震。 其实在他心底,比成为天境宗师更热切的愿望,便是成为像养父那样的人。而今太后一言,他的义宦之名,也会像养父一样,被载入史册。 起身整整衣袖就要下跪,被太后喝止,“小高,你要跪,哀家就不高兴了。记住,这普天之下,再没有经得起你一跪的人。包括哀家,包括皇帝,包括阿真。” 高朝世热泪盈眶,深深朝太后鞠了一躬。坐回太后身边,心情激荡。 众人也都看着他,心悦诚服。 十八年前,高公公为了护送太后回宫,春明雪战一战击溃神策军两万兵马。今天,大朝会和国师一战,高公公更是从一头黑发变成满头白发。 他誓死追随主子,在危难没落时仍不离不弃,一护就是三十年。光这一点,谁人能做到?实在是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封完高朝世后,太后看着小夷,一脸溺爱,“这第二功臣,便是小夷。小夷,跟奶奶说,你想要什么?你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奶奶也让人给你摘下来。” 小夷想了想,眨巴着眼睛,“皇家秘库!” 在场众人除了太后和归相,其余人都是修行者,闻听皇家秘库,齐齐心中一动。 尤其是游天一。 太后莞尔,“那算得了什么,只是另一半钥匙还没找到。额,小高,等找到另一半钥匙,你就将完整的秘库钥匙交给小夷保管。小夷,那秘库里的东西,只要你拿得走,都是你的!” 小夷笑得很夸张。仿佛终于抱回了大奖杯。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排坐坐,分果果(下) 封赏完小夷,太后看着剑圣裴旻,“裴剑圣,你前面传授阿真武艺,后面又救了小夷和阿真。哀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裴剑圣,你想要什么?” “裴某当年曾任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太后让某家官复原职即可。”裴旻笑道。 他的请求如同儿戏,纯属怀旧心理。金吾卫大将军才是正三品,和高朝世的一堆职务比起来,太寒酸了。 高朝世闻听,大摇皓首,对太后道:“太后,剑圣大人武力盖世,要不,封镇国剑圣,从一品,兼金吾卫大将军。” 一品乃是宗族王爷才能封的爵位,外姓到从一品已经到顶了。 太后笑着点头,“那便封裴剑圣为镇国剑圣,从一品,金吾卫大将军。” “裴某谢太后。”裴旻拱手。 这时,小夷却嚷嚷起来,“我也要当官。” 太后咧嘴一乐,“你要当啥官?” “反正不能比他低!”小夷一指裴旻。 裴旻冷哼一声,哂然道:“那你当个镇国锤圣嘛!” 他见过小夷的兵器。 小夷眼睛一亮,看向太后,太后摇头,又是剑圣又是锤圣的,真把大唐当过家家了? 想了想,对小夷道:“奶奶封你护国长公主吧?” 小夷眨巴眨巴眼,问:“长公主大,还是大宫主大?”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阳还真微微一愕,随即便明白小夷意之所在,笑道:“长公主,长公主,长者为尊,自然是长公主大。” 【难道,琉璃宫少宫主和姐姐大宫主不睦?额,又要站队?】 阳还真心想。 小夷喜得乐不可支,“就封长公主。不过,我要和裴旻换换,我是镇国长公主,他是护国剑圣。” 镇国比护国听起来威风多了。 太后有点尴尬地看向裴旻。 “听小夷姑娘的。”裴旻伸出右手,指向小夷,一脸无所谓。 “好,就封小夷镇国长公主,从一品。” 封完三人,太后又看向阳还真,“阳玄师的大名,哀家便是在深宫也有听闻。你被称为大唐智囊,哀家便封你为大唐国师。” 阳还真心下一喜,正要拜谢,却见小夷摇摇小脑袋,“不好。” “为何不好?”太后奇道。 阳还真也是一愣。心中委屈,少宫主,我入伙虽晚,但也是出了力的呀! 小夷笑嘻嘻道,“那个国师是个秃驴,阳还真可不是,不如封天师。他懂得挺多,很聪明,担得起大唐天师之号。” 太后一笑,“好,那便封阳玄师为大唐天师,正三品,兼司天台监正。阳天师,望你好好用你胸中所学,为我大唐效力,成为大唐第二个袁天罡。” 天师比国师还要尊荣。 阳还真大喜,站起来,恭恭敬敬向太后和小夷行礼,“阳还真谢太后和小夷姑娘赏识,阳还真在此起誓,此生若有负于太后和小夷姑娘,有负于我大唐,天诛之!地灭之!” 说着,举起右手,拇指掐住小指,其余三指朝天。 这是修行界最隆重的起誓仪式。 太后颔首。 然后看向游天一,“游大帅,你在阿真到长安不久后便加入了我们,在其后的计划中也出了大力。除小高和小夷外,你功劳最大。说说,你想要什么?” 确实,如果没有游天一用七万不良人牵制住神策军,小夷后面的计划根本无法推展。鱼天恩大军一压,来个大力出奇迹,管你什么谋略布局,直接捧着愚蠢的六皇子上位了。 这还不说游天一在大朝会上展示证据,完成最后一击。以及居中传讯等中枢功能。 游天一低头,拱手,“既然太后垂询,游某便直说,游某念念不忘的,便是祖师爷传下的《五行术》。据说,在皇家秘库。” 太后微笑,“这是早已许诺你的。到时候,让小夷带你进去找便是。哀家是问你,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他对权力、金钱一向不甚热衷,对于加官进爵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反正七万六千不良人在手,胜过任何没有兵权的大将军。 低头想了想,抬起头道:“游某得到《五行术》就于愿已足,其余的,实在没啥想要的。” 太后微微摇头,眸子如星辰,盯着他,连连发问: “难道你还想像以前那样,带着不良人在龙武军、刑部、大理寺三者挤压间求生存?” “你想不想让不良人彻底脱离他们?独立成军?” “你想不想做龙武军大将军?然后收编羽林军、神武军?然后,成为皇家真正的卫士?” “你敢不敢和军神一内一外,联合起来,和鱼天恩的神策军斗上一场?” 建功立业是每个男人心底深处的渴望,何况游天一这种男人中的男人。他对权力、金钱不热衷,是权和钱激发不了他的奋斗欲。但扶助大唐,清理宦党,正中他的下怀! 游天一心中激荡,立即站起,大声道:“我想,我敢!” 太后微微一笑,“那好,从明日起,你便是龙武军大将军,正二品,兼天下不良帅。天下八百州县不良人由不良帅直辖,脱离县尉、大理寺、刑部。至于收编羽林军和神武军,你和卫国公商量,你们看着办。” 游天一郑重行了个叉手礼,一言不发,神色整肃。伸手从桌上拿起瓷杯,啪地一把捏碎,右手拿起一块碎片,在左掌划过。边划边缓缓开口,随着殷红鲜血滴落,一个字一个字道,“游天一在此向太后起誓,誓死忠于李唐,誓要瓦解神策军。” 大唐军人的血誓。 太后不禁动容,也起身,安抚游天帅坐下。 众人也齐齐敬佩地看向游天一。 大唐衙卫主要由南北衙组成。 自安史之乱后,由六部管辖的南衙十六卫衰落,名存实亡。仅剩由宦官统领的北衙,北衙由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和神策军组成。 羽林军是大唐最早的皇家护卫,是太宗皇帝从飞骑扩建而成。 龙武军是玄宗皇帝所建。神武军是玄宗之子肃宗皇帝所建。 而神策军是玄宗天宝年间,由边防将领哥舒翰所建的一支边军,在安史之乱中归属了宦官鱼朝恩(没错,是鱼朝恩,不是鱼天恩)。代宗年间,鱼朝恩率领神策军回归朝廷禁军,德宗才正式命名。 其后,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日渐式微,神策军却日益壮大。五十年前,年轻宦官鱼天恩入主神策军,神策军日益兴盛。 到今天,神策军已有兵马二十万,其余三军加起来,也不过五万。 也有人打听过鱼天恩和鱼朝恩的关系。得到的结果却是,没关系。 这时,阳还真看着太后和游大帅,心里一动。 【让拥有七万兵力打底的游大帅去整编三大禁军,钳制鱼天恩的神策军,再起复军神李沉舟。一里一外,占尽主动,端是好布局好谋略!】 阳还真又看向小夷,小夷得意地笑着。 果然又是小夷的布局。 阳还真心里暗叹,自叹不如。他觉得自己只是博学而已,若说大唐智囊,镇国长公主才当之无愧! 小夷是如何考虑这样布局的? 其实早在游天一发布天下绝杀令后,小夷得知他居然真的召集了七万多不良人,就被震撼了。 要知道,此时的天下形势错综复杂,连朝廷都指挥不了藩镇节度使治下的军队。更别说各县受县尉管辖的不良人了。他是怎么召集来的? 由此可见游天一堪称恐怖的组织能力。 如此人才,若不让他一展所长,就太可惜了!反正新皇继位以后,始终都要除掉神策军这个毒瘤。 至于军神李沉舟,那是顺便落子。小夷等人到现在都没拉军神入伙,但以军神脾气秉性,让他重掌军权,配合游天一瓦解神策军,想来乐意得很。 封敕完游天一,太后看向归叔夜。 “那日,哀家去相府拜访老姐姐,曾向你承诺,待大事一成,你便是大唐首相。今日,哀家兑现诺言,封你为中书令,大唐首相,韩国公,正二品。” 归叔夜起身,整整衣袖,深躬,行礼,“归叔夜谢太后知遇之恩。微臣日后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太后凝目,冷声道:“该死的,是那些贪赃枉法误国误民的蛀虫。归相,离上朝还有几个时辰,你去将所有官员的赏罚陟黜名单定出来,上朝时宣布!” 归叔夜心情激动,太后将百官的升降大权一股脑丢了他。此等信任,前所未见。 那些乱臣贼子一个也别想跑! “微臣早已写下名单,请太后过目!” 归叔夜从袖中取出厚厚的一沓麻纸,递给了太后。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朝前的议论 不良人总衙的别院小区,李真送走师父、老师和归相后,怔怔发了一会儿呆。 觉得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比自己之前两辈子加起来还多。想了半天,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小夷和老秦他们的人设大反转。 本想着年后把小夷接过来,一起住长安小院过好日子。结果人家和老秦他们早就在宫里好吃好喝过上了好日子。 你们这么干,以后还怎么相处? 靠,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反正自己又有师父又老师,拼命修炼总不会比你们差。 嗯,肯定要超过你们! 想到这里,便又开心起来,进了东厢房呼呼大睡。 睡到卯时醒来。 洗漱完毕,到院子里边练习吐纳边想,今天上朝,要宣布新皇登基,大概会选三皇子吧。 归相昨夜问清自己想当宁王,二话没说就走了。难道真会封自己个王爷? 嗯,也有可能,毕竟原身是太后的亲孙。要真封的话,那就当呗。 做个逍遥王爷,想想就爽。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李真跑过去开门,惊诧道:“大帅?” 游大帅居然亲自来了。 只见他一改以往黑袍劲装,头戴武弁,身穿明光铠,脚踏六合靴,身披红色战袍。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像不良帅,倒像是要外出征战的大元帅。 右手还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礼盒。 一进门,便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九皇子,快去换衣服,随我上朝。” 跟着李真一进入厅堂,就将礼盒塞给他。 李真接过礼盒,进了厢房。游天一做厅堂喝茶。 打开,便看到了一身华贵的服饰。九旒衮冕、青色上衣,【表情】色下裳,白色中衣、绛纱蔽膝、革带、大带、绶带、金鱼符、鱼袋、一串玉佩、一双乌皮舄。 宁真精神一振,真要当王爷了?继而傻眼,这些衣服没穿过啊,那些配饰挂哪里? 宁真脱光了衣服,先穿中衣,又戴衮冕,穿上乌皮舄(黑皮鞋)。然后套上上衣和下裳。然后,看着剩下的部件发呆。 拿起蔽膝,这东西只是一长块绣着图案的纱布。怎么穿? 过了好一会儿,游天一的声音在厅堂响起,“好了么?” 李真拿着蔽膝,硬着头皮走到厅堂,尴尬道:“大帅,我不会穿啊。” “啊?” 游天一一愣,随即会意,这些王爷服饰,他以前估计都没见过,失笑地摇头。 跟着李真走到厢房,让他展开双臂,游天一先用革带把蔽膝绑在腰部,又用大带裹上,然后一一帮他配戴绶带、金鱼符、鱼袋、玉佩。 堂堂不良帅,像是在伺候十八年了还不会穿衣的傻儿子。 弄得李真很尴尬。心想王爷也不是那么逍遥的,穿个衣服都这么麻烦,估计以后规矩更多。 “大帅,太后真要封我当王爷?”宁真问。 “不是你自己要当的么?还有,以后要叫太皇太后。嗯,你要私底下喊奶奶,太皇太后应该会更开心。” 游天一帮他把玉佩系到了腰带上。 穿戴完毕后,游天一看着眼前的帅小伙,满意地点点头,果然人靠衣装。 “我们这便到兴庆殿。” 说着,带着宁真,大步走往马厩,总衙的不良人们纷纷和大帅打招呼,觉得大帅今天的穿着很威风,又纷纷猜测李真和大帅的关系。 游天一发布天下绝杀令那天,向不良人们介绍过李真(那时候叫宁真),是以总衙的不良人几乎都认识他。 游天一让人牵出两匹马,两人骑上,一前一后,直奔兴庆宫。 兴庆宫离平康坊很近,李真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没骑老马。 老马瞅着他,咴儿咴儿嘶鸣着表示不满。心想,你换了身衣服就不要我啦?别忘了是谁把你驮回来的?还一驮两个! 没良心! 兴庆宫很快到了。 两人把马匹交给千牛卫,直直赶往兴庆大殿。 今日的兴庆宫哪里还是平日的冷清景象,只见沿路官员们纷纷都往兴庆殿赶。有相识的都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窃窃私语。 “哎,昨天真是吓死个人了。谁能想到皇帝居然是假的,国师居然是妖怪!”一个身穿绿袍的青年文官道。是个六品官。有点娘娘腔。 “谁说不是呢!哎,幸亏词宗帮着军神打败了妖怪。昨晚某回去才知道,内人和犬子嗓子都喊哑了。”一个身穿淡红色官服的中年文官道。是个五品官。 “嗐,家家如此啊!某的那个丫头片子,做梦还在喊军神必胜呢。哎,也是我大唐国运未衰,每到大厦将倾之时,总有擎天之柱顶起。军神和词宗便是擎天之柱。”又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官员拈须道。身着淡红色官服。 “还有,最先和国师打的那几人,某只认识阳玄师,其余几个却不认识。他们也好厉害。尤其是那位小姑娘,看着小小的,却拿着那么大的锤子,还能像孙悟空一样变那么多,莫非是仙人下凡?”太常寺的一个礼官道。 “除了那个小姑娘,其他两人我倒是知道,一个是兴庆宫的高总管,另一个是不良帅。额,就是走那边那个,穿一身铠甲,红披风。” 户部度支司的一个官员抬抬下颚,示意众人看。他负责调拨物资,见过二人。 “果然气度不凡,一派高手风范。他后面那个穿王爷服饰的好像词宗哎!” 绿袍娘娘腔伸长脖子边看边赞叹,看到李真的服饰,惊诧道:“词宗不是不良人么?怎么穿着王爷的衣服?” 众人纷纷大奇,有官员道:“也许是护国有功,封王了呢/” 众人纷纷点头,艳羡有加,赞道:“立下此等大功,封王倒也正常。” 绿袍娘娘腔点头表示恍然大悟,转过头继续八卦,“哎,你们说这些高手帮军神打败妖怪我信。可是词宗他是个文人,他咋帮?” “哎,你是不知道,国师变成黑佛的时候,归相带着咱们逃往兴庆宫。后面的事儿咱们没看见。某有一个妻弟在神策军任职,据他说,后面军神大人结阵对抗黑佛,词宗忽然变出大斧头,砍开了黑佛的脑袋。”三十岁左右穿浅红官服的青年官员道。 “都说李太白是谪仙下凡,难道词宗也是仙人下凡?可他只是一名不良人啊!”绿袍娘娘腔官员道。 “应该是,不然,不可能写出那等华丽篇章。还有那种神通勇力。不良人咋啦,也许是词宗隐匿身份呢!”五品中年文官道。 低层官吏在议论昨晚的战斗,中层官员却在议论朝政。比如,此时走在东侧角落的两个绯色衣服官员: “皇帝驾崩,今晨上朝第一件事便是宣布新皇登基。仲才老弟,你觉得谁会继位?”一个年过五旬的长须官员道。 “应该是三皇子。毕竟,大唐也没有别的皇子了。”被唤作仲才的清癯官员眯目道。他是吏部郎中屈仲才,正五品。 六皇子那副蠢样,要是也能当皇帝,除非鱼天恩逼宫。 可奇怪的是,鱼天恩非但没逼宫,反倒派神策军去帮军神镇压魔物去了。这还是鱼天恩么? 长须官员忧心忡忡道,“一朝皇帝一朝臣,仲才兄,你给为兄透个底儿。为兄这司农少卿还能否当得下去。” “不知道。”屈仲才摇头。 长须官员微微不快,“仲才老弟,你我相交十六年,连这点信息都不愿透露?” “非是不肯透露。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以前我跟着崔相,现在崔相倒台,归相大权独揽。从昨日到现在,归相身边,只是他门下省的那帮故吏。吏部官员就没有一个人近得了他的身。连我们尚书大人还一直在那儿吃瘪呢。” 说着,面露惨然之色,“文兄,你一直忙于庄稼之事,又没有站过队,你担心个什么劲儿。真正该担心的,是我们这些被打上崔党标记的人。哎,我若有个长短,还请文兄对我一家老小照拂一二。” 说罢,向文姓官员郑重施礼。 在场的,如文姓官员这样忐忑不安的不少,像仲才这样被神色惨然的更多。 游天一和李真对周边的议论充耳不闻,直直进入了兴庆大殿。 兴庆大殿里,百官已经陆陆续续站了差不多。 归相站在百官之首,穿着华丽朝服。 高公公站在龙椅旁边,也穿着朝服,精神抖擞。龙椅上,是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脸色苍白,脸颊有淡淡的雀斑,眼睛里露出警惕和恐惧交织的神情。 龙椅后面,隔着一道帘子,帘子后,凤冠霞帔的太后神色冷峻地坐在龙床上。 身形巍峨如山。 【不是三皇子?太后从哪儿弄来个小皇帝?】 李真大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唐摄政王,宁王李真! 李真再看,小夷、师父、阳还真三人在距离龙椅不远的左侧角落,坐在椅子上攀谈。除了师父裴剑圣,其他两人也都穿戴一新。 他们居然还有座? 庭前,除了小皇帝,也只有他们有座。 李真跟着游天一走了过去,和三人打了招呼。高朝世让千牛卫给两人搬椅子过去。五人坐在了一起。 李真刚好坐在小夷旁边。 小夷扭头看看他,上下打量着,啧啧道:“你今天好看多了!” 她是小孩子心性,不记仇。(因为有仇她当场就报了。实在报不了的,那就先记着,比如她姐姐。) 李真看见她就一肚子气,正要怼回去,忽而脑海里飘过白骨堡里白晶晶临终前低头小声说对不起的懊悔模样,心头莫名一软,笑道:“你今天也挺漂亮。” 以往小夷只喜欢吃,不注重穿,常年只穿一身淡绿色浆洗得发白的小袴,哪像今日? 头戴花钗冠,身穿青色翟衣,上面绣着缤纷翟鸟图案,下裳前面是裁剪得体的蔽膝。绶带、玉佩、玉带,能装配的都装配上了,就像个插满了鲜花的小花瓶。 脸蛋上,还被太后涂了两团腮红。看着可爱又滑稽。 小夷听到李真的夸赞,很是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其余三人相视一笑。 他二人闹掰,众人为难。他二人和好,众人舒坦。 这时,军神李沉舟也一身披挂站在宫殿门口,他是小夷亲自登门邀请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小夷咻地飞上高空落到永乐坊。跟人打听卫国公府的位置以后,几个跳跃,跳进了国公府,对正在晨练打拳的李沉舟道:“新皇一会儿登基,你要不要当回兵部尚书,和鱼天恩斗上一场。” “要啊!” 李沉舟动作一停,瞪着血红眸子,大声道。犹豫都没犹豫。 “那你快点披戴整齐,到兴庆殿上朝!我也得回去换衣服了!” 然后,咻地又跳上高空,飞到了兴庆宫。 此时。 李沉舟站在大殿门口,除了没拿战戟,和昨日大战邪佛时穿戴一般,威武如军神。 大殿内群臣纷纷低呼出声,不自觉齐齐躬身,仰慕地看着他。昨日,全长安的人都在为他呐喊助威。 连上方龙椅上的小皇帝都准备站起,被高朝世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李沉舟困惑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心想,皇帝为什么不是九皇子呢?连裴剑圣都没劝动他?这个九皇子可真倔。 看到角落里站起来使劲儿挥手的小夷,以及她身边的九皇子,眼睛一亮,大步走去。 小夷让千牛卫再加把椅子,李沉舟就座,看着穿戴光鲜的众人,顿时心知肚明。 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幸亏自己和这些人关系都不错。而且,自己也喜欢这些人。尤其是裴剑圣。 李沉舟冲裴剑圣笑眯眯拱手,又冲众人拱手,裴旻等人连忙还礼。 和裴旻寒暄了几句,裴旻问起他的眼睛如何,李沉舟说已无大碍,说扁神医真是医术通神。不愧为扁鹊之后。 小夷撇撇嘴,说小小眼疾而已,一会散朝后,让扁六跟着你回府,好好诊治一下。 李沉舟大喜,起身向小夷道谢。 这眼疾困扰他多年,致仕退休也有一小部分原因在此,没想到遇到异人,轻松解决。 这时,钟鼓楼上鼓声密集传来。 辰时已到。 “我们,要不要也站过去?”李沉舟回头看着殿前整齐排列的群臣,问。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了小夷和裴旻。 裴旻和小夷互相瞪眼,然后看向龙椅前站立的高朝世。这种事,高朝世最有发言权。 高朝世却捧着圣旨,目光直视殿下群臣。就当角落里的六人不存在一样。 按理说,站是肯定要站过去的。哪有大剌剌坐着等封赏的。可问题是,站哪儿? 六人的官爵都已内定,一个个高得吓人。此时过去插队,谁知道往哪儿插? 再说,让一众大高手做这种事儿,也太滑稽了些。 “要不,别过去了。”小夷挠挠头,道。 她不喜欢繁文缛节,是以在兴庆宫,她都不和宫女侍卫接触。在她心里,接受封赏如同领奖一般。这一点倒是和李真的心态一致。 “我觉得也是。嗷,师父?”李真砸吧着嘴,看向裴旻。 “某家也觉得……别过去了。”裴旻揉着眉心,道。 既然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六人就这么很另类地坐在大殿角落,看着高朝世宣读圣旨。 小夷、裴旻、李真三人一脸无所谓,李沉舟、游天一、阳还真三人如坐针毡。 御前赐座算不上稀罕事,太宗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有好几位都享受过。但那是普通上朝,今天却是新皇登基,最为隆重的场合。 所以,距离龙椅不远的左侧角落六人,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高朝世神色庄严,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道循环,代有更易,帝王之业,必归有德。昔我高祖神尧皇帝,拨乱反正,肇开帝业;太宗文皇帝,贞观之治,海内晏然;玄宗孝皇帝以睿智之姿,膺大统之命。即位之初,内靖奸宄,外御强胡,拨乱反正,乾坤再清。 ……” 圣旨就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还是文言文。以李真三本大学中文系的杠杠水平都听不懂。 直听到一半才听到干货,介绍新皇。李真这才提起精神。 说新皇李丁乃宣宗亲孙,相王之子,幼年流落民间,今以代王身份接受大位。 云云。寥寥数语带过。 接下来却是介绍李真。皇帝登位诏书上出现别人的名字就够奇了,更奇的是,介绍李真比介绍小皇帝还要详细。 详细多了。 说宣宗嫡孙、相王嫡长子、九皇子李真于十八年前,被毒后诬陷为不详的猫抱子,几经危难,被高人所救,带出长安,寄养在千里之外的一户宁姓人家。 成年后,九皇子为了隐匿身份,委身当地不良人组织,暗地里却拜师学艺,勤修苦练。学得文武双全。 学成之后,便回到长安,青楼戏作一词《青玉案》便震动长安,被誉为一代词宗。 其后,在大朝会上,词宗李真再谱新词《水调歌头》,更是惊艳朝廷。我大唐诗词,诗以李白为冠,词以李真为绝。大唐风流,被此二人占尽矣。可谓冠绝天下! 高朝世念到这里,停了下来。让千牛卫把李真请过来,顺便把椅子也搬过来。 李真听得脸皮发烫,见千牛卫过来请自己,顿时傻眼。 【念、念圣旨还有念一半停下来的?老师你能不能再离谱点?干脆让六皇子念得了!再说,你让我上去干嘛啊!】 高朝世、群臣、小皇帝、还有身边五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迫于无奈,李真站了起来,走到老师面前,腼腆地向群臣鞠了个躬,被高朝世不着痕迹地摁在椅子上。 椅子和龙椅并列。李真如坐针毡。 群臣已经见过李真一次,此时见他穿着朝服,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姿特秀。齐齐赞叹,心中好奇,同样是流落民间,九皇子和那个小皇帝一比高下立判,何不直接登基呢? 高朝世又拿起圣旨,继续念。 说在大朝会上,国师化身妖魔,多亏太后邀请多位高人出手,抵抗妖魔,九皇子更是展现了惊人武力,在军神战阵协助下,一剑斩杀妖魔。 【群臣惊呼,看向李真的眼神更加灼热。原来不是词宗协助军神斩杀妖魔,而是军神协助词宗斩杀了妖魔。】 史上罕见的故事式圣旨终于到了尾声。 高朝世大声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九皇子李真为宁王,正一品,即日起为大唐摄政王,协助皇上代理朝政,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即日起,改年号为乾符,钦此!” 宁真眼睛瞪得溜圆。 咹? 咱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我要的宁王是逍遥王爷,可不是摄政王爷! 然而,下方归相已经率先拜倒,行稽首礼(额头点地的跪拜礼),三跪九叩,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有喊摄政王万岁的么?不知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么? 群臣也跟着三跪九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真苦笑,一脸怨念地看着高朝世。 高朝世也在笑,笑得很阴险。 再看看左侧角落里的小夷。 小夷也在笑,笑得很得意。 再扭头看看帘子后的太后。 太后也在笑,笑得很自信。仿佛在说,你就算是孙猴子,也逃不出哀家的五指山! 【李真感受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群臣包括归相喊完万岁,趴在地上不动。万岁爷还没让起身呢。 李真看着小皇帝,小皇帝也看着李真。两人都是第一天当万岁爷,都没学过宫廷礼仪。大眼瞪小眼。 李真扭头看向高朝世,高朝世轻声提醒,“快让他们平身呀!” “众爱卿,平身!”李真挥挥手。他好歹看过宫廷剧。 归相起身,大喊,“谢摄政王!” 群臣也都起身,齐喊,“谢摄政王!” 嗐,彻底坐实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赏 今天的圣旨特别多,在八个小太监端着的金盘上堆出一个个三角形。 封完皇帝和摄政王,高朝世将宣读完的圣旨放在一边,从第一个小太监端着的金盘上拿起另一份圣旨。 展开,大声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小夷为镇国长公主,正一品,食邑一千户。” 小夷欢快地跑上殿。双手接过圣旨。 群臣见昨日神威凛凛大战妖魔的小姑娘上殿,齐齐一愕,她也是皇族?合该我大唐兴盛,人才辈出。前有文武双全的词宗九皇子,后有神通强大的长公主。只是,这么小的年龄,怎么会那么厉害? 【还有,她怎么接圣旨连跪都不跪?】 有太监从内廷出来,用礼盘端着官印、告身(任命文书)、鱼符鱼袋,恭恭敬敬捧到小夷面前。 这些都是归相让门下省官员连夜准备好的。本来还有章服,但此刻已穿着小夷身上。 小夷朝帘子后的太后行了个叉手礼,大声道:“谢谢奶奶。” 高朝世低声提醒,“叫太皇太后。” 临上朝前,高朝世教了她无数遍礼仪,可她还是记不住。 “无妨。”帘子后的太后轻笑。 小夷抱着礼盘跑回座位。 高朝世又取过一份圣旨,大声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裴旻为护国剑圣,从一品,食邑八百户。兼金吾卫大将军。“ 【群臣再度愕然,不会是玄宗皇帝时期的裴剑圣吧?他要活着,现在不得200岁?】 裴旻大步上殿,躬身,双手接过圣旨。朝太后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叉手礼。 【群臣又又愕然,又一个不下跪的?】 “裴剑圣平身。”太后抬了抬手。 裴旻道:“臣裴旻谢太皇太后。” 宁真就坐在太后前方,师父给太后行礼就像给自己行礼。赶紧起来站到高朝世旁边,朝师父恭恭敬敬行叉手礼。 裴旻接过太监捧着的礼盘,和小夷的大致差不多,只不过官印是两个,还多了一套金吾卫大将军的章服。走回座位。 高朝世拿起第三份圣旨,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李庭为琅琊郡王,食邑八百户。” 三皇子李庭此刻正站在归叔夜身后,闻听出列,快步小趋,恭恭敬敬跪下,行稽首礼(额头点地的跪拜礼)。 “庭儿平身。”太后道。 李庭跪着接过圣旨,这才站起,“谢太皇太后。”又磕了个响头,才起身。 高朝世再度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归叔夜为中书令,大唐首相,韩国公,正二品。食邑一千户。即日起,卸任门下侍中职务。”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中,中书省负责决策,草拟奏章,门下省负责审议,尚书省负责执行。中书省和门下省长官肯定不能兼任。 归叔夜出列,他是正统官员出身,可不像小夷和裴剑圣那样的世外之人,也像三皇子一般恭恭敬敬跪下,行稽首礼,“谢太皇太后。” “归相平身。” 归叔夜起身接过官印告身章服等,回到队列之首。 接下来,是阳还真和游天一,他们二人也和归相一样,行稽首礼。 最后,高朝世宣读对军神李沉舟的封赏,“遵太皇太后懿旨,起复卫国公李沉舟为兵部尚书。食邑从原先六百户增至一千户。” “臣遵旨。谢太皇太后。”李沉舟军伍出身,世受皇恩,行的自然也是稽首礼。 “卫国公平身。” 卫国公端着圣旨、官印、告身回到座位。 封完以后,高朝世有点为难,只剩自己了,自己总不能宣读封赏自己的圣旨吧。 帘子后的太后道:“小高,你的封赏由哀家亲自宣吧。” 高朝世将圣旨递到帘子后的太后手中。 太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封高朝世齐国公,从一品;镖旗大将军,从一品;兼冠军大将军、监门卫大将军、内侍监。食邑一千户。” 群臣震惊。 这里面随便一个官职都是群臣奋斗的天花板,这位大内总管居然一下子套了这么多! 都以为归相是一人之下,没想到高公公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高朝世又要习惯性下跪,被太后凌厉的眼神止住,只得浑身不适地行了个叉手礼,“谢太皇太后!” 腰,弯得极深。 “齐国公平身。” 【群臣不知道是第几次愕然,受封这么多官职,居然只行了个叉手礼!大内总管竟如此不守礼仪!而太后竟也不以为忤。】 封完有资格和太后坐一起分果果的战友们,便是封赏归相提交上来的亲信名单。 高朝世转身,又过第二个小太监端着的金盘上的圣旨。宣读。 “奉皇帝和摄政王旨,擢升门下省黄门侍郎刘长春为门下省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刘长春是归相副手,多年来一直拒绝清流的拉拢,坚定不移地支持归相,归相能在清流和宦官的打压中撑下来也多亏了他的副职。 归相升任中书令,他自然递补。 刘长春出列,恭敬跪地,双手接过圣旨,举过头顶,想到一跃入相,深感多年来没跟错对象,激动得双臂颤抖,“臣刘长春接旨。” “平身。”李真看小皇帝傻愣愣没反应,只能再度代行皇帝之职。 【哎,越陷越深。】 “臣刘宴谢皇上,谢摄政王。” 刘长春大喊。 本来封完中书、门下两省的长官,就该轮到尚书令。但太宗皇帝登基前曾经担任过尚书令,因此太宗朝之后,尚书令再没设过,由左右仆射代掌实权。但晚唐时期,左右仆射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替代相位,渐渐成了荣誉性虚职。 接着是第二位。 “奉皇帝和摄政王旨,擢升户部司郎中刘宴为户部尚书。” 郎中是从五品,尚书是正三品。五级跳。 这刘宴与归相熟识,也是实干派官员。早年做过盐铁转运使和度支使,因改革盐法、整顿漕运得罪崔岫,被弹劾,贬成户部司郎中。 归相深知他是干才,是以第二个推荐的就是他。 只见一位黑瘦的官员出列,跪地接旨,一张黑脸波澜不惊,“臣刘宴接旨。” “平身。”宁真心道,这人好定力,是个干大事的,以后不妨重用。 “谢皇上,谢摄政王。”刘宴起身。 这些封赏的圣旨,只宣布结果,没说封赏原因,直如儿戏。 群臣大惑不解。自高祖皇帝立朝以来,就没有如此随意的封赏圣旨。但是圣旨就是圣旨,官职,权力,爵位,食邑,那是实实在在的。 …… 封赏还在继续,从三省六部开始,到御史台,到九寺五监,五品以上大换血。 那些被点名的固然惊喜不已,但那些听到自己官爵被封到别人头上的,就嗒然若丧,面如死灰了。 比如,那个叫屈仲才的正五品吏部郎中。他的职位被封给了门下省的一个低级官员。 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和发愁的一样多。归叔夜以门下省为老班底,向全朝开刀,大刀阔斧。 除了兵部职务没动,准备让军神李沉舟自己安排,其余的竟换掉了七成。 这可都是高层,拔出萝卜带出泥,高层一换,换下面的只是时间问题。 第一百一十八章 罚 赏完,就是罚。 封赏的圣旨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封赏,硬邦邦给到位的实在。 惩罚的圣旨内容就多了,每一份都很长。 第一份,当然是前皇帝李漼。 只听高朝世宣读诏书, “维大唐乾符元年正月一日,皇帝诏曰: 盖闻天道酬勤,君德在仁。昔夏桀暴虐而汤武兴,商纣荒淫而周武代,此皆天命靡常、惟德是辅之理也。今大唐前皇帝李漼,背列祖之遗训,弃生民之水火,秽德彰于四海,暴行播于八荒,神人共愤,天地同仇! 谨以六罪昭告天下: 其一:耽于逸乐,蠹耗国库 李漼于叛乱中继位,得位已是不正。得位之后,不恤国政,唯知宴乐。广蓄宫女数万,日费千金;每月宴饮十余,管弦不息。奇珍异宝,尽聚后宫;锦绣珠玉,皆出民膏。当此之时,江淮赤地千里,黎庶易子而食,而彼犹役民夫、修离宫,耗太仓之粟,罄府库之财,致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乃蠹国害民之罪! 其二:崇信浮屠,逆天虐民 佛本慈悲,岂容妄佞?李漼却惑于邪说,竭天下之力以事佛骨。凤翔迎舍利,禁军倾巢而出,百姓破产以奉香烛,郡县刮地以饰仪卫。昔宪宗迎骨而暴毙,前鉴不远;今彼犹言‘生得见骨,死亦无恨’,其后果然死于邪佛之手。此乃渎神虐民之罪! 其三:纵宦专权,紊乱朝纲 自玄宗以降,宦祸渐炽,然李漼尤甚!委国政于阉竖,任禁军于刑余,纵容清流空谈之辈误国乱政。朝官若寒蝉,忠良被贬尽,奸佞满盈朝。政事堂直如私邸,金銮殿如同戏台,此乃乱政亡国之罪! 其四:姑息藩镇,威权尽丧 河朔三镇,久蓄异心;岭南诸州,屡叛王命。李漼却姑息养奸,视节度如诸侯,任其私铸甲兵、自署官吏。昔太宗天可汗之威,宣宗大中之治之盛,至彼而荡然无存!藩镇割据日甚,中央号令不行。此乃丧权辱国之罪! 其五:重敛苛刑,逼民为盗 赋役繁苛,甚于虎狼!夏秋两税之外,复加“拔钉钱”!又遇水旱蝗灾,有司不恤,反催科益急,致使浙东裘甫、桂林庞勋揭竿而起。然彼不省己过,反屠城掠地,杀降卒三万,焚民居千村,此乃逼民造反、嗜杀无仁之罪! 其六:牝鸡司晨,紊乱伦常 后宫干政,古来大忌。李漼却纵容其妻崔氏,连同外戚崔岫卖官鬻爵,货赂公行。内宫外朝,被崔氏兄妹掌控,皇帝直如虚设。此乃背礼败德、有辱宗庙之罪! 嗟乎!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是怀。今前皇帝之罪,擢发难数,罄竹难书! 遵太皇太后懿旨,剥夺李漼尊号、庙号,谥号废帝。钦此!” 尊号是皇帝在世时的名号,一般是臣下献上来的拍马屁之词。比如唐玄宗曾受尊号“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孝德证道皇帝”。李漼尊号是什么不重要,反正被剥夺了。 庙号和谥号是皇帝去世后议定。剥夺庙号,意思是皇帝死后不得葬入祖庙,不受后世皇帝祭奠。形同废为庶民。 本来庙号和谥号是由礼官主导朝臣参议议定的。像今天这样,太皇太后直接一言而决,实在是大违礼制。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太皇太后独揽大权。群臣被归叔夜、高朝世一文一武牢牢压制,在这大换血时刻,谁敢说个不字? 比这更离谱的事儿不也发生了么?喊摄政王万岁!真是空前绝后。就差把“此君才是皇帝”的纸条贴李真脑门上了。 太皇太后如此作为简直把朝堂当儿戏。但结合她的生平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会这样? 她出身名门,自幼被培养成贤良淑德的性子,无论是做太子妃,还是做皇后,都堪称后宫典范,母仪天下,深得人心。 但这一切从三十年前逃离长安后就变了。 与皇帝失散,流落民间。最初那三年是最难熬的,连高朝世都不知道,堂堂皇后竟然和流民一道行乞过数月。后来遇到好心人的帮助,才去做了帮佣,勉强有口饭吃。 其后,高朝世找到她,她的生活才有了着落。再后来,得知自己的子女都被杀害,她变得愤激起来。 再贤良淑德的人经过一番巨大变故都会变的。即便十八年前再度回宫当太后,她日夜都想着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是个极其记仇的人,但记仇的人才会感恩。因为恩仇本质上是一种东西。 所以,她对帮助过她的人直接给,圣旨拟得如同儿戏,连歌功颂德的废话都欠奉,直接封赏。直接得有点霸道,霸道到“哀家给你的,你不要也得要”的地步。 体面?吃相?礼仪? 朝廷的礼仪不就是一套虚伪的繁文缛节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个个该像哀家一样,在民间落难三年。品尝过民间疾苦后,再回来做官。 但惩罚诏书就要说明原因罗列罪状,定你的罪,诛你的心,堵你的嘴。不然,怎么出这三十年来憋在胸中的恶气。 定完皇帝的罪,就定皇后的罪。 皇帝已死(今早,高朝世命人去紫宸殿寝宫仔细查探过,没找到皇帝的尸体,估计被国师毁尸灭迹了),但皇后还活着。 穿着一身囚服,蓬头垢面,被押到殿前,跪下,目光呆滞地看着龙椅后面威严肃穆的太皇太后。 嘴角,微微冷笑。 高朝世像看死人一样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宣读圣旨: “维大唐乾符元年正月一日,皇帝诏曰: 废帝李漼正妻崔氏,包藏祸心,悖逆人伦,多行不义,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其一,祸乱宗室,残害嫡裔。 相王、晋王、歧王,乃宣宗皇帝嫡裔血亲,素以贤德著称。崔氏因一己私欲,捏造罪名,诬陷其谋反,或诬陷其妖异,大行屠戮之事。更有诸多太皇太后的宗亲,或被流放,或遭幽禁,李氏、沈氏血脉,备受摧残。此等恶行,实乃宗庙之耻,社稷之祸! 其二,幽囚妃嫔,逆乱人伦 淑妃诞育皇嗣,本应母凭子贵,共享天伦。崔氏竟横刀夺走,且将淑妃幽闭十年,仅以残羹冷饭喂之,几乎饿毙。令母子二人生生分离十年,此等行径,实乃蛇蝎心肠,有违妇德,绝人伦纲常! 其二,牝鸡司晨,干扰朝政。 崔氏仗持中宫之位,与清流奸佞勾结,干预朝廷政务。朝廷选贤任能,本应秉持公心,崔氏却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排斥异己,致使朝堂乌烟瘴气,贤良之士不得进用。目无礼法,妄图凌驾于皇权之上,实乃大逆不道! 其四,勾结妖僧,弑君杀民。 妖僧须弥,以邪术惑人,李漼却拜为国师,崔氏竟与其狼狈为奸,妄图颠覆社稷。二奸暗中密谋,欲趁大朝会之际,行弑君篡位之恶事。幸得上天庇佑,降下征兆,奸计败露,逆党伏诛。崔氏身为皇后,不思辅佐帝躬,反而包藏祸心,谋逆弑君,其罪当诛! 夫皇后之职,在于辅佐君王,母仪天下,协和六宫,护佑宗室。今崔氏恶贯满盈,天人共愤,若不加以严惩,何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何以向天下臣民谢罪? 遵太皇太后懿旨,废崔氏为庶人,即刻斩杀。没收崔氏兄妹全部家产,崔氏三代以内男的充为官奴,女的送入教坊司。终我大唐一朝,博陵崔氏永不录用。钦此。” 相王、晋王、歧王,是太皇太后的三个儿子。晋王、歧王早被杀害。相王在十八年前高朝世带着太皇太后回宫的那晚,就被废帝和毒后下令贬出长安,随后又派人将其斩杀。 宣读完圣旨,高朝世把圣旨单手递向跪着的崔皇后,讥讽道:“崔氏,接旨谢恩呐!” “崔氏谢太皇太后恩典,谢皇上恩典。” 崔皇后举着双手接过圣旨。磕头,木然道。仿佛,心早死了。 这就是古代,皇帝要把你满门抄斩,你还得磕头谢恩! 然后,被千牛卫拉出午门,挥刀斩下头颅,带回宫交差。如当年他们夫妻斩杀相王一般。 第一百一十九章 要不,当个周公? 罚完皇后,就是罚太后。 (以下就不宣读圣旨了,再写圣旨就有凑字数嫌疑了。大家也不爱看。) 这个太后自然不是沈太后,她已经升为太皇太后了,是李漼的生母卢太后。 高朝世罗列了一些罪名,就将卢太后被废为庶民,即日起驱逐出宫,身上连一件首饰都不能带出。 接着是清流的二号人物,路岩。尚书省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自从崔岫撞死在华表柱上,路岩就知道清流一党完了。但是大厦将倾,他也没处可跑,便坦然等候结果来临。不像其他清流官员,从昨日跟着归相跑到兴庆宫起,便卑躬屈膝示好,表明忠心,希望转变阵营。 路岩暗暗好笑。真是一帮蠢货! 归叔夜如果也像你们这般蠢,岂能作为亚相,和首相崔令公斗三十年? 都是官场老油条,还抱这种奢望,真是自取其辱,徒增笑耳! 微笑下跪接旨。 然后微笑着被拖出去接受处斩!抄家。 路岩接受惩罚之后,是阉党韦保衡。尚书省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韦保衡是李漼的驸马,同昌公主的丈夫。朝野尽知,他和同昌公主的生母郭妃有染。 他是鱼天恩的外臣代理人,朝臣中阉党一派以他为首。 听闻自己被判斩刑,他一脸不可置信。鱼公公的人,他们居然敢判斩刑? “不,我不服!我要禀告鱼公公,让他来主持公道!” 韦保衡挣扎着要站起,被高朝世一掌拍碎脑袋,横尸当场。 高朝世摇摇皓首,“不知所谓!” 群臣骇然。当庭处决? 这才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威胁,才意识到高公公也和鱼天恩一般,是肆无忌惮的宦官。不,是比鱼天恩更位高权重,武力更胜一筹的一人之下。 春明雪战在朝臣间已不是秘闻。 高朝世却像拍死一只苍蝇一般,若无其事地拿起下一份圣旨宣读,千牛卫将韦保衡的尸身拖了出去。 接着,他拿起一份份圣旨宣读起来,像阎王一样,判生死。 按照归相的名单,清流一党和宦官一党被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笞杖的笞杖,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 吏部那个叫屈仲才的官员被流放岭南。 唐朝刑罚,以五刑为核心,分为笞、杖、徒、流、死五类。今日死刑的官员就上百。这还仅仅是五品以上官员,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下面根系会身首分离。 午门前,人头滚滚。 满朝文武七成受罚,受罚的比封赏的还要多。昨日还高高在上,今日却一无所有。清流和阉党,几乎被清洗殆尽。 空出的位置,自然成为归相手中的筹码。 微妙的是,此次赏罚,对阉党头子鱼天恩,竟像忘记一般。 围,而不杀。 大朝会之后的第一天上朝终于结束,文武群臣散去。 宁真和小皇帝有点不知所措。 高朝世轻声道,“皇上,摄政王,你们随咱家送太皇太后回南薰殿。接受训示。” 李真和李丁站起来,跟随高朝世,送太皇太后回了南薰殿。 回到南薰殿,太皇太后对二人一顿教导,说要你二人要尽快学习皇家礼仪,典章制度,律法财政,官制军事,最好也学些蕃语和养生之道。 说是对二人,自始至终目光看着宁真。许是昨晚见识了嫡孙的执拗,态度很温和, 李真听得一阵头大。心想我要是学这些东西,还哪有时间跟着师父和老师修行?这些让小皇帝学去吧! 太皇太后又谆谆教导了一些大道理。诸如勤政爱民,任用贤良,革除积弊等等。 说罢,吩咐李真,“真儿,你和皇上一样,也住兴庆宫罢。” 李真迟疑道:“孩儿在不良人总衙别院还有个朋友,她身上有伤,等她伤好了,我便搬过来。” 自己要是住进皇宫就更不自由了。还咋修行? 先拖一阵子再说。 太皇太后也没逼迫,反而笑眯眯道:“为朋友尽义,有义士之风。真儿你虽自幼在民间长大,却不愧为我李唐血脉。” 又训示了一番,让二人回去休息。李真李丁二人走出南薰殿。 小皇帝李丁自今晨在睡梦中被高朝世带入宫,然后被火速穿上龙袍,告诉他,以后你就是皇帝,就住宫里。 小皇帝问,那阿耶和阿娘呢? 他的阿耶,就是相王和丫鬟的私生子,比李真大十岁,被寄养在商户人家长大。二十一岁结婚,于六年前生下李丁。 夫妇俩对李丁甚是疼爱。李丁自小睡觉,就没离开过他们身边。 高朝世告诉他,他们会住到离你不远的王府内,你想他们了随时可以召见他们。可他们却不能住到宫里。 现在,小皇帝跟在李真身边,觉得彷徨无助,壮着胆子,拉了拉李真的衣角,“九叔!” “嗯?” 李丁低下头,有点好奇这个以前从来没见过面的小侄儿想对自己说的话。 “我害怕。”李丁小声道。 “别怕,有九叔在,以后谁敢欺负你,你跟九叔说。”李真笑道。 也许是在小夷的陪伴中长大,李真有很重的怜幼情节。 太皇太后、老师和小夷把自己推到了一字并肩王的位置,明晃晃地逼自己上位。既强人所难,又对小皇帝不公平。 心里叹息,咱叔侄都是被逼上位哦。 我的目标是成为大修行者,像师父那样,当护国剑圣。 忽地,灵机一动,我完全可以当周公啊! 要知道,周公也是以摄政王身份辅佐年幼的周成王治理朝政,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篡位。结果等成王长成,他毅然将王权交还给成王。成为千古德行典范。 要是能亲手培养出一个好皇帝来,那就更好玩了!我不就成了第二个周公了么? 大周八百年,数完文王数武王,其次便是周公。能成第二周公,比当皇帝有意思多了。 【哼哼,你们逼我篡权,我就偏偏维护小皇帝,偏偏不如你们的意。】 气死你们。 李丁摇摇头,扁着嘴,嘟哝道:“不是哦,九叔,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睡。” 啊? 李真转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六个宫女,问为首的一个,“皇上在哪个宫殿睡觉?” “回摄政王的话,交泰殿。”宫女蹲身,做了个万福,道。 就是昨晚摆庆功宴的宫殿。拉着李丁的手,大步向交泰殿走去。 交泰殿是前殿后寝的大宫殿,在宫女的指引下,李真和李丁进了寝宫。 李真仰望着巨大的穹顶,下方只有龙床和简单的家具。 皱着眉头想,区区卧室,弄这么大有必要么,就像一个人晚上睡在大剧院里。 别说小孩子,连我这个住惯了小房子的成年人都不舒服。 便对宫女道:“皇上年幼,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你们点着宫灯,陪着他。” 宫女见摄政王年轻俊俏,性子随和,也不太怕他,捂嘴一乐,“摄政王可能还不知道,皇上休息,我们宫女便是在旁边执灯守夜的。” 呃呃呃,见识浅陋了。太皇太后说得对,得赶紧学习礼仪和典章制度,不然以后会天天出糗的。 转头对李丁道:“别怕,有六个姐姐给你掌灯呢,你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 然后拍拍他的小脑袋,离开了交泰殿。 想着带扁六回去给二统领治伤,却不知道扁六在哪儿住。问千牛卫和宫女,他们都说不知道。 回到兴庆殿找小夷。侍卫们说,长公主他们都离开了。 只好回南薰殿去找老师。 结果在路上就看到了一身华服的小夷正背起小手,遛弯闲逛,享受着宫女侍卫的一声声行礼问候,“参见镇国长公主!” 溜完一圈儿,再回来绕一圈儿,再享受一遍行礼问候。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小夷!”李真喊。 小夷回头,“阿真?”笑嘻嘻跑了过来。 “扁六在哪儿?” “给军神治眼睛去啦!”小夷欢快道。 第一百二十章 空相复生【第一卷完】 “等他回来以后,你让他到不良人总衙一趟,找我或者找大帅都行。”李真说完,扭头出宫。 “哦,咹?你去哪儿?” “回家。” 小夷小跑着跟上,“奶奶不是让你住宫里么?” “这里房子太大,我睡得不舒服。”李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哦。” 小夷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跳了起来,落到李真面前,瞪着他,“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说啥?”李真诧然。 “说,说……” 小夷也诧然,急得抓耳挠腮,他以前对自己不是这样的呀。 “嗷,我想起来了。我还真有事儿要问你。” “你快问,快问。”小夷喜道。 “你把我阿耶和阿娘弄哪儿去了?”宁真瞪眼。 李真对原身的记忆也吸收得差不多了。自然知道,十五年来,宁氏夫妇对自己是真的好,好过头了,就成了溺爱。 小夷笑眯眯道:“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在长安做富家翁。我告诉他们,过几年,你会来长安,他们这才愿意搬过来。” 李真一听,顿时放心,啧啧挖苦道:“哼哼,一大笔钱?在盂县的时候你可真会装穷。连六个钱都要数半天。” 小夷装作没听见,左顾右盼,忽地眼睛一亮,“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们?” “想啊。”李真的眼睛也是一亮。 “那我去安排马车。” 小夷让千牛卫准备马车,又跑回南薰殿让太皇太后准备礼物。 得知是李真要去探望养父母,太皇太后让人整整准备准备了三马车。一车财帛,一车年货,一车美食。 鉴于上次去归相府上太后和小夷连坊门都没进去,这次太后给他们准备了一支卫队,过所手续齐全。 由最前方的马车带领,浩浩荡荡向长安县永安坊走去。马车内,李真和小夷相对而坐。 李真看了小夷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看不透,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从我三岁记事起,你是这个样子,十五年过去,你还是这个样子?天山童姥?” “什么天山?我的宗门叫琉璃宫。我是天境修行者。时间,哼,对天境宗师消耗不大。”小夷撇撇嘴道。 “修行分几个层次?”宁真终于问到感兴趣的问题。 “三个,地境,人境,天境。” 小夷也懒得跟他解释里面的小境界,这些基础知识日后让裴旻和老高告诉他。 “长安天境宗师多么?” “昨天,被我们弄死的那个秃驴就是天境。这种人,还需要多么?”小夷的大眼眸里露出复杂之色。 “我师父是不是天境?” “不是。” “可他能杀了国师啊!” “杀国师,不代表境界修为就比他高。主要是裴旻的心剑太邪乎,从未在修行界出现过,秃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前面他被我们消耗掉了八成功力,裴旻这才一剑斩之。还有就是,剑道本来就是杀伐力最强的修行道,修炼有成甚至可以越级挑战,只是修行速度太慢了些。” 小夷难得地解释得细致一些。 李真听得神往,自己也要修得像师父一样厉害。心剑,念力,御剑术。一样不能少,对,还有老师的轻功和易容术,至于毒嘛,就算了,不喜欢。 李真又问,“我的负债是怎么回事?” “是老秦他们干的!”小夷嬉皮笑脸地推卸责任。 “那也是你让他们干的!”宁真恶狠狠道。 原来,自己的债务是假的,自己是被冤枉的。 想起昨晚,老师给自己讲述过往,又问,“他们说我是猫抱子,老师说那是太皇太后养的一只神猫。你见过那只猫么?” 小夷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他好久,才道:“我就是。” 啊? 李真呆住。小夷是猫妖? “四十年前,我闭关修行一种秘法。那秘法强横霸道,但修行过程却凶险异常。期间我的修炼出了岔子,八十五道分身齐齐陨落,元神寄托在一只狸猫上,功力全无。幸亏……奶奶收养了我。” 李真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原来,自从出生到现在,这十八年来,小夷一直守护着他。 马车进了永安坊,小夷和李真下车,直奔一户宅院走去。身后跟着捧着礼物的卫兵。 吱呀,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胖胖的五六十岁乡绅,身穿绛紫色圆领袍衫,头戴软脚幞头。鼻头圆圆,眯缝眼。笑眯眯,和蔼可亲。 看到门前二人,一呆,继而大喜,边咧嘴笑边朝院里喊,“当家的,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一个穿着鸡心领棉襦,外搭一件褐色宽袖衫的五旬妇人走了出来。看到李真和小夷大喜,跑过来紧紧搂住李真,“儿啊!你可算是来长安了。想死阿娘了!” “阿娘,阿耶,我和小夷给你们带了不少东西。” 李真拍着妇人的背,笑道。看到他们气色不错,穿得也好,想来这几年在长安没受苦。这才安心。 吩咐侍卫们将东西一件件往里搬,宁氏夫妇喜得合不拢嘴,看着李真和小夷二人的穿着,宁员外眨巴眨巴眼,“阿真,你这是当官了?” “嗯,当了个小官。”李真笑道。 “别哄阿耶,带这么多人,怎么能是小官呢?说说,在长安县任职,还是万年县任职?做了啥官?” “万年。”兴庆宫也在万年县地界。“也就是个……辅助职务。” 他可没敢告诉养父,他辅助的是皇帝。且不叫辅助,是摄政。 “万年县丞,我儿有出息!”宁员外喜得大声称赞。 小夷笑得前仰后合。 万年县令是正五品,作为其副手的县丞才是从七品。 …… 于此同时。 紧挨宫城的布政坊内,胡祆祠。 一群身穿白色翻领胡袍的教徒,正对着圣坛上油十六种纯净火焰混合成的圣火祈祷,穆护(祭司)大声吟诵盛典《阿维斯塔》。 吟诵完毕,走到侧室地洗手。神色庄重。 这时,一名陀裟多(解释教义的神职人员)急匆匆走过来,对穆护低声道:“穆护,长老醒了。” 穆护蓝色的眸子一睁,用腔调怪异的汉语道:“带我去看看。” 陀裟多带着穆护走进密道,下了螺旋形的台阶,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地宫里,中央祭台上的那个赤身裸体的男子。 男子回过头,一脸懒洋洋的微笑,“穆罕默德?礼萨穆护,好久不见!” 他的面容和国师有四分像,和王猛有三分像,和空相(李漼)有三分像,就像三人混合捏成。 【国师和空相居然没有死绝!】 “礼萨拜见须弥长老。”礼萨穆护右手捂着心口,深深鞠躬。 “须弥已涅槃,叫我空相。罗玄那边怎样了?” “他已将冥神教总坛捣毁,把教徒尽数击毙,然后自戕。不良人那头不会沿着那条线索查到祆祠。” 礼萨穆护就这么鞠着深躬。 空相跳下祭台,双手后背,漠然直视西方,仿佛穿着新衣的皇帝,喃喃自语: “琉璃宫少宫主,裴旻,宁真,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死了?” “耗尽九千三行尸才造出的镜像者,要是这么容易死,还称得上什么三大禁术?” “少宫主,我会让你看看谁是棋子,谁,才是棋手?” “你们都以为,假皇帝是镜像者。呵呵,真正的镜像者,会是你们一辈子的噩梦。 “我感应到,他,已经出世了!” “天生圣子,见风就长,十八天,便是十八年!” “羊生啊,你快来吧,来长安,和你的命定宿敌对上一场!” “把你的阿姆,也带来!” 空相张开双臂,大笑。 就像一个疯子。 【<第一卷风云大朝会>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宁王的宫殿 乾符元年。正月。 经历了256年风雨的大唐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巨变,皇帝竟被宠信的国师联合皇后杀害。其后,国师和一群修行者在宫城上空大战,太极宫倒塌,百官逃到兴庆宫。 落寞了一百五十年的玄宗宫殿重启。天子和群臣改到兴庆殿上朝。历史的车轮总是在有意无意间碾压着重复的印迹。 其后,封赏如同儿戏,惩罚形同血洗。但甜头和苦头都是那么真实。 皇帝换了。摄政王主政。一如当年,周公辅佐年幼的成王。 皇叔,摄政王,宁王李真现在在干嘛呢? 探望完养父母,吃了一顿晚饭,就和小夷回了兴庆宫,向太皇太后表示感恩,答谢她安排的礼物。 高朝世肩上担了一堆官职,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忙呢。李真陪太皇太后太后说了一会儿话。 接近宵禁,准备回不良人总衙,却被太皇太后叫住了,“真儿,从明日起,你和皇上要在卯时上朝。这样吧,哀家给你安排一处宫殿,考虑到你要回去照顾你的朋友,你两头跑,也方便些。”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李真说的照顾朋友是托词,但都依着他的性子来。再度使出温水煮蛙的策略。就不信你住惯宫殿以后,还想住回小院。 那么早上朝也确实需要个宿舍,李真想了想,躬身道:“谢太皇太后恩典!” 小夷在旁边笑嘻嘻问:“你喜欢哪个宫殿?” 李真也没去过几个宫殿,迟疑了一下,道:“小一点儿的就好。” 他可不想像小皇帝那样,夜躺大剧院。 “那就新射殿吧。”太皇太后笑咪咪道。 见李真有点困惑,小夷大声道:“就是你和裴旻梦里学剑的那个宫殿。” 站在太后身侧的尚宫兰蔻当即躬身,“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兰蔻这便去安排。” 对,她就是那日太后和小夷出宫去归相府上,安排仪仗的执事宫女。 如今兴庆宫成了朝廷中心,宫女侍卫扩增了十倍,人手紧缺,跟着太后的旧人火箭式提拔。 兰蔻聪明伶俐,会来事儿,从正七品的御女升到了从五品的尚宫。只要高公公不在太皇太后身边,她就想方设法接近太皇太后。 她工于心计,十分势利,察言观色看出这位摄政王才是太皇太后的心头宝,是以昨日带小皇帝去交泰殿,她也只是派一名司闱和五名宫女引领,而今却殷勤地带李真过去新射殿。 小夷也跟着跑了出去。 无巧不巧,新射殿就在南薰殿西侧。隔墙相望。 兰蔻向宫女侍卫大声宣布,“这位就是摄政王宁王爷,遵太皇太后懿旨,以后新射殿赐予宁王府邸,宁王爷就是你们的主子。” 一众宫女太监过来给李真行礼,他们在宫中多年,岂不知摄政王这三个字的分量?这才是真皇上。 以后这兴庆宫,除了太皇太后的南薰殿,新射殿才是腰杆最硬的。个个喜气洋洋。 连兰蔻都有点妒忌,转身,朝李真妩媚一笑,“宁王爷,以后若有什么吩咐,可以让人到尚宫局来找我,我叫兰蔻。” “有劳兰蔻姑娘。”李真微笑。 兰蔻福了一福,笑着离开。 李真暗暗摇头。心想哥哥我混迹职场多年,啥货色没见过?就你这点心思,最好别在老师跟前耍,不然你死都不知道咋死。 这时,执事宫女和太监头子笑盈盈看着他们的王爷。 李真看着两人面熟,不自禁脱口道:“老安?小翠?” 不正是玫瑰酒家里的那两个么?在他和红玫瑰的婚礼上,老安是主婚人,小翠是伴娘。不由得一阵恍惚。 胖胖的老太监又喜又惑,“王爷咋知道咱家姓安?” 宫女小翠也是一脸羞涩,“王爷咋知道奴婢的小名?”心头如鹿撞。 旁边的小夷看看他俩,又看看他,瞪大眼睛,“你认识他们?” 李真没法解释,便道,“你俩带我看看房间。” 两人开心地带着李真和小夷参观起了新射殿。 新射殿是昔年唐玄宗和文武大臣观看骑射演练的宫殿,有马场,有亭台楼谢。广场大,正殿小。寝宫也不多,且都挺小。 李真很满意。选了一间最小的寝宫(再小也有上百平)。让老安和小翠把里面杂七杂八的装饰物都搬了出去。 小夷跑到对门厢房,忙忙碌碌地自己布置起来。不喜欢的东西,直接丢出去。 不一会儿就丢完了,然后跑到李真的寝殿,看李真咋布置。 李真让老安和小翠按照自己的习惯重新摆放了床位后,脱了外衣,准备上床休息。看到老安和小翠像两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忍不住道:“你们也去睡吧!” “啊?” 二人相视一眼,齐声道:“奴婢等王爷睡着了,再找人换班。” 他们是将李真当皇上伺候了。皇上睡觉的时候,也是这样由太监和宫女守着,一个时辰轮值一次。 李真苦着脸道:“你们这样我睡不着啊!” 两人神色骇然,急忙跪下磕头不已,“王爷恕罪!” “你们都起来。”李真连忙道。 二人站起,困惑地看着李真。小夷抿着嘴,微微摇头。 李真揉着眉心,艰难地措辞,“额,我既然是新射殿的主人,现在我订几条规矩: “第一,除了太皇太后,你们对所有人都不要跪。有人质疑,你们就说我说的!” 【小夷大声道:“对,也是我说的。”】 “第二,我晚上睡觉,不喜欢有人看着。从现在起,守卫我睡觉的制度取消。” 【小夷点头道:“对,我睡觉也不喜欢人看。”】 “第三,从现在起,我们新射殿建个帮派,就叫玫瑰帮。” 【“好哎!”小夷一听要建帮会,高兴得直拍巴掌。】 和守城门的金吾卫不同,老安和小翠久居宫中,自然知道小夷是太皇太后的心头宝,早将其视若太皇太后本人。是以她在宫中乱闯乱扔乱嚷嚷也没人敢管。 她可以乱嚷嚷,老安和小翠却听呆了。 这三条一条比一条离谱,最离谱的是第三条。 小翠不解地问,“王爷,我们为什么叫玫瑰帮?” 小夷点点头,歪着脑袋看向李真,“对,为什么叫玫瑰帮?” “因为,我们要等帮主回来。”李真一脸期待。 老安和小翠都出现了,就不信玫瑰不出现。 “王爷,你不是帮主么?”老安诧异道。 “不,红玫瑰才是帮主。”顿了顿,李真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快回去睡觉。” 小夷一听不乐意了,“我要当帮主!” “你做二当家。” “她比我还厉害么?”小夷瞪眼。 “嗯,厉害一丢丢。”李真神色复杂,道。 “你把她叫过来,和我打一场。”小夷叉腰大喊。 【还没打够么?】 李真懒得和她纠缠,摁着脑袋把她推出去,打发去睡觉了。 老安二人心情复杂地走了出去。 小翠困惑道:“安公公,你说,这天底下,除了太皇太后,还有谁能做王爷的帮主?” “咱家实在想不出来。咱们这位主子性子古怪,得小心伺候着。哎,明儿咱家去找找金吾卫,请教一下怎么建帮派。” 老安像是一辈子没骑过马,被架到了马背上。 小翠连连点头,“嗯嗯,可我觉得咱们王爷性子挺好的。” “那倒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天上朝 第二天凌晨,小夷又发挥了闹钟功能,约莫四点就把李真叫醒,让老安端给他一套朝服。 李真起床洗漱,小夷和老安恭敬伺候。 他感到很不适应,可又怕拒绝的话会伤了他们的心,只得强忍着。但在小夷看来,一副享受的样子。 洗漱完,便是穿朝服。 昨日,游大帅帮他穿上的那套只是普通的王爷服饰。而这套朝服是一大早太皇太后让人送来的,为摄政王定制的朝服。 与王爷服饰相比,摄政王的服饰更加威严。八梁进贤冠,外着广袖绛纱单衣,内着白纱中单,下配赤白裙襦,领口、袖口和下摆绘着精美的龙纹缘饰。双銙革带,佩戴双绶。 更让李真满意的,还有把佩剑。 小翠帮李真穿上。李真抽出宝剑满意地看了看,心想,带剑上朝,上斩昏君,下斩佞臣,这才像个摄政王。 小夷大眼睛笑成了弯月,“这下更好看了。” 不一会儿,小翠又让尚食局送进来早膳。 皇家早膳之丰盛,超越李真想象。 光菜品就有鹿肉、鲈鱼、笋羹等山珍海味二十多种,搭配蒸饼、胡饼等等主食,还有甜酒,盐茶、酪浆等各式饮品,餐具都是银的。 在小夷的陪伴下吃完早膳,李真拿起佩剑,昂首阔步上朝。 寒冬正月,天还没全亮,群臣已经三三两两来上朝。归相来得更早,已经早早在朝班之首等候,见李真进来,率领群臣躬身行礼,“恭迎摄政王。” 李真也躬身行礼,“归相平身,诸位平身。” 坐到龙椅旁边的豪华椅子上。朝小皇帝低声道:“待会儿他们向你喊万岁的时候,你就说众爱卿平身!” “嗯,我会的,九叔。”小皇帝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坚定。 昨晚,我可是自己睡的,今天我也会像九叔那样,让他们平身。 又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在高朝世的陪同下从后门进了后殿,坐在帘子后面垂帘听政。 辰时钟声响起。 朝臣在归相领班下,朝上方躬身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真扭头看着小皇帝,小皇帝像他一样,挥了挥手,用稚嫩的声音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平身。 李真露出满意的笑容。凑近小皇帝耳边,低声道:“真棒,下次你不用挥手,就更好了。” 小皇帝点点头。 帘子后面的太皇太后面露不悦,微微摇头。 接下来就是听奏。 通事舍人唱名后,群臣依次上奏。 归叔夜出列,拱手道,“中书令臣归叔夜言:依照常典,元旦大朝会要祭祀天地。今废帝无德,遭遇天谴。如今新帝继位,应重新择日祭祀,以平息昊天震怒,其后再大赦天下。方可保我大唐江山,社稷百姓千秋万代。伏请依此施行。臣谨奏。” 小皇帝听都听不懂,扭头看着李真。 李真想了想,道:“就依归相所奏,请归相安排吧。选个好日子,祭祀一遍。” 他也想像归相那样,文绉绉说话,奈何文化底子不行。于是只好半文不白。 归叔夜之后,又有不少官员上奏,这个报喜说庞勋叛乱已经被压制,应该再有一年半载就能平息;那个报忧说河南道的汴河、淮河沿岸水灾频发,溺毙者逾十万人,庄稼牲畜毁坏无数;还有的说财库枯竭,多方用度赤字严重;又有的说,新皇登基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平反,众所周知,某年某月的某某案是天大的冤案,请皇上和摄政王圣裁,云云。 这些东西莫说小皇帝,就是李真也不懂,大手一挥,全部交归相带领三省去讨论。 废帝和毒后不务正业,崔岫又一味空谈,积累下来的急事大事要事密密麻麻,如山如海,李真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细节,但也听得头皮发麻。 这对夫妇,误国误民,真是该死! 不知不觉已过正午,通事舍人征询过归相和李真,宣布散朝。 一上午,太后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看着李真的后脑勺。 中午,李真回了新射殿,和小夷吃午膳,午膳比早膳更为丰盛。 小夷吃东西还是老毛病,手抓。 小翠和老安摇头笑着要伺候,被李真制止。 “上朝好玩不?”小夷问。 “累死了。一点也不好玩。” 李真闷闷道。心想得想个办法抽出身来,这样下去,我连修行时间都没有。 “哎对了,老秦他们在哪儿呢?”李真问。 “义安殿。”小夷抓着一只熏乳鸽啃咬着。 “把他们都安排在新射殿吧。就他们那德行,就别去祸害那里的宫女侍卫了。” “嗯。” “师父在哪儿住着呢?”李真又问。 “永兴坊,金吾卫总衙。我说让他住宫里,他嫌不自在。”小夷撇撇嘴。 吃完午膳,李真打算去找师父,还没出宫门,就见老安带着一个女官走了过来。 又是那个叫兰蔻的尚宫。 兰蔻笑盈盈地行了个肃拜礼,右手搭在左手上,屈膝微蹲。 本来肃拜礼是要低头目光向下,但兰蔻的肃拜礼却直直瞅着李真。显得极为轻佻。 李真也不懂这些礼节,但兰蔻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似的,让他很不舒服。 “宁王爷,太皇太后命我带王爷和皇上到集贤殿书院听授经筵。”兰蔻起身道。 李真听到他把自己的名字排到皇上之前,心中不快。 集贤殿书院本来在大明宫集贤殿,但元旦那天,被国师化身的黑佛踩踏,于是迁到了兴庆宫。现在还有官吏在大明宫现场清理搜集书籍呢。 李真跟着兰蔻到了集贤殿,小皇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身边是个年轻太监。 “九叔!”小皇帝笑着喊道。 李真也笑眯眯摸了摸他的脑袋。 “宁王爷,随我来。”兰蔻对小皇帝竟连表面上的礼仪都欠奉。 李真有些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小皇帝身边的太监也一脸不悦地看着她,躬下身子对小皇帝道:“皇上,咱家带你进去见老师。” 李真冷着脸对兰蔻道:“兰蔻姑娘,你回去吧,我跟着这位公公进去即可。” 兰蔻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向小皇帝行了个肃拜礼,“宁王爷、皇上,兰蔻这便回去向太皇太后复命。” 太皇太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李真心里叹息,这种人迟早会把自己作死的。 摇摇头,跟着年轻太监走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能庇护你的,只有摄政王! 集贤殿目前只有两个学生,大唐两个身份最尊贵的人,皇帝和摄政王。 主讲老师却足足有三十六位。 都是学识渊博、在某一领域堪称权威般的老先生。这些领域包括,皇家礼仪,典章制度,律法财政,官制军事,蕃语养生,易经老子,儒学诗词……等等等等。 这些老师参拜完小皇帝和摄政王,齐齐虎视眈眈看着二人。 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一代词宗兼摄政王的宁王。能给此二人讲学(尤其是后者),光说出去就足以光宗耀祖,傲世同侪。 李真觉得自己被群狼环伺,再看小皇帝,小皇帝却精神抖擞,一脸兴奋。 不禁心里慨叹,丁儿啊,你是没上过大学,真把这些没用的知识当宝了。 知识灌输也得有次序,一群老师争辩不已,都要抢先讲授。 这个说易经乃大道之源群经之首,当然先学易经;那个说官制兵制才是治国之基,应该先学官制和兵制;还有的说一切以律法为先,应该先学律法;又有的说典章才是根本,不通典章就是不通规矩。 争论不已,齐齐看向李真,“摄政王,你说应该先学哪个?” “先学……礼仪吧!”宁真想了想,道。现在,小皇帝连平身都说不好。 教授礼仪的是太常卿鲁延,他傲然地看看同辈,抬抬下巴,示意他们出去。 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授祭祀礼仪、宫廷礼仪、朝会礼仪、军事礼仪、服饰礼仪、外交礼仪……等等,仅仅讲框架讲了一半不到,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李真听得昏昏欲睡,小皇帝却越听越振奋。 额,天生清北苗子。 看着太阳要下山,李真心里有点着急,还要带着扁六给二统领治伤呢,打断鲁延的讲授,“太常卿,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皇上会过来再听太常卿讲授。” “那臣明日就静候皇上和摄政王大驾。”鲁延躬身施礼。 李真拱手回礼。 小皇帝也学着李真回礼。 吓得鲁延赶紧阻止,“皇上,切莫如此。日后,只有别人向你行礼,你切莫向别人行礼。除了太皇太后和摄政王,没人能承得起皇上行礼。” 目送二人离开。 在和小皇帝分别的时候,李真道:“丁儿啊,明日我若不在,群臣上奏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办,就全部推给归相。需要做决断,你就请示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您不是喜欢垂帘听政么! “嗯。” 小皇帝使劲点头。 今天学了一下午宫廷礼仪,怎么回复群臣,怎么请示太皇太后他都记住了。 李真看向一直守在小皇帝身边的年轻太监,“你好好照料皇上,若有人欺负他,你随时到新射殿来找我。” 年轻太监闻听,当即跪倒,磕头,呜咽道:“摄政王仁义,咱家替皇上给摄政王磕头。祝摄政王金体安康,福寿延绵。” “快起来,别让人看见。”李真轻斥道。转身离开。 等得李真走远了,年轻太监擦着眼泪,对小皇帝道:“皇上,你记住,以后,这整个大唐,能护着你,也愿意护着你的,只有摄政王,你的九叔!” 年轻太监在深宫多年,早已看清自家主子的境地。 小皇帝才六岁,还处于懵懵懂懂,笑道:“我知道呀,九叔对我很好的。” …… 李真回了新射殿。 在一片躬身行礼中,走到寝宫偏殿。只见厅堂里,小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大棋盘,上面星罗棋布排布了不少黑白子。小翠在旁边看着她自己和自己下棋。 只见她一会儿站到这里落下黑子,对着对面空气道:“该你了!”然后再跑到对面落下白子,大声道:“又该你了!” 李真大奇,“你怎么自己和自己下棋?还跑来跑去的。” “不然和谁下?”小夷又跑回黑子一方,盯着棋盘随口道。 李真想了想,“阳天师,下棋应该很厉害。” 大唐智囊,下棋肯定厉害。 “他不行。”小夷落下黑子,又跑到了白子方。 这些日子,她和几个聪明的小伙伴都博弈过。本来对阳还真抱有极大期望,结果他是个臭棋篓子,棋力还不如游天一。 高朝世对围棋压根不感兴趣,归叔夜倒是也会,但仅比阳还真强一点。 “你要真想找对手,应该去翰林院找围棋待诏。”李真道。 大朝会那天,归相把他安插在翰林院,林待诏和他介绍过翰林院的情况。那里聚拢了大唐琴棋书画诗词文学方面的顶尖人才。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小夷大眼睛一亮,就要往出去跑。 被李真伸手拦住,叹气道:“大姐头啊,你咋听风就是雨。扁六他们安顿得怎么样了?” “他们都搬过来啦!” “在哪儿?” “跟我来!” 小夷带着李真走到了寝宫群落西北角。 新射殿住着那么多宫女太监,寝宫群落再少,也能住得下十三人。不止十三人,连带他们的家眷都考虑了进去。 没成家的,都是两人一套,成家的一人一套。老秦自己当然占了最好的一套。 很合理。 这是老秦大手一挥安排的。当然,是小夷小手一挥,让老秦安排的。 老秦扁六他们见李真回来,也不喊王爷,嘻嘻哈哈地喊着“真哥儿”、“阿真”。 跟在李真后面的小翠不由得一脸不快。心想,长公主对王爷这样自然可以,你们怎么也这样,对王爷也忒不敬了。 李真却像挺喜欢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笑道:“牛二哥、李四哥、刘哥,你们几个把嫂子也都接过来一起住。” 牛二等几人笑呵呵道:“谢谢阿真!” “谢谢真哥儿!” “我就说真哥儿将来是有大出息的,跟着他准没错。呃呃,跟着大姐头更没错!” …… “嘁!” 李真没好气地冲众人挥挥手,马屁都拍得这么骑墙。没一点诚意。 老秦诞着脸问,“阿真,我们的月俸……” “涨十倍,都算在新射殿的用度里。”李真大手一挥。 这些人以后都是玫瑰帮的骨干,自然得优待。 众人相视大喜。扁六笑得最嘚瑟。 宫里吃住穿用都不花钱,每个月100个大钱根本花不完,很快就能攒够娶媳妇儿钱。 “扁六,待会儿你随我出宫,去给一个朋友治伤。”李真道。 “好嘞,我这就去拿药箱。” 扁六欢快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他和程犊子住一个套间。 李真转身往自己的寝宫走。小夷跟上,好奇地问,“你朋友?谁呀?” “不良人总衙的二统领,我来长安后,她很照顾我。” “我也去看看。”小夷蹦跳着道。 自从昨日李真入宫后,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性格和五岁小姑娘一般无二。 这让李真很恍惚。天境大高手,比自己年龄都大,怎么可能是小孩子性格? 这几天他一直以为小夷这十八年来在装傻丫头骗他,现在有点不确定了。 自从昨晚她袒露身份以来,变得和盂县那个傻丫头有点像,又不完全像。许是多年夙愿达成的缘故,活泼了许多。 回了寝宫,李真看着小夷一身宫装,“要去的话,我们都得换身衣服。” 转头对小翠道:“小翠,你去取两套衣服来。一套侍卫的,一套宫女的。” 小翠瞅瞅小夷,为难道:“侍卫的倒是好找,可长公主的衣服怕是不好找。” “那怎么办?” 李真一怔,自己一身摄政王服饰,小夷一身公主服饰,就这样大摇大摆去不良人总衙,也太招摇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扁神医 小翠想了想,“要不,奴婢坐快轿到东市大衣行去买,两刻钟就能回来。” “好!索性买两套。都买平民百姓穿的常服。”李真吩咐道。 自己的不良人制服和普通百姓常服都在平康坊小院,宫里就没有这些衣服。 “是,王爷,长公主,奴婢这就去买。” 小翠行了个万福礼,转身小跑着出去安排轿子。 李真想起快一天了没看见老安,便问小夷:“老安哪儿去了?” “去找金吾卫请教怎么建立帮派。”小夷道。 找金吾卫请教? 瞬间明白。金吾卫负责长安巡防治安,平时接触的地下帮派不少,懂得建制架构。 哎,这个老安也太认真了。玫瑰帮又不是什么正规帮派。 不一会儿,扁六挎着药箱,在宫女引领下进了寝宫厅堂。站在大棋盘旁,朝寝室嗷了一嗓子,“阿真,我准备好啦!” 李真和小夷走了出来,看到扁六挎着个药箱,小夷啧啧道:“挎个药箱,还挺像大夫的?” 扁六讪笑。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小翠抱着两个华贵衣盒跑了进来,分别递给李真和小夷,“这是王爷你的,这个是长公主的。” 李真和小夷接了衣盒,各回厢房换了,出来。李真一身墨绿长袍,显得身形高挑,风度翩翩。小夷一身浅绿襦裙,很合身,很可爱。 二人互相看看,齐齐一笑,均觉得穿着这样的衣服才轻松舒适。 带上扁六,三人坐一顶大轿子,出宫。 平康坊距离兴庆宫不远,大轿子很快就到了坊门口,李真让轿夫们先回宫,三人入坊。 直奔二统领别院。 砰砰砰。 李真叩门。 不一会儿,仆妇何姐出来开门,看到李真等三人一愣。 “何姐,你跟二统领说,我带了一个大夫朋友来给她看伤。”李真道。 何姐面上出现古怪的神色,低声道:“宁公子稍等。” 不一会儿,何姐出来了,招呼李真三人进屋。 二统领阿古依却已被人推着轮椅从堂屋迎了出来,那人李真也认识,精通医术的天罡校尉,白术。 阿古依神色比三天前好了些,看到李真笑盈盈地打招呼,“宁真,快进屋,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白术却有点面色不善。 词宗和军神打败魔头的事儿她也听说了。但朝廷封赏,宁真变成摄政王李真,她却不知道。游大帅也没在不良人中宣布。 李真指指扁六,“这是我朋友扁六,他的医术神得很,军神大人的眼睛就是他治好的。” “哦,阿古依见过扁神医。” 阿古依朝扁六微微拱手,对李真笑道:“宁真,我的伤有白术给我看就行了。就不麻烦扁神医了。哎,这位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在阿古依看来,自己受的是外伤,外伤谁来看都一样。白术是自己多年战友,可以不顾及肌肤裸露,但要裸露给这个形貌丑陋的扁神医,那就不必了。最多不过恢复得慢点。 李真闻言一愣。 小夷冷哼一声。 扁六冷哼,“你以为我喜欢给女人看病啊?要不是阿真让我过来,千两诊金也请不来我!” “我问你,你的左肋自下往上数第三根肋骨是不是一动就剧痛?” “你的腰背是不是稍微一弯,盆骨就觉得酸痒无比? “还有,你的颈部是不是感到僵直,扭头都难?” “还有,你的右膝盖是不是麻木得像感觉不到似的?你的右足脚踝是不是一直肿着?” 阿古依愕然,“扁神医如何得知?” 自己现在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人只看了一眼,怎么像透视一般看了出来?不由得迟疑起来。 扁六翻了一个白眼,哼哼道:“你都叫我神医了,还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哼哼,也不知道哪个庸医给你治的。如你这般,就算好了,也落一身病根。” 白术面皮通红,大声道:“白某的师父乃伤科鼻祖蔺道人,你有何资格说白某是庸医?你这样说,便是说白某师父是庸医!” 蔺道人是当今名震杏林的骨科第一人,他提出骨折治疗需结合“复位、固定、功能锻炼、药物辅助”,成为骨科治疗的四大原则,沿用至今。 扁六咧嘴一乐,“小蔺是你师父?他怎么收了这么个蠢徒弟!早知道我当年就不教他正骨术了。瞧这乱七八糟的手法,简直糟蹋我的手艺。” 白术又惊又怒,“你这人胡说八道,你、你居然敢说我师父是跟你学的正骨!” “哼哼,你师父是不是写了本《仙授理伤续断秘方》的医书,你问问他,书名前面两个字什么意思?” 扁六冷哼道。 白术顿时骇然,他师父去年还真就写过本这书,写完以后还说要给老师寄过去看看有无错谬。此书写成不久,还未在杏林流传。 自己当时还问师父,师祖是谁,师父没回答。只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人。 如今师祖在前,自己居然大声呵斥,实在是大逆不道。 当下跪地,拜伏,“师祖在上,白术有眼无珠,冒犯师祖。” “你起来,滚一边去!”扁六皱眉呵斥。 白术爬起来,对阿古依道:“二统领,师祖的医术胜我万倍,你听他的准没错。” 阿古依向扁六拱手,疼得龇牙咧嘴,“扁神医恕阿古依刚才无礼,请扁神医为阿古依正骨疗伤。阿古依没齿不忘。” “不治啦!我给军神治眼,军神都得对我客客气气。呵呵,没想到在这里被人家瞧不起。” 扁六的性子比李真还贱,你越敬他,他越嘚瑟。你不理他,他倒反过来示好。 “六哥!不要小孩子气!”李真好声好气求扁六。 “哼!”扁六抱着膀子,傲娇地扭过头。 小夷撇撇小嘴,“你就给她看看,她以前挺照顾阿真的。” 扁六这才扭过头,“看在大姐头的面上,我就给你治治。” 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双白丝织就的手套。戴上。 阿古依怔怔地看着小夷,心想,这个小姑娘是谁啊,怎么像是扁神医的首领似的。 治疗外伤要宽衣解带,李真和白术就往外走。 “你们干嘛?”扁六扭头,奇道。 白术期期艾艾道:“师祖,那个……男女有别,我们不方便。” 他上次给阿古依治伤,那是事急从权。现在自然得回避。 “嘁,我若不展示一下,你就不知道,你师父那本书前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们都进来,看我露一手隔空正骨的手艺。” 扁六神色傲然。他在给别人治疗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绝对自信,如高高在上的神。 【隔空还能正骨?】 白术有点发懵。跟着李真回到厅堂。 只见扁六走到阿古依面前,对何姐道:“你扶她坐到凳子上。坐直。” 在何姐帮助下,阿古依强忍疼痛,从轮椅上下来,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尽量坐直,疼得额头冷汗滚滚,银牙紧咬。 何姐生怕她向后跌倒,抓着她的胳膊,扶着她的背。 扁六围着她转了一圈,决定先从脊椎下手,只见他伸出右掌,相距阿古依的背还有约一尺距离,五指弹动,仿佛在拿捏什么一样。 阿古依觉得脊椎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扶着,一边按摩一边捋,浑身暖洋洋的舒服。 顿时,颈部不僵了。盆骨也没有了酸痒的感觉。 “扁神医当真神技,阿古依佩服!”阿古依赞叹道。 “别说话!”扁六冷声道。 治疗完脊椎,就是左肋,随着扁六的隔空拿捏,阿古依觉得肋骨断骨处又开始重新衔接,痛得厉害,手指捏得发白才没有喊出声。所幸时间较短。 然后就是右膝盖,这次治疗的时候要久一些,连扁六都有点神色凝重。他看得清楚,那里的骨头都碎了。他损耗了不少真气,才将碎骨一小块一小块拼了起来。 阿古依终于觉得疼痛。扁六这才停手。 最后是脚踝。 让何姐脱下她的鞋袜,扁六取出七根银针,快如闪电地刺到粗如蹄膀的青色经络上,随着一汩汩黑血流出,脚踝渐渐消肿,露出白嫩颜色。 完毕。 阿古依觉得浑身轻松,身上的疼痛竟然削去十之八九。 扁六站起来,一边将手套和银针收回医药箱,一边吩咐,“取一副拐杖来。” 何姐赶忙进了厢房,取出一副拐杖。 扁六指指阿古依,“试着站起来。” 阿古依接过一把拐杖,撑到右臂下,毫不费劲站了起来。一脸敬服地看着扁六。 白术都看傻了。心里狂呼,这才是医术,自己以前学的是什么啊! 这才明白,老师那本书,书名前两个字“仙授”的意思。 连李真都佩服不已。小夷却一脸不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嫡庶之辨 “扁神医的救治之恩,阿古依没齿不忘,日后扁神医若有用得上的地方,阿古依万死不辞。”说着就要行深躬礼。 被扁六拦住,指指她的右膝,“小心膝盖,一个月内,不可磕碰;三个月内,不可用力。” 然后,转过头,对白术没好气道:“大成汤和接骨紫金丹总会配制吧?” “会,会,师祖。”白术连连点头。 “你别喊我师祖。小蔺我认,认你,我嫌丢人。”扁六翻了个白眼。 白术脸面通红。 李真对阿古依道:“二统领,那我们就告辞了。你好好养伤。” “你们还没用晚食吧?”阿古依拄着拐杖,问。 李真迟疑了一下,指指隔壁,“我带他俩到小院看看。” 阿古依登时会意,笑道:“那我让人准备晚食,一会儿让人送过去。宁真,这位姑娘你还没介绍呢?” 扁六用大拇指,指指小夷,“我们大姐头!” “大姐头好!”阿古依微微欠身。 小夷咧嘴笑了笑。 开玩笑,能做扁神医的大姐头,肯定不简单。心下诧异,怎么宁真身边有这么多异人朋友? 李真想到小夷身份特殊,也不点破,带着二人出了门。阿古依拄着拐杖送到门口。 “二统领,宁真来总衙后一直跟着你,我想问一下,这位词宗是什么来历?师祖怎么会是他的朋友?两人兄弟相称?” 白术诧然道。不良人宁真是词宗,朝野尽知。 他还不知道,两人不是朋友,是主仆。 阿古依一脸迷惘,“我也不知道。是大帅让我编个瞎话带他的。” 心想,大概只有师父知道吧。 转身吩咐,“何姐,你让厨房给宁真的院子送一桌晚餐,要丰盛些。多备些酒肉。” “是,二统领,我这就去安排。”何姐出门,直奔食舍。 只见白术一脸懊悔,喃喃自语,“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医术既差,眼力也差,师祖他不认我。唉!” “莫急,以后和宁真走得近点,让他帮你说和一下。”阿古依安慰道。 “也只好如此。二统领,我这便回去熬制大成汤和接骨紫金丹。”白术拱手道。 “辛苦你了。” …… 李真的别院。 扁六看着啧啧称赞,小夷看得连连摇头。 凡事都怕比,要是没进过阿古依的别院,李真的别院还算不错。但刚从那里出来,再进这里就觉得落差太大了。 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三人进了堂屋,点上灯烛。围坐在圆桌旁。 李真问扁六,“六哥,你明明医术通神,为啥平时给兄弟们开方子,吃得他们老拉肚子。” 他被扁六两次炫技般的治疗彻底折服,称呼也上升到了牛二和李四的高度,哥! “我故意的。谁让他们老欺负我!”扁六瞪眼,“再说,又没毒死他们。” 李真瞠目。小夷笑得直锤大腿。 说到了毒,李真又问,“我老师善于用毒,六哥,你说毒和医是不是有相通之处?” “那肯定。常言到,精通毒理,必精通药理,精通药理,必精通医理。所以,精于用毒者,只要愿意定为良医。但良医却未必是用毒高手。哎,我说真哥儿,你还是叫我扁六吧,这样自在点儿。” “好的,扁六哥。” “哎!” 不一会儿,何姐敲开了门,带着五六个厨娘,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菜肴不如宫里精美,但口味却更贴合。毕竟三人这十八年来,都是在民间生活的。 有酒菜,有主食,肉食以猪羊鸡为主,蔬菜都是能藏冬的萝卜、腌菜。 二统领阿古依没过来。她不是那种喜欢应酬的人,觉察出扁六和小夷可能有点不太喜欢自己。索性记下这笔恩情,将来报答。 三人吃得满嘴油光,李真和扁六互相劝酒。 吃到酒足饭饱,宵禁已过,该回去的时候,李真却道:“今晚我要睡在这里。你俩回吧!” “你为啥不回去?”小夷歪着脑袋看着他,问。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儿,我要捋捋思路。”李真道。 “那我也不回了,扁六你一个人回吧。”小夷道。 “嗷,那大姐头,真哥儿,我先回了昂!” 说完,挎着药箱,出了门。 李真开始收拾碗盘,却被小夷更利索地收拾到一个托盘,一如在盂县的宿舍。 一个个碗盘酒瓶摞得很高,托盘摞托盘更高,看看四周却不知道放哪里。 李真笑着接过,“这些都不用我们洗的,我放出去。” 抱出去放到了院落外门台上的送餐口。 回来,看见小夷像个勤奋的小蚂蚁一样,拿着抹布擦拭桌子。一如在盂县时二人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李真坐下来,开始煮茶。 煮好后,给自己和小夷各倒了一杯。 吹了吹浮沫,看着小夷看了半晌,道:“小夷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着急。” “知道啊!你不想当皇帝嘛!”小夷也捧起茶杯,学着李真吹浮沫。 “问题不在这里。现在,就算我不当,实际上担子也落在我肩上。小皇帝年幼,拿不了主意,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再操劳国事,会累倒的。” “你也知道奶奶年纪大了?”小夷斜瞅了他一眼,撇撇嘴。 “我知道,你和奶奶让我继承皇位也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们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呢?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 “你连皇帝都不当,你到底想要什么?”小夷不解。 “我想当大修行者,像你和师父那样的大修行者。我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宁真目光灼灼。 “你可以一边当摄政王,一边修行啊。不是有裴旻和老高教你们么?”小夷瞪睛道。 “问题是,根本没时间啊。你没上过朝,你不知道有多少事务要处理。还要去学习一大堆不知所谓的知识。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 李真叹息,顿了顿,又道:“现在我只是心剑入门,但念力不够,只能发出一剑。这种半吊子水平连老秦他们都不如。下次再有国师那样的妖人,我可不想再做啦啦队了。” 小夷虽然没听过啦啦队这词,但结合那天的情景,明白就是呐喊助威的意思,蹙着细细眉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分个主次。把大半时间用在修行上,小半时间协助小皇帝和归相他们处理政务。然后,培养小皇帝成为好皇帝,我做个周公,就再好不过。” 小夷听着听着,眼睛瞪起,气鼓鼓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们非要逼我篡位么?”宁真急了,“只要是奶奶和宣宗皇帝的后人,谁做皇帝都行,不一定非得李真,李丁也可以。不要因为他的庶子身份就排斥他。他很聪明的,也乖巧得很。” 李真的脑中根本没有嫡庶观念,在二十一世纪,私生子都可以继承财产了。 当皇帝只要是帝王之后,只有品行能力出众,何必分什么嫡庶呢?有意义么? 小夷沉默了。 因为她长期隐居世外,对人间礼法不甚看重,隐隐觉得李真说的也对。但受太皇太后和高朝世的影响,还是觉得嫡子和庶子天差地远。毕竟,终唐一朝,奉行嫡长子继承制,还没有庶出皇子继承皇位的例子。 这次立李丁为新皇,乃是明确告知群臣,这是不合礼法的假皇帝,嫡长孙李真才是真皇帝。是以才有归叔夜带着群臣喊“摄政王万岁”的荒诞奇观。 “小夷,假如让你在修行和做皇帝两样中选一样,你选哪个?” “那肯定是修行呀!” “对嘛!”李真一拍大腿。 “你让我想想。”小夷挠头,低声道。 李真看着小夷的大眼睛,道:“明天呢,你不妨跟着奶奶去上一次朝,躲在帘子后面听听,然后,再跟着李丁去听讲。跟这么一天,你就知道上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明天你不上朝?”小夷抬头问。 “我要去找师父学剑。”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师父 当晚,二人一个睡东厢,一个睡西厢,像在盂县不良人宿舍一样。 清晨,小夷又像小闹钟一样,卯时就把李真叫醒。 李真醒来,大发起床气,“我今天又不上朝,这么早叫我起来干嘛?” “可是我要上朝呀!”小夷认真道。 “你上朝,干嘛要叫我起床?”李真瞪眼。 “我是替你上朝呀!” 小夷施施然往出走,走到院里,回头问,“你今晚住哪里?” “应该回新射殿吧!”李真想了想,道。 自己的熟人都在新射宫,这边只有阿古依一个,以后应该长期待在那边了。嗯,只要把小夷搞定,让小夷跟太皇太后沟通,给自己留够修行时间。那就一切OK。 “对了,你替我把衣服行李带回去。” 李真从枕头底下把老师送他的压岁钱(还有五百大钱),还有衣服(包括金宝衣、不良人制服),以及过年买的各种年货打了个大包,递给小夷。 小夷却只拿起放在包袱上面的半吊钱,撇撇小嘴,“我只帮你把钱带回去,顺便帮你保管。其它的,你自己带。” 说完,哼哼着出了门。 把李真气个不轻。你是长公主,光食邑都一千户了,还有数额巨大的月料钱,还贪我这点私房钱? 还和盂县一样,钻钱眼里了。 摇摇头,回去洗漱。 洗漱完,到小院凉亭里练习吐纳,感悟念力。一直到巳时,门又被敲了三声,早食从送饭口送了进来。 应该是二统领让人送过来的。 宁真过去,把食盒端到厅堂。 早食分量很足,大概阿古依不知道扁六和小夷已经离开,准备了三个人的量。 宁真吃喝完毕,将剩余的连带托盘放到送饭口。 挎上包袱,出了门,心想以后可能再不回来,别让二统领挂念,于是敲响隔壁院门。 吱呀,何姐早早就来伺候二统领了。 “宁公子,请进。”这次何姐比前两次热情了好多。 阿古依拄着拐杖在小院里散步,气色比昨天好了不知道多少,看上去简直像是痊愈了,李真再次感叹扁六的医术。 “宁真你看,我都能自己走了。扁神医真是医术通神。哎,他呢?” 二统领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回宫了。” “哦,原来扁神医是宫里的御医,怪不得这么厉害。” 李真也不点破,砸吧着嘴,道:“二统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什么意思?”阿古依瞪大漂亮的丹凤眼。 “以后,我也得回宫里住了。” “啊?” 阿古依不解。 李真一脸便秘表情,“二统领,我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具体的,你问大帅。二统领,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你好好养伤,改天我带着扁六再过来看你。” 说着,躬身行了个叉手礼。转身离开。 阿古依怔怔站了一会儿,对何姐道,“何姐,你推过轮椅来,推着我到大帅府。” 虽然能走路了,但是为了遵医嘱保护右膝,还是坐轮椅安全点。 何姐推过轮椅,阿古坐上去,缓缓向大帅府行去。 到了大帅府。阿古依让何姐在门房等候,由阿泽推着轮椅进了厅堂。 游天一新封的龙武军大将军是禁军,不用上朝。此时正盯着沙盘上大明宫附近红压压一片皱眉,那是神策军内城军队和外城野战军的部署地。 看到阿古依进来,游天一笑道:“今天气色不错,好得这么快?” 阿古依神神秘秘道:“师父,昨天宁真带了一位姓扁的神医过来过来给我医治,他的医术简直神了。不用解衣,不用触碰,就这么隔空就把我全身的骨头给正了过来。还有,他是白术的师祖,不过,他不认白术。” 阿古依详详细细地告诉师父昨晚李真三人过来治伤的经过。 游天一对扁六倒没多在意,听到阿古依说宁真身边还有个小姑娘,神色郑重,“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眼睛大得出奇?” 阿古依点点头,“对呀,扁神医喊她大姐头。师父,你认识她?” 游天一沉吟片刻,道:“她是镇国长公主。以后,你若有幸见到她,切莫把她当小孩子,要比见到为师还要尊重百倍。” 阿古依诧然。他知道师父的性格,寻常公主王子哪会放在师父眼里,怎么这个小姑娘却被师父如此推崇? 不自禁地问,“师父,这位长公主有何特异之处?” “有何特异之处?”游天一微微一笑,“给你治伤的叫扁六,是她的手下。像这样的手下,她有十三个。这十三人修为都很强,扁六在里面算不起眼的一个。对了,他还给军神治过眼睛,医术更是神乎其技。” 阿古依震惊。怪不得昨晚扁神医好像不太给宁真面子,但却很听长公主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又道:“师父,还有一件事儿,今天宁真过来向我告辞,说他要回宫住了。我问他原因,他让我问师父你。” 游天一眯眼,叹道:“阿古依,这些日子你在养伤,朝中发生了很多大事你不知道。你只要知道,宁真不叫宁真,他是皇族嫡裔,是大唐摄政王,宁王李真。” “啊?” 阿古依嘴巴圈成了一个圆。想着那个陪着自己过除夕的腼腆大男孩,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再次惊呆。 “对了,他的身份,你跟谁都不要说,包括老三。”游天一又道。 “为什么?朝廷不是都宣旨了么?” “宁王这么低调,想必有他的苦衷。朝廷宣旨短期内还传不到民间。至少,他们不知道,词宗宁真和摄政王李真是同一个人。” “那他的别院怎么办?” “自然是留着,他又没说要脱离大唐不良人组织。他永远都是我们的……首领。”游天一微笑道。 大唐八百州县不良人组织里都流传着一句话,一日为不良人,终生为不良人。 再说李真这头。 他已经和小夷打听清楚,金吾卫总衙在永兴坊,和平康坊只隔着一个崇仁坊。走不了多久就到了。 守门的金吾卫听说来人是新上任的大将军的徒弟,忙不迭进去通报。至于原来的那个渎职胖将军,早被高朝世随便找了个借口革职了。 不一会儿,守门卫恭恭敬敬地带着李真进总衙。 一进总衙,就见师父裴旻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大将军椅子上喝酒吃肉,把早食和午食一块儿合并了吃。 见李真进来,微微诧异,“阿真?你今天不上朝?” 李真摇摇头,苦着脸道:“再上朝,我就没时间修行啦!” 裴旻点点头,又问,“早食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吃。” 李真心想这都什么点儿了,道:“我吃过了。师父,我这两天很困惑,很着急。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裴旻抓了块羊肉塞到嘴里,就了口酒,道。 “师父,你说我是处理朝政重要呢?还是修行重要?” “那肯定是修行啊。朝政算个屁,交给归叔夜他们!”裴旻哂然,又灌了口酒。 “哈哈!” 李真乐了。只要师父挺自己,然后再把小夷争取过来,那就够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御剑术 李真等师父吃喝完了,便请教起御剑术。 “你确实该正式修炼了。”裴旻站了起来,“随我来剑室。” 作为巡视整个长安的军事机构,金吾卫总衙占地广阔,比不良人总衙还要大。分为办公区、兵营区、训练区、监狱区,气势恢宏。 自从裴旻接替了大将军之位,金吾卫上上下下从官员到卫士都精神振奋,长安上万金吾卫奔走相告,裴剑圣来当咱们的大将军了。 这个问,哪个裴剑圣? 那个说,大唐有几个裴剑圣?自然是玄宗朝就任金吾卫大将军的裴剑圣! 这个惊奇,啊?那不得200岁了! 那个哂然,大将军超凡入圣,200岁咋啦,800岁也不稀奇! 现在,金吾卫们走路,腰杆都挺得笔直。一扫以前的松松垮垮。 总衙的官员卫士居然都没认出来,眼前威严的大将军,就是以前独守玄武门的落魄老卒。 裴旻一路所到之处,金吾卫们都向他投来发自内心的问候和崇拜的目光。 “见过大将军!” “大将军早!” “早,大将军!” 剑室在训练区,是由一个空旷的训练室改造而成,裴旻一声令下,总衙全员出动,不到半个时辰就干净利落地布置出来。 李真跟着师父进了剑室,像进了剑博物馆。 有将领长剑;有匕首短剑;有玉具剑、金饰剑、班剑等礼仪佩剑;有仪刀、障刀等实战类剑形刀;还有桃木剑、文人剑等特殊剑种。 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挂满了四面墙。这只是短短两天内金吾卫们搜集来的,搜集还在继续中。 裴旻站到剑室中央,四周墙上的挂剑纷纷齐齐嗡鸣,如同臣子见到了君王。 “想学御剑术,先得练真气,然后感悟本命飞剑。”裴旻负手道。 “本命飞剑?” “嗯,御剑术和心剑不同,需得脚踏一把实剑,才能御剑飞行。” “师父,那天小夷他们不用御剑也能飞呀!” “那是摄气腾空,所耗真气是御剑术的百倍。你让他们飞个千里试试?”裴旻冷笑。 李真看看师父,又看看满墙的剑,“师父,你的本命飞剑是哪把?” 裴旻脚下忽地出现一柄七尺长剑,无鞘,通体如银,浑然一体,连剑颚、剑柄也是银的。 随着他心念一动,腾空一丈,绕着剑室上空盘旋了一圈,姿势潇洒至极。 而后,飞到李真身侧轻轻一跃,落到地面,一手抓过悬空飞剑,递给李真。 李真接过,觉得入手颇重,仔细观瞧,师父的本命飞剑也如他的人一般,简单得没有一点纹饰。 看了半天,又交还给裴旻。裴旻接过,也不见有何动作,又消失了。 “师父,那把剑去哪里了?” “被某家收回体内了。” 见李真一脸不解,裴旻解释道:“所谓本命飞剑,就是将实剑练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当然,也可以用其近身格杀。但你已经学会心剑,就不要用本命飞剑去实战了。那玩意一旦折损会伤本体,修起来也麻烦得紧。” “师父,找本命飞剑是不是也很麻烦?”李真问。 “那倒不麻烦。你去找阳还真帮你铸一把你喜欢的剑。然后,不断用心念淬炼即可。此事不急,某家现下传授你真气修炼之法。此乃修行基础。” 接着,裴旻给李真讲起了气机。 这次讲述,可不像在梦里传心剑那样玄之又玄,云里雾里。 裴旻讲气机怎么在体内运转,在丹田酝酿,巡行周天怎么运行,发力是怎么发力。以及怎么用意念带动真气,淬炼本命飞剑,生出感应。 很具体。 听得李真跃跃欲试。 裴旻又道:“练真气,需从呼吸吐纳开始。”说着,伸手贴在李真的丹田上,“你深呼吸一下,吸一口气,能吸多深吸多深,能憋多久憋多久。” 李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得极深,腹部鼓涨。 这段日子,老师就教了他这么点本事。师父教的念力修习他又摸不着头绪,只好天天练呼吸吐纳。 裴旻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可以吐了。” 李真控制着节奏缓缓吐了出来。 “你这吐纳是跟高公公学的?” 李真点点头。 “潜行一道的呼吸吐纳要比我剑道高明一等,以后你便按照他教你的吐纳术练呼吸。现在,我教你怎么将气机纳入丹田,巡行各路经脉!”裴旻道。 说着,在李真身上按压指点巡行路线。 …… 小夷果然来上朝了。 回到新射殿换了长公主朝服,又到南薰殿,告诉太皇太后,自己要替阿真上朝。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你替他上朝,那将来你是不是还要替他当皇帝? 但耐不过小夷坚持,最终还是答应了。 朝堂上,摄政王的椅子是空的。帘子后,太后身边却多了张月牙凳。 凳子上,坐着一脸严肃的镇国长公主。高公公站在旁边陪侍。 一上午,又是一大堆朝臣上奏。各种麻烦事不断。 小皇帝昨天学礼仪没白学,熟练掌握了话术,把能推的都推给归相。遇到当下要决断的,回头向太皇太后求助。 太后决断是或否。 这一上午听得小夷直瞪眼。一会儿觉得此人怎么这么蠢,一会儿觉得此事确实难搞,因为没钱。一会儿又觉得这种事儿还要上奏么,好无聊。 反正总结下来,整天跟这些蠢人打交道,实在很累人。 下朝以后,小夷跟着小皇帝去了交泰殿。下午她还要跟着小皇帝去听讲呢。 午膳是和小皇帝一起吃的。 可能因为样貌年龄差不多的缘故,小皇帝对小夷很亲近,也不嫌弃她用手抓菜,“姐姐,九叔啥时候回来上朝?” 他身边摄政王的座位一空,心也觉得空落落的。 “姐姐?” 小夷瞪眼,不过念在他是小孩子,不跟他计较,撕扯着鹿肉干,撇着小嘴道:“他?估计明天上朝吧!” 吃了午膳,已近未时。 小夷又跟着小皇帝和年轻太监去集贤殿听讲。今天讲授的依然是礼仪科,老师依然是太常寺卿鲁延。 见摄政王没来,来的是镇国长公主。心知在太皇太后那里,这位比摄政王还要受宠。于是讲得越发卖力。 小夷却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学这些庸人自扰的东西干嘛? 怪不得阿真让自己来体验一天皇帝生活。原来当皇帝一点也不好玩!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夷的劝说 李真和师父学御剑一直学到正午时分,吃过由食坊长官亲自送过来的午食。继续学习,一直学习到日暮时分,才依依不舍向师父道别。 裴旻从怀里取出一本线装本秘籍,递给李真,“你不是喜欢有字的秘籍么,这是剑修公认的入门典籍。拿去好好研习。” 李真大喜,接过,封面上用正楷写着《剑道气海玄章》几个字。 翻开一看,不但有文字,还绘制了大量人体经脉图。标注着真气的巡行路线。 “谢谢师父。” 李真拜别师父,出了金吾卫总衙。回了兴庆宫新射殿。 新射殿的宫女和侍卫们见李真回来,均感高兴,自从李真入主新射殿,连六尚局的女官们都对他们恭恭敬敬。 他们自然知道是因为自家主子的缘故。 李真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他从一个底层不良人孙悟空翻跟头式的当了摄政王,还没学会摆架子呢)。对每个太监和宫女的问候都笑脸以待。 到了寝宫,看到小夷坐在厅堂的局脚食桌旁,皱着眉头发呆。老安和小翠站在旁边。 见李真进来,老安和小翠赶紧行礼,“恭迎王爷回宫!” “平身,平身!” 李真挥挥手,一脸喜气对小夷道:“小夷,你知道我今天跟师父学了什么?” “心剑?”小夷怏怏看了他一眼。 “心剑早学会了。是御剑术!嘿嘿,师父还给了我一本秘籍,你看。” 李真掏出《剑道气海玄章》在小夷面前晃了晃。老安和小翠也凑近,瞪大眼看。 小夷扭头瞅了一眼,撇撇嘴,一脸瞧不上,“我还以为裴旻有啥好东西呢,原来只是本入门经籍。” 转而惊诧道:“咹,御剑术你一天就能学会?你的剑呢?我看看!” “我又没说一天学会!连师父都学了好多年。我是说,从今天起,我算是真正踏上修行路了。哎,你今天上朝了没?” “去了。哎!”小夷叹气道。 “咋啦?” “当皇帝一点儿都不好玩。”小夷蹙起细细长眉。 李真乐了,“所以说嘛,你帮我劝劝太皇太后和老师。” “嗯。”小夷郑重点头。 妥了。 李真心情大为舒畅,让小翠去安排晚膳。 老安躬身从袖里取出一本折子,“王爷,这是咱家拜访过金吾卫统领以后,查探的帮会组织架构,咱家又根据新射殿的情况略作了调整,作的《玫瑰帮帮训》。” 还有这东西? 老安也太较真了吧。这还是玫瑰酒家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安么? 李真接过,翻开,越看越头大。 前面一长段“奉天承运,摄政王曰:”等等为何要成立玫瑰帮的废话。紧接着就是组织架构、权限。 帮主是红玫瑰,二当家是长公主,自己是摄帮主?(还有这职位?) 下面是舵主,舵主下面是堂主,把新射殿六十多名太监宫女,侍卫、马夫、杂役都列了进去。只是,舵主和堂主后面的名字都空着。 然后就是帮规。大唐笞、杖、徒、流、死五刑,除了后面两个全用上了。 你这是建立帮会,还是滥用死刑。 我想建立的帮会,是像红玫瑰的帮会或者白晶晶的帮会,那种家庭组织。 李真看着老安叹气,“这个,老安啊!” “奴才在!” “我们要建的帮会不必那么正式。还有,把我列成三当家。还有,下面只设舵主和帮众,你和小翠都是舵主,再加上老秦他们十三个。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废除全部刑罚。” “额,谢王爷。”老安大喜,又小心翼翼道:“王爷,这没规矩不成方圆呐。” “宫里的规矩还不够多么!”李真斜乜了他一眼。 老安恍然,眉开眼笑道:“奴才这就去办。”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小夷今天像是有心事,在旁边冷眼看着不说话。 不一会儿,小翠带着宫女送进来晚膳。伺候李真和小夷用膳。 用膳期间,小夷忍不住问,“你说的那个红玫瑰真的很厉害?” “一代妖王,都有了妖王主场,当然厉害!”李真一脸骄傲。心想,那是我老婆,能不厉害么? “她是妖怪?”小夷登时站起,叉着腰,凶巴巴道。一副要去降妖除魔的样子。 “她不是妖怪。她是天境修行者,妖王只是她的绰号。”李真开始胡说八道。 “天境?她在哪里?”小夷战斗欲爆棚。 “黄沙镇。”李真眨巴着眼睛道。 “黄沙镇……在哪里?” “梦里!”李真一本正经道。 小夷听呆了,大眼睛里有了忧色。 除夕前,她施展琉璃宫的黄粱一梦秘术,让裴旻进入阿真的梦境传剑,结果他们却进入三重梦境。 阿真出来了,学会了心剑。裴旻出来了,修为尽复。 本以为施术很成功。现在看来,还是留下了后遗症,阿真的脑子有点坏了。 【谁会等一个梦中人出来当帮主?】 想到这里,更加忧虑,闷闷不乐吃了几口,便出门去了南薰殿。 南薰殿内,高朝世正在侍候太皇太后用膳。太皇太后看到小夷进来,笑着招呼她吃东西,小夷却摇头拒绝了。 见小夷神色不对,二人对视一眼,太皇太后道:“小夷,是不是阿真欺负你了?奶奶这就去训他!” 整个大唐,若说敢欺负小夷的,也只有阿真。 小夷摇摇头,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高朝世,“奶奶,老高,我觉得,阿真现在最紧迫的,不是学习治理朝政,而是修行。” “修行?” 太皇太后皱眉,“堂堂未来皇帝,应以国事为先,做一代明主。修行,那只是闲暇养生消遣,可有可无。太宗皇帝不懂修行,玄宗皇帝不懂修行,宣宗皇帝更不懂修行,不也做出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大中之治的煌煌伟业么?” “不,奶奶,你不懂。”小夷头一次顶撞奶奶。 转头向高朝世,神色郑重,“老高,上界下垂,法界上升,以后,大唐乃至整个人间都会大不一样。神魔齐出,朝堂的文治武功在那种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学那些东西,没用的!应该让阿真以修行为主。至于朝政,由老高你辅佐奶奶垂帘听政即可。” 小夷面上罕见地出现焦急神色。 高朝世心里一动。上界下垂,法界上升这种谶语式的话他不懂,以他的修为还接触不到那个层次,但是他相信小夷,因为小夷是琉璃宫的少宫主。 要是真有神魔齐出那一天,朝堂便如小孩过家家一般。 沉吟片刻,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杂家觉得小夷说得对,摄政王应该以修行为主。” 太皇太后闻听,犹豫了。眼前二人都是她最为信赖的人,他们都这么说了,想必其中有自己看不透的原因。 想了好久,缓缓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便让他修行吧。但是重要的场合,他该去一趟还是要去的。” “那是自然。”高朝世躬身道。 “哀家觉得,是时候给真儿选个王妃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 小夷点点头。心想给他娶个漂亮媳妇儿,也能治他的病根,免得他老是胡思乱想。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真心中的飞剑 小夷回到新射殿,告诉李真,说奶奶答应了,喜得李真对小夷一顿胡乱吹捧。 说自己是摄政王,小夷是大唐皇上皇。 哄得小夷笑逐颜开。 第二天辰时,李真直接去了金吾卫总衙,找师父学习御剑术。 裴旻这一次讲得更加细致。 一上午很快过去,在和师父一起吃午食期间,李真问:“师父,御剑术多久可以修成?” 裴旻咬着硬邦邦的胡饼(不是食坊怠慢,他喜欢啃硬的),想了想,“某家用了二十年。” “二十年?”李真惊道。 裴旻瞅了他一眼,哂然道:“御剑术之前,某家还练了十年飞剑术。” “三十年?”李真瞪大眼,“师父,有没有快一点法子,像心剑那样?” 裴旻冷冷盯着他,“阿真,以后,你若再有此等想法,便不要来找某家学剑了。” 李真登时心中一凛。 裴旻放缓语气,叹道:“心剑只重感悟,所以在梦中游历便可以悟道。御剑术却是以真气为基,以意念为统,是实打实的笨功夫。我等剑修虽然威猛无俦,但剑道修行却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进境太慢。越是百尺竿头,越难寸进一步。你想想清楚,你还要学剑道么?” “师父,我要学。哪怕再苦,再累,再慢,我也要学。因为,剑道是最帅的!” 李真一咬牙,坚定道。 裴旻哈哈大笑,“那是,咱们剑修,确实威风!” 吃过午食,裴旻说自己下午要处理些事务。让李真去找阳还真铸本命飞剑。 一把好剑可不是朝夕间就铸出的,有的名剑往往几十年才铸出来。提前准备,到时候真气一成,便可以淬炼了。 “记住,飞剑上面不要刻秘阵。用材上点心,形状自己喜欢,便可。”裴旻叮嘱道。 李真点头表示记住了,又问,“师父,本命飞剑要是太大太重,是不是不方便收入体内?” “本命飞剑的大小和重量只和手持力度有关,和方便不方便收入体内无关,和损耗真气也没有关系。” “嗷,我明白了。师父,我走啦。” 李真告别裴旻,直奔司天台。 到了司天台,通知守门的门卒,说是李真来访,门卒进去通知。 不一会儿,一身道袍的阳还真亲自出来迎接,远远就直着腰笑呵呵行叉手礼,“摄政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李真拱拱手,笑道:“早就想拜见阳太师。今日来求见,是想请阳天师帮个忙。” “哦,里面请,王爷慢慢说。”阳还真眼睛一亮。 将李真迎到了自己的私密小院。 坐定以后,阳还真命人奉茶,热情地问,“不知阳某有何效劳之处?” “我想铸一把剑,师父让我来找你。” “哦?” 阳还真闻听是剑圣推荐,越发高兴,“不知王爷想要铸把什么剑?” “阳天师,你见多识广,有什么好推荐?”李真笑嘻嘻道。 阳还真微笑着看了他半晌,起身,“王爷,你稍等。” 说着,走了出去,到堂前书架上取了一个卷轴,走进来。 “王爷你看,这是我收藏的《名剑谱》,上古十大名剑尽在其中。太阿、纯钧、鱼肠、赤霄、湛泸、龙渊、承影、工布、干将莫邪、巨阙。” 阳还真指着图谱,一把一把地介绍,“这是太阿剑,是春秋时欧冶子和干将两大铸剑师合铸,号称威道之剑。剑成时,剑神天然生成太阿铭文,楚王曾持此剑随手一挥,晋军就莫名大败。” 李真摇摇头。 阳还真又指着第二把,“这是纯钧剑,号称尊贵之剑。是欧冶子大师采赤堇山锡、若耶江铜,耗时十年铸成。锋利无比,曾为越王勾践的佩剑。” 李真还是摇头。 阳还真指着第三把,“这是鱼肠剑,号称勇决之剑。刺客专诸藏此剑于鱼腹刺王僚,剑从鱼腹出鞘,穿透三层狻猊铠甲,刺入王僚心脏。” “太短了。”李真仍然摇头。 “这是赤霄剑,号称帝道之剑。汉高祖刘邦起义前于南山所得,剑身嵌七彩珠玉,篆刻赤霄”二字,剑身赤色如霞,高祖持此剑荡平天下。” “额,再看看。”李真有点心动。 “这是湛卢剑,号称仁道之剑。剑身通体黑如墨玉,锋芒内敛不伤无辜,剑成时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 黑剑? 李真很心动,砸吧着嘴道:“再看看。” “这是龙泉剑,号称高洁之剑。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往下望深渊,缥缈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 李真摇摇头,“品相一般,再看看。” 阳还真又指着一柄近乎透明的剑,道:“这是承影剑,号称无形之剑。此剑铸造于商朝,据传,在天色黑白交际之时,可见其剑影,挥剑可斩断古松,却不见剑身痕迹,很是神奇。” 透明剑? 还是算了。自己是要踩在脚下飞呢,太没安全了。当即道:“不要这种。” 阳还真接着介绍,“这是工布剑,此剑剑身修长,剑刃成波浪形,一剑刺出,如同海浪,连绵不绝。” 李真又摇头。一般一般太一般,踩着波浪没安全感。 “这是干将莫言,是双剑,号称至情之剑。雄剑干将因采集五山六合的金精无法融化,干将妻子莫邪投身熔炉,铁水这才融化,方铸出两剑。” “这个,不要。”李真摇头。 两把剑踩劈叉了怎么办? 阳还真指着最后一个宽得像门板似的大剑,“这是巨阙剑,钝而厚重,剑身宽一尺,长七尺。据说此剑初成时,越王勾践坐于露台之上,忽见宫中有一马车失控,横冲直奔。于是拔出欧冶子刚铸成之剑,指向暴走中的马车,准备命勇士上前制止,没料到在拔剑一指间,剑气就将马车砍为两节。” “这个好!”李真眼睛一亮,“就这把!” 阳还真微笑着收起《名剑谱》,“王爷对材料有何要求?少府监搜罗天下奇材,为王爷铸把巨阙不在话下。” “我不懂材料,阳天师你看着弄,结实点就行。” 李真谨记师父的教导,本命飞剑一旦损坏,不但伤身,修复起来也很麻烦。 “王爷需要阳某在上面镌刻什么功能的秘阵?” “额,师父说,千万不要在上面刻印秘阵。”李真连忙摆手。 阳还真略微失望,但还是微笑道,“那阳某这便请少府监和将作监安排铸剑事宜。王爷此剑急用否?” “不急,不急,一点都不急。” “那阳某就监督他们用上好材料,铸得仔细些。” “李真谢过阳天师。”李真站起来,朝阳还真认真行了个叉手礼。 “王爷客气。”阳还真站起来,欠身回礼。 告别了阳天师,李真回宫。 回到新庆殿,小夷告诉他,归相选定明日祭祀天地,明天你要上朝。 重大场面,你这个摄政王还是要参加的。 这是我和奶奶的约定。 小夷神色郑重。 第一百三十章 诡异袭击 翌日。 李真穿上礼服到兴庆大殿,准备祭祀天地。 进入大殿,李真走到龙椅旁边的摄政王椅子上,和小皇帝相视一笑。 群臣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很熟练地道:“众爱卿平身。”语声虽稚嫩,语气却平静。 群臣起身,“谢皇上。” 小皇帝瞅瞅李真,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李真偷偷竖起大拇指。 归相出列,上奏,“皇上,摄政王,吉时已到,仪仗队已备好,是否出发?” “出发!”小皇帝大声道。 乾符元年正月,大唐即将进行第二次祭天。 小皇帝在李真的陪伴下坐上金辇玉辂,直奔祭祀点圜丘。 祭天队伍除了皇族宗亲,以太常寺和礼部为主,还有三公九卿,以及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因为郊祭属于外祀,太皇太后、小夷、高朝世他们没有参加。只是参与了前期的斋戒。 圜丘到了。 祭坛和神位早已修缮一新。 舞乐响起,祭祀开始。 第一个环节,迎神。 祭台下方,文武百官按照品级排列。李真和归叔夜并肩而立。 坛顶上,太常卿鲁延负责念祝文,阳天师主持祭祀。这几天鲁延一直给小皇帝上课,自然早已教授了他祭祀礼仪。 在礼部郎中引领下,小皇帝登上圜丘上层坛顶。 鲁延长声道:“迎……神!” 小皇帝向祭桌上那块写着“昊天上帝”的红木神位跪拜下去,下方全体官员跟着跪拜。 【突然,站在小皇帝右首的阳还真凤目一凛,他感知到一股诡异的能量从地下涌来,袭向神位。】 神位震动。 阳还真暗哼一声,左手拂尘一摆,右手在大袖中按压下去。 能量退去,神位堪堪稳住。 “起……身!”鲁延又喊道。 群臣起身。 第二个环节开始,献祭。 小皇帝初献。 只见他手捧一块苍璧,连带礼部郎中递过来的布帛金箔置于燎炉前。又接过他递过来的金爵,将爵中酒液恭恭敬敬洒在神位前,一连三爵。 就在这时,诡异能量再度入侵! 阳还真眸子一睁,闪过一道寒光,袖中右掌成爪,向下一抓。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呼声。 摄政王李真是亚献。 李真大步走上祭台,也是向五方神位敬酒,旁边礼官将三牲放到祭桌上。 就在李真敬酒中,祭台轻微震动,李真诧异地看向阳还真,只见他神色凝重,右袖微微抖动。 【不对劲!】 李真敬献完毕,缓步下了祭台。 走到归叔旁边,低声道:“归相,阳天师好像在和什么东西对抗。你赶紧吩咐礼官,将祝词缩短一些。” 归相闻听,心里一凛,立刻到礼官那里安排去了。 终献。由太常卿鲁延亲自完成。 也是敬酒。但敬谢对象覆盖所有神灵。时间比初献和亚献要长得多。正好给改祝文留够了时间。 献祭完毕。进入读祝文环节。 礼部郎中手持他自己写的自己改过的祝文,开始宣读,本来他洋洋洒洒写了五千余字,愣是被归相逼成了五百字。 然而,即使这五百字,他还没念到一半,天上就开始乌云密布。 下面百官满脸疑惑,仰望天空,心想,要下雨了?归相不是请阳天师看好的日子么? 上方,祝文刚刚念完,天空一声炸雷,电光直射而下。 阳还真往前迈出一步,脚下站成禹步,扬起拂尘,挥向天。 那道闪电硬生生被挥回到了云层,只听一声闷响,云层散开,天空恢复晴朗。 小皇帝和群臣都怔怔看向阳还真。 只见阳还真微微一笑,状似喜悦之极,“昊天上帝已听到我大唐君臣的心意,接受献祭,故而降下响雷以示回应。” 群臣相顾一喜。 还以为又像上次那样上天震怒呢,原来虚惊一场。 接下来,在小皇帝率领下,在场全体人员向神位行三跪九叩大礼。 除了阳还真。 他根本无暇下跪,还在苦苦支撑着来自地下的诡异力量入侵。看上去闲适洒脱,实则辛苦到了极点。 乐舞同步进行。乐声欢快,舞师跳八佾舞,刚劲而沉重。 可李真却嗅到了诡异的味道。他刚踏上修行门径,虽远没有阳还真那样的修为,但在跪地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应到大地下面的那股力量。 就像一只蚂蚁趴在巨人的心口上,随着巨人心脏的跳动,他感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 三跪九叩完毕,李真又向归相低语,“后续的仪式尽量简单些,阳天师那里快撑不住了。” 终于到了尾声。 礼部郎中唱赞送神,皇帝率众人再次跪拜。 本来唱赞也很长,但被归相直接砍到原先的一半。 送神完毕,是燎祭,焚烧祭品,上达天听。 火焰还没有彻底熄灭,李真就让归相带着百官回宫。只给自己留下一辆马车。 礼部官员封存各神位,带走祭祀过的三牲,以作胙肉分赐王公和大臣。 小皇帝拉着李真衣角问,“九叔,你不跟我一起回么?” “你自己先回,九叔一会儿就回去。”李真摸了摸小皇帝脑袋,道。 等仪仗队伍走远,李真赶紧跑上祭台,扶住面如金纸的阳还真,“阳天师,你还好吧?” “摄政王,你扶我下去。”阳还真声音虚弱。 李真扶着阳还真下了祭台,刚一下祭台,祭台就喀啦啦裂开。李真回头一看。 “快走,完了请归相秘密派人修缮。”阳还真道。 李真扶着阳还真上了马车。 阳还真的状态很差,萎靡不振,哪里还是刚才的潇洒模样。从祭天开始,都是他凭一己之力对抗那股诡异力量,撑完了全场。 元旦大朝会那天,他损耗真气太过,原本就没恢复过来。这次拼尽修为镇压那股力量,此刻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 也得亏李真机灵,让归相大大缩短祭祀流程,不然异变发生,肯定又是人心惶惶。 马车直接进宫,到了南薰殿。 李真扶着阳还真进去。只见太皇太后正带着小夷和高朝世拜祭昊天上帝。 见阳还真脸色奇差,小夷不禁问道:“你咋啦?” “太皇太后,小夷姑娘,高公公,今天祭天……噗……”阳天真吐出一口血来。 太皇太后指着扶手椅道,“你别急,坐下慢慢说。阿真,你扶国师坐下。” 小夷伸手在阳还真心脉上拍了一下,阳还真这才好了一些。缓了口气,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完,满面疑惑看向小夷,道:“有没有可能,国师还没死?” “阴魂不散。”小夷冷声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给摄政王选妃 李真回新射殿喊了扁六过来给阳还真瞧病,扁六一搭脉,笑道:“阳天师这是损耗真气太过,我给你开副补气的方子。不过先说好啊,治病我扁六药到病除。可这个不属于疾病,别想着几天就能补回来。连大姐头都没招儿呢。” 说着,要过纸笔,在上面唰唰唰写了一大堆药材名、克数,寻常补气药方最多不过七八味药材,他却一连写了三十六味之多。这还不算,里面竟然还有砒霜等剧毒之物。 李真对别的药材不懂,但砒霜还是知道的,指着那两个字瞪眼,“扁六,别把阳天师当牛二他们一样整,开玩笑得分对象!” 扁六急了,尖叫道:“我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么?人家阳天师又没招惹过我。要是喝出了问题,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那怎么还会有毒药呢?” 扁六斜乜了他一眼,哼哼道:“你懂啥?看一个医家用药高明不高明,就看他会不会用毒药救人。” 他嘚瑟起来,除了小夷不敢得罪,谁都不放在眼里。所以经常被牛二他们痛扁。 高朝世点点头,“扁神医此话倒是一语中地。” 见用毒大宗师都这么说,李真无话可说。 扁六把药方递给李真,吩咐道:“去尚药局照着方子抓药煎药,别去找太医,那些庸医看不懂我的方子。” 说完,哼哼着负手出去了。 “你……”李真气结,瞅瞅小夷。 小夷冷眼相观。她可是知道扁六的真实性格。 别的事儿你随便跟他开玩笑,他顶多笑笑。但质疑他的医术,他可是很在意的。 太皇太后笑道:“神医的性情大都怪异,听说药王孙思邈脾气也很大。阿真,把方子给兰蔻,让她送到尚药局。” 阳还真赞叹,“那晚,扁神医给军神治眼,堪称神技,令人叹为观止。” 李真把方子递给了兰蔻。兰蔻笑盈盈接过,向李真和太皇太后分别行了肃拜礼,脆生生道:“兰蔻这便去安排。” 又是这个兰蔻。 李真心里一阵腻歪,不过料想她也不敢在方子上动手脚,随即释然。 想了想,对太皇太后行礼道:“阳天师伤重,不如暂时就住在新射殿,也好让扁六随时复诊。” “哀家也是这样想的。”太皇太后微笑道。 “阳还真谢太皇太后,谢摄政王,恭敬不如从命。”阳还真站起来郑重向二人行礼。 随即,在李真的搀扶下,在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小夷带领下,到了新射殿。李真把阳天师安排在离自己寝宫不远的一处寝室。派两名太监伺候。 此时,兴庆大殿,小皇帝颁下圣旨,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 傍晚时分,尚食局送来烹制好的胙肉。小翠带着宫女将胙肉送到李真的寝殿。正和小夷学下棋的李真放下棋子,让小翠带阳天师过来一起吃。 阳还真进来以后,向二人行完礼坐下,看着胙肉皱眉,“长公主,摄政王,这胙肉还是赐给下人吧。” “为啥?”李真大奇。 小夷也好奇地看着他。 “上面能量混杂,修行人吃了有害无益。”阳还真叹道。 小夷一想也是,阳还真和那股诡异能量拼了半天,早就渗透祭台全场了。 吩咐小翠将胙肉分赐给宫女侍卫和太监们,再重新准备一席饭菜。 席间,三人畅谈,当然主要是小夷和阳还真在说,李真只有听的份儿。阳还真对天文地理,阴阳五行,音律书画,经史子集无所不通,他用心讨好眼前二人,渊博而不炫耀,尽挑些二人感兴趣的东西说,自然博得李真和小夷的极大好感。 尤其是小夷,时不时赞叹“啊,你好聪明”“你懂得真多”等等,阳还真越发开心。 论谋略,阳还真已经甘拜下风;但若论哄孩子,整个大唐,阳还真第一。 他的知识太渊博了,渊博到可以用“如渊如海”来形容。哄小夷这样的天才儿童,再合适不过。 三人越聊越投机,这顿饭吃的时间便很长。吃完饭食,已是亥时。 阳还真喝了尚药局送给来的药汤,便向李真和小夷告辞,回房休息了。 “阿真,明天上午,奶奶给你准备了好多秀女,你挑个最喜欢的。”小夷道。 “干嘛?” “娶了当老婆啊!省得老是胡思乱想。”小夷哂然道。 “我不挑!我还要和师父学剑呢!今天已经浪费一天时间啦!” “不行!”小夷叉起腰,瞪着他,“这也是我答应奶奶的条件。” “好吧好吧。只限明天上午哦,下午我要去找师父。”李真妥协。 当晚,一夜无话。 第二天,太皇太后没去垂帘听政,而是一大早就在高朝世的陪伴下到了新射殿,在正殿等候。 李真不想选秀女,磨磨蹭蹭不起床。被小夷拉起来,让小翠替他梳洗打扮。 “我要穿常服,下午我还去找师父学剑呢。哎,还是我自己来吧。”李真拿过小翠递过来的常服。 简单吃了早膳,便去了正殿。 “孙儿宁王李真见过太皇太后。”李真认真行了个叉手礼。 虽然只跟着小皇帝学了一下午礼仪,但也进步不少。 太皇太后见李真终于自承孙儿,很开心,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中央座位,“真儿平身。过来坐。” 转头对高朝世道:“那便开始吧!” 现在还没到辰时,选秀便开始了。 高朝世拿着花名册,翻开第一页,笑眯眯对李真道:“这第一位嘛,是太皇太后族人,按辈分儿算也是太后远房孙女。江南沈氏乃是名门望族,她的父亲原是苏州府知府,现已迁入御史台做御史大夫。这位姑娘名叫沈碧君,长得俊俏可人,性格温婉,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 说罢,向身边太监道:“召沈碧君。” 【近亲结婚?也不怕生个傻子出来。李真心想。】 此时,早有一大堆秀女在殿外等候,队伍排得长又长。这些秀女都是官宦人家仕女,自然知道这位摄政王才是大唐的真皇帝,最难得的是年轻俊俏,才华横溢,一代词宗。 这样的完美夫婿谁不想嫁?她们都请了长安最好的化妆师,恨不得把金子贴在脸上,以增添光彩。 因为是太皇太后亲族,沈碧君排在第一个。她的妆是太皇太后亲自派人去画的。浓淡适宜。 在太监引领下,沈碧君进来了。规规矩矩半蹲,行肃拜礼,“民女沈壁君见过太皇太后,见过摄政王。” 而后,自信地抬起头。 李真看着沈壁君,没啥表情。觉得漂亮是漂亮,能打八分左右,但是,总感觉缺了什么东西。说不上来。 “怎么样?”太皇太后笑盈盈地问。 李真微微摇头。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朝高朝世摆手。 高朝世挥挥手,沈壁君面上现出失望之色,但还是向太皇太后和李真福了一福,退下。 “下一位是王师徒的孙女,王曦,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不一会儿,王曦上来。 李真一看,美则美矣,但先请你把脸上一尺厚的腻子刮下来,让我看看真容再说。 挥挥手,再换。 就这样,一连换了三十几个,燕瘦环肥各色美女都没入李真的眼,。 小夷急得不住阻止李真,“我觉得这个就不错。还有,刚才那个姓毛的也挺好看。” 她的审美和李真不一样,她喜欢幼态可爱型的,李真却喜欢性感狂野型的。 一个时辰过去,李真坐不住了,问高朝世,“老师,还有多少?” “还有……咱家看看,还有276个。” 额,李真呻吟,要是照这种速度看下去,今天就别想去找师父学剑了。低声道:“老师,让他们一批一批来,三十人一批。” 啊? 高朝世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微微颔首。 于是一批一批的选秀就开始了。 面对着一排排佳丽,李真想起了前世某种特殊场面。(想啥呢,我说的是香港小姐选美大赛。)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极西之地,羊生子焉 大唐极西之地,有龟兹国。龟兹国之西,有一小镇,名为黄沙镇。 黄沙镇今日出了一桩奇事。一户沙姓人家的母羊居然生了一个人类婴儿,男婴。 最先发现的是女主人沙老太,出来挤羊奶的她,看到羊圈里的群羊围着一只跪伏的母羊。母羊身边是个通体洁白的男婴,闭着双目,紧握双拳。 不哭,不闹,若非手脚蹬动,便如死婴一般。 沙老太大骇,“当家的,你快出来!” 沙老头闻听,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失声道:“妖怪?我去找村长。” 披了个褂子,就踉踉跄跄往村长家跑、 不一会儿,村长带着一大群村民赶到了沙老头家。 大家围在羊圈旁,纷纷露出惊诧之色。 村长瞠目,半晌,才切齿道:“妖孽!砸死他!” 村民闻听,便捡起砖头、石块砸向婴儿。 群羊躁动起来,围着母羊和婴儿快速转动,用身体和头颅挡下石块,中央的母羊咩咩叫唤着。 咚! 终于,有个小孩丢的石头穿过拥挤羊群的缝隙,砸在了婴儿头上。婴儿哇地哭出声来。 母羊急了,站了起来,它的身形竟比其它羊大了一倍不止。只见它用没有一点眼白的漆黑眸子盯着众人,口吐人言,“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凡夫,圣子降临,不思供奉,反而亵渎伤害。你们不怕天罚么?” 羊说话了,众人骇然后退。一哄而散。 沙老头一把扯住村长,“村长,这、怎么办啊?” “你自己看着办。”村长仓皇而去。 沙老头扭头看看母羊,拉着一脸惊恐的老婆回了屋。 两口子坐在炕上商量了许久,怎么处理母羊和婴儿。 沙老头一咬牙,说等晚上母羊睡了,自己拎个锄头,直接锄死这个妖物和那个婴儿。 沙老太却不同意,说得罪上天,会遭报应的。 二人争论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好先搁置。 当夜,寒风呼号。 沙老太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爬了起来,抱了一卷毡布走到羊圈。在母羊幽暗眸子的注视下,放到它身下铺开,然后,逃了似的回了屋。 母羊叼起婴儿放到毡布上。 第二天,沙老太出来割羊毛,看到毡布上的婴儿竟然变大了好多,也睁开了眼,正趴在母羊身上吃着羊奶。冻得皮肤通红。 沙老太回屋,又抱出一床棉被,进羊圈,盖在婴儿身上。 又把羊圈里村人扔进来的砖头石块全部扔出去,把羊粪清理得干干净净,用厚厚的干草铺了一层,又仔细清洗了水槽,换了槽中水。 母羊看向她的眸子变得和蔼起来。目送着她回屋。 “你这么伺候那个妖物,不怕村里人笑话?”沙老头抽着旱烟,闷声道。 “我就是看着那孩子可怜,大寒天的,别冻死喽。”沙老太哂然道。 他们夫妇一生没有孩子,婴儿勾起了沙老太的母爱。 沙老头冷哼一声,没说话。 第三日,沙老太又去羊圈,发现婴儿已经会爬了,在羊圈里爬来爬去。沙老太给婴儿放了些乳酪,婴儿居然能自己抓起来,用乳牙咬着吃。 第五日,沙老太发现婴儿已经长成了五岁大小,漂亮得不像话。只是,还没有衣服穿。顾不得讶异,当天就扛着一袋窖瓜,拿着老公的一件旧衣,去找村中善于裁衣的张氏。 张氏一听把衣服改成小孩子能穿的,瞪大眼睛,“沙家嫂子,你不会是给那个羊生子做衣服吧?” “是的,他现在已经是个五岁小男孩了,长得那叫一个俊俏。”沙老太喜滋滋道。 张氏闻听,更惊骇,浑身一哆嗦,“老嫂子,你这衣服我可不敢改。给妖怪改衣服要遭天谴的。” 沙老太生气了,大声道:“他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子。你不信跟我去看。” “五天长成五岁,有这样的小孩子么?老嫂子,我劝你一句,莫要被妖物迷惑。”张氏苦口婆心道。 “你不帮,我就自己做,但你别说这等风凉话。” 沙老太拉下脸,拎着衣服,扛着口袋回了家。 沙老太前脚刚走,张氏就到左邻右舍串门,添油加醋地说老沙家养大了妖怪的孩子。 回到家,沙老太把衣服的袖腿卷巴卷巴,拿着就去了羊圈口,唤出小男孩,给他穿上, 笑眯眯指着自己,“叫阿娘。” 小男孩摇摇头。回头看了看母羊。 站在屋檐下的沙老头满目厌憎。 当晚,沙老太要将小男孩接回屋里睡,却被小男孩拒绝了。神色坚定。 坚定得让沙老太都不敢直视。 小男孩一天天长大。一天一年式的长大。 又过了十三天,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十八岁大小伙儿的样子。穿着沙老头的衣服一点儿都不显宽大。 肤白如玉,五官精致,就像昊天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完美得无可挑剔。即便衣服粗劣破旧,头发随意飘散,但依然难掩飘然出尘之姿。 【如同九天上的仙人。】 平日里,他整日坐在羊圈里的毡布上冥想。偶尔看见沙老太送食物和水进来,才微微点头,“羊生谢过阿婆。” 他天生就会说话。 沙老太却恭敬得不敢直视,跪地,磕头,然后才离开。 羊生身边,那只母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它的脸越来越像人,它的两个前蹄像老妪的手,它的两条后肢变成了人腿。它身上的毛脱落得所剩无几。 夜幕时分,羊生站了起来。 母羊仰头看着他道:“你真打算救这帮愚民?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世人皆愚昧。若因其愚昧而不救,那天下便无可救之人。” 目光穿过夜色,直视巍峨后山。他的声音温润,有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羊生走出了羊圈。走到沙老太的卧房门前,轻声道:“阿婆,快起来,再睡就醒不来了!” 沙老太披了件外套仓皇出来,看着羊生一脸茫然。 “阿婆,你去唤醒村里人,告诉他们马上要发山洪了,赶紧来这里躲避。” 说完,又回到羊圈,坐到毡布上。 “他们会信你?”母羊脸上一脸讥诮。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他们信不信,那是他们的因果。”羊生垂眸道。 沙老太赶紧回屋,把羊生的话复述了一遍,见沙老头一脸呆滞,便督促道:“当家的,快穿衣服出门呀。村里三百户人,我一个人通知不过来。你去村长家,我先去通知亲友。” 沙老头迟疑道:“妖怪的话你也信?你就不怕他是要我们把人召集到一起,一并吃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变羊 “他要吃人还需要等到现在?” 沙老太瞪眼,怕羊生听到,低声呵斥,“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的比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没出息。要是羊生是骗大家,我们最多遭受村人的耻笑。可他要是说真的呢?我们就是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 沙老头闻听,一言不发地披了件皮袄,匆匆忙忙往村长家赶。沙老太则去通知亲朋好友。 敲响村长家的门。 村长闻听是妖怪羊生子说的话,初时也是惊疑不信。等沙老头将婆娘的话复述了一遍,村长这才点头,隐有敬佩之色,“想不到你浑家还有这等胸襟见识,我这便通知全村。就算那羊生子骗了我等,老夫也不会让你家担埋怨。” 于是出门,让里正通知全村人都去沙家院,要发山洪了。 发山洪不应该跑出村子么,怎么往沙老头家跑? 村民们很困惑。 因为沙老头家有躲避山洪的办法。跑你能跑得过山洪么? 村民无暇细想,连忙穿上衣服拖家带口往沙家院跑去。 黄沙镇地广人稀,家家户户都有独立门户,连院墙都没有,是以上千村民挤到沙家,居然都挤得下。 黑压压一片。但都下意识地离羊圈远远的。 羊生对沙老太道:“让他们离我近一点,越在外围,越不安全。” 在外围的人纷纷往里挤,挤得里面的人不由自主地站在羊圈旁边。 站得近的村民看到羊生,纷纷感叹,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熙熙攘攘间,只见村落后方的山体大片大片垮塌,洪水、泥石流轰然而下。 众人惊呼,骇然失色,纷纷道:没下暴雨,怎么突然发起了山洪呢? 有人疾声道:“冰雪融化。可是大冬天,山上的冰雪怎么会融化?” 齐齐看向羊圈里的羊生。 羊生双手结了个怪异的印决,口中默念经文,只见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罩将众人牢牢罩住。 只在瞬息间,山洪夹带着石头、树木、泥浆扑向黄沙镇。 所到之处,房屋、瓜田被淹没。唯独沙家院光罩所罩之处安然无恙。 村民们这才放下心来,看向羊圈里的羊生,齐齐露出感激之色。尤其是村长。 沙家老两口出去通知村民大约在晚八点左右,村民聚齐在沙家院是晚十一点左右。山洪从十一点半开始,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直到凌晨五点左右势头才缓了下来。 等到彻底停止,天已亮了。 只见黄沙镇已经被山洪淹没,所幸黄沙镇是沙漠地带,洪水早渗入沙地里,但村落里的民居都毁了,重建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和时间。 村民们心情低落,互相叹息着。 这个说,他家里的瓜窖里还有两千斤瓜还没拉出来。 那个说,他家里还有三个月的米面口粮都没来得及带。 还有的说,一家人的换洗衣服都没带。 说罢,都齐齐羡慕地看着老沙家,只有他家没有一点损失。 村长叹息道:“好了好了,人活着比啥都强。老沙,现在大家伙都遭了灾,这些日子,你接济一下大家伙儿。当然,也不用多,勉强饿不死就行。这段期间,大家都从自家房屋挖一下,看能不能挖出点吃的来。” 老沙面有难色地答应了。 安顿完,村长向羊圈里的羊生恭恭敬敬行礼,“老夫瞎了眼,错把恩人当成妖怪。老夫在这里向恩人道歉,多谢恩人救我全村人的性命。” 沙老太冷着脸,哼哼道,“你们还拿石头砸过他呢。” 村长等人面色一红。 羊生撤去光罩,看着村长和村民们道:“你们,想不想度过眼下难关?” 村民们大喜,齐齐点头,如小鸡啄米般。 “那就跪下,听我念段咒语。”羊生道。 众人一听,立刻围着羊生跪下,神色恭敬。能活命,别说跪下,当牛作马都行。 羊生念起了经文,这段经文和他刚才所念截然不同。刚才如苍茫琼宇,现在如低语呢喃。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忽然,村长头颅扭动,面露痛苦之色,四肢抽搐。趴倒在地,变成了一只羊。 旁边的人如痴如醉,浑然不觉。 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羊。 直到,全村人除了沙氏夫妇,其他村民全部变成了羊。上千只穿着衣服的羊。 羊只需要吃草就行。肯定能度过眼下难关。 这时,羊生身边的母羊却变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驼背老妪,走出羊圈,剥下一个老妇人的衣服,穿在身上。 羊生停止了念咒。 沙家老两口醒来,看着周围,吓住了。 羊生站了起来,低下头,对沙老太说:“阿婆,这些羊以后都是你的。是杀是养全凭你的心意。” 说着,转头对老妪道:“阿姆,我们走吧。” 老妪冲跪地的两人诡异一笑,跟在羊生旁边,一路向东,扬长而去。 走出了黄沙镇,老妪仰头问:“阿生,你觉得他们会把同伴养下去,还是杀了吃肉?” “阿婆多半会养下去,阿翁多半会杀了吃肉。不过,今年大旱,终究还是要杀了吃肉的。”羊生微笑道。 白璧无瑕的脸庞散发出莹润的光辉,有如天使。 …… 大明宫,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焦灼地走来走去。连他最心爱的干儿子,都没带在身边。 从正月初二封赏开始,他就开始焦虑了。 暗中培植的阉党被清洗一空,杀的杀,废的废,数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他现在就像被剪去一支羽翼的雄鹰。 不良帅游天一竟成了正二品的龙武军大将军,无论品级和还是俸禄,都比他高了好几个等级。 昔日的老搭档军神李沉舟也被起复为兵部尚书,还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以后再想监他的军,那是鼻子上挂鲞鱼,休想啊休想! 左右掣肘,进退两难。仇敌遍布朝野,巴不得他死的人能从长安排到洛阳。 这就是鱼天恩的困境。 他骄横跋扈,控制朝政近三十年,一凭的就是扶持皇帝,二靠外臣里的阉党,还有就是二十万神策军。 现在,三张王牌只剩神策军了。 游天一已经开始或明或暗地吸收羽林军和神武军的残部。听说李沉舟也开始着手恢复府兵制。 自己现在就是翁仲老鳖,形势危如累卵。 “唤赵长史过来。”鱼天恩对亲兵道。 没一会儿,赵长史进来。 “拟一份奏折,给皇上和摄政王,就说咱家要领神策军出征徐州平叛,打庞勋!” 鱼天恩恶狠狠道。 心想,你们想把咱家困在京城,小火慢炖,逐步肢解,咱家偏不给你们机会! 第一百三十四章 鱼天恩的请奏 奏折很快送到小皇帝那里,太皇太后不懂军事,摄政王忙着选秀(他就算不选也不懂),小夷忙着陪摄政王选秀(在她心中,这才是大事)。 高朝世只好把李沉舟、游天一叫来商议。 看着那份奏折上谦卑忠诚的陈词,李沉舟笑了,“他急了。” “能不急么,再不飞,就要被煮熟了。”高朝世哂笑。 “该怎么回复?”游天一问。 高朝世看向李沉舟,“卫国公你的意思呢?” “照我看,直接驳回。就把他死死摁在京城。”李沉舟道。 高朝世又看向游天一,“游大帅,你认为呢?” “依我看,应该直接下旨,把神策军解散,并入兵部。硬磕一下,看他反应如何?”游天一沉声道。 高朝世沉吟半晌,看着二人道:“游天一此人城府阴沉,狡诈善变。杂家觉得,不管是驳回,还是硬磕,都非上策,万一他狗急跳墙就不好了。长安,再也经不起一场大战了。” 李、游二人略一思索,点头。李沉舟问:“那公公有何高见?” “软拒绝呗,就说朝廷没钱。要出征,让他自己筹钱。但却不得搜刮民脂民膏。”高朝世摊手道。 李、游二人相视一笑,齐齐道:“公公高明!” 当下,高朝世便让人批复奏折。 大致意思是,先是嘉许鱼天恩的忠心,又表示最近宫城塌陷,急需用钱,可是国库空虚,实在没钱。要不,就先别出征了,等财政收入好转,再去打不迟。反正庞勋军队停滞徐州,战势已颓,也不急迫。 当然,你鱼中尉要实在想打,自己去筹集军费,但绝不可扰民! 批复的奏折很快传回了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看着批复,冷笑不已,随即又让人重新写奏折。表示自己愿意自筹军费,绝不扰民!他这么多年搜刮财宝无数,领二十万大军出征徐州,还是出得起的。 奏折又回到了高朝世等三人处。 要不要放他出去呢?要是不放,再找什么借口? 三人商议良久,李沉舟道,“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二十万大军出去。放出去,再回来可就难了。” 游天一沉吟,“至少,不能让他全带出去。” “带多少合适?”高朝世看向李沉舟。若论打仗,军神最有发言权。 “五万!”李沉舟冷哼一声,“庞勋的军队只有三万,还是乌合之众。他若带五万人都打不赢,那就别带兵了!” “对!”高朝世抚掌微笑。 出去安排中书舍人批复奏折,奏折再度到了鱼天恩手里。 鱼天恩看到奏折差点破口大骂。 奏折批复上说长安不可一日空虚,只能拨付五万神策军。 这倒也罢了,偏偏还说这是为了给鱼将军减轻军费压力。末了,还激将带嘲讽地表示,五万兵马打三万乌合之众,以鱼中尉之能,定会势如破竹。朝廷期待鱼中尉早日凯旋回朝,回来后,会加封鱼中尉为神策军大将军。云云。 这一记连消带打,无形中把自己的身家削减到了四分之一。用一个神策军大将军的虚衔吊着自己。且不说自己稀罕不稀罕这个破将军,就算封大将军,到时候自己便是回来,也是个空头衔。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瓮里的鳖成了锅里的鳖,只差烧水了。 但奏折已经上去,反悔不走便是欺君。再说,长安也不能再留了。高朝世联合其他几个修行者,暗地里做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接连两天,鱼天恩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想不出办法。就在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之际,灵光一闪,二十万神策军既然不能全带走,那便挑选五万精锐吧。 高朝世这头。 接连等了两天,都没等到鱼天恩新奏折,于是对李沉舟和游天一道:“可以逼一下宫了。” 李沉舟笑道:“一起去,这老小子欺压老夫多年。今日出这一口恶气。” 游天一也微微颔首,“同去,同去。” 第三天一早,鱼天恩早早起来,进入总衙。让左中护军刘亮去从城外十五万野战军中挑选五万精兵。 但刘亮还没出门,就见门外走过来三人。 高朝世、李沉舟、游天一。 鱼天恩脸色一变,捏紧了拳头。上次对上李沉舟和游天一他都不敢发作,何况这次还加了个宿敌高朝世。 “你们来干什么?”鱼天恩尖叫道。 “我们来送送鱼中尉。” 高朝世看着眼前的宿敌还是十八年前的模样,心中感慨,叹息,“鱼公公,当年,春明门一战后,杂家可是对你想念得紧。” 鱼天恩面色变幻,忽而谄媚笑道,“高公公,你如今位高权重,可否放过咱家?咱家以后对你马首是瞻。当年,咱家是阻拦过太皇太后,可那是废帝的安排,咱家不得不从,做做样子而已。高公公不信?你看!” 说着,伸出右手拇指,遥遥按向旁边的墙壁,只见噗噗噗声音连响,隔壁七八间房屋墙壁接连被洞穿。 距离超过百丈。 洞口整齐如切,第一个洞口和最后一个洞口一般大小。 高朝世瞳孔一缩,此人好深的修为,连自己都看不透。 李沉舟心下暗惊,鱼公公啊鱼公公,你藏得好深呐。单对单,我多半不是你的对手。 游天一愕然,此人的功力明显在自己之上。 鱼天恩叹气道:“高公公,若咱家当初全力出手,你闯过春明门的几率有几成?” 修行人都知道,越是高手对决,使毒的效果就越弱。 “没几成。” 高朝世回想着十八年前自己的修为,默然半晌道,“但新皇继位后,杂家也给你留了一线。望你好自为之,明智自救。” 说着,面色一冷,拿出圣旨,“神策军护军中尉鱼天恩接旨。” 鱼天恩没下跪,自从他扶助废帝上位以后都没下跪过,更何况面对高朝世等人。 高朝世三人冷冷盯着他。 鱼天恩没办法,鞠躬,行叉手礼。 “奉天承命,皇帝诏曰:神策军护军中尉鱼天恩率领内城五万大军即日开拔,前往徐州平叛。由左中护军刘亮率领城外野战军进城,守护京城。钦此。” 众所周知,神策军驻扎在城外的十五万野战军才是主力,不止是数量,更重要的是战斗力,野战军那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内城军队则以震慑为主。 【这下连挑选精锐都没机会了。】 鱼天恩面色转冷,没有接旨,站起身,眯眼道:“你们这是逼迫咱家来着?” “是的。”高朝世点点皓首。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鱼天恩冷笑,“若是三位在功力全盛时期,咱家自然退避三舍。可是三位和国师大战后,功力还剩得几层?” 高朝世冷然道:“你不妨试试。” “拿下你,问题不大。”游天一冷哼,脱下了外袍,露出满身武器。 李沉舟却盯着他,哂然一笑,“老夫却赌你不敢,你这个人啊,不到生死关头,怎会以身入局,与人搏杀?” 鱼天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而一笑,“还是李军神了解咱家。” 躬身,再度向高朝世手中的圣旨施礼,“臣,鱼天恩接旨。” 接了圣旨,看向李沉舟,“李军神,咱家若平叛回来,你们可否留咱家一条活路。” 他和李沉舟共事多年,知道李沉舟性格刚直,金口一诺,向来不会骗人。 李沉舟看向高朝世。 高朝世缓缓道:“鱼天恩,你若回来,必有活路。” 如今满朝谁不知道,高朝世是太皇太后的救命恩人,是摄政王的老师,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沉舟看着鱼天恩,“我信高公公。” “咱家信你。” 鱼天恩撇下一句,然后转身让人召集城内军队。当着三人的面打开内库,取出里面的财宝,尽数搬运到马车上。 不到两个时辰,五万兵马在鱼天恩的率领下,出了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没钱啦! 高朝世批复鱼天恩奏折说朝廷没钱,不是假话,大唐朝廷是真没钱啦! 废帝和毒后伏诛后,高朝世让太府寺打开左右藏库,结果左藏库的钱不及万贯,金银几乎殆尽,布帛不到十万匹;右藏库原本藏有珍宝、精玩、宝石、贡品、战利品等等,现在仅剩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矿石。 大唐国库,空了。 太皇太后和高朝世原本就对那废帝夫妇主管下的国库不抱幻想,但空虚到这种地步,还是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再不想办法弄钱,群臣的俸禄都坚持不过三个月。这还多亏了抄没罪臣家产的收入。 为了避免引发朝臣恐慌,太皇太后只召集了高朝世、小夷、李真、归叔夜四人一起商议。召开南薰殿财政会议。 李真闻听朝廷缺钱,觉得很荒诞。他只经历过自己缺钱的滋味,却从来没想过国家缺钱是个什么感受。 但他现在是大唐摄政王,解决问题的担子要落到他的肩上。 他前世是个跑业务的,今世是个不合格的小纨绔,连两世负债都搞不定,这种国家层面的财政赤字他有什么办法? 小夷也彷徨无计。她从来没想过钱还是个问题。在盂县,她扮穷只是逗李真玩,她给宁氏夫妇的钱都是偷土豪劣绅的。 她是擅长谋略布局。但钱这个东西,尤其是国家层面的大钱,和谋略布局关系不大。 高朝世皱眉道:“要不,效仿武宗灭佛,再来它一次,把佛像融了铸钱。” 众人齐齐眼睛一亮,“好主意!” 他们刚刚和国师化身的黑佛拼死拼活,对佛教自然没啥好感。 归叔夜却摇头,“会昌灭佛距今不过五十年,佛像早已毁坏殆尽,铜像已被木雕替代,能搜得多少铜来?再者,藩镇乱战,天下百姓大都崇佛,若行此事,须好好衡量利弊。“ 众人又陷入纠结。 太皇太后道:“要不,节省皇室用度?” 归相迟疑道:“能节省固然好,只是,即便节省出来,也不过杯水车薪。” “那该怎么办?”太皇太后问。 “财政非臣所长,不若唤户部尚书刘宴来,听听他的见解。”归叔夜欠身。 不一会儿,刘宴便被召唤入宫。 他向众人行过礼后,太皇太后赐座。 问起财政,刘宴满面激愤,就像点燃了的火山。黑脸更黑。唾沫四溅道: “安史之乱后,我大唐户数从900万户跌至400万户,朝廷不得不把税收从按人头收税转向按资产、田地征收。两税法推行初期,朝廷明文规定,税外加征者,以枉法论。曾一度缓解朝廷财政危机。” “可是,到了废帝时期,朝廷用度不够,在户税和地税之外,不断加征税种,像间架税、除陌钱、盐铁加价日益加剧,这还不算,更巧立名目收一些不知所谓的税,诸如拔钉钱,饲料费,使得益发民不聊生,四处落草为寇。” 【间架税是房屋税,除陌钱是商业交易税、拔钉钱是给牛马驴骡换掌钉的税,饲料费是收牲畜吃草的税。】 “藩镇坐大,截贡成为常态。朝廷掌控范围仅长安周围和江南数州,甚至经常向藩镇求贡,威望扫地。藩镇的百姓除了各种税之外,还要担负军费,民生比之长安还不如。” “由于铜料短缺,朝廷不得不大量铸恶钱,致使物价飞涨,民间私藏金银者日益增多。” 【恶钱,就是分量缩水的劣币。】 “这,便是我大唐今日之财政。江山社稷,以百姓为主,以民生为先。民生以财为主。” 说着,刘宴站起,向太皇太后和李真恭敬行礼,“太皇太后,摄政王,我大唐若再不改革财政,莫说叛乱,就是没有叛乱,朝廷也会、也会……” 说着,呜咽着,竟是难以为继。 太皇太后起身,轻拍刘宴的臂膀,温声道:“一定要改呀,刘尚书坐下慢慢说。” 刘宴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度坐下,“朝廷现在最大的困境,便是没兵没钱。若要增加税收,就得先平灭藩镇收回课户,若要平灭藩镇,就得增加军费扩编军队。如此一来,便形成恶性循环。” 财政依靠税收。若要有钱,得先保证课户(纳税户)数量,要保证课户数量,就得收回藩镇权限,要收复藩镇,就得有足够兵力,而扩编军队,就得先有钱。 【李真想起自己在白骨堡陷入的求白晶晶给三颗痣的逻辑怪圈儿。】 刘宴继续道:“微臣苦思良久,觉得唯一之计,便是先绕开藩镇课户。从朝廷控制的盐政、漕运、常平仓入手。” “首先是盐政这一块儿。常言道,宁可居无衣,不可食无盐。盐政如果控制得法,朝廷收入可以增长十倍以上。” “现在朝廷推行的是官产官销,算上人力、损耗、运输等等,不仅产量低,而且成本高,所得甚少。不如改为民产官收商销,由指定盐户来产,然后官府以高出成本价的定价来收,再统一发给有资格的商户,再由商户按市价卖出!” 【“妙!”归叔夜一拍大腿,连形象都不顾了。】 “改善财政,无非不过开源节流。改盐政是开源,那么开漕运便是节流。历年来,朝廷收上来的粮食地税,沿途耗损竟在四成左右。” “长安粮食,大都从江南运来。若疏通运河,改陆运为水运,且是分段水运,由当地转运使负责。微臣算过,如此一来,损耗仅为原先的十分之一,可大大缓解财政压力。” 【“厉害!”李真鼓掌赞叹。】 “还有常平仓,在产粮区建立常平仓。丰年收粮,且将余粮送入长安太仓和洛阳含嘉仓,灾年以平价售出。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储备粮食,还可以灵活赈灾。也可为朝廷增加节省一大笔开支。” 太皇太后闻听,赞叹不已,一脸激赏地看着黑瘦的刘宴,“刘尚书有相才,小高,拟一份圣旨,封户部尚书刘宴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大唐中后期,看一个官员是否宰相,只看一个官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刘宴一朝拜相,激动得当即跪倒,“微臣刘宴,叩谢太皇太后。” “刘爱卿平身,” 太皇太后扶起刘宴,谆谆叮嘱,“多亏归相识人,你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专才,这些改革你放手去干。有何阻碍,和归相商议。再有阻碍,直接来找哀家。” 这是直达天听的支持了。 刘宴又要下拜,被太皇太后制止。刘宴急于实行新政,便向太后太后、摄政王、归相告辞,走了出去。 见财政问题解决,李真小夷喜得互相看着,咧嘴傻笑。 但其他人仍然面色沉重。 小夷诧异地问太皇太后,“奶奶,不是有钱了么?”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刘宴所说确是良策,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要生效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这一年内,如何支撑?” “那还是缺钱?”小夷瞪大眼睛。 “对呀。”太皇太后苦笑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跟讨厌的人借钱 众人又陷入缺钱的烦恼。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太皇太后说缩削减一下宫里开支,高朝世说先停止宫城修缮。归叔夜说,要不三品官以上先暂缓俸禄三个月。 李真觉得这三个办法都不太可行,削减宫里开支,暂缓三品以上官员俸禄,自己这摄政王就当得没滋没味没光彩了。停止修缮宫城,一年半载任其那里成废墟,大唐颜面何在? 挠头道:“能不能找富户先借点?等刘尚书的政策落地,再连本带利补上。” 高朝世摇头,“数额太大,休说富户们也无余财,就算有,被废帝欺凌三十年,谁还信朝廷?借不到多少的!” 小夷皱眉道:“你们需要多少钱?” 高朝世眼睛一亮,小夷是琉璃宫少宫主,琉璃宫肯定财宝不少,低头大致估算了一下,“宫里的预算,包括修缮宫城,大约有个七千万贯就够了。归相,官员和军费,再加上赈灾费用,大约需要多少?” “三千万贯。”归相脱口而出。这些日子他处理朝政,天天为钱发愁,早就算了无数遍。 小夷伸出双手,掰了半天手指头,抬起头,一脸困惑地问,“七千万加三千万等于多少?” 她只会掰手指头,十以内的加减法掰几次能算出来。这种千万级的加减法,谁有那么多手指头?再说,她都不知道千万以后更大的晋级数是什么。 众人齐齐愣住,嘴里像是塞了咸鸭蛋。心想你算尽天下,难道不识数么? 只有李真隐隐觉得她不是装的,便道:“一亿贯!” “一亿贯?一亿贯等于多少银子?”小夷又问。 归叔夜道:“一两银子能兑换两贯或三贯钱,五千万两肯定在一亿贯以上。” 此时民间恶钱遍地,物价飞涨,银子兑换铜钱的比例,早就从初唐时的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钱飙升到了兑换两三贯。 官方兑换两贯,民间兑换三贯。 小夷皱着眉头,走来走去,时而怒气满面,时而垂头沮丧。 众人大奇,面面相觑,都不敢问。 太皇太后心疼地道:“小夷,钱的事儿还是我们来考虑吧,你莫急坏了身子。” 推翻废帝毒后,太皇太后掌握大权,小夷居功第一。再让她为钱忧虑,就有点过了。 “对,对,让我们来考虑。”大唐摄政王李真道。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看看他,“真儿有何办法?” “额,这个、那个……”李真抓耳挠腮,说不上来。他前世是个负债货,哪有什么赚钱妙招? 高朝世和归叔夜相视失笑。 小夷像是下定了某个大决心,道:“我去借,跟她借五千万两银子。” 众人闻听,精神一振。 归叔夜大感困惑,“长公主,谁有这么多钱?便是藩镇节度使,顶破天了,能拿出一千万贯的已是罕见的豪富。” 小夷闷闷不乐道:“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借过来便是。” 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归叔夜,“老归,你保证黑脸尚书的法子能挣钱?一年后,能还上三成利息?” “下官拿乌纱帽保证。”归相一脸严肃道。 刘宴的改革方案早就和他讨论过。他俩算过无数遍账,一年以后,财政收入就能暴涨十倍。三年以后,财政收入还能涨三成。这还不算课户增加的税收增长。 假如长公主真能借回五千万两白银,那么通过民间渠道可以兑换一亿五千万贯大钱。再将五千贯通过官方放贷出去,还能挣一笔利息。若是宫城修缮分期拨付,再适当缩减下宫里和朝里的开支,还能把更多钱用于做官营产业,又能挣一笔。 “好,我需要一个会算术,懂谈判的人跟我去。”小夷看着李真道。 “我跟你去。”李真道。 自己堂堂三本大学毕业,虽然学的是中文,但是小学算术也很精通。至于谈判,难道业务员是白做的? 又问:“去哪里?” “龟兹。”小夷道。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真心想。这是西域古国的名字,挺有名的,印象中,还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怎么那个有钱人不在江南繁华之地享受,非要跑西域那种极寒极暑之地受苦? “啥时候出发?”李真又问。 “明天。”小夷心烦意乱道,“我回去睡觉了。” 说着,走出南薰殿,回了新射殿。步履沉重,哪里还是平日蹦蹦跳跳的走路模样。 李真砸巴着嘴,“她好像很不开心。” 太皇太后白了他一眼,叹道:“你是没跟人借过钱,那种求人的滋味,很难受的。阿真,你一会儿回去哄哄小夷。哎,也不知道小夷是跟谁借钱,要是他愿意借钱给朝廷,哀家宁可封他王侯也不愿让小夷如此难受。” 太皇太后当年流落民间,还没被高朝世找到的时候,品尝过借钱的滋味。 李真两世负债欠的都是机构的,还真没跟人借过钱。欠身道:“是。” 高朝世摇头,“太皇太后,能让小夷都感到无奈的人,又坐拥那么大的财富,又岂是人间王侯能打动的?” 太皇太后一想也是,就连小夷这样的大高手,也只把长公主封号当玩闹,若非当年感情在,她怎么会留在自己身边? 众人哪里明白,借钱对于小夷来说一点都不难受。反正认识的不用还,比如老秦他们。不认识的,更不用还,直接偷或者抢。 难受的是,是跟仇人借钱。还赖不掉。 归叔夜拜别,回朝。 李真也要回新射殿,却见高朝世道:“阿真,明天你要跟小夷去龟兹,往返应该得月余时间,现在我便教你龟息术。学完以后,你再到裴剑圣那里,看看他有何授业安排。” 说着,拜别太皇太后,将李真引到一处偏殿。 把手贴在李真丹田,“呼吸吐纳一遍,杂家看看你基础练得如何?” 李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 高朝世满意地点点头,道:“龟息术是吐纳的进阶,除了深纳气,缓吐出外,中间要练闭息,还要做导引。潜行术就是以龟息为底子。来,再吸一口气,杂家为你做一下导引。” 说着,伸出食指,贴着李真额头,顺势而上,一个穴位一个穴位指引,“气从鼻端入,名为过鹊桥。先进眉心,叫达天目。再往上,到头顶百汇,气机要停留。 “再到后脑的玉枕,顺着大椎,过夹脊,再往下命门,气机再停留。再往下过尾闾,然后到会阴,气机再停留,并收缩会阴。而后,到丹田气海,气机停留。” “其后,到胸前腹中,再到喉部重楼,运转津液数回,再从口部吐出。” “这就是一呼一吸间的大周天。龟息的功夫便是在百汇、命门、会阴、气海四个部位闭息练出来的。记住,吸得深,闭息久,呼得慢,持之以恒,基础就打好了。” 李真想起来师父裴旻所教的巡行真气路线,拿出《剑道气海玄章》给老师看,“老师,这是师父教我的真气巡行路线,和老师所说的龟息法大周天大不相同。二者有何区别?” 李真不懂,高朝世却是老江湖,晓得偷窥别人秘籍乃是忌讳。 高朝世只看了看封面,没接,笑呵呵道:“二者气机不同,并不冲突。呼吸的巡行路线,只是存意而已。真气的巡行路线却是存气。呼吸吐纳是真气的修行基础。你师父教你真气前,应该也测过你的呼吸,他怎么说?” “师父说,老师你的呼吸吐纳功夫那是极好的,比剑道呼吸还要高明,要我就按老师教的练气息。” 高朝世闻听剑圣赞许,笑得白眉抖动。 “老师,这龟息大周天练到什么程度算练成了?”李真道。 高朝世摇摇皓首,“基本功永无练成一说。时时练天天练,修行一天练一天,活着一天便练一天。” “师父,你现在一口气能憋多久?” “几天总没问题。若杂家刻意闭息,几个月都成。” 高朝世道。 见李真一脸呆滞,微笑道:“你刚开始修行,先练一个周天一炷香。练成了便能初步控制气机,到时候杂家再教你潜行术和易容术。好了,你去找裴剑圣吧。” 李真拜别老师,出宫骑了匹马赶到了金吾卫总衙。 见到师父裴旻后,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和小夷要去趟龟兹。估计得个把月才能回来,师父你有什么要安排的没。 闻听龟兹两个字,裴旻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缓缓道:“在梦里,你问过某家黄沙镇。黄沙镇便是在龟兹,龟兹的最西边。那也是某家去过的最西边。” 李真问师父有什么授业安排。 裴旻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区区一个月而已,又不是十年二十年,某家不是给了你《剑道气海玄章》了嘛,你照着修行便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小夷姑娘。” 李真愕然,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师父已经活了两百岁,区区一个月时间根本没啥感觉。再说了,剑道修行,一个月时间也确实微不足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羊生讲法 当晚,用膳的时候,李真亲自去邀请阳还真。特意叮嘱他,说小夷今天不高兴,请阳天师讲几个故事哄哄她。 阳还真会意微笑。 晚膳准备得极为丰富,都是小夷喜欢吃的,但她好像没啥胃口。 阳还真讲了几个笑话,就逗得她哈哈大笑。然后阳还真又讲了些神仙故事,更吸引她听得入迷,暂时忘了烦恼。 晚饭吃完,三人各自休息。 临别时,阳还真告诉李真,“摄政王,你的巨阙剑材料少府监已集齐,将作监正按照图形打造,估摸着你从龟兹回来之时,就铸成了。” 李真大喜,拱手道:“多谢阳天师!” 阳还真连连摆手,“摄政王切莫这样说,阳某只是擅长刻印秘阵,这剑又不需要刻印秘阵。此番铸剑是少府监和将作监出了大力。倒是阳某,此次受伤,多亏摄政王和扁神医照顾。阳某才该对摄政王铭感五内。” 翌日。 小夷一反小闹钟常态,赖床不起,被李真拖起来,让小翠帮她穿衣服。 吃完早膳,已是辰时。 小夷穿了身常服,小翠又给她打包了几套换洗衣服。李真问她,我们是骑马去,还是坐马车去,还是跟随商队去,还是带着一群使臣去? 小夷想了想,“坐马车吧。” 两人去了南薰殿,向太皇太后和高朝世道别。 太皇太后得知小夷要坐马车,便向高朝世安排道:“派千名护卫随行,让礼部尚书作正使,郎中为副使,从鸿胪寺中挑选通译、工匠、学者,一起随行。” 小夷听了连连摇头,自己是要去借钱,又不是出使西域。让这么多人看笑话,谁受得了! “奶奶,这么多人同去,路上定会耽搁时间。我只需要一辆好马车,然后挑十三个匹好马,让我的人跟随就行。” 太皇太后微微一愕,看向高朝世,“那便安排一辆四望车,再准备十三匹好马。” 四望车是一种四面开窗的皇室专用马车。车以青色为主,车形如屋,重檐勾栏,雕刻金龙,四角垂铜铎,上层四面垂帘,下层围着花板,有三把车辕。由四匹马拉着。 不一会儿,一辆华丽的四望车便到了宫门口,太仆寺也精挑细选了十三匹良马,个个毛色一致。黄骠马,齐齐精神抖擞。 看到这些马,李真想起了自己的老马,便对高朝世说,”老师,我有匹好马,现在还在不良人总衙,你和游大帅打声招呼,把它接到新射殿。” 新射殿是当年玄宗和群臣观赏骑射的宫殿,马厩要比不良人总衙大得多。 “要不要让它也随你一起出行?”高朝世道。 李真连连摆手,“这货虽然日行千里,但性子贱得很,不听指挥,还是算了。把它接到新射殿后,给它一个单独马厩。否则,它会欺负其它的马。” 高朝世颔首应承。 十三匹良马自然是配给老秦等人的。他们闻听要跟随大姐头出使西域,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高朝世给众人安排了过所文书,干粮食水,抵抗风霜雨雪的器具,以及各种出行用品,安置于随后的一辆马车上。 李真和小夷爬进四望车,盂县十三猛骑上马,借钱队伍出发了。 直奔金光门而去。一路向西。 …… 龟兹。 初唐年间便是安西都护府的治所。直到六七十年前,被吐蕃攻占。三十年前,吐蕃帝国瓦解,龟兹成为多股势力纷争的焦点。最主要的两股,是高昌回鹘和喀喇汗王国。 乱世纷争之地。万国交易之所。 龟兹,黄沙镇之东。 羊生和老妪缓缓步行。渴了,便饮田中水。饿了,便向沿途人家乞食。 一直走到李家堡。比羊生出生的那个村子要大很多。 也许是羊生俊美得不像人类的缘故,乞食的时候,众多村民争先恐后把家里最好的吃食拿出来供奉。 供奉之后,羊生便找了一块洁净的大石头,坐下,开始讲法。 村民都不识字,所谓讲法,其实就是讲故事。 村民们围拢在一旁,蹲着听他讲法。老妪则站在他身边,如巍峨大树。 “远在时间还没产生之前,这片宇宙一片混沌。不要问时间何时产生的,也不要问混沌是个什么样子。以你们的智慧,我很难解释。” “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前,万能的善神、火神、智慧之主伊拉,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一方世界由地水火风组成。伊拉女神将清气托到天空,将浊气浓缩为大地。上界在天空,法界在地下。轻盈的神灵在上界,强壮的巨灵在法界。” “然而,世界终究是不断运转的,毫不停歇。一切世界,都要经历成住坏空。一切法相,皆有生住异灭。一切众生,皆有生老病死。” “在世界成住之际,便会有混沌低语者、血肉熔铸者、恶神纳垢出世,而后便是崩坏,会有四大天灾降世。” “先是风灾,风灾摧毁大地上所有的建筑,席卷上天空。然后是火灾,大火从天而降,吞噬一切,连天宫也无法避免。” “然后,是大洪水。极地冰川融化,天降永不停歇的暴雨,大地被海洋包裹,再无人类的立足之地。幸存者不足万一。最后,便是地震,地裂,洪水播撒于四方虚空,消散于太虚。” “世界成空。” 【众人闻听,战栗着跪倒,不断磕头,哭得涕泪横流,“救救我们!”】 “然而,这不是结束。人的善行和恶行都会在灵魂中留下印记,在世时的思想、言论、行为均会分为善恶两类。如同伊拉创世一般,也会分清浊,清轻者进入天堂,重浊者下到地狱。” “人死后,灵魂会在躯体上停留四天。到第四天,会走过裁决之桥。经过审判后,善者由神女引领进入天堂,恶者由恶男拉着下到地狱。” 【羊生的声音空空漠漠,仿佛呓语。羊生的眼神充满慈悲,慈悲得没一点人类的情感。】 “可是,愚昧的世人啊,你们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觉醒,非要等裁决那一天呢?那时候,就晚了!人间只有短短几十年,可是天堂和地狱,时间却无比漫长。” 【众人磕头如捣蒜,哭嚎着,“救救我!”】 “末世之时,总有一线生机。天灾降临,总有救主诞生。索罗圣地,有救主出世,他是伊拉女神派往人间的使者。他叫羊生。” 说罢,面带微笑看着众人,“我是羊生。我是救主,我是圣人索罗之子,你们愿意跟随我,一路向东,抗击纳垢么?” 【“我们愿意跟随圣子。”众人狂热地道。】 “那便,走吧。” 羊生站了起来。 起风了。 风自西向东,从微风到大风,越刮越大。仿佛风灾即将到来一般。 大风中,羊生一袭白衣猎猎,在高大老妪的陪同下,走在队伍之首。后面乌泱乌泱跟着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