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娘子甜又软,禁欲权臣真香了》 第1章 史上最勇气可嘉的冲喜娘子 六月的江都被梅雨泡得发涨,池塘里的蛙声此起彼伏,聒噪得能掀翻青瓦屋顶。 黏腻的湿热裹在身上,江小满只觉心口堵得慌。 陈嬷嬷将一尊柳木雕刻的人偶递给江小满,耐心叮嘱着,“一会儿进屋,将这人偶点燃后扔出窗外。” “今日不可落泪。” “上榻后,需赤足踏过少爷胸口,后面的事情你……”陈嬷嬷将秘戏图塞到江小满手中,“你自己摸索,一定要成事,记住了吗?” 江小满机械地点头,脑子里却像被灌了浆糊,又沉又乱。 她明明是现代华国江陵人,淮扬菜系传承者,下午刚登机去参加全球烹饪大赛,一上飞机她就睡着了。 再睁眼,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便被眼前这位老妪用八贯铜钱给买回家,与她家少爷今晚成婚冲喜。 她这才得空梳理起原身的记忆来: 原身的娘是花楼妓子,怕女儿重蹈覆辙,耗尽积蓄,求了一位相熟的人牙子,将原身带来江都富庶之地,寻个好人家卖了。 原身姿容绝佳,会抚琴、点茶,还略通一些棋艺,路上遇到过好几个愿意出高价买她的老鸨,但这人牙子还算有几分良心,都没将原身卖了。 如今这户人家,大约已是人牙子能为原身寻到的最好去处。 可冲喜…… 江小满扫了几眼陈嬷嬷硬塞给她的秘戏图,瞬间面红耳赤,这陈嬷嬷是什么意思?难得是要让她对她家少爷霸王硬上弓? 她抬眸望着二楼正房的雕花门楣,喉间发涩。 进了屋,霉味混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的过分,唯有床榻上挂着的缠枝莲纹帐幔,为整个房间添了几分亮色。 墙角立着杆红缨枪,枪头的寒铁上结了一层蛛网,想来已经许久没人动过它。 “老奴在外候着。”老妪替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关门前又叮嘱了一遍,“莫要害羞,若真能一举得子,你便是我上官家的大恩人!” 江小满攥紧手中柳木人偶,缓步走到床边,她伸手轻轻掀开帐幔一角,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床上躺着的男子瞧着约莫二十上下,墨发披散在枕上,几缕发丝垂在莹白如瓷的额前,衬得他双颊那点不正常的青气越发明显。 看他这模样,怕是病了许久,脸颊肉眼可及地消瘦,但丝毫不损那份出众样貌。 江小满忍不住凑近了些,他剑眉斜飞入鬓,此刻却微蹙着,像是在梦中也受着煎熬。 他鼻梁高挺,山根处带着自然的起伏,鼻尖缀着颗比麦尖还小的黑痣,像是老天爷精心给他点上去的,为这张略显苍白平添了几分生动。 唇色极淡,此刻抿成道淡淡的弧线,透着股疏离的冷意。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朝那颗黑痣伸过去,刚一触碰到那冰凉的肌肤,便惊得缩回手去,她黛眉微蹙,食指颤颤巍巍探向他鼻端,“还好……有气……” 这人若是现在就死了,她怕是连个落脚处都没了,不过,他长得这般出众,比那些现代明星还要惹眼,要是真死了,倒是挺可惜。 她歪着脑袋,将床上的人瞧了又瞧,“本姑娘虽不信鬼神,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能因此醒来,也挺好的。” 至于秘戏图上的事情,她真的做不到啊! 她脱了鞋袜,如老妪交代那般,赤足轻轻踏向他胸口,足尖触及到他胸膛时,一抹红晕瞬间爬上他的脸颊。 江小满双眸透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那张渐渐爬满绯红的俊脸,难道他还有知觉?能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她好奇地将手覆上上官烬心口,“扑通扑通”,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是受她影响吗?他竟能感知到外界。 她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地上那卷被她揉皱的秘戏图,脸颊倏地烧起来,难得真的要用这法子刺激一个昏迷的人?会不会太荒唐了? 让她拿锅拿铲拿刀都行,但她母胎单身到现在,什么时候做过这种调戏男人的勾当! 可掌心下的心跳越来越急,就像是鼓槌一般敲在她的手心上。 江小满皓齿咬唇,圆润的杏眸内透着纠葛,目光扫过他苍白却又俊逸非凡的脸,轻叹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着,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反正他昏迷不醒,就算醒了,难得还能记恨我不成?” 话虽如此,但她指尖轻轻划过他颈侧细腻的肌肤时,还是没忍住地抖了抖。 她俯身,任由她温热的气息抚过他的耳廓,她咽了咽口水,逼着自己把嗓音放软,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的撩拨,“你说,若是此刻我同陈嬷嬷说,你对我动了情,她会信吗?” 话音刚落,就感受到手下的肌肤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江小满心中一喜,竟真的有用! 只是…… 她羞耻得连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这调戏良家妇男的勾当,她第一次做,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可转念想到陈嬷嬷、上官夫人的期盼,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轻轻叹息一声,硬着头皮,豁出去了。 她的指尖顺着他锋利的下颚下缓缓游走,“瞧你都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却偏偏还对这档子事有反应。” “莫不是……你早就醒了?故意装睡,等着瞧冲喜娘子的笑话?” 她故意把“笑话”两个字说得撩拨些,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所畏惧。 她总不能真的霸王硬上弓,那就只能继续试试这“激将法”。 她不断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果然胆子比之前大了一些。 指尖轻轻点了点他高挺的鼻梁,又滑到他鼻尖那颗小巧的黑痣上,轻轻摩挲着,“你这颗痣生得真好……” 话没说完,自己就羞得说不下去,她到底在做什么呀! 她犹豫着是不是该放弃,却发现面前的上官烬呼吸似乎都乱了几分。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江小满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心绪,咬牙豁出去了! 她将嗓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戏虐,“都说男子好面子,你若是醒着,被我这般轻薄,怕是要挥拳将我揍一顿吧?” “只可惜……你现在动不了,只能让我为所欲为。” 她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将身子又凑近了些,发丝不经意垂落,扫过他的脸颊。 就在这时,她清楚地看到上官烬那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心中大喜,逼着自己把羞耻心往肚子里咽,声音却忍不住发颤,“反正我是你的冲喜娘子,想怎么对你……都可以。” “今夜若是能一举得子,我怕是会成为你们上官家的大恩人。” 她用指腹轻轻刮着上官烬的唇瓣,一声极轻的闷哼自他喉间溢出,似有若无,却被近在咫尺的江小满捕捉到。 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脸颊的绯红如泼墨般晕开,蔓延至耳根。 江小满的心跳也跟着他加速,他这是快要醒了吗? 她咬牙,在他耳畔低语,呵气如兰,“小郎君,你醒醒嘛……” “你再不醒,我可就要继续为所欲为了哦。”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她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似有所感地抬头,撞进上官烬骤然睁开的黑瞳。 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愤懑、厌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杀意,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一道冰铁般的箍力猛地拽住她纤细的手腕。 惊呼声尚未脱口,一只冰凉的大掌已捂住她口鼻,天旋地转间,后背狠狠撞上床板,撞散了满床旖旎。 四目相对的刹那,江小满的血都冻住了,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真把人得罪狠了! 他就像是从炼狱里刚挣脱的困兽,双眸赤红,恨意与杀意在眼底翻涌。 她根本就没办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就连挣扎的力气都开始在溃散。 “少爷,你这是做甚?” 守在门卫的陈嬷嬷听到屋内的挣扎声,推门而入,看到眼前这情况,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扯着上官烬的胳膊,“这是小满,是夫人为您寻的冲喜娘子,快松手。” “陈嬷嬷?”上官烬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了些光泽。 “咳咳……咳咳……”上官夫人也听到动静赶来,捂着胸口轻咳着,“出什么事了?” 上官烬这才松开捂着江小满口鼻的手,缓缓起身走到上官夫人身侧,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声音嘶哑,“娘、娘……” 一滴热泪从他眼角滑落。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上官夫人轻轻拍着他后背,满眼疼惜,“在外面受委屈了?” 上官烬不知该如何向上官夫人解释,过去种种就好似黄粱一梦,在梦里,他不听娘亲劝阻,执意回都城投靠叔父,最后却被江小满出卖,惨死在围猎场上。 他松开怀中的上官夫人,转身瞪着缩在床角惊魂未定的江小满,“娘,儿不要什么冲喜娘子,将她卖了吧。” 第2章 竟然比她还穷 上官烬语气冷得似冰,但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许是刚醒,身体正虚弱着。 话音刚落,他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在这僵持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嬷嬷赶紧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老奴这就去给少爷做饭。” “嬷嬷,我、我去帮你打下手。”江小满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上官烬,求助地望向陈嬷嬷。 陈嬷嬷见上官夫人对着她颔首示意,这才朝江小满招了招手。 江小满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随着陈嬷嬷来了灶房。 灶房内,陈嬷嬷翻了半天,只翻出半袋面粉,几颗发蔫了的菘菜,还有五枚鸡蛋。 她眉头拧成个疙瘩,就这些东西,怎么给刚醒的少爷? “嬷嬷,不如让我试试?”江小满看着那些食材,跃跃欲试,这是她刻在骨子里厨师的本能。 陈嬷嬷很是意外,“你会做饭?” 江小满强装镇定,反正除了人牙子,再无人知晓原身根底,“我以前常去灶房帮忙,略懂一些。” 她说着捋起袖口,寻了个粗陶盆洗净,倒出些面粉,缓缓加着凉水,拿筷子搅成絮状,再上手揉起来。 不过片刻,面团就在她掌心变得光滑柔韧。陈嬷嬷见了,悬着的心落了半截,忙道,“老奴去烧水。” “嬷嬷,家中有擀面杖吗?”她想做手擀面,用擀面杖擀面面团会更均匀一些。 陈嬷嬷在柜子里找出根枣木擀面杖递给她,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着,熟悉的锅气,暂时冲淡了江小满心头的惶恐不安。 锅里“咕嘟咕嘟”地泛着细泡,江小满眼尾扫过沸水翻涌的纹路,手腕一扬,刚切好的细面便顺着她的掌心落入水中。 她指尖一松,银丝般的面条就像是一群受惊的小鱼,沉入水中,她持着长筷轻轻搅着,面条便舒展开来,不过片刻,便已断生。 江小满立马将面撩起,放入她早就准备好的凉白开里。 灶台边上的白瓷碗早已放好一小撮细盐、半勺猪油、半勺酱油,她舀起一勺滚烫的面汤浇下去,香气“轰”的一下便漫开来,是猪油的醇厚混着酱油的咸鲜,勾得人馋虫蠢蠢欲动。 江小满用筷子挑起凉白开内的面条,手腕轻轻一抖,面条便在碗里铺成蓬松的一排,像堆得整齐的银丝。 她又取来烫的翠色欲滴的菘菜、码在面碗两侧,再将煮得圆圆嫩嫩的水铺蛋轻轻搁在放在碗中央,最后撒上翠绿的葱花点缀。 陈嬷嬷盯着面碗看直了眼,这面的卖相比外面面馆的都要好,“小满,你这手艺,比城南老字号的面馆师傅都强,少爷吃完这碗面,肯定不会再赶你走。” 说完,她便快步将面送上二楼,怕时间耽搁久了,面就坨了。 “少爷,面来了。” 上官烬坐在桌边,看着陈嬷嬷端上来的面碗愣了愣,面条如银丝,菘菜碧绿,连那水铺蛋边缘都是平平整整的,陈嬷嬷在他家数十年,从未做过细面。 他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陈嬷嬷,这面是你做的?” 陈嬷嬷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催着上官烬,“少爷,您饿了吧,先吃。” 上官烬迟疑着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面条又细又滑,比他过往吃的面条都要细,一口咬下去,面细却不软塌,齿间撞上那股韧劲,竟带出小麦本身的清香。 面汤瞧着很普通,但初尝是猪油混着酱油的咸鲜,咽下时,一丝清甜在喉间漫开,还带着丝丝回甘,让人欲罢不能。 陈嬷嬷见他把汤都喝干净了,才笑着开口,“这碗面是小满做的。” 上官烬端着空碗的手指微微一紧,舌尖的甘甜还在口中回荡,他垂眸,掩去眼底复杂。 他记忆里的江小满不擅厨艺,切菜都能割伤手指,米饭都煮不熟,她怎可能做出这样一碗面? 陈嬷嬷的手艺他很清楚,平日里做的饭菜勉强能够入口,她能把面煮熟,却绝不可能做出一碗面汤里藏着鲜甜回甘的面条来。 所以……这碗面真是江小满做的? 这个江小满和他记忆里江小满的截然不同,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小满昨夜是同陈嬷嬷一起挤在厢房的小床上睡的,雨声淅淅沥沥敲了大半夜的窗棂,她翻来覆去,睡得并不踏实。 她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原身的记忆,这才发现,原身的户籍好似与寻常百姓不同,属于无地流民,若无主户担保,她无法去衙门签发公凭,没有公凭她便哪里也去不了。 最重要的是,哪怕她侥幸逃离上官家,逃离江都,但是只要被衙门的人发现,就会被遣返原籍。 原身这般清楚此事,也是临行前原身娘亲担心她思家心切,想要逃回家,才一遍又一遍地在原身耳边叮咛。 江小满重重叹息一声,指尖摩挲着袖口,这身粗布寝衣是原身离开前,她娘亲连夜赶制出来的,布料透气舒服,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二天,江小满早早便起来帮着陈嬷嬷忙碌早饭。 “夫人肠胃不好,需得吃好克化的,咱们早上煮粥喝。”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米缸,眉头皱成了山,缸底只剩薄薄一层米,陈嬷嬷嘴角笑容僵硬,“瞧老奴这记性,昨日去街市竟忘了买米。” 她笑着掩饰眼底的尴尬,“小满,要不你再做一次昨晚的面条?夫人那碗,面条煮烂一些。” “嬷嬷,要不咱们早上吃烂糊面?”江小满眸色明亮,向陈嬷嬷说着,“将细面切成碎段,掺些菘菜碎煮得烂烂的,最后打上鸡蛋花,最是好消化。” “烂糊面?”陈嬷嬷好奇,凑近问着,“老奴只听过汤饼、鸡丝面、臊子面、三鲜面,你这面的名字倒是新鲜。” 堂间饭桌上 上官夫人久病缠身,咳疾难愈,一向没什么胃口。 陈嬷嬷是她的奶嬷嬷,陪了她几十年,打理宅院样样妥帖,做饭却实在为难她。 自家中变故迁来江都,身边只剩陈嬷嬷,上官夫人不忍心她日夜操劳,故而吃饭时都是拉着陈嬷嬷同桌共食,陈嬷嬷做什么,她便吃什么,从无挑剔。 她拿起筷子,本能进食,面条碎软得几乎不用嚼,混着菘菜的清甜滑进嘴里,随之而来的便是鸡蛋花的嫩香裹着面汤的暖意在口中轻轻漫开。 她本没什么胃口,却忍不住地又夹一筷子,不知不觉间,小半碗下肚,这才惊觉她竟吃撑了。 上官烬坐在她身侧,视线凝在他娘亲微微舒展的眉头上,“往后饭食都让她来做。” 他说话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指尖却悄悄将上官夫人手边的茶盏往她跟前推了半寸。 上官夫人不解地望着他。 倒是坐在另一侧的陈嬷嬷最快反应过来,笑着向上官夫人解释着,“夫人,这烂糊面是小满做的。” “昨夜她做的汤面也十分合少爷胃口,少爷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上官夫人眸底闪过惊讶,抬眸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江小满,她乌发绾做简单的单螺髻,仅簪一只褪色的月白琉璃簪子,似初雪般的肌肤被雨气浸润得越发清透。 身上一袭青白苎衫,领口、袖口都有磨损,却干净无垢,清妍脱俗,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她当初让陈嬷嬷买人冲喜,本是死马当活马医,她不能让上官家绝后。 身为太医之女,自幼耳濡目染,她比谁都清楚,人昏迷时亦可借外力留后。 挑江小满为冲喜娘子,也存了几分私心,她想着花楼里长大的姑娘,总该懂些风月,行事更为方便些。 谁曾想,她儿竟真冲喜成功,醒了过来,这姑娘竟还做得一手好吃食,上官夫人是越瞧江小满越满意,柔声道,“好孩子,你当真是我们上官家的福星。” “嬷嬷,去将我床头的匣子取来。” 没一会,陈嬷嬷便将匣子取来,上官夫人示意她放到江小满面前。 陈嬷嬷抱着匣子的手停顿在半空,眼角飞快地扫过上官烬紧绷的侧脸,又望向面色苍白的上官夫人,嘴唇动了动,终究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上官夫人抬手按了按胸口,喉间泛起一阵痒意,强忍着才没咳出声来,她怎会不明白陈嬷嬷在担忧什么,这匣子一打开,上官家最后的体面也就掀开了。 她缓了口气,抬眼对上江小满澄澈杏眸,“嬷嬷,早说、晚说都是要说,不如今日便同小满交个底。” 陈嬷嬷这才将匣子轻轻放到江小满面前。 “小满,打开它。” 江小满虽满心疑惑,但还是依言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串铜钱,江小满下意识低在心中默默数了数,约莫是72枚,铜钱旁边还有一小块碎银子,银子底下还压着张纸,纸上隐约有字迹。 “按照上官家的规矩,新媳妇进门,中馈便该交由新妇打理。”上官夫人轻咳几声后,继续说着,“小满,这屋子是租赁的,租金付到了年底。” 她声音轻了些,透着几分自嘲,“我们家……早不是什么大户了,所有家当都在这儿了。” 第3章 福星小满 “平日里我同陈嬷嬷会绣些帕子,换些嚼用度日。” 上官夫人这话是说给江小满听的,同时也是说给上官烬听的。 江小满惊得差点咬到舌头,陈嬷嬷同她提过上官家家道中落,可这宅院宽敞、地段也不差,家里有仆妇支使…… 她怎么也想不到,上官家所有家当就只有一块碎银、几十枚铜钱,就连这房子竟都是租的。 江小满还没缓过神来,身侧的上官烬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上一世,他娘亲是在他与江小满圆房后,才将中馈交给江小满打理的,约莫是在三个月后,他记得当时娘亲给了江小满三两银子。 可眼前这匣子里,碎银加铜钱,才一两出出头。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轰然炸开,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在此刻瞬间清晰。 娘亲总在深夜咳醒,帕子上沾着血丝也不同他说,他每每问起,她却总是笑着说“老毛病,不碍事”。 每日依着床头绣帕子,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停下,他总是让她点灯,她却推说“费油”。 每每家中吃肉,都往他碗里夹,他让她也多吃些,她却总说“没胃口,腻得慌”。 那三两银子,是她三个月里一针一线绣了多少帕子才攒下的?她都病成这样,还要为他操劳至此。 “是我没用……”上官烬喉间发紧,声音似是在沙子里磨过一般。 上一世,娘亲蜷缩在病榻上咳得撕心裂肺,抓着他的手求让他不要去国都寻叔父,而他却甩开她的手执意离开,抵达国都不到半月,他便收到了娘病逝的消息。 悔意像潮水般漫过心口,几乎要将他溺毙在这片迟来的羞愧中。 “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上官夫人握住上官烬骨节分明的大手,掌心的温暖熨帖着他指尖的冰凉,“烬儿,娘相信你和小满,一定能将日子过起来。” 被上官夫人点名的江小满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指尖绞着袖口,忐忑开口,“上官夫人,这些钱……我想怎么安排都可以吗?” 上官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柔声道,“自然。” “胡闹!”上官烬没好气地开口,伸手就去夺匣子,“这是家里所有嚼用,哪能由着你胡来?” 江小满双臂一紧将匣子死死圈在怀里,眉心一蹙,瞪着眼怼回去,“夫人说了,从今往后我掌家,你要匣子做什么?难不成你有赚银子的门道了?” 此刻,在江小满心里,上官家就是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家里面都这般光景了,还整日和街溜子们混在一起,不学无术,同人打架斗殴受伤,害得上官夫人拖着病体绣帕子赚银子,为他治病、买冲喜娘子! 这些银钱关系到他们往后的生计,说什么她也不会交给上官烬这个败家老爷们。 “小满……”上官夫人眸色一亮,咳了两声,说话的语调里带着些许急切,“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有赚钱的法子?” 江小满重重点头,“我想一会让陈嬷嬷带我去街上转转,我瞧瞧此地都卖些什么吃食,咱们能不能也寻地方支个摊子,卖些吃食。” 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抬眸时眼睛里亮得像落了星辰,她挺直腰杆,抬手拍了拍胸脯,语气笃定,“夫人放心,我厨艺还算不错,定不会让家里亏本。” 上官烬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就像是灶膛里刚添了柴火,噼啪跳着劲儿,心头那点因她掌家而起的不快,竟似被这光烘得散了些。 上一世的江小满,眼中只有讨好、算计和对富贵日子的渴求,从未有过这般鲜活的模样。 他沉着脸吃着烂糊面,却没再坚持要回匣子,心中冷笑着:他倒要看看,江小满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上官夫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就连眼睛的细纹都荡漾着满意,小满真是他们上官家福星! 江小满挎着竹篮刚到门口,猛地撞见倚在门框上的上官烬,脚步猛地一顿,眼中的雀跃瞬间褪成抗拒,像是见了天敌的小兽,气场瞬间蔫了下去,尾巴都快夹起来。 “陈嬷嬷呢?不是说好她陪我出去的吗?” “娘身边得有人伺候。”上官烬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戏虐,“怎么?怕我?” “昨夜激我时,嘴皮子不是挺利索?” 江小满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昨夜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冰凉的触感仿佛还黏在皮肤上。可想到往后要一起过日子,她深吸一口气,挤出几丝讨好的笑意,“上官烬,咱们合作吧。” “合作?”上官烬挑眉,尾音拖得有些长,心中好奇,这小妮子又想耍什么把戏? 江小满仰头迎上他凌厉的目光,语气坦然,“我知道,你不想娶我。留我在这儿,不过是因为我做的吃食合夫人胃口,你不想让她再为你操心。” “不如这样,人前咱们装成恩爱夫妻,等我赚够银子能够自己立足,或是你有心仪之人后,咱们就和离,你看如何?” “你……”上官烬侧眸,漆黑深邃的眸子扫过江小满脸上坦然的神情,疑惑再度浮上心头,“你不想留在上官家?” “我不想依附任何人而活。”江小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韧劲,就像是雨后抽芽的青竹,挺得笔直。 她见上官烬似是不信,忙竖起三根手指起誓,“我江小满对天立誓,绝对说到做到,不会纠缠上官烬。” “起誓若真有用,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雷劈死。” 上官烬盯着她,目光如炬,几乎要将她看穿。为什么她和记忆里那个挖空心思要攀附旁人的江小满判若两人? 难得……她也重活了一世? 江小满被上官烬看得头皮发麻,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竹篮提手,脚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心里面直打鼓:上官烬的眼神太奇怪了,像是想要将她剥了…… 他该不会发现她不是原身了吧? 他有这脑子吗? 上官家在梨花巷最尾端,碎青砖铺就的路面比旁的巷子平整,尤其梅雨季时,少了许多泥泞。 巷子里木构瓦房错落有致,有的紧闭着大门,有的却卸了门板在做生意,酱菜摊的瓦罐、成衣铺里的丝线……透着浓浓的市井烟火气,倒是让江小满想起现代的步行古街,只是这儿的烟火气更鲜活。 宅子门侧有一棵香樟树长得正茂,树荫底下,街坊四邻正围坐着摘菜唠嗑,竹篮里的菘菜、芥菜堆成小山。 当上官烬、江小满并肩走来时,树下的喧闹倏地停了。 “那不是阿烬吗?”王大娘手里的芥菜自手中滑落,她眼睛瞪得滚圆,“他、他醒了?” “老天爷!昏迷都快一个月了,这就醒了?” “前几天还见陈嬷嬷托人牙子寻冲喜娘子,难不成……” 街坊们的议论声就像煮沸的茶壶,“咕嘟咕嘟”冒个不停,周遭目光“唰”一下全都黏在了江小满身上,好奇里裹挟着探究,烫得她耳尖微微发热。 “阿烬,这位姑娘是?”隔壁蒋婶子先站起来,手里面还拿着没摘完的菜心,脸上堆着又惊又喜的笑,“看着眼生得狠呐。” 上官烬被这阵仗闹得脑壳疼,他往日就怕跟这些碎嘴的妇人打交道,此刻被围住,耳根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意,肩线绷得笔直,活像个被夫子点名答不上题的学童,就差将“尴尬”二字刻在脑门上。 江小满瞧他这副模样,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她落落大方地往前半步,恰好挡在他身前半分,挡住了那些街坊们瞧热闹的视线。 她对着蒋婶子弯眼笑,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些可都是她的目标客户,“婶子好,我叫江小满,是阿烬的媳妇。” “哎哟!小满姑娘!”蒋婶子顿时眉开眼笑,几步凑过来,拉着她的手,掌心粗糙却透着暖意,“这名字听着就喜兴,我们老家常说小满小满,江河渐满!吉利得很!” “我是你隔壁蒋婶,以后常来串门!”她上下打量着江小满,越看越满意,转头冲着众人大声道,“瞧瞧!我说啥来着!冲喜准能成!” “阿烬这病,就是被小满带来的福气给冲走了!” “可不是嘛!”旁边的张婆子也挤过来,一把从蒋婶子手里抢过江小满的手,攥得紧紧的,“前儿还听陈嬷嬷在叹气,担心阿烬的这病熬不过梅雨季,这才几天?人就醒了!” “小满这是带着好运来的!” “瞧瞧小满这俏模样,眉眼周正,说话也敞亮,阿烬有福气咯!” 夸赞声此起彼伏,江小满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双颊微红,脸上却始终挂着笑,一一应着,她寻了机会,回头,轻轻拽了拽上官烬的衣袖,“阿烬,咱们先去街上吧?” 上官烬被她这声“阿烬”叫得心头一跳,抬眼撞进她缀着星光的笑眼,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却顺着她的力道抬步,只是耳根处的薄红,比刚才更艳了些。 第4章 小满你露馅了! 香樟树下的街坊们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还在絮絮叨叨着。 “小满这丫头,瞧着就是有福气的。” “上官家的福气来咯,过些日子怕是就要摆酒请客。” 江小满听着身后的议论声,偷偷瞟了眼身旁的人,见他垂着眼,情绪藏得深,可紧绷的肩线悄然松了些,她才暗暗松口气。 没想到……上官烬还有些社恐。 走到梨花巷与永昌巷交界口,鼎沸人声瞬间涌来。 “辣菜羹,醒酒的辣菜羹!” “冰镇甘草汤,三文钱一碗!最是解暑!” “最时新的关扑,赢了就送玉簪喽!” …… 江小满就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看直了。 很快,她的视线便被一个糕饼摊子勾住,她大步走过去,摊子上摆放着印着红色喜字的糖饼,上面铺了一层白芝麻,油亮亮的,瞧着就馋人。 “姑娘,要订喜饼吗?”店家笑着招呼。 江小满摇头,“店家,您这喜饼单卖吗?我要四块。” 店家并没因江小满买得少而怠慢,热情介绍着,“六文钱一块,姑娘若买五块,还能送一块。” 三十文铜钱,好贵。 江小满指尖捏了捏荷包里的铜钱,有些迟疑。 店家看出江小满的犹豫,指着摊位角落里,“姑娘瞧这儿,这些喜饼边角有点磕碰,不细看瞧不出来,三文钱一块,也是买五块送一块。” 江小满眼珠子一转,正准备掏铜板,纤细白嫩的手腕却被身侧的上官烬拽住了,他眉头微蹙,“买它?” “将我带来江都的人牙子是我娘亲的朋友,他说会在江都城暂留七日,我若有事可去客栈寻她。” 江小满想起原主娘亲耗尽积蓄为女儿谋出路的慈母心,心头微涩,“我想托他将喜饼带回去给娘亲,让她知道我安好,也能让她安心。” 上官烬眸色暗了暗,转瞬恢复一片沉寂。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他记得梦中那一世,江小满最是忌讳提及出身,更别说主动提起她娘亲。 尤其是随他回国都后叔父家后,她直接对外谎称“父母双亡”。 江小满拽着上官烬往无人处走了两步,示意他低头,而后凑到他耳边低语,声音压得极轻,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我娘临行前在衣角给我缝了三两银子,买喜饼用我自己的银子,不会动上官夫人给的银钱。” “你……”上官烬的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看着她澄澈杏眸里没有半分躲闪,只有坦荡大方,他松开手,指尖却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 他没接她的话,转身回到喜饼摊上,“都包起来。” 在店家愣神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从钱袋里摸出半角银子,“算账。” 江小满傻眼,赶忙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下一秒就把银子递到店家手里,“要那么多做什么?买五块送一块,一共六块正好。” “我娘两块,人牙子大叔两块,剩下两块拿回去孝敬上官夫人和陈嬷嬷。” 她转头笑着对店家说,“我们就要六块三文钱的。” 她完全不给上官烬拒绝的机会,先从他手里接下银子揣回荷包,再摸出十五枚铜板递给店家。 上官烬垂眸,看她花钱这般节俭算计,心头疑惑如潮水般再度涌来。 上一世,他直到死,江小满都没跟他提过这三两银子的事。 这一世的江小满,到底是怎么回事? 居然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了? 江小满让店家把喜饼分作三包,每包两块,侧眸,问着,“阿烬,你知道祥平客栈在哪吗?” 上官烬点头,抬步便走,江小满赶紧小跑跟上,“你走慢点,我得瞧瞧这街上都有些什么吃食。” “馄饨摊!”江小满的视线很快就被一个馄饨摊所吸引,摊主是位妇人,扁担一头挑着炭炉,滚水在锅里咕嘟冒泡,另一头摆着馅料与面皮。 她嘴里吆喝着,“鹌鹑馉饳儿,三文钱一碗。”手里擀面杖不停。 虽说是夏天梅雨季,但吃馄饨的人还不少。 江小满暗自留意,这地方的夏天倒比现代凉快许多,早晚出门都要穿长衫,只午后日头最毒,大部分人这时都躲在家中避暑,街上反倒清静些。 “阿烬,一会回来时,咱们买碗鹌鹑馉饳吧。”江小满眸色明亮,手指着馄饨摊的方向。 “随你。”上官烬对馉饳儿不怎么感兴趣,在他看来,三文钱买一碗填不饱肚子的鹌鹑馉饳,不如买个烧饼更上算,最起码能填饱肚子。 经过这片刻相处,江小满倒也摸出些与上官烬相处的门道来,大约他性子本就寡淡,故而对谁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倒不是针对谁,这般想着,她也便不往心里去了。 没一会,她又看到了卖包子的摊主,这会她谨慎地没有先开口,而是凑近细听摊主吆喝,“肉馒头、肉馒头,一文钱一个的肉馒头。” 她黛眉微蹙,抬眸,问着身侧的上官烬,“江都城的肉馒头都这么便宜吗?一文钱便能买一个?” “假肉馒头,你没吃过?”上官烬皱眉,“油渣和豆渣一起炒熟,味道像肉。” “我说呢。”江小满轻笑两声,转移话题,“江都城内可有面皮薄得透光,咬一口就能流汁的肉馒头?” 上官烬摇头,“从未见过你说的肉馒头。” “咱们回去的时候,你能带我去肉铺、米面粮油铺转转吗?”江小满在脑中开始列出购物清单了,抬眼道,“家里没米没菜了,咱们回去的时候得买些。” “阿烬,如果我想要一个像刚才馉饳摊子一样的炉子该去找谁?”她这小身板可扛不动那样的炉子,况且上官家走到这儿路不近,“如果要做一辆方便人推的贩卖车,又该找谁呢?” 上官烬听她一路絮叨,说的全是生计和摆摊的事,望向她的眼神里疑惑更浓,脑瓜子被她吵得嗡嗡的,才吐出一句,“不渴吗?” 江小满抿了抿唇,听出上官烬是嫌她话多,脸上浮起一丝尴尬,扯出两声笑来,在看到祥平客栈的门旗后,暗暗松口气,“阿烬,你是随我一起进去,还是在外等我?” “一起。” 江小满依着原主的记忆,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赵叔的房间,扣响门扉,“赵叔,赵叔,你在吗?” 赵叔拉开房门,见是江小满,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安,忙侧身让他们进屋,低声问着,“小满,你怎么来了?上官家……没亏待你吧?” 江小满侧眸,看着上官烬,向赵叔介绍着,“赵叔,这便是我的夫婿,上官烬。” “我今日是特意带他来见您的。”江小满先从竹篮里拿出一包喜饼,“这是婆母给您的喜饼。” 随后又取出一包递过去,“这包喜饼劳您带给我娘,告诉她我在上官家一切都好。” “等我攒够银子,就去替她赎身。” 赵叔接过喜饼,眼底闪过丝丝欣慰,侧眸望向一直在旁沉默的上官烬,见他未曾开口反驳江小满要替她娘赎身的话,满意点头,“你娘听了,定是十分高兴。” 他掂了掂手里的喜饼,又道,“我每年六月左右都会来趟江都,你有什么话想同你娘说的,就都写下来,叔给你带回去。” “谢谢赵叔!” 从祥平客栈出来后,上官烬便领着江小满往肉铺、粮铺走。 “青玉房,甜过糖,十个铜板饱肚肠。” 上官烬忽然停步,目光落在那卖莲蓬的小贩身上,问着江小满,“你会做莲房包鱼吗?我娘最爱吃。” 爹爹出事后,他们一家随陛下迁都南下,途经江都城时,娘亲病重,他们便在此地租屋暂住到现在,这道菜娘亲再也没吃过,此地也无人会做。 江小满没多想,点头应着,“会的。” “我也很爱吃这道菜!” 上官烬眸色瞬间暗沉,看向江小满的视线里从之前的探究,多了一分好奇,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分明记得,江小满最厌鱼腥气,若非快饿死,她碰都不会碰鱼肉。 更重要的是,莲房包肉是国都夏大厨的独门菜,除了他与他的徒弟外,再无人会做,江小满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他几乎已经能够断定,眼前的女子不是江小满,可她若不是江小满,又怎会同江小满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与她相熟的人牙子都未察觉出她的异常来。 江小满被上官烬看得头皮发麻,双手不安地紧紧握着竹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突然不说话?还买青玉房吗?” “买。”上官烬点头,“前面不远有鱼贩,你去挑条新鲜的。” “好。”江小满边走边想,她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不然,上官烬看她的眼神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上官烬,明媚阳光下,他明明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短褐,偏偏身姿挺拔如松柏,那双黑瞳深不见底,就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落魄中透着矜贵,让人忍不住地想多看几眼。 江小满发现,路过他身侧的小娘子都默契地低下头,但眼角却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瞟,甚至有两个人还撞在了一起。 蓝颜祸水! “哟,你小子竟然醒了?” 第5章 喜提三位弟弟 上官烬见来人是王书吏,眉心微蹙,下意识侧过身,将江小满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他后背紧绷,对着来人抱拳行礼,话语里透着疏离与客套,“托王书吏的福,已无大碍。” 王书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平日里这上官烬见到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何曾主动打过招呼? 他还以为上官烬是块砸不烂的硬骨头,这不,被他找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立马就服软学乖。 他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视线像条黏腻的毒蛇,越过上官烬,直钉在江小满身上。 那目光从她乌黑的发间开始游走,一路滑至胸口,又慢悠悠落回她脸上,嘴角荡出一抹油腻至极的笑,“醒了就好。” “我等还有公务要办,待忙完这桩事,老哥定去上官老弟家讨杯喜酒喝。” “老哥可听说了,老弟买了位美娇娘,可得让老哥好好瞧瞧。” 待王书吏他们离开后,江小满才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些方才被眼神冒犯的余怒,“他是谁?” 她被王书吏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像只炸了毛的猫,那眼神分明是色狼,黏糊糊的,让人作呕,“你好不容易醒过来,莫要再让婆母为你操心,少与这种人往来。” 上官烬听到她这话,心中那点疑虑彻底落地,她绝不是江小满。 上一世,江小满见了王书吏这般稍有权势的人物,恨不能主动贴上去,说尽软话讨好,可眼前的她,却像避蛇蝎似的躲着,眼底的嫌恶藏都藏不住。 “你日后见着他,躲着些。”他说完,便大步往前走,步伐急促,似是想将刚才的糟心事远远甩开。 “你慢点!”江小满慢半拍地追上去,谁曾想,街角突然涌来一波挑货的商贩,竹筐撞得人东倒西歪,她被挤得一个踉跄,再抬头时,上官烬那挺拔的背影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江小满瘪了瘪嘴,无奈叹息一声,这才顺着记忆,抬脚往家的方向走。 可她越走越觉不对,眼前的建筑全然陌生,街边屋子矮矮的,墙面大片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黄泥,巷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馊水味,和记忆里梨花巷干净整洁的碎青砖路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原身同她一样是路痴? “今日带了什么吃食?” “钱袋呢?” “就这么几个铜板?你是不是把银子藏起来?” “没有……例银都被你们拿走了,我、我哪里还有……” “没有就问你爹娘要,实在不行……我们哥几个给你出个主意,明日这时候,你带个同窗过来……” “住手!”江小满循声拐进小巷,一眼就看见三个十七八岁、流里流气的少年正将一个书生打扮的学子围在中间。 那学子瞧着约莫十三四,身形单薄,在三个少年的逼迫下,身体正微微颤抖着,脸上满是惊惶与无助,推搡间,学子怀里的书卷掉了一地。 “哟。”领头的少年一脚踩在墙边的石墩上,吹了声黏糊的口哨,眼神在江小满身上溜了圈,嗤笑着,“哪里来的小娘子,胸还没我拳头大,也配学人家英雄救美。”说着,脚尖还在石墩上碾了碾,带着股痞气。 “姐姐……姐姐莫管我,快、快些走吧。”被围着的学子早就被吓得浑身发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没掉下来。 他猛地往前半步,张开胳膊挡在江小满身前,声音发颤却带着股执拗,“我、我明日一定带银子来,你们别碰她!” 江小满环顾一圈,寻了个安全的角落,将手中竹篮放下,而后捡起地上一块破碎的青砖,“你们几个年纪轻轻不走正道,我告诉你们,我来的时候已经寻人去报官了,识相的就快些离去。” “报官?”少年听到江小满报官,脸上难掩惊惶之色,立马收回踩在石墩上的脚。 走了两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又折回来,一把拎住学子的衣襟,将人拽得一个趔趄,厉声威胁,“别忘了你说的,老子等着你。” “阿!”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小弟传来两声痛呼,转身,便看到小弟们捂着被石子打疼的小腿,单脚跳着喊疼。 他抬眸,看到自阴影里走出的男子,磕磕巴巴道,“大哥、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上官烬不发一语,只朝那领头的少年伸了伸手。 那少年虽愣了一下,却不敢迟疑,立马将钱袋乖乖放到他手心里,眼神里透着敬畏,哪里还有一丝嚣张气焰。 上官烬将钱袋还给那学子,“我是他们大哥,是我管教不严,我替他们向你赔不是,我保证往后他们不会再来寻你麻烦。” “还请小兄弟高抬贵手,莫要报官。” 那学子接过钱袋,愣愣点头,应下,“我、我知道了。” 上官烬弯腰,替他将地上散落书籍捡起,“多谢小兄弟。” 那学子这才大松一口气离开,走到江小满身侧时,他慌忙站稳,对着她深深作揖,“多谢姐姐仗义相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学子走了两步,见江小满没有一同离开,好奇回头,“姐姐,你不随我一起离开吗?” “我再留下看会戏,你快些归家吧!” 学子虽心有疑惑,却也没有深究,大步离去。 “看什么戏!”那领头的少年没好气地对着江小满吼着,“当我们是唱戏班子吗?” “还不快滚!” 江小满浅浅笑着,大步往前走。 那少年见她这般,心里面怒意更甚,“你这娘们笑什么!信不信老子一拳打死你!” 江小满看着上官烬与那少年的互动,心中疑窦丛生,上官烬瞧着待谁都冷冷淡淡的,为何会照拂这三位少年? 她眼珠一转,故意往上官烬身后躲去,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的委屈,“相公!你弟弟……好凶。” 那少年见她这般做作,火气直蹿,“你喊谁相公呢?撒泡尿照照自己!哪里配得上我大哥?” 江小满见上官烬不吭声,眨着无辜的杏眸,继续问着,“婆母知道她还有三个小儿子吗?” “莫要胡闹!” “大哥!我哪有胡闹!”那少年对上正在朝他做鬼脸的江小满,心头怒火更甚,“大哥,这女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咱们江都四杰可不是好惹的!” “江都四杰?”江小满笑得更欢,好中二的称呼,她故意拖长调子问着上官烬,“相公,你在外面玩这么野,婆母要是知道了……” “你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想男人想疯了!见谁都喊相公!” “上官烬,你当真不解释解释吗?” “你……”那少年听到江小满唤出自家大哥名讳后,彻底傻住了,站在原地,手指着江小满,“你……” 上官烬轻叹一声,转身看向江小满,语气里带了些无奈,“莫要胡闹,我有正事,回家再同你细说。你去巷口买些烧饼回来。” 转念一想,似是不放心,“算了,我去买。” 他刚才没走多远,便发现江小满没跟上来,原是想看江小满会不会是故意没跟上来,便隐了踪迹,不远不近地跟着。 谁曾想,她竟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好几圈,直到她停下来寻人问路,他才确定,她是真迷路了,且完全辨不清方向,指路人明明说“往左拐”,她嘴里念叨着“左、左”,脚却偏偏往右迈,活像只晕头转向的小雀。 “你们三个,先带嫂子回庙里去。” 江小满双手抱胸,挑着眉梢上下打量着三个少年,眼中满是好奇,“回庙里?你们住在庙里?” 领头的少年挠了挠头,“是,是大哥同庙祝商量好的,让我们暂时住那边……” 往庙里去的路上,三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江小满慢慢听明白了,他们原是流民,一路逃荒到江都,幼时在街上乞讨,年纪稍长些,就靠摸鱼抓虾、打杂、扛麻袋糊口,什么样的苦都受过。 后来跟了个不靠谱的大哥,才学着勒索学子、商贩过活,偶尔还会摸人钱袋子。 “我们就是偷大哥钱袋子时被抓了个正着”,领头那少年名唤上官义,他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大哥没报官,也没打我们,只盯着我们看了半炷香,才说,‘要么改,要么去吃牢饭’。” “后来,大哥替我们寻了住处,摆脱了原来那群人,大哥是好人,还给我们取了名字,教我们拳脚功夫,还教我们识字。”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江小满,眼神里带着恳求,“大嫂,你、你一会能不能帮我们劝劝大哥?” “我们今日真的是头一回……” 少年越说越小声,“大哥突然昏迷不醒,庙里面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前几日就断了粮,再不想办法,我们都得饿死。” 江小满傻眼,上官烬自己家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他竟还在外面养着这么多孩子? 这人……到底藏着多少事? 不过,这么听着,上官烬也不算是个纨绔,之前是她误会他了。 第6章 怎么办?这纨绔居然有些担当呢! 江小满前脚刚到庙里,上官烬后脚就到了,她看着空手而来的上官烬,“烧饼呢?” 上官烬耳根悄悄泛红,“银子都在你那儿。” 他也是走到烧饼摊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最后半块碎银被江小满给拿走了。 上官义三人何曾见过大哥这副模样,肩膀忍不住抖了抖,偷偷捂嘴笑出声。 上官烬横眉扫过,三人立马噤声,原本围在他脚边扯着裤腿要他抱的三个小家伙,也吓得赶紧松开手,乖乖站好,眼睛瞪得滚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江小满见状,笑着对三小只招招手,拍了拍竹篮,“来,大嫂带了米面,咱们做饼子吃。” 她瞥见上官义投来的可怜眼神,像只被淋雨的小狗,忍不住弯了弯唇,“阿烬,可不能对孩子动手动脚。” 上官烬刚抬起右脚,准备踹向上官义的小腿肚子,听到江小满这话,尴尬地收回来,沉声道,“看在你们大嫂面上,去土地公面前罚站。” 上官义三人如蒙大赦,拔腿就往土地公像前跑,路过江小满身侧时,齐齐红了脸,小声道,“谢谢大嫂!” 江小满听庙祝说,孩子们已经饿了两三天,她想着熬点粥,配上葱油鸡蛋饼,即能填饱肚子,也好消化。 她在面粉里磕了两个鸡蛋,搅了两下,瞥见灶边帮忙添柴的小家伙,饿得两颊都陷下去了,咬了咬牙,又从竹篮里摸出两个鸡蛋打进去,她能做的不多,让孩子们吃顿饱饭,总还是可以的。 上官义三人在土地公像前站得笔直,耳朵却都朝着灶台方向,鼻尖萦绕的葱香,勾得他们肚子咕咕直叫。 “什么味道,这么香?”上官勇嗅着空气里飘来的葱香味,喉结滚了滚,嘴角的口水差点滴到了衣襟上。 他忐忑地拽了拽上官义的袖子,小声问,“阿义,大哥……还有嫂子,会给咱们饭吃吗?” “不知道。”上官义咽了咽口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灶台的方向,“也不知道嫂子做啥好吃的。” 江小满将摊好的鸡蛋饼放在木碗里,扬声招呼着,“孩子们,吃饭喽!” 上官烬跟在她身后,将熬好的米粥端上桌。 江小满见上官义三人昂着脖子往这看,但人却还在土地公像前站着,伸手想拽上官烬衣袖提醒她,谁曾想,扑了个空。 她杏眸透疑,望着向后退了半步的上官烬,巴巴眨眼,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上官烬转身,忽略着她探究的眼神,对着上官义三人道,“还不滚过来吃饭,吃完继续罚站!” “得令!”上官义三人立马蹿到桌前,手都没洗就伸向木碗里拿鸡蛋饼,江小满毫不客气地拿竹筷打向他们手背,“洗手去!” “是!大嫂!” “阿烬,你这媳妇手艺真好!”庙祝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蛋饼,葱花的香气在嘴里面流转,他眼睛都亮了,“这饼子比街口烧饼强多了!软乎乎的带点嚼劲,葱香直往鼻子里钻,越吃越香!” 洗完手回来的上官义抓起一块鸡蛋饼就往嘴里送,“大嫂,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饼子!” 上官勇点头应和着,“比王嫂子做的好吃多了。” 他话刚说完,上官义直接朝着他后脑勺来了下,“饼子都堵不住你的嘴,快吃。” 江小满皱眉,这“王嫂子”又是谁?听上官勇的语气,倒像是个和上官烬常打交道的人,里头怕是藏着什么事。 但当着一干老小的面,她没立马开口问。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见太阳已经斜斜地挂在西侧,开口道,“咱们出来大半天了,婆母怕是等急了。” 她和上官烬用完早膳没多久便出门了,现在都快傍晚,再不回去,上官夫人定要牵挂。 她从荷包里摸出那半角银子,正是之前上官烬想买喜饼被她拦住的那块,她指尖捏着银子,“阿烬,这个还你。” 上官烬眸底闪过一丝错愕,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眼前的江小满绝对与上一世的江小满不是同一人。 上一世,江小满知晓他与土地庙这些孤儿有联系后,第一时间便想将孩子们卖给人牙子换钱。 甚至还逼着他与他们断绝往来,半文钱都不肯让他花在孩子们身上。 她怎会主动拿银子给他呢? “你可知这银子给我,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什么破比方。”江小满心中虽有不舍,但让她眼睁睁的瞧着这些孩子饿死,她做不到,“银子本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上官烬五指慢慢合拢,那双淡漠疏离的黑瞳里,竟漫上点点暖意,像冰川被融化了一个角落,“你再等我一会,我交待他们几句。” 江小满将买来的米面、鸡蛋都留给庙祝了,回去的路上,她又寻了摊子买了些。 “咦?”江小满买完鸡蛋才发现,这地方的鸡蛋竟有差价。 她中午在街市上买的鸡蛋两文钱一枚,还不带讲价的,现在只要一文钱一枚,买十枚,那婶娘还多送她一枚,要不是穷的叮当响,她真想把一整筐鸡蛋都包了。 这差价都够孩子们多吃两顿了。 上官烬瞧出了她的心思,待走远些才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明显的细致,“夏季鸡子不好储存,很多摊贩卖的鸡子会有坏的。” “中午街市上卖鸡子的摊贩是老商贩了,若是买了坏的,能去换。” “还有这门道?”江小满默默记在心里,“下次买这些,还是让陈嬷嬷领我来吧。” 上官烬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带点自嘲意味,他这是被嫌弃了? “回家后,”上官烬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了些,“莫要同母亲提上官义他们。” “为什么?”江小满不解,挑眉追问,“你在做善事,为何要瞒着婆母?” “家中如今这情况,母亲体弱,咳疾迟迟未愈。”上官烬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不想她再为这些事情烦心。” “上官夫人若是知道你在外忙的是这些善事,而非她担心的那样与人喝酒斗殴、不务正业,心里定会比现在松快许多。” “再说,她总闷在屋里,身体只会越来越差。若能闲来去庙里看看孩子们,多走动走动,说不定病气都能散些,你说呢?” 她这两日听陈嬷嬷说了不少上官家的事情,上官夫人原是太医之女,自己就懂药理,咳疾久病不愈,一来可能是银钱不够买好药,二来她这病,十有八九是心病。 “况且,咱们行得端做得正,做的又是善事,为何怕被上官夫人知道?” 江小满语气重了些,“你越是瞒着,她万一发现些蛛丝马迹,整日胡思乱想,才更容易出事。” 上官烬皱眉,认真琢磨着她的话,好半晌才幽幽开口,“那……寻个机会,你同母亲说。” 江小满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垂,心想,难得他是在害羞吗? 果然,他们刚拐进梨花巷,就看到陈嬷嬷站在巷子口,伸长着脖子等着。 见他们回来,陈嬷嬷才暗暗松口气,“怎么去那么久?” “夫人都问好几遍了。” “中午吃的什么?肚子饿了吗?老奴已经做好晚膳。” “那正好,我晚上偷懒,尝尝嬷嬷的手艺。”江小满亲昵地勾住陈嬷嬷的手臂,笑得乖巧,“夫君陪我去看赵叔了,还给陈叔和我娘买了喜饼。” “也给婆母和嬷嬷买了。” 陈嬷嬷眼睛一亮,忙拉住江小满的手拍了拍,“小满,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老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往后说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你别往心里去。” “少爷若是欺负你了,夫人第一个饶不了他。” 餐桌上 江小满不敢置信地望着碗里略带焦味的烂糊面,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咸苦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咸得舌头都发麻了! 面条是她早上做好的,陈嬷嬷只需按照她早上的步骤,把面煮熟,而后加入菘菜和鸡蛋,再稍微加点盐调味就行。 这么简单的吃食,陈嬷嬷怎会做得这般“要命”。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官烬会因为一碗面而将她留下了,陈嬷嬷这手艺,真是绝了! “不好吃吗?”陈嬷嬷自己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猛地吐出来,“天!我忘了自己加过盐,又多加了一次。” 上官夫人柔声安慰,“无妨的,本就是用来填饱肚子,咸就咸点。” 上官烬没多言,默默将一碗咸的齁人的烂糊面吃完,才放下竹筷缓缓道,“往后吃食就交给小满吧。” 江小满重重点头,提到吃食,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夫君今日买了青玉房和鲜鱼,明日咱们煮莲子粥,做莲房包鱼。” “好孩子,你们有心了。” “对了!婆母,我有事同你商量。” “何事?” “何事?”江小满便将土地庙内孩子们的事情细细同上官夫人说了一遍,“我瞧着庙里孩子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发黄,担心他们身体有恙,婆母若是有空,不妨去替他们瞧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娇柔女声,“上官郎君,你醒了吗?”语气里透着几分熟稔的亲昵,“我特意备了你最爱吃的酱牛肉,给你送些来……” 第7章 对,我怕了! 江小满转头,便看到一少妇,身穿一袭豆绿色长裙,料子瞧着是上好的绸缎,在傍晚的晚霞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身形纤细,梳着时兴的堕马髻,鬓边斜插着一只淡紫色荷花,手中挽着一竹篮,站在上官家大门口,昂着脖子往内探。 四目相接,她从对方那双含着水光的丹凤眼里清晰地读到了几分宣示主权的挑衅。 陈嬷嬷眉心微蹙,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身子恰好挡住王夫人毫无顾忌的视线,“王夫人,牛肉太贵重,我们不能收。” 王夫人笑着将竹篮塞进陈嬷嬷手里,“同我还客气什么?” “那丫头,便是你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冲喜娘子?”她视线越过陈嬷嬷,落在江小满身上,“没想到,冲喜真有用。” “就是这丫头瞧着身子单薄了些。” 陈嬷嬷笑容敷衍,只含混点头,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 王夫人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苦涩,朝着门内扬声,“上官郎君,书肆里又来了几本新书,我替你留着,你得空来抄录。” 江小满眼珠子灵活一转,脑袋凑到上官烬身侧,压低嗓音,“这位便是阿勇口中的王嫂子?” “咳……”上官烬轻咳一声,点头,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你往后遇见她,也绕远些。” 江小满眼中的八卦之火瞬间被点燃,“她是你相好?你怕她把我当成假想敌?” 她挑眉,面色坦然,“无妨的,你实话告诉她便是。” “他是王书吏的夫人。” “天哪!”江小满惊得瞪圆了眼,像是勘破了八卦真相,身子忍不住地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王书吏便是因此记恨上你的?” 上官烬的脸色猛地一沉,他用食指推开江小满的脑袋,侧脸避开她灼灼目光,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瞎说什么!” “那你还会同她继续往来吗?”江小满偏着头继续追问着,但看向上官烬的眼神里全是了然,他这副躲躲闪闪,不正面回答的样子,分明就是被她说中了心事。 上官烬被她灼热的眼神看得浑身都不自在,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上碗筷,闷声道,“你只需牢记,她是王书吏夫人。” 江小满望着他逃一般的背影,右手摸着下巴,嘴角噙着抹促狭笑意,在心中感慨着:没想到啊,上官烬这家伙不仅口味独特,且还是个情种! 出去了大半天,江小满将胳膊凑近仔细闻,都能闻到身上沾着的汗味,她回了陈嬷嬷的厢房,想寻身旧衣,而后沐浴更衣去。 结果她在屋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她随身的包袱,她满是疑惑地去灶房询问着正在烧水的陈嬷嬷,“嬷嬷,我的包袱呢?” “老奴替你拿到少爷房中了。”陈嬷嬷抬头,笑得满脸褶子都在颤抖,“昨夜情况特殊,这才让少夫人勉强宿在老奴屋中。” “我……”江小满语塞,这么快就要和上官烬住一起了吗?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那、那我在哪里沐浴?” “上官烬的屋子在二楼,将热水抬上去,多有不便。” 陈嬷嬷指着身后的木门,“夫人、少爷都是在浴间沐浴的,沐浴完后,水便留在桶里,老奴用来洗衣、浇地。” “少夫人的浴桶,老奴昨日便买好,今日午后店家便送来了。” 江小满看着浴间放着的三个大木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上官家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但却又舍得花银子给她买一个新的浴桶,而不是同旁人共用。 可想而知,他们家已经该是多么讲究的人家,哪怕落魄,有些深埋在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改变。 说实话,陈叔真的是花心思替原身寻了个好人家。 “待老奴先伺候夫人沐浴后,再来伺候少爷与夫人。” “不用这么麻烦。”正在院内搬水的上官烬闻言,动作未停,抬眼朝着江小满的方向瞥了一眼,耳根悄悄泛起一层薄红,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波动,“嬷嬷只管照顾母亲,我来帮她打水。” “嗳!”陈嬷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少夫人先回屋歇息会,等少爷打好水了,老奴再喊你?” 上官烬要亲自给她打水?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觉得今晚的空气里飘着点说不清的热意。 难得他是想用她来替王夫人打掩护?让上官夫人、陈嬷嬷安心? “嬷嬷,你喊我小满即可!” “你在画什么?”上官烬回屋时,见江小满拿着笔在纸上画着什么,他凑近细看,“推车?” “恩!”江小满下意识往身旁挪了挪,与他拉开半臂距离,这才把画好的图纸递给上官烬,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两人都僵了一下。 “我想要两个像今日集市上馉饳摊那样的炉子,但我担不动,就想做个推车版的,方便些。” “你知道城里谁会打这样的车子?大概要多少银子?” 江小满抬眸,眼神里带着盘算,“你知道的,我们银子不多,我且还要留些银子买锅碗瓢盆,食材、调料……”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江小满望着桌上的烛火,忽然想起,她跟着师父学厨时从不用操心生计,后来自己出事立足后,这些琐事也都有助理帮忙料理,如今才懂一分一厘都要计算的滋味。 “我明日去问问。”上官烬指尖点了点图纸上的车轱辘,“估摸着最少得一两银子。” 江小满皱眉,显然是觉得这价钱太高,“要不我问问陈嬷嬷?我听她说,她买的新浴桶才一百二十文。” “不用,我有熟识的木匠。” “我只要最便宜的!” 上官烬点头,补充道,“集市上有专门租赁桌椅、锅碗瓢盆的,比自己买便宜。” “真的?”江小满眼睛亮了,没想到此地竟还有这等便民的生意,“那明日咱们先去看看。” “恩。”上官烬走到窗边推开窗,习习凉风吹散了屋里的热意,“你先去沐浴,水我都替你打好了。” 他顿了顿,解释着,“陈嬷嬷年纪大了,挑水的活计做不动。” “那……”江小满本是想说她可以自己来,可转念一想,往后每日摆摊回来还要自己抬水、烧水,想想就累。 反正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家中琐事本就该互相分担,这般想着,她便也不再客气,仰头冲他笑了笑,“那谢谢阿烬!往后抬水的事,就麻烦你了!” 沐浴的问题解决了,可睡觉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江小满坐在窗户前,等着头发干,看着这一眼就能瞧到底的屋子,她该睡哪? 她要是主动说能同他一起睡床,会不会有些不符合原身的性子? 反正上官烬生得这般俊朗,腰上腹肌也不错,有这么一个古风美男子夜夜同眠,怎么想……她都不吃亏。 上官烬沐浴回屋后,就看到江小满双手撑在窗棂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夜风卷着她未干的发丝,猎猎作响。 他皱眉,大步上前,将她拽了回来,“做什么呢?” “你没听见吗?”江小满黛眉紧锁,神色焦急,“有人在呼救,为什么没人去帮忙?” 她白日里瞧着街坊邻居都挺热心肠,怎么此刻却无动于衷? “要不咱们去瞧瞧?” “是王书吏在打王夫人,打累了,自然就停了。” “什么?”江小满不敢置信地瞪着上官烬,见他神色淡淡,竟像是事不关己,心底倏地窜起一股火,声音都忍不住地拔高了一截,“你不去帮她吗?” “怎么帮?”上官烬望着如墨的夜空,眼底覆上一层沉沉雾霭,“你又怎知我没帮过她。” “那你为何现在不去?她哭得那么惨!”江小满双手紧紧攥成拳,指尖泛白,“就没人能管管王书吏吗?” “我替她出头过,”上官烬的声音低得似从牙缝里挤出来,“可每一次,她回去后都会被打得更惨。” “甚至有一次,她都被打得出血,后来才知是怀孕了,那孩子终究没保住。” “我去看望她时,她躺在床上,眼神空得像口枯井,我还以为她撑不过去了,便替她出手狠狠教训了一通王书吏。” 可最后,他却被王书吏反咬一口,当众污蔑他与王夫人早有私情。 王书吏更是纠集了十几个地痞围殴他,他双拳难敌四手,倒在巷口时,意识里只剩下娘亲哭红的眼。 上官烬重重叹息一声,“强龙不及地头蛇,我如今这处境,谁也帮不了。” 江小满想起上官烬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推测着,“是王书吏派人寻人将你打伤,这才导致你重伤昏迷不醒?” “你怕了?” 上官烬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想起前世种种,咬牙,“对,我怕了。” “我怕死,更怕我死后,娘亲孤苦无依,悲痛伤心。” 满室静谧,王夫人的哭喊声混着王书吏的斥骂声,就像是皮鞭,一声又一声地抽在他们两人心上。 江小满视线忽地扫向墙角,靠在墙角的那杆红缨枪落了厚厚一层灰,蛛网在枪缨上随风轻轻晃着,像是结了层化不开的死气。 “上官烬,若是再有歹人来欺负咱们,你该如何应对?” “你怎么说也是侯爷之子,总该会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更懂自保之道吧?”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王夫人吗?” 第8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许是这两日太累了,江小满脑袋歪在椅背上就睡沉了,直到半夜口干舌燥醒来,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被挪到了床上。 身侧空荡,她伸手探了探,冰凉一片,显然上官烬没躺过。 她起身想去桌边倒水,却见一道欣长身影坐在窗前圈背椅上,长发松散披在肩头,他赤着脚,膝盖抵着下巴,双臂紧紧环着腿,背影在月光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寂。 江小满被吓了一跳,借着窗户里漏进来的月光定睛仔细看,那熟悉的轮廓不是上官烬是谁? “你大晚上不睡觉,坐在这儿做什么?” “爹爹在世时,总说,希望我能高中状元,替上官家改换门楣。”他的声音轻得像落雪,眼帘垂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无尽黑夜倾诉。 “我十五岁考取童生后,府试已落榜三次。” “有志者事竟成。”江小满对古代科考知之甚少,但她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泼冷水,“万一这次就中了呢?” “你信我会中?” “我信啊!”江小满走到他身侧,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里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笃定,“有时候‘相信’本身,就比结果更有劲,不是吗?” “就像,我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江都城第一名厨!” 上官烬轻笑一声,眼底郁色散了些,“江小满,你很有意思。” “时候不早,明天好多事要忙,快些睡吧!” 江小满喝完茶,打着哈欠自发爬上床,往内侧一滚就蜷成了团,“你睡外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上官烬黑瞳一滞,慢慢起身,在她身侧躺下,双手交叠在胸前,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寸都未曾乱动,“我之前同王夫人提议过,她可去衙门状告王书吏殴打致使她小产。”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按律,衙门该判和离,可妻告夫,本身便有违纲常,哪怕有理,也会被判两年徒刑。” “王夫人说,她陪嫁颇丰,娘家远在晋城,此地无人替她里外周旋,她又是二嫁妇,怕被人说三道四,更怕县令与王书吏勾结,最后落得人财两空。” 江小满很快便想明白各种关节,“所以她不敢?” “若是你,你会去衙门状告吗?” 江小满心中一阵后怕,幸好她遇到的是上官烬一家,“我才不会钻这种牛角尖。”她撇了撇嘴,“真到那份上,总有别的法子,船到桥头自有路,实在不行,我水里来火里去也能闯出条路来!” 江小满一夜好眠,起身时,见身侧床铺空荡荡的,屋内也没上官烬的动静,挠着脑袋疑惑嘟囔着,“这家伙是一整晚都没睡?还是早起去干活了?” 她收拾好自己,下楼,便看到上官烬拿着斧头,正在劈柴,“早上喝粥,吃鸡子,可以吗?” 上官烬点头,“若不麻烦,也可做些鸡蛋饼,留着母亲她们中午吃。” “好!” 陈嬷嬷在厨房替江小满打下手,看着她只是搅和搅和面粉、鸡子、水和葱花,没一会一块块香喷喷的蛋饼就出锅了,简直像变戏法。 “老奴之前怎就不知道,这几样东西和吧和吧就能做饼子吃呢?” 陈嬷嬷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碗红糖水铺蛋来,递到江小满手边,“你趁热吃了。” “小满,少爷刚尝到鲜,贪一点很正常,但你不能惯着他!”陈嬷嬷压低嗓音叮嘱着,视线时不时地往院子里劈柴的身影瞟去,“你也得顾着自己身子,可不能夜夜放纵。” “阿?”江小满被陈嬷嬷说得满脑袋的问号,这是哪跟哪啊? 上官夫人下楼时,见自家儿子正挥斧劈柴,动作虽生涩却有力,眼底瞬间漫上欣慰,往常这些活计,他是从不沾手的。 他们家的柴火都是找柴贩子买的,之前都是没劈好的,价格自是贵些。 眼下家中银钱不便,自是就买便宜的,本想着她和陈嬷嬷两人轮流来劈,总能对付。 没想到儿子竟主动揽了去,要知道,他之前整日早出晚归,把这家当客栈,时常见不到人。 这般想着,上官夫人抬眸,看向在灶房内忙碌的江小满,心中越发满意,她走到儿子身侧,望着他眼底的乌青,犹豫着开口,“烬儿,你得克制点,这种事情,不可过度。” 上官烬皱眉,不明白娘亲这话是何意,却还是孝顺点头,“娘,我明白了。” 直到用早膳时,瞥见江小满手中那碗红糖鸡蛋,他才明白自家娘亲的意思,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他白皙的脸颊,耳根更是红透了,他只能埋头猛喝粥,连粥烫到舌尖都没察觉,以此掩盖满心的尴尬。 用过早膳后,江小满便催着上官烬陪她出去买东西,她望着他眼底乌青,关心问着,“你昨晚是没睡好吗?” 上官烬撇过头,“你不清楚?” 江小满皱眉,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难道我睡觉打鼾,吵到你了?” 上官烬垂眸,扫过她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心底顿时就没了脾气,“你是不是没同旁人一起睡过?” 江小满心中一怔,“难道……我昨夜说梦话了?” 她不会在梦中说漏嘴,告诉上官烬她是穿越者?不能够吧?她眼皮微抬,悄悄打量着上官烬的神色,好像不是被吓到的模样。 她仔细想了想,原身好像自从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人单独睡的,因为她娘亲晚上要接客,根本没时间陪原身。 “我自打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人睡的。” 上官烬在心里嘀咕着:怪不得,睡相这般差。 不是喜欢贴着人,就是喜欢抱着人,那双手也是不安分的,时不时就往他衣襟里塞,他怕她冷,将被子全给她盖,结果,她全踢了。 这般差劲睡相,谁能受得了! 江小满伸手去拽上官烬的袖子,想问个究竟,却没留意脚下石阶,身子一歪便往他身上倒去。 上官烬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腰,掌心触到她腰间软肉时,两人都僵住了。 上官烬指尖像是被烫到了猛地收紧,江小满也倒吸了口凉气。 晨光恰好穿过巷尾香樟树,碎金般的暖光落在他们的脸上,江小满的发尾轻轻扫过上官烬的颈侧,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 江小满起身时,鼻尖差点撞上上官烬的下巴,她错愕抬眸,发现他俩距离近得都能数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尘埃。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江小满直起身,理了理衣服,正想继续问着,就见上官烬大步疾走的背影。 她抬脚快步追上,扬声喊着,“喂,上官烬,你跑什么?把话说清楚……” “你这下死心了?”巷子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两道人影,王书吏拧着王夫人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恶意的嘲讽,“人家有了新欢,哪还顾得上你。” “不如听我的,想办法将那小娘子诱到家中……” “滚!”王夫人猛地伸手推开王书吏,眼眶泛红,“你再逼我,我便去报官,大不了鱼死网破!” 两日后,江小满按照约定,去铁匠铺里取她定的菜刀。 回家的路上,她顺手又买了些香料,她发现,这地方的香料极其昂贵,一小撮就要好几十文。 她琢磨着,也不知有没有香料种子卖,若是能寻到种子,在院子角落里支个小苗圃试种一些,真能成了,倒也是个生财之道。 也不知是哪条路走错了,她走着走着,竟走到一处从未来过的河畔,她正想掉头原路返回,视线却落在柳树下那抹豆绿色身影上,“王夫人,你怎在这?” 一只脚已经悬空的王夫人听到江小满的声音,将脚不着痕迹地收回来,“是你啊!” 王夫人侧了侧身,扭过头,刻意避开江小满的视线。 江小满哪肯依她,大步绕到她身前,一眼就看到她红肿的右脸,杏眸一滞,“他、他又打你了?” 王夫人猛地别过脸,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她瞪着江小满,声音发颤,却带着股强撑的尖锐,“你是故意来瞧我笑话的?” “王夫人,我若想瞧你笑话,大可不必唤住你。”江小满语气平静,“我若想瞧笑话,等你跳了河,再喊人把你捞上来围观,岂不是更热闹?” “你!”王夫人攥紧手中丝帕,尴尬别过身,“谁说我要跳河!你这小妮子休要信口开河。” “是是是。”江小满陪着笑脸,“是我信口开河。” 她主动伸手勾住王夫人的臂膀,指尖刻意用了点力,带着她往离河远些的岸边走,“王夫人,你我皆为女子,你的难处,我虽不能全懂,却能体会几分。” “只是……人若连自己都放弃,任谁也帮不了。” 江小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捡着她自己曾经看过的鸡汤,挑着合适的不断重复着。 “我娘同我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日子再难,寻着一口热乎饭、一缕暖阳、一朵艳丽野花……就总有撑下去的劲头。” 第9章 解锁新菜式,石板烤鱼 王夫人听着江小满絮絮叨叨好一会,终是忍不住抬眼,打量起她来,乌发绾做简单的单螺髻,仅簪一只月白琉璃簪子,那琉璃边缘已磨得发白,却被日光映出细碎的光。 她未施粉黛的脸庞在河边水汽里透着莹润,像浸在清泉里的白玉,尤其是那双杏眸,亮得像是刚被雨水洗过的星辰,里头的关切直白得那般明显。 王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暖了,鼻尖萦绕着河畔淡淡芳草香,混着江小满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耳畔的唠叨温温软软,竟真驱散了些心底积郁的寒意。 她忽然开口,“陈嬷嬷说你厨艺好,我饿了,想吃鱼。” “阿?”江小满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望着她不确定地问着,“饿了?” “对,饿了。”王夫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些执拗,“就想吃鱼,在这儿吃。” 江小满主动掀开竹篮上的蓝布,露出里面两把锃亮的新菜刀和几个用竹筒装着的香料,语透无奈,“可我没买鱼啊。” 王夫人转头望向河岸,晨雾刚刚散去,水面泛着粼粼波光,不远处的柳树下坐着个带竹帽的老翁,手中拿着鱼竿在垂钓,脚边的鱼篓鼓鼓的。 她抬手指了指,“去问问那老翁,肯不肯卖一条?” 江小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犹豫地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小声道,“那……买鱼的钱你出。” “你这妮子!”王夫人笑着摇头,“走,一起去问问。” 那老翁听说她们想在这儿吃鱼,好奇开口,“在这儿,如何做鱼吃?” 他将鱼篓推到江小满她们面前,“鱼儿随你们挑,不用银子,给老夫也来一条即可。” “好。”江小满想着反正做一条也是做,两条也是做,不花钱,多做几条也无妨,“青妍姐,你从鱼篓里挑两条最肥的,杀了洗净吧。” 王夫人一愣,指节在鱼篓上顿了顿,她姓木名青妍,自从嫁入王家,“木青妍”这三个字便被“王夫人”“王李氏”给替代。 久到她自己都快忘了,原来她是木青妍,是曾被爹娘、兄长、夫君捧在手心里的青妍,此刻被江小满这么一唤,那颗沉寂许久的心,竟然开始雀跃起来。 “我洗鱼杀鱼,那你做什么?” “垒个简易的灶台,给你烤鱼吃。” “烤鱼?”那老翁赶忙摆手,“老夫不爱吃烤鱼,那玩意是人能吃的?” “您就等着吧,我的烤鱼,包您吃了还想吃。” 王夫人也在一旁帮腔,“您老放心,这小妮子厨艺好得很。” 江小满忍不住盯着王夫人看了一会,见她一切如常,再无轻生的迹象,这才安心转身去寻石板。 她想找块薄厚适中的石板,当烤盘,她走了一圈,路上遇到几个出街的小贩,向他们买了一小块肥膘、一撮盐,一小份葱姜蒜,还有一些干柴火。 那老翁看着她忙忙碌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忍不住问,“你这是要做烤鱼?” 他年轻时随镖队赶过路,干粮耗尽后,镖师们就在河边烤鱼,串在柳条上直接烤,鱼肉又腥又带着焦枯味,刺还多,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 可眼下看着这小妮子的架势,心里忽然就冒出来个念头,这烤鱼兴许还不错。 王夫人洗好鱼回来,“给,鱼洗好了。” 江小满将洗干净的鱼放在她要来的干净荷叶上,拿起菜刀,手腕轻转,“刷刷刷”记下,便将鱼肉片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片状。 “好俊的刀工!”老翁眼睛一亮,蹲下身捏起一片鱼片对着日光看,“这么薄的鱼片,跟京都最擅鱼脍的师傅比,也不差分毫啊!” “这鱼片若是做鱼脍吃,定也是一绝!” 江小满笑而不语,手上动作未停,她在鱼片上洒上盐粒,便开始加热石盘,“木姐姐,渔翁爷爷,你们能吃辣吗?” “吃!” 这时候还没有辣椒,百姓平日里大多靠茱萸调辣,江小满本就喜欢吃辣,特意买了些茱萸粉和店家自制的茱萸酱,想回家试试风味。 她将手掌悬在石板上方试了试温度,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先切了一小块肥膘放上去。 油脂滋滋渗出,待肥膘一面煎得金黄,她便用随手折下的柳条夹起,在石板最滚烫的部位细细摸了一圈,油星子溅起时带着焦香。 而后铺上鱼片,撒上茱萸调味,不过片刻,便笑着道,“可以吃了!” “这就成了?”老叟早就被鼻尖萦绕着的香味勾得坐不住,学着江小满那样,折了根柳条当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送进嘴里。 “您老当心烫。” 老叟咽下鱼片,咂咂嘴,立马又去夹第二筷,“老夫的舌头都快被鲜没了!” 他眯着眼回味着,“这鱼肉嫩得像豆腐,还带着股子麻辣劲儿,最主要阿,一点都没有鱼腥味,口齿留香!”他有些遗憾地感慨着,“此时若有一壶杏花白,便就圆满了!” 王夫人吃得比老叟斯文,一块香煎鱼肉入喉,鲜香里裹着微微的麻,辣意缓缓在舌尖漫开,是她从未尝过的味道,却让人无比贪恋这复杂滋味,她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小满,你这厨艺,都赶得上国都城内的大师傅了!” “正是、正是。”老叟连连点头附和。 “你怎在这儿?”上官烬循着香味寻来,额角覆着一层薄汗,语气里带着几分着急,“让我一顿好找。” 江小满心虚地夹了块鱼肉往他嘴里送,“你尝尝,我煎的鱼片,可香了。” 上官烬下意识便听她话的张口吞下鱼片,眼睛瞬间亮了,喉间发出满足的声音,“好吃。” “那咱们回去时把这块石板带上,这样回家后也能在院中烤鱼、烤肉的,方便得很!” “你这是要把梨花香的娃娃们都谗哭。”王夫人调侃着,“再烤鱼的时候,可得记得往我家送些。” 江小满笑着应下,垂眸时见老叟正拿着她的茱萸粉往鱼片上猛洒,顿时心疼起来,“渔翁爷爷,这茱萸粉可贵了,您给我留点!” 老叟将洒满茱萸粉的鱼片塞入口中,满足地闭上眼,“这茱萸啊,老夫家里多的是!” 他抬手点了点上官烬,语气里带着熟稔的随意,“你小子帮老夫把鱼竿带上。” 说罢径自站起身,拿起脚边鱼篓就往前走。 江小满拽了拽上官烬的袖子,眼透担忧,“阿烬,这渔翁爷爷瞧着怪怪的,要不……你别去了?” 上官烬笑着摇头,“无妨,我认识他,他是我曾经的夫子。” 待上官烬走了,王夫人才幽幽开口,“别担心,那老头儿是江临书院的夫子,在江都城内名气大着呢,定不会欺你家郎君的。” 江小满抬眸,满是崇敬地望着王夫人,“青妍姐姐,江临书院是咱们这儿最好的书院吗?” “恩。”王夫人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周围稍有才学的学子都削尖了脑袋想进江临书院。” “这么厉害?那怎样才能进去读书?束脩贵吗?” “十两银子一月,你说贵还是不贵?” “十两一个月?”江小满暗暗吐舌,十两银子都够江都城普通百姓家一年的嚼用了。 难怪上官烬没再去书院读书。江小满这倒是误会了,上官烬并非是在江都城师从这位老叟,不过这是后话了,咱们在此暂且不提。 还在收拾残局的江小满,见王夫人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赶忙开口,“青妍姐姐,你等等我。” “我都帮你杀鱼洗鱼了,这点活计你自己很快就能干完,我先走一步。” “不是!”江小满急得站起身,“别啊!我不认识路。” “之前就是从铁匠铺走岔了,才走到这儿的。” 已经走了好几步的王夫人听到这话,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看着江小满,“铁匠铺在城西,这在城北,你怎么走才能走错到这儿?” 江小满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我不知道呀,走着走着,就到这儿。” 王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催促着,“那你快点。” 王夫人领着江小满走到梨花巷口,“从这儿走,你认识了吧?” 江小满点头。 “那你等看不见我人影再走。”王夫人没好气地叮咛着,视线飞快扫过巷口来往人影,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没事儿别来我家寻我,巷子里见到我也躲得远远的,记住了没?” 江小满巴巴眨眼,满眸茫然,追问着,“为什么呀?”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明明一起烤鱼时还好好的,怎么也算得上半个朋友了,怎么突然就生分了? “同你说,你记着便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完,王夫人挥着帕子抬脚便走了。 江小满回家后,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王夫人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上官夫人见她端着茶盏,半天都没喝一口,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针线,“怎么了?是阿烬出什么事了?” 江小满摇头,“不是的,我就是奇怪,我和王夫人在外玩了一下午,本来好好的,可到了巷子口,她却突然翻脸,好像不想让人知道我和她关系好。” “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第10章 开张即巅峰 第二天,天还没亮,江小满便起床忙活了。 她去厨房里看了一眼昨晚熬的猪皮冻,已经凝结成块,不枉费她特意为它买了两大块冰。 此地没有绞肉机,只能靠她拿刀一下下纯手工剁。砧板的“咚咚”声在灶房里回荡,说实话,这还是她头回剁这么多肉馅,胳膊早就酸了。 第一天支摊子,江小满也不确定能卖出去多少个,便取了个好兆头,备下了100只小笼包的馅料和面皮。 想着有冰块镇着,她还特意做了凉粉,放上胡瓜丝,浇上她特制的茱萸酱,解暑又开胃。 馄饨的准备工作相对简单,她打算去摊子上现擀现卖。 小笼包定价三文钱一个,一笼八个,开业大酬宾,买一笼小笼包送一小碗馄饨(五只)。 她包的馄饨,个个都快赶上她手掌心大,她准备卖六文钱一碗(十只)。 如果今天全都能卖光,她正在心里算着账,灶房门口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抬眸,“你怎么来了?” 上官烬走到她身侧,见她额角渗着薄汗,十分顺手地接过她手上的两把大菜刀,手腕一转便继续剁起来,力道比她稳得多,“这摊子又不是你一人的。” 江小满也不和他客气,“我算过了,如果我今天能将准备的食材全都卖了,咱们就能收1000枚铜钱,扣除食材本钱,毛利能有700文。” 上官烬笑着摇头,“都没出摊,怎能保证一定能全卖光!” 江小满抬眸冲他灿烂笑着,眸中熠熠生辉,“要相信,相信的力量啊!” 本已走到灶房门口的陈嬷嬷,听到灶房里小两口有说有笑,脚步顿了顿,笑着摇头,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两人推着车出门时,天际边还浸在浓墨里,只有几颗残星挂在空中。 他们两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东方的墨色渐渐淡了,像被谁泼了碗淡青的彩墨,晨光渐渐晕开。 远处的树梢先是染了层朦胧的白,接着透出粉,最后被硬生生拽出一抹金红,太阳出来了。 越靠近集市入口,江小满这心就越紧张,话也开始变多起来,“阿烬,你说,会有人喜欢吃我做的小笼包吗?” “应该会有的吧!”她小声嘀咕着,声音里带着点底气不足,“陈嬷嬷、娘、阿义、阿勇他们都爱吃。” 晨露打湿了她的鬓角,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那双总是明媚闪亮的眸子里,此刻竟透着些许忐忑。 上官烬没回头,推着车的手却稳了稳,车轮碾过碎青石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连带着背影里都透着股藏不住的轻松肆意,似是在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集市里大多商贩都是熟面孔,偶有新来的,总能第一时间勾住来往行人的目光。 更别提上官烬、江小满这一对,男的丰神俊逸、女的灵秀娇俏,两人往摊子上一站,本身就是道亮眼的景致,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推车刚用石块垫稳,江小满正忙着往外掏碗筷,就有位挎着菜篮的婶娘凑过来,指着笼屉好奇问,“姑娘这是卖什么?瞧这竹笼,是包子?” 江小满瞬间来了精神!头笔生意来了! 她一早便备下了五笼小笼包,方才路上她算着时辰,让上官烬将一炉子将小笼包蒸了起来,此刻正是出笼的最佳时候。 她利落地掀开笼盖,一股混着肉香与面香的热气“腾一下”地涌出来,裹着细密的白气散开后,便露出笼屉里的小笼包来。 个个圆滚饱满,薄皮透着半透明的荧光,隐隐能看见里面的肉馅和汤汁,看得人喉头一动。 “婶娘,好眼光!”江小满笑着介绍,“这是小笼包,纯肉馅的,您瞧这皮薄的,包您一口咬下去,酱汁能鲜得直冒!” “纯肉馅的?”婶娘显然有些惊讶,在她看来,寻常包子多是菜的,就算是有肉的也多是肉渣,纯肉的实在是少见,“那得多少钱一个?” “三文钱一个!”江小满见周围又围了两人,赶紧扬声吆喝,“今日开业大酬宾,买一笼,八只小笼包,就送一小碗三鲜馉饳,实实在在的优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三鲜?哪三鲜?”旁边以为挑着担子的老汉也凑了过来,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江小满眨眨眼,故意卖了个关子,“大爷,您买一笼尝尝,不就知道是哪三鲜了?” 她说着掀开竹扁,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馄饨,“你瞧我这馉饳,个头都快赶上我巴掌大了,单买一碗十只才六文钱,实惠得很!” 江小满见围观者不少,却没人敢做第一个尝鲜的,心里不免有些发急,眼尾悄悄瞟向正在摆桌椅的上官烬,眼底透着点求助的意味。 就在这时,人群后忽然伸出一只白嫩的手,伴着清朗的少年音,“姐姐,我要两只小笼包,一小碗馉饳,可行?” 江小满顺着声音望去,眼睛顿时亮了,竟是那日被她“英雄救美”救下的书生少年! 她忙扬声应着,“当然可以!” 开张第一笔生意,有什么不可以!他想要什么她都应啊!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到,馄饨怎就不能分为大碗和小碗卖呢? 江小满用竹夹小心翼翼夹起两只小笼包,稳稳放在碟子里,递给少年时不忘叮嘱,“客官先尝尝小笼包,馉饳这就来。” “桌上有醋和茱萸酱,您按自己口味调,蘸着吃,滋味不一样。” 递完包子,她又手脚麻利地盛了一小碗凉粉,笑着推过去:“您是本摊第一位顾客,这凉粉算送您的!” 少年红着脸接过来,小声道谢,“谢谢姐姐。” 他坐下便夹起一只小笼包咬了小口。先是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震惊,随即埋下头,筷子动得飞快,连凉粉都顾不上拌,只顾着往嘴里塞。 围观的人瞧他这架势,哪还用多问?这吃食的味道定是绝了! “我也要两只小笼包,一小碗馄饨。” “给我来一笼,店家,那凉粉也给我送一份。” 江小满笑得眉眼弯弯,“放心,前十位顾客都有免费凉粉送。” “哟!”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正路过的老叟本不想买吃食,可鼻尖那股混着肉香的甜暖气儿勾得他挪不动脚,一转头瞧见江小满,眼睛瞬间亮了,“小娘子,你在这儿开摊了?” 他凑上前,搓着手问,“那日的烤鱼可有卖?” “渔翁爷爷!”江小满也认出来人,忙笑着摆手,“今日刚开业,先不卖烤鱼,只卖小笼包、三鲜馉饳和凉粉呢。”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今日买一笼小笼包送馉饳,咱们是老相识,我额外再给您加份凉粉,这可是前十位才有的福利,旁人没有的!” 老叟揉着七分饱的肚子,眼底泛着懊恼,知道能遇上她,今早说什么也不在家喝粥了! 可目光落在桌上那碗淋着红灿灿茱萸酱的凉粉上,喉结忍不住动了动:“那……来两只小笼包,一小碗馉饳。” 末了还不忘强调,“那送的凉粉茱萸酱可得给我多浇点。” “好勒!” 江小满渐渐发现,自打老叟坐下后,摊子前忽然涌来不少和那少年一样打扮的书生。 不到一个时辰,笼屉里的小笼包竟见了底,大半都是书生们买的,还有人特意打包了好几笼。 她终于得空歇口气,拽了拽上官烬的袖子,好奇问着,“阿烬,那些书生是不是都是江临书院的学子?” “恩。”上官烬擦着桌子,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姜先生是江都城内出了名的老饕,哪里有好吃食,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他今早吃完,还在书院里吟了首诗夸你的手艺,自然引得学子们来尝鲜。” 江小满打开抽屉,看着铺得满满当当的铜钱,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往上扬,“那下次姜先生再来,我给他打……八折!” “这不是上官老弟吗?”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王书吏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两挎刀衙役。 三人往摊子前一站,像块乌云压过来,周围行人立马退避三舍。 “怎么?都落魄到摆摊谋生了?” 王书吏眯着眼扫过笼屉,皮笑肉不笑地问着,“这都是卖的什么好东西?让你上官公子都在这儿屈尊吆喝了?” 他随手扔出半角银子,“都给我来点,让哥哥尝尝鲜。” 他也不等回应,径直走到空桌前坐下,扭头看向上官烬,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得意,“上官老弟,哥哥不是同你说过,只要你肯跟着哥哥做事,哥哥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替官府办事,总比在这儿肩头风吹日晒强吧?” 江小满拿起那半角银子,客客气气地放到桌上,脸上堆着笑,“王书吏,实在是对不住,今日生意太好,笼屉里的吃食都卖光了。” “您要是不嫌弃,明日我一早给您留一份?” 王书吏身后的衙役沉着脸,往前踏了半步,“你什么意思?” “我们王书吏能来你们这小摊子吃东西,是给你们脸,你们夫妇二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小满脸上的笑淡了些,她掀开笼盖,示意他们自己看,“真卖完了!” “一点都没剩!” 第11章 幸好当初,买的是小满 “是小妇人不懂事,没提前备好王书吏您的份例。”江小满垂眸,长长睫羽掩去眼底的不爽,声音依旧平稳。 “您看这样行不行?明日一早,我特意为您蒸两笼,亲自给您送到府上?” 王书吏听到江小满那句“亲自给您送到府上”,眼睛立马眯成了一条缝,视线满意地扫过江小满那张含笑的俏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怀好意。 “行,都听弟妹的。” 王书吏这才嘿嘿笑着,领着衙役大摇大摆地离开,他们路过推车时,衙役还故意抽出腰间大刀,用刀背“哐哐”敲了敲车轮子。 等摊子上最后一桌客人离开,江小满、上官烬收拾好碗筷便推着车子往家走,江小满忍不住问,“阿烬,江都城县令是吃干饭的吗?” “他怎就能容手底下的人这般……无法无天?” 上官烬眼底透着一丝无力感,声音沉了些许,“以前在国都城,曾听街头说书的常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小吏。” 他也是被磋磨一世,重新来过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想到这,他又补了一句,“从前在国都城时哪懂这些,也是后来被磋磨过,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阿?”江小满眉头紧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按律,县令在一处最多待五年,任职期间,每年都要向吏部述职,若是有门道的,基本上两三年就会调走。” “但县衙中的小吏,大多是本地人,很多人的职位都是承袭自父辈。” “初来的县令,在没有摸清手下人的脾性和关系背景前,是不会大刀阔斧整顿的。” 甚至不少胆小的县令为求自保,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据他所知,这江都城县令过完年才刚来上任,同从前的他一般,是靠家族蒙荫才获得官职的世家子弟。 他们家族对他为官的唯一要求,不过是在任时别出错、别被人参奏,安稳混过任期便好。 所以除了开衙理事、非露面不可时,这位县令多半窝在自己的宅院里饮酒作乐,城中大小事,全由他带来的幕僚说了算。 江都城百年繁华,在县衙当差的小吏,哪一个没有眼力劲和背景,这县令还未上任,他们便已经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待县令到任后,他们人前恭敬听令,人后阳奉阴违,哄得这位县令晕头转向,哪还有心思管百姓死活。 江小满难得听上官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由得抬眸多看了他两眼,眼底带着几分佩服,“阿烬,你好厉害,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 她忽然往上官烬身侧凑近了些,语调里带着点探究,“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不是认识这县令?” 江小满心底嘴里刚说完这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黛眉微蹙,“你和他以前不对付?” 不然凭着旧交情,这县令怎么也该拉上官烬一把,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一个小吏欺负? 说不定王书吏这般针对上官烬,也不单单是因为王夫人的原因。 上官烬抬眸,眼底难掩惊讶,他没想到江小满竟这般敏锐,从寥寥数语里就揪出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破绽。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年少不懂事时,常跟他打架。” 江小满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这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翻过一道山,却发现山后是更陡的悬崖,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指望,瞬间被泼了盆冷水。 她望着上官烬垂眸时紧绷的下颚线,忽然觉得,这江都城的水,比她想象中的要深得多。 上官夫人、陈嬷嬷此时正在家中用着午膳,餐桌上摆着的正是江小满早上就备好的小笼包和馉饳,只需上锅蒸透、下锅煮开,几乎不用什么厨艺,只需盯着火候,防止馄饨粘锅便好。 陈嬷嬷端着馄饨上桌时,手都有些发颤,她万万没想到,她竟也能做出这么鲜美的吃食来,鼻尖萦绕着的肉香。 她头一回,将规矩抛在脑后,没等上官夫人动筷子,就忍不住动筷尝了一口,面皮滑嫩,汤鲜味浓,眼底顿时涌满惊叹和满足。 “是不是阿烬和小满回来了?”上官夫人朝着门口望了望,“我好像听见车轱辘声了。” 陈嬷嬷抬头看了眼日头,笑着摇头,“才刚过巳时,第一天开张,哪能这么快?” 她想起天不亮江小满就开始忙活的身影,“我瞧小满备了满满一大桶的面团,怎么也得熬过午时才能卖完吧。” “娘,嬷嬷,我们回来了!” 江小满抱着沉甸甸的钱屉,比上官烬快一步跨进门,脸上红扑扑的,额角还挂着汗,声音里却满是雀跃,“我准备的吃食,全卖光啦!” 上官夫人高兴地站起身相迎,伸手替她擦汗,“累坏了吧?” “瞧这一头汗,要不要先去浴间擦一擦,我让嬷嬷去烧水。” “没事,晚上再好好洗!我一会还要出去买东西。”江小满把钱屉往桌上一放,献宝似的推到上官夫人面前,眼睛亮得就似黑夜里的启明星。 “娘,你看,我就说吧,我的手艺肯定有人喜欢” 她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这小笼包和三鲜馄饨可是运河沿岸传了百年的吃食,哪能不受待见? “我们小满最能干了!”上官夫人笑着夸道,目光转向慢步进屋的上官烬,眼底透着欣慰,“烬儿也辛苦了。” “你们饿不饿?早上备下的小笼包和馉饳还有些,我让嬷嬷去给你们煮。” “我们不饿!”江小满笑得龇牙咧嘴,指了指桌上的钱屉。“上午没客人时,我们就在摊子上吃过了。” “娘,咱们来数钱吧!” 要不是深知财不露白,她刚才在摊子上就忍不住要把铜钱倒出来数一数了。 上官夫人疼惜地说着,“你们回屋歇会儿,等会儿再数也不迟。” “娘,你就让她数吧。”上官烬眉宇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瞥了眼江小满按捺不住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她忍一路了。” 江小满立刻手脚麻利地把钱屉里的铜钱全倒出来,哗啦啦堆成一座小山,她又将小山分成三摊,推给上官夫人和陈嬷嬷,“娘、嬷嬷,咱们一起数。” “一、二、三……九百六十……”指尖划过冰凉的铜钱,她越数声音越响亮,连呼吸都带着雀跃,第一天开张就这般红火,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陈嬷嬷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铜钱,眼眶竟有些发热。 她这辈子跟着上官夫人,见过的金银珠宝不算少,却从没有哪一日像此刻这般高兴,这一枚枚带着烟火气的铜钱,比任何珠宝都让她欢喜。 “少夫人!”她声音微颤,眼底满是激动,“你真是我们上官家的福星啊!” “嬷嬷,你怎么哭了?”江小满见陈嬷嬷眼角落泪,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又怕唐突,只好求助地望向上官烬。 上官烬走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陈嬷嬷的后背,声音沉稳却带着暖意,“嬷嬷,往后日子会好的,我和小满会赚更多的银子,孝敬您和娘亲。” “再不用您二位偷偷绣帕子补贴家用了。” “对对对!”江小满点头附和着,语气里满是笃定,“就连江临书院的姜夫子都夸我做的吃食好吃呢!往后生意肯定差不了!” 她忽然转向上官夫人,眸色认真道,“娘!等我攒够了银子,就让夫君去江临书院读书!将来夫君是要考状元的!” “什、什么?”上官夫人手里的铜钱“啪嗒”一声掉在桌上,错愕抬眸,说话时都有些发颤,“阿烬、阿烬要去书院读书?还要考状元?” 江小满用下巴朝上官烬的方向点了点,示意他赶紧接话。 谁知这男人关键时刻竟掉链子,不知是没看见她的暗示,还是不好意思,竟然微微别过脸去。 不过若是江小满这时候能够仔细多瞧他一眼,就会发现他耳根竟悄悄泛起了一层薄红。 江小满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索性自己接过话头,朝上官夫人重重点头,“是阿!阿烬答应我了,将来要让我当状元夫人!” “阿烬,小满说的可是真的?”上官夫人望着儿子,眼底的震惊还没褪去,却已悄悄漫上期待。 “恩。”上官烬低低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其他,转身大步往楼上房间走去,只是仔细去辨别,就能听出这脚步声里都带着之前没有的轻快。 “娘,你说阿烬这脸皮子,怎么这么薄?”江小满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随了谁呢?” 上官夫人还沉浸在儿子突然发奋上进的喜悦里,闻言愣了愣,仔细回想了片刻,嘴角慢慢上扬,笑意直达眼底,“许是随了他爹。” “当年他爹爹在我面前,也是这般,说几句话便脸红,一脸红就转身走人,害得我以为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陈嬷嬷在一旁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看着满桌铜钱,又望着楼上上官烬房间方向,只觉得这屋里的光,都比往日亮堂了许多。 她望着江小满的视线里满满皆是感激,忍不住再一次在心中感慨着:幸好当初,买的是小满! 第12章 我做不了主 翌日,江小满同昨日那般,天还没亮就钻进灶房忙活起来。 上官烬也照旧早起帮忙,两人一个剁馅、一个和面,分工明确,动作间透着说不出的默契。 “先单独蒸上两笼小笼包。”江小满往笼屉里摆着小笼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等会儿,我给那王书吏送去,真实白瞎了我的小笼包,只盼那狗东西能有点良心,分青妍姐姐吃几口。” “你竟唤王夫人青妍姐姐?”上官烬剁馅的刀顿了顿,有些意外。 “嗯呐,青妍姐姐挺好一人。”江小满叹了口气,“就是命苦,怎就嫁给了王书吏这等货色?” “照理说,她是二嫁娘,不更应该睁大眼睛挑男人吗?” 上官烬沉默片刻,停下手中剁馅动作,才缓缓开口,“男人若想得到想要的女子,自是会在她面前扮演成她喜欢的模样。” “等真到手了,才会露出本来面目。” 江小满挑眉,开玩笑道,“你倒是挺懂行,莫不是以前用这招骗过哪家姑娘?” 上官烬忽地抬眸,漆黑的瞳眸里似是萌芽出些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猛地沉下声,“瞎说什么。” 他挪开视线,继续剁馅,“我只是在同你说王夫人与王书吏的事。” 江小满见他耳根又悄悄泛红,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在心里嘀咕着:这男人,脸皮是真薄。 “要不我去送?”上官烬不放心,伸手拦住江小满。 “没事。”江小满指了指窗外如墨般漆黑的天幕,“这光景,王书吏那酒囊饭袋能爬起来才怪。” 她掂了掂手里的食盒,“但我若不亲自给他送去,保不齐他又要找借口刁难咱们摊子。” 上官烬皱眉思考片刻,终是点头,“他若真敢为难你,你硬扛,直接回来。” “知道啦。”江小满拎着刚出炉的两笼小笼包出门,走到王书吏家门口,轻轻扣响门扉,等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天还没亮就来敲门,催命吗?”王夫人披着件素色外衣,头发松松挽着,睡眼惺忪地拉开门,语气里满是不耐。 “青妍姐姐,是我!” 王夫人看清来人是江小满,那点睡意瞬间散了个干净,眉头皱得都打结了,没好气地压低声音,“你这人脑子是不清醒吗?” “不是跟你说过,别来我家找我!听不懂人话?” 江小满知她是好意,也不恼,赶紧将昨天王书吏索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她把食盒往前递了递,“这是给王书吏的,你一定要跟他说,我如约送来了两笼小笼包。” 她掀开盒盖,露出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你也尝尝,刚出锅的,可鲜了。” 王夫人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壁的温热,语气稍缓,又忍不住地叮咛着,“往后再遇到这种事,让你家陈嬷嬷来送。 “她是你家仆妇,跑腿本就是份内事,轮不到你。”说完,“吱呀”一声,重重将门合上了。 江小满望着紧闭的院门,摸了摸鼻子,心里却松了口气,总算是把小笼包顺利送到了。 也不知道青妍姐姐为何老是同她说这些,这话里到底有何深意? 想到昨日生意火爆,不少客人来时,他们小笼包都已经卖完,所以,江小满今日多准备了一百只小笼包的馅料和面团。 等他们到摊位时,已有几名江临书院的学子已经在等候,她赶忙支起摊子、点上炉子、手脚麻利地整起小笼包。 蒸汽腾起时,她笑着招呼学子们,“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她昨日便发现,那茱萸酱凉粉很受欢迎,还有客人问能不能做成不辣的,给孩子吃。 回去后她琢磨了下,浇些糖浆做成甜口就行,奈何糖价也不低,若是做成甜口,定价同茱萸酱的一样两文钱,基本就没利润了。 赔本的买卖她可不做,便还是做成咸口,只是不放茱萸酱。 等哪天休息,她再去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更便宜的糖源。 此地的酱油滋味也和她从前用的不同,她想着,后面生意若是做大,要炒菜什么的,还是得调出一款满意的百搭酱料来。 正琢磨着便看到姜夫子那熟悉的身影,身侧还跟着她相熟的少年郎,她热情招呼着,“你们二位怎么一起来了?” 姜夫子抚着胡须,指了指身侧少年,“这是我小孙子,姜俞岚。” “什么?”江小满惊呼一声,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果然,这一老一少眉宇之间确有几分相像,“那……那你……” “姐姐。”姜俞岚见状,忙开口打断,“姐姐,我们要一笼小笼包,今日还送馉饳吗?若是不送,便要两小碗馉饳,再加两份凉粉。” 江小满见姜俞岚拼命朝她使眼色,立马明白过来,这是不想让姜夫子知道他在书院外被勒索的事,如此也好,她笑着点头,“有有有!” 姜夫子一心扑在吃食上,自是没有注意他们两人的眉眼官司,他视线将摊子上的所有吃食都扫了一遍,忍不住道,“江娘子,你这小笼包、馉饳、凉粉都很好吃,可那日的烤鱼也不错。” “想来你还会做其他吃食,怎、怎就不多卖一些呢?” 江小满笑着解释,“姜夫子,不是我不愿意多卖,可我们摊子刚开业,一切都在摸索,而且……” 她指了指上官烬,“就我们两人忙活,准备这些食材就已经挺费劲的了。” 江小满其实还想晚上出来再摆一波,但上官夫人说什么都不同意,怕她累坏了身子。 她见姜夫子是真心喜欢吃,眼珠子一转,“姜夫子,我晚上在家也无事,若是您不嫌弃,我可以去府上给您做饭,食材、调料皆由你来备,每餐给我两百文工钱就成。” “不过,我没法天天去,得看我这边摊子忙不忙。” 江小满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届时让上官烬陪她同去,趁着她做饭的功夫,正好让上官烬趁机向姜夫子讨教功课? 如此,不就把他落下的功课给补上了? “当真?” 江小满重重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 “那可说好了!”姜夫子生怕到嘴的美食飞了,赶忙拍板,“你今晚有空吗?把上次那块石板带上,给我烤条鱼!” 他搓了搓手,又想起什么,眼睛发亮,“对了,你上次说的烤肉,能不能一起烤?”怕江小满心疼调料,又补充道,“我家茱萸粉管够,要什么食材尽管说,保准给你备齐!” “若是烤肉,就备您爱吃的肉便好,最好是肥瘦相间的,烤出来最香。”江小满笑着应下,又添了句,“要是方便,再准备些紫苏叶。” 姜夫子皱眉,“准备紫苏叶作甚?我可不爱喝紫苏饮。” “不是做饮子,是包烤肉吃的!” “紫苏叶还能包肉?”姜夫子光是想想,喉结就动了动,忙道,“那便说定了,你今晚就来!” 他扭头对自家孙子吩咐,“往后你每日上学路过,都来问问江娘子,晚上来不来家里做饭。” “是!”姜俞岚应道。 江小满见状,得意地冲上官烬挑了挑眉,那眼神像是在说“看我厉害吧”。 上官烬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笑意。 姜夫子将这互动看在眼里,捋着胡须打趣:“江娘子,你是如何让国都城内出了名的‘混不吝’,每日乖乖陪你来摆摊的?” “恩?混不吝?”江小满愣了愣,不确定地朝上官烬瞥了一眼,“夫子说的是阿烬?” “不是这臭小子,还能有谁?”姜夫子哼了一声。 江小满心里早猜到上官烬从前不是省油的灯,却没想到“臭名远扬”到这地步。 不过在外人面前,总得护着自家夫君。她憨憨一笑,故意装傻:“夫子莫不是认错人了?我家夫君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劈柴挑水,帮我剁肉馅、调馅料,手脚勤快得很,怎会是混不吝呢?” 她梗着脖子,把话说得掷地有声:“我家夫君孝顺、能干、又勤快,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咳咳!”姜夫子被这话呛得直咳嗽,他抬眼打量着江小满,看了又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江娘子,你若是得空,还是去趟医馆吧。” “我身子骨好着呢,为何要去医馆?”江小满一脸茫然。 姜夫子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去瞧瞧眼睛,怕是有些看不清东西。” 上官烬在一旁听着,耳根悄悄红了,手上擦桌子的动作却慢了半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待江小满回摊子前招呼其他客人时,姜夫子才转头看向上官烬,捻着胡子感叹了句,“你这臭小子,上辈子怕是积大德了,竟让你娶到这般好的媳妇。” 他话锋一转,眼里闪过几分促狭,“你想进书院读书,我倒是可以给你开个后门。” 他见上官烬感兴趣地抬眸看向他,又继续说着,“不过,有个条件,你家媳妇每月至少得来我家做十顿饭。” 话音刚落,他像是觉得亏了,忙改口,“不对,是十五!少一顿都不成。” 上官烬却摇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多谢夫子好意,我想进书院读书,但不能拿小满的事做交换。” “你与她之间的生意,得您自己同她谈。” “她的手艺是她的本事,我做不了主。” 第13章 都是老鼠惹得祸 江小满摊子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不少客人来晚了,只能望着空笼屉叹气。 “老板娘,你这小笼包就不能多做一些吗?”一位络腮胡大汉吸溜着碗里的馄饨,忍不住抱怨着,“我都跑两趟了,愣是没吃上那薄皮留汁的小笼包!” “实在是对不住。”江小满一边麻利地往碗里舀凉粉,淋上茱萸酱,一边笑着解释,“今日一早有位客人,直接订走了五十笼,说是家里摆宴席,用来招待客人的。” 她指了指摊位旁让上官烬写的“一人限购两笼”的木牌,字迹虽算不上铁画银钩,却笔锋硬朗,清晰明了,倒有几分自成一派的风骨。 “客人若是家住附近,不嫌弃的话,可留个地址,等午后收摊,我回家再赶包一些,蒸熟了给您送过去。” 她又补充了句,“就是这蒸好送上门的,皮儿怕是没有现蒸的劲道,汤汁也容易凝,口味自是要比现做现蒸的差上一些。” “那我给你留个地址,你明日出摊前给我送家里去,成吗?”大汉赶紧道,“我明儿要赶早出城,在家吃口热乎的正好。” 江小满想了想,问清他家离集市不过一炷香脚程,才点头应下,“成,您留个地址、订金,我明早卯时左右送过去。” 旁边几位没吃上小笼包的客人听见了,也纷纷凑过来,“老板娘,我也预定两笼,送到前面巷子里的万福布庄就行,不过,你得差不多这个时辰给我送,我当午食吃的。” “给我三笼,我家就在街口那棵老槐树下。” 上官烬见状,赶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粗纸和江小满特质的炭笔,一一记下地址、数量和时间,“都记下了,保证按要求给各位送到。” 待客人离开后,他才开口,眼底透着几分无奈,“不是说腰都快累断了,怎还接这些单子。” “难得有银子不赚吗?”江小满在心里盘算着,就这几日的进项,上官烬进书院的束脩银子,眼看就攒够了。 她抬眸望着正在擦桌子的上官烬,他侧影清俊,指尖握着抹布的动作都透着股矜贵,这般出尘的人,怎能在小食摊里蹉跎呢? 回去的路上,江小满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上官烬几次打量她,她都未曾察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用晚膳时,就连上官夫人和陈嬷嬷都感受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小满,是不是阿烬欺负你了?你同娘说,娘定会替你教训他。” 上官烬收到娘亲责备的眼神,会意,放下手中碗筷,站起身,郑重作揖道歉,“小满,对不起。” 上官夫人这才满意点头,伸手拍了拍江小满的手背,柔声宽慰,“小满,快别气了。阿烬不懂事,娘替他赔罪。” “娘,阿烬没欺负我。”江小满心头一暖,伸手挽住上官夫人的胳膊,往她肩上靠了靠,声音软乎乎的,“娘,您真好。” 幸好她遇到的是上官烬一家呢,若是换做似王书吏这般的人家,她怕是会被剥削得连皮都没了。 这般想着,她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江小满回房,从床底掏出她装铜钱的陶罐子,不知不觉,罐口的铜钱已堆得冒了尖,稍一碰就哗啦啦往下滚,“阿烬,你进来帮我搬一下。” “搬去哪?” “娘在哪?” “刚回房歇着。” “那就搬去娘房间。” 上官烬没多问,搬着陶罐子就往上官夫人房间去。 上官夫人刚躺下,听到动静又起身,还以为小两口又闹别扭,结果就见儿子搬着儿媳存钱的陶罐子进来,满眼疑惑,“这是做什么?” “娘,我算了一下,这里面已经有十五两银子,够阿烬去江临书院读书了。” 江小满掰着手指,算得认真,“现在每天最多能做三百五十只小笼包,今天我们又接了些外送的单子,每天大概能有三两银子左右的进项。” “我想着,阿烬马上要去读书,要不咱们雇两三个人在摊子上帮忙。” “这、这么快就有十五两银子了?”上官夫人是太医之女,家境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从小衣食无忧,从没为银钱操心过。 她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吃食摊,进项竟这么快。 她犹豫着望向站在儿媳身后的儿子,语气不自觉沉一些,“阿烬,你同娘说实话,这些银子……你是不是又去赌坊了?” “娘!”上官烬耳根腾得红了,慌忙瞥了眼身侧的江小满,她眼里分明带着惊讶,他顿时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早就不去赌坊了。” 那天姜夫子说上官烬是“混不吝”,她只当是少年顽劣,万万没想到,这厮竟还沾过赌坊! “而且我十赌九输,哪有可能从赌坊赢回这些银子?”上官烬急着解释。 “是啊!娘!”江小满点头附和着,“阿烬每日陪着我出摊、准备食材,哪有功夫去赌坊。” “您别听街坊邻居们乱嚼舌根,夫君这般正直肯干,怎会沾那些东西?” 上官夫人望着江小满认真的模样,顿时语塞,在儿媳面前拆儿子台?那可不成! 似小满这般勤奋懂事的好儿媳,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抬眸,暗暗瞪了儿子一眼,都怪这不成器的,害她差点在儿媳面前露了底。 “是娘糊涂了。”上官夫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小满,你那摊子生意竟这么红火?” “娘,不如您明儿醒了,来摊子上用早膳,亲眼瞧瞧就知道了。” 上官夫人连声道,“好好好。”眼里的疑虑消除了些,笑着拍了拍江小满的手,“娘明儿就和陈嬷嬷一起去瞧瞧。” “小满,这钱都是你赚的,你想怎么花,娘都依你。” 她转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枚铜制护身镜,镜面磨得光亮,对着上官烬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上官烬不敢迟疑,“扑通”一声跪在护身镜前,背脊挺得笔直,垂着眼帘,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从前家里光景好,你想怎么闹,娘都由着你,只盼你高兴。”她语气缓了些,带着几分怅然。 “自打来了江都城,娘见你日日消沉,借酒消愁,娘不是不想说你,只是娘自己都乱了心神,不知日子该怎么往下过……” “如今不同了,你已成家。小满这银子赚得多辛苦,你比谁都清楚。”她将护身镜举得更高,镜面映出上官烬低头的模样。 “你若是敢糟蹋了她的苦心,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 上官夫人爱怜地轻抚着镜面,“你爹在时都听我的,他若知道你这般,也不会认你这个混小子!” 从上官夫人屋子离开以后,江小满把钱罐子交给了上官烬,“你明日去把铜钱都换成银子?晚上我去姜夫子家做饭时,顺便同他说说你入书院读书的事情?” “好!”上官烬抬眼望着她,漆黑的瞳眸里映着廊下烛灯的碎光,声音比往常更低了些,“都听你的。” 四目相接时,江小满的呼吸就漏了半拍,心如擂鼓,“咚咚”撞着胸口,她猛地垂眸,不敢再与他对视。 天啊,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会为俊俏郎君着迷。 这般好看的男子,用这样温软惑人的声音说“都听你的”,谁扛得住啊? “我、我先去洗澡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几乎是逃跑似的,一阵风地往楼下冲,抓起桌上的凉茶壶,对着壶嘴猛地灌了几口,才稍稍压下心头的燥热。 上官烬上楼时,已将热水倒进浴桶,此刻江小满只需要根据自己需求掺些凉水便可。 浴间里蒸汽氤氲,烛火被水汽熏得昏昏沉沉。 江小满退尽衣衫,只剩小衣时,脚背突然窜过一阵粗糙的痒,不是绒毛,是带着尖爪的刮擦感! “阿!”她嗓子像被捏住,尖叫劈了个破音。 守在门外的上官烬当即推开门冲进来,急切问着,“怎么了?” 江小满整个人直往他怀里冲,双手紧紧抱住他宽厚胸膛,双脚一缩,牢牢勾住他的腰腹,整个人就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冰凉的脚踝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裤腰,带起一阵战栗。 “有老鼠!” 上官烬心头暗暗一送,视线却先被她散在肩头的乌发勾住,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她裸露的锁骨上,像碎钻滚过白玉。 他抄起墙角扁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向鼠头,老鼠应声倒地,没了动静。 “好了,老鼠死了。”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掌心刚触及到她细腻光滑的肌肤,就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指尖却还残留着那片细腻的触感。 这才惊觉,怀中的江小满上身未着衣衫,胸口的软肉正隔着薄薄的小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随着她呼吸轻轻起伏。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慌忙抬头,却撞见她散落在额间的碎发,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青丝,她发间的水汽混着淡淡的皂角香,钻进他的鼻腔,烫得他呼吸一滞。 江小满环着他胸膛的双臂,这时也松了些力道。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态…… 第14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的脸颊正贴在他心跳最烈的地方,他那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像敲在心鼓上,震得她耳膜发麻,连带着她的心跳也乱了。 他身上的体温烫得她肌肤发颤,她下意识想躲,却忘了双腿还勾着他的腰,一动之下,反而贴得更紧,连他腰间肌肉紧绷的弧度,跟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清晰感觉到。 “我……”她开口想说些什么,气息却撞在他衣襟上,又弹回来拂过她的唇,带着他身上的炙热,烫得她猛地合上嘴。 抬眸时,恰好对上他慌乱移开的目光,那双漆黑瞳眸在昏黄烛火下无比耀眼,像藏着许多小秘密。 两人的呼吸在咫尺间缠绕,连氤氲蒸汽都染上了几分黏腻的湿热。 “小满,怎么了?”陈嬷嬷从屋子里焦急跑过来。 “我没事!”江小满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蝴蝶翅膀,“嬷嬷,你不用进来!” 她刚要松开勾着他腰腹的腿,脚下却一滑,她惊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坠。 上官烬眼疾手快,手臂一收,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 这一拽力道不小,江小满的脸直直地撞进他颈窝,鼻尖蹭过他喉结,带着水汽的呼吸全都喷洒在了他的喉结上。 他闷哼一声,绯红瞬间满布他的耳根,抱着他的手臂本能地收得更紧,指尖几乎要嵌进她腰间。 刚转身没走两步的陈嬷嬷,扭过头来,朝浴间关心地望去,“小满,你、你没事吧?” “嬷嬷放心,她没事。” 陈嬷嬷这才安心离去,只是她脸上神色一会带着窃喜,一会又透着点愁色。 “放、放开我。”江小满的声音埋在他脖颈间,语调里带着点发颤的气音,唇瓣不经意擦过他的动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处肌肤因她的触碰而绷紧。 上官烬喉结迅速地上下滚了滚,没应声,却先松了手。 江小满腿软,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浴桶边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散落的青丝沾在汗湿的脖颈上,她慌忙背过身。 同一时间,上官烬也背过了身,声音喑哑,“我、我先出去?” 说完却未曾抬脚,而是站在原地没敢动,他怕自己一动,又会撞见旖旎春色,怕刚压下去的那点心跳,又要跃出喉咙口。 浴间里唯有烛火噼啪轻响,还有两人交叠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江小满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皂色衣袍的后颈处,洇着一片她刚才蹭上去的水渍,像朵悄悄绽开的桃花。 她咬了咬唇,娇呵着,“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啊!” 上官烬赶忙“恩”了一声,深呼一口气,大步跨出门去,“我、我就在门口守着。” 门合上的瞬间,他靠在门板上,抬手按了按发烫的额角,脑子里不断回映着刚才发生种种,鼻尖好似还萦绕着她发间的皂角香,连带着心跳都沾染了点甜。 “啪!”上官烬胳膊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力道足得像是在捶打案板上的面团。 上官烬浑身一激灵,本能的反手就想格挡,待看清月光下那怒冲冲的身影,硬生生收了势,哭笑不得,“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也不出声,儿差点被你吓出魂来!” 上官夫人没好气地抬手又往他后背抡了一下,却刻意压低嗓音,就怕惊到浴间里的儿媳妇。 “你这臭小子,小满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在浴间跟她闹什么?” 她踮脚往浴间门缝里瞅了瞅,又拽着上官烬的胳膊往院子角落去,可以压低的嗓音里裹着恨铁不成钢。 “我没跟你说过?小满年纪尚幼,你收着点,收着点!” “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要是吓着小满,我扒了你的皮!” 上官烬被她拽得一个踉跄,捂着胳膊,嘟囔着,“娘,您这胳膊肘偏得都快拐到运河里了!我是您亲儿子不?” “亲儿子也没小满金贵!”上官夫人抬手就往他后脑勺拍,“我警告你!没高中前,给我老实读书去!” “别糟蹋小满的心血,我不光扒你皮,还把你那堆旧书全烧了蒸小笼包!” 说着抄起院角的扫帚就要打,这一次,上官烬没有躲,反而张开双臂,牢牢将上官夫人圈进怀里。 他手臂绷得发紧,似是要将上一世积压的遗憾和决心,全揉进这个拥抱里。 “你、你这孩子,这是、这是做什么?”上官夫人被儿子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惊得愣住了,后背抵着他滚烫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里压抑的颤抖。 “娘。”上官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脑袋抵在上官夫人肩膀处,“我一定会考上状元。”他顿了顿,每一字都咬得格外用力,“我要查明爹爹战败真相,替他报仇!” “让他们将从咱们母子手里抢走的一切通通还来!” “报什么仇!”上官夫人猛地推开她,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抬手却只是轻轻锤了下他,哽咽着,“当年你爹出事,娘夜夜睡不着,就怕你也出事。” “你以为我为何要在这江都城安家?” “我就是要你远离他们!” 上官夫人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你守着小满好好过日子,生几个胖娃娃,替上官家延续香火,比什么都好!” 上官烬看着月光下身子单薄的母亲,喉结滚了滚,“娘,我知道轻重,不会拿我自己和小满的性命冒险。” 他不由得放柔语调,抬手抚过她颤抖的肩膀,“我考上状元,是为了有能力保护你们,也为了让那些人还爹爹一个清白。” 上官夫人用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抬眸,望着月光下身姿挺拔的儿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就似他小时候受委屈时那样,“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娘不拦你,只是……记住,万事小心。” “恩。”上官烬应着,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娘亲,说他要去边关寻爹爹打敌军。 上一世,如果他能早些像今晚这样,跟娘亲开诚布公地聊聊,是不是娘亲就不会在冷寂的夜晚,抱着满心失望病逝了?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上官烬去书院读书的事情,有姜夫子保驾护航,很是顺利,他同姜夫子说好,从后日起开始。 在这儿之前,他得先替小满寻好帮工。 “你确定要寻阿勇他们来帮忙?”上官烬眉头拧着,语气里带着点执拗,“他们认我当大哥是一回事,你没必要为了我揽这担子,他们不是你的责任。” 江小满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眼里带着点嗔怪:“你这脑子,又钻牛角尖了是不是?” 她叉着腰,下巴微扬,语气里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爽朗,“咱们摊子忙得脚不沾地,是不是得请人?” 上官烬被她拧得眉头一皱,却还是点头:“是。” “这不就结了?”江小满拍了下手,眼里闪着精明的光,“既是请人,阿勇他们知根知底,总比请些生面孔省心。再说了……” 她身子往上官烬身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带着笃定,“我要把摊子做起来,总得有几个能信得过的人学手艺。“ “他们几个虽是半大孩子,却比成年人好调教,慢慢教着,错不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泼辣劲儿,“他们要是偷懒耍滑,我该骂就骂,该扣工钱就扣;要是想走,我绝不拦着。” “咱们雇人,不是做善事,讲的是你情我愿,谁也别想占谁便宜!” 说着,她忽然拽住上官烬的袖子,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拽个趔趄,她往巷子深处努嘴,“你不是说阿义在木匠铺当学徒,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五十文零用?” “那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阿义吧?” 巷子里,上官义趴在地上,脊背被个胖小子压得直打颤,那孩子手里攥着根细皮鞭,一下下抽在他的大腿上,抽的粗布裤子都起了白痕,嘴里面还喊着,“驾、驾!大马快走!” “阿义!”上官烬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大步冲过去,拦在上官义的身前。 上官义惊得猛抬头,脸上还沾着灰,见来人是上官烬,嘴唇哆嗦着都没说出话来,慌忙爬起身,结果身上孩童没防备,摔倒在地,瞬间嗷嗷大哭起来。 只见屋子里跑出来一妇人,她先是将地上孩子搂紧怀里颠了颠,见孩子没伤着,眼睛一抬,抓起孩子手里皮鞭,也不问缘由,劈头盖脸地就往上官义身上抽,“我打死个小畜生!” “竟敢摔我家金宝!” “今天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上官义吓得缩成一团,抱着头直哆嗦。 “你敢!”江小满冲上前,怒吼着,“你凭什么打他?” 妇人梗着脖子朝江小满喊着,“就凭我是他师娘!他吃我家米,住我家屋,我教训他两句怎么了?轮得到你个外人多管闲事?” “你算个什么东西!”那妇人没好气地朝江小满淬了口痰,痰星子几乎溅到了江小满的裙角,“管闲事管到老娘头上了!” 第15章 辛苦娘子了 “我是他大嫂!”江小满看街坊四邻纷纷探出脑袋来围观,索性拔高了嗓门,声音清亮地穿透了大半条巷子,“他是来你家学手艺的!不是来给你家孩子当马骑的!” 江小满像阵风似的冲上去,一把攥住那妇人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那妇人当场“哎呦、哎呦”直嚎起来,手中皮鞭掉在地上,溅起些许尘土来, “要么给阿义赔罪,要么咱们就去衙门。”江小满视线扫过围观的街坊,语透坚定,“让县令老爷评评理,虐待学徒的师娘要不要得!” 妇人被她眼里的狠劲慑住了,脖子却梗得老高,嘴硬着,“谁、谁家学徒没挨过打?矫情什么!” “我家孩子就不受这份罪!”江小满手腕又加了三分力,疼得妇人龇牙咧嘴,她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把人领走!” 那妇人手腕发麻,却死死盯着一侧的上官义,放狠话,“领走?他吃了我家半个月米粮,住了我家半个月屋子,想走?没门!” 江小满冷笑一声,猛地松开手,将那妇人甩得踉跄后退两步。 她从腰间解下钱袋,倒出十三枚铜钱,掷在那妇人脚边,“这些够不够抵你那点米粮?不够我再添!” 她伸手扶着一侧瑟瑟发抖的上官义,眼透寒霜,“我这就带孩子去医馆验伤。要是大夫说他伤着骨头、落下病根……”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在场所有围观人群,声音陡然拔高,“我不光要拆了你这黑心铺子,还要让全江都城的人都瞧瞧,你们是怎么虐待学徒的!看往后谁还敢把孩子送你们家来!” 那妇人被江小满这架势给骇住了,盯着脚边的铜钱,脸一阵红一阵白。 围观的街坊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可不是嘛,哪有把学徒天天当牲口骑的?” “听说前些阵子,他家有个学徒就被打跑了……” “他家早该有人管管了!”一位白发老叟对着那妇人喊着,“去年我侄孙被黄木匠打断了两根肋骨,他们连一文药钱都没给!” “学徒不是牲口,官府早就立下规矩!这黄木匠一家也忒不是东西!”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那妇人身上,她狠狠剜了上官义一眼,嘴里嘟囔着“晦气”,蹲下身捡起地上铜钱,抱着胖小子转身进了屋,用力将门给甩上。 江小满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上官义,见他还低着头,裤腿上的鞭痕红得刺眼,手腕上还有几道青紫痕迹,瞧着像是木棒打的。 “还能走吗?”江小满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他眼角的泪,嘴上虽凶,手上却放轻了力道,没好气道,“哭什么?你江都四杰的气势呢?” “受欺负了,为何不来找我们?” 上官义原本还强忍着,只敢小声呜咽,被她这话一戳,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连肩膀都抽抽起来。 这下倒把江小满整得手足无措,她抬眸,冲上官烬递了个求助的眼神。 上官烬走过来,伸手用力的揉了揉上官义的脑袋,“往后跟着你嫂子学厨艺,手脚勤快些。” 上官义错愕地抬起头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眼里还挂着泪珠,不确定地望着江小满,像是怕听错。 “我们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江小满见围观的街坊还未散去,伸手想去扶上官义,却被上官烬快了一步。 她扭头冲上官烬扬了扬下巴,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火气,“走,先去医馆,让大夫瞧瞧这伤。” 街坊们见没热闹瞧了,便渐渐散了,他们嘴里面念叨着。 “这小媳妇真厉害!” “那小郎君长得真俊。” …… 医馆里,老大夫给上官义上药时,他疼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却硬是没再掉一滴泪。 江小满在一旁看着,眼底泛起心疼,这才多大的孩子,就学会了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只是些皮外伤,没伤到筋骨,养些日子就好。”老大夫替他上药时发现后腰有块烫伤,“这是怎么回事?瞧着还没好疼,你忍忍,老夫看看有没有化脓。” 上官义哽咽着说,“前些日子,我劈柴慢了些,师娘就把烧红的火钳往我背上按……” 老大夫似是认得上官义,细细瞧了他两眼,忍不住道,“这孩子挺不容易的,学徒学徒,学的是手艺,不是受气,你们若是不想收他……不如就让他来老夫医馆打杂。” 上官义见老大夫误会,急得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杨大夫,这、这是我大哥、大嫂,他们、他们去黄木匠家里把我、把我接回来了。” “我、我往后跟着大嫂学厨艺。” 江小满眉心紧蹙,没好气地朝上官义吼了一句,“受这么大委屈,怎么不来找我们?” 上官义低头抠着衣角,“师娘说,我要是敢将这事告诉庙祝,就带人去把庙里的孩子都赶走……” “她说,我们这些没爹娘养的,能有口饭吃就该谢天谢地……” 江小满付了药钱,接过药包,斩钉截铁道,“您老放心,以后这孩子跟着我,再也没人能欺负他!” 出了医馆,上官义忽然定住脚步,对着江小满和上官烬深深鞠了一躬,“嫂子,大哥,我会好好学的,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 “傻小子,说这些做什么?”江小满笑着摆摆手,“对了,阿勇、阿正呢?” “他们在码头扛包。” “你带路,去找他们。” 上官烬看着江小满被晚霞染红的侧脸,又看了看身侧挺直腰杆的上官义,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上一世,他带着他们三个一起回了侯府,满心想让他们过几天安稳日子,谁曾想,最后竟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在国都城街头。 所以这些日子,他总有些闪躲,他怕,怕自己护不住他们,更怕他们因为自己,再落得那般下场。 回家这一路,江小满一直没说话,上官烬早已习惯她一路叽叽喳喳的模样,此刻她忽然这般安静,倒是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了?”上官烬忍不住关心问道,“是担心他们三个一起来摊子帮忙,人手太多负担重吗?” 江小满摇头,“我是在盘算,他们住哪呢?” “若是还住庙里,清晨谁来给我剁肉?揉面也得手把手教,离得远了不方便。” 上官烬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轻笑着出主意,“娘屋子里还有一铺榻,让陈嬷嬷同娘一起挤挤。” “把她那屋子腾出来给那三臭小子住,勉强能凑活。” 江小满眼透迟疑,“会不会太挤?” “庙里不是还有几个更小的要照顾?”上官烬早有打算,“让他们三每日轮流一人回庙里住,既不耽误这边的活,也能照看着庙里。” “那回去谁同娘商量?”江小满侧过脸,冲他眨了眨眼,眼里带着点狡黠笑意。 上官烬耳根腾得红了,脚步一顿,转过身朝着她拱手作揖,语气里带着点心悦诚服的笑意,“辛苦娘子了!” 江小满杏眸一滞,红晕像浸透水的胭脂,悄悄爬上她的脸颊,“你、你……你这人……” 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眸,她心跳像撞翻了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乱响,她扭头就往前跑,连脚步都有些乱了。 这人怎么这样!怎平白无故就来勾人心魂? 江小满跑出去没两步,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攥住了。 她猛地回头,撞进上官烬含笑的黑瞳里,“你跑什么?” “认识路吗?” 江小满愣了愣,脸颊更烫了,“你松手,有人看着呢。” “怕什么?”上官烬这般说着,手却松开了,顺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脸颊,像落了片羽毛,“娘最疼你,你去说,她只会觉得你心善。” “我去说,怕是又要被她念叨。” “谁说都一样。”江小满在意的是那一声“娘子”,而不是谁去上官夫人面前说这事。 她见上官烬不提这茬,便也没再去多想。 “让阿勇、阿正两人明日一早就去摊子上,我去书院前,先带他们熟悉熟悉活计,若是他们不行,你也别硬撑,再寻合适的就行。” “阿义那臭小子就让他先修养几日。” 江小满点头,“我回去就同娘商量这事,你看要不要给他们三买身新衣服?” 她见了他们两次,发现他们身上就穿那一身,好似连个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在摊子上干活,每日总得洗澡、换衣,这规矩,你得同他们讲清楚,个人卫生这块可绝不允许他们偷懒。” “都听你的!回头我就同他们说去。”上官烬望着她,心里似喝了蜜般甜,“娘子这般操心,回头可得让那三个臭小子多给你磕几个头。” 江小满被他又一声“娘子”喊得心头一颤,没好气道,“谁是你娘子!少贫嘴!再闹,我就不理你了!” 嘴上这么说,脚步却慢了下来,任由他并肩走在她身侧。 晚风拂过,带着街边摊贩的荷花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混在一起,竟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她望着岸边随风起舞的柳条,心想,或许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有他,有娘,有一群等着她教厨艺的半大孩子,还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蒸蒸日上的小摊子。 第16章 摊子在壮大 天还未亮,巷子里还浸着露水的凉,上官烬、江小满便已经起身开始忙碌。 上官烬开门去担水,晨光里,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门槛上,背着洗得发白的小包袱,脚边还放着三捆整整齐齐的柴火,显然是从庙里一路背来的。 三人听到动静,赶忙站起身,朝着上官烬齐声喊,“大哥!”声音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兴奋。 阿义的眼睛还有点肿,显然昨天回去后,又狠狠地哭过。 江小满听到动静,从灶房里探出脑袋来,“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还没生火呢!” “我们想着早点来干活!”阿义挠着脑袋,黝黑的脸上沾着点灰。 阿勇、阿正忙点头,拿起脚边的柴火,“我们在码头扛活时,天不亮就得起,习惯了。” 上官烬见三人拘谨地站在门口,侧身示意他们进来,“先进屋。” 三个少年这才敢抬脚,步子迈得又轻又小,眼睛却忍不住往院里瞟,青砖地扫得干干净净,墙角堆着劈好的柴火,灶房里隐隐传来肉香…… 这是不是就是家的味道? “娘和陈嬷嬷还没去,你们先坐会儿。”江小满把他们往堂屋引,转身要去倒水,却被阿义拦住了。 “嫂子,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不喝水。”他指着院里的水缸,“我看缸里快没水了,我去井边挑。” “你这两天,什么重活都不许干!”江小满赶忙按住他的肩膀,“好好养着,别仗着年轻身子骨好,就不在意,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什么都不如身体金贵。” “就是,你好好听嫂子的!”阿勇已经撸起袖子,“嫂子,我去挑水!” “我也去!”阿正不甘落后,“我们俩一起去,挑一趟水缸就满了!” 江小满被他们这股子热乎劲给逗笑了,刚要说话,便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上官夫人从屋里走出来,陈嬷嬷跟在她后面。 “这就是阿义、阿勇、阿正吧?快坐,站着做什么?” “夫人好!”三人慌忙鞠躬,腰弯得像虾米。 “好孩子。”她笑着朝陈嬷嬷点头,“带他们去住的地方看看,若是还缺什么,尽管给他们添上。” 陈嬷嬷应了声,领着三人往厢房去,昨晚她就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大通铺上铺着新买的褥子,墙角摆着三个新木盆。 木盆上还刻着他们三人的名字,是上官烬昨夜连夜刻上去的。 上官烬站在门口,“以后这屋就归你们三了。” 他指着木盆,“衣裳要分开洗,现在天热,每日都得沐浴,后面有浴间,每日等我洗完澡,会来唤你们挨个进去洗,一定得洗干净,你们大嫂最忌讳不讲干净!” 上官烬在心里盘算着,得把浴间隔成内外两间,这几个臭小子在外间冲澡即可,娘和小满的浴盆放里间去,更方便些。 “下午若是得空,随我一起砌墙去。” 三人连连点头,阿义不敢置信地摸着床沿,指腹蹭过崭新的褥面,忽然红了眼眶,“大哥,我们、我们真能住这儿?” 上官烬想起上一世他们三人缩在侯府柴房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点头,“能。” “好好跟你们嫂子学,大有前途,别偷懒!” 等他们收拾好出来,灶房里已经飘出柴火香。 江小满正站在案板前醒面,见他们三人进来,“把你们手都伸出来。” 她看了看三人指缝,摇头,“咱们做吃食的,最讲究的就是干净。” “你们想想,要是去买吃食,见着掌勺的指甲缝里全是黑灰,浑身邋里邋遢的,你们还敢下嘴吗?” “阿烬!”江小满朝着门外扬声喊着,带着点气劲,“你可是答应我,他们三人的个人卫生问题交给你负责的。” 刚挑完水回来的上官烬,见三人低着脑袋被江小满从灶房里赶出来,眼底浮起点点无奈笑意,“不是同你们说了,你们大嫂最忌讳不干净!” “为何不穿新衣?” 他们三人你看看,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上官义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们怕干活,把新衣弄脏了。” “伸手,我看看。”上官烬见三人指甲缝里还沾着脏污,顿时明白江小满为何生气了。 “快去浴间,给我把自己洗干净了,尤其是指甲缝,一点污垢都不能有。”他眼皮微抬,扫了眼三人乱糟糟的头发,补了句,“头发也得洗干净。” 三个人被上官烬推进浴间时,还互相使眼色。 “要不咱们随便冲冲?”阿勇压低声音,搓着衣角的泥印子,“我、我就在河里洗过澡……” 阿正点头,对着手中的皂角犯了难,“这是皂角?咋用?” 话没说完,浴间门被推开条缝,上官烬的声音冷不丁地飘进来,“我会等在外面检查,指甲缝里有一点灰,今天的早食就别想吃了。” “皂角沾水用力搓就行,哪脏就往哪搓。” “里面两个大浴盆是娘和你嫂子用的,不许碰,用你们自己的木盆和水瓢冲澡。” 说完,他将装着热水的木桶递进来,“自己混凉水。” 等他们三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上官烬正坐在门口椅子上磨一把小刀,见他们出来,放下刀,“过来。” 他挨个替他们擦头发、刮指甲,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仔细。 阿义的手臂上有伤,被他碰到时瑟缩了一下,上官烬便放轻了力道,“伤没好利索,别使劲搓。” “大哥,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阿正忽然低声问,脚在地上蹭出浅浅的印子,“嫂子好像真生气了……” 上官烬抬眸,目光扫过他们三人,语气沉了沉,“她不是生气,是认真。” “做吃食的,干净是本分。” “这大街上那么多吃食摊子,为何你们嫂子的能火?” 他顿了顿,语气又严厉了几分,“你们若是想来混混日子,我劝你们趁早滚蛋。” “她提的要求,你们若是不肯上心去做,还怎么跟她学手艺?” 三人没说话,却默契地低头,开始反思起来。 等他们换好新衣服再走进灶房时,江小满正往蒸笼里摆小笼包,见三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的,眼里的冰霜稍稍化了些。 “端去堂屋,喊娘、陈嬷嬷和你们大哥吃饭。” 三人捧着白粥,酱胡瓜和刚出炉的小笼包,热气腾腾的,把三个人的眼睛都熏亮了。 上官夫人从屋里出来时,就看到这三个傻小子站在桌子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吃食,笑着摇头,“站着做什么?坐下吃啊。” 上官烬端着淋着茱萸酱凉粉进来时,见他们三别别扭扭的模样,没好气地催着,“快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阿义看着竹笼里的小笼包,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下筷子,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看的馒头,更别说里面还裹着肉馅。 江小满看在眼里,拿起筷子给他们仨一人夹了个小笼包,“这是咱们自己做的吃食,往后天天有的吃,管够。” “保证你们以后吃到都不想吃。” 阿义轻轻咬了口小笼包,滚烫的汤汁立马涌出来,烫得他嘶嘶吸气,却舍不得松嘴,含糊道,“这么好吃的包子,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阿勇、阿正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便跟着点头附和。 三人吃完,江小满便马不停蹄地让上官烬推车出摊。 今日因为阿义他们三人的到来,时间已经有些赶,还有外送的单子没送呢。 上官烬示意阿勇、阿正来推车,“我脚程快,先去把时间紧的几家送了。” 江小满点头,“辛苦了。” 阿义见状,赶忙说,“大哥,我随你一起去。” “不急,今日你先随小满去摊子上,送货的事,明日再说。” 他们四人抵达摊位时,已经有客人在摊位上等,“老板娘,今日怎么比往日晚一些。” 江小满笑着解释,“临时有点事,出门晚了,不好意思,劳诸位久等了。”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阿勇去搬桌椅,又指挥阿正把推车支稳,她则是问清楚客人的要求,生火,煮馄饨。 “阿义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急得直搓手,“嫂子,我、我做什么呀?” “记住什么客人点了什么,然后按顺序把他们做好的吃食送过去。”江小满叮咛着,“夹破的小笼包不能给客人,留着咱们自己吃。” “注意客人点单的先后顺序,千万别收错。” 她不放心,又指着推车侧面贴着的价目表,“吃食价格都在这,记不清就看一眼,千万别算错账!” “还有牢记一点,莫要和客户起冲突。” 上官烬送完餐食回来,就看到他们三已经像模像样地忙活起来,阿勇正蹲在擦桌子,阿正往灶里添柴,阿义则在给客人上吃食。 好不容易摊子上没了客人。 阿勇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底透着些不敢置信,“阿义,大嫂摊子生意这么好的吗?” “我咋感觉来咱们摊子的客人比去天香楼的还多?” 他见上官义没搭理他,忍不住拿手肘捅了捅坐在他身侧的上官义,“你在瞅什么呢?” “我看大哥在记什么。”他神色认真,“大哥往后要去读书,他的活咱们得赶紧都学会了。” 第17章 请大人做主! 阿义、阿勇、阿正三人勤奋好学,又踏实肯干,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上官烬教了一套字画结合的办法,方便他们记下外送人的信息。 不过这也提醒了江小满、上官烬,抽空还得教他们识字才行。 “真不用我们送你去书院?”江小满一手抓着竹爪篱,一手拎着葫芦瓢,正往翻腾的热锅里添水,抬眸,望向上官烬,“你一个人可以吗?” “大哥!要不我送你去!”阿义刚把馉饳送到客人面前,手里的木托盘还没放下,就几步跑到上官烬身边,“我看着你进书院,再回来同嫂子说,这样嫂子就不用担心了。” 上官烬一脸无奈,“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娃娃,第一次上学堂还要家里人送。” 坐在摊子角落吃馉饳的姜俞岚默默举手,“我与上官大哥同路。” 阿义眼睛一亮,立马凑过去,熟稔地勾住姜俞岚的肩膀,“好兄弟!要是有人在书院欺负俺大哥,你记得回来同我说。” 姜俞岚用力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阿义大哥,你放心,你大哥就是我大哥,我一定会照顾好咱们大哥,绝不丢咱们江都五杰的脸!” 江小满听到“江都五杰”四个字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抬眼偷偷打量着上官烬,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反感,看着阿义与姜俞岚勾肩搭背的模样,眼神里竟还露出一丝老怀安慰的笑意。 他拍了拍阿义的肩膀,“好好顾摊,我傍晚就回家了。” 阿义重重点头,“大哥放心。” 他直盯着上官烬、姜俞岚两人背影拐过街角,才转身回摊子帮忙,嘴里面还念叨着,“嫂子,有姜小弟陪着,大哥肯定没事!” 江小满正低头包着馄饨,闻言笑道,“你啊,瞎操心!” 她手里动作却没停,面皮在她掌心转了个圈,填上馅料,捏出匀称的褶子,“快过来帮忙,刚有人订了三十个馉饳,五笼小笼包,要送往后街狸奴铺。” 阿义刚应了声,就见阿勇捏着半角银子跑过来,“嫂子,方才那位客人给了钱,我还没找零给他,人就走,我追出去时,人已经没影了。” “还记着那人模样吗?” 阿勇立马点头。 “那他下次来时,再还他。”江小满手上动作未停,“咱们做买卖,一分一厘都不能含糊。” 正说着,送完货回来的阿正满脸焦灼地跑来,“嫂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别急,缓口气,慢慢说。” “王嫂子去衙门了!说要告她男人王书吏,不仅打她,还把她打小产了,非要和离不可。” “什么?”江小满赶忙停下手中动作,“阿义,你把狸奴铺的东西送完,咱们今天就收摊。” “你们先把东西收拾好,看好摊子,我去去就回。” 她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将钱屉里的铜板都裹进布里,紧紧抱在怀里就往衙门口跑去。 王嫂子昨日还来摊子上吃小笼包,赠了阿烬几本书册,还送了一只银簪子给她,怎今日就突然去衙门了? 莫非她昨日来摊子,是特意同她话别的? 阿义见江小满这般慌张的模样,不放心她一人去衙门,“阿勇、阿正,你们送货,收摊,我去看着大嫂。” 阿勇、阿正点头应下,“阿义哥放心,我们守着摊子等你们!” 今日是放衙日,江都城百姓可递诉状,衙门口密密麻麻围满了人,交头接耳的声浪撞在红漆柱上,却压不住堂内那股子死寂。 江小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排,一眼就看见王夫人跪在堂下,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眼底燃着团不服气的火。 “咋回事?”她问着身边大婶。 大婶语速快得像爆豆子,“书吏夫人要和离,说被打小产了!” “县令要他们回家说,她偏不!那书吏就搬典法,说‘妻妾告夫,先受二十杖’。” “这分明是要往死里打!” “听说她二嫁过来,陪嫁的书肆都被那男人占了……”大婶话音未落,两名衙役已架起王夫人,板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惊得人群抽气。 这就要动手了! “住手!”江小满心头一紧,猛地往前挤了两步,在板子扬起的瞬间厉声喝止,声音在大堂里炸响,“典法有云,杖刑可赎!” 县令愣了一愣,抬手示意衙役先停手,他皱眉打量着这个突然开口说话的小妇人,粗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怀里鼓鼓囊囊地抱着个布包,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是……”县令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显然是认出江小满来,“你是城东卖小笼包的上官江氏!” “正是民妇!” 王书吏见状,立马跳出来,“大人,这刁妇扰乱公堂!典法虽有赎刑之说,但一板子一贯铜板,这二十板子就是二十贯铜板!”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眼里透着嘲讽与轻蔑,“谁会愿意给这罪妇出?”他挑眉瞪着江小满,“难得你想替这罪妇出?” 江小满昂首挺胸,一字一顿,字字铿锵有力,“我替青妍姐姐出!” 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听到她这话,眼眶瞬间红了,原本燃着怒火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她从未想过,萍水相逢的江小满竟愿意为她赌上全部家当。 王书吏嗤笑,“你一个卖包子的,拿得出来吗?” 他视线瞟向江小满怀里的布包,“莫不是想用几个铜板来糊弄官府?” 江小满没搭理他,径自走到堂中,将怀里的布包摊开,里面有三串串好的铜钱,剩下一堆零散的铜板,她自顾自数着。 此地一贯铜钱约八百枚铜板,两贯铜钱等于一两银子,二十贯铜板就等于十两银子。 “这里有二百五十个铜板。”江小满从荷包里又拿出四块碎银,“三贯串好的铜板,四两银子。”说着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再加上这根银簪。” 她顿了顿,看向县令,语气添了几分坚定,“这些约莫十四贯,差额我今日内定补齐。只求大人先免了这杖刑,容民妇回去凑钱!” “典法亦有云,‘民有冤屈,虽微末亦当伸之’。”她抬眸直视县令,声音不卑不亢,“青妍姐姐被夫家暴虐至小产,求告官府本是常理。” “典法说‘诬告者受仗刑’,可她若真是含冤受屈,为何要先挨板子?” 县令抬眼,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江小满,她身上穿着的虽是最普通的麻布裙,却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灵秀。 她未施粉黛,脸颊因急着挤过人群泛着健康的桃红色,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小巧的弧度往下滑,倒添了几分生动。 尤其那双盈盈杏眸,眼尾微微上挑,像浸了晨露的杏子,亮得能摄人心魂,此刻却凝着几分警惕,像只被惊动的灵雀,反倒更让人移不开眼。 县令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几下,忽然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一个卖包子的妇人,怎会对典法如此熟稔?莫不是你丈夫上官烬教你的话术,想借此干涉官府办案?” 江小满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记得上官烬之前说过,他与这位县令关系并不好。 此刻县令突然提上官烬,怕是没安好心 心头一凛,面上却丝毫不慌,反而微微躬身,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日的小龙包馅。 “大人说笑了,民妇连字都认不全,哪懂什么话术?不过是青妍姐姐的书肆里,常摆着几本法典,街坊闲坐时翻着看,民妇耳濡目染,记了些皮毛罢了。” 江小满话锋一转,不惧抬出上官烬来,既显夫妻同心,又免得县令觉得他们好拿捏,“我家夫君亦时常同我说,需得知法懂法,方能守己安身。” “大人,连我这儿偶尔去书肆听旁人闲聊的无知妇孺都能知道这些,青妍姐姐每日打理书铺,又怎会不知?” “她明知以妻告夫的后果,为何还要来?” 江小满的话像块巨石砸进在场每一个人心湖之中,议论声陡然炸开。 “是啊,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来告丈夫?” “宁可坐牢都不想和这男人过下去,可见这男人就不是个好东西!” “我家就住他们家对门,前儿半夜还听见王书吏把她推在院里打,喊得那叫一个惨!” …… 江小满没给县令回神的功夫,又道,“民妇斗胆再问一句,若律法只护施暴的丈夫,不护含冤的妻子,那这法典,是用来安百姓,还是用来纵恶徒的?” 她声音不高,却像根针,扎得人心里发紧。 王夫人跪在地上,猛地抬头看她,眼里的泪忽然就止住了,只剩一片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光。 县令的脸色沉了沉,重重拍下惊堂木,“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妄议法典?” 江小满立马跪下,额头磕在青砖上,“民妇不敢妄议。只是……”她再抬头时,眼眶通红,“天下如青妍姐姐般的妻子,难道就该忍气吞声?求大人给她们一条活路!”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请大人为天下含冤的妻子做主!” “请大人做主!” 声浪像潮水般漫过公堂,一声比一声高,县令这才回过味来,他竟被一个卖包子的妇人,用民心逼得进退两难。 第18章 势在必得 江小满回家时,陈嬷嬷正往灶里添柴,见她进来,忙迎上来,“少夫人回来了!夫人在里屋等你呢。” 江小满洗了把脸,便往上官夫人房里去,推开房门就见上官夫人坐在窗边纳鞋底,竹筐里的线团滚在脚边。 “娘。” 上官夫人抬眸,放下手中针线,“累坏了吧?陈嬷嬷炖了粥,先垫垫。” 她顿了顿,见江小满并没有去喝粥的意思,继续说着,“衙门里……都顺利?” 江小满黑眸一滞,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回来,她刚还想着怎么同上官夫人说,现在可好,省得她解释了。 “杖刑暂缓了,三日后再审。青妍姐姐暂时被关在牢中。” 江小满挨着她坐下,忽然想起什么,“娘,你说要不要给青妍姐姐请个讼师?我先前在话本里瞧着,打官司都得有讼师帮着说话,今日衙门里竟没见着。” 上官夫人的针在布上顿了顿,半天没扎下去。 过了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满,娘知道你心热,见不得人受委屈。” “可……你对青妍这事,是不是太过上心了?” 江小满的手停在半空。 “你嫁过来的日子短,许是不知道,”上官夫人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着谁,“阿烬前阵子昏迷不醒,便是王书吏寻人滋事闹的,阿烬替青妍出头,王书吏疑心他们二人有染,才下了黑手。” “娘是过来人,瞧得出来,青妍对阿烬确实动过心。” “你这次若真帮她和离了,她没了牵绊……”上官夫人抬眼看向江小满,眼里是长辈式的担忧,“娘不是不信你和阿烬,只是人心这东西,难测。” “娘不想你后悔……” “娘,”江小满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股清亮的坦荡,“若是因为怕‘万一’,就眼睁睁看着她被王书吏那样的歹人欺负,看着她挨板子、受冤屈,那我这心也太硬了。” 江小满主动勾住上官夫人的手臂,将脑袋轻轻靠在她肩上,声音软了些,“娘,同为女子,见到这样的事情,若是当做没看见,袖手旁观,我心里堵得慌。” “青妍姐姐对阿烬的心思,那是过去的事了。我信阿烬,也信青妍姐姐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上官夫人垂眸,望着她那双盈盈杏眸,没有丝毫迟疑,只有一股“认定了就往前冲”的执拗,倒是和年轻时的自己有几分像。 她摇摇头,拿起针线往布上扎,嘴角却悄悄松了些,“既然你心意已决,娘倒想起一个人,你不是隔三岔五就去姜夫子府邸给他做晚膳吗?” “嗯。”江小满点头。 “你若能说动他给青妍当讼师,青妍的案子便就多了几分胜算。” “阿?”江小满眨眨眼,眼底闪过疑惑,“姜夫子还是讼师?他还有这本事?” “他厉害着呢,县令曾是他的学生,有他在场镇着,那县令便是想包庇王书吏,也得掂量掂量。” 江小满了然点头,“可他会答应吗?” 上官夫人犹豫了下,继续道,“他会答应的。” “青妍的第一任夫君,也是姜夫子的学生,她夫君过世后,青妍守节三年才改嫁的。” “青妍定居江都城也是因为此地是她先夫故土,她陪先夫的父母回故土落叶归根,奈何两位老人家身子骨弱,前两年去世了。” 上官夫人顿了顿,又补充着,“青妍与他先夫感情甚笃,她先夫是病逝的,临终前特意写了放妻书给她,让她一定要好好生活,莫要被他所累。” 江小满边听边点头,心里渐渐捋顺了头绪,“娘,青妍姐姐母家是不是挺厉害的?你们都是旧相识?” “国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世家之间应酬多,出门转一圈,总能遇上几个相熟的。” “我们侯府与青妍的母家倒没什么往来,但是与她先夫家倒是偶有往来,他们成婚后,在席上见过青妍两三次。” “娘,咱们家既然与青妍姐姐还有这层渊源在,更不能见死不救!” 江小满听完上官夫人话后,心中先前的顾虑一扫而空,“等夫君回来,我便同他一起去姜夫子府上一趟!” 三日后,衙门口的人比上次还多,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江小满站在人海最前侧,见王书吏穿着件崭新的宝蓝长衫,摇着折扇从侧门进来,眼神扫过人群时,带着股说不出的得意。 “哟!这不是江小娘子吗?”他故意走到江小满面前,扇子往掌心一拍,“今日倒没带铜板来赎人,也是,二十贯铜板,卖多少笼小笼包才能赚回来。” “王大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江小满语气平淡,“诬告良善,强占家产,可不是换件新衣裳就能遮掩的。” “哈哈哈!”王书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江小娘子怕是还没睡醒,木青妍是我的妻子,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何来强占家产一说?” 他凑近江小满身侧,声音压低,却故意还是能让身侧几人听见,“就凭你,能翻出什么浪?” 他眼皮微抬,嘴角撇出冷笑,轻蔑地望着站在江小满身侧的上官烬,“上官老弟,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年叱咤国都城的世子爷?” “如今你不过是个靠妇人卖包子过活的废人,也配管我的家事?” 上官烬指尖微微收紧,却没动怒,只淡淡道,“王大人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想想待会儿公堂上,如何向大人解释王夫人的陪嫁书铺,为何会成为你的店铺!” 就在这时,王夫人被衙役带了出来,人瞧着比三日前清瘦了一圈,青色长裙沾着污渍,手腕上的镣铐磨出了红痕,可那双丹凤眼里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升堂!” 随着衙役一声唱喏,县令高坐堂上,惊堂木“啪”地拍下。 围观百姓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檐角的麻雀都被惊飞,公堂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王书吏扫过在场众人一眼后,抢先开口,“大人,被告王木氏,目无夫纲,诬告亲夫,依律当先杖责二十大板,以正纲常!” 县令眼皮微抬,一眼就锁定了站在人群最前列的江小满,而后扫过站在她身侧的上官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上官江氏,赎罪银可凑齐了?” 江小满立马将剩下的银子放到案桌上,“二十贯铜板已如数奉上,请大人过目。” 县令扫过案桌上的碎银,忽然开口,问着王书吏,“你殴打王木氏,致使她小产一事,你可认?” “大人,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王书吏目眦欲裂,猛地伸手指向人群中的上官烬,“那贱人与上官烬有染,怀上旁人孽种,我打她,何错之有?” “这样不知廉耻的贱人,死了都脏了我家的地!” “什么?孩子不是王书吏的?” “他不是那包子铺老板娘的夫君吗?” “天啊!那这老板娘岂不是当了冤大头?” …… 江小满脸色瞬间煞白,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 她从未想过,人心能龌龊到拿这种事泼脏水。 她知道王书吏无耻,却没想到他会这般颠倒是非。 上官烬轻轻握了握江小满冰冷的手,掌心的温度既是安抚,也是无声的信任。 他眼皮微抬,目光如炬,没有半分退缩,一字一句说得极稳,“王书吏,你说我与青妍姐姐有染,可有证据?” “捉贼要见脏,捉奸要在床。” “你若无证据,便是污蔑。” 王书吏被他瞧得心里直发怵,却梗着脖子大喊,“整个梨花巷谁人不知?她未嫁我时,时常去你家中给你送书!” “你病中昏迷,她还彻夜守在你家院外!这不是郎有情妾有意是什么?” “若非你在背后撺掇,她怎敢告我?” 上官烬神色坦荡,“大人,青妍姐姐是为替先夫全孝道,才来江都城定居。” “上官家与青妍姐姐先夫是世交。她先夫临终前托我照拂她与两位老人,老人家去年冬天走时,还拉着我娘的手说‘青妍性子烈,怕被人欺负’,这份嘱托,到你嘴里竟成了私情?” 他陡然提高声音,反问王书吏,“若我与青妍姐姐真有私情,她何必嫁你?” 王书吏被问得噎住了,随即又撒泼似的跳脚,“谁知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是怎么想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们定是想图谋我王家家业!” 王书吏这话刚落地,上官烬还没开口,人群里先炸开了锅。 阿义挤到前排,指着王书吏的鼻子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大哥大嫂起早贪黑做包子,赚得每一个铜板都干干净净!” “你家那点家业,多半还是青妍姐姐的陪嫁换来的,给我大哥大嫂提鞋都嫌磕碜!” 上官烬按住阿义气的发抖的肩膀,目光沉静却带着锋芒,落在王书吏脸上,语气里透着势在必得。 “大人,王书吏与青妍姐姐成婚,是走的官媒,相信府衙内定有当时王书吏下聘的礼单,以及青妍姐姐的陪嫁单。” “谁家资丰厚,谁家是攀附侵占,只需调出礼单与陪嫁账册,便能一目了然。” 第19章 邪不胜正 王书吏眼珠子乱转,猛地拍着大腿嚎叫起来,“礼单?陪嫁账册?早就被那贱人烧了!” 他食指指向上官烬,又指向跪在地上的木青妍,“你们二人早就串通好,为的就是现在吧!” 上官烬面色不改,对着县令道,“大人,青妍姐姐的那份被烧了,府衙登记的账册却还在。” 县令挑眉,扫过上官烬那张一如既往欠揍的脸,心头窜起一把无名火。 眼下他是县令,而上官烬则是嫌疑人,上官烬凭什么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 他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真是不巧,前些时候连着下了几场大雨,县衙库房年久失修,屋顶不知何时被大雨淋出个破洞来。” “等衙役发现时,库房积水都没过人胸口了,那些账册泡得字迹模糊,如今正摊在县衙后院晾晒,一页页揭都揭不开,实在没法翻阅。” 王书吏听完县令这话,先前被上官烬逼出的慌乱瞬间烟消云散,嘴角挤出一抹狞笑。 他虽不知县令为何帮他,但眼下这些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借此机会,彻底搞死上官烬这臭小子。 他气焰嚣张地朝着上官烬喊着,“听见没?老天爷都在帮我!” 他食指指着木青妍,恶狠狠道,“这贱人就是想伙同奸夫谋我家产!” “这水淹库房,淹得甚好啊!”姜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声音不高,却像块巨石砸向公堂之上的县令。 江小满暗暗松口气,赶忙上前扶住他,声音里带着点后怕,“您老可算来了!” “方才真怕您被什么事绊住了。” 姜夫子给她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径自往堂间走去。 王书吏见到来人是姜夫子,脸上狰狞的笑容顿时僵住,下意识地紧锁眉头,语气里透着些难以抑制的慌乱,“姜夫子,您、您怎来了?” “老夫不才,正是木青妍请的讼师。” 上官烬见状,对着姜夫子深深作揖,而后才稳步退回江小满身侧。 “讼师?”王书吏慌了,说话时下嘴唇都忍不住在打颤,“这贱人何时请您当了讼师?怎、怎没人提过呢?” 姜夫子都懒得搭理王书吏,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卷轴,对着县令道,“县令啊,青妍先夫临终前怕家族长辈苛待青妍,特意请老夫执笔为其写下‘放妻书’,列明和离后青妍可带走的所有资产。” “这是他为青妍准备的嫁妆,落款有其私印,亦有老夫私印,以及当时见证人的签名。” 王书吏听到姜夫子这话,脸瞬间白了,“这、这哪里做得来数?” “这放妻书与我何干?” “她木青妍既嫁于我为妻,便是我的女人,我才是她的天!” “你也配当个男人?”姜夫子冷笑一声,目光穿过公堂,落向坐在高堂之上的县令处,“青妍先夫弥留之际,都在为她未来筹谋,托付友人照拂。” 他留丰厚嫁妆,是想让她寻个安稳依靠,不是让你这畜生糟践的!” 木青妍望着姜夫子手中那封放妻书,想起先夫生前待她种种,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对着县令重重磕头,“县令大人,是我识人不清,错信了这豺狼,糟蹋了先夫的心血。” “求县令大人做主,允我和离。” 县令眼神闪烁,却依旧死鸭子嘴硬,“就算有这个,也不能证明王木氏没与上官烬一起合谋王书吏家产……” “柴文瑞!”姜夫子直呼其名,“你这官是当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王书吏什么家底?你随便派人查一查便知晓,他与青妍成婚短短不过一年,便置下良田铺面,这些银子从何而来?” 姜夫子突然扭头瞪着县令,“你一年前到江都赴任,王书吏便是你到任后突然发家的吧?” 县令本能点头,而后对上姜夫子怀疑的眼神,赶忙摆手,“夫子,学生绝对没有做有违师训之事!” “这张单子上的东西都是青妍前夫给他的,这厮……”姜夫子手指王书吏,“这厮抢走的都得还回来!” 姜夫子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陈情表来,“按律,妻告夫,就算情况属实,妻子也需两年徒刑。” “这是我江临书院受过木青妍恩惠的所有学子写的陈情表,你同案卷一起递到刑部去,求陛下念其所受之苦,免了那两年徒刑。” “这……这……”县令为难地看着那封陈情表,只觉烫手。 姜夫子见他这般,冷哼一声,转向围观百姓,问着,“诸位可还记得,冬日时,王书吏曾拿着一叠银票,在城西的赌场内吹嘘,说那长平书肆是他的产业。” “当时就有人问他,为何书肆会突然易主,他说,‘妇道人家管不好事,我替她掌着’!” “记得!”人群里炸开了锅,“他喝多了拍桌子喊,‘那贱人要是敢顶嘴,就把她卖到南边的暗娼馆,让她日日夜夜伺候男人!” 王青妍猛地从地上站起,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她浑然不觉,死死瞪着王书吏,声音发颤,“王林,你竟还想将我卖入暗娼馆?” “长平书肆是我的产业,从未与你办过易户手续,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将书肆还我!”王夫人不顾一切地冲向王林,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嘶哑着哭喊,“那是先夫的心血,我绝不容你糟蹋!” 王书吏如困兽一般躲闪,对着身侧衙役喊着,“你们是死人吗?没瞧见嫌犯竟在公堂打人!” 衙役慌忙上前按住她,她被死死攥着胳膊,仍挣扎着朝王林吐口水,“你这畜生!不得好死!” 姜夫子扭头,再度问着县令,“此案,你欲如何办?” 县令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这下子算是彻底瞧明白了,姜夫子是打定主意要替这木青妍出头。 姜夫子手里定是握着王书吏勾结县衙其他书吏做假账的实证。要不是木青妍的案子,姜夫子压根不会管这些乌糟事。 他要是再执迷不悟,姜夫子必定会请人来彻查此事,届时,他想撇清关系都难! 他立马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王林,你可知罪!” 王林被惊堂木震得一哆嗦,却还想负隅顽抗,梗着脖子喊着,“县令大人,小人冤枉!” “是这贱人勾结外人害我!” “这姜夫子道貌岸然,背地里定是与这贱人有私情!” “放肆!”县令再次拍响惊堂木,“姜夫子乃圣上恩师,怎容你污蔑!” 姜夫子冷笑一声,从袖中甩出一叠纸,直接扔在县令案桌上,“这些乌糟事,老夫本想让你自查,不想捅出来的,奈何这厮实在是欺人太甚!” “瞧瞧你为县令期间,你手下的这些小吏都做了些什么!伪造假文牟利,更改账册,制造假账,逼迫小贩们每月交保护费……” “柴文瑞!老夫当年就是这么教你们当官的?” 县令握着惊堂木的手沁出冷汗,看了眼姜夫子,又扫过底下怒目而视的百姓,终于咬了咬牙,朗声道,“王林!你强占家产、伪造文书、家暴虐妻、诬告良善、勾结同僚,罪证确凿!” “本官宣判……”他顿了顿,声音因用力而发哑,“判你与木青妍和离,所有侵占产业尽数归还,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同谋书吏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木青妍虽有‘妻告夫’之举,但念其受苦至深,且有江临书院学子联名陈情,本官会将此案特呈吏部,上奏天听!等候陛下发落!” 林瘫在地上,被衙役拽着胳膊往起拖时,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从袖口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江小满冲过去,“我杀了你这贱人!” 周围一片哗然,上官烬一把将江小满揽入怀中,右腿如钢鞭般扫出,“哐当”一声,王林手中的匕首被踢得飞出去,钉在廊柱上颤个不停。 衙役们这才回过神来,快速冲过来,将王林压了下去。 “大胆王林!公堂之上竟敢行凶!”县令气得拍响惊堂木,声音都在抖,“罪加一等!再加一百杖!” 王林被拖下去时,还在含混地咒骂,可百姓的唾骂声早盖过了他的嘶吼。 江小满埋在上官烬怀里,心脏还在砰砰跳,鼻尖蹭着他衣襟上淡淡的皂角香,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方才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被他护着的地方,暖得像揣了个炭炉。 “没事了。”上官烬松开她,指腹轻轻擦过她被吓得发白的脸颊,“腿软吗?我扶你。” 江小满摇摇头。 劫后余生的木青妍望着县令,又望向姜夫子,对着公堂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谢大人!谢姜夫子!谢诸位街坊!” 她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扭头望着江小满,扬起一抹舒心的笑容,“小满,等我回梨花巷,定要吃你烤的鱼!” 江小满重重点头,眼眶发热,“青妍姐姐,我们等你回家!” 姜夫子看到这一幕,捋了捋胡子,对上官烬道,“你这媳妇,心热眼亮,厨艺好,倒是块璞玉,比起当年的你,讨人欢喜多了。” 上官烬望着江小满替木青妍擦拭眼泪的倩影,嘴角噙着笑,“先生谬赞!” 第20章 媳妇太优秀 翌日,天刚亮,江小满如常摆摊。 蒸笼里飘出的面粉香气混着肉香,引得巷口的老主顾们自觉排好了队。 阿义正手脚麻利地收钱递包子,他忽然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江小满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嫂子,你看那边……” 江小满抬头,手里揉面的动作猛地一顿。 晨光里,县令柴文瑞穿着件湖水蓝长衫,正慢悠悠地朝摊子走来,身后跟着一名随从。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里却像猎豹似的,在江小满身上扫来扫去,从她沾着面粉的围裙,到她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一路打量得毫不避讳。 江小满认出柴文瑞身边那随从,正是之前向她定了五十笼包子的大客户,没想到他竟然是柴文瑞的人。 如此想来,那日定她包子的大客户,是柴文瑞了。 上官烬正好从井边打水回来,见这阵仗,默默将水桶放下,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江小满身侧。 “上官夫人,生意兴隆啊!”柴文瑞走到摊子前,似是没瞧见上官烬般,单单只同江小满说话,“听闻你做的小笼包乃江都城一绝,本官今日特意来尝尝。” 来者皆是客,江小满扯出个客气笑容,“大人谬赞,您要吃些什么?” “先来三笼小笼包,再配上两碗馉饳、两碗凉粉。” 他在摊子旁的小桌前坐下,目光仍黏在江小满身上,“上官夫人年纪轻轻,手艺却如此之好,最难的是夫人这般花容月貌,实属难得。” 周围的食客听到柴文瑞这些话,纷纷不吭声,竖起耳朵来仔细听。 谁人不知这位县令昨日在公堂之上偏袒王书吏,怎此刻却来纠缠江小满?是报复?还是起了龌龊心思? 江小满没接话,只是如常煮馄饨。 上官烬将煮好的馄饨亲自端到柴文瑞桌上,说话的音调并无起伏,让人分辨不出喜怒来,“大人慢用!” 柴文瑞喝了口馄饨汤,朝着身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立刻走到摊子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竟满满一包银锭,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上官夫人。”柴文瑞放下手中汤匙,挑眉望着江小满,说话的语调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你看这些银子够不够?” “本官实在是瞧不了美人受苦!你说你每日在这摊子上抛头露面、忙前忙后,太辛苦。” “不如跟了本官,做个本县令的侍妾,往后穿金戴银,不比在这里揉面蒸包子强?” 周围食客瞬间都噤声,有人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都没察觉,谁都没想到,县太爷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 阿义气得脸都红了,握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上官烬按住了。 江小满抬头,脸上客气全无,只剩下冰冷的淡漠,“大人说笑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与夫君情投意合,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度日,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情投意合?”柴文瑞嗤笑一声,眼中竟是嘲讽,“若是我没记错,你应该是他家花八贯铜钱买来的吧。” “这要是在国都,八贯铜钱,连个像样的丫鬟都买不来。” “这里面的银子都够他家买上十七八个你了。” “跟着本官,你就是这江都城里头一份的体面!”他说着,站起身,慢慢渡到江小满身前,手中折扇伸向前,竟要去碰江小满的脸。 “你想想,再过几年,等你手糙得像树皮时,他未必还会待你如初……” “大人请自重!”上官烬用葫芦瓢推开柴文瑞的手,他将江小满护在身后,目光如炬,“大人身为父母官,不思为民做主,反倒在此调戏良家妇女,就不怕传出去,污了朝廷的体面?” 文瑞被他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猛地拍了下桌子:“上官烬,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官肯抬举她,是她的福气!” 江小满冷笑一声,终是明白,为何上官烬会与柴文瑞不对付,就这样的人渣,任谁都不可能与他成为朋友,“大人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不知大人当年跟随姜夫子读书时,可曾听过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周围食客中有人瞧不过去,直接喊着,“小满妹子,别怕,我们都看着呢!” “小满妹子,我们这就去请姜夫子!” “这什么狗屁县令,简直丢朝廷的脸!” 柴文瑞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没想到这群市井百姓竟敢当众顶撞他! 他指着江小满夫妇,“好!好得很!你们给本官等着!” 说罢!他狠狠甩袖离开! 他身后的随从赶忙收拾好银子,小跑跟上去,二人狼狈的背影像是被驱赶的黄鼠狼。 江小满笑着朝食客们打招呼,“多谢诸位仗义执言!赠上凉粉一份,以表感谢!” “老板娘客气!” 江小满这才扭头,对着上官烬道,“你从前同他一般胡闹?任性?没脑子?” “咳咳……”上官烬轻咳一声,黑瞳里闪过一丝窘迫,“我、我一向比他聪慧。”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要去书院了!” “你、你今日莫要落单,有什么事,便让阿正来书院寻我。” “放心吧!”江小满已然知晓对付那县令的办法,“他若再来寻麻烦,我就让阿正去书院请姜夫子。” 上官烬听后点头,待上官烬离开后,江小满才开始发愁。 柴文瑞是县令,真要找麻烦,他们小老百姓根本躲不过。 他们总不见得日日去寻姜夫子庇护,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才是。 而另一侧,上官烬并没有同往常那般直接去书院,而是绕道去了县衙旁的一个小巷子里。这里是柴文瑞每日去县衙的必经之路。 没一会,柴文瑞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小巷内,身后那名随从被他打发去买茶了。 上官烬从墙角走出,手里把玩着一卷纸,说话的语调似是淬了冰,极寒无比,“柴大人,别来无恙?” 柴文瑞见是他,脸色骤变,谨慎往后退,又觉丢人,立马摆出县令的架子冷哼,“上官烬?你敢在此堵我?” “不敢造次,只是想给大人看样东西。”上官烬展开卷轴,上面详细记载了柴府幕僚与王书吏勾结改账的明细,每一笔都牵连到县衙库银的亏空,还有柴府幕僚收受贿赂的记录。 “这些东西,送到你爷爷案头,他老人家怕是要亲自来江都‘教你做官’。” “若是送到吏部,‘纵容幕僚贪腐’的罪名,够你摘三次乌纱帽。大人觉得,你这县令还能当几日?” 柴文瑞的脸瞬间惨白,伸手就要去抢,“你从哪弄来的?” 上官烬后退一步,将卷轴收回袖中,“大人今早在包子铺的言行,街坊都看在眼里。” “你若安分守己,这些东西便永远是废纸,你若再敢骚扰小满,或是公报私仇……” 他顿了顿,眼神如刀,“我不介意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江都县令是个被身边幕僚戏耍的窝囊废,连自家库房被掏空都蒙在鼓里。” 柴文瑞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他知道上官烬的性子,敢说就敢做,更知道他祖父最厌恶的就是他的平庸无能。 “你……你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上官烬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柴文瑞,你知道的,我上官烬护短得很。” “有什么冲我来!惹我可以!惹她,不行!” 你……”柴文瑞想放句狠话,却被上官烬冰冷的眼神盯得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待上官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猛地踹向墙根的杂草,骂了句“混蛋”,也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那惹事的幕僚。 柴文瑞前脚刚到县衙,随从便提着茶回来,见他脸色铁青,吓得不敢吱声。 柴文瑞接过茶盏,却没喝,只盯着茶叶在水里打转,忽然道,“去,把府里那几个跟王书吏有牵扯的幕僚,都给我送回柴家去。” 随从愣了愣,“大人,他们可都是老爷派给您的心腹!您将他们送回去,老爷怕是……” “送回柴家!”柴文瑞把茶盏重重墩在石阶上,茶水溅了一地,“我说的话是没用吗?你那么听我爷爷的话,便随他们一起回去!” 他知道,上官烬手里的账册是真的。 祖父最恨蠢人,若是此事真闹回去,他这县令的位子别说坐不稳,怕是回家后都要被扒了一层皮。 而今他唯有先发制人,将这些人打发回家,让爷爷知晓,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才能转危为安。 这般想着,上官烬倒是帮了他一把。 既如此,卖他一个人情又何妨,江小满,不过是一个卖包子的妇人,犯不着为了她赌上自己的前程。 上官烬回到书院时,姜夫子正在廊下翻书。 见他进来,头也没抬,“去过县衙了?” 上官烬一愣,“先生怎知?” “你那点心思,瞒得过你媳妇,瞒不过老夫。”姜夫子放下书,目光落在他袖口,里还沾着点巷角的尘土。 “柴文瑞虽平庸,却不傻,有你那卷账册盯着,他不敢再胡来。” 第21章 乞巧节 酉时已过,暑气渐消,西天最后一抹橘红也沉了下来,天色渐渐暗下来。 江小满看着灶台里温着的晚膳,眉心微微蹙起,往常这个时间,上官烬早已到家,怎么今晚这么慢? 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还是学业上遇到麻烦? 直到听到屋外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江小满悬着的心才放心,“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是县令又去找你麻烦了吗?”江小满走到他身侧,压低嗓音,气息扫过他的耳畔,似是担心被上官夫人他们听到。 “没有。”上官烬解释着,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头上,“姜夫子傍晚在书院练拳,不慎扭到了腰,我送他回家,等大夫来了,确定他无碍才回来的。” “严重吗?” “不严重,拉伤罢了。”上官烬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大夫交代,他最近少吃辛辣之物。” “你给他熬的辣牛肉酱,我已让俞岚收起来了,姜夫子若是来寻你要,可不许给他。” 江小满点头应下。 上官烬抬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而后,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担心,县令往后都不会来找咱们麻烦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江小满耳尖悄悄红了,抬头时,撞进他那双映着她身影的深邃黑眸里,心跳漏了半拍,她慌忙移开视线,转身往灶房去,“你如何解决的?不许瞒我。” “自是让他看清了利害,有些人,他惹不起。”上官烬说话时语气里带了点玩笑般的笃定。 江小满步履一滞,不敢置信地回头,“我说真的?你莫要拿此事开玩笑。” “没开玩笑。”上官烬看着她,目光笃定,“我保证他绝不会再来。” 上官烬的眼神太认真,江小满忽然就信了,转身掀开锅盖,“快吃饭吧,再温下去,菜都要烂了。” 灶间的火光映着她的侧脸,连脸上绒毛都染上了一层暖黄。 上官烬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掀开锅盖时被蒸汽熏得眯起的杏眸,下意识伸手替她挡在蒸汽前,掌心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时,又轻轻收了半寸。 蒸汽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带着饭菜的香气,把上官烬的眼神熏得越发柔和。 他垂眸,看着她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的鼻尖,喉结轻轻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烫着了吗?” 江小满摇摇头,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抬手去擦时,手腕却被他轻轻攥住。 他掏出随身带的布帕,轻轻擦过她的睫毛,“不是同你说过好几次了,眼睛莫要拿手揉。” 他举起她手腕,盯着她指尖残留的面粉,“今日揉了多少面?”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 “没、没多少。”江小满的声音有点发颤,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不敢抬头。 灶膛里的火光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叠在一起的剪影。 上官烬缓缓松开手,指尖看似无意,却带着点不容错辨的刻意,顺势滑过她的手腕,轻轻勾了勾她的围裙带子,“快盛饭吧,我饿了。” 他的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江小满却被他勾得像是被电到了,从手腕一路麻到了心口。 她慌忙拿起勺子盛饭,手没忍住地一抖,半勺菘菜撒在了灶台上。 “笨手笨脚的。”上官烬低笑一声,弯腰去捡,额头差点碰到她下巴。 江小满猛地往后仰,后脑勺却撞在了他肩上。 他的肩膀很宽很结实,带着点淡淡的熟悉皂角香,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站稳了。”他伸手扶着她的腰,把她往旁边挪了挪,指尖在她腰间轻轻按了按,“再乱动,锅子都要被你撞翻了。”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粗布围裙渗进来,烫得她腰肢发软。 她皓齿咬唇,转过身,正好撞进他含笑的黑瞳里,那里面明晃晃地映着她的慌乱。 “你、你看什么看!”她别过脸,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她不清楚上官烬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看你。”上官烬说得坦荡。 江小满的脸瞬间红透了,她抓起一个小笼包就往他嘴里塞,“吃你的!” 汤汁顺着破皮流进他嘴里,他烫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未舍得将口中的小笼包吐出来。 “你、你嫌烫,你吐出来啊!” 上官烬将小笼包吃完,才开口,“这是你辛苦做的,不能浪费。” 七月初七的傍晚,暮色刚刚漫过屋檐,整条街市的灯笼便争相亮了,绛红的、豆绿的、藕色的灯笼从街口一直挂到巷尾,风一吹,流苏簌簌作响,把灯影晃得像流动的彩云。 孩子们提着兔子灯、荷花灯在人群中穿梭,银铃般的笑声混着摊贩们的吆喝声。 “糖画糖人,乞巧节才有的鸳鸯糖!” “新鲜出炉的巧果,买两个送给心仪的姑娘咯!” …… 整条街热闹得似是把整个夏季的热气都拢在了今日。 江小满的小笼包铺子前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竹竿临时搭起的棚子上,特意挂了两串粉色的灯笼,映得炉子上的蒸笼都泛着层淡淡粉色光芒。 阿义侧着身挤过人群,双手捧着刚出笼的小笼包,扬声喊着,“各位客人让让喽!” “咱们老板娘的‘粉色鹊桥’出炉咯,大家别抢!按顺序,先到先得!” 蒸笼一掀,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股清甜的香气漫出来。 不同于往常晶莹剔透的雪白,江小满铺子里今日的小笼包个个都透着层淡淡的粉,像是揉进了朝霞的艳丽。 小笼包的褶子好似也比往日捏得更为精巧些,每一个小笼包的顶端都留着个小小的圆口,就好似姑娘们乞巧时用的针线笸箩。 “这粉嫩嫩的是啥做的?”排在最前头的婶娘踮着脚往蒸笼里看,身后还跟了小丫头,手里还攥着支新做的木梭,上头缠着五彩丝线,正是乞巧节姑娘们穿针用的物件。 江小满正麻利地往盘子里夹小笼包,额角沁着薄汗,笑盈盈地答着,“是西瓜汁和的面,里头的馅还是和之前一样,纯肉的。” 她特意把小笼包摆成半圆的鹊桥形状,“乞巧节嘛,图个好彩头。” “愿天下有情人都像这小笼包,圆圆满满!” 江小满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炸开了欢笑声,“还是小满娘子会琢磨!这粉色包子瞧着就吉利!” “给我来两笼带走!我家媳妇瞧见定是喜欢!” 孩子们更是踮着脚直嚷嚷,“我要那个最粉色的!像天上的彩霞!” 上官烬站在她身侧,帮着递盘子、收铜板,视线却总像被磁石吸着似的,不由自主往江小满身上瞟。 她被热气熏得脸颊通红,鬓角的碎发沾着汗,却笑得比头顶的灯笼还耀眼。 有个小丫头踮着脚够包子,她顺手递过去,笑着说,“拿稳了,慢点吃,别烫着。” “吃完了跟你娘去河边乞巧,保管能得支最巧的针!” 灯笼的光落在她手上,映得指尖沾着的面粉都像撒了金粉。上官烬忽然觉得,这整条街上所有的女娘,都抵不过眼前的江小满耀眼。 “发什么愣呢?”江小满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快给客人送过去,他都等半天了。” 上官烬回过神,接过盘子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 江小满的双颊倏地红了,像被蒸笼熏透的粉包子,慌忙转头招呼下一位客人。 她抬头招呼时,忽然愣了,来人身着江临书院的青布学子服,束着简单的发髻,竟是位女学生。 她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江临书院居然收女学生,笑着说,“江临书院的学子,今日消费,都能额外多得一份凉粉。” 女学生的目光在江小满沾着面粉的手上转了一圈,又扫过她粗布的围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透着轻蔑,问着,“你便是上官烬的妻子?” 她没接凉粉,反而将视线落在蒸笼里的粉色包子上,语气轻飘飘的,一听就不怀好意,“这便是你每日守着的营生?” 江小满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仍维持着客气,“是。” 那女学生扭头,望着正在擦桌的上官烬,眼神瞬间柔得像水,连说话的语调都柔了几分,“上官才高八斗,乃是将门之后,如今虽暂居江都城,但前程不可限量。” “你却让他每日围着灶台转,江姑娘,你不觉得,太委屈上官了吗?” 人群里的笑声渐渐停了,大家都听出这姑娘话里的火药味。 阿义气地握紧拳头,刚要开口,却被江小满用眼神给制止住了。 江小满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脸上笑意未减,眼神却清冷了几分,“这位姑娘,你是何人?与阿烬是何关系?” “难到这些话,是阿烬让你来问的?” 上官烬将手里的抹布扔在桌上,几步跨到江小满身前,扬声打断,“小满,我不认识她!” “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他瞪着面前的女学生,眸色晦暗,说话的语气比二月的雪还寒了几分,“你是何人?” 第22章 新朋友 女学生被上官烬冷冽的眼神刺得一哆嗦,脸上的轻蔑顿时僵住,嗫嚅道,“上官,我是苏明月,咱们都是易班的同学。上次小组讨论还见过!” 她被上官烬的冷漠刺得脸发烫,刚才的轻蔑全变成了委屈,声音里裹着哭腔,试图唤起他的印象。 “前两日夫子讲《孙子兵法》时,你忘带书,还是我把我的书分你一半看的。” “我就坐在你的斜前方!” 上官烬眉峰蹙得更紧,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语气没带半分温度,“同学,你逾矩了!” “我只是替你不值!”苏明月的话没说完,却满眼都是对江小满的不屑,“你明明值得更好的,何必整天围着……” 就在这时,苏明月身后立刻窜出两个穿着锦缎长衫的男学生。 “上官烬,苏同学都是为了你好,你怎这般不识好歹!”瘦高个的男生往前一步,下巴抬得老高,嗓门陡然拔高,“苏小姐可是巡查使大人的千金,金枝玉叶!” “你为了这么个……”他故意顿了顿,眼神往江小满粗布围裙上扫,“花钱买来的冲喜娘子,敢对苏小姐甩脸子?” 另一个矮胖的也跟着帮腔,声音尖得像破锣,“就是!江都城内谁人不这江小满是你上官家花八贯钱买回来冲喜的?论家世、论才情,哪点配得上你?” 上官烬的脸瞬间沉下来,他将江小满往身后拽了拽,眼神如鹰般锐利,“我上官烬的妻子,轮不到你们置喙。” “滚。” “哟,还护上了?”瘦高个嗤笑,“八贯钱买的媳妇,能有多金贵?” “八贯钱?在国都连个伶俐点的粗使丫鬟都买不来!” “苏小姐,您别跟这对穷酸计较,犯不着掉价!” 苏明月得了撑腰,腰杆悄悄挺直了些,抹着眼泪的手却攥紧了帕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却藏不住不甘,“我只是替上官可惜……” 江小满听着他们的说辞,越听越觉得耳熟,当日那县令也是这般嘲讽她的。 她从不觉得冲喜娘子有何见不得人的。 只是被人像打量货物似的论价,像戳脊梁骨似的议论,她心口就像堵了团湿棉絮,闷得发慌。 “可惜什么?”江小满忽然抬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可惜我不是千金小姐?可惜我只会蒸包子?” “可我夫君偏就喜欢我这样的!” “你!”苏明月被噎得说不出话。 矮胖男生见苏明月被堵得哑口无言,立刻跳出来帮腔,“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上官烬不过是一时被你迷惑了!等他回过神,迟早会嫌你粗鄙!” 江小满还没开口,上官烬已上前一步,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冰,“我再说一遍,滚。” 他眼神里的戾气太过吓人,两个男生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还嘴硬,“你、你别以为我们怕你!苏小姐的父亲可是巡查使,上官烬,你还想不想回国都城?” “哟哟哟!”一道调笑的声音自人群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柴文瑞穿着常服,手里把玩着个玉佩,慢悠悠走了过来。 他目光懒洋洋扫过那两个男生,像看两只聒噪的苍蝇,最后落在苏明月身上,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 “巡查使的千金,跑到市井里跟个妇人争风吃醋,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若是我没记错,苏姑娘年前刚与礼部尚书家的嫡幼子相看妥当,听说开春就已下聘。” “这时候在外面与人争风吃醋,传回国都城,怕是不妥吧?” 苏明月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声音都发飘,“柴、柴大人?” 她怎么忘了,柴文瑞虽是县令,却与京中勋贵盘根错节,礼部尚书正是右相门生,他一句话,就能搅黄她的婚事! 她手心里瞬间沁出冷汗,捏着帕子的指节都泛了白。 她父亲虽官阶比柴文瑞高,可在江都地面上谁人不知,柴文瑞是当朝右相的孙子,来江都当县令就是来混日子的,时间够了,就会被调回国都为官。 明月咬着唇,刚才的委屈和不甘全被恐惧压了下去,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柴大人说笑了,我……我只是来买包子,与江娘子闹了点误会。” 说罢,她立马转身就走。 苏明月都认怂了,另外两人哪还敢停留,缩着脖子跟在苏明月身后,路过江小满身边时,连头都不敢抬,活像被打蔫的茄子。 苏明月一行人刚走远,柴文瑞就立刻换上副热络笑脸,冲上官烬和江小满拱手,那模样,活像只邀功的狐狸。 “江娘子,刚才没惊着吧?这苏丫头被家里惯坏了,没规矩得很。” 他特意把玉佩在指间转了两圈,声音里带着点邀功的得意,“不是我吹,在江都这地界,还真没我压不住的场子。” “方才那苏丫头,见了我不也得乖乖认错?” 上官烬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这柴文瑞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属算盘的,拨一下动一下,今日肯出头,无非是怕苏明月闹大了,牵连出之前账册的事。 亦或是,柴文瑞别有所求,才会故意卖好。 江小满倒客气,点头道:“多谢柴大人解围。” “哎,自家街坊,客气什么!”柴文瑞搓着手,忽然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脸上堆起讨好的笑,“说起来,今日来这儿,是有件正事想求江娘子帮忙。” 他故意顿了顿,等两人看过来,才神秘兮兮道,“不瞒二位,我家过几日有长辈来江都,我想借此机会宴请宾客。” “除了本地乡绅外,还想请姜夫子入府一叙。” 江小满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大人是想让我备宴?” “正是正是!”柴文瑞拍了下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江娘子的手艺,江都谁人不夸?姜夫子嘴刁得很,寻常厨子做的菜他瞧不上。”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这事儿若办得好,家中长辈高兴,我我在江都的日子也能松快些不是?” “江娘子放心,酬劳绝不含糊,食材我让人采买最新鲜的,需要什么您只管吩咐!” 江小满没直接应,只看向上官烬,“阿烬,你觉得我该接县令这单吗?” 柴文瑞赶忙对着上官烬说,“你今年若参加府试中举,按规制,便是我这县令名下的门生。” “往后在官场行走,有我这层关系,总好过单打独斗。” “你搭上我这条线,总比搭上苏明月那条线强吧?” 上官烬完全不吃柴文瑞这一套,他心里明镜似的,柴文瑞这哪里是想宴客,他分明是想借姜夫子和自己的面子,在他祖父面前博个广结善缘的好名声。 不过眼下,他确实得罪不起柴文瑞与右相,沉默片刻才开口,“看在你今日解围的份上,便帮你这一回。” “下月初五!”柴文瑞立马报出时间,生怕上官烬夫妇反悔,“家中长辈年纪大了,爱吃些清淡鲜美的,最好是家常滋味,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 他又补充道,“我明日就让人把食材单子送过来,江娘子只管圈画,缺什么尽管开口!” 江小满略略想了想,开口问着,“听闻姜夫子最喜鱼脍,需得现杀现片,配着新磨的芥末才够鲜。宴席当日,可要备这道菜?” “你还会做鱼脍?”柴文瑞显然没想到江小满还有这一手,眼神瞬间亮了些,“我家长辈也喜欢,将娘子若是擅长,大可一试。” 柴文瑞又寒暄了几句,临走前还特意叮嘱随从,“把那最好的两斤燕窝给江娘子送来!” 柴文瑞的随从送燕窝来时,江小满正在案板上揉面,白花花的面粉沾了满手。 她看着那精致的木盒,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收下了,“替我谢过柴大人。” “这些日子能不能麻烦多送些新鲜的鲈鱼来,下月初五做鱼脍,正用得上。” 随从回去回话时,柴文瑞正对着账簿唉声叹气,听闻这话,倒愣了愣:“这江娘子,倒是用心。” 他挥挥手,“去,把城西张屠户刚收的那筐活鲈鱼,全给她送过去。” 上官烬看着江小满把鲈鱼养在院里的大水缸里,指尖逗着鱼鳍,忽然道,“其实不必应下鱼脍。那道菜讲究刀工,又要现杀现做,累得很。” 江小满直起身,围裙上沾着草屑,“姜夫子爱吃,柴大人的长辈也喜欢,多费点力算什么?”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再说了,咱们收了他的燕窝,总得知恩图报,让他在长辈面前好过些。” “毕竟,他如今还算咱们的‘保护伞’呢。” 上官烬被她逗笑,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面粉:“就你机灵。” 接下来几日,江小满除了照看包子铺,便开始琢磨宴席的菜单 她在纸上写写画画,左边列着姜夫子爱吃的清淡菜,右边记着“长辈宜食”的软嫩口味,中间还特意留了几样家常小炒。 她总觉得,再大的宴席,少了烟火气就失了滋味。 第23章 心动 江小满被上官烬问地懵住了,指尖下意识地绞着围裙边。 她也说不清为何要问,或许是昨夜他挡在他身前,对那两人说“滚”时的模样太过令她心动。 亦或许是此刻晨光落在他眉梢,那点暖光太过晃眼,让她迷了眼。 她就是忽然想知道,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盟友?还是…… 她试探地问着,“我怕你觉得我太泼辣,断了你的桃花。” 上官烬目光微凝,深邃黑瞳里映着晨光,也映着她的影子,“他们当众辱你,你反击是应该的。” “是我无用,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上官烬说到“妻子”二字时,语气平坦得就是在说“今日天晴”,可江小满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一下比一下快。 “那些人都是被家里宠坏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我厨艺尚佳,守着摊子,定能攒下家底,你读书定是厉害。”江小满顿了顿,“不然去书院短短数日,怎会引得苏姑娘为你倾心。” 上官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与我无关。”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她视线往身侧水缸瞟去,怕他看穿她此刻心底的别扭,“咱俩一步一步往前走,总有一天,定不会再看谁的脸色,不用再怕谁刁难。” “到时候,咱们可不能学他们,没事狗眼看人低,欺负旁人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韧劲,像早春刚破土的绿芽,明明稚嫩,却有股顶开巨石的气劲。 上官烬心头漾起点点暖意,照顾江小满是责任,护她亦是本分,他却忘了,眼前的江小满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她身后的人。 她精湛的厨艺是她手中最好的武器,她的心性品性是她笃定行事的底气。 她刚说的那句“咱俩一步一步往前走”,让他心头那点因“无用”而起的沉郁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抬眼望着她被晨光晒得发红的脸颊,看着她眸底那份不掺杂质的信任,漆黑的瞳眸里浸上点点薄薄暖意,往后的路,他不是一个人。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搅在一起的围裙带子,动作细致又认真,“等我高中,便无人再敢欺辱你。” 自那日定下宴席的事后,柴文瑞便成了上官烬家的常客,几乎日日准时报到。 他每次都能踩着晚膳地点来,手里拎着些不值钱的果子,一进门就往灶房钻,美其名曰,“来看看江娘子准备得如何了”。 今日,他还未走进灶房,就被一股子油香勾得加快了脚步,人还在门口就嚷嚷起来,“江娘子,你在做什么?闻着比前几日更香了。” 江小满正在灶台前翻煎玉兰饼,油花溅起的滋滋声里,她回头笑道,“柴大人来得巧,刚起锅的,尝尝?” 她那摊子起初就是想从早摆到晚的,奈何生意太好,基本上准备的小笼包、馉饳卖完早市就没了。 眼下要为柴大人的宴席练手,正好尝试下新品类,比如玉兰饼、生煎包。 且前几日见识过七夕晚市的热闹,江小满心里便盘算起来。 趁着县令宴席的机会,给她新做的小食玉兰饼、钵钵鸡露个脸,来赴柴文瑞宴席的可都是江都城有头有脸的人,若是他们尝着味道不错,往后铺子上新,还愁没人来买? 柴文瑞早就被油香勾得馋虫乱窜,几步凑到灶台前,盯着铁锅里金黄油亮的玉兰饼直咽口水,“这叫玉兰饼?听着就雅致,闻着更绝!” 江小满用竹筷夹起一个,往滤油的竹篾上一放,油珠一滴一滴落入竹篾下的陶罐里。 “在我老家,这玉兰饼馅里会放玉兰花瓣,只可惜,眼下不是玉兰花盛开之际,口感可能会略差一些。” “您试试,合不合胃口。” 柴文瑞也顾不得形象,用荷叶包着就塞进嘴里,外皮酥脆,内里软糯,肉馅里混着葱香在舌尖炸开,“绝了!这、这玉兰饼宴席时一定得端出来!” 说着他又伸手去够第二个,“对了,江娘子,你这玉兰饼往后可在摊子上卖?若是开卖,可得提前给我留一百个,好让我招呼衙门的弟兄们!” 江小满一听,眸光瞬间亮了,“柴大人何时要?差人来说一声,我做好了,让阿义他们给您直接送衙门去。” “明日?” 这时上官烬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捏着书卷,见柴文瑞挨着江小满站着,嘴角吃的全是油,冷冷道,“明日太赶,小满今日还要去姜夫子家做晚膳。” 柴文瑞一听江小满要去姜夫子家,立马吃掉手中玉兰饼,“上官烬,你去吗?” 上官烬点头,“嗯。” “带我一起呗。”柴文瑞凑到上官烬身侧,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那些幕僚都被我送回柴家,但是他们犯下的事,还得老子给他们擦屁股。” “老爷子马上就要来了,他来之前,我要是不能把账目做平,只怕……” 柴文瑞眉心紧皱,那几个幕僚捅的篓子比他想象的还大,这几日他头发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根。 他思来想去,都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来,为今之计,他只能去求姜夫子指点。 奈何他每次去姜府递门贴,门房倒是都收下了,却始终没有下文。 柴文瑞抬眸,将上官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过往在国都城,姜夫子一惯是瞧不上你我的,为何如今来了江都城,姜夫子却视你如珠如宝。” “他不仅允你去书院读书,竟还每日亲自提点你读书。”柴文瑞瘪了瘪嘴,眼里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酸溜溜道,“姜夫子这是准备收你当亲传弟子吗?” 上官烬往后退了半步,与柴文瑞拉开距离,淡淡道,“非也。” “我只是陪娘子去姜夫子府上为他备晚膳,替娘子往灶台添柴罢了。” 柴文瑞瞥了一眼在灶台前忙碌的江小满,嘟囔了一句,“有媳妇了不起。” “江娘子。”柴文瑞陡然提高音量,语气带着几分玩笑的痞气,“你真不考虑踹了上官烬,嫁于本县令吗?” 江小满拿铲子的手猛地一顿,铁锅沿被敲得“哐当”响,灶膛里的火星都震得跳了跳,她回头瞪着柴文瑞,“县令大人!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上官烬脸色一沉,直接抬脚往柴文瑞小腿踹去。 柴文瑞早有防备,敏捷躲过,双手交叠在胸前,得意地望着上官烬,“江娘子,本县令对你一片真心,只要你点头答应。” “本县令必定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柴文瑞,你还想不想去姜府?” 柴文瑞见好就收,嘿嘿笑了,“你早答应带我去不就好了。” 他趁着上官烬未发怒前,对着江小满作揖行礼,“江娘子,得罪了!” “我实在是有急事要见姜夫子,上次送的燕窝吃完了吗?改明儿我让人再送些来,就当赔罪了!” 上官烬转头看向江小满,见她握着铲子的手还在微微颤着,眉头皱得更紧,眼底情绪微沉。 他转头,冷冷对柴文瑞道,“下次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不顾念当年那点同窗情分。” 柴文瑞瞬间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来,挠了挠头,“知道了,我这不是急糊涂了嘛……” “我保证下次绝不会再拿江娘子开此等玩笑!” 柴文瑞忍不住又凑到上官烬身侧,用折扇挡住嘴巴,“上官烬,你莫不是真喜欢上江娘子了?” “翠红楼的如烟姑娘该怎么办?” “如烟与我何干?”上官烬冷冷扫过柴文瑞,语带警告,“少在小满面前胡言乱语!” 过往那些年少无知的荒唐事,他可不想让小满知道。 去往姜府的路上,阿义拎着装炭火的铁桶,阿勇背着捆干柴,阿正手里还攥着两串刚烤好的蚂蚱。 柴文瑞看着这阵仗,忍不住皱眉,“你们去姜夫子家备晚膳,带着这三个壮小伙,是要搬空夫子家的米缸?” 而且这一个个都不吃晚膳的,敢情是全都去姜夫子家蹭饭吗? 柴文瑞忍不住拿手肘捅了捅上官烬的胳膊,“你若真缺银子,要不来我府上当个幕僚?” 上官烬淡淡瞥了他一眼,未曾答话。 江小满见状,忍俊不禁道,“俞岚与阿义他们是好朋友,他们是去找俞岚玩的。” 姜俞岚自知晓阿义他们想识字,便每日攒着零用买糙纸,裁成小本教他们写字,倒像个正经小夫子。 他们三人投桃报李,也会带着姜俞岚一起练拳,强身健体。 若是遇到摊子休息时,四人还会陪着姜夫子一起去河边钓鱼。 阿义现在最擅长的便是烤鱼、烤肉,姜夫子知道江小满忙着摊子、宴席和家里的事,没空随行,便退而求其次,每次钓鱼都特意喊上阿义。 反正有阿义在,姜夫子每次钓鱼时,都能吃上新鲜出炉的烤鱼。 姜夫子甚至一度逼着俞岚也学着烤鱼、烤肉的本事,奈何俞岚在厨艺这块实在没什么天赋,要么把鱼烤成炭,要么是忘了放盐。 最后姜夫子被他烤的“黑炭鱼”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摆摆手认输,“罢了罢了,你还是安心读书吧,厨艺不适合你。” 俞岚却噘着嘴不服气,特意将烤鱼的方子誊抄在册子上,说总有一天能烤出姜夫子满意的鱼来。 第24章 民为邦本 江小满这几日都在盘算着该如何给阿义、阿勇、阿正三人分工。 说实话,三人里面最有天赋的是阿勇,只学了几日,调馅的咸淡拿捏得与江小满几乎不差,包小笼包时褶子匀整,连炸玉兰饼都能凭手感判断油温,油花溅得比江小满还少。 至于阿义、阿正,剁肉、包小笼包、包馄饨都只能达到江小满的及格线,阿正包小笼包时经常破皮,包馄饨时稍稍好一点。阿义比他稍强些,至少能保证馅心完整。 倒是阿义最拿手的烤鱼、烤肉,火候掌握得比江小满还稳,撒料的时机分毫不差,算是把这门手艺练到了家。 正思忖着,一个穿着青绸丫鬟打扮的姑娘来摊子前,目光先扫过忙碌的阿勇三人,最后落在江小满身上,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倨傲,“要三十笼小笼包,送到江临书院易班。” “老板娘,得劳您亲自送一趟。” 江小满抬头,扫了那丫鬟一眼,立马便认出,她正是那日跟在苏明月身后的丫鬟。 阿勇正往笼屉里摆包子,闻言抬头,“客官,还是我去送吧。” “三十笼小笼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家老板娘扛不动。” 那丫鬟却梗着脖子,眼神往江小满身上瞟,“我家小姐说了,非老板娘亲自送不可。” 江小满垂眸浅笑,这哪是要小笼包,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她擦了擦手,语气平静,“成,我送。” “只是三十笼太多,我一个人送不了,得找人帮我搭把手一起送。” 丫头撇撇嘴,没反对,只丢下句,“我在书院门口等着”,便扭着腰先走了。 阿义急了,“嫂子,这分明是找茬!” “大哥不就在易班吗?上次来闹事的女的,也是易班的,这丫鬟定是她派来的。” “没事。”江小满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别紧张,“送上门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况且,我正好也想看看阿烬读书的地方。” “阿义陪我一起送。” 江临书院门口的青石板路铺得十分平整,江小满和阿义推着辆木推车,三十笼小笼包码得整整齐齐,刚走到书院大门口,就见那丫鬟双手叉腰站在那儿,见了他们,眼皮都没抬一下。 “跟我来吧!”丫鬟在前头带路,径直往东侧的游廊走去。 越往里走,墨香气越浓,偶尔还能听见学子们的读书声。 江小满正好奇打量着,就见游廊尽头的石桌旁围着好几人,为首的正是苏明月。 “江小满,你可算来了。”苏明月的目光在江小满沾着面粉的围裙上扫了一圈,嘴上说着过意不去,语气里却裹着几分施舍般的傲慢,“劳你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江小满让阿义将木推车上的三十笼小笼包搬下来,码在石桌上,淡淡道,“苏小姐您要的三十笼小笼包,清点一下吗?” “急什么?”丫鬟在收到苏明月的眼神示意后,从桌上端起一碟精致的枣泥糕,递给江小满,故意晃了晃,糕上的金箔粉簌簌往下掉。 “这可是城西糕点铺的招牌,一两银子一碟呢。” “我们小姐想请江娘子尝尝,这点心与江娘子的小笼包比又如何?” 江小满没接,只是笑着道,“我家包子是用来填肚子的,面粉是好面粉,肉馅是鲜肉馅,虽比不得苏姑娘的点心精致,却也实在。” “若是数量无误,我便回去了,摊子离不开人。” “实在?”苏明月忽然笑了,眼尾的轻蔑藏都藏不住,“江小满,你可知这书院里的学子,将来都是要科考入仕的。” “他们吃的点心,用的笔墨,哪一样不是精品?就你这粗糙的包子,怕是连给他们垫脚都不配。” 周围几个世家子弟跟着起哄笑起来,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苏小姐好心请你品尝糕点,你怎一点都不领情?” “莫不是怕吃过这般精致的点心后,这实在的小笼包便再也难以入口。” 阿义气得脸红脖子粗,握着拳头就要冲上前,“你们胡说什么!你们书院不知道多少学生在我们摊子买包子吃……” “阿义。”江小满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水,她转向苏明月,目光落在那叠枣泥糕上,忽然发问,“苏小姐是觉得,这一两银子一碟的糕,比农户种的米、磨得面金贵?” 苏明月愣了下,随即昂着头道,“自然。” “农户的米面随处可见,这枣泥糕却是老师傅亲手做的,怎能相提并论?” “所以金贵的是那位老师傅?”江小满视线扫过在场学子,轻笑问到,“敢问诸位,谁人知一亩稻田要经过多少辛勤劳作,才能产出一石米?” “谁人又知晓,老师傅做这一碟子糕点要花多少功夫和心思?” 众人议论纷纷,却谁也没给出个正确答案来。 “主子们何须知道这些?”苏明月的丫鬟昂着脖子抢话,语气比她主子还要倨傲。 江小满脸上的笑意淡了,目光扫过那丫鬟,又落回苏明月和一众学子身上,语气里带了点冷意,“姑娘这话怕是说错了。” “你口中的这些主子们,将来是要科考入仕,要为民做主的。” “可眼下他们连稻米怎么来的、糕点怎么做的都不知道,又怎会懂百姓的难处?”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知稼穑之苦,不明劳作之难,将来真当了官,怕也只会觉得百姓的血汗钱来得容易,视民脂民膏为草芥。” “到头来,不是为民做主,反倒成了鱼肉乡里的蛀虫。”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几个起哄的世家子弟脸上的笑容僵住,想说什么反驳,却被江小满坦荡的眼神看得哑口无言。 “你、你放肆!”苏明月又气又急,指着江小满的手都在抖,“你一个市井妇人,也配在书院议论朝堂仕途?” “我是不配议论仕途,但我知道,当官的若连‘尊重劳作’四个字都学不会,那他所管辖之地的百姓,日子怕是难过了。” 江小满挺直脊背,迎着苏明月的目光,“就像你觉得我的包子粗糙,可书院门口的老秀才,每日都要买两个当早课的点心。” “挑水的王大哥,吃我家包子才能扛得动百斤水。” “这些人,难道就不配吃精致点心?还是说,在你眼里,他们的辛苦,本就不如一碟枣泥糕金贵?” “你……”苏明月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眶一红,竟带着哭腔喊,“柴大人!你看看她!她竟敢咒你鱼肉乡里!” 众人这才发现,柴文瑞、上官烬不知何时已站在游廊尽头,身后跟着面色沉郁的姜夫子。 显然他们已经听了好一会儿,此刻姜夫子眉头拧得死紧,看向苏明月的眼神里满是不悦。 柴文瑞本只是来书院寻姜夫子商量账册之事,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若是之前,他定是会陪着苏明月一起戏耍江小满。 但现在…… “苏姑娘耳朵怕是不好。”柴文瑞晃着手中折扇,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笑意,“本县令耳朵好得很,刚才江娘子的话,一字不落,听得很是清楚。” “她何曾说过本县令?” 江小满立马行礼,“县令大人英明!” “县令大人为木青妍主持公道,乃是江都城百姓心中的在世青天。” 柴文瑞满意点头,“江娘子莫要这般,本县令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姜夫子一个箭步蹿到众人面前,拐杖往地上一顿,横眉扫过在场众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你们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将来如何体恤民情?如何当官?”他气得胡子都直了,瞪着苏明月和那几个起哄的学子,“你们读的‘仁义礼智信’,都读到哪里去了?骄矜自大,轻视劳作,这才是读书人的大忌!” 苏明月被骂得不敢作声,眼泪掉得更凶了。 上官烬没看她,径直走到江小满身边,对上她那双澄澈无垢的杏眸,他喉结动了动,对姜夫子道,“夫子,学生先送内子回去。” 又转头看向苏明月,语气冷得像冰,“苏姑娘,事不过三,请你管好自己以及你的人,再让我听到半句轻贱我夫人的话,休怪我不留情面。” 江小满望着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争执而起的火气忽然就散了。 她伸手轻轻地拽了拽他袖子,示意他走慢一下,压低嗓音道,“我想听听姜夫子怎么训他们。” “罚你们抄《孟子?梁惠王上》百遍,好好想想‘黎民不饥不寒’的道理!” 姜夫子说完,心里火气仍未消散,视线猛地落向站在一侧,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笑容的柴文瑞,眉头紧锁,似是在说,你这厮怎还没走。 柴文瑞尴尬地笑了笑,正欲离开时,猛地听到姜夫子唤住他,“你不是担心今年收成不好吗?” “老夫想到解决的法子了。” “让他们班去帮百姓种地,若是今年收成低于往年,便都是他们的问题!” 第25章 曲水流觞宴【1】 江小满在一旁听得直乐,“走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上官烬侧眸看她,见她笑起来时眼角弯成月牙,连带着鬓角的碎发都透着鲜活气。 这笑意是她发自内心的,不是强撑的欢颜,上官烬这才稍稍安心,紧绷的下颚线柔和了些,脚步配合着她的速度,“可要去看看我读书的屋舍?” “好。”江小满点头,笑着应下。 上官烬领着她往易班而去,路上遇到相识的同窗。 那些同窗见了江小满都愣了愣,谁人不知上官烬是姜夫子亲点进书院的,素来寡言,更别提同女眷结伴而行。 上官烬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主动又坦然地介绍着,“这是吾妻,江小满。” “阿烬!”到最后,江小满实在是受不住了,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她心中似喝了蜜般甜,甜丝丝的,“你不用逢人便介绍。” 上官烬停下脚步,深邃黑眸里满是认真,“为何?你不喜欢?” “不是。”江小满连忙摇头,双颊渐渐爬上红霞,“会不会……太高调了?毕竟……” 毕竟她是上官家花钱买的冲喜娘子,在旁人眼中,他们根本不般配,不然苏明月又岂会再三来寻她麻烦。 后半句江小满虽没说出口,上官烬却像是懂了。 他视线落向她泛红的耳根,眸色认真,“你是我妻,为何不能让人知晓?” 江小满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眸,太阳恰好自云间露出脑袋,为他们相叠的影子勾勒着金边。 她忽然觉得,能这样与上官烬一直并肩同行便够了。 她垂眸,莞尔一笑,没再反驳,只轻轻“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腕,往易班的方向走去。 微风穿过书院的回廊,带着墨香和草木混合的独有气息,温柔得不像话。 “上官兄!”柴文瑞刚从姜夫子那里出来,见上官烬、江小满还未走,正想开口打招呼,就被身侧的阿义猛地捂住了嘴。 阿义一直默默不远不近跟在上官烬、江小满身后,此刻压低嗓音,示意柴文瑞噤声,“县令大人,我家大嫂难得来书院一趟。” “你有事找大哥,等会呗。” 柴文瑞抬眼望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面忍不住泛起酸泡泡来。 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女子,但像江小满这样,既能操持生计,又能与上官烬并肩而行不卑不亢,舌战书院学子获胜的,实在难得。 他这辈子,能遇上这样的人吗? 八月初五,宴会当天。 江小满提前就在摊子的公告栏上写了告示,告诉食客们今日休息。 她支摊子时,会在车上悬挂个公告栏,左边贴着菜单,右边贴一些“人生忽如寄,莫辜负美味和好天气”的金句鼓励食客。 休息日也会提前在公告栏上标注,偶尔还会有江临书院的学子会将自己的墨宝贴在上面,倒成了摊子一景。 柴文瑞没有住在衙门里,在城东买了处宅子,巧的是,与姜夫子家在同一条街,离得极近。 江小满一进柴府灶房就先转了一圈,见她前几日列的清单上,鸡鸭鱼虾、时鲜菜蔬样样备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之前特意问过柴文瑞宴席规模,他说不算正式宴席,更像家宴。 除了她认识的姜夫子,就只有柴文瑞祖父和江都城三位乡绅,上官烬也受邀在内,算下来正好七人。 为了稳妥,她特意去请教了姜夫子,家宴虽简,礼数上该有的得有吧?比如荤素怎么搭配?长辈们会不会忌口?羊肉牛肉这类,是不是得看场合准备? 谁曾想姜夫子大手一挥,直接拍着胸脯保证着,有他在,没人会为难她,她想怎么发挥都行。 江小满便把她想做曲水流觞宴的想法跟柴文瑞说了。 柴文瑞听后愣了片刻,好半天才开口,“我后院正好有活水,买下这宅子时,特意让人凿了条曲水绕着院中凉亭。” “原是想仿古人雅集,没想到这回真派上用场了!” 为了这曲水流觞宴,江小满前日里还特意同柴文瑞的人一起去城郊采买了新鲜的荷花。 她特意挑了半拢着的花苞,又选了阔大的荷叶,用清水养在水缸里,此刻高高低低地点缀在曲水两侧,分外诱人。 巳时的阳光斜斜照在亭顶,将雕花的木栏映在地上,像剪碎的金箔。 姜夫子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嘴角就忍不住扬起了笑意,“清雅高洁!妙啊!” 只见曲水绕着亭台蜿蜒流淌,岸边摆着几尊古朴的青瓷缸,里面养着睡莲。 水面上飘着新鲜荷叶,几个半开的荷花苞被固定在竹片上,顺着水流缓缓打转。 柴文瑞的祖父柴严捋着胡须打量四周,目光扫过曲水中的荷花、案前忙碌的江小满,眼底赞许之色更浓,心想:这臭小子虽平日跳脱,却能结交这般会生活的人,看来让他来江都历练是来对了。 江小满见客人将要入座,挽着袖子在院子角落临时搭建的案前忙碌,案板上摆着她已经好生养了几日的鲥鱼、鲈鱼。 她此刻手腕轻转,薄刃贴着鱼骨游走,专注得连鬓角的碎发垂到颊边都未察觉。 她片下的鱼肉薄如蝉翼,拎起来看,每一片都能透光,摊在她早就准备好的青花瓷冰碗里。 每一份冰碗旁,都配着盛有姜丝、香醋、紫苏叶的小蘸碟,还有她特意调制的芥辣酱油和橙丝酱。 宾客入席后,江小满立马让人在亭边支起竹制的遮阳帘,淡青色的帘子滤过阳光,在宾客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帘角被风吹得扬起,扫过漂到岸边的荷叶。 随后便示意丫鬟在每位客人面前奉上一盘鱼脍。 柴严看到青花瓷碗中铺满碎冰,碎冰之上,莹白半透的鱼片薄如蝉翼,几片木槿花瓣斜斜点缀,有的盘里是嫩黄的棣棠,有的是浅粉的蔷薇,每一份都摆成了不同造型。 他在心中点头,很是满意大厨的巧思。 他夹起一片鱼脍,沾了点芥辣酱油送进嘴里,鱼肉的鲜甜混着芥辣的辛香在舌尖化开,“后生可畏!” “这鱼脍与毛大师的相比,都不差!” 姜夫子一边夹着鱼脍往嘴里送,一边往柴文瑞处看,忍不住问,“宴席何时开始?老夫已经等不及了!” 柴文瑞站起身,对着在场诸位作揖行礼,而后道一句,“流觞宴开始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曲水上游飘来第一朵荷花,花苞里托着只白瓷碗,碗里是呛虾。 江小满发现江都城盛产一种白虾,壳薄、肉嫩、味鲜美,用白酒呛大约半炷香时间,而后倒入蒜泥、姜末、胡荽末,再加上她特调的酱油放在冰窖中腌渍一炷香的时间,鲜得人舌尖发麻。 水流缓缓推着花苞往客人面前漂,经过姜夫子时,他眉开眼笑,“这顺水而来的菜,倒比特意端上来的多了几分意趣。” “只是这虾太少,刚尝出鲜就没了,看来这顺水来的美味,倒是比寻常菜更金贵些。” 柴文瑞立马道,“夫子放心,您喜欢哪道菜,同身后丫鬟说便可,她会替您奉上。” “您老若不嫌麻烦,将空碟放回空荷花上,后面自会再添上一份随水而来。” 姜夫子伸手捞漂来的荷花苞时,袍袖沾了水,他也不在意,反倒指着花苞里的呛虾笑着道,“这呛虾藏在花里,倒像偷喝了酒的小姑娘,躲在荷叶后脸红。” “妙哉妙哉!” 接着飘来的是清炖狮子头,以五花肉和马蹄碎为主料。 江小满见市集上已有螃蟹,虽未完全饱满,但蟹肉清甜,便买了些掺进狮子头里。 五花肉的香混着蟹肉的鲜,连汤汁都带着清润气,盛在荷叶托着的白瓷盅里,顺水漂来时,香气已先一步绕着亭台转了圈。 狮子头的瓷盅刚被柴严舀起,曲水上游又漂来一串荷叶包,用红绳捆着,叶片边缘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顺着水流晃晃悠悠漂过来,像挂在水面的小灯笼。 姜夫子眼疾手快,抄起手边的长柄勺稳稳勾住红绳,笑着捞了起来,他认得这荷叶包的捆法,正是江小满摊子上常用的样式。 他解开一看,里面是小笼包,但这小笼包比平日的更小巧些,薄皮上缀着一撮嫩黄的蟹粉,像撒了层碎金,透过面皮能看见里面的汤汁泛着橙黄,连热气都带着淡淡的蟹香。 他忍不住开口问,“这难不成是蟹黄小笼包?” 不等旁人搭话,他已经按捺不住,先凑到鼻尖闻了闻,而后小心翼翼咬开个小口,吸了半口汤汁,“江娘子这手艺,真是把螃蟹的鲜用到了极致!” 席间一位年纪与上官烬相仿、身穿藕紫绸衣的男子,看着荷叶上的蟹粉小笼,眼底满是惊叹,“据闻,蟹粉小笼乃国都王氏秘传手艺,难得府上今日请来的大厨是王氏族人?” 柴文瑞立马摇头,“不是王氏。”他视线转向案前正低头忙碌的江小满,又扫过上官烬,笑着道,“是上官江氏。” 上官烬握着白瓷碗的手指微顿,抬眼看向江小满时,眼底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棱。 第26章 曲水流觞宴【2】 曲水上游忽然漂来个粗陶钵,里面盛着响油鳝糊。 鳝丝切得细如发丝,裹着琥珀色的浓汁,上面撒着白胡椒粉和翠绿的葱花。 江小满算准了时机,让丫鬟提着滚油壶在岸边候着,见粗陶钵漂到亭中央,“滋啦”一声淋上去,热油溅起的金珠裹着葱香炸开,瞬间漫过整个亭台。 “好个活色生香!”柴严夹起一筷子,鳝丝滑嫩地在舌尖打颤,胡椒的辛香混着油脂的醇厚,熨帖的胃里暖洋洋的。 姜夫子更是吃得直咂嘴,“这火候绝了,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江娘子对火候的把控,比学子们对笔墨的拿捏还准!” 紧接着漂来的是另一组荷叶包,解开后露出青瓷碗,里面是钵钵鸡,鸡腿肉撕成细条,浸在红亮的红油里,底下沉着脆生生的藕片、黑亮亮的木耳,芝麻撒得匀匀的,油香里裹着藤椒的麻意,连荷叶都染上了淡淡的辣香。 穿藕紫绸衣的公子先尝了口,麻味从舌尖窜到眉心,却又被鸡肉的嫩、藕片的脆中和,忍不住赞道,“这辣味来得烈,去得也巧,是我吃辣菜时,从未吃到过的清爽。” 宴席将近尾声时,那穿藕紫绸衣的公子忽然起身,对着尾座的上官烬拱手,“上官兄,在下顾九翎,在江都经营着‘天香楼’。” “席间尝了您夫人的手艺,实在惊为天人!尤其是这鳝糊的火候、辣鸡肉的调味,绝非寻常厨子能及。” 他从袖中取出张银票,轻轻放在石桌上,语气里透着一股自信,“这是一百两,若您夫人愿来天香楼掌勺,每月月钱五十两,后厨所有人全听她调度,不知您意下如何?” 亭间瞬间安静,江小满正在案前低头用布巾擦手,扭头看向亭中,目光落在上官烬身上,心里有些紧张,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柴文瑞刚要开口替上官烬解围,却见上官烬放下筷子,站起身,先对顾九翎拱手,而后才开口,“多谢顾公子赏识。内子的事,向来由她自己做主,我不便代答。” 他顿了顿,视线落向江小满处,而后又落回顾九翎处,语气添了几分笃定,“只是她常说,自家的摊子虽小,却做得踏实,想来是不愿去旁人店里的。” 顾九翎闻言,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笑了笑,收起银票,“是在下唐突了。” 他心底却在琢磨着:这蟹粉汤包的手艺,国都王氏向来不外传,江娘子却能做得如此地道,若能请到她,天香楼必定会成为江都城第一名楼。 姜夫子倒是挺能理解顾九翎这迫不及待想把江小满拐回自己酒楼的心思,“小九翎,我觉着你的格局能够再打开一点,说不定就有机会同江娘子一起合作。” “说实话,老夫这顿还没吃完,就已经再想着江娘子的下一顿了!” 柴严捋着胡须笑出声来,“喝酒,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他心底却在盘算着,一会一定要交代文瑞那臭小子,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江小娘子成为他们柴府的专用大厨! 有江小娘子这手艺,他何愁日后京中交际应酬? 宴席散时,日头已西斜。 江小满在炉灶里收拾东西,上官烬在一旁帮忙,顾九翎特意寻来灶房,同江小满道别,“江娘子,天香楼的门随时为你开着,若是哪天想通了,欢迎你随时来。” 江小满笑着摇头,“多谢顾公子美意。” 出了柴府,江小满才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方才为何不直接应下?一百两的银票,我还是第一次见。” “五十两月钱,够咱们家一年的嚼用了。” 上官烬忽然停步,垂眸看着她,漆黑的瞳眸里透着笃定,“你若想应,早该给我使眼色了。” 他犹豫了下,声音放轻了些,“你支摊子不是为了去酒楼掌勺。” “你会有自己的铺子,挂着你想挂的招牌,让来铺子里的食客都知道,江小满是江都城第一名厨。” 江小满愣在原地,望着面前神色笃定的上官烬,澄澈的眸子里漾起笑意,“那我可得努力了!” “自己的招牌……”江小满垂眸,仔细想了想,点头认同着,“咱们确实是得想个摊名。” “等你想好了,我帮你写招牌!”上官烬说话的嗓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 “好阿!”江小满歪头琢磨片刻,“要不就叫江记小笼包铺?” 上官烬却轻轻摇了头,目光落在她还没他巴掌大的俏脸上,眸色郑重,“你的手艺,岂是一个小笼包铺能容下的。” 他想起今日宴上的响油鳝糊,热油淋上去时的香气能绕着亭台转三圈。 想起钵钵鸡里鲜辣的麻意,鲜得人舌尖发麻却舍不得停筷。 还有那蟹粉小笼,薄皮里裹着的何止是蟹黄,是把日子过出滋味的巧思。 这些,比起他从前在国都吃过的山珍海味,多了百倍的鲜活气。 “今日你做的菜……”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斟酌词句,“比我吃过的所有宴席,都好。” 江小满没料到他会突然夸她,脸颊瞬间泛起点点热意,慌忙错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柳树,“你、你是没吃过好东西,才会这么说……” 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轻轻攥住,掌心的温度像今日灶间里未熄的炭火,透过薄薄的布衫渗进来,烫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不是!”他的声音比刚才急了些,如墨的眸子被细密微垂的眼睫压着,让人看不清内里翻腾的情绪,“是真的好。” “方才在亭里,柴大人吃鳝糊时,筷子都没停过。” 清风忽然停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的裙角扫过他的靴边,像怕被风吹散似的。 江小满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盖过了树上的虫鸣。 “油嘴滑舌。”她小声嘟囔,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明天……明天给你蒸蟹粉小笼,不放橙丝酱,放你喜欢的姜葱酱。” 上官烬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怕惊散了什么。 微风又起,带着荷叶的清香,把两人之间没说出口的话,都染成了暖烘烘的味道。 回到上官家时,天刚擦黑,阿义、阿勇和阿正三个半大的小子先冲进了院子,把手里的空竹篮往地上一放,就围着正在择菜的陈嬷嬷和纳鞋底的上官夫人嚷嚷开了。 “嬷嬷!夫人!你们是没瞧见!今天柴府的宴席,我家嫂子简直把江都城的大厨都比下去了!” 阿义嗓门最大,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响油鳝糊一淋热油,香得顾公子当场就掏出一百两银票,想请嫂子去天香楼掌勺呢!” 阿勇在一旁帮腔,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蟹黄小笼包,“可不是!姜夫子说嫂子的火候比学子们拿捏笔墨还准,柴大人的祖父吃了蟹粉小笼,筷子都没停过!” 阿正性子沉稳些,却也忍不住补充,“最厉害的是大哥,就跟大嫂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上官夫人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抬眼看向刚进门的上官烬和江小满,见两人并肩而行,嘴角忍不住漾起笑意。 自从老爷离世后,她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不知该怎么面对儿子,只能任由他胡闹沉沦。 儿子昏迷不醒时,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想着先为上官家留后,至于这冲喜来的儿媳能不能撑起家,她那时根本顾不上想。 眼下听着这三个小子说的热闹,再看小满被晚霞染得微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这桩看似仓促的婚事,倒像是老天送来的妥帖。 自从小满来了以后,他们全家都找到了主心骨,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陈嬷嬷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拍着江小满的手,“我就说少夫人是有大本事的!” “寻常人能把包子铺开得红火就不易,少夫人竟能把宴席做得让天香楼少东家都心动,往后啊,咱们上官家的日子,定能同小笼包一起,蒸蒸日上!” 江小满被夸得脸红,正要说话,却见上官烬默默把手里的荷叶包递给陈嬷嬷,“这是柴府给的枣泥糕,您和母亲尝尝。” 又转头对江小满道,“累了一天,先去歇着吧,灶上我让阿勇将带回来的菜热热。不用再做新吃食了。” 上官夫人见自家儿子说完,还顺手接过江小满手里的空篮子,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她悄悄对陈嬷嬷递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欣慰,比刚吃了枣泥糕还甜。 而另一边,天香楼的后院就没有上官家这般热闹。 顾九翎烦躁地踱着步,手里捏着张被揉皱的纸,是聚鲜楼贴在城门口的比赛告示。 聚鲜楼与天香楼在江都向来是死对头,上个月他们的月营收刚被天香楼压下去,这时候突然要举办“江都城第一酒楼”比赛,明摆着是想找回场子。 “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把告示往桌上一拍,实木桌面震得茶杯都晃了晃,“难不成真请了什么厉害角色?” “前几日还听说聚鲜楼的老掌柜去了趟国都,难不成是请了王氏的人?” 第27章 想的 夜已深,月光斜斜洒进来,在被面上投下淡淡的纹路。 江小满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在怀中,她盯着床顶蚊帐,耳边传来上官烬均匀而又平缓的呼吸。 可她自己那颗心就像踹了只小鹿,突突在那跳。 睡不着,哪怕是属羊,脑子里的羊也都是上官烬的脸。 她悄悄往床内挪了挪,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睡不着?”上官烬说话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喑哑,像被夜露浸过的玉萧,低低的,挠得人耳尖发痒。 江小满慢吞吞地转过身,两人之间隔着半尺不到的距离,月光恰好落在他下颚线上,把他的深邃的轮廓衬得更加清俊。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白日里荷叶的清香,是种让人安心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没、没有。”她扯了扯被角,脚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脚踝,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上官烬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右手垫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她。 黑暗里,他那双深邃黑眸就似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仿佛能看透过她双眸,看穿她的灵魂。 江小满被他看的更加害羞,皓齿咬唇,把心里的纠结一股脑倒了出来,“我在想……你今日回家路上说的那些话。”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极低,“小摊毕竟就那么点地方,蒸笼摆多了,身子都转不开,如今每日三百笼的数量已是小摊极限。” “可若是开铺子……”她眼皮微抬,望向他,眼睛里带着点迷茫,“会不会太冒进?” “铺子租金、伙计、店内一应陈设、灶房一应用品……样样都要钱……” “万一赔了……” 江小满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烬轻轻打断,“你想开吗?” 他说话的语调不起不伏,让人听不出他时支持还是反对。 江小满愣了愣,老实点头,“想的。” “若是有了铺子,我们可以从早食一直忙到夜市,再也不用担心风吹日晒,也不用每日去搬桌椅碗筷。” “客人们也能好好坐着吃完馄饨,也想让江都城的百姓尝尝我真正的手艺……还想……” 还想让你为我骄傲。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悄悄咽了回去,只觉得耳垂更烫了。 她忽然有些懊恼,怎么说着正事,她的心思却飘到上官烬身上去了? 账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只听见窗外虫鸣唧唧。 江小满突然有些后悔说得太多,以他们目前的积蓄,想开个铺子实在是有些吃力,就在她开口欲说“睡了”时,手腕忽然被熟悉的炙热包裹住。 “屋子角落那杆红缨枪,出自当世第一冶铁师程烨之手。”他平静地说着,“若是拿去当了,亦或是卖了,应该够你开铺子的费用。” 江小满杏眸瞪得滚圆,“那怎么行!那是你爹留给你的。” “留着也是蒙尘。”上官烬语气里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爹爹的心愿是让我高中状元,改换门楣。” “你把日子过好,便是帮我圆他的愿。”他轻笑一声,“夫人,为夫往后的束脩可全都指着你了!” 上官烬一边说着,拇指一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像是在安抚一直紧张的小兽。 江小满心跳得更快了。手腕却被他轻轻往回带了带,攥得更牢了些。他的掌心明明微凉,却偏偏烫得她心慌。 “明日抽空,咱们就寻牙人去看空铺子?”上官烬的声音又低了些,呼吸轻轻抚过她的鬓角,带着点温热气息。 “其实咱们家就是临街铺面,虽然在巷子最尾端,却省了租金,周围环境也适合开食肆。”上官烬想了想,“若你觉得家中这地段合适,咱们可以找人牙子去看别的宅邸。” “咱们家地段、周围环境都挺适合开食肆,只是……”江小满眼透犹豫,“整体小了些,摆不了多少桌椅。” “灶房也太小了。” “恩。”上官烬眼透赞同,“那咱们就先看起来,多看几家,记下租金、格局,回头画个简单的图样,对比着商量,如此更清楚些。” “要同娘说吗?”江小满其实也想听听上官夫人的意见,上官夫人作为土著,又是出自名门望族,眼界自是比她好上不少。 “暂时不用,等咱们都安排好了,再告诉她也不晚。” 次日中午,江小满和阿勇正在摊子上揉面,就见阿义领这个锦衣男子朝摊子走来。 来人正是顾九翎。 他脸上褪去了昨日宴上的从容,眉宇间带着几分焦灼,见了江小满,竟主动拱手行礼。 “江娘子,冒昧打扰。”顾九翎的目光扫过摊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蒸笼,开门见山,“想必你也听说了聚鲜楼要办‘江都城第一酒楼’比赛的事。” 江小满一脸茫然,摇头,“顾公子,我整日忙摊子上的事,不曾关心过这些。” 更别提前些日子为了忙那宴席,她可谓是费尽心思,哪还有闲心思关心其他。 顾九翎黑瞳一滞,他原以为这般大事早已传遍江都,没料到江小满竟一心扑在摊子上,连这风声都未曾听闻。 他赶忙又说道,“聚鲜楼这次去国都请了大厨来坐镇,他们摆明是冲着天香楼来的。” 江小满手上动作没停,面团在她掌心转得飞快,“顾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请江娘子代表天香楼参赛。”顾九翎也不拐弯抹角,声音里带着恳切,“只要你肯出手,别说是聚鲜楼,就是国都来的厨子也未必是你的对上。” “赛后,不论输赢,我愿意奉上五百两酬金,不知江娘子意下如何?” 阿义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拧,阿勇揉面的力道重得差点把案板砸穿,阿正蹲在地上数蒸笼,手指都数错了数。 五百两!得他们卖多少小笼包才能赚到! 江小满面色未改,只是笑了笑,将揉好的面团盖上浸过温水的纱布放进竹扁里,“顾公子抬举了。” “此前在宴席上,我夫君说过,我只做自家的营生,想必顾公子还记得。” 顾九翎脸色沉了沉,望向江小满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审视,他万万没想到江小满在听到五百两酬金后会如此气定神闲。 “江娘子是觉得顾某出的条件不够?你开价,只要我能办到……” “不是酬金的问题。”江小满也不藏着掖着,“我最近在物色铺面,往后心思都会放在自己铺子里。” “再者,我凭手艺吃饭,只想来我铺子里的食客吃得舒心满意。”江小满垂眸,自信地笑着,“顾公子,小女子不才,却也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故而,我对争‘第一’不感兴趣。” 没穿来此地前,她在赛场拼过太多次,奖杯堆得再高,也抵不上此刻看着食客咬开小笼包时眼里的满足。 那些为争第一殚精竭虑的日子,哪有现在揉面时的踏实?她不想再回到过往那种紧绷里去。 顾九翎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过江小满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更没有想到江小满会是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女子。 他沉默片刻,语气软了些,“不瞒江娘子,聚鲜楼与天香楼争了五年,他们仗着老招牌抢了我们不少熟客,这次请来国都大厨,摆明了就是想彻底压过我们。” “江都城的食客就这么些,输了这场,怕是连老主顾都要被抢光了。顾某想赢,而今最大的胜算,便只有江娘子。” “难道聚鲜楼请的是国都王氏的人?”江小满蹙眉,“敢问顾公子,这比试到底比什么?刀工?菜品创意?口味?还是单比蟹粉汤包?” 顾顾九翎听她主动问及比试细节,顿觉此事还有回转余地,忙示意身后随从递来食盒,语气急切,“今日一早,聚鲜楼便上了新品——蟹粉汤包。” “对外都说这是国都王氏嫡传的手艺。” “我尝了一只,觉得这蟹粉汤包的口感与江娘子昨日做的比,差了些。” 江小满也不托大,打开随从递来的食盒,用筷子轻轻戳开薄皮,汤汁泛着浑浊的黄,腥气比鲜味重。 她夹起一只尝了尝,眉头微蹙,“确实不如我。” 她见食盒里还有几只,朝着阿义他们几个招招手,“你们也来尝尝,从皮子到馅料,仔细品品差别在哪。” 阿义几人立马围过来,阿勇咬了一口就皱起眉,“这皮太硬,馅里的猪油味盖过蟹鲜了!” 顾九翎见状,连忙补充,“我估摸着,蟹粉汤包他们是定会拿出来参加评比的,毕竟打着国都王氏的名号。” “至于具体怎么比,我还没来得及去打听。”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我想着,若江娘子肯出手,比打听再多规矩都有用。” 五百两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有了这笔银子,别说是开铺子了,家里所有问题都能立马解决。 更重要的是,聚鲜楼里有打着“王氏嫡传”的名号,她想试试,看看自己的手艺能不能比得过此地本土的名门正派。 她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顾九翎,语气笃定,“顾公子,你看这样如何?你请我做天香楼的比赛顾问。” 第28章 木青妍回来了 顾九翎眼睛一亮,忙追问,“顾问?那培训……多久能出效果?” “放心,若只是蟹粉汤包,我的小徒弟便足矣。” “他跟着我揉了一个月面,小笼包的皮子、馅料的配比,已经摸得门清。” 阿勇听到江小满这话,神色一愣,手里的面团掉在案板上,先是愣了愣,随即猛地昂首挺胸,耳朵尖却红了,挠着后脑勺嘿嘿笑。 “嫂子,我、我真能行?” 江小满瞥他一眼,语气带着点调侃,“怎么不行?前几日教你调蟹粉馅,你不还说比揉面简单?” 顾九翎看向阿勇,这小子穿着粗布短打,手上还沾着面粉,看着实在普通。 他虽有疑虑,却还是压下了,毕竟江小满连聚鲜楼的蟹粉汤包都能一眼挑出毛病,想来不会看错人。 他当即点头,“江娘子若是有把握这位小兄弟能赢,那便由他代替我天香楼上场比试。” 江小满话锋一转,神色坦然,“但有一事得说在前头,若是用我的菜式参赛,那酬金就得另外算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顾九翎身上,继续道,“天香楼若是用我的菜式赢了比赛,往后这些菜若是成了你们的招牌,总不能让我白出方子吧?” 顾九翎闻言,立马拍板,“江娘子考虑得周全!若是用您的方子做招牌,除了五百两的顾问酬金,每月我再从这几道菜的营收里分您一成,你意如何?” 江小满略一思忖,一成虽不算多,却能细水长流,正好补贴铺子后续的周转,便点头应下。 “那就按顾公子说的办。明日收摊后我便先去天香楼看看后厨条件,再同天香楼的大厨练练手,等摸清情况,咱们再立字据,把条款写清楚些,免得往后麻烦。” “好!我这就回去安排!”顾九翎得了准话,先前的焦灼一扫而空,又叮嘱随从留下两匹上好的绸缎当谢礼,这才脚步轻快地走了。 顾九翎一走,阿义就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嫂子!您也太厉害了!天香楼的少东家都要请您当顾问,还分您营收!” 阿勇更是激动地搓手,“我、我真能去教天香楼的大厨?” 江小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教什么教?你是要代表天香楼去与聚鲜楼的人比试,好好比,可不能丢咱们家的脸面。” 收摊后,阿义几个脚下似装了风火轮,飞快地往家走,一进院子就嚷嚷开了,“夫人!嬷嬷!您猜今天发生啥大事了?” 上官夫人正坐在廊下缝新衣,见他们满脸兴奋,便放下针线,“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 “天香楼的顾公子请嫂子当比赛顾问啦!”阿义手舞足蹈,“还说要用嫂子的方子做招牌,每月分一成营收!阿勇还要代表天香楼同聚鲜楼的大厨比做蟹粉小笼呢!” 陈嬷嬷听得眉开眼笑,“我就说少夫人是有大本事的!” 上官夫人也跟着点头,眼底满是欣慰,原以为这儿媳只会做些小吃食,没承想她厨艺竟然这般了得,竟能让江都首富之子如此看重。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上官烬从书院回来了。 他刚走进院子,就见江小满正弯腰收拾摊车上的蒸笼,便快步上前接过,“今日怎么回来得晚了?” “下午和顾公子谈事耽搁了。”江小满直起身,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上官烬听完后开口,“明日立字据时,我陪你去。条款若有不明白的,我帮你看。” 江小满愣了愣,随即笑了,“不用这么麻烦,那顾公子看着不像会坑人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上官烬的语气很认真,“再者,你忙着教厨、看铺子,这些琐事我来办就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天香楼的人难缠,或是阿勇应付不来,随时告诉我。” 上官烬的话音刚落,江小满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他的目光太认真,像带着温度的蚕丝,轻轻缠在她心上。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手里的蒸笼突然被他轻轻接了过去,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掌心,像被暖炉燎了下,飞快缩回去,却又稳稳地把蒸笼摞好。 “别傻站着,”他转身进了灶房,很快端出杯温水,杯沿还沾着点水汽,杯底特意垫了块布,怕烫着她的手,“你忙一天了,定是没顾上喝水。” 江小满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也跟着暖起来。 她低头抿了口,余光瞥见上官烬正弯腰收拾摊车上的布巾,侧脸在霞光下透着柔和的轮廓,忍不住小声道,“其实……有你帮我看条款,我心里踏实多了。” 上官烬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声音低低地应,“应该的。” 可江小满分明看见,他耳尖悄悄红了点,像被蒸笼里的热气熏过似的。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着熟悉的女声,“请问……小满在家吗?” 江小满杏眸一滞,缓缓转头看向门外,绮丽霞光下,木青妍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月牙色绸衣,手里拎着个小食盒,就如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 江小满赶忙放下手里的水杯,快步迎上去,伸手想帮她拎食盒,“木姐姐!你回来了!” “怎不请人提前来说一声,我也好去衙门口接你。” 木青妍听到这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反手紧紧握住江小满的手,声音带着劫后逢生的后怕,“我在里面这几日,天天盼着能出来见你。再吃一回你做的烤鱼。” “这次我能从衙门回来,全靠你仗义疏财,在堂上同县令据理力争,还特意为我请来姜夫子做讼师。” “若不是你,就官司我就算打赢了,这两年徒刑怕也是躲不了的。” “我这趟来,一是想谢你,而是想请你和阿烬兄弟一起去姜夫子家道声谢。” “晚上我在天香楼订了席面。”木青妍抬眸,向上官夫人行礼,“咱们一起吃顿便饭。” 上官夫人笑着摆手,“你们去吧,我这几日老觉得腿沉,正好在家歇着。再者,你们年轻人说话更自在,我去了反倒拘束。” 江小满语透关心,“木姐姐,你这些日子在衙门里,肯定没歇好,谢不谢的往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你的身体养好。” 她说着就把木青妍往院里引,路过上官烬身边时,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那点力道很轻,像在跟他递话。 上官烬会意,转身进灶房又端了杯温水出来,递到木青妍面前,语气平和,“青妍姐,你刚出来,先缓一缓。去姜夫子家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木青妍接过杯子,眼眶更红了些,眼底却透着发自内心的笑,“天香楼地席我已经订好了,退不掉的,就劳烦你们随我跑一趟,一起去请姜夫子。” 三人往姜夫子家走时,晚霞正把青石板路染得暖融融的。 江小满拎着她特意准备的蟹粉小笼,走在中间,听着木青妍说着这几日在衙门里的事。 话语中虽没多提委屈,却也听得江小满一阵心疼,时不时攥紧她的手安抚两句。 到了姜夫子家院外,刚叩响门环,就见姜夫子拄着拐杖迎出来,花白的胡子翘着,笑眼弯弯,“门房早早就看到你们三人,跑进来喊我了。” 他先拍了拍木青妍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往后好好过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进了院子,姜夫子让书童沏上茶,目光却黏在江小满手里的荷叶包上,故意打趣,“江娘子,这里面要是普通小笼包,老夫就不高兴了。” “昨日你在柴府做的那笼,鲜得我整晚都惦记着,今日连书院的米粥喝着都觉得没滋味了!” 江小满被逗得笑出了梨涡,将荷叶包递过去,“姜夫子,我可是你肚里的蛔虫,自是知晓你最爱吃什么。” “不过这蟹粉小笼包是凉的,您若要吃,需要让灶房帮忙加热一下。” “今日若是不吃,得放冰块,不然会馊。” “老夫怎可能让它过夜!” 木青妍适时开口,“不如带去天香楼,让那边灶房帮忙热一热。” 她抬眸,望着姜夫子,“我在天香楼定了席面,恳请姜夫子赏脸,让我聊表谢意。” 姜夫子一听,里面望向江小满,“何必去天香楼?就让这丫头在我府里现做,要什么食材,我这就让下人去采买!” “我今日也是要谢小满的,若让她下厨,怎表达我的谢意?” “姜夫子,我其实也想去天香楼尝尝他们大厨的手艺。”江小满很是自然地开口向姜夫子讨教,“我有件事想向您老请教一下。” “今日顾九翎来找我,想请我当他们‘江都城第一酒楼’比赛的顾问,您觉得这事如何?我若应下,有几成把握可获胜?” 姜夫子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气定神闲道,“顾九翎?这臭小子,眼光不错。” “你若参赛,稳拿第一。” “我不参赛!”江小满补充道,“我是替顾九翎调教天香楼的大厨参赛,故而,想借青妍姐姐宴请,去探探天香楼的底。” 第29章 食材不新鲜 江小满自跨进天香楼大门后,便刻意放慢脚步,目光从门楣匾额开始一点一点往店内打量。 三层阁楼巍峨耸立在江都城最热闹的东大街,朱红梁柱上雕刻着五福临门纹,正中悬着的匾额是乌木所制,黑底衬着苍劲的绿字,“天香楼”三字看似笔锋飘逸,如流云舒卷,可每一笔收势都稳得很,半点不见松散。 江小满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转头,望向身侧的姜夫子,眸底透着点惊讶,“姜夫子,难道天香楼的匾额出自你的手笔?” 姜夫子捋着发白的胡子得意笑着,“小九翎他爹是我的学生,当年开酒楼时来求字,我便随手写了副,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挂着。” 说话间,几人已走进一楼大堂。 堂间八仙桌摆得宽松,几乎座无虚席。 穿锦缎的公子哥摇着折扇品酒谈诗,簪着各色鲜花的夫人凑在一起赏玩钗环,江小满注意到,每张八仙桌都配着梅子青釉餐具,墙角的铜炉里燃着清雅的檀香,混着菜香漫在空气里,没有寻常食肆的油腻气,倒像进了哪家文人的雅致宅院。 很显然,天香楼的目标客户是江都城的富户们。 “楼上请!”领路的小二见他们穿着布衣,却依旧弓着腰引路,指尖还轻轻扶了扶阿正差点撞歪的布包,语气热络,“木姑娘订的雅间临着街,能看见巷口的灯景!” 江小满扶着雕花栏杆往二楼走,二楼的隔间都挂着天青色纱帘。风一吹,纱帘轻轻晃着,隐约能看见里面客人举杯的身影。 阿义、阿勇、阿正走在最后面,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他们本以为在柴府遇见的便是此生最大的排场,何时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也会成为受邀的宾客来天香楼用膳? 此刻见穿着锦缎的客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竟一个个下意识地就往江小满身后躲。 江小满无奈回头,小声道,“别怕,咱们可是青妍姐姐请来的贵客,就跟在咱们摊子上一样自在,没人会笑话咱们。” 小二引着众人进入二楼“梅”字雅间,雅间临着街,推开窗就能看见东大街的灯笼次第亮起,映得窗纸暖融融。 小二麻利地递上菜单,木青妍接过,扫了一眼,便递给了江小满,“你来点,不用顾忌,随便点。” 江小满接过,目光扫过上面的菜名,她既然是来探底的,自然是要尝一尝最能体现天香楼厨师功底的招牌菜。 “莼菜银鱼羹、鸡头米酿肉、酒酿蒸鲥鱼、虾油浸茭白、再要份冷淘槐叶面、冰酪浇樱桃。”她抬眸,看了眼姜夫子,又补了一句,“酒要雪泡梅花酒。” 小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位娘子很是懂行!” 他原以为江小满会点些家常小菜,亦或是店内经济实惠的菜肴,没想到她竟然全点的是天香楼的招牌菜,且这几道菜最是考验大厨的硬菜。 菜上得很快,不过半盏茶功夫,精致的雕花锡盘便摆满桌。莼菜银鱼羹盛在木胎包锡碗里,莼菜浮在羹面,银鱼细白。 鸡头米酿肉裹着晶莹的淀粉勾芡汁,透着淡粉。 酒酿鲥鱼上铺着葱姜丝,酒香混着鱼鲜漫出来,连阿义几人都忘了拘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的佳肴。 “别客气,大家动筷吧!”木青妍招呼着大家用膳。 江小满先舀了勺莼菜银鱼羹,入口后却眉心微蹙,她放下汤勺,“莼菜该用今日早上新鲜采摘的才是,这碗里的莼菜似是已经存放了许久,不够新鲜。” 她又夹起了一块鸡头米酿肉,咬了一小口便放下,“肉馅瘦肉、肥肉的比例不对,肉馅里的调料也多了,盖住了鸡头米本该有的糯甜香。” 江小满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不敢置信,“这鸡头米里的硬芯都未曾去掉……” 姜夫子听到江小满说这些,顿时觉得口中的鸡头米酿肉不香了,他忍不住补了一句,“一直是这口味,不是今日临时如此。” 江小满面色沉了沉,继续去尝冷淘槐叶面,“这面条煮完没有过冰水,槐叶汁加得也太少,拌面的汁水,用的醋也不对。” “你懂什么!” 突然,隔间外传来一声怒喝,一个穿着深蓝布衫、系着同色围裙的中年汉子掀开纱帘走进来,脸上满是怒气。 他目光扫过江小满几人身上的布衣,眼神轻蔑,“我天香楼的菜,是给江都城的老爷夫人们用的,你们几个,怕是连银鱼都没吃过几回,也敢在天香楼挑三拣四?” 这汉子正是天香楼的大厨洪鑫炎,江小满隔壁那个雅间里正好是洪大厨的忠实客户,隐约听到江小满他们在挑菜里的毛病,还专挑洪大厨招牌菜评价,便没忍住,让小二去唤了洪大厨来。 洪大厨本就是火爆脾气,来了以后,见江小满几人衣着质朴,顿时认定他们是来混吃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上官烬当即站起身,挡在江小满身前,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满,“这位大厨,请你注意分寸,来者是客。” “我们点评菜品也是实话实说,何来蹭吃蹭喝一说?” “实话实说?”洪大厨冷笑,指着莼菜银鱼羹,“这银鱼是今早从芙蓉湖里现捞的,怎么会有土腥味?你到说说,你吃过几乎芙蓉湖里现捞的银鱼?” 江小满从上官烬身后走上前来,眸色平静却透着锐利,“若是现捞的银鱼,煮熟后是不会散的。” 江小满拿勺子舀起羹里褐色的莼菜,“至于这莼菜,该怎么挑选,需要我教你吗?” 江小满句句都戳在点上,洪大厨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依旧梗着脖子嘴硬道,“你懂什么?我们酒楼便是这样的做法。” “你们往日的食材是如何,我不知,但今日,你们负责采购食材的人,要么贪了差价,要么没仔细验货。” 江小满拿起筷子,夹起酒酿鲥鱼的鱼鳃处,语气笃定,“鲥鱼最鲜嫩的便是腮下肉,需用旺火快蒸一盏茶,而后闷上半盏茶再出锅。” “可这腮下肉不仅发柴,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再看这鱼眼,浑浊的都蒙了白膜,分明是死了至少大半日的鱼,哪是什么新鲜活鱼?” “酒酿也放多了,甜得腻人,完全盖了鱼鲜。” “你们天香楼若是这般以次充好地做生意,那被聚鲜楼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事情。” “你胡说!”洪大厨气得面红脖子粗,他指着门口吼着,“我们负责采购的殷掌柜跟了东家十多年了,怎么会贪差价!” “我看你就是聚鲜楼派过来故意找茬的!” “小丁,去把门口护院喊来。” 他挽起袖管,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推江小满,“今日,我老洪就让你们知道,天香楼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来天香楼造次!” 江小满还想开口,上官烬已大步上前,右手稳稳扣住洪大厨悬在半空的手腕。 他指尖用了巧劲,洪大厨挣扎了两下都没挣开,上官烬深邃的黑眸里泛起薄戾,“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洪大厨,快住手!” 众人顺着声音往门口瞧,就见顾九翎满脸急色地大步冲进来。 他刚在一楼对账,就听见小二匆匆从二楼跑下来,说洪大厨在“梅”字号雅间同客人吵起来了。 他听后立马就赶了过来,刚掀帘瞧见这剑拔弩张的模样,神色立马紧张起来。 顾九翎连忙上前拉开洪大厨,“江娘子,上官兄,对不住,是我天香楼招呼不周,唐突了各位。” “少东家?”洪大厨皱眉,挣开顾九翎的手,“你认识他们?” “洪大厨,这位就是我同你提过的江娘子,她便是我请来助阵的比赛顾问。” “顾问?”洪大厨愣住了,眼神里满是惊讶,他盯着江小满看了半天,随即恼怒地吼着,“她、她一个娘们,连酒楼后厨都没进过,凭什么来指点我们天香楼的厨艺?” 他扭头瞪着顾九翎,眼中满是不解,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质问,“少东家,我跟着老东家在天香楼做了二十年的菜,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宁愿信一个外人,不信我?” 江小满没理会洪大厨的质疑,只是抬眼望向顾九翎,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顾公子,我今日来,本是想探探天香楼的菜品底子,好帮你们备赛。” “结果却发现你们酒楼以次充好,用不新鲜的食材做菜。” “你们酒楼若是连用新鲜食材做菜的底线都没有,就算赢了比赛,客人尝过一次不新鲜的菜,下次还回来吗?” 顾九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桌上发褐的莼菜,又看了看满脸不服的洪大厨,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若真放任采购糊弄,别说赢比赛,天香楼传承了这么多年的招牌,迟早要砸在他手上。 “洪大厨,今日负责采购的是何人?” 洪大厨身子一僵,“少东家,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后厨今日事多,具体怎么回事,咱们回头关起门来,细细查便是。” 第30章 夫妻合作 江小满站在一旁,没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她视线瞥向顾九翎紧绷的侧脸,心里清楚,他已经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定会严查食材问题。 她可不想与顾九翎撕破脸,她只是想让顾九翎看清天香楼的问题所在。 上官烬则护在他身侧,目光落在洪大厨无意识搓着大腿的双手,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审视,这般紧张与回避,怕不是简单的知情不报,说不定还牵扯着别的隐情。 顾九翎哪里听不出洪大厨话中的推脱之意,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强硬,“今日必须说清楚。” 他转身对着木青妍、江小满等人拱手行礼,说话的语调里满满都是歉意,“今日是我天香楼招呼不周,扫了诸位的雅兴,这一桌算我的。” “我立马让后厨用新鲜食材重做一份,保证让大家尝到天香楼货真价实的招牌菜,劳诸位稍等。” 随后,他又对着江小满再次作揖,“江娘子,一事不劳烦二主,后厨现在定还有不少今日采购的食材,劳你随我去后厨走一趟,帮我掌掌眼,看看那些能用,哪些该换。” “实不相瞒,天香楼只是我顾家的产业之一,我平日看账和招待宾客居多,对后厨食材、厨艺都是外行。” 洪大厨站在一旁,听到这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见顾九翎真领着江小满去后厨,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他既怕江小满在后厨看出更多的问题,又没胆子拦着少东家,只能杵在原地,脸色越发的难看。 江小满放下手中茶盏,点头应下,“顾公子客气了,我随你去便是。正好同你说说,新鲜食材该是什么模样。” 上官烬立马道,“我陪你一起。” 顾九翎笑着应下,“后厨人多,有上官兄陪着也好。” 江小满见状,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能让我三位义弟一起跟着去长长见识吗?” 顾九翎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应下,“自是可以。” 姜夫子见人都走了,就剩他和木青妍在雅间,赶忙道,“老夫也去凑凑热闹。” 顾九翎倒也是大方,丝毫没有藏着掖着,“不如大家一起,帮我好好瞧瞧,天香楼的后厨到底还存在哪些问题。” 洪大厨看着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往后厨走去,脚步虚浮得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他今日出门是忘了看黄历吗? 刚走到后厨门口,就闻见一股混杂着陈米霉味与剩菜酸味的气息,与堂间清雅的檀香截然不同。 江小满下意识皱眉,这天香楼的后厨怎会如此脏污? 上官烬立马上前一步,替她隔开迎面而来的油腻热气。 这后厨的问题,远比她之前想的还要严重,她转身对着姜夫子道,“姜夫子,后厨闷热潮湿,不如您还是回雅间稍候。” 她视线扫过阿义他们三人,“你们三陪着姜夫子回雅间吧。” 这样的后厨,不值得他们学习。 顾九翎见状,眸色晦暗。 后厨里,几个帮厨正围着灶台忙活,见少东家领这个布衣女子进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顾九翎清了清嗓子,“都把手头的活停一停,这位是江娘子,是我为第一酒楼比赛特意请来的顾问。” 帮厨们面面相觑,走在最后的洪大厨赶忙上前,抢先指着墙角的竹筐,“少东家,您看,这都是今日刚到的莼菜、银鱼,新鲜得很。” 江小满没理会他的示好,径直走到竹筐前,看着什么保鲜手法都没用的莼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她的认知出现问题,还是这购买食材者有问题。 她扭头看向离他最近的帮厨,开口问着,“这莼菜平日里也是这般放在竹筐里送来的?” 帮厨怯懦地望向洪大厨,并没有回答。 洪大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怒吼着,“瞧我看啥?问你话呢,你实话实说。” “平日里都是放在装满水的陶盆里,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就随旁的菜一起放竹筐里送来了。” 江小满这才松口气,“陶盆放水储存莼菜,最多不能超过六个时辰。放的时间越久,叶色越褐。” “这些莼菜,显然是放了超过六个时辰,而后从水里捞出送来的。” 她随即又拿起竹筐里的银鱼,指尖搓了搓鱼身,“这银鱼表面都发你粘了,定是在水中泡久了。” “新鲜的银鱼摸起来该是滑爽的,不会粘手。” “要保证银鱼新鲜,都用冰块储存。” 说着,她又走向储物架,伸手取下一罐干货,打开盖子,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这菇都发潮长霉了,还敢往菜里放?” 江小满举着罐子走向顾九翎,说话的嗓音里带着丝调侃,“顾公子,天香楼到今日还未出事,怕是您祖上保佑。” “后厨是酒楼的根,这根上生了虫,招牌再亮也撑不住人命官司啊。” 顾九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转头瞪着洪大厨,身子忍不住的在发颤,不是怕,而是被气的,“这些发霉的干货、隔夜的食材,你到底知不知情?” 洪大厨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少东家,我、我也是被殷掌柜给蒙骗了!” “他说这些货虽有些不新鲜,但绝不影响口感,还说能帮酒楼节省成本,我一时糊涂就……” “糊涂?”上官烬冷笑一声,眼透嘲讽,“刚才在雅家,洪大厨你不是说殷掌柜跟了老东家十年,绝不会贪差价?” “现在又怎么成他蒙骗你了?” 洪大厨被问得哑口无言,头垂得更低,他知道,此刻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漏出更多的破绽。 江小满算是瞧明白了,这负责采购的掌柜和洪大厨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合起伙来欺顾九翎外行。 她视线扫过在场其他几位大厨和帮厨,语调温和,却句句戳中要害,“咱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后厨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食客们只会说天香楼的厨子用坏食材做菜,不管是谁的主意,到头来毁的都是大家的名声。” 她顿了顿,看向顾九翎,“少东家现在要查的是贪腐之人,不是要怪大家,大家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免得被旁人牵连。” 帮厨们闻言,互相看了看,有人悄悄抬头打量着顾九翎的神色,显然是动心了。 顾九翎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外喊着,“小丁,去把殷掌柜绑过来!” “同去跟今日来的客人致歉,说天香楼今日整顿后厨,暂时不营业了。” “所有客人的酒菜全免,在每人送两斤咱们楼里的酱肉当赔礼,务必让客人们满意。” 喊完,他才望向在场其他厨师和帮厨,语气里没有刚才的震怒,却多了几分沉重的严厉,“顾某不才,子承父业,自接手天香楼以来,自问待大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 “诸位若觉得我不及父亲,难堪大任,大可离去。”他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一字一句道,“但诸位若还想在我天香楼做事,就得明白,食材新鲜乃我天香楼立足之根本。” “今日以次充好,是骗客人。” “若是哪天食客因此吃坏了肚子,我天香楼不仅要赔罪,还要担官司,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顾九翎话音刚落,后厨角落里就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一个穿灰布短打的帮厨握着手中菜刀,犹豫着往前挪了半步,“少东家……” 跪在地上的洪大厨猛地抬头瞪着他,眼神里满满都是威胁。 那帮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后,他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说,“殷掌柜每次送食材来,都会拿个册子同洪大厨单独对账。” “上次、上次我去库房里拿米,听见他们说,什么这次的差价分你三成……” “还有那发霉的菇子,殷掌柜让我们做了自己吃,洪大厨知道这事,每次煮,都同我们说吃不死人,还说我们都是托了他的福,才能吃上贵人们吃的菌子。” 有一人开口,剩下的帮厨们也都壮了胆子。 那专门负责洗莼菜的帮厨也附和着,“五日前送来的莼菜就开始发褐了,殷掌柜说,在水里多泡泡、多洗洗就能变绿。” “洪大厨让我们多加些盐和胡椒调味,说客人吃不出来。”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洪大厨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顾九翎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最后一点情分也没了,只冷冷道,“你在天香楼二十年,我父亲待你如兄弟,你便是这般报答我顾家?” 就在这时,小丁领着两个护院,押着个穿绸缎的微胖男人进来,他便是采购殷掌柜。 他一进后厨,瞧见地上的洪大厨和满院的人,脸色瞬间煞白,挣扎着喊,“少东家!我冤枉啊!都是洪大厨逼我的!” “逼你?”上官烬挑眉,指了指刚才揭发的帮厨,“方才他们说,是你跟洪大厨分差价,怎么现在成了他逼你?” 殷掌柜眼神闪烁,还想狡辩,江小满却上前一步…… 第31章 他是吃醋了吗? 江小满走到墙角米缸,俯身从缸里掏出最底下的米来,指尖触到潮湿的米块,眉心微蹙,她举着手中结块的霉米。 “这米缸底下的米都发霉结团了,上面却铺着层新米,是算准了少东家不会翻查缸底?” 她转头看着还在嚎着冤枉的殷掌柜,眸底透着锐利,“你在天香楼做了十几年的采买,连每日翻缸查米这种最基本的验收规矩都不会?” “还是说,你根本没打算按规矩来?” 江小满每说一句,殷掌柜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他再也撑不住,跪在地上,往顾九翎脚边挪,双手还想去拉顾九翎的衣摆,声音发颤,“少东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求您看在我在顾家这么多年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 江小满并没有开口再多说什么,只是悄悄退到上官烬身侧。 帮厨们在一旁窃窃私语,大气都不敢喘,江小满并不关注他们,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在了顾九翎身上,等着他下最后的决断。 她也在心里默默掂量着,顾九翎此人到底值不值得她倾尽全力合作。 若是顾九翎念及十几年情分心软了,亦或是怕家丑不可外扬,选择私了,那她可能就会重新思考,要不要与之合作参加江都城第一酒楼的比赛。 顾九翎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底最有一点犹豫,黑瞳内只剩下决绝,对着身侧大掌柜沉声道,“立马把殷掌柜、洪大厨押去官府,让账房彻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二人经手的所有款项,将后厨的霉米霉货都带作为证物呈给县令。” “该怎么判,全凭县令发落,天香楼绝不包庇求情。” 护院上前架起两人时,洪大厨还在哭喊着“求少东家开恩”,声音里满是哭嚎与哀求,可顾九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盯着地上散落的霉米、银鱼,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江小满看着顾九翎严肃的侧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还好,顾九翎没有选择和稀泥。 她看得真切,顾九翎刚才微微起伏的胸腔,紧握成拳的双手,眼底的挣扎,都在跟旧情较劲。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酒楼的根基与未来。 这种拎得清轻重的较劲,可比一味讲情面的东家靠谱多了。 似他这般能守住底线的人,倒算得上是个靠谱的合作对象。 上官烬站在江小满身侧,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看她盯着顾九翎时专注的眼神,看他确认顾九翎不包庇后悄悄松口气的模样,就连她嘴角那点微不可查的笑意,都没逃过他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往江小满身侧挪了挪,刚好挡在她和顾九翎之间,这个动作他做得十分自然,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站最好。 顾九翎这时朝他们走来,话里话外全是对江小满的感激,“江娘子,明日我就让大掌柜亲自去采买食材,定不会再出今日的纰漏。” 他犹豫了下,重重叹息一声,对着江小满再次作揖行礼,“江娘子,一事不烦二主,明日能不能劳你走一趟,同我一起验收食材。” “顺便……能不能替我从后厨里挑几个能干的,专门管验收的事?” 江小满眼底透着迟疑,她即想帮顾九翎稳住后厨,又记挂着清晨出摊要备料,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天香楼后厨不仅仅是食材采购的问题。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上官烬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听着平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食材采购多在卯时,正是我们摊子备货、和面最忙的时候,小满实在抽不开身。” 顾九翎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依旧笑着道,“是我莽撞了,没考虑到你们出摊的忙碌,不如等哪日江娘子休息时,我再上门叨扰。” 江小满见上官烬替自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心里还挺意外,要知道这家话平时沉默寡言的,她只当上官烬是怕她两头跑太累,朝着他甜甜地笑了笑,眉眼弯弯,像月牙儿。 上官烬被她这笑意晃了眼,喉间微痒,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却不着痕迹地又往她身边挪了些。 刚才顾九翎看她的眼神太过炙热,他莫名就不想让顾九翎再多瞧她一眼。 江小满并未察觉他的小动作,收回笑意,杏眸严肃,“顾公子,咱们往后是要合作备赛的,有些关于天香楼后厨的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顾九翎神色一愣,随即立马收起脸上刚才的失望之色,往前凑了半步,态度十分诚恳,“江娘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你能替天香楼着想,是我顾某人的福气。” “不管是后厨的问题,还是备赛的建议,你有什么尽管放心大胆地说,我都听你的。” 江小满见他态度这般诚恳,心里的顾虑消了大半,抬步走到后厨墙角的储物架子,直言不讳,“顾公子,咱们先看这架子上,干货、鲜货、调料完全混在一起堆放。” “盐巴挨着刚洗完的菘菜,干活罐子的盖子还敞着。” “最重要的是,这些干货放在离水缸这般近的地方,潮气重,更易发霉。” 顾九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储物架上乱糟糟一团,他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刚接手天香楼不久,从未想过,后厨储物也是个大难题。” 他扭头问着后厨其他几位大厨,“平日里,都是这般储物吗?” 那几位大厨现在哪里还敢欺瞒,赶忙点头,“一直是如此。” 听到他们的回答,顾九翎眼底郁色更浓,他原以为只是洪大厨、殷掌柜贪墨,没想到……天香楼的后厨居然有这么多陋习。 江小满又抬手指向水缸处,“不止储存,你瞧这些木盆里,切过生肉的刀还带着血沫,却放在泡洗莼菜的木桶里。” 她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也不知这是天香楼疏于管理,还是这时代的后厨本就没有“生疏分开”的讲究。 “食材处理,生熟不分、荤素混洗,不仅容易串味,生肉里的病虫若是蹭到蔬菜里,客人吃坏了肚子,天香楼的招牌就砸了!” 她又指向备菜区,挑好芯的鸡头米随意堆在敞口的木盘里落灰,茭白边缘发褐,“备菜也没规矩,易氧化的食材不泡水、切好的不盖纱罩,方才吃的鸡头米带硬芯,也是备菜时没挑拣干净。” 最后,她低头望着地上黏腻的污水,“这地面踩上去黏糊糊的,难得你们每日做菜都是这般?污水乱排?” “还有刚进后厨时,满屋油烟,烟道怕是早堵了,油烟排不出去,后厨闷热不说,油垢积久了易着火。” “污水渗进地里,招蚊虫、蛇鼠不说,还会让库房的食材沾异味,这些都是后厨大忌。” 这次不等顾九翎发问,大厨们就急忙解释,“我们一直是如此的,只是酒楼开得久了,烟道、排水道经常堵塞。” 江小满面色凝重,“顾公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想让天香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得……得先把后厨的规矩给立明白了。” 江小满每说一处,顾九翎的脸色就沉一分,他走到已经被油烟熏黑的窗户旁,伸手摸了摸窗棂上的油垢,心中又急又愧,“这些问题我竟从未留意过。只想着抓前厅生意、查账、备赛……” 他再一次朝着江小满作揖行礼,“多谢江娘子赐教。” 后厨其他人站在一旁,起初他们还觉得,一个穿布衣的女子没资格指点天香楼参赛,可现在听江小满句句戳中要害。 其实江小满说的这些,他们平时也都觉得别扭,可每次他们提出异议时,洪大厨总是说,“只要菜好吃,这些小节不用管”。 久而久之,他们便也就不提了。 本来他们心里还都有些瞧不上江小满一个女子在后厨指点江山,眼下,心底的轻视渐渐变成了服帖,低着头都不敢吭声。 上官烬一直站在江小满身侧,看着她从后厨储物讲到后厨污水排放,连油垢着火的细节都能考虑到,深邃黑眸的欣赏里多了几分好奇。 她为什么这般了解后厨?比天香楼这些干了几十年的大厨还了解?她过往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视线落向她微微起皮的唇瓣,小声问着,“说了这么久?要不要喝口水,歇会?” 顾九翎这才缓过神来,“是我的疏忽!” “都这么久了,两位还未用膳,我竟还想着谈事,咱们回雅间,边吃边谈。” 上官烬眸色晦暗,上前半步,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顾公子,也无需急于一时,小满刚在后厨来回走了好几圈,又说了这么多话,任谁都会累,先让她歇会吧。” “是是是!”顾九翎立马点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满脸愧疚,“是我的不是。” “光顾着琢磨后厨的漏洞,竟没留意江娘子累了。” “江娘子,您与上官兄先回雅间稍作休息,我立马让人沏壶好茶。” “再让人去买些菜食回来。” 他刚准备转身喊小丁,又猛地顿住,怒拍大腿,“哎呀,我竟忘了姜夫子、木姑娘他们还在雅间等着!” “也不知他们可有先用点心垫着?这万一饿着了,我可就更失礼了!” 第32章 流言不能信啊 “顾公子不必这么麻烦,一杯温水、几块点心就好,不用特意买贵的。” 江小满知道,顾九翎不是故意怠慢他们,“姜夫子他们年纪大了,倒是该先让人问问他们饿不饿,别让他们等急了。” “对对对!”顾九翎连忙点头,“还是江娘子考虑周全!小丁!你先去雅间问姜夫子他们要不要用点心,再去沏两壶好茶,买两盒绿豆糕送去!” 吩咐完,他又转向江小满和上官烬,语气诚恳,“江娘子,上官兄,你们先回雅间歇着,我去后厨交代几句,很快就来陪你们。” 上官烬没应声,只是自然地接过江小满手里的帕子,小声问她,“累吗?要不要我扶着你走?” 江小满脸颊微热,摇了摇头,“不用,我哪有那么娇气。” 顾九翎看着两人相携往外走的背影,在心中暗自感叹,上官兄对江娘子,可真是护得紧啊…… 整顿后厨的事,顾九翎是半点没耽误,第二日便贴出了“停业整顿十日”的告示。 他按照江小满规划的动线,扩大了后厨的规模,特意辟了两间单独分开的储物间,还将后厨拆分为清洗区、备菜区、烹饪区三大区块。 至于清洗区又细分处理素菜、生肉,避免混洗,至于餐具的清洗,则是另辟了一处。 排烟管道、排水沟全都重新铺设。 江小满还特意拜托上官烬帮忙替她写了一份《后厨条例》,她口述内容,从食材验收需要采购、账房、后厨主管三人签字,到每日收工后厨房地面必须用碱水消毒清洗,逐条列明,以便顾九翎管理后厨。 当然,这些都不是白给的,顾九翎直接聘请了江小满为天香楼后厨顾问,不单单是比赛顾问。 整顿收尾时,顾九翎直接提出聘江小满当天香楼的长期后厨顾问,不单只是比赛顾问。 他态度十分诚恳,递过一份写好的契书:“江娘子,往后您的月钱按酒楼管事标准算,每月五十两。” “之前只同你约定了比赛顾问的酬劳,是我考虑不周,如今额外加一条,若是天香楼往后用了你的原创菜式,每月这些菜式的营收,你都能分得一成利钱。” “这是我对您厨艺的认可,也是想留住您的一点心意。” 江小满接过契书,见上面条款写得清晰,没半点含糊,心里很是认可顾九翎的实在。 她想着,答应此事既能借着天香楼的平台,同本地厨师交流技巧,摸清这时代厨艺的短板。 又能借后厨实践,完善自己食肆的构建,她便笑着应下,“顾公子这般诚心,我若是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往后后厨有需要,我定尽力。” 此事没几日便传到了聚鲜楼少东家石俊凯耳朵里。 聚鲜楼与天香楼都是江都城的老字号,以前两家各有客群,竞争多是比口味、比服务的良性较量。 可自从前年年底,两家老爷子放了话,谁能让自家酒楼拿下“江都城第一酒楼”的名号,谁就能优先接管家族里利润最厚的绸缎庄与米粮行,竞争就渐渐变了味。 要知道,顾家与石家如今虽产业遍布各行,但两座酒楼却是两家发家的根源,当年顾老爷子、石老爷子正是靠开酒楼攒下的第一桶金,这才有了他们如今的家业。 故而,江都城第一酒楼的比赛,不只是酒楼之争,早已不只是酒楼口味之争,更是顾九翎与石俊凯争夺家族产业继承权的关键考核。 石俊凯听到江小满帮着天香楼整顿后厨,还被聘为长期顾问的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莫不是顾九翎这厮故意抛出来的诱饵? 他在心里直犯嘀咕,顾九翎这厮做事向来谨慎,从前就算是推出新菜式,都要藏到新菜上桌那一刻。 若江小满真有这扭转乾坤的本事,他又怎会轻易将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怕不是顾九翎故意夸大其词,想让他乱了阵脚,分心去对付一个女子? “一个摆小吃摊的女子,难不成还能比我花一千两银子从国都城请来的王氏传人厉害?” 他轻蔑地冷笑着,眼神里满是不屑,对身边管事道,“顾九翎莫不是急糊涂了?放着正经大厨不用,找个摆小吃摊的女子替她撑场子?” “他也不怕此事传出去,旁人笑掉大牙。” 话虽这么说,石俊凯心里却没完全放下,毕竟这个节骨眼上顾九翎敢停业整顿天香楼,定是有恃无恐。 他想了想,吩咐管事,“你亲自去这女人摊子转转,点上几份吃食,看看口味到底如何。” “顺便向她周围的人打探一下,这女人到底是何来历,把她的底细摸清楚。” “若是她徒有虚名,不过是顾九翎请来撑场面的幌子……” “咱们就帮顾九翎一把,将这出好戏传得更热闹些,让全江都城的人都知道,天香楼找了个女人当什么狗屁顾问,靠这女子演戏博人眼球。” 管事连忙应下,心里面却也没把江小满当回事。 在他看来,一个摆小吃摊的女子,就算懂些吃食,也顶多就是会做几样家常小吃,哪里会懂酒楼后厨里的大规矩?更别提同国都城来的王氏传人比了。 第二天一早,聚鲜楼的管事李福来换了身粗布衣裳,便不紧不慢地往江小满的小吃摊去。 刚到巷口,远远就看到有个摊子前围了不少人,走进,才发现,正是江小满的摊子。 此时,阿勇正低头包着小笼包,只见他手指轻巧地翻飞着,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只拥有完美褶子的小笼包便包好了。 江小满接过他递来的小笼包,整齐地码在蒸笼里,一笼摆满八个,便放到炉子上去蒸,两人配合得很是默契。 李福来将这些看在眼内,心里就更不屑了,不过是个帮男人搭把手的小娘子,能有什么真本事? 等排到他时,他故意拿出一角碎银,往江小满面前一拍,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老板娘,来一笼小笼包,一碗三鲜馉饳,还有那、那凉粉也来一份。” 江小满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虽穿粗布衣,但手上并无厚茧,脸上也白净得很,她压下心头疑惑,并未多言,只是点头应着,“稍等,小笼需要现蒸,大概要等一盏茶的功夫。” 李福来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没急着寻位子坐下,他假装好奇打量着周围,实则在偷听周围食客的议论。 “江娘子的小笼包比聚鲜楼的蟹黄汤包还要鲜。” “听说阿勇说,过段时日,螃蟹大量上市,价格便宜后,他们摊子上也会卖蟹粉小笼。”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届时我一定早早来排队!” “只怕排队都买不到!还是早早找阿勇定上一笼!” …… 李福来听后,眼中满是嘲讽之意,不过是些没吃过好东西的市井百姓,还吹嘘什么蟹粉汤包,他们能吃过? 他没等多久,江小满便端上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还有他点的三鲜馉饳和凉粉,“您慢用。” 李福来捏着筷子,用袖管擦了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夹起一个小笼包来。 他薄皮咬破的瞬间,滚烫的汤汁裹着猪肉的鲜劲涌进口腔,那料汁里竟还藏着一丝清甜的姜香,恰好压了肉腥,连油腻感都化得干干净净。 他心里猛地一阵,若是按这个水准加蟹粉,做出来的蟹粉小笼,怕是比聚鲜楼花重金请的大厨做的还惊艳! 他脸上却未显露半分,他见江小满站在他身侧,似是在等着他评价,赶忙含糊了一句,“味道还行,比别家强点。” 江小满嘴角微扬,似是转身去忙活别的事情了。 李福来这才问着同他坐一桌的客人,假装闲聊,“老哥,这摊子老板本事不小啊,这手艺是家传的?” 那食客恰好是梨花巷的住户,平日里家中不做吃食时便来江小满的摊子上吃饭。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李福来,“你是外地来的吧?竟然不知道江娘子的事?” 李福来顺势接过瓜子,嗑着,“是啊,刚来江都城没几日,瞧着这摊子上人多,便来买一份吃食试试。” “原来如此!”那食客自来熟,咧着嘴就道,“江娘子是上官家的冲喜娘子,嫁过来前日子别提过得有多难了。” “听说上官家以前是做大官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咱们江都城定居了。” “据说,上官夫人身子弱,不方便出来抛头露面,故而便将家里的吃食方子给了儿媳,让她出来摆摊谋生,供上官公子去书院读书。” 李福来一听,心里的疑惑瞬间解开了,难怪这味道不错,原是沾了上官家的光。 他还当江小满真有什么本事呢。 不过是个拿富贵人家方子谋生的冲喜娘子罢了。 至于上官家,他之前好像听东家提过一嘴,确实是官宦世家,家中有些吃食方子实属正常。 不过,眼下居然要靠这些家传的吃食方子谋生,可见早已没落,哪有能力同他们聚鲜楼抗衡? 李福来越想越笃定,三两口扒完剩下的吃食,火急火燎地就往聚鲜楼赶。 第33章 添油加醋 李福来自以为他换了个粗布衣裳就没人能看穿他的伪装。 殊不知,他刚离开摊子,阿正拎着个空食盒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江小满早就吩咐过的,“那人有问题,他走后,你悄悄跟着,别被发现。” “若那人去了聚鲜楼,你就在门外多等一会,瞧清楚他在聚鲜楼是干什么的再回来。” 半个时辰后。 “嫂子!嫂子!”阿正一路小跑冲回摊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连气都喘不匀。 江小满赶忙将盛着凉白开的竹筒递,给到他手里,“别急,先喝口水缓缓,慢慢说。” 阿正仰头将竹筒里的水灌了大半,拿衣袖抹了把嘴,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星星,望着江小满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崇拜。 “嫂子,你真神了!你说他是聚鲜楼的人,他还真是!” “他从咱们摊子离开后,直奔聚鲜楼,我在对面茶摊蹲了好一会,就见他换了身绸缎褂子,往柜台后一坐,开始对着账册拨算盘。” “聚鲜楼的伙计喊他李管事。”阿正说得激动时,手还张牙舞爪地比画着李福来拨算盘的动作,“要不是你让我跟着,咱们就被他给骗了。” 阿勇、阿义听见动静后,都忍不住凑过来,围在江小满身边。 阿勇挠着后脑勺,语气里满是佩服,“嫂子,你咋一眼就看出那人不对劲啊?” “我看他就是个普通食客,就是爱挑三拣四的。” 阿义也跟着点头,眼神里全是崇敬,“是啊,嫂子,你连他可能是聚鲜楼派来的都猜到了。” “你这脑子也太好使了!换了我,怕是等他走了都反应不过来!” 江小满刚把院子里晾干的最后一个空蒸笼收进厨房,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又规律。 她主动迎上去,眉眼弯弯,“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上官烬摇头,“你累一天了,歇会吧。” “让阿勇包点馄饨煮上就行。” 上官烬揉了揉眉心,刚坐下,就见江小满端来一碗冰镇的紫苏饮。 天气炎热,为了防止食材变质,江小满每天都会去买冰回来,自然家中也不再缺冰饮。 江小满在他对面坐下,把阿正跟踪李福来,确认其是聚鲜楼管事的事细细说给上官烬听。 未了,江小满没忍住的笑出声来,“他估计以为换了粗布衣裳就没人认得出,却忘了他整日在铺子里,捂得有多白净,哪里像是干粗活的。” 上官烬深邃黑眸里没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的担忧,“这几日你当心些。” “不管是出摊、收摊还是去天香楼都让阿义他们陪着,别一个人落单。” “聚鲜楼的人既然敢来探底,保不齐会做别的手脚。” 江小满愣住了,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忍不住问,“不用这么夸张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官烬放下手中木碗,伸手替她拂开耳畔的蚊子,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垂在脸颊边的长发,软乎乎的发丝蹭过指腹,他骨节分明的食指顿了顿,又轻轻收了回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想你出事。”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却似羽毛般抚过她的心尖,江小满耳尖微热,赶忙垂眸,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些。 “知道了。” “我会让阿正他们陪着的……你也一样,注意安全。” 第二天,约莫巳时,摊子上最热闹的时候,梨花巷口来了辆马车。 车帘掀开,李福来穿着一身绸缎褂子,手里拎着一串油纸包的蜜饯果子,他没往摊子去,反倒是直奔上官家。 此时木青妍恰好同上官夫人一起在院子里绣花,陈嬷嬷守在她们一旁煮茶,惬意得很。 听到敲门声,陈嬷嬷去开门,见来者是个陌生男子,微微蹙眉,“你是何人?来我家何事?” 李福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在下是聚鲜楼的管事,姓李。” “我们少东家听闻上官夫人身子弱,特意遣在下送些滋补品,顺道跟老夫人谈桩生意。” 陈嬷嬷回头望着上官夫人,见她颔首,这才将院门完全打开,引着李管事进门。 李管事进门后,眼神扫过院中的旧竹椅、门上褪色的布帘,轻蔑渐渐浮上眼底。 上官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放下手中绣品,神色淡淡,“李管事有话不妨直说。” 李福来欲将手中蜜饯油纸包放到上官夫人身前茶案上,却被上官夫人抬手制止,“无功不受禄。” 李福来面色一僵,显然没想到他来上官家会受到冷遇,他从钱袋里掏出两锭五十两的银元宝。 他动作快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般,他不顾上官夫人的阻止,径自将银元宝放在茶案上。 银元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得晃眼,“老夫人讲规矩!” 他嘴上夸着上官夫人,却难掩脸上傲慢神色,“想必您也知道,您儿媳江小满在帮天香楼做顾问。” “我们少东家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只求老夫人开口劝劝江娘子,别再管天香楼的闲事。” “她一个靠摆摊子谋生的女子,掺和进江都城第一酒楼的比赛,实在是不识时务。” “不如拿着这银子安心过日子,您说是不是?” 坐在一侧的木青妍听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气得眼睛瞪得滚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摆摊的?” “你们既觉得小满没本事,又何必上门送银子?你们这分明是怕了她!” 李福来斜睨了她一眼,完全没将木青妍放在眼内,只是继续对上官夫人道,“老夫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肆!”陈嬷嬷气得脸都青了,转身拎起门后的扁担,“你是个什么玩意,竟敢来我上官家造次?” “你这仆妇,我同主人家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李福来沉下脸来,“我们少东家让我来此劝说,是给你们面子,别给脸不要……” 她话还没说完,木青妍就已经抄起墙角的笤帚,狠狠往他脚边扫,“滚!” “竟敢来此撒野!给老娘快滚!” 陈嬷嬷也举着扁担作势要打。 木青妍转头,拿起桌上两锭银元宝,狠狠往院门外扔去,“拿着你的臭银子滚出去!别脏了我们家的!” 李福来又气又恼,捂着被扫帚扫到的胳膊,狼狈地往门外退,“你们等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往后有你们后悔的。” 陈嬷嬷直接将那串蜜饯油纸包也扔了出来,“我们上官家不稀罕!再敢来造次,我就去官府告你骚扰良民!” 江小满听到邻居来喊,刚跑到门口,就看到李福钻进马车逃走的背影,“怎么回事?” 她见木青妍不解气地踏着门槛,“那聚鲜楼是个什么狗屁东西!” “以为有几个银子就了不起?” 江小满上前,拿手替她扇着风,“青妍姐姐不气,你们没受伤吧?” 上官夫人站起身,摇头宽慰着,“我们没事。” 她眼底浮起淡淡忧思,“只是聚鲜楼竟派人上门收买、撒野,想来他们是真急了。” “这次他们没讨到好,保不齐下次会对摊子动手,小满,这几日你出摊,可得千万小心。” 江小满点头应下,面色也沉了下来,这聚鲜楼行事竟这般不上道,往后怕是真要防着点了。 李福来灰头土脸地跑回聚鲜楼,他连锦缎褂子上的灰尘都没拍掉,直接往石俊凯在聚鲜楼的书房跑去。 他一进门,立马挤出哭腔来,喊着,“少东家,您可得为属下做主啊!” “那上官家太欺负人了!” 石俊凯正在给苏明月展示着他新得的玉坠,见李福来这副狼狈的模样,眉头一皱,眼底透着嫌弃,“你这是被人打出门了?” 李福来视线落向石俊凯身侧的苏明月处,顿时收起了哭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石俊凯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苏姑娘是我挚友,没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面说的。” 李福来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添油加醋地说着,“属下按您的吩咐,带着一百两银子和蜜饯上门,好声好气跟上官夫人谈。” “没成想上官夫人架子大得很,连蜜饯都不肯接,还让一个丫鬟和老嬷嬷指着我鼻子骂。”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继续往下说,“那丫鬟拿起银子就往门外扔,说别脏了他们家的地。” “那老嬷嬷举着扁担就要打我,最可气的是,他们说咱们聚鲜楼有几个钱了不起。” “他们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内。” 石俊凯将手中新得的玉坠重重摔在桌上,脸色瞬间晦暗起来,“一个落魄户,也敢跟我叫板?” 苏明月眼珠子灵活一转,趁机煽风点火,“话不是这么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上官夫人怎么说也是曾经的侯爷夫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她眼底浮起点点轻蔑,也不知是瞧不起石俊凯,还是瞧不起江小满,“我听闻,江小满前些日子替县令张罗了一场家宴,县令给的红封就不止一百两……” “如今有县令撑着,她自然不会将聚鲜楼放在眼里。” 第34章 被设计了 这一日,城门刚开,柴文瑞便领着江临书院的学生们往郊外农田去了。 他本以为姜夫子只是那日一时生气,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后来他祖父来江都时,姜夫子竟特意在祖父面前提了让江临书院学子种地这件事。 两个老头一拍即合,还摆出一副“白给你政绩”的模样,撂下话,“这事要是办不好,你就别想调回国都任职了。” 柴文瑞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得罪人的差事。 他怕这群学子日后若高中为官,会记恨今日被迫种地的事,反过来为难他。 故而他特意同亲自跑了趟梨花巷,同江小满订了五十笼蟹粉小笼,当做学生们的午膳。 巧的是,今日本是摊子休息的时候。 江小满一听要送小笼包去郊外,还能顺便看上官烬种地,当下就应下,“县令放心,保证正午前送到,让学生们吃上新鲜出炉地。” 她心里面美滋滋地笑着,这一趟既能赚钱,又能大家一起去郊外透透气,全当他们摊子第一次团建了! 约莫巳时一刻,江小满、阿义他们便推着小推车往城门口去。她想着这么学生,还是现蒸现吃才最好,便直接推着他们的车子去了,就连保证食材的冰块也都一并带上了。 路过木青妍家时,正好被出门的木青妍撞见。 “今日不是休息,怎么还推着车去摆摊?” 江小满这才把要给学生们送包子,她想着去顺道去郊外玩一圈的事情同她说了。 木青妍听后,立马道,“算我一个!等我一下!” 她说完,立马跑回屋子里拎了只锦鲤风筝,“等忙完正事,咱们就去田埂放风筝。” “我上次路过郊外时,还发现有片杏花林,正好还能编花环。” 江小满笑着点头,“那正好,人多热闹。” 阿义在一旁扛着装满酸梅汤的大木桶,眉开眼笑着,“那我一会同阿勇、阿正去溪里摸两条鱼,咱们傍晚烤着吃!” 三人说说笑笑地推着车往郊外走去,阳光洒在田埂上,迎面而来的清风里都带着田野独有的清香。 等抵达柴文瑞挑的农庄时,江小满立马用石头稳住她的专属摆摊车,净手后,搬出提前和好的面团、调好的肉馅、蟹粉馅,便开始包起蟹粉小笼来。 没过多久,就听见院外传来学生们的叫苦声,等扛着锄头的学子们跨进院子时,鼻尖萦绕的都是蟹粉混着面香的鲜气。 他们瞬间忘了干活的疲惫,纷纷围了过来。 阿义他们三个将刚出笼的小笼包挨个端到庄子备好的八仙桌上,大声说着,“大家敞开肚子尽管吃,县令请客,管够。” 学生甲咬了口小笼,被烫得直哈气,还不忘喊着,“这可比书院的馒头香多了!多谢县令!多谢江娘子!” 学生已先是咬了一口,而后细嚼两口,尝到满口鲜醇的蟹味,眸色瞬间亮了。 他抬头看向在摊子前包着小笼包的江小满,眼底满是不敢置信,“竟是蟹粉汤包?我此前在国都吃过,这可是国都王氏不外传的秘方!” “江娘子,您难不成是国都王氏传人?” 江小满手中动作没停,只是抬头浅浅笑着,“你们喜欢便好。” 学生丙吃完一个又夹起一个,“听闻聚鲜楼重金请了王氏传人来坐镇,前阵子便也开始卖蟹粉汤包了。” “我特意去排队,排了整整半个时辰都没买到,说是每日限量供应。” “可不是嘛!”另一个学生接话,“我爹说,聚鲜楼的蟹粉汤包一两银子一笼,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没想到今日在这能吃到这么正宗的。” 柴文瑞站在一旁,看着学生们狼吞虎咽、交口称赞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 有这蟹粉小笼包镇场,想来他们心里的不快,也该消的差不多了。 学生们吃完以后,便寻了阴凉地去避暑休息了。 院子里顿时只剩江小满几人在收拾笼屉,“你也去寻个地方休息会?” 江小满从上官烬手中夺过蒸笼,“待会收拾完,我们准备去放风筝。”她抬手拍了拍上官烬的肩膀,眼底憋着笑意,“你可得好好干活,不许偷懒。” 人有三急,上官烬便没多说什么,笑着去茅厕前排队。 待江小满他们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院门外忽然传来马车声,苏明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脸上挂着礼貌而不失友好的娇笑。 “县令,这是我特意请聚鲜楼大厨准备的解暑绿豆汤!” 她语气里带着热络,“江娘子,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给学生们分一下这解暑绿豆汤。” 她脸上带着些许的懊恼与羞涩,“若非我此前任性行事,也不会害诸位同窗因我而前来此地受苦。”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天气这般热,同窗们干活很辛苦。” 江小满本就不想与上官烬的同窗交恶,见苏明月这般,便也狠不下肠来,“阿义,你们几个帮苏姑娘去分一下绿豆汤。” 阿义他们几个虽然不喜欢苏明月,但是知道这些绿豆汤是给学生们的,便也没多说什么,当即就往马车走去。 苏明月与木青妍本就是旧相识,眼下见到,她很是自来熟地上去打招呼,“青妍姐姐,许久不见,咱们去前面说些体己话,可好?” 似是怕木青妍不肯与她走,她又补了句,“我刚才见前面田埂旁有些艳丽的野花,正好能编花环。” “我记得青妍姐姐有一双巧手,编的花环是国都城内最好看的。” 木青妍素来爱这些精巧玩意,没多想,便跟着苏明月往院外走,临走前还冲着江小满说,“小满,我编好第一个给你。” 眨眼间,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江小满和柴文瑞,安静得有些尴尬。 就在两人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尴尬时,农庄的仆妇从屋里走出来,她端着一壶凉茶,递到两人面前。 “县令、江娘子,忙活半天渴了吧?” “这是我们春日里采的野茶,解暑得很。” 柴文瑞忙活了大半天,确实口渴,接过仆妇递来的茶碗,也没多想,一口气直接喝了大半。 江小满也没多想,接过来,喝了几口。 她实在是不知道和柴文瑞在一起能聊什么,尤其柴文瑞这厮每次见到她,都会贱嗖嗖的调侃两句,问她什么时候踹了上官烬。 她随便寻了个借口,“我去看看青妍姐姐花环编得怎么样了。” 待上官烬方便回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环顾了一圈,也没见到江小满的身影,剑眉不由自主地皱起。 就在这时,躲在树影里的仆妇,按照计划,匆匆跑过来,满脸慌张,似是瞧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模样。 上官烬拦住她,询问着,“怎么了?发生何事?” 那仆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上官烬眉心皱得更深,刚要追问,苏明月就适时地跑过来,眼底满是假装的慌乱,“上官,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仆妇这才哆哆嗦嗦地开口,“我刚撞见县令拉着那江娘子去里屋了,听、听县令话里的意思是……是……” 苏明月见上官烬要走,立马拽住他的衣袖,摇着头,一副为难的模样,“上官,你别去……” 他越阻拦,上官烬便越急,他已然能够断定,此事定是苏明月所为。 上官烬一把甩开她,径自往屋里冲,还没进门,便能听到屋内传来的旖旎之语,他指节攥得泛白,一脚踹开房门。 可看清屋里景象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比他慢一步进来的苏明月更是傻眼。 此刻,在床上与柴文瑞交缠在一起的竟不是江小满,而是木青妍,两人衣衫不整,甚至外衫都已经被扯下扔在地上。 明月失声尖叫着,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她说完便觉得不妥,立马双手捂住嘴,露出一副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一切的震惊模样。 木青妍本就清醒,只是故意装出慌乱的模样,见上官烬进来,她忍着心底的娇羞,吩咐着,“上官,过来打晕县令。” 上官烬闻言,立马上前,毫不犹豫,抬手一记手刀,直接将柴文瑞劈晕。 木青妍瞪着苏明月,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凶狠,“苏明月,你少装蒜!是你故意引开我们,又让仆妇下药,为的就是要害小满吧?” “我早就看穿你的伎俩!” “今日之事,你若敢出去半个字,我就去官府告你下药害人!你说县令清醒后,知道此事,会放过你吗?” 苏明月被她面上的狠劲给吓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解释也说不出来,只能踉跄着往门外跑。 上官烬也转过身去,“青妍姐,你先收拾一下,我去让阿义在门口守着。” “阿烬。” 就在这时,江小满扶着浴桶边沿探出脑袋,她双颊绯红,本是澄澈无垢的杏眸里带着药效未散的迷离。 说话时,带着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喘息,“阿烬……幸好有青妍姐……” “不然我……就被她算计了……” 第35章 值得这时间所有的好 上官烬大步走到浴桶前,弯腰低头,视线牢牢锁在坐在浴桶内的江小满身上,她双颊绯红,本是澄澈无垢的杏眸因药效未散,蒙着一层朦胧水雾,似盛满星光的湖面,轻轻眨一下,都散着勾人的光。 他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圈,指腹微蜷,伸手想去替她拂开贴在脸颊上的碎发,可指尖却在离她脸颊一寸处猛地顿住了。 没等他收回手,江小满却像是有感应般,微微偏过头,将温热的脸颊轻轻蹭进他掌心。 那触感软得像棉花,带着她身上未散的炙热,顺着指尖钻进他心里,让他瞬间呼吸一滞,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阿烬,我好热。”她声音发软,裹着一丝无意识的娇媚,说罢,还像小猫般地用脸颊继续蹭着他的掌心,仿佛那是她最安心的依靠。 上官烬整个手臂瞬间绷紧,却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巴掌大的脸颊,不敢用半分力气,深邃的黑眸里泛起点点薄戾。 这时,木青妍穿好衣物走过来,先看了一眼昏迷在床上的柴文瑞,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内透着点点烦闷。 她又瞥向坐在浴桶里粘着上官烬不放的江小满,丹凤眼弯了弯,“要不我把柴文瑞拖出去,也好让你俩……” “不用。”上官烬没等她把后半句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打断,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沉稳,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悄悄攥成了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避开江小满那双浑然天成的魅眼,抬手精准落在她颈侧,力道控制得刚刚好,“让她睡一会,药效过了应就好了。” 江小满哼唧了一声,脑袋在他掌心里又蹭了蹭,便彻底没了动静,脸颊还贴着他的掌心,像只寻到温暖就熟睡的小奶猫。 上官烬维持了这个姿势僵了好一会,才缓缓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抽回手,动作轻得似怕惊醒昏迷中的她。 他直起身时,耳根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红,他自己却未曾察觉,只转身对着木青妍道,“青妍姐,我们尽快回城,请大夫给小满和县令看诊。” 他微微躬身,向木青妍作揖,如墨的瞳眸里掩不住的感激,“今日青妍姐姐不惜自毁名节也要护着小满,这份情,上官烬记下了。” “往后姐姐但凡有事,上官烬任凭差遣,绝无二话。” 上官烬话音刚落,木青妍却笑了,她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丹凤眼里浮起点点调侃,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轻嘲,又掺着点认真,“上官烬,以前怎未见你如此懂事?” 她侧身靠在窗框上,目光掠过床上昏迷的柴文瑞,最终落在靠着浴桶酣睡的江小满身上,眼底的调侃渐渐淡去,多了几分柔软,“我护她,可不是为了你。” “更不是为了图你什么任凭差遣。”她眸色坚定而又有力量,“是因为江小满她值得我这么做。” “那一日,站在芙蓉湖畔,我只想一死了之,是她不动声色地将我拦了下来,为我烤了全江都城最好吃的烤鱼。” “我身陷囹圄,本以为必死无疑时,是她不顾众人嘲讽,掏出身上所有铜钱为我赎仗刑。” “亦是她为我请来姜夫子当讼师,在堂上与柴文瑞这臭小子据理力争。” “没有江小满,哪有木青妍啊。”木青妍说着,抬眸望着上官烬,语气里透着点羡慕,“她看着软乎乎的,心里却别谁都透亮。” “我木青妍活这么大,见过多少世家贵女,从未服过谁,唯有江小满。” “你这混小子,真是捡到宝了。” 她说着,站直身子,往门外走,“我去招呼阿义那几个臭小子将推车给推回去,再让庄子里备辆马车,你在这守着他俩。” 路过上官烬时,她忍不住又道了句,“你对她好些,别总把话藏在心里,小满值得你真心待她,也值得所有的好。” 上官烬闻言,眼神一凛,抬头看向木青妍的背影,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声音比往常更温和。 他记得上一世,木青妍跳河而亡,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唏嘘一片,说她太傻,不值得为了王书吏赔上自己的性命。 可这一次,在小满的潜移默化的坚持下,她活下来了,甚至和小满成为了朋友。 上官烬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江小满从浴桶里抱起,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怀里的娇人儿还在熟睡,呼吸均匀地落在他脖颈间,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上官烬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深邃黑瞳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是啊,他的小满,值得这时间所有的好。 江小满醒来时,入眼是靛蓝色的丝质帐顶,全然陌生的房间让她心头一紧,骇得立马坐起身来。 “醒了?” 温润清冷的声音自床畔传来,她循声抬眸,就见上官烬坐在床畔,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书,昏黄烛火映在他俊逸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里的清冷。 看到他熟悉的俊脸,江小满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嗓音里还带着刚醒的软糯,“阿烬,这是哪?” 她抬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指尖碰到额角时,才发现那里贴着一片微凉的膏药,透着点薄荷味,“是你带我来这儿的?” “这是柴府厢房,咱们今日先在此借宿一晚。”上官烬放下书,顺手将床尾叠好的外衫替她披上,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颚,两人身子都僵了一下。 他故作镇定地移开手,语气自然地同她说着,“推车已让阿义他们推回家去。” “我跟他们说县令有事寻你,咱们今晚会在柴府歇脚,没细说白日的事,免得他们回去跟娘说,惹得娘担心。” 江小满点点头,十分赞同他的做法。 他俯身,手背轻轻贴在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体温,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娃娃,“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方才大夫来看过,说你是药效未散,才会昏迷不醒。” 江小满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耳尖微微发热,下意识偏了偏脑袋,娇唇微微嘟起,“浑身没力气,手脚酸软,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她忽然想起白日药性发作时,她和柴文瑞都意识模糊,却还在互相推搡着,两人都嚷嚷着,“别碰我!” 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没想到县令大人平日里满嘴胡言乱语,关键时刻还挺有男子气节。” “他抱着床腿跟我说,江小满你放心,我柴文瑞就算是一头撞死在这,也绝不会毁你清白。” “你是没瞧见,他脸憋得通红,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上官烬见她能这般轻松说起白日的事,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他坐在床沿,食指轻轻拂过她垂在肩头的长发,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她耳后,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指尖擦过她耳尖时,又悄悄收回来,“他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江小满被他这份小动作弄得面红耳赤,低头盯着自己的衣带,难道药效还未散?怎么心跳得这么快? 她倏地忆起昏迷前贴在他掌心时的冰凉触感,脸颊又热了几分,“我、我白日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是吧?” 她记得自己好像喊他名字了,还……还蹭他的手来着,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她不记得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头也垂得更低了些。 上官烬看着她泛红的耳尖,黑眸深处悄悄漫开笑意,忍不住地故意逗她,“你想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江小满猛地抬头,赶忙摆手,眼里满是慌张,急切地辩解着,“我没有!绝对没有!” 上官烬低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笑意,语调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意,“没做什么,就是一直抱着我的手喊我的名字,还……” 他故意停顿。 “还什么?”江小满急着追问,身子往前倾了倾,离他又近了些。 昏黄烛火倒映在她澄澈的杏眸里,像燃放着璀璨烟花,让上官烬呼吸微微一滞。 他伸手,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替她额角的药膏又按了按,“好抱着我的手不肯放,像只粘人的小奶猫。” 江小满的脸瞬间红透,伸手去推他的胳膊,却没用力,“你骗人!我才没有!” 她尴尬的别过脸,心里却隐隐有些印象,意识迷迷糊糊时,确实是有个十分温暖的东西让她觉得很是安心,忍不住地想要靠近,难得那是上官烬的手? “没骗你!”他望着她眼底的慌乱和羞赧,心有余悸,眸色骤然认真,郑重问着,“小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放弃第一酒楼的比赛。” “为什么?” 江小满愣了一下,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黛眉微蹙,“为什么?今日之事,是聚鲜楼的人指使苏明月干的?” 她眸底透着些许疑惑,“可苏明月不是指挥使嫡女?身份尊贵,怎会愿意帮聚鲜楼做事?会不会有误会?” 在她看来,苏明月心性骄纵,是被人宠坏的娇娇女,实在是没必要屈尊替聚鲜楼做这腌臜事。 第36章 福星下凡 上官烬摇头,向她解释着背后的关节,“聚鲜楼少东家石俊凯,一直仰慕苏明月,他应是想通过苏明月的关系,搭上指挥使,好让聚鲜楼的生意在江都城更上一层楼。” “他们两人私下交往密切,石俊凯隔三岔五就送她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苏明月也常去聚鲜楼赴宴,有时还会带着指挥使府的人去捧场。” “这事不算秘密,江临书院就有不少人知晓。” 他停顿了下,脸色比之前更阴沉了些,“今日之事,若没有石俊凯在背后帮忙,以苏明月的能耐,根本办不成。” “农庄的仆妇需要提前拿银子收买,绿豆汤也是聚鲜楼的人煮好送来的,甚至苏明月还提前想好,要让青妍姐替她做不在场证明。” “要不是她自己心急,非要亲自引我去撞破丑事,现在我面前彻底毁了你,露出了马脚。” “若她能他们的计划,一直同青妍姐在田埂编花环,只怕青妍姐未必能那么快察觉到她的异常,也不会折返回来寻你。” 江小满听着,指尖下意识地攥紧被角,她原本只觉得苏明月是因为上官烬才会针对她,现在看来,此事背后竟还有聚鲜楼的算计。 一股怒火顺着心口直往上窜,她抬起头时,杏眸里已燃起一簇火苗,“越是如此,我越不会放弃!” “顾九翎信我,将比赛的希望孤注一掷地放在我身上。” “青妍姐为了护我,连自己名节都不顾了!” “我凭什么因为他们的小人行径,就做那失约之人?” 她掷地有声地说着,连带着呼吸都重了几分,“我不仅要赢这场比赛,还要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一次,他们得罪错人了!” 苏明月、石俊凯的算计,不仅点燃了江小满的斗志,更是彻底恼怒了柴文瑞。 这江都城第一酒楼的比赛,本就是石俊凯为了打压天香楼,巩固聚鲜楼地位而发起的。 参赛的酒楼大多与聚鲜楼交好,评委也都是石俊凯私下请来的江都城内几位出名的老饕,私下都收了他的好处。 眼下,柴文瑞直接动用了县令的职权,表示将“江都城第一酒楼比赛”的事正式记录到县志里,甚至提议往后每三年都举办一次。 他此举直接将这场比赛定性为了江都城官方赛事。 他还私下找来石俊凯谈话,话里话外都在给石俊凯施压。大概意思就是这比赛已经是官方赛事,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所有准备工作都应该由他这位县令牵头主持。 石俊凯气得在心里问候了柴文瑞的祖宗十八代,江都城上层圈子谁人不知柴文瑞有几斤几两重?谁人不知柴文瑞来江都城就是镀层金? 石俊凯纵使心里有十万分不情愿,却也不敢公然对抗父母官,更别提他私下还得罪了柴文瑞,只能捏着鼻子将他精心筹划的比赛交了出来。 柴文瑞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了石俊凯的评委名单。 此前石俊凯要求的老饕,要么是聚鲜楼的常客,要么是收过他好处的乡绅,根本谈不上公平。 柴文瑞直接让人在衙门口提出告示,先列出了二十位候选评委,这些评委都是在江都城内有口皆碑的美食行家,亦或是年老从宫中退出来的御厨,还有江都城内最擅长写美食诗文的文人。 他让百姓们随心投票,选出他们心目中最适合当大赛评委的五人,七日后统计票数,票数最高的前无人,正式成为大赛评委。 他还特意在告示末尾加了一条,“比赛当日,将在现场百姓里随机抽取六名百姓评委,与选定的这五位评委共同打分,确保大赛公平无偏。” 消息一出,江都城的百姓都炸了锅,纷纷跑到衙门口看告示,填选票。 “咱们县令真是为咱们百姓着想,这样的比赛,都让咱们能参与。” “是啊,往后咱们江都城的比赛都该按这样来,就不怕背后有人暗箱操错了。” “咱们县令真是厉害!怎么能想出这么厉害的法子来。” …… 柴文瑞躲在衙门大门后,听到百姓们这些夸奖之语,忍不住偷偷咧嘴笑。 他打开折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他那双完成月牙般的眼睛,轻手轻脚地凑到上官烬身侧,声音压得极低,“瞧见没?这次又是托了江娘子福,本官在江都城的名声,算是又上了一层楼。” 他想起这阵子的好运,话匣子忍不住打开,“你还记得上次替青妍姐上奏免徒刑的事吗?” “我当时都做好被陛下斥责的准备了。毕竟是擅改刑罚,搞不好还得连累祖父。” “可当时被江娘子、姜夫子在堂上逼得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递折子。没成想陛下不仅没怪我,还在早朝夸我‘知变通、恤民情’,我祖父听说后,在国都摆了三桌酒宴请客,嘴都笑歪了。” “前些日子组织江临书院学子去农田种地,我本是怕得罪人,才订了江娘子的小笼包稳人心,没承想把‘书生知农耕’的事写成折子上奏,陛下又夸了我一嘴,说我‘能让学子接地气,是好事’。” 柴文瑞掰着手指算,越算越觉得生气,忍不住感慨着,“仔细想想,这些事桩桩件件都跟江娘子沾着边。” “若不是她执意要帮木青妍解围,我也不会被姜夫子逼着去上奏。” “若不是她做的蟹粉小笼镇住了学生,农耕的事情也不会这般顺利。” “眼下这比赛,若不是她和我被石俊凯、苏明月算计,我也不会与你们站一艘船,将评委权收回来,更不会有百姓夸我聪慧、公正。” 他拿手肘轻轻捅了捅上官,“我说上官,你这位冲喜娘子,莫不是天上下凡来的福星?专门造福身边人? “尤其是你我,你可得收起你那臭脾气,好好护着江娘子,千万别把她气跑了!” 上官烬听着柴文瑞的调侃,薄唇勾起一抹浅浅笑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从江小满来到他身边后,那些曾经灰暗的日子,都渐渐亮了起来。 他眼底的温柔未散,伸手推开柴文瑞凑过来的折扇,“你少胡咧咧。” “小满就算是天上下凡的福星,那也是造福我上官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柴文瑞被他噎了一下,并未生气,笑着摇了摇折扇,眼底透着羡慕,“行,算你有本事,会挑媳妇!” “不过这些日子你可得盯紧些,别让石俊凯再搞小动作。” 话分两头,眼看着“江都城第一酒楼”的比赛日子一天天靠近,本是胸有成竹的石俊凯心里却越来越慌。 他坐在书房里,手指烦躁地瞧着桌面,视线瞥向站在一旁的李管事,“你再说一遍?天香楼这几日的生意,真的比咱们聚鲜楼好?” “回少东家,是真的。”李管事连忙点头,语气里也带着几分焦急,“自从天香楼前几日整顿重新开业后,每日的客流都比往常多了三成。” “尤其是正午和傍晚饭点时,门口都排起了长队,咱们聚鲜楼的老主顾,有不少都去天香楼尝鲜了。” “我特意找相熟的老主顾打听,他们说天香楼的菜看着跟以前没差,都是些常见的菜式,可吃起来口感却比之前好太多了,尤其是那道‘酒酿蒸鲥鱼’,据说是江小满新改良的,鲜得能掉眉毛,不少人都是冲着这道菜去的。” 李管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提议,“少东家,要不咱们遣个伙计,装作普通食客去天香楼买几道菜回来?一来能尝尝他们的味道,二来也能看看江小满到底在菜里加了什么门道,免得比赛时咱们吃亏。” 石俊凯听得心底一阵烦闷,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桌上,茶水溅湿了桌案上的账本,“不是说江小满厨艺平平,那些吃食方子都是上官老夫人的陪嫁?怎么现在,倒成了她能改良出鲜掉客人眉毛菜?” 他手指攥紧,语气里满是不愿相信的偏执,“莫不是顾九翎又在故布疑阵,故意让天香楼放出假消息,就是为了扰乱咱们的心思!” 直到此刻,他仍不肯承认江小满有真本事,更不愿接受自己花重金请来的王氏传人,竟比不过一个摆小摊的妇人。 石俊凯平复了片刻心绪,又想起比赛的关键,抬头看向李管事,语气急切,“对了,蟹粉汤包是此次比赛的核心菜式,天香楼最近可有卖这道吃食?” 他心里还存着侥幸,若天香楼不敢上蟹粉汤包,聚鲜楼靠着请来的王氏传人,还有胜算。 李管事连忙躬身回话,“回少东家,天香楼没卖蟹粉汤包,卖的是蟹粉小笼包。” “这蟹粉小笼包个头比咱们的汤包小些,皮更薄,咬开还会流汤。” 李管事越说越心虚,“吃过的老主顾都说,那小笼包的蟹鲜味比咱们的汤包更足,还带着点淡淡的姜香,说是能去蟹的腥味,又不抢蟹鲜……” 第37章 被偷家了 江都城第一酒楼比赛前一晚,天香楼的后厨灯火通明。 江小满正拿着一本考核册子,同顾九翎商量着最后代表天香楼参赛的人选。 这册子里记着半个月以来天香楼每个厨子的考核成绩,从刀工到火候把控,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备赛的这些日子,她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她每日早晨出摊,午后收摊就带着阿义、阿正、阿勇他们三人往天香楼赶。 此时正是客人最少的时段,后厨比较空闲,她便借这时间,给天香楼的厨师、帮厨们做系统培训。 和其他大厨的经验教学不同,江小满的培训主要是融入了现代后厨的标准。 比如食材分类存放的规矩、刀具砧板生熟分开的细节,甚至还有应对食材临时变质该如何应急的方案,让厨子们都觉得新鲜又实用。 起初顾九翎是想让江小满在天香楼的大厨里指定几个人参赛,省时又稳妥,却被江小满否决了,“比赛比的是真本事,天香楼后厨的每个人都该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她在同顾九翎商议后,重新定了规矩,不提前指定参赛者,只要能通过她这个半月的考核,不管是资深大厨,还是年轻的帮厨,都能代表天香楼站上赛场。 她也借此机会让阿义、阿正、阿勇三人同天香楼的厨子们一起训练。 一来是想让他们多学些酒楼后厨的规矩,二楼也是盼着他们能借这次机会练出真功夫。 这半月和天香楼厨子们相处下来,江小满也摸清了此地厨子行当的默认规矩。 大多数厨子都是自幼拜师,跟着师父从最基础的切菜、颠勺学起,头两年纯属学艺,没有任何收入,全靠师父包吃包住。 等熬过两年,学到了些本事,师父才会根据他们的能力给些月例。 直到他们能独立做出师父的拿手菜,才算真正出师,有资格去酒楼应聘掌勺。 但基本上大酒楼掌勺都是继承制,最优秀的徒弟才能接手师父的灶台,继承大厨之位。 也正因为这般,此地的厨子们对吃食方子特别看重,平日里连切菜的手法和标准都不愿轻易外传,更别说分享独门食方了。 所以江小满愿意毫无保留教他们改良天香楼现有菜式,分享技巧时,厨子们才会格外卖力,连带着对竞争参赛的公平机会也格外珍惜。 顾九翎拿着考核册子,当众宣布了参赛人选,“朱威、许奎、程大志、包明明、上官勇。” “大赛指定的蟹粉小笼这道菜式,由上官勇负责完成,其余菜式你们四人分工配合。” 他话音刚落,站在江小满身后的上官勇猛地抬头,黑眸里全是不敢置信,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 “我、我真的可以吗?” 他心里既激动又忐忑,他知道这个机会是嫂子替她争取来的。 蟹粉小笼的食方是嫂子的,并不是天香楼的,这段时日,天香楼售卖的蟹粉小笼,都是他早上带着在家中提前拌好的馅料和提前和好的面团来想做的。 天香楼的后厨师傅们谁也没见过完整的制作过程。 他本以为最后嫂子会代表天香楼在比赛上做这道招牌,却从未想过,他能代表天香楼去比赛。 江小满拍了拍他的肩膀,杏眸明媚,鼓励着他,“你这段时间练得最勤,手法也最稳,这道小笼包交给你,我很放心。” 顾九翎也笑着点头,“加油,我们都看好你。” 食客的反馈是最好的证明,自打蟹粉小笼在天香楼售卖后,不仅吸引了大批新食客,还挖来了不少聚鲜楼的老主顾。 他私下打听过了,那些新来的食客中,有不少都是吃过国都王氏蟹粉汤包的老顾客。 可他们尝过上官勇做的小笼包后,都说“蟹香更足、皮更薄、汤汁更鲜美”,比聚鲜楼请来的王氏传人做得还地道。 有这样的口碑打底,再加上江小满这半个月不辞辛劳的培训,顾九翎看着眼前士气十足的众人,对比赛充满了信心。 “明日大家卯时来后厨集合,咱们一起前往赛场,争取一举拿下第一!” 分别时,几位和上官勇交好的厨子围过来,真心实意地给他打气。 老秦拍着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羡慕,“阿勇,你真是跟了个好师傅!” “像蟹粉小笼这般金贵的食方,江娘子肯十成十教你,还让你代表天香楼参赛,明日可得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别辜负了她对你的信任!” “老秦,你就别再给阿勇压力了。”另一个年纪与阿勇相仿的帮厨小殷笑着打圆场,伸手拍了拍阿勇的肩膀,“等赢了比赛,可得请哥哥们喝两盅!” 阿勇挠着后脑勺,笑得憨憨笑的,一一点头应下,“一定请!一定请!” 比赛当天,江小满早就在摊子上的告示写明今日休息。 天刚亮,她和上官烬就如常起床,准备收拾妥当就去天香楼。 阿勇、阿正、阿义三人起床后,也如往常般有说有笑,提着水桶往巷口的水井处走。 “阿勇,你紧张不?”阿义凑到他身边,“我昨晚紧张得翻来覆去,没睡几个时辰。” “你紧张什么?”阿正挑眉,故意逗他,“又不是你去比赛,是阿勇上!” 阿勇摸了摸耳朵,笑得更憨了,“我也紧张,昨晚躺了半天没睡着,后面听着阿正的呼声,慢慢才眯过去。” “你才打呼。”阿正抬脚就要往阿勇小腿肚子上踹,但脚到半空又猛地顿住,嘴硬道,“看你今天要比赛,小爷不跟你一般见识。” 三人正闹着,巷口阴影处倏地窜出来几个汉子,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胳膊都比他们三大腿粗,一上来就把他们团团围住,挡住了前后的路。 阿义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把阿勇往他自己身后拽,举起手中木桶,问,“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下,还敢打劫?” 领头的汉子冷笑一声,手里把玩着一根短棍,“小兄弟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们挡了别人发财的路。” 他眼神扫过三人,最后视线落在被护在中间的阿勇身上,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上!” 其他汉子们听到指令,立马就朝着他们三人扑过来。 阿义、阿正虽然练过些拳脚功夫,可对方人多势众,两人只能一边格挡,一边死死护着阿勇。 可正是他们这护着阿勇的举动,让汉子们瞬间锁定了目标,他们的拳头和棍子毫不犹豫地全往阿勇身上招呼。 阿义急得双眼通红,知道再拖下去,阿勇肯定要出事,他猛地用力把阿勇往外推,“阿勇,快跑!” “回家找大哥!别管我们!” 阿勇踉跄跑了两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 他只见两个汉子绕到阿义身后,一根棍子砸向他脑袋,阿义闷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阿正想去扶,后脑勺也挨了一击重拳,瞬间栽倒在地。 “阿义!阿正!”阿勇红着眼就要往回冲,可刚转身,就被两个汉子死死拽住胳膊。 他拼命挣扎,却难以挣脱,领头的汉子拎着短棍走过来,冷笑一声,直接击向他的右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钻心的疼痛瞬间自胳膊处传来,阿勇惨叫倒在地上,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那汉子用脚擦住他的大腿,语气狠戾,“记住了,下次再挡别人的财路,断的就不是胳膊了!” 说完,他冲手下使了个眼色,一群人迅速四散,转眼就消失在梨花巷。 巷子里只剩下阿勇三人躺在地上,阿义、阿正勉强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阿勇捂着断了的右臂,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 他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江小满的期待、顾九翎的信任以及他对那些未能参赛厨子们的保证,他心里又急又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上官烬、江小满在家中左等右等,见阿勇他们三人迟迟未归,心中担忧越来越重。 按往日的时辰,他们早该打完水回来,两人实在坐不住,索性走出来寻人,刚走到水井旁,就看到地上蜷缩着三道身影,心瞬间揪紧。 江小满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蹲在阿勇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他的胳膊,阿勇就疼得瑟缩了一下。 “阿勇!”江小满声音里带着哭腔,双眸通红,“怎么、怎么会这样?” 上官烬快步走来,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阿勇手臂,脸色凝重,“手臂断了,很严重,得立刻找大夫节骨。” 他又走到阿义、阿正身侧,见两人身上浑身是灰,衣摆上印着清晰的脚印,阿正的嘴角还流着血,显然伤得不轻。 “那些人呢?”上官烬说话的嗓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眼底翻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阿义用双手撑着地面,咬着牙缓缓坐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跑了,他们下手狠得很,还说,说我们挡了别人的……发财路……” 第38章 毫无意外,赢了 江小满伸手将阿勇轻轻扶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满心愧疚,“都怪我!是我掉以轻心,没想到他们会行如此阴招,要是我早点来寻你们,就、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嫂子!不怪你!”阿勇咬着牙摇头,胳膊断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煞白,可更让他难受的是自己没办法参加比赛了。 他眼泪掉得更凶了,“是我没用,练了这么久的蟹粉小笼,今日、今日却没办法参赛了……” 阿正斜靠坐在墙边,抹了把嘴角的血,气闷地锤了下地面,“肯定是聚鲜楼的人干的!他们就是怕阿勇的蟹粉小笼赢了他们的汤包,才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江小满扶着阿勇的手猛地一紧,眼泪还在流淌,杏眸却燃起一簇火光,“阿勇,你放心。” 她嗓音里还带着刚哭的沙哑,却字字坚定,“你的蟹粉小笼,我去替你比,这场比赛,咱们绝不会输!” 上官烬黑瞳一滞,“你莫要勉强自己。” 他很清楚,江小满并不想代表天香楼参赛。 江小满杏眸坚定,“阿烬,我不能让阿勇白受伤,我更不能让那些人觉得耍阴招就能赢。” 上官烬、江小满将阿勇他们三人送去医馆后,便匆匆赶去天香楼。 天香楼大门口。 顾九翎焦急踱步,时不时抬头望着梨花巷处。 他迟迟等不来阿勇他们,便遣人去梨花巷寻人,远远看到江小满、上官烬自另一个方向赶来,心中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阿勇人呢?” 江小满言简意赅地将早上的事情告之顾九翎,“今日的比赛,我替阿勇上。” 顾九翎听到这话,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朱威、许奎、程大志、包明明,你们听好了,今日比赛,全权听从江娘子调遣。” “咱们今日就要让聚鲜楼的那般兔崽子们知道,咱们天香楼不是好惹的!” 他转头又吩咐大掌柜,“你亲自去医馆盯着,找江都城最好的大夫,给阿勇他们用最好的药,所有费用,我们天香楼全包了。” 此刻,距离比赛开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聚鲜楼的队伍早已整整齐齐抵达赛场。 石俊凯斜靠在观众席的太师椅上,目光频频扫向天香楼入口方向,嘴角始终扬着得意的笑。 在他看来,天香楼没了上官勇这个唯一会做蟹粉小笼的厨子,天香楼必输无疑,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这场比赛的冠军已是聚鲜楼的囊中之物。 就在主持者即将敲响开场锣的那一刹那,天香楼的队伍终于赶到,江小满穿着天香楼后厨统一的青色短衫,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手中提着一个带锁的食盒,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台下百姓见状,瞬间炸开了锅。 “怎还有女厨子参赛?之前怎么没听说?” “那不是东市摆摊的江娘子吗?她怎么来替天香楼比赛了?” “你们还不知道?今早天香楼负责蟹粉小笼的厨子被人打断了手!估摸着实在是没人上了,才让江娘子顶上来的!” 石俊凯在看到江小满时,脸色微变,原本松弛的坐姿也忍不住紧绷了起来。 但很快他就恢复镇定,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对着身边的王氏传人王彬低声道,“她不过是一个摆摊的妇人,能有什么真本事?你别慌,按你自己的节奏来就行。” 王彬冷本就瞧不上野路子出身的厨子,此刻见比赛的是女子,鼻孔更是朝天,冷哼一声,“一个妇人,也配跟我比?” 聚鲜楼的李管事见状,没忍不住,扯着脖子朝赛场喊着,“没了会做小笼包的厨子,就派个妇人来凑数?天香楼这是认输了?” 江小满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径自走到比赛方划定给天香楼的灶台前,打开手中食盒。 食盒里整齐地码着醒好的面团、装在瓷罐里调好的蟹粉馅料,以及一碟新鲜蟹黄。 这些都是她刚才在天香楼先做好的,食材都是用的今日早上赶买回来最新鲜的。 她取出擀面杖,手腕轻轻一旋,擀面杖瞬间在她手中转成了虚影,不过片刻,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便落在案板上。 台下百姓看得眼睛发直,忍不住惊叹,“这手艺,比聚鲜楼的王氏传人看着还利落!” 人群里有几个经常去江小满摊子的老主顾,更是激动地踮起脚喊,“你们居然没见识过江娘子的手艺?” “七夕夜,她做得鹊桥小笼,粉粉嫩嫩的,又好看又好,连国都城来的客商都抢着买!” “还有粉色的包子?真是闻所未闻!” 石俊凯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李管事,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 “你不是说,江小满厨艺稀松,摊子上的活全都是那叫上官勇的忙活?这叫稀松?” 李管事傻眼,额角冒出冷汗来。 他去的那一日确实没见江小满动手包小笼包,后面他派活计又偷摸地去买过几回,每次确实都只看到上官勇他们三人忙前忙后。 江小满要么在算账,要么在收拾,就是从没动手包过小笼包。 他硬着头皮解释着,“少东家,我每回去都没见江小满动手包过小笼包,全都是上官勇在那忙活……” “会不会、会不会是他们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故意在我面前演戏?” 这个念头一出,李管事只觉后背一凉,若真是这样,那这江小满的心机,可比他们想得深多了。 没等石俊凯细想,赛场两侧的蒸笼已同时冒出热气,约莫一刻钟,两盘蟹粉点心便新鲜出炉,被端到评委席上。 单看外表,差距便一目了然。 江小满的蟹粉小笼,个头小巧精致,面皮晶莹剔透,仔细瞧,就能看见皮里面包裹着的莹黄汤汁。 他还特意在每个小笼的褶子上撒了少许碾碎的蟹黄,就似金箔一般,既好看又提箱。 而王彬做的蟹粉汤包,个头比江小满的小笼包大了足足有两倍,但是面皮瞧着就比江小满的厚,凑近闻,还能闻到一股未除尽的螃蟹土腥味。 评委们先拿起江小满的蟹粉小笼包,轻轻咬开一个小口,滚烫的汤汁瞬间涌出,蟹鲜混着肉香,还带着一丝回甘,满口生津。 连挑剔的老饕都忍不住眯起眼夸着,“鲜!这鲜味,比我在国都吃的王氏汤包还足!” 等尝到王彬的蟹黄汤包,评委们的眉头瞬间皱起,不仅螃蟹的土腥味没除尽,面皮还粘牙,就连里面的馅料吃着都有些发柴。 百姓评委率先开口,“这还用比?” “江娘子的蟹粉小笼包甩聚鲜楼十条街!” 评委中有曾吃过国都王氏汤包的,更是皱眉直摇头,“聚鲜楼这蟹粉汤包,连国都王氏一半的水准都没有。” “反倒是这江娘子的蟹粉小笼,着调馅的水准、擀皮的手艺,绝不是普通厨子能做到的。” “怕是王氏本家传人,都未必有这手艺。” 王彬听到评委的话,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抬手猛地拍在灶台边沿,“不可能!” “她一个妇人!怎可能比我做得好?定是她的馅料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说不定是提鲜的药材,这不符合比赛的规矩!” 江小满神色淡淡,平静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我加了什么不加的东西?” “我的馅料里只有蟹肉、蟹粉、猪肉……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寻常食材,评委们此刻便可查验。” 她指着装馅料的瓷罐“若查出半点违规之物,天香楼立马退赛!” 她视线落在王彬的蟹粉汤包上,语气依旧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带着犀利锋芒,“倒是王师傅的汤包,腥味未除尽,莫不是用了不新鲜的螃蟹?” 这话正好戳中王彬的痛处,他为了贪食材的差价,私下将聚鲜楼采购的活蟹换成了便宜的死蟹,鲜度早已打折。 这事聚鲜楼的人都被他蒙在鼓里,此刻被江小满当众点破,他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抿嘴不敢再多言。 生怕多说一句,就把贪差价换死蟹这事给彻底抖出来。 这事要是被石俊凯知道,他怕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台下百姓看得明明白白,纷纷跟着起哄,“输了就借口,这聚鲜楼是输不起吗?” “江娘子的手艺摆在那,你们自己参加比赛都用不新鲜的螃蟹,还好意思说人家江娘子?要不要脸?” “就是!评委都夸江娘子的蟹粉小笼包鲜得一塌糊涂,你们的蟹粉汤包腥味都没除净,还好意思挑刺!” 坐在观众席的石俊凯,五指牢牢扣着手中折扇,扇骨都被他掰出了细微的裂痕。 他怎么也没料到江小满不仅手艺好,嘴皮子还这般利索,三言两语,就挑得席间观众为她摇旗呐喊,还让王彬当众下不了台。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脸上却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对着场内高声道,“诸位,稍安勿躁!” “不过今日比试的头一场,输了一局又何妨。” 他刻意提高嗓音,想盖过百姓的议论,“后面还有刀工、炒菜、汤品的比试,难道不比了?” 第39章 大获全胜 下一场比赛考验的是刀工。 主持者高声宣布着题目,“请各位大厨现场切制鸡火煮干丝所需的干丝。” “要求干丝条均匀细嫩,入口既要绵软,又需带几分韧性,一炷香内完成。” “超时或者不符合标准者,直接淘汰!” 这话一出,台下百姓纷纷点头,“切干丝可是真功夫!” “丝细容易断,粗了又嚼着柴,还得保证每根都匀,比切肉难多了。” “可不是嘛!我家隔壁住着位大厨,他说切干丝地跟着师父练三年才能拿得出手!” 江小满在听到主持者宣布比赛内容的时候,心里暗忖着,真被天香楼的厨子们说中了。 她一直以为最考验刀工的菜是文思豆腐,在天香楼培训时,便主要让厨师们练习切豆腐,从一开始要求的薄如纸片的豆腐片,到后来练到细如发丝的豆腐丝。 不少厨子练得手腕发酸,手都抖了,才慢慢学会控制手腕力道。 直到后来与天香楼的老厨子熟络了,他们才说,“江娘子有所不知,咱们厨子之间比刀工,向来以切干丝为尊,没人比切豆腐。” 她这才反应过来,或许文思豆腐在这时代还没有流传开来,故而切干丝才成了公认的刀工标杆。 不过好在,切豆腐的难度远高于切干丝,豆腐软嫩易烂,要切得薄如发丝还不散,需精准控制手腕力道。 而干丝虽韧,却比豆腐挺括多了,更不易碎。 那几日厨子们练习切豆腐,也不算是白练,他们手腕处的力道控制能力比过往好稳了不止一倍。 后来再转去练习切干丝,竟格外的得心应手。 这时,天香楼的厨子们已经熟练地拿起砧板开切。 朱威握着菜刀,刀刃贴着豆腐皮匀速移动,切出的干丝粗细均匀,根根分明。 许奎的动作稍慢些,干丝虽略粗一些,却未断过一根,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 就连最年轻的包明明,也能做到刀起丝落,干丝不粘刀,断而不碎,案板上连碎渣都少见。 江小满看着他们轻车熟路的动作,悄悄松口气,也拿起菜刀走到自己砧板前,按比赛规则,她作为参赛者,也需要参与刀工比试。 她手腕微沉,菜刀贴着豆腐皮划过,动作流畅得如行云流水。 而另一边,聚鲜楼的王彬却犯了难,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参赛比蟹粉汤包这一项即可。没料到刀工比试也得上场。 他出自国都王氏门下,专攻蟹粉汤包,日常只需剔蟹肉、处理蟹黄蟹膏、调馅料、揉面团,刀工对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连最基础的切菘菜都很少做。 他此刻握着菜刀,看着面前方方正正的豆腐皮,他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下刀。 他磨蹭了大半天,才硬着头皮开始切。 他刀刃歪歪扭扭地划过豆腐干,切出的干丝有的粗如筷子,有的细如棉线,还有大半碎成了渣,勉强放在盘子里,看着很是惨不忍睹。 坐在观众席上的石俊凯看着这一幕,恨不得冲上台亲自替他切。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主持者敲响铜锣,“时间到!请各位厨师停刀,以酒楼为单位,将切好的干丝呈至评委席!” 参赛的厨子们依次上前,天香楼的盘子最先被送到评委面前。 评委们用筷子夹起盘中一根干丝,轻轻一抖,干丝条晃而不断,评委忍不住点头称赞,“好刀工!” 随后开始逐一按照这要求查验,天香楼五人全部过关! 聚德楼紧随其后,同样全员大达标。 到聚鲜楼时,评委们看着王彬那盘碎成渣的干丝,皱眉摇头,“不符合标准,淘汰!” 最终聚鲜楼仅四人过关,王彬成了唯一淘汰者。 其他酒楼也各有一人未过关。 “刀工比试,天香楼、聚德楼并列第一!”评委高声宣布着结果,台下掌声雷动。 “天香楼好样的!” “江娘子厉害!” “江娘子巾帼不让须眉!” 江小满抬手,拍了拍包明明的肩膀,“做得不错,没白练。” 包明明红着脸笑了,挠了挠头,眼底满是感激。 此前他总切碎干丝,赛前还偷偷练习到深夜,此刻能得到认可,可比什么都开心。 而观众席上的石俊凯,面色铁青,目光恶狠狠地扫过场上天香楼众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他为打压天香楼而发起的比赛,最后竟成了对方展现实力的升云梯。 不甘与怨毒,在他心底悄悄翻涌。 刀工的比试掌声还未散去,主持者已举起铜锣,高声宣布着第三轮比试规则。 “接下来是热菜对决,题目为时令鲜蔬绘,需用当下时令蔬菜完成,要求鲜香入味、色泽鲜亮,半个时辰内完成。” 话音刚落,伙计们便推着装满食材的推车走到各酒楼灶台前。 参加比赛的食材都是各自酒楼自己准备的,主办方会框一个大概范围,让他们自行去采买。 天香楼准备的菘菜翠绿欲滴,笋片还带着清晨的水汽,一看便是精心挑选过的最新鲜的食材。 反观聚鲜楼的食材,瞧着颜色就有些暗沉,笋片边缘甚至隐隐发黑。 李管事偷摸地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少东家石俊凯,见他只是面色发沉,并未开口问话,暗暗松口气。 之前蟹粉汤包比赛的时候,李管事便已然发现王彬用死蟹,此事当众被江小满点穿时,他还担心少东家会发现他们聚鲜楼食材的问题。 好在少东家只是气恼王彬输了比赛,却未发现其中关卡,他暗暗松口气。 只因为他每日都能从采购食材中捞取差价,他和贩菜的商户合作已经许久,久到他们都已经达成默契,都无需每日言明哪些需要好的,哪些需要以次充好,对方看着来即可,只要保证他每日的差价在五十两银子即可。 故而李管事其实也不知道,聚鲜楼这次准备的食材,到底哪些是顶好的,哪些是有问题的。 江小满在拿到食材后,就已经给天香楼的厨子们分好工,朱威负责处理笋片,许奎切菌菇,包明明洗菘菜,她则亲自调汁。 这掌勺的事,她还是交给了原定的许奎,她知道许奎擅长热菜火候把控,此刻正式给他露脸的机会。 她凑到灶台边,低声叮嘱,“笋片一定要先用沸水焯一遍去涩,菌菇要用猪油先炒出香味,盛起备用,别炒太久,免得发柴。” “最后所有食材一起入锅后,淋上我刚调的料汁,勾薄芡就行,别让汤汁太稠。” 天香楼的厨子们早就与她形成默契,许奎点头应下,接过勺子,稳稳颠锅。 朱威递来洗净、切好的食材,包明明仔细观察着灶火,所有动作有条不紊,连灶火的大小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另一边,聚鲜楼的厨子们却乱了阵脚,王彬先是输了蟹粉汤包的比试,后又因刀工淘汰,等于折了聚鲜楼的主心骨。 观众席上的少东家脸色难堪的就似要吃人般,眼底怒火几乎要喷到赛场,剩下四个厨子,谁都不想因为比赛失利被追责,你推我,我推你了半天,才勉强定好分工。 一个切菜,一个烧火,一个焯笋,一个掌勺,但却连谁该做什么都是含糊不清的。 石俊凯在观众席看得直着急,忍不住扯着嗓子喊,“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可他越催聚鲜楼的厨子就越乱,负责焯笋片的厨子竟然忘了焯水,直接下锅炒了,一股竹涩味很快就从锅中飘出来。 “这什么味道?怎么还有股苦味?” “肯定是笋片没焯水!” “谁家大厨,竟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来比赛?” 天香楼这边,在江小满指点下,这道时令鲜蔬烩,青菜保持着脆嫩,笋片清甜无涩,菌菇吸满猪油香,最后勾的薄芡让汤汁紧紧裹在食材上,色泽油亮诱人。 刚盛出锅,评委们就忍不住探头,“这卖相,看着就好吃。” 快到比赛结束时,各酒楼的热菜都陆续端上了评委席。 天香楼的时令鲜蔬烩一上桌,评委们夹起一筷子笋片,入口清甜脆嫩,忍不住夸赞着,“鲜!一点涩味都没有,火候刚好!” 许奎听了,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朝着不知何时与上官烬一同抵达赛场的顾九翎昂了昂头。 顾九翎笑着回应。 反观聚鲜楼的菜,笋片又苦又硬,青菜吵得发蔫了,评委们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热菜对决,天香楼胜!” 评委刚宣布结果,台下就爆发出欢呼声。 眼看比赛已经出了结果,上官烬立马带着捕快,往观众席上走去,“李管事,你想往哪去?” 上官烬说话的嗓音里透着寒意,挡住了埋头欲溜的李管事,“今早打伤阿勇的人已经被县令缉拿归案。” “他们现下已经招了,说是你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让他们废了天香楼会做蟹粉小笼厨子的手。” 李管事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石俊凯处望去。 可石俊凯并未开口帮他说话,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似是在说“敢把我供出来,你就完了!” 李管事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第40章 某人吃醋了 赛场观赛的人群还未散去,他们看着李管事被两名捕快反剪着手押着前往县衙,忍不住议论开来。 “李管事怎么被抓了?他可是聚鲜楼的管事啊!” “难道今早天香楼厨子被打的事,跟他有关系?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抓他!” “要不咱们去县衙门口等着?说不定县令会开堂审理,也好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 …… 而此刻柴文瑞早已在审讯室等候,他桌上摆着纸笔、一盏冷透的茶,还有一叠提前备好的卷宗。 见捕快将李管事押来,他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语气里带着一丝烦躁,“李管事,明人不说暗话,今早梨花巷伤人一事,究竟是谁主使的?” 柴文瑞心中早已怒火中烧。 此前石俊凯就敢和苏明月联手陷害他,他特意前去聚鲜楼狠狠敲打过石俊凯。 他甚至把石俊凯筹备的比赛权抢过来,本以为对方会收敛,没料到石俊凯竟还敢动歪心思!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不成? 李管事瘫坐在地上,双腿发软,额间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襟。 他抬眸飞快瞥了眼上官烬冷冽的目光,又看向柴文瑞手中摊开着的供词,嘴唇哆嗦着开口。 “是、是我自己的主意。” “我见天香楼生意好,心里嫉妒,就想找人行凶,断了他们的参赛路……” “自己的注意?”上官烬上前一步,拿出他们早就去聚鲜楼抄来的账本,食指点着最新的一页。 “这是昨晚你在聚鲜楼账房领走五十两银子的记录,备注栏写着杂费。” “你一个管事,平白无故能从账上领五十两杂费?这笔钱,没有东家的首肯,你如何领得出来?” “李管事,你可得想清楚!”柴文瑞压低嗓音,气势汹汹,“如实招供,还能算你戴罪立功。” “若执意隐瞒,包庇主谋,按律可是要加刑的!” 李管事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神慌乱地瞟向审讯室门外,仿佛在盼着石家派人来救他。 可门外除了捕快的身影,连半个他熟悉的人影都没有。 他沉默了许久,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终究还是咬着牙摇头,“真、真的是我自己做的……与旁人无关……”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石家在江都城根基深厚,势力不小。 而且他是石家的家生子,自出生起就是石家的家仆,家中老小都在石家做活,他能当上聚鲜楼的管事,全靠石老爷赏识。 若是他把石俊凯供出来,别说自己要遭殃,家人怕是都没好下场。 可若是咬牙扛下来,说不定石老爷还会念着他忠心的份上,保他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 柴文瑞与上官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两人瞬间看透了李管事的心思,他无非就是怕石家报复,想靠忠心换家人平安富贵。 柴文瑞语气冷了几分,收起手中供词,“你若执意不招,那本官只能依法处置,先将你关入大牢,待后续查证清楚,再行判决。” 捕快上前押走李管事,上官烬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沉声道,“他定是怕石俊凯报复家人,才不敢说实话。” “不过没关系,已经派人去查聚鲜楼的账目,还有那领头行凶者的行踪。” “石俊凯行事张扬,定不是第一次做这阴狠之事,迟早能找到他的罪证。” 柴文瑞点头,“此事急不得,这案子我先压着不结案。” “让李管事在牢里待几日,等他尝够了牢饭的苦,见不到家人来探望,说不定就会想通了。” 他话锋一转,眼底露出几分笑意,“眼下,天香楼赢了比赛,本官身为县令,是不是该去向江娘子道贺。” 与此同时,天香楼的众人正簇拥着江小满,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包明明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着刚出锅的蟹粉小笼和热菜,笑着说,“阿勇他们要是知道我们赢了,肯定得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 江小满走在中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此次比赛能赢全靠大家齐心协力,尤其是许奎,热菜那一轮掌勺,做得特别好,连评委都夸了!” 许奎挠着头笑了,笑容有些腼腆,“还是江娘子指挥得好,你提前把料汁调好,又叮嘱了笋片焯水的细节,我才能安心颠勺,不然我还真怕出错。”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医馆,刚走进病房,就看到阿勇、阿义、阿正正坐在床上说话。 阿勇的胳膊已经用夹板固定好,缠上了厚厚的纱布,见他们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嫂子!顾公子!你们来了!比赛怎么样了?” “赢了!我们赢了!”最年轻包明明率先冲上前,将手中食盒麻利地放在桌上打开。 “你看,这是我们比赛做的蟹粉小笼,还有许奎哥掌勺的时令鲜蔬烩,江娘子特意让给你们留的!” 江小满走到阿勇床边,轻轻按住他想动的胳膊,笑着说,“你放心,你的蟹粉小笼,我替你做好了,评委们都说鲜,比聚鲜楼的汤包好吃多了!” “刀工比试和热菜比试,我们也都赢了,江都第一酒楼,咱们实至名归!” 阿义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忘了身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说,“太好了!那些人想断咱们的路,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嫂子,这是不是大哥常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幸好咱们有嫂子这个后手!” 江小满没想到阿义能联想到这些,忍不住笑了,“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不管做什么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阿正已经拿起一个蟹粉小笼,轻轻咬开一个小口,滚烫的汤汁流出来,他眯着眼叹道,“好吃!比之前吃得还鲜!嫂子,你这手艺也太厉害了!” 阿勇捧着一个小笼包,眼眶微微泛红,却笑着说,“等我胳膊好了,我还要跟着嫂子学手艺!下次再有比赛,我还要代表天香楼参赛,拿更多第一!”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温暖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比赛时的趣事,朱威讲起切干丝时的紧张,许奎笑自己掌勺时手都出汗了。 就连医馆的伙计路过,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笑着听他们热闹的对话,眼角满是羡慕。 医馆病房里的笑声还没落下,门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上官烬处理完县衙的事,同柴文瑞一起来医馆。 上官烬刚推开半掩着的房门,目光率先落在了窗边旁,江小满正站在那里。 她手里拿着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落叶,侧脸迎着午后的阳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而顾九翎就站在她身侧,手里捧着一个刚从食盒里拿出的蟹粉小笼,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角扬着笑。 他们两人相视欢笑的模样,在暖光里显得格外和谐。 上官烬的脚步猛地顿住,眸色晦暗,他心里清楚,江小满和顾九翎只是朋友,顾九翎对江小满更多是欣赏。 可看到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笑意默契的模样,心里还是莫名窜起一丝酸意,连带着进门的脚步都慢了半拍。 病房里的人很快发现了他,阿勇率先扬声喊,“大哥!你来了!” 江小满听到声音,转头看向门口,杏眸瞬间亮了几分,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侧,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你怎么来了?县衙的事处理完了?” 上官烬压下心里那点翻涌的情绪,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嗯,李管事暂时关起来了,文瑞说先压几日,等他扛不住了再审。”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江小满,“我顺道来看看阿勇他们恢复得怎么样,顺便……接你回家。”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扫过顾九翎,见顾九翎已经转身去给阿正递小笼包,没再凑到江小满身边,心里那点酸意才悄悄淡了些。 顾九翎也抬眼看向两人,眼底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上官兄来得正好,我刚还跟小满说,你要是再晚一步,待会儿我便亲自送她回梨花巷,省得你多跑一趟。” “不麻烦顾公子。”上官烬的语气淡了几分,伸手自然地接过江小满手里拎着的准备带回家的食盒,替她省了些力气。 回家路上,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上官烬目光落在江小满指尖还捏着的那片落叶上,状似随意地问,“刚才你同顾公子在聊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江小满没察觉他语气里的微妙,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落叶,眼底带着对新菜式的期待。 “没什么,就是顾公子说,等阿勇他们伤好利索了,天香楼要摆庆功宴,问我想不想在宴上添一道‘秋叶蟹黄酥’。” “用蟹黄做馅,外皮捏成秋叶的形状,他说这名字和造型都配得上庆功宴的热闹。” “我觉得他这创意不错,就多聊了两句。” 上官烬听着“顾公子”三个字,心头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语气沉了沉,“天香楼摆庆功宴,是他们自家的事,还需你费心琢磨新菜式?” “这次比赛过后,咱们同天香楼的合作不是该结束了吗?” 江小满根本没听出他情绪里的异样,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直白道,“怎会结束?当初跟顾九翎说好的,天香楼每卖出去一份蟹粉小笼包,就有我一成的利钱,这账还没算呢。” 她转头看向上官烬,眼里带着能赚银子的满足笑意,“而且顾九翎还跟我提了,想从这儿买几个特色菜的方子,说是想丰富天香楼的菜单,给的价钱还不低。” 第41章 首抱 上官烬望着她眸中明媚笑意,只觉那笑容有些刺眼,心里像堵了团潮棉花,闷得发慌,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郁结之气直往脑中涌来。 他压着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如平常那般,“这些时日忙着帮天香楼的人培训,你都没顾上去看自己铺子,眼下比赛结束了,倒先不忙自己开铺子的事?” 江小满没听出他话里藏着的酸味,反而笑得像只偷到油吃的小老鼠,杏眸弯成了月牙儿。 “木妍姐跟我说,她在江都城有好几间临街铺子,等她得空就带我去挑。” “若是有瞧中的,等现在租户到期,她就不续租给旁人,直接留给我用。” “她还说,要是我想在梨花巷开,就把咱们两家相邻的石墙打通,改成铺面,到时候咱们再去别处赁个院子住,方便又热闹。” 说到这,她忍不住咋舌,“我之前都不知道,木妍姐竟还是个地主婆,就连咱们现在住的院子,也是她的。” 她完全没察觉到上官烬的脸色愈发阴郁,还兴致勃勃地继续说着。 “对了,顾九翎也说了,他家有不少铺子,要是我真想开酒楼,他可以按市面最低价租给我,还不用我付押金。” “他们都替你想好了,倒是省事不少。”上官烬的声音较之前又冷了不少。 木青妍是她的友人,顾九翎是她的合作伙伴,可听到他们都不遗余力为江小满未来铺路时,他心里的郁结反而更重了。 江小满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脑子里猛地闪过阿勇、阿义、阿正三人倒在巷子里,浑身是伤的模样。 她说话的语调瞬间沉下来,透着几分郑重,“阿烬,你有没有想过?石俊凯明明最该找的是顾九翎的麻烦。” “他却偏偏在比赛前,选择来打断阿勇的手,不就是因为咱们看着最好拿捏吗?” “眼下县令虽把这案子暂时压下,想要让李管事招出石俊凯这个幕后主使。” “可若是李管事宁死不招呢?”江小满顿了顿,嗓音里添了些许无奈,“这事,最后怕是只能以李管事买凶滋事了结。” 提到这,江小满的手紧紧握成拳,眼底满是不甘,“可我不服气!阿勇的胳膊不能白断!阿义、阿正他们不能白白挨打!” 她抬眸望着上官烬,澄澈无垢的眸底燃起一簇熊熊火光,“石俊凯不是想当这江都城第一酒楼吗? “只要我在这江都城一日,他就别想做这个美梦了” “我要开一座酒楼,凭我的真本事让全城百姓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江都城第一。” “往后江都城所有酒楼、食肆,都要以我这酒楼为榜样。” 江小满说这话时,眼眶微微泛红,明明身形娇小,站在斑驳树影里像株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细柳,可眸光却明媚诱人。 透着种不被挫折打垮,反而越挫越勇的韧劲,像埋在石缝里的种子,哪怕顶着千金压力,也要拼尽全力冒出新芽。 上官烬视线直勾勾地望着她,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在心里轻声道了一句:这么小小的人儿,怎会有如此无尽的力量?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上,那双能揉出软嫩面团,能调出鲜美蟹黄馅料,能指点大厨火候的手,此刻却因为不甘而泛白,就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一股强烈的内疚忽然便涌上心头,像洪水般将他淹没。 阿勇遇袭时,他没能及时赶到。 江小满打算开铺子时,木青妍和顾九翎都能为她铺路,而他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她刚才说“咱们最好拿捏”时的愤懑,就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他心尖。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动作很轻,似是怕碰疼她,又似怕惊扰到心头这份突然起来的情绪。 怀中的人儿很软,带着熟悉的皂角香,混乱的心绪竟渐渐平复。 他看着她瞪得滚圆的杏眸,说话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郑重,“小满,对不起!” 江小满杏眸一滞,下意识抬眸望他,没明白他突然道歉是何意,“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是我没用。”上官烬垂眸望着怀中的娇人儿,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我责备,“你嫁给我,本该安稳度日,可我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深邃黑瞳内透着坚定,郑重承诺,“你放心,开春府试时,我定会拼尽全力。” “绝不会再让你因为没人撑腰,被人当成好拿捏的软柿子。” 江小满心里一暖,却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抬手握拳,轻轻锤了下他的胸膛,力道很轻,像撒娇,又像是在认真宣誓。 “你忘了吗?咱们早就说好的,要一起努力,不是吗?” 她不是靠人豢养的菟丝花,刚穿越到这儿,前途未明时,她也没想着攀附上官烬而活。 她想要的是并肩同行的认可。 她抬眸,望着他深邃黑瞳,认真说着,“你已经帮我很多,府试你安心去考,别因为我而有压力。” “说不定,等你中举那天,我的酒楼正好开业,咱们还能双喜临门呢!” “好!”上官烬深邃黑瞳内染上点点笑意,伸手轻轻揉了揉她额前碎发,“那便就此约定,我好好科考,你好好筹备酒楼,等我高中那日,我亲自替你的酒楼写匾额。” 四目相接,江小满忍不住扬起嘴角,用力点头,“好!一言为定!” 这几日石俊凯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自打李管事被抓,比赛失利这件事传到他爹耳朵里,他就被罚在家中闭门思过。 今日好不容易趁着他爹宴客的时机偷溜出府,他揣着一肚子火气,骑马直奔苏明月暂住的府邸。 他现在就怕柴文瑞联合顾九翎一起针对他。 他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眉心微蹙,抬手用力敲着。 过了好一会,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颤巍巍地从侧门探出头来。 “苏姑娘呢?让我进去,我要见她。”石俊凯说话时压着怒火,瞳底满是急切。 老仆认出来人,从侧门走出来,躬身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说着,“回石少东家,前日小姐便回国都了。” “什么?回国都了?”石俊凯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她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为何走的时候,不派人同我说一声?” 老仆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怒容,心里直嘀咕:我一个守门的奴才,哪里知道主子怎么想? “就是天香楼赢了比赛的第二日,小姐便回国都了。” “她走前,只同小人交代,若有人来找,就说她有要事回国都,不必再寻。” “不必再寻?”石俊凯气得脸都紫了,他当初愿意帮苏明月对付柴文瑞,为她出气,就想借着苏家的势利在江都城更上一层楼。 可现在他遇到了些许麻烦,苏明月竟跑得比谁都快,甚至连句交代都有没! 要知道这些年,他在苏明月身上花了不少银钱! 他狠狠踹了门槛一脚,握着马鞭的手气得发颤,心里是又气又慌。 苏明月靠不上,柴文瑞处油盐不进,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李管事能抗住柴文瑞的审讯。 李管事虽是他石家的家生子,但这世上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想到这,石俊凯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当即折返归家。 他归家后,寻来管家,“你可知李管事妻儿现在何处?” “你将他们带来,再准备些银子和吃食,让他们随我去狱中探视李管事。” 管家愣了一下,试探着问,“少爷,此事,可需要先同老爷商量一番?” “我爹那么忙,哪有时间管这些!”他沉着脸,不满道,“怎么?我现在说话不好使了?” “少爷,这时候带他们去探望李管事,会不会……”管家想要劝说石俊凯,不要在这节骨眼上去自寻麻烦。 结果却被石俊凯打断,“会不会什么?”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去做什么,何来这么多废话?” “你去警告他们娘俩,要是李管事在牢里说错话,往后他们娘俩就别想在江都城待下去!” 管家心里一寒,连忙点头应下,匆匆往李管事家的方向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大牢昏暗的走廊里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坐在干草堆上的李管事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头看,再看清来人时是石俊凯时,他眼睛瞬间亮了,似是见到了救星。 他立马扑到牢房大门出,双手握着牢房大门,可他定睛一看,发现管家搀扶着满脸惶恐的妻子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少东家!您、您怎么把他们娘俩给带来了?” “这里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石俊凯俯身,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温和,但瞳底却没有半分温度,“李叔,我今日是特意带婶子和孩子来看看你。” “你放心,家中的事我都帮你照看着内,孩子马上也到读书的年纪,私塾我也都替他瞧好了。” “你在牢中安心悔过,用不了多久,你们一家人就能团聚。” 第42章 画舫游湖 李管事的妻子抱着孩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哽咽,“当家的,你、你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孩子也怯生生地伸手,替他理着贴在脸上凌乱的发,“爹,你啥时候回家?我和娘都想你了。” 李管事看着面前妻儿泛红的眼睛,心像是泡在酸水里,抬眼,对上石俊凯眼底的威胁,心就似被钝刀子割了一样。 他瞬间明白石俊凯今日之举是何用意。 石俊凯将妻儿带来牢中探望他,不是让他安心,而是想让他知道,只要他敢招供,妻儿就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可这几日在牢里,他早已被磨掉了大半的心性,昏暗见不得光的牢房,难以下咽的牢饭,还有同监其他恶人的欺凌…… 这日子哪是人过的?他这两日夜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都在想着,要不要就招了,换个从轻发落的机会。 石俊凯捕捉到了李管事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李叔,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石家待你不薄。”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婶子和侄子。” 他说话时,特意扭头瞧着李管事的妻儿,那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威胁,就连那不懂事的孩子都下意识地往他娘亲怀里缩了缩。 李管事钻进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最终还是咬着牙点头,“少东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绝不会给石家惹麻烦,更不会乱说话。” 石俊凯这才满意地笑了,对着身后的管家吩咐着,“狱中该打点的都去打点了,让狱卒多照看些李叔,莫让他在里面受委屈。” 说完,他又假模假样地对着李管事的妻儿笑着说,“婶子,你们再跟李叔说两句,我在外面等你们,不急。” 直到石俊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牢房外,李管事才敢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乖,要听娘话,爹很快就回家……” 他抬眼看着站在一侧的管家,膝盖一弯就跪冰冷的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都泛红了,“石管家,咱俩打小一起在石家长大,求您看在这情分上,替我多照看他们娘俩一眼。” “孩子还小,他娘身子弱,经不起折腾。” “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但绝不会做背叛石家之事,更不会乱说话!” 管家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允诺着,“你放心,少东家虽然性子急,但有老爷看着,定不会亏待自家人。” “我会常去家里看看,他们娘俩的生计,我会帮你盯着。” 柴文瑞知道此事,已经是傍晚时分,县衙内的烛火刚点亮。 他瞪着桌案前的捕头,气得把手里卷宗摔在桌上,“不是特意同你们交代过,李管事是关键证人,不允任何人去探望” “怎还让石俊凯大摇大摆进牢中见他了?” 经过这么些时日,李管事眼里已有了动摇,再熬两日说不定就能招供了。 这下倒好,石俊凯今日这么一搅和,之前的功夫全白费了! 捕头低着头,满脸无奈,声音压得极低,“大人,石公子出手阔绰。” “他让管家给了狱卒二十两银子,说后面判下来了,还要劳他们照顾李管事,会再给五十两。” “狱卒们平日每月俸禄才二两不到,哪里哪见过这阵仗?” “再者说,按规矩,疑犯亲属来探望,咱们本就无权阻拦。” “这石俊凯是带着李管事妻儿一起来的,名正言顺,狱卒们也没办法硬拦啊。” 捕快见柴文瑞脸上虽有怒意,却并直接斥责,这才壮着胆子,小声地补了句实话,“你上任这么久,也没特意整顿过衙门里的规矩。” “大家都是按老习惯办事,谁能想到,您这次会这般较真,非要揪着李管事不放……” 柴文瑞听到这话,胸中怒火更甚,可偏偏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捕头说的都是实话,他之前当县令,能交给幕僚处理的事情全都交给幕僚了,对衙门里的积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想办实事了,才发现处处是阻碍。 他今日算是彻底明白夫子平日里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是什么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吩咐着,“即日起,任何人来见李管事,都需立马告之与我。” “若再出岔子,你这个捕头也别挡了!”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待捕头离开,柴文瑞才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满是苦涩。 若让他再似过往那般浑浑噩噩地管理县务,他做不到。 可若要让他从上到下,把这积弊已久的衙门彻底整顿一遍,他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身边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 他重重叹息一声,望着窗外悬挂在枝头的明月,忽然觉得,还是读书时最简单, 那时候每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有没有背完夫子布置的书文,有没有写好文章。 三日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柴文瑞特意让人备了一艘宽敞的画舫,漆着朱红栏杆,挂着湖蓝纱帘,稳稳停靠在码头旁。 而后又遣人分别去请姜夫子、上官烬两口子来游湖。 上官烬和江小满家离码头近,故而是最先到的,远远望去,就看见柴文瑞穿着一身湖绿长衫,衬得比他往日多了几分清爽,站在画舫船头来回踱步。 江小满抬手遮着额头挡太阳,忍不住打趣着,“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咱们这位柴县令前几日来我摊子上时还愁眉苦脸的,今日突然就有闲情逸致请咱们游湖,你说他又想做什么?” 正说着,姜夫子的马车也到了,他依旧是一身素色布衫,精神矍铄。 柴文瑞见状,立马快步走下画舫亲迎,躬身行礼,“夫子,您能来,学生心里实在欢喜。” 姜夫子瞥了他一眼,故意冷哼一声,伸手还拍了下他的肩膀。 “少跟老夫来这套!要不是你派来的人说,今日江娘子会亲自下场烤鱼,老夫才不上你的贼船!” “阿?”江小满惊讶扭头望着柴文瑞,杏眸满是疑惑。 她何时答应要烤鱼?柴文瑞派来的人只说邀请他们前来游湖散心,没提半个鱼字! 她刚想开口问,就见柴文瑞偷偷朝她递了个眼色,还飞快地对他拱手作揖,那模样像极了怕被夫子拆穿谎言的学生。 江小满瞬间便懂了,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顺着话茬对姜夫子道,“夫子放心,待会定给您烤条最肥的,保证外焦里嫩,让您吃得满意。” 说完,便随着上官烬上了画舫。 柴文瑞这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刚要转身跟上,视线却落在了慢江小满半步的木青妍身上。 她穿着一身青绿色襦裙,裙摆处绣着细碎的兰草,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着,像春日里湖边散落的青草般鲜活。 阳光落在她的发间,渡上了一层浅金,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显得格外可爱。 柴文瑞他看得有些发怔,脸颊上瞬间染上一抹浅红,连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好几度,“你、你也来了。” 木青妍似是没有瞧出他的异常,笑着屈膝行礼,语调轻快,“听闻县令今日请小满和上官游湖,我这人爱凑热闹,便厚着脸皮跟小满蹭船来了。” “不请自来,还望县令多担待。” “没事、没事。”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嘴皮子,此刻竟变得磕巴起来,“人、人多、才热、热闹,多个人更有、更有意思。”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木青妍白皙的脸庞,又似怕被发现,立马挪开视线,耳尖都悄悄地红了。 站在画舫上的江小满,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凑到上官烬身前,踮起脚尖同他咬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你看柴县令,脸都红到耳根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他是不是瞧上青妍姐姐了?” 上官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反而透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柴文瑞这模样,明显是情窦初开,像是第一次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全然没了往日县令的官架子。 可他家世显赫,祖父乃当朝右相,木青妍虽出自官宦之家,家境殷实,却已经嫁过两回。 他们二人身份悬殊,若是真心相爱,只怕最后会是场麻烦。 画舫缓缓驶离码头,芙蓉湖的清风带着水汽拂过甲板,带着淡淡的荷花香,岸边的垂柳随风摇曳,荡起点点涟漪。 姜夫子率先走到船头的梨花木桌旁坐下,桌上早已摆好了茶具,侍女刚泡好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 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意,“文瑞,别杵着,快来坐。” 柴文瑞连忙应声坐下,手下意识地整理着腰间的玉佩,想着该怎么开口向姜夫子请教整顿衙门的事。 不等他开口,姜夫子便捻着胡须直接开口问,“说吧,今日请老夫来,不单单是吃江娘子的烤鱼吧。” “定还有别的事,可是为了县衙里那些糟心事?” 第43章 正式拜师 柴文瑞神色一愣,眼底闪过几分惊讶,他还没提半个字,姜夫子居然就猜到了,倒省了他拐弯抹角的功夫。 姜夫子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着,五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几分打趣的催促,“快些把正事说完,老夫也能安心等着吃烤鱼。” “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等江娘子烤好了鱼,老夫可不会给你留半口。” 这话一出,旁边正在甲板一侧整理炭火和鲜鱼、的江小满忍不住笑了,“夫子放心,我多烤两条最肥的,保证您和县令都有的吃。” 柴文瑞感受到了身边诸人递来的温和态度,原本紧张的情绪散了大半,他定了定神,对着姜夫子拱了拱手,“夫子厉害,一眼就看穿学生的心思。” “学生今日请你来,确实是为了整顿衙门的事来请教您的。” “这几日我忙着跟进李管事的案子,越查越发现县衙积弊太多,可我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怕弄巧成拙。”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对折的纸笺,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他这几日梳理的衙门问题,双手递到姜夫子面前。 姜夫子接过纸笺,却没着急看,反而扭头望着站在江小满身侧的上官烬,“此事,你在旁边听了许久,可有什么看法?” 上官烬这才迈步走到梨花木桌旁,先对着作揖答着,“夫子垂问,学生便斗胆说几句浅见。” “依学生之见,李管事的案子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不如趁早以李管事蓄意报复,买凶滋事结案,此举意在麻痹幕后主使。” “什么?”柴文瑞错愕抬眸,“你、你前两日可不是这么同我说的!你明明说要再熬几日,等李管事松口,顺便搜集石俊凯的其他罪证。” “怎今日在夫子面前就忽然改口?” “此一时,非彼一时。”上官烬的语气依旧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已听说石俊凯前几日带着李管事妻儿去过牢中了,狱中定有被他买通的人。” “如今李管事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石俊凯的监视之下,他深知妻儿安危系于一身,轻易不会再开口。” 他顿了顿,眼神沉了沉,“最重要的是,若我们紧逼不放,恐会逼得他狗急跳墙,对李管事下杀手。” “一旦李管事出事,我们连目前仅有的线索都断没了。” 柴文瑞听完,眉头渐渐舒展,连连点头,“我懂了!现在结案,表面上是此案到李管事为止,能麻痹石俊凯,让他觉得咱们查不出后续,放松警惕。” “暗地里,我们再继续搜集他其他的罪证,如此一来既安全,还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柴文瑞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拔高音量,“说到底,咱们心里都清楚,幕后主使是……” “柴县令,慎言!”上官烬见状,立刻出声打断他,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 “虽然我们彼此心中都有猜测,但往后无论在何种场合,都莫要再明着提及。” 柴文瑞被突然打断,脸上的兴奋劲瞬间淡了,眉头皱起,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姜夫子、小满、青妍姐,还有你,哪个信不过?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瞥了上官烬一眼,想起两人在国都时的过往,忍不住吐槽,“上官烬,我怎觉得你这人现在越来越鸡贼了?” “想当初,你在国都打马过街,还总变着法捉弄我时,哪会想这么多‘慎言’的规矩!” 说完,柴文瑞就后悔了,他本是顺口调侃,无意勾起上官烬过往的不快,刚想开口圆话,就见上官烬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他郑重躬身作揖,语气满是诚恳。 “过往是我孟浪,多有冒犯!如今柴兄不计前嫌,还在危难时护着我妻小满,实乃高义!我心中一直感激。” “你……你这样……”柴文瑞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咱们都是老相识,没必要这么客气,你这样我倒是有些不习惯。” 一旁的姜夫子捻着胡子没,眼中透着满意。 若说上官烬以前是块锋利的顽石,带着世家子弟的纨绔不羁,那经过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以及这几日查案、护妻的锤炼,他已是块藏锋的璞玉,比过往沉稳许多,只待细细雕琢。 他侧眸又望着柴文瑞,这孩子虽说资质不算顶尖,心性却纯良通透,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也算是块孺子可教也的好材料。 姜夫子放下手中茶盏,缓缓开口,“老夫如今告老归乡,朝中之事不好再插手。” 他将柴文瑞之前递给他的纸笺转递给了上官烬。 “文瑞,上官的心思比你缜密,脑子也更活络些,你不如请他当你幕僚,帮你一起整顿县衙、处理县务。” 上官烬刚张口想推辞,姜夫子抬手便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上官,文瑞,你们二人听着,你们将来若想回国都城一展抱负,凭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必须合力而为。” “合你们能合所有之力。” “你们现在一个缺经验、一个缺根基,若是各干各的,猴年马月才能干出成绩?” “若是将来真有机会回国都城,就你们现在这毛躁的性子,定是会被朝中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又稍稍软了些,“江都城民风淳朴,城中各方势力背后又都与国都各方势力有牵扯,正是适合你们历练的好地方。” “文瑞需要政绩,性子也得好好再磨磨。” “开春府试,老夫知你已胸有成竹,但实践能让你更好地领悟书中所学,上官,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姜夫子看着他们二人,眼神之中满是期许,语重心长,“老夫只希望,你们将来即便身居高位,也不要被权势迷住双眼,忘了此刻想要想办实事、护人周全的初心。” “如此,也不枉费老夫今日破格,收你们二人当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上官烬、柴文瑞同时神色一愣,眼底满是错愕,下意识对视一眼。 他们两人谁都没料到,姜夫子会突然提出收徒。 毕竟姜夫子在朝为相时就已对外宣称“不再收徒”。 倒是在旁一直含笑围观的江小满,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对画舫上的丫鬟吩咐着,“快去取两杯刚泡好的热茶来。” 待丫鬟递来茶盏,她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笑着催促,“你俩还傻站着做什么?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缘!快给姜夫子敬茶,行拜师礼啊!” “哦,对、对、对!拜师礼!”柴文瑞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脸上依旧带着几分茫然,却本能地听着江小满的话,立马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端过茶盏,递到姜夫子面前。 他说话的嗓音还有些飘忽,“师父、师父,您喝、喝茶!” 上官烬则比他沉稳多了,显然已缓过神来。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襟,确保衣着整齐,而后才郑重地跪在姜夫子另一侧,双手捧起茶盏,腰弯得极低,“师父在上,请喝徒儿的敬师茶!” “徒儿定会谨记师父今日教诲,此生绝不因权势失了心。” 柴文瑞见上官烬说得这般郑重,才后知后觉补着跟了句,语气里却依旧带着几分傻气,“师父,徒儿、徒儿定也会谨记师父教诲,绝不丢您的脸!” 姜夫子笑着结果两人茶盏,各抿了一口,才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起来吧,往后你们便是师兄弟,该互相帮衬,莫要似过往在国都那般,互相斗殴惹事。” 过了好半天,画舫驶到一片荷花深处,柴文瑞才彻底缓过神来,他用折扇挡住半张脸,悄悄凑到上官烬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着,“上官烬,咱们师父桃李满天下,就连当今陛下都是师父的学生……” “那咱们现在,算不算是圣上的徒弟?” 上官烬侧头看了他一眼,深邃黑瞳内亦难掩激动,点头道,“师父门生众多,但正式行过拜师礼的弟子,加上你我,一共才十八人。” “而今诸位师兄皆在朝中担任要职,圣上未登基时便已拜在师父门下,若按师门辈分,我们确实应该称圣上为师兄。” 上官烬话音刚落,便见柴文瑞眼睛都亮了,激动得下意识拔高音量,“真的?那往后咱们要是遇到难办的事,是不是能……” “打住!慎言!”上官烬立马出声打断他,语气比之前更加严肃了几分,深邃黑瞳里透着警告,“师父的脾气你不知道?” “他最恨学生借他之名在外攀附钻营。” 他猛地记起当年在国子监的一桩旧事,开口提醒着柴文瑞,“你忘了,当年在国子监,有个学生不过是听过几堂师父的课,就打着姜夫子门生的名号,在外各种谋好处。” “师父知道后,气得连续三日在国子监门口的石碑前写诗文骂他,最后还亲自上书,把人从国子监除名了。” “怎么?你也想试试?” 第44章 新想法 柴文瑞猛地想起这事,脸上激动劲瞬间淡了,悻悻地闭了嘴,“我知道了,我不就是想想嘛。” “想想又没关系。” 可没过一会,他又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但我跟那厮不一样!” “我又不需要去攀附谁,我就是想写信告诉祖父,我成了姜夫子的关门弟子。” “这可是姜夫子的关门弟子啊!还有圣上这么厉害的师兄!祖父知道,定是为我高兴!” 上官烬看着他那副藏不住欢喜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眼底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笑意,“告诉你祖父无妨,但不许在信里提什么圣上是你师兄的事,半句都不行,只说拜师便好。” 他怕柴文瑞不知其中利害,又忍不住加重语气叮咛,“你祖父是右相,朝中盯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 “你这封信从江都寄回都城,途中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被多少双眼睛看过。” “若是让有心人看到那句‘圣上师兄’的话,轻则会嘲笑你不知轻重,嘴上没把门,惹得师父动怒;重则,说不定会给你祖父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这后果可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不会吧?有这么夸张?”柴文瑞被上官烬这话吓得心脏扑扑直跳,脸上的笑意瞬间收得干干净净,连握着折扇的手都下意识攥紧了。 “不就是一封家信,怎还能扯到结党营私上去?”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上官烬垂眸掩去眼底晦暗,他总不能同柴文瑞说,他上一世便是被人这般一直监视着,不仅自己身陷囹圄,还连累了身边人。 他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些许郑重,“咱们自今日起,在书信方面就格外小心起来。” “往后咱们无论是话家常,还是传递消息,都得约定一套密语。”上官烬怕柴文瑞不明白,举例说着,“比如说提到糕点类,就是在说账目问题,说家中人身体情况,便代表我们怀疑的对象有动作。” “若是信里没有密语,哪怕内容再真,也当是假的,不用理会。” 柴文瑞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来,“这、这也太谨慎了!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 上官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点头,深邃的黑瞳内透着的凝重让柴文瑞心头一沉。 柴文瑞与上官烬也算是自幼相识,在国都时,他俩虽然常惹是生非,但却从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当玩笑。 他深吸一口气,也收起了之前的散漫,认真点头应下,“我明白了,此事我听你的,密语之事,等咱们全合计完了,就立马用起来。” “给祖父的信,我会斟酌字句,不会给他们惹麻烦。” 正说着,一股子焦香混着酱香顺着风飘来,不是寻常烤鱼的烟火气,还多了几分酱香,掠过甲板,直直钻进两人鼻尖。 柴文瑞的注意力瞬间被勾走,吸了吸鼻子,刚才凝重的情绪消散了大半,“好香!江娘子的烤鱼定是好了!” 他说着转身就往船头餐桌走去,刚走进,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只见江小满端着一个长方形的大铁盘,里面躺着两条烤得金黄的鲈鱼,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细碎的红茱萸,看着就勾人食欲。 仔细看,烤鱼旁还铺着吸满酱汁的藕片、嫩白的菌菇,热气裹着香味直往人心里钻,连空气都变得鲜香起来。 她身后跟着的木青妍,手里面也端着凉碟小菜,一碟葱油莴苣丝脆生生的,淋着香油。一碟凉拌干丝撒着芝麻,看着就清爽解腻。 “这烤鱼怎和之前吃的不一样?”柴文瑞凑到桌前,一边问着眼睛却偷偷往一旁的姜夫子身上瞟。 他才刚拜师,生怕姜夫子因为烤鱼不合胃口,而将他逐出师门。 那小模样别提有多逗人,忍得江小满、木青妍都忍不住抿嘴轻笑。 江小满把铁盘稳稳放在桌上,笑着望向姜夫子。 “方才见画舫灶房里有这平底铁盘,就想着试试新做法,先将鱼烤至七成熟,再把一些蔬菜铺在底盘借味,加上我调的酱汁,煮开后,便能吃了。” “算是烤鱼的新花样,姜夫子您先尝尝,若是不合您胃口,我再给你烤之前的炭烤鱼片,快得很。” “新花样啊!老夫就喜欢新花样!”姜夫子连忙摆手,眼底满是期待,赶忙招呼他们几个坐下。 不等他们动筷子,他就先拿起竹筷,夹了一块浸满汤汁的菌菇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忍不住连连点头。 他看着江小满的眼神里满是赞叹,“小满,你知老夫最欣赏你什么吗?” “就是你在厨艺上这份不守旧的创新!老夫吃了了大半辈子的饭,无论是宫中御厨,还是民间名厨,基本上吃过一回他们的菜,就能猜到往后还能吃到什么花样。” “他们就会做那些拿手菜,你让他们换个花样,简直是要他们的命。” “可偏偏对你的手艺,老夫每次都猜不透,上次曲水流觞宴上的响油鳝糊,热油一浇滋啦响,鲜嫩无比。” “还有那钵钵鸡,辣得通透却不烧胃,实在是对老夫的胃口。” “而这次的铁盘烤鱼,又同之前的烤鱼片不一样,酱香裹着鱼鲜,连配菜都透着新意,你每一次都能给老夫带来新的惊喜,让老夫一饱口福!” 说着,他又夹了块鲈鱼,鲈鱼外焦里嫩,里面的鱼肉嫩得能掐出汁水来,酱香里裹着淡淡的炭火香,吃得他眉开眼笑。 “好!好!好!” “你在柴府做的鱼脍已是江都一绝,没想到这烤鱼都能烤出这么多不同的吃法来!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姜夫子放下竹筷,摸了摸胡子,眼中满是满足与感慨,“小满啊,老夫每次吃做的食物,都忍不住诗兴大发,这热腾腾的滋味,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缓步走到画舫船头,迎着芙蓉湖的清风张开双臂,望着湖面粼粼波光与天边的流云,朗声吟诵起来。 “渔火浮天际,江声入梦时。此间有真味,别久起相思。” 诗句伴着湖风散开,江小满望着周围散落的大小画舫,有的挂着雅致纱帘,有的载着嬉笑宾客,忽然,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撞进脑海里。 她眸色熠熠,猛地转头看向柴文瑞,语调满是急切,“柴县令,包一艘咱们这样的画舫,一日需多少银子?” 沉浸在姜夫子诗文里的柴文瑞,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巴巴眨了眨眼,脸上满是疑惑。 “江娘子,夫子这刚吟完诗,你怎就突然问起银子的事了?会不会太煞风景?”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话做事磨磨唧唧的?”木青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伸手勾住江小满的胳膊,帮腔着,“别听他胡咧咧。” “问你话呢,快说具体价格!” “你、你……”柴文瑞被怼得语塞,撇过脸不去看木青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气。 “咱们这艘画舫算是江都城头等了,租一日约莫四十贯。” 木青妍听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补上一句,“许是画舫主人知道是县令租,这才给了个便宜价格。” “若是寻常百姓租,平日里租上一艘同规格的画舫,约莫要五十贯。” “要是赶上七夕、元宵这样热闹的日子,得涨到六十贯,还得提前一个月跟画舫主人定好,晚了根本租不到。” “那……就没有比这更大的画舫了吗?”江小满皱了皱眉,她脑中想要的是芙蓉湖上移动的酒楼,定是要比眼前这艘还要宽敞一些,才能容下客人吃饭、赏景。 柴文瑞拧着眉毛想了想,随即点头道,“江都城内倒是有一艘画舫王,比咱们这艘大两倍之多,足足有三层高。” “一层能摆下八张圆桌,供寻常客人用餐,二层都是纱帘隔开的雅间,适合三五好友小聚,最顶处不仅有三间雅致的厢房,窗边还摆着软塌,能躺着赏湖景。” “不过那画舫平时不对外租,只有每年端午庆典划龙舟比赛时才会用上。” “或是国都有皇亲国戚、高官来江都,需要游湖宴客,才会特意调出来用。” 柴文瑞答完,忍不住好奇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突然问画舫租金和大小,难不成是想包船游湖?” “若是真办宴,可别忘了给我下帖子,我定会来捧场。” 江小满没直接回答,反而是走到姜夫子身侧,眸底透着兴奋的光,说话的嗓音比平日都要高一些。 “阿烬、姜夫子、青妍姐、柴县令,你们想想,我若是在这芙蓉湖上,开一座会移动的酒楼!” “画舫上现最符合四季时令的湖鲜菜,再邀请江都城最享有盛誉的歌姬弹琵琶、舞娘跳采莲舞。” “客人们一边吃着新鲜出锅的时鲜菜,一边欣赏芙蓉湖烟波瀚渺,顺便还能听歌看舞,是不是光听名头,就已经让人心动?” 第45章 三人计长 江小满话音刚落,画舫上的气氛瞬间活了,连湖面吹来的风,都似带着几分雀跃。 姜夫子第一个拍手叫好,眼底满是惊喜,“小满!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想出移动酒楼的主意!” “要是真开起来!老夫第一个来捧场,不仅自己来,还要把这江都城周围的老友、书院同僚全邀来,给你撑场面。” 他越说越兴奋,捻着胡子的手都快了几分,可话音一转,又皱起眉头,“就是那画舫王不对外租,实在可惜!” “若是能租,老夫都想给你连包三日,当贺礼!” 柴文瑞也跟着点头,“画舫王虽是县衙的东西,我虽能开口给你借出来,但也只能偶尔一次两次。 “若你要日日做生意,传出去,不仅我这县令要被弹劾,连你的酒楼都要被人说靠县令撑腰,反倒是坏了名声。” 这话一出,木青妍也跟着担忧起来,“是啊小满,寻常画舫太小,摆不开几张桌子,画舫王又借不了,难不成要放弃这主意?” 江小满抬眸,目光下意识望向始终没开口的上官烬处,四目相接时,她从他眼底读懂了无声的支持,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她嘴角扬起一抹笃定的灿烂笑容,转头对众人说,“我本就没想租用画舫王,也没打算租借任何画舫。” “若是要开酒楼,定是要有一艘完全属于自己的画舫。” “如此,既不用看别人脸色,画舫的布局、装饰也能全按自己的想法来,往后经营起来才踏实。” “不用怕哪天被人收回画舫,一切又从头再来。” 上官烬闻言,黑瞳底闪过一丝赞许,他已猜到她的心思,顺着她话音问着,“你是想自己打造一艘画舫?” “正是!”江小满重重点头,眼底亮着勃勃野心,就连说话的音调都比平时高了几公,“我不仅要造,还要造一艘比画舫王还要大的!” 她伸手指着湖面,似是眼前已经浮现出画舫的模样,“一层留一半做舞台,请歌姬舞娘表演,另一半做明档厨房,让客人看得见整个制作过程,吃得放心。” “中间空出的地方,摆七八张圆桌,供寻常客人用餐。” “二层是给客人们休闲放松的地方,每一间都有着不同的功能,比如一间摆上棋盘棋子,供客人对弈。” “一间备上投壶、箭矢,喜欢热闹的客人都能聚在此处比试一番。” “有一间还能专门放些话本、诗集,想安静的客人能坐着看书赏景。” “三层全做客房,每间都留着一扇大窗户,客人玩累了就能上去歇着,睁眼就能看见芙蓉湖的波光。” “船尾处支个小烤串摊,备上炭火和新鲜的肉串、蔬菜串,客人们若是想吃烤串,可以去那随意取用,旁边摆两张小桌,方便客人喝着酒吃着烤串聊天。” 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想法有些杂乱,回去得一条条先记下来,而后再找熟悉造船的老船工商量,看看哪些能实现,哪些得调整。” “想法是好,可……”柴文瑞听得眼睛都直了,刚想夸几句,突然反应过来关键问题,忍不住张大嘴巴,说话的语气里满是震惊。 “江娘子,你这次替天香楼参加比赛,顾九翎那厮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你知道造一艘这么大的画舫,得花多少银子吗?” “寻常三层画舫都要上千贯,你这还要比画舫王大,怕不是得五千贯往上走!” 江小满在听到柴文瑞喊出“五千贯”时,非但没慌,反而“噗嗤”一声笑了,“有县令大人撑腰,想来造船厂也不敢坑我银子,价格定能压到最实在的。” 她视线扫过姜夫子、木青妍,最后落在上官烬身上,澄澈杏眸内藏着狡黠的光,语气里带着几分俏皮,“不过,我可没说,造画舫的银子,全由我一人出。”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柴文瑞只觉脑子跟不上她的思路,刚才还在说造画舫要花大钱,怎转眼就变了说法。 江小满脑袋往石桌处凑了凑,语调轻快,似是在同好友说悄悄话,“我们家什么情况,在座诸位都很清楚,我摆摊子攒的那点银子,顶多购买些木料,哪能撑得起这么大的摊子?” “所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钱,得大家一起凑才好。” “这画舫若是能够成功开业,定会成为江都城最独特的风景线。” 她目光落向柴文瑞处,说话时满是诚意,“柴县令,你若投些银子,往后在江都城内招待贵客,是不是都能往我这画舫安排。” “客人既能赏湖景,又能吃新鲜湖鲜,定会夸你会办事,等酒楼盈利了,你还能拿分红。” “如此,你既得了面子,还能得银子,岂不是双赢?” 柴文瑞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好像……真有点道理,可我那点俸禄都不够自己花……” “你可是柴府嫡孙,祖父乃当朝右相,缺这点银子?”木青妍毫不客气地拆台,随即望向江小满,语气软了些。 “我能投银子,家中收藏的那些古玩、字画,也能拿来装点画舫。” “我没别的要求,平日里让我在画舫凑个热闹就行。” “那可太好了!”江小满笑着应下,拉过木青妍的手,“青妍姐姐眼光最独到,画舫二层雅间的布置,少了你可不行!” “还有画舫上侍女、小二的规矩,也都得劳青妍姐姐你来调教。” 木青妍被夸得眉眼弯弯,连连点头,“放心,这些事都包在我身上。” 江小满最后看向姜夫子,语气放得敬重却也不见外,“师父,您老见多识广,咱们画舫的匾额、楹联,还得劳您动笔。” “您的字在江都城可是金字招牌,往画舫上一挂,附近文人雅士定会来捧场。” “往后客人里若是有懂诗文的,您再帮着品品诗、聊两句,相信很快,咱们酒楼的雅名,便能传遍大江南北!” 姜夫子捻着胡子笑出声,指了指她,“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倒会给老夫画饼。” “不过,你这移动酒楼的主意,老夫确实喜欢,投些银子帮你圆这个梦,也不是不可以。” 一直没说话的上官烬,在脑中默默盘算了一翻,柴文瑞、木青妍、姜夫子加起来,也凑不满五千贯。 他掩去心中那点酸涩,“就算师父他们几个都投,凑出来的影子怕也不够,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选?” 江小满闻言,嘴角上扬得弧度更大些,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这需要花大钱的时候,怎么能少了咱们江都城首富之子,顾九翎呢。” “之前替天香楼参加比赛时,顾九翎就想拉我入伙,现在也算是变相的入伙吧。” “哈哈!”柴文瑞没忍住的笑出声来,指着江小满,“敢情你都已经盘算好了,连顾九翎都没放过!” “我就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慌,原来早就找好冤大头了!这算盘打得,我在旁边都听见响了!” 木青妍也跟着笑了,“也就你敢这么算计顾九翎了,若是换做旁人,怕是连提都不敢提。” 上官烬听到这话,放在大腿上的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视线扫过江小满那张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笑颜,终是什么都没说。 而此刻,江都城天香楼的书房内,顾九翎正对着账本拨弄算盘,指尖刚落下最后一颗算盘珠子,忽然,“阿嚏!” “阿嚏!”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日头正好,清风微暖,半点没有降温的迹象,“奇了怪了,谁在背后念叨我?” 转念一想,他眉头瞬间皱起,重重合上手中账本,“定是石俊凯那厮!” “聚鲜楼这次输了比赛,他定是看我更加不顺眼,指不定在背后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小满被柴文瑞调侃得脸颊微微泛红,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气,“什么冤大头,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顾九翎现在一心想要让天香楼坐稳江都城第一酒楼的名号,咱们若是将画舫造起来,必定会抢走这江都城第一酒楼的名号。” “他若是加入我们,这江都城第一酒楼板上钉钉都是他的,既能体现他顾家实力,又能彰显他顾九翎的投资眼光,可不是双赢吗?” 姜夫子捻着胡子点头,慢悠悠点头,“你这话说得在理,生意人就得有这份互相接力的通透和魄力。” 他忍不住提点着江小满,“不过,顾九翎那臭小子性子虽然随和,心里却比谁都拎得清,最不喜被人算计。” “你去寻他时,就把早画舫开久了却银子,想要拉他入股分红的事,实话实话,莫要绕弯子耍心眼,他若是觉得划算,自然会答应。” “若是察觉你藏着掖着,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多谢师父指点!” 柴文瑞不满抗议,“你怎就唤上师父了?” “姜夫子既然收了阿烬为徒,我是阿烬的妻子,同他一般唤姜夫子师父,有何不对?” 上官烬听到他这话,眸底阴霾散了些,“确实如此。” 第46章 陶朱公转世 第二天收摊后,江小满特意换了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提着食盒往天香楼去。 食盒里装着刚出炉的枫叶蟹黄酥,还带着余温。 天香楼的活计早跟熟络了,见她来,立马笑着迎上前,“江姑娘,您来了!” “少东家正在二楼账房对账呢,我这就去通报。” “不用麻烦,我自己上去就好,你忙你的。”江小满笑着摆手,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 到了门前,她轻轻叩了叩门,嗓音清亮又带着几分客气,“顾公子,打扰了!” “进来。”顾九翎认出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上,眼底闪过一丝好奇,挑眉,“江娘子这是又研究出了新的菜品?” 江小满将食盒放在靠窗的八仙桌上,打开食盒,三片巴掌大的枫叶蟹黄酥的糕点静静地躺在粗陶盘子上。 酥皮层层分明,边缘染着淡淡的橙红,像真的枫叶落在盘里,“你前些日子说的枫叶蟹黄酥,我在家试着做出来了。” “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顾九翎立马走上前,拿起一块枫叶蟹黄酥,忍不住赞叹,“江娘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我当初就是随口一说,没指望真能吃到,你竟真的做出来了。” “说你是厨神转世都不为过!” 江小满被他夸得脸颊微微发烫,她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是沾了先辈们留下食谱的光,又恰好带着现代厨师规模训练化的底子。 江小满定了定神,抬眼看向顾九翎,语气比刚才郑重了几分,“顾公子,我今日来寻你,除了送点心,其实还有一件事同你商量。” “江娘子有事但说无妨。”顾九翎重新坐回桌边,顺手给她倒了杯热茶,眼底满是信任。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顾九翎对上官烬夫妇早已没了最初的生疏。 尤其是上次阿勇因比赛被人暗算,打断了手臂,他们夫妇俩不仅没有因此事迁怒天香楼,江小满甚至还主动站出来,顶着压力替天香楼参加比赛。 最后更是把“江都城第一酒楼”的名号夺了回来,这份情意和担当,让他打心里佩服。 江小满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踏实了些,组织了下语言,才缓缓开口。 “顾公子,我想在芙蓉湖上开一座‘游动的酒楼’,不用现成的画舫,要造一艘比江都城画舫王还大的三层画舫当载体。” “船上做四季湖鲜、应季点心,客人既能边吃边赏湖景,还能听曲看舞,这应该也算是江都独一份的新鲜生意。” 顾九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饶有兴致地问着,“游动的酒楼?这主意倒是少见。你具体想怎么做?画舫的规格、人手的安排、食材的来源,这些都盘算过了?” “都大致想过了,还写了份计划书。”江小满笑着点头,将食盒底部取出一叠叠得整齐的宣纸。 游湖回去后,她就没歇着,连夜把能想到的问题分门别类列好,小到画舫每层的桌椅数量,大到食材的采购渠道,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把计划书递给顾九翎,“你先看看,这是我连夜梳理的大致思路,若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顾九翎接过那厚厚一叠计划书,先是愣了愣,他原以为江小满是口头有个想法,顶多列个清单,没料到她会把准备工作做得这么细致。 待翻开第一页,看到移动酒楼计划书的标题下,整整齐齐列着“画舫设计”“人员分工”“成本核算”“盈利预估”四个目录,每个目录后还标注了细分条目。 他眼底瞬间亮了,连握着计划书的手都不自觉收紧了些。 他抬眼看向江小满,语气里满是赞叹,甚至带着几分好奇,“江娘子,且不说移动酒楼这事成不成,单你这份计划书,便是千金难买的瑰宝!” “寻常人谈生意,多是口头说个大概,你却能把‘要做什么、谁来做、要花多少钱、能赚多少钱’都列得清清楚楚。” “你是如何想到要做这样一份囊括方方面面的计划书的?” 江小满被问得微微一怔,随即垂眸,莞尔一笑。 她总不能同顾九翎说,这是现代商业计划书的基础逻辑。 她只能硬着头皮借着先辈经为由头,巧妙化解,“其实是受了先辈留下的商书启发。” “我幼时在家中看到过几本旧册子,上面写着做买卖先算清账,比如:物料账、人工账、盈利账。” “说上还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全都写下来,才知哪里漏、哪里省。”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计划书的成本核算页,“就像造画舫,我只是先大概框了五千贯,然后把可能用到的木料、工匠、油漆的类目些列出来。” “后面用多少,就直接填写进去,这样后期我们算账的时候,才能更清楚知道,我们预算是多少,用了多少,是超额了,还是节省了。” 顾九翎听得连连点头,翻到盈利预估那页,看到上面写着,“只做中高端客户,一趟客流在三十人,人均消费八十八两银子,若遇节庆时,可增减游湖趟数,扣除食材、人工,三月可回本。” 他眼底的赞赏更弄了,“你竟然连回本的时间都算好了?” “是粗略估算,”江小满坦诚道,“实际看的客源和成本控制。” “不过我觉得大差不离,主要就是要看我们前期准备工作预估的账目是否精准。” 九翎合起计划书,放在桌上,语气已然没了最初的试探,而是笃定,“江娘子,这份计划书我虽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但画舫设计合理,分工明确,连风险都算到了。” “说实话,这份计划书,哪怕是给我爹看,他也会惊为天人。” “这移动酒楼,我投了。” 江小满虽然早就猜到顾九翎会投,可亲自听到他说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的暗暗松了口气。 她刚想道谢,就听顾九翎开口说道,“差多少银子,我都能补上,酒楼我占四成,不过我有两个小条件。” 江小满立马坐直身子,“顾公子请说。” “第一,画舫的食材优先从天香楼的采购渠道采买。” “天香楼有固定的湖鲜渠道,能保证货品每日新鲜,价格也比外面低一成,你省了找供货商的麻烦,我多了条销路,双赢。” 顾九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又保证着,“似之前那般以次充好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经过上次的事情后,天香楼的供货商已经重新经过一次大洗牌。” “这是自然!”江小满立马应下。 能有本地长期合作的供货商,她自是乐意,“不过,所有供货商的食材都需要经过的查验,若是三次不合格,咱们就必须得换。” “目前天香楼查验货品要求还是根据你之前定下的来,画舫的亦是如此。” 对于这一点,顾九翎还是十分相信江小满的。 “第二,画舫开业后,每月给天香楼留两次包船权。” 顾九翎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天香楼常有外地富商来吃饭,若是能请他们游湖赏景、吃湖上鲜,定能打响‘江都第一酒楼’的名号,到时候咱们互相引流,生意只会更好。” 江小满听到顾九翎这个提议,犹豫了下,顾九翎引流的想法,恰好与她藏在心里“度假岛”的设想不谋而合。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坦诚,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顾公子,我还有个更长远的想法同你说,你可知芙蓉湖上的岛屿,是否能租赁,或是有售卖的可能?” “你想买岛?”顾九翎眼底满是惊讶,他原以为江小满顶多是开个移动酒楼,没料到她竟连岛都打上了主意。 江小满轻轻点头,细细解释,“我是这么想的,外地游客上船用膳、游湖后,若是咱们有座小岛能给他们下榻,岛上种些蔬果、养些鸡鸭,让他们体验摘菜、捕鱼的乐趣。” “晚上再办个湖上夜宴,第二天送他们回江都城这样‘画舫与岛屿’的组合,比单纯的‘游湖吃饭’更有吸引力,客人也愿意花更多银子。” 顾九翎瞪着江小满久久不能回神,他活了二十多年,见过不少生意人,却从没见过像江小满这样,想法一层叠一层的。 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语气里满是惊叹,“江娘子,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你哪里是厨神转世,你这分明是陶朱公转世!” 江小满被夸得害羞一笑,“顾公子过誉了,我也只是临时起意,想到这么个方向。” “具体这岛能不能租、能不能买,买下来要花多少银子,岛上的房子怎么建,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顾九翎没接话,心里却忍不住再一次打量起江小满,他比谁都清楚,江小满完全可以不跟他提岛屿的事。 等日后画舫开起来,她赚够了银子,大可以自己悄悄打听、独自拿下。 到时候这“画舫与岛屿”的生意,便只有她一人受益。 可她现在就坦诚相告,既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也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合作伙伴,愿意一起规划更长远的蓝图。 想到这里,他看向江小满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郑重。 跟这样有眼光、又重情义的人合作,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