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68:打猎宠妻,畜生亲戚破防了》 第1章 刚重生你就要卖我妹妹和媳妇!? “向前,平心而论,要是没有婶子你是不是早就饿死了?” “你也知道你大哥岁数大了,家里没有钱给他讨媳妇, 你妹妹和媳妇俩人能卖不少钱。” “婶子谢谢你啊!” ........ 许向前睁开眼,眼前的窗户缝里透出来的光晃得他眼花。 但耳边的话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耳边还回荡着执行任务时炸弹爆炸在自己身边响起的轰鸣声。 怎么一转眼自己就穿越了? 看着土墙上挂着的日历,许向前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日历上赫然写着1968年,10月2号! 前世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许向前这才知道自己重生了,而且还穿越到了自己二十岁这年! 许向前父母在他小时候在城里工作,因为卷入一场生产事故,为了保住厂里的设备,两个人双双不幸去世。 于是才八岁大的许向前和妹妹被送到了乡下的亲人,二叔二婶家里。 但这俩人实际上只是为了拿到许向前父母的抚恤金。 钱到手后,这俩人就变了脸,每天只是凑合给他和妹妹点剩饭,勉强活着饿不死。 最饿的时候许向前甚至带着妹妹在村子里要饭! 等他刚满十四岁这一家人就迫不及待的给他俩赶到了爷爷奶奶曾经住的破烂老宅。 好不容易原主拉扯妹妹长大了,村里好心人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 是一个叫秋莎的北方逃过来的毛子女人。 但没想到,他刚领完证,二叔一家就来了。 还带了酒,说许向前要结婚了,一家人庆祝一下。 结果却是把许向前灌醉后,把他的老婆和妹妹卖给了人贩子! 许向前永远忘不了多年后他在部队里得知自己妹妹被折腾死后扔山沟里时的恨意。 因为这股恨意,他在部队里训练最狠,付出了比别人十倍的努力! 就为了找二叔一家报仇,然而还没等他回去,就因为执行任务出了意外。 幸亏老天开眼,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他一定要让这一家子畜生付出代价! ........ 此时在屋内 “哥救我!” 瘦弱的许青青拼命挣扎,但换来的却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赔钱货!叫什么叫!婶子给你给找个好人家你还不知足!” 王金翠扯着许青青的头发,一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看着她,咒骂道。 “不知好歹的东西!” 此时另外一头,炕上,二叔许大林正帮儿子许立军按着不断挣扎的秋莎。 “爸,这毛子女人真带劲嘿,他妈的给许向前那小子不如我先用了。” 许立军一脸淫荡,手忙脚乱的扒着秋莎的裤子。 就在这时....... 许向前一脚踢开了房门。 巨大的声音吓得屋里一家三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草,向前你干啥,吓老子一跳!” 许立军被这一吓,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被秋莎一脚踢在了脸上。 恼羞成怒骂道。 “向前,你进来干啥。” 王金翠笑嘻嘻地说道:“婶子这不也是为了你好么,等卖了钱,婶子再给你娶个媳妇。” “娶媳妇?去你妈逼的!” 许向前怒火升腾直接开骂。 “草!许向前你敢骂我妈!” “我弄死你!” 许立军见自己从小欺负到大的窝囊废居然还嘴了,顿时忍不了。 从炕上一跃而起就扑了过来。 但许向前上一世在部队里练了一身的好功夫,动起手来如同猛虎! 后发先至! 许立军还在半空的时候许向前一脚便踹在了他的胸口。 “!” 伴随着清脆的骨折声,许立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便满脸扭曲的躺倒在地。 这一脚,许向前带着上一世的恨意,用了十分力气。 直接给他肋骨踹断了! “小畜生你疯了!他可是你哥!我和你拼了!” 王金翠看到自己宝贝儿子受伤,连忙松开侄女的头发。 上前撕扯许向前,但迎接她的只是一拳。 “啊!” 王金翠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惨叫过后,颤颤巍巍的张开嘴,里面竟然掉出来三颗大牙! “许向前!你疯了!你跟长辈动手!” 王金翠含糊不清地说着,但许向前伸出手。 直接抓住她的头发,扬起巴掌左右开弓,一点没留手。 上一世的遗憾,恨意,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你是你妈的长辈!” “卖我妹妹!” “卖我媳妇!” ....... 许向前打的干净利落,几下就给她嘴里摇摇欲坠的几颗牙也打了下来。 “杀人啦!许向前杀人啦!” 许大林扯着嗓子大喊,声音传遍了半个屯子。 但 许向前一把扔下几乎昏死过去的王金翠,冲着他冷笑道: “打他俩没打你是吧?” 许向前依然记得,自己这个二叔从把他赶出家门后,就经常来他家找各种理由拿钱,拿粮。 至于他小时候更是没少看到他到自己家里借钱。 可以说他父母养了一家子白眼狼畜生。 就在许向前准备上炕揍他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杂乱不堪的脚步声。 一个披着灰色外套的男人分开人群进了屋,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 “向前,你干啥,快给你二叔放开!”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在许向前家周围的社员还有公社的书记。 “李书记!快救我,他疯了!要杀人!” 许大林惊慌失措的喊道。 但下一刻 许向前一肘子肘飞了他嘴里的两颗门牙! 接着把他一脚踹下了炕。 这才抬头看向书记。 “你闯大祸了!” 李书记让社员帮忙把这一家三口弄一边去。 毕竟出手伤人,这算是治安事件了。 要是闹到派出所,说不得许向前就要蹲号子。 “队长,这两个人,打算强奸我老婆,还要把我妹妹卖了!” “而且还要打我,你说,我要是不干他们,我还是男人么!” 许向前根本没想隐瞒,他就是要把这一家三口送去蹲监狱。 上一世的血海深仇,这一世必须要让他们家破人亡来还! “啥?他们不是你叔叔婶婶么?” 李书记吓了一跳。 如果说打架是治安事件,许向前的指控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刑事事件了。 强奸,拐卖妇女。 这俩罪名在这个年代足够让人吃枪子儿。 第2章 欠条 “李书记,我作证是真的!” 许青青这会儿刚从震惊里缓过神。 “她要把我卖了!还要强奸我嫂子!” 此时许青青的脸肿的老高,本就消瘦的脸一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 “我没有!是这小子耍酒疯!” 许立军刚缓过来,就听到许青青的指控连忙反驳。 如果罪名坐实了,他是真可能吃枪子儿。 许立军是真害怕! “闭嘴!” 李书记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不仅是许大林一家的事儿,更是他们生产队的事儿。 每年各个生产队都要评先进,今年屯子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要是再闹出点刑事案件来,先进就彻底没希望了。 “向前,你也是明事理的,李叔不跟你说别的,这事儿能过去不?” “过去?咋过去?” 许向前上一世好歹也是摸爬滚打过的,直到这次不能给这一家子送进去。 “我让他们家给你赔点钱,这事儿就算了,行不,咱们大队可连着好几年垫底了。” “你要考虑集体利益啊。” 李书记苦口婆心的劝道。 “行,二十块钱,拿出来我就不去告,不然我就去找派出所!” 许向前已经出了一口恶气了,反正来日方长。 这一家子畜生跑不了。 “20块!你去抢吧!我家没有!” 王金翠含糊不清地喊道。 “当初我爸妈没的时候,厂里赔了两百块钱!” “钱呢!” 许向前质问道。 “你和你妹妹不吃不喝?两个白眼狼!钱都花给你们了!” 许大林心虚道。 “拿不出来?我现在就去找派出所!” 许向前冷笑。 “写欠条,现在没有就打欠条!” 李书记直接定了下来,这事儿再拖,说不定许向前要反悔,闹出事情。 最后在众人见证下许大林没办法只能签了欠条。 “行了都散了吧!” ....... 社员散去后,炕上的秋莎十分勤快地下地开始收拾。 好像北方的女人天然就对生活的苦难有极强的耐受度。 妹妹也在一边搭手。 但很快两个人干了一会儿活,肚子里就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哥,我好饿啊。” 妹妹揉着肚子,长期营养不良让她的脸上充满了菜色,脸颊也因为被二婶那一巴掌打的红肿。 “没事,哥去给你们弄吃的。” 许向前这才想起来,家里没有粮食了。 之前为了娶秋莎,他把家里的存粮都给了媒人。 如今家里钱也没有,粮食也不够。 要想活下去必须找一条活路。 许向前想了一下,只有进山。 红星公社接连兴安岭,虽然刚刚十月,但前两天已经下了一场雪。 山里还有很多动物。 当初困难时期,不少社员靠着这座大山养活了自己。 上一世他不会打猎,只能干瞪眼。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带着上一世在部队里的经验和技巧重生了。 换做普通人肯定不敢这时候进山,但他不一样,在部队里的时候野外生存训练中就有打猎这一项。 他当时可是一个人在山里生存了二十天! ....... 循着上一世的记忆,许向前到爷爷的地窖里翻找出来一把包着油皮纸的老式汉阳造。 以前东北土匪横行,家家户户基本都有枪。 汉阳造虽然老旧,准头不足,但胜在皮实耐用,而且老人还留了一盒子弹。 许向前简单看了一遍,这把枪没有一点生锈的痕迹,应该还能用。 随后爬上地窖后他又去厢房找了一套被耗子嗑的满是漏洞还没有打补丁的大衣。 简单装备了一下便打算进山。 但他刚走出家门,秋莎就追了出来。 秋莎懂的汉语不多,但她对于这个娶了自己,还帮她打跑坏蛋的男人有一种特殊的信任。 “平安,安全,回来。” 秋莎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随后又在许向前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放心,我一定能回来!” 说完许向前便绕过到屯子后山,顺着一条小道进了山。 ........ “咯吱咯吱” 刚下完初雪的松柏树枝上挂着冰凌,许向前找了个空地,把汉阳造填上圆头子弹,冲着一棵大树试了一发。 “砰!” 巨大的枪声惊起一片找食儿的家雀。 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弹孔。 “还能用!” 许向前心中一喜,唯一的缺点就是枪声大。 他试枪的这一片估计小点的猎物都跑光了。 但他也不急,现在刚过中午,再往深处走也没事儿。 路上许向前不断辨认着雪地上泥坑里动物的脚印,同时感叹这个时代的动物资源比后世多得太多了。 就在他走了半个小时后,眼前突然一亮。 地上一个巨大的爪印在泥坑里分外显眼,许向前用手比量了一下。 爪印比他两只手加一块都要大! 而且拈起一撮土,稳了一下,腥气里透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 显然没有离开太久。 “熊瞎子!” 东北人都知道一熊二猪三老虎,熊就是黑熊。 这玩意长大能长到五六百斤! 跑起来能把小汽车干翻。 “运气啊!” 许向前心脏猛跳,要是放倒这只黑熊,不用说别的,起码这一个冬天家里吃喝都不愁了,甚至还能给房子修一遍。 富贵险中求,不服就是干! 许向前在部队多年早就磨炼出了一颗大心脏,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越是沉稳。 “呼.....” 深呼了一口气,许向前辨认了一下爪印方向,随后把汉阳造拿在手里,小心的向前寻觅。 毕竟这是深山老林,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来到了一片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枯木的林子。 地上的枯木和树干上留着新鲜的爪子印,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追寻了半天的目标。 此时浑身肥膘的熊瞎子还没到冬眠的时候,不过一秋天的囤膘让它看上去少了点凶悍的样子,多了点慵懒。 许向前蹑手蹑脚绕过熊瞎子面对的方向,绕道侧面后,爬上了一颗纤细的松树。 双腿紧紧盘在树干上,一只手端着汉阳造架在另外一只怀抱树干上的胳膊上,开始调整呼吸。 第3章 上一世欠的,这辈子补上 “一...二.....” 许向前目不转睛的透过准星瞄着熊瞎子的身体。 准星从脑袋挪到了熊瞎子的双臂。 现在他距离熊瞎子也就十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难度。 “砰!” 就在熊瞎子还在美滋滋的舔着自己爪子的时候,许向前扣动了扳机。 巨大的枪声响彻山林,下方的熊瞎子左臂直接爆出来一团血舞,热腾腾的鲜血落在雪地上。 “嗷!!” 熊瞎子怒吼一声,双眼赤红,绕了几圈终于嗅到了火药味,接着便向着许向前的方向跑了过来。 因为一只前爪受伤,它爬不了树,只能左右撞击树干。 但这却正中许向前的下怀。 他双腿紧紧盘住晃悠的松树,单手快速换上新的子弹,瞄准熊瞎子抬头的瞬间一发子弹精准贯穿熊瞎子的眼睛! 纵然熊瞎子是兴安岭的霸主,但大脑被子弹破坏也活不成。 熊瞎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接着如同醉酒一般轰然到地,振飞一大片枯叶和雪花。 “成了!” 虽然看起来弄死这只熊瞎子没费多少力气,但许向前从树上滑下来的时候,双腿都在颤抖,后背的衣服更是蹋湿了一大片。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有多凶险,没有大口径猎枪,也没有陷阱,刚才他只要手脚滑一下,现在他就已经进了熊瞎子的肚子。 虽然熊瞎子是干掉了,但下面的问题又来了。 他怎么把这六百多斤的猎物运下山。 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只能切了。 幸亏他上山的时候带了一把小刀。 总算赶在太阳落山前把这头熊瞎子处理了出来。 熊皮,熊的两只前掌,熊胆,还割了一大片带着肥膘的精肉。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一块差不多有一百三四十斤。 但许向前没有感觉累,他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变现! 他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妹妹要上学,他和秋莎的婚礼还没办。 上一世他亏欠她的,这一世一定要补上! 并且还要办的风光! ......... 太阳落山后,许向前才赶到家里。 此时秋莎和许青青两个人正在院子里等着。 毕竟山上危险太多了,许青青显然是哭过一次,眼眶通红。 但 “秋莎,青青,我回来了!” 塌了一半的围墙外面传来了许向前的声音,两个人顿时脸色一喜。 “哥!” “向前!” 两个人连忙打开大门,帮许向前把肉抬进院子。 “哥,这是啥?” 许青青戳弄着肥厚的熊掌,好奇的问道。 “熊!” 秋莎的家乡熊很多,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晚上咱们吃肉!” 许向东此时正用冰冷地井水把熊胆洗出来,小心翼翼的用线头把熊胆扎紧,找了个通风的房檐挂了起来。 这只熊胆起码有二两重,晒干之后卖到城里的药店,起码能值十几块。 红星公社普通社员一年的工资也不过四十块。 这一只熊胆顶普通人辛苦干半年了。 弄完熊胆,许向东又把熊肉拿到屋里切成了大块。 秋天的熊肉膻骚味儿小,要是刚冬眠出来的那个肉根本就不能吃,只能扔掉。 熊肉切完后,他又开始处理熊皮。 硝制动物皮毛没有技术,就是用刀把皮层的脂肪挂掉,拿肥皂在皮层那面洗一遍就行了。 家里还有一块不知道用了几年的肥皂,许向东小心翼翼的把肥皂水涂抹均匀后,便找了个通风的地方挂了起来。 五六百斤的熊瞎子皮展开可以铺一张炕了。 ....... 晚上 家中灯火亮起,许向前端着炖好的熊肉上了桌,秋莎和许青青两个人则是一脸放光的盯着一盆熊肉。 虽然熊肉有一股松油节子的味道,但这也是肉啊。 “快吃,以后咱们家也能天天吃肉!” 许向前对她们说道。 “哥这是真的?我没做梦吧?” 许青青自打记事起就跟着哥哥生活在二叔家,小时候和父母生活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打她记事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肉。 更别提吃了。 “吃!尝尝!” 许向前夹起一块肉放到妹妹碗里,又夹了一块给秋莎。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夹起肉,尝了一口。 炖了两个多小时的熊肉已不仅不老,一口咬下去,口感软嫩,汁水油脂四溢。 “好香!” 许青青大口吃着肉,突然流下了眼泪。 “哥,咱爸咱妈要是还在就好了。” “我想他们!” 见到这一幕,许向前心如刀割。 同时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妹妹和秋莎过上更好的生活。 ....... 许大林家 一家三口伤痕累累,王金翠一脸怨毒,两只腮帮子高高肿起。 “你哥那两个小崽子翅膀硬了,咋整!” 王金翠已经收了人贩子钱,说好今天交人,但现在这个状况,别说交人。 就是靠近老宅她都不敢。 实在是被打怕了。 许向前下手又狠又毒,没留一点手。 王金翠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说话啊,老许家你最大!赶紧想个主意。” “还真让那小崽子骑咱家头上拉屎啊!” ........ “不行,就找人弄他?” “对,让那人贩子来!” 许大林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自以为不错的主意。 “爸,我想要那个毛子。” 许立军躺在炕上,肋骨被踹断了,起码两三个月他下不了炕,工分是报销了。 “妈的我一定要弄死许向前!” “我还要在他面前睡那个毛子娘们!” 许立军眼神怨毒,咒骂道。 ...... 吃完饭后许向前把剩下的熊肉放进了地窖里。 这年头普通人家能吃上苞米面就不错了,吃肉那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的。 剩下这些熊肉,许向前打算过两天拿去上卖掉。 或者换一些粮食回来。 最好是精粮,大米白面之类的。 家里啥都没有也过不了日子。 第4章 满载而归 许向前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下地窖,把的剩下的几十斤熊肉,还有熊掌用麻袋装好,偷偷出了村子。 挑人少的小路,一直走到晌午才进了城。 此时城里到处都写着标语,“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干饭”“与天斗其乐无穷”等等。 许向前压着帽子,找到了城里的一家国营饭馆。 虽然是晌午吃饭的时候,但饭馆子里只坐着一桌客人。 扎着长辫子,穿着白色工装的女服务员则坐在门口悠闲地嗑着瓜子。 这年头的国营饭店地位可不一般,能在这里上班的都是关系户。 至于服务员脾气更大,墙上还挂着“不许打骂顾客”的标语。 裹着破大衣背着麻袋的许向前刚凑过去,女服务员立马喊起来。 “干什么的,这里是国营饭店,不吃饭走远点!” 但许向前没生气,而是继续走过去,挤着笑说道:“我来找你们主任的!” 他上一世跟一个老兵喝酒,酒桌上老兵说过不少国营饭店背后的弯弯绕。 明面上饭店的米面粮油肉菜都是供销社和上头分配,但不少饭店也私下收购农产品啥的。 “主任?” 女服务员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许向前,但又看了看他身上背的大袋子,撇了撇嘴。 “跟我进去吧,别乱走啊,地面脏了你给我收拾。” 女服务员不情不愿的带着许向前绕过前台,走到后面一间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主任,有人找你。” ...... 饭店主任是个四十多岁脑门油亮的中年胖子,打开门看到许向前先是皱了一下眉毛。 “你是哪个单位的?” 而许向前没说话,进了屋,直接把麻袋放到地上,打开袋子。 “这!熊掌!?” 主任眼睛差点掉出来,这玩意可是稀罕玩意。 “熊掌,熊肉。” 许向前摘下帽子,屋子里点着煤炉子,比春天还暖和。 “小兄弟还没吃饭吧,小张去让老李整盘饺子送过来。” “挂我的账。” 主任也是人精,找个理由把女服务员打发了出去。 这时候敢上山打猎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整着熊瞎子的更别说,林场那些人也不是没来过,可最多也就是吹呼一下打到过什么野猪狍子。 随后他关上门,坐到椅子上,笑着问道: “兄弟,这玩意可不好整,你先吃,吃完咱们再谈价。” 许向前点了点头,没有三分钟,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了进来。 他也没客气,也不讲究啥吃相,热饺子一口一个吃的满嘴流油。 不多会儿,一盘六十多个饺子就都下了肚子。 “嗝儿” 许向前打了个饱嗝,又喝了一口饺子汤。 主任刚才在许向前吃饭的时候翻了翻熊掌和熊肉,心中有了底。 这玩意肯定死了没到两天! “兄弟,这熊肉我给你一块钱一斤,熊掌一对儿十块钱,两条后腿一只八块。” “怎么样?” “一块钱?少了,外面猪肉都卖七毛五,一块五,别的按你说的价算,不行我出门去别的地方卖了。” 许向前皱了一下眉。 “一块五,也行,但咱们说好,有钱没票。” 主任不是第一次这么收东西了。 “行,能不能给我拿点调料啥的,还有饺子,冻好的。” 许向前知道国营饭店不缺这些玩意。 “行,这个好说,小兄弟放心,咱差不了事儿。” 主任谈下这单采购心情大好。 熊肉这东西普通人或许嫌难吃,那是因为普通人家没那么多佐料,也不会做。 但这玩意走人情,请兄弟单位领导吃饭,走关系可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更别提那对儿熊掌和熊腿了。 ....... 十分钟后,许向前怀里揣着钱出了饭店。 八十斤熊肉卖了一百六十块,两只熊掌十块钱,熊腿八块一条,一共卖了一百八十六块! 现在他可以说名副其实的身怀巨款! 麻袋里装着一兜子冻得梆硬的猪肉馅儿饺子,还有各种佐料。 家里的佐料是一次性弄全了,接着就是大米白面。 这年头买啥都要票,他记得城里有倒票的票贩子。 平时这伙人就在供销社不远的地方,装成来来往往的路人,但是你要问他啥票都能弄来。 只要你有钱。 “兄弟,要票么?” 许向前刚到供销社看了两圈,一个裹得比他还严实的男人就上前打招呼问道。 “粮票,全国通用,一块钱换一张五斤。” “肉票,一块钱一张二斤。” 许向前二话不说,带男人到背风的地方,掏钱换票。 四块钱买了二十斤粮票,五块钱买了十斤肉票。 还完票子直奔供销社,买了十斤大米,十斤白面,还有十斤猪肉。 回去他还是按着来时候的路,在营子外面找了个旮旯等到天黑才进村。 毕竟他现在身上钱和东西都多,这年头又在严打投机倒把。 抓到不仅要没收,可能他还得蹲笆篱子。 终于等到家家户户都生火做饭,他才摸回家。 “哥!你可回来了,今天外面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人在外面转悠!” “嫂子害怕,我让她先进地窖里躲着了。” 许向前刚进家门妹妹就飞奔过来,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事儿,哥回来了,放心,我在这儿谁都动不了你俩。” 晚上许向前把国营饭店拿回来的饺子煮了。 许大林家 “嘶,就是这,今天没看到许向前那小子,不知道他干啥去了。” 许大林作为家里为一个说话还算利索的人,就去联系了人贩子。 “就这破烂家?我说你这当叔叔的也有意思,卖侄女卖侄媳妇。” 三个人贩子,带头的那个是个光头,大冷天不戴帽子子,插着手,倚在炕上。 “行了,我跟你说,我只要人,人弄到了,咱哥们儿啥都好说,弄不着,我可就找你了。” “放心,我那侄子就是个废物。” 许大林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 “对了,那小子也别留着......” 王金翠带着儿子睡厢房,今晚这几个人贩子就住他家。 几个人商量好,天黑就动手,把人弄走。 深夜。 整个屯子都陷入了沉睡,冷风呼啸。 许青青懂事的睡到了厢房,主屋留给了哥哥嫂子。 屋子里还贴着两张简陋的喜字。 “向前....” 第5章 三枪 深夜 整个屯子都陷入了沉睡,冷风呼啸。 许青青懂事的睡到了厢房,主屋留给了哥哥嫂子。 屋子里还贴着两张简陋的喜字。 “向前....” 秋莎滚烫的身体钻进许向前的怀抱,灼热的呼吸喷吐。 黑暗中,她雪白的脸通红一片,蓝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勾人的妩媚。 但就在许向前伸手的时候,外面墙头的声音顿时让他警觉起来。 “嚓....” 虽然只是细微的声响,但许向前上一世可是军人,一下就听出来是有人在翻墙。 “先不要出来。” 他低声对秋莎说了一声,随后在黑暗中穿上衣服,拿起放在门口汉阳造,上膛。 ....... “小点声!” “给人弄醒了怎么办!” 秃头拍打两个小弟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错了错了,大哥。” “错几把啥,赶紧进去给人绑了!” 秃头说着话就要进屋。 但此时的许向前已经无声无息的从西厢房窗户翻了出来。 看着这三个陌生人还有三个人的谈话,他大概知道了这几个人是干啥的。 就是那畜生二叔二婶联系的人贩子。 晚饭之前他从妹妹说的那些话里就已经猜到了,毕竟无冤无仇谁来他家找事儿。 ........ “咔!” 光头正准备撬门,但后脑勺感觉一片冰凉。 “别动,动一下,一枪打死!” 许向前声音冰冷,不带一点情绪。 “草!” 光头头皮发麻,什么时候摸过来的人! 他根本就没听到一点动静! “我.....” 光头扭过头刚要说话,许向前开枪了。 “砰!” 巨大的响声划破夜空,还在冒烟的枪口再次怼到了光头的脑门。 “我说了动一下,一枪打死。” “你是不是聋?” 许向前不耐烦得说道。 “兄...兄..弟” 光头裤裆顿时精湿一片,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脑袋上,谁不害怕。 至于他另外两个小弟,更是一动不敢动。 就在几人对峙的时候,民兵队来了。 “干啥呢打饭晚上吵吵把火,动枪动炮的?” 李书记刚准备睡觉,结果就被枪声吵醒,整个人气的冒火。 “许向前,你又弄啥幺蛾子!” 但等李书记和民兵们用手电照亮院子,这才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仨干啥的!” “大半夜不睡觉,跑人家里?” “书记这三个是人贩子,他妈的,他们白天就来我家一趟了。” 许向前让民兵过来,一人看一个。 随后才跟书记说道:“这三人,就是许大林王金翠指使的,要把我妹妹和媳妇带到外地卖了。” “啥!?” 李书记眼睛瞪的老大。 “许老二这么大胆子!?” “向前,你别急,我这就喊人把他们俩弄来。” 但还没等李书记找人,一个村民就飞奔跑到了许大林家。 “大林,开门,出事儿了!” 许大林心中一喜,他听到了外面的枪声。 “咋了?” 许大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带着媳妇打开门,走到外面。 “快去看看你侄子和侄媳妇吧,他家出事儿了!” 王金翠眼中闪过喜色。 “那小崽子出事儿跟我有啥关系,我不认识他。” 许大林还在拿腔作调。 但是耐不住邻居催,和王金翠两个人披上衣服,美滋滋的往许向前家走去。 同时心中盘算,许向前死了,以后那地基以后就可以给儿子盖个大房子了。 然而 到了许向前家后,两个人顿时寒气直冒。 “就是他俩!他俩指使的!” 光头男知道人贩子啥下场,没被当场打死是因为他说出来许大林夫妻俩。 “你放屁!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 许大林心虚不已,连忙反驳。 “书记,我再出生也不能卖我亲侄女啊!” “你也知道,我这侄子打小命苦,可都是我养大的!” 王金翠干嚎了两嗓子。 “闭嘴,你哭你妈!” 许向前大吼一声,吓得王金翠顿时收了声。 “你们接着说!” 随后李书记示意光头男接着说。 “上个月,他俩找我说要不要毛子女人,还有小丫头蛋子,我寻思一下,这年头娶不上媳妇的有的是,就给了他俩五十块钱。” “五十块!” “嘶,这两口子真黑啊,吃人绝户还卖人媳妇老婆。” 围观的社团顿时议论纷纷。 “李书记......给我做主啊....” 许大林人坏,但是胆子小。 现在人证都在顿时软在地上,脸色煞白。 “今晚上我们还住他家里,他那个儿子说让我们弄死许向前......” “好好好。” 李书记揉了揉眉心,感觉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他前半辈子加一块都多。 “李书记你说咋整吧,我是受害者,你说!” 许向前根本不想放过畜生二叔二婶。 “今晚,这几个就关到队部去,明天送派出所。” 李书记摆了摆手。 “行。” 许向前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咦?” 倒是李书记看着许向前一脸好奇。 他记得许向前以前老实的很,最近两天变成刺头了。 但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难道...... 许向前看着王金翠几个人,心中冷笑。 上一世的执念,他还没放下呢! 但他不介意今晚去收点利息。 第6章 复仇 许向前打算先行回到家,毕竟这种秋莎跟小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自己要先行回去好好安慰一下他们。 “没事了。” 许向前回到家后,轻轻的打开了房门,看到许小妹跟秋莎两人靠着炕边儿蜷缩着,显然是被吓到了。 但许向前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让又让着娘俩吓到。 他伸出宽厚的双臂,跟家人拥抱在了一起。 “哥……” 许小妹声音还带着哭腔,眼睛哭的甚是红肿。 “向前,他们……他们真的会被送大队部吗?” 秋莎抬起头,眼睛里面的恐惧根本还未散去。 秋莎还是怕那些人再回来。 许向前嗯了一声,给她们一人倒了碗热水。 “放心,天亮就送走,一个都跑不了。” 他看着妻子喝下热水,脸色缓和了些,才又开口,“今晚你们锁好门,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以后这种事儿不可能再出现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安抚好两人,看着她们重新把门栓插好,许向前转身没入夜色。 他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保证?口头保证有什么用。 上一世的债,今晚,他要先讨回一笔利息! …… 村队部。 简陋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将几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畸形。 许大林跟王金翠一个房间,那两个外地来的人贩子一个房间。这几人都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都塞着破布。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只有偶尔的虫鸣和几人因恐惧而发出的粗重呼吸声。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几人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是许向前! 他怎么来了? 许大林和王金翠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白天在众人面前,许向前都敢那么对他们,现在……现在这里只有他们! 许向前没有看他们,甚至没看那个差点拐走他妹妹和秋莎的光头。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光头旁边另一个始终没怎么说话,眼神却很阴狠的瘦高个身上。 他慢悠悠地走到瘦高个面前,蹲下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听说,你们是专门做这个买卖的?” 隔着铁栅栏,许向前对着靠在铁栅栏门口的瘦高个开口到。 瘦高个眼神一横,嘴里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许向前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做买卖,也得讲究个信誉。跟什么人合作,得看清楚。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他这话,让光头和瘦高个都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许向前伸手,慢条斯理地扯掉了瘦高个嘴里的破布。 “咳咳……你……你想干什么?”瘦高个警惕地盯着他。 “不想干什么。” 许向前笑了笑,那笑意却冷得像冰碴子,“我就是看看能跟畜生一起做事儿的是什么畜生。” 许向前站起身,踱到许大林面前。 许大林吓得浑身一哆嗦,裤裆里瞬间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王金翠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许向前的眼睛。 “你们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吗?”许向前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光头男和瘦高个在隔间里面面相觑,这小子大半夜跑来,不说报仇,怎么聊起家常了? “村里人都说,我爹上山,摔断了腿,我娘照顾他,俩人都病死了。” 许向前幽幽地说着,眼神却死死锁住许大林,“二叔,是这样吧?” “呜……呜呜!”许大林疯狂摇头,眼神里全是哀求。 许向前根本不理他,继续对那两个人贩子说:“其实,我爹摔断腿后,镇上给了一笔三百块的抚恤金。在69年,三百块,不少钱吧?” 三百块! 光头和瘦高个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们这次买一个“货”,也才赚几十块! “这笔钱,我那个好二叔代为保管了。” 许向前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他说我爹的腿要治,得花大钱。结果呢,他转头就去镇上最好的馆子吃了顿好的,剩下的钱,全被他拿去盖了现在住的这青砖大瓦房。” “我爹的腿,就用几张狗皮膏药糊弄着。我娘为了给我爹弄点有营养的,去求他,结果被我那个好二婶,也就是这个女人,”他一指王金翠,“用扫帚给打了出来。” “后来呢?我爹的腿烂了,发了高烧,就这么活活疼死了。我娘,没过几天,也跟着去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光头和瘦高个看向许大林夫妇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们是人贩子,是亡命徒,自认不是什么好人。 但他们也讲究个“信誉”,为了钱,把亲哥哥一家逼上绝路,这种事,连他们都觉得恶心!简直猪狗不如! “呜!呜!不是!不是那样的!” 王金翠终于忍不住,拼命挣扎,想辩解什么。 许向前猛地转头,眼神如刀:“不是哪样?是钱只有二百八,还是你没用扫帚打我娘?” 他一步上前,扯掉王金翠嘴里的布。 “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王金翠色厉内荏地尖叫,声音却在发颤。 “证据?”许向前冷笑,“那笔钱,你们是不是就埋在西屋炕角第三块砖下面?上面还用一个破瓦罐盖着?”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将王金翠和许大林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这是他们俩之间最大的秘密,连亲儿子许立军都不知道!许向前怎么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你是鬼……你是鬼!”许大林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整个人瘫软如泥。 王金翠也是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 许向前突然话锋一转,“二叔,婶子,其实这事儿也好解决,你说实话,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 “呸,许向前,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婶,你这些年敢说快饿死的时候,你婶子没有给过你一口饭吗?” “别他妈的给我扯这个!” 许向前恶狠狠的一拳锤到了墙上,对着二婶说道:“你说实话,当年我爹娘的钱,还有我娘那些东西,还有地契是不是你们想霸占的!” “许向前,有种你就在这弄死我!” 一旁默不出声的二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许向前也没有废话,拿起放在大队部门外的棍子,直接招呼了过去。 “砰!” 这一下,直接干在了许大林的胸口,整个人霎时间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许向前,你别打了,是,是真的,那些钱也是当年我财迷心窍了,你别打你二叔了。” 王金翠直接跪在了许向前的脚下,拉拽着许向前的脚脖子。 “行,这不是能说实话吗?”许向前一脚踢开扒拉他叫裤子的王金翠,接着开口说道:“行,这事儿算完了。” 第7章 断绝关系 许向前将一张纸铺在地上,上面用清晰的字迹写着“断绝亲属关系书”。 “签了它,从此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前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许大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许向前解开他一只手的绳子。许大林颤抖着手,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哆哆嗦嗦地按下了手印。 王金翠看着许大林签了,也像失了魂一样,机械地签了字,按了印。 许向前收好第一份文书,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又拿出了第二张纸。 “这第二份,是赔偿协议。”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 “你们指使人贩子,意图拐卖我媳妇和我妹妹,对我们一家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和名誉损失。这个,总得赔吧?” 许大林和王金翠瞬间僵住,脸上血色尽失。 “我也不多要。” 许向前将纸拍在他们面前。 “你们现在住的宅基地,那是我爷爷留给爹的,你们住了这么多年,也看你们盖了房子,就直接作为补偿吧,签了,这事儿我一会儿给大队说说,弄不好一会儿还能回家,要是不签……”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森然的目光,比任何威胁都可怕。 “我……我签!我签!” 许大林彻底怕了,他现在只想离这个魔鬼一样的侄子远一点。 他抢过笔,几乎是爬着在第二份协议上画了押。 王金翠心疼得像在滴血,那可是她攒了一辈子的家当! 但看着许向前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她所有的不甘都化为了彻骨的恐惧。 她知道,不签,他们一家今天可能都走不出这个门。 她闭上眼,颤巍巍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大功告成。 许向前拿起两份文书,小心地吹干墨迹,折好揣进怀里。 他转身,拉开门,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向前,婶子知道错了,求求你跟大队说说吧....” 许向前站在门口看着隔间里的众人,冷笑一下,便直接关门离去。 房间里,许大林和王金翠瘫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此时许向前心里跟明镜似的。 许大林和王金翠是进去了,可他们那个宝贝疙瘩许立军,还在外头晃悠呢。 上一世,就是这畜生下的黑手,打断了他的腿,还眼睁睁看着他媳妇被抢走。 这口憋了半辈子的恶气,今晚非出了不可! 回到家后,许向前看着秋莎和小妹儿的呼吸都变得绵长均匀,许向前悄没声儿地下了炕。 他没披那件厚棉袄,只穿了件单衣,抄起门后那根沉甸甸、手臂粗的顶门杠子,身影一闪,便融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 许大林家那破屋子,黑灯瞎火。 许立军缩在被筒里,心里头七上八下。爹妈跟着人贩子一块儿被带走了,吓得他魂儿都快飞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没啥大不了的。 不就是吵吵嘴,动了点手脚么? 他爹妈顶多挨李书记一顿训,明儿一早准能放回来。 至于那几个拐子……关他屁事!只要咬死了不认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辙。 这么一想,许立军的心又落回肚子里,甚至开始琢磨等爹妈回来,怎么变着法儿地收拾许向前那个窝囊废。 突然! “哐当——!” 一声炸雷似的巨响,那扇破门被许向前一脚踹开,整个门框都跟着簌簌发抖。 “谁?!” 许立军一个激灵从炕上弹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一道黑影裹着刺骨的寒气冲了进来,惨白的月光从豁开的门口泼进来,正正照在那人冷得像冰坨子的脸上。 是许向前! “你……你想干啥?” 许立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人拼命往炕角缩。 许向前没吭声,一步一步往前逼。 手里那根顶门杠子拖在地上,发出“滋啦——滋啦——”刺耳的刮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许立军彻底慌了神,想喊,可喉咙眼儿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对着许向前那的眼睛,他愣是一点声音都挤不出来。 “上辈子,你打折我三根肋巴骨,断了我一条腿。” 许向前终于开了口,“你说……今天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啥……啥上辈子?你疯了!你胡咧咧啥!” 许立军完全听不懂,只觉得眼前的许向前比刚才做的噩梦还要瘆人十倍。 许向前咧了咧嘴,那笑,阴森得让人脊梁骨发凉。 “听不懂?不打紧。”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一沉,“我会让你记到下辈子!” 话音没落,他猛地抡起顶门杠子!那杠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落!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许立军的左腿以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弯折过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嚎出声,钻心的剧痛就瞬间淹没了他。 “嗷——!!” 杀猪般的惨嚎终于冲破喉咙,在死寂的院子里炸开。 但这,才只是个开头。 许向前像台不知疲倦的打桩机,手里的杠子一下又一下,带着沉闷的风声落下。 每一记都精准无比,专挑许立军的胳膊肘、膝盖骨砸。 他不打要害,他要的不是这畜生的命。 他要他活着,活得生不如死。 “我媳妇……我妹子……” “你不是惦记着吗?” “来啊!” “砰!” “老子叫你下半辈子都只能在炕上挺尸!” “砰!” “尝尝这滋味儿!爽不爽?!” 许立军从最初的鬼哭狼嚎,到后来的苦苦哀求,最后只剩下的抽气和断续的呻吟。 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浑身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 许向前丢掉沾满血污的杠子,胸膛剧烈地起伏。 第8章 属于我的终究要拿回来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不成人形的东西,心头那块压了半辈子的巨石,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 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直冲头顶。 但还不够。 他慢慢蹲下身,在许立军那因极度恐惧而涣散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冰冷的影子。 他捏住许立军的下巴,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 “记着,”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这,只是利息。” 说完,他站起身,再没看地上的废物一眼。 怒火发泄出去,脑子反而异常地清醒冷静。 他环视着这间熟悉的屋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房子,这地皮,原本都是他家的! 凭着前世的记忆,他径直走到土炕的炕头。 掀开那张破破烂烂的炕席,伸手在冰冷的炕沿底下摸索。 很快,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砖。 抠出来,里面是个不大的墙洞。洞里,静静躺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许向前拿出铁盒,打开。 月光下,铁盒里的东西清清楚楚: 一张泛黄的纸——是他家老宅的地契。 一沓厚厚的大团结,数了数,整整三百块! 还有一支磨得发亮的银镯子,一个沉甸甸的金戒指——那是他娘留下的念想。 这些,全是他家的! 是许大林那对豺狼夫妇霸占了十几年的家当! 许向前把东西一股脑揣进怀里,最后拿起那张地契,走到许立军眼前,抖开,几乎戳到他眼珠子上。 “看清楚了?” “这上面,写的是我爹的名儿!” “这房子,是盖在我家的地界上的!” 许立军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现在,我拿回我的东西。”许向前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带着你爹妈,给我滚出这院子。” “从今往后,这儿的一草一木,都跟你家没半点瓜葛!”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只留下许立军在冰冷的雪地上,像条垂死的野狗般抽搐。 …… 有了钱,头一件大事就是把家里那四处漏风的破屋子推了,重新盖! 他得给秋莎,给妹子,一个真正能遮风挡雨、暖暖和和的家。 去砖窑的路,正好经过镇上的国营饭店。 刚走到门口,就被人喊住了。 “哎!小兄弟!等一等!”饭店的采购主任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 “主任?有事?”许向前停住脚。 “有事!有好事儿!” 主任跑到跟前,一脸兴奋,压低了嗓门,“小兄弟,你上回弄来的那熊肉,可真是好东西!领导们吃了都竖大拇指!那味儿,那嚼劲,绝了!我这回可露了大脸了!” 许向前点点头:“那挺好。” “好!好得不得了!”主任搓着手,眼睛放光,“小兄弟,我跟你说句实在话,那熊肉,我给的价低了!亏待你了!你要是还能弄到,只要还是那个成色,价钱咱再往上抬抬!”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一斤,再加这个数!三块!” 这价钱,已经高得有点吓人了。 许向前听着这话,心中咯噔一声,机会来了。 现在这年头什么最值钱? 关系!票子! 有了关系和票子,要什么没有? “主任,不瞒您说。”许向前现在是就坡下驴,张嘴就来,“我这趟进城,就是想摸摸路子,看看还有没有门道。” “有!太有了!” 主任等的就是许向前的这句话,顿时一拍大腿说道,“兄弟啊,你来得太是时候了,这眼瞅着快过年了,好些兄弟单位的年货福利这还没有着落呢!” “那个厂长和书记那是急的嘴上都起泡了,你要是真有能弄过来野味的本事,甭管是山鸡还是啥的,只要是正经好东西,我这里,一律按照市场价给你打钱!” 许向前听着这话,一颗心顿时活泛起来。 看主任的这样子,估计是真的着急了,也是,毕竟马上都过年了,所有工人都盼着过年吃顿好的,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别管是书记还是厂长什么的,估计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主任说是这么说,自己到时候要真是弄过来一些山跳什么的普通货色,估计主任对自己的态度马上能往下掉三个档。 还得是弄过来硬货。 不过许向前虽然能弄过来,可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你也不会珍惜,这是人的通病。 于是许向前眼珠子一转,眉眼一耷拉,“主任,你也知道,这山里的营生不是张嘴就有的,你进一趟山,要是啥也碰不见,你怎么抓?” “上一次那黑瞎子都算是我家祖坟冒烟了!” 许向前这边话还没有说话,就感觉自己手背主任抓住。 只见主任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向前兄弟啊,我叫你一声兄弟,这祖坟冒烟了,这次,咱就再让他冒一次,实在不行,咱让他着个火,我把话放这里,你只要能弄来硬货,之后刀山火海,你支会一声,老哥给你趟了!” “这样,哥也不让你吃亏,你只要让哥交了差,哥出一张自行车票!” 许向前听着这话,眉头一挑。 自行车票啊! 这玩意现在可是有钱都买不到。 不过该做的样子,许向前还是要做到位的。 “主任,这事儿……担子太重了。您也知道,我这刚分了家,家里一摊子事……” “我懂!哥都懂!”主任连连点头,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五张崭新的大团结,硬塞进许向前手里。 “兄弟,这五十块钱,你先拿着!算哥个人给你的定钱!不管这事儿成不成,这钱你都收下,就当交个朋友!你只管尽力去办!成了,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不成,哥也认你这个兄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就是假客气。 许向前顺势把钱揣进怀里,点点头:“行,主任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不应就不是人了。我回去就准备,进山碰碰运气。不过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就行!” 采购主任喜出望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哥等你好消息!” 告别了主任,许向前的心跳比刚才快了不少。自行车票!这可是个硬通货! 他没直接回家,按原计划直奔镇东头的砖窑。三百五十块钱揣在怀里,沉甸甸的。 许向前利索地订了五千块大青砖,又订了瓦片、石灰、木料,几乎把怀里的钱花了个精光。 窑厂老板看他年纪不大,出手却这么痛快,也是暗暗咂舌,拍着胸脯保证,三天内头一批料准送到他家院门口。 办完正事,浑身轻松。家,眼瞅着就要像个家了。他又买了点肉和绿豆糕,赶在天黑前回了村。 第二天晌午,许向前打算去林场找找以前相熟的伙计。虽说林场活儿稳当,可那点工钱实在不够看。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几个婆娘聚在那儿,朝着村西头指指点点。 瞧见许向前跟没事人似的走过来,几个人吓了一跳,立马闭了嘴,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许向前也没在意,径直往家走。刚擦身过去,就听见身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飘过来: “……听说了没?许立军……没了。” “啥时候的事?” “就今儿下半晌,人从县医院拉回来的,听说折腾了好几天,到底没救过来……啧啧,真是报应啊!” “可不是嘛!他爹妈刚进去,他就……这一家子,算是绝户了!” 许向前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只是嘴角,在那没人瞧见的阴影里,冷冷地向上扯了扯。 死了? 好。 挺好。 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算是彻底了了。 许向前懒得听这些婆娘嚼舌根,大步流星往林场走。 路过猪肉摊,还花了五块钱,切了好大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第9章 李师傅 林场的位置就在山林边儿,不只是大队,很多人也是靠着这片山林生活的。 那再往外头看去,那便是老干部还有退休下来的老师傅的院子。 许向前这心情也不错,拿着从镇上买的猪肉,也没有走大道,抄着小路便直奔李师傅家门口。 这老爷子大家都知道他心肠热乎。 就像村里谁家有啥红白事儿,都基本上是来找李师傅的。 同样,上一世许向前在林场工作的时候,李师傅也没少帮他。 更关键的是,李师傅嘴严,心眼正,知道啥话该说,啥事儿不该问。 所以,找李师傅帮忙,基本上他老爷子能应下来的事儿都有准。 师傅家的院门虚掩着,许向前轻轻一推就开了。 “李叔,这到快到饭点儿了,还给这忙活呢!” 李师傅闻声回头,打眼儿一瞅。 “这不是向前吗,你咋有空过来了呢。” “嘿嘿,想让李叔帮忙找俩人。” 许向前咧嘴一笑,把油纸包着的猪肉往院里那张破石桌上一墩。 “哎呦!你这是干啥,找人就找人呗,这东西现在多金贵啊!” 李师傅也不作假,看到这肥肉也是喜欢的很,赶忙给许向前给迎进了屋子。 “说吧,什么事儿,还让你这单独来跑一趟的。” “我想寻摸两个兄弟,跟我一块儿进山,干点活儿。” 许向前压低了嗓门儿。 “这活儿……有点野性,但来钱快。得找胆子大的,最关键是嘴严靠得住,家里头缺钱缺得嗷嗷叫的主儿。” 李师傅端起那杆磨得锃亮的烟袋锅子,吧嗒抽了一口。 他没问许向前要干啥活儿。 山里的活儿,除了林场派下来的正经差事,剩下的,无非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野路子”。 打猎,挖药,哪个不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勾当? “为啥不自己个儿干?” 李师傅开口问到。 “活儿多,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再说,有些事儿,人多好照应。” 李师傅捏着烟袋锅子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眼皮,眼神儿像刀子似的,把许向前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 这小子,不一样了。 以前在林场里混吃等死的那个愣头青,眼神是飘的,李师傅盯着许向前半天,屋里头就听见他吧嗒吧嗒抽烟的声儿。 许向前也不催,也就闷头喝着热水。 自己也知道,李师傅心里头正盘算呢。 这是人之常情。他得琢磨推荐的人靠不靠谱,会不会出事儿,这事儿会不会沾自己一身腥。 终于,李师傅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使劲磕了磕,像是下了狠心。 “胆子大,手脚利索,又缺钱缺得慌……场子里头,还真有这么两个人。” 李师傅慢悠悠地开口。 “王铁跟王山,亲哥俩。爹娘死得早,没个亲帮亲顾的,穷得叮当响,耗子去了都得哭着出来。” “哥哥王铁性子稳当,力气贼大,干活是把好手。弟弟王山脑瓜子活泛,就是有点毛楞。哥俩都是好孩子,就是命不济,一直没攒下钱,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许向前心里有谱了。 王铁,王山。 前世这哥俩后来也是林场里有名的炮手,可惜单打独斗,挣的都是辛苦钱,没碰上大运道。这辈子,他许向前就是他们的大运道! “这俩人……靠得住吗?” 许向前问到了根子上。 “人品没得挑!” 李师傅说得斩钉截铁。 “就是穷怕了!穷急眼了!你要是真能带他们挣着钱,他们能把心窝子掏给你!你要是坑他们……他们也能跟你玩儿命!” “我懂。”许向前站起身,“李叔,谢了您呐。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您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 “去吧。”李师傅摆摆手,“自己个儿多加点小心。山里头,可不认谁是好人谁是孬种。” 从李师傅家出来,许向前没耽搁,直奔西头那片工棚区。 正是晌午饭口,各家各户都冒着烟儿,可闻不着多少油腥气。 许向前在迷魂阵似的工棚过道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扇破得连锁都挂不住的木头门前,就靠一根木棍别着。 许向前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头传出一个粗声粗气的动静。 “找王铁、王山哥俩。”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高大壮实的青年探出半个身子。 他光着膀子,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就是脸上带着菜色,眼窝子深陷。 他警惕地打量着许向前,这人穿得干净利整,不像工棚里的人。 “我就是王铁,你找俺们啥事儿?” 许向前朝屋里头扫了一眼。 屋子小得转不开身,就一张木板搭的大通铺,角落里一个煤炉子上炖着一锅玩意儿,飘出点寡淡的野菜味儿。 弟弟王山更瘦巴些,正蹲在炉子边,手里捧着个豁了口的黑陶碗,碗里是半碗看不出是啥的糊糊。这就是他们的晌午饭。 “进去说,有点好事儿跟你们哥俩商量商量。” 许向前笑了笑,从兜里掏出盒烟,递过去一根。 王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那烟是大前门,他自己个儿平时就抽遍地的丝瓜秧子。 进了屋,也没地儿坐,许向前就靠着门框站着。王山也站了起来,搓着手,有点局促。 “兄弟,有啥话就直说吧。” 王铁抽了口烟。 许向前也不绕弯子,把自己的打算挑明了说了一遍。 “……进老林子,打猎。野鸡、兔子、狍子、獐子,打着啥算啥。我负责勾搭城里的买主儿,保准能卖出好价儿。事儿成了,我拿六成,剩下的四成,你们哥俩分。” 他话说完,屋里头死一样静。 王铁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 王山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像是听见了天书。 进老林子打猎? 卖给城里?还分四成?这听着……咋像是个套儿? “凭啥?” 王铁总算开口了,声音发沉,“山里的东西是好,可也得有命往回拿!老林子里头有熊瞎子,有狼,还有山神爷,就凭咱们仨?” 第10章 王铁王山 他上上下下扫量着许向前。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看着就不像个钻山沟的料。 “就凭我一个人,前些天在黑风口,撂倒了一头三百斤的黑瞎子,外加一只傻狍子。” 许向前面不改色,语气平常得像说今儿晌午吃了什么一样。 王铁和王山的表情瞬间愣住了。 黑风口? 三百斤的黑瞎子?一个人? 村里是风传许向前打了头熊,他们也听了一耳朵,可都当是扯犊子! 一头成年的黑瞎子,就是林场最有经验的老炮,带上七八条好狗,也得掂量掂量!他一个人? 许向前看出了他们的不信。 他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头不是钱,也不是票,是一枚黑黢黢、带着股子腥气的东西。 “喏,那头熊的苦胆。” 许向前把它递过去,“肉呢,我早卖城里饭店了。这个留着补补身子。” 王铁手有点抖地接过那枚风干了的熊胆。 他没见过真的,可听老辈人说过,熊胆干了就这样,墨黑透亮,带着股奇特的腥香。 他凑到鼻子底下使劲一闻,那股冲鼻子的味儿直顶脑门子!错不了!这真是熊胆! 王山也凑过来看,俩眼珠子放光,喘气都粗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这熊胆是明明白白放眼前的东西。 “咋样?现在信了?”许向前问。 王铁把熊胆小心翼翼地还给许向前,看他的眼神儿彻底变了。 “俺……俺们……” 王铁的舌头有点打卷儿。 许向前没给他磨叽的机会,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十块钱。 崭新崭新的两张“大团结”,直接拍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这是定钱。” “十块钱。你们拿着,去买点好的垫垫肚子,再置办两把趁手的快刀,买几捆结实的麻绳。” 许向前顿了一顿,“活儿干成了,往后顿顿有肉!要是怂了,不敢干,这钱就当请你们哥俩喝顿酒。咱们一拍两散,我再寻摸旁人。” 十块钱! 王铁和王山的眼珠子都快粘在那两张票子上了! 十块钱,够他们哥俩不吃不喝干小半个月了! 有了这钱,就能买好几斤白面!能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 王山第一个扛不住了,他猛地扭头看他哥,眼里全是火苗子和激动:“哥!” 王铁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盯着那十块钱,又抬眼瞅瞅许向前那张没啥表情的脸。 富贵险中求!别人不敢干的,俺们敢!别人不敢赌的,俺们赌! “干了!” 王铁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啪” 一声脆响,震得棚顶的灰都簌簌往下掉,“俺们哥俩这两条命,从今儿起,就交给你了!你说往东,俺们绝不往西!” “好!” 许向前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钱收着。” 王山一个箭步窜上去,把那十块钱死死攥在手里,激动得脸都红了:“向前……不,向前哥!” 他改口贼快,“咱们啥时候进山?得预备点啥?” “甭急。” 许向前摆摆手,“这几天,你们先用这钱把身子骨养养,再去铁匠铺打两把上好的扒皮刀,买点结实的麻绳、铁丝,越多越好。三天后,天不亮,村口老槐树底下碰头。” “妥了!” 哥俩异口同声,嗓门洪亮,带着对好日子的盼头。 一个临时凑起来的炮手队,就在这间破工棚里,草草搭起来了。 许向前回到家时,天刚漂黑了。 他推开院门,屋里透出昏黄的油灯光。 媳妇秋莎正坐在灯底下缝补衣裳,听见动静抬起头,脸上先是一紧,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露出个温乎的笑。 “回来了?” “嗯。” 许向前应了声,回手把院门插牢。 他没急着进屋,借着屋里透出的那点亮光,走到院子犄角那堆新买的砖头旁边。 他搬开几块砖,在底下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把那枚金贵的熊胆用油纸仔细裹好,又塞进个小布袋里,连带着卖肉剩下的几十块钱,一块儿埋了进去。 最后把砖头严丝合缝地垒回去,抹平了浮土,看不出半点痕迹。 弄利索了,他才拍拍手上的灰,走进屋里。 秋莎已经给他倒好了一碗热水递过来:“快焐焐手。” 许向前接过碗,那股温热劲儿从手心一直暖到心窝子。 他喝了一口,看着媳妇儿关切的眼神儿,琢磨着还是透点风儿。 不能啥都瞒着她,不然她更得瞎寻思。 “我寻摸了两帮手,过几天再进趟山。” 他尽量说得跟唠家常似的。 “城里饭店那主任说了,眼下好些单位都缺年货,咱们要是能多弄点野味,他都收。” 秋莎缝补的手停住了,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全是担心:“还进山?太悬了!上回那头熊……” “没事儿。” 许向前伸手,轻轻盖在她手背上,“这回不一样。我找了林场的王铁、王山哥俩,都是钻山沟的老手,熟道儿。仨人一块儿,互相有个照应,稳当。” 他没往深里说,只提了找帮手,没提这回可能比熊瞎子还凶险。 “再说了,我给他们塞了定钱,这活儿不干不行。” 许向前又补了一句。 “甭担心,我心里有谱,不能拿小命开玩笑。你看,这房子不得我来盖?你和小妹儿不得我来养活?” 听这话,秋莎的担心稍微松了点,可眉头还是没完全解开。 她知道自家男人的倔脾气,定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只能点点头,轻声嘱咐:“那你……那你可千万加点小心。” “嗯呐。” 许向前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岔开话头。 “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面片子。” 看着男人钻进那间小灶屋的背影,秋莎抱着膝盖,在灯影底下幽幽叹了口气。 另一边,王铁和王山哥俩攥着那十块钱,跟揣着团火似的。 俩人几乎是蹽着蹶子冲出工棚区的,一路奔镇子,黑灯瞎火的道儿都觉得亮堂。 “哥!十块钱!向前哥一出手就是十块钱!” 王山激动得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第11章 进山准备 “嗯!” 王铁也激动,可更稳当点。 他紧紧攥着那两张“大团结”,手心全是汗,心里头却滚烫。这钱,是盼头!是他们哥俩翻身的本钱! 两人一头扎进镇上独一份的铁匠铺。 “当!当!当!” 铁匠老李正光着膀子抡大锤,火星子乱崩。 瞅见俩泥猴似的半大小子冲进来,眼皮都没抬:“打啥?” “李叔!” 王铁把钱往铁砧子上一拍,嗓门贼亮,“打刀!用最好的钢口子!给俺们打两把扒皮刀!再来一把能剁骨头的砍刀!要快!要快!要锋利!” 老李的锤子停下了。 他瞟了一眼那两张崭新的大票子,又抬眼扫量了一下哥俩。 他认得,林场里最穷的那俩小子,平时买个钉子都抠搜半天。 今儿这是捡着金疙瘩了? “打猎使?” 老李问。 “嗯呐!打大家伙!” 王山抢着说,脸上带着股得意劲儿。 老李没多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掂了掂那十块钱,点点头。 “中。用最好的料子给你们打。扒皮刀要轻巧,刀尖带弯儿,好使唤。砍刀要厚实,分量往前压,一刀下去得能断骨头!三天后来取!” “妥了!” 从铁匠铺出来,哥俩觉得腰杆子都硬了。 王山搓着手,眼冒精光。 “哥,咱还剩点钱,要不……割二两肉?买点白面?也尝尝向前哥说的,顿顿有肉是啥滋味?” 王铁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都不记得上回吃肉是哪年了。 他犹豫了一小下,随即一咬牙。 “买!不光买肉,还得扯几丈结实的麻绳,再买一捆铁丝!向前哥交代的事儿,必须办得板板正正!” 那天晚上,哥俩那破工棚里头,头一回飘出了肉香和白面饽饽的味儿。 王山啃着肥瘦相间的肉片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哥,跟着向前哥干,真他娘的值!” 王铁没吭声,默默把碗里最大那块肉夹给了弟弟。 他好像已经看见,金灿灿的票子,热腾腾的饭菜,还有那些以前斜眼瞅他们的人,往后都得仰着脸跟他们说话了。 这三天,哥俩跟上了发条似的,把许向前交代的每一样东西都置办得齐齐全全,还多预备了不少。 用剩下的钱买了更多的绳子和铁丝,还备下了洋火,盐巴这些进山必备的零碎。 三天后,天还没亮透,东边才刚泛点鱼肚白,寒气刺骨。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两条人影早早就戳在那儿了,正是王铁和王山。 他们背着新置办的家伙什,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在冷风里不停地跺着脚。 没多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村里的小道上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是许向前。还是那身打扮,可肩上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手里还提溜着一把开了刃的柴刀。 “向前哥!”王山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都到了?家伙带齐了?” 许向前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行头,点了点头。 “齐了!向前哥你瞅!” 王山献宝似的拍了拍背后的砍刀和腰里别的扒皮刀。 “走。” 许向前没废话,转身就奔着林场老林子的方向去了。 三人闷头赶路,脚底板踩在积年的烂树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静的凌晨里听着格外瘆人。 刚钻进林场管辖的山林边儿上,许向前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跟在后面的王铁和王山也立马刹住,紧张地盯着他。 “向前哥,咋了?” 王铁压着嗓子问。 许向前没答话,他蹲下身,死死盯着地面上一处印子。 那是个挺清晰的蹄子印,边儿上陷得挺深,像是被啥有分量的家伙踩出来的。 王山也凑过来瞅了一眼,没当回事:“向前哥,不就是个猪蹄印子嘛,这山里多了去了。” 王铁比他弟有经验,他仔细瞧了瞧,眉头也拧了起来。 “不对劲儿。这蹄印忒大了,少说也得两三百斤往上的大灌猪才踩得出来。这种大家伙,平常都在老林子里转悠,咋会蹽到这边边儿上来?” 许向前站起身,眼神跟刀子似的扫着四周。 没错,王铁说得对。 这地方是外围,挨着村子和庄稼地,野鸡兔子常见,可这么大的灌猪跑这儿来,本身就邪性! 更邪性的是,他重活一世,对山里的味儿特别敏感。 就在这灌猪脚印旁边,空气里飘着一股子若有若无、贼拉霸道的骚臭味儿。 这味儿,他上辈子闻过一回,到死都忘不了。 “你俩,退后!” 许向前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股不容商量的命令劲儿。 王铁和王山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不知道咋回事,可看许向前那脸色,也知道事儿不对,赶紧听话地往后挪了几步,手已经摸上了刀把子。 许向前顺着那股味儿,往前挪了两步,在一棵老粗的松树底下站住了。 松树根儿那儿,有一片颜色明显比旁边土深的湿印子,那股霸道的骚臭味就是打这儿冒出来的。 许向前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猪尿,也不是狼尿。 这是……东北虎留下的记号! 一只成了年的东北虎,用自己的尿,在这儿画了地盘! 一个吓人的念头“轰”地在许向前脑子里炸开了。 一只两三百斤的大灌猪,慌不择路地从老林子蹽到外围,而它蹽过的地方边上,又冒出了东北虎画地盘的尿…… 事儿串起来了! 那头灌猪,不是自个儿跑出来的,是让老虎撵出来的!才蹽到了这儿! 而这只老虎,竟然把打食儿的地盘和窝,扩到了紧挨着人村的林子边儿上! 这他妈的,完全不合常理! 许向前后脊梁“唰”地冒出一层白毛汗。 他重生回来,仗着前世的记性,能料着不少事儿,可这件事,在他记忆里压根儿没影儿! “向……向前哥……” 王铁的声音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哆嗦,他显然也闻到了那股让他头皮发炸的味儿,脸都白了,“这……这是……” “山神爷的尿。” “啥玩意儿?!” 第12章 山神爷 王山吓得差点蹦起来,手里的刀差点没掉地上。 老虎?! 他们这回进山,是想跟着许向前打点獐子狍子,顶天是野猪,发点小财。 谁他娘的能想到,刚进山,连边儿都没走出去,就撞上山神爷了! 王山俩腿肚子开始转筋,下意识就想往后出溜。 这压根儿不是他们能碰的!别说他们仨,就是再来三十个,端着土铳,也不够老虎塞牙缝的! “哥……咱……咱回吧……”王山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 王铁的脸也灰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囫囵话。 他比他弟胆儿肥,可也知道这意味着啥。 这是送死! 明晃晃的送死! 他瞅着许向前,盼着这个刚给他们点起希望火苗子的男人,能说句“撤”。 可许向前却做了个让他们哥俩都懵了的举动。 他非但没退,反而蹲下身,手指头蘸了点那片被虎尿泡透了的湿泥,凑到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 然后,他脸上露出的,不是怕,反倒是一丝古怪的兴奋。 “不对劲儿。” 许向前自个儿嘀咕,“这尿味儿……挺冲,就是这两天刚留的。 可味儿有点杂,不够纯。” 他站起身,眼神跟鹰似的扫着周围的林子。“这老虎,八成是出事儿了。” 王家哥俩彻底懵圈了。 出事儿了?老虎出事儿了?那他娘也是老虎啊! “向……向前哥……啥……啥意思?” 王铁的喉结上下滚着,声音干巴。 老虎就算出事儿了,在王铁心里,一爪子也够把他天灵盖掀了! 许向前没回头,眼睛死盯着林子深处,好像能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树影。 “没病的畜生,尿味儿更骚更冲。可这尿里,掺了股烂乎味儿。” 他顿了顿,语气贼肯定,“它里头肯定伤了,伤得不轻!” 他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虎爪印子。 “再看这脚印子,落地没声儿,脚印深,可这几个印子,边儿上有拖拉的痕儿,说明它下盘不稳,没劲儿了!” 话一句句砸过来,落在王家哥俩心坎上。 怕还是怕,可一股子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似的“噌噌”往上冒。 一只受了重伤的老虎! “富贵险中求!” 许向前终于扭过头,看着他们俩,眼珠子跟点了火似的。 “一只病虎,浑身是宝!皮、骨头、鞭……随便哪样,够咱们吃半辈子!干,还是不干?!” 王铁的喘气声儿“呼哧呼哧”地粗了。 他瞅了眼吓得快尿裤子的弟弟,又瞅向许向前的脸。 猛地一咬牙,脸上横肉一哆嗦。 “干了!” 话音没落,许向前半点儿没耽搁,猫下腰,“嗖”地就顺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痕迹钻进了林子。 王铁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脑勺上,压着嗓子吼:“跟上!磨蹭啥!”王山一个激灵,也赶紧攥紧了扒皮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没蹽多远,许向前猛地一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他蹲在一丛灌木前头,拨开几片巴掌大的叶子。 叶子背面,赫然蹭着一抹暗红色的血嘎巴,已经半干了。 “别慌。” 许向前头都没回,用指尖捻起点血嘎巴,放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 “看颜色,黑里透紫,是内脏出的血。 要是外伤,血该鲜亮。” 他指了指那血迹的样儿,“而且这血不是喷的,是蹭上去的。说明它蹽过这儿的时候,身子骨虚得不行了,走路都打晃了。” 这番话像一针强心剂,硬生生打进王家哥俩快崩断的神经里。 怕还在心尖上打转,可许向前那笃定的语气,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信了。 一个受了内伤、走路都打摆子的老虎,好像……也不是那么啃不动了? “向……向前哥,那它……它还能蹽多远?” 王铁的声音不那么抖了,开始自己琢磨事儿了。 “蹽不了太远。” 许向前站起身,继续往前摸,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着地皮,“畜生跟人一样,受了伤就想找个背风暖和的地界儿趴窝。 它越虚,留下的痕儿就越显眼。” 果不其然,越往前,痕迹越多。 一块被踩劈叉的树根上,留下了更清楚的爪印子,其中一道印子明显比别的浅,边上还带着土被拖拉的痕儿。 “瞅见没?” 许向前用柴刀柄点了点,“这条腿使不上劲儿了。它现在就是个三条腿蹦跶的病猫,全凭一口气吊着。” 又追了约莫半个钟头,地势开始往上爬。 许向前猛地停住脚,站在一块高耸的大石砬子上,眯着眼往远处瞭望。 林子在他脚底下铺开,一条弯弯绕的小道在前头不远,被两座小山包挤成一个窄窄的垭口,像一道天生的门。 王家哥俩也跟着爬上来,顺着他目光看,有点懵。 “向前哥,咋不走了?痕儿断了?” 王山喘着粗气问。 “痕儿没断。” 许向前嘴角往上咧了咧,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是那畜生快到地头了。” 他收回目光,看着已经完全被他拿捏住的王家兄弟,慢悠悠开口,那语气却像是宣布个板上钉钉的事儿。 “瞅见那个垭口没?” “受了伤的野牲口,最稀罕的就是安稳。那个垭口,两头一堵,鬼都难进。垭口后头,保准有背风的洼兜子,兴许还有水。” 许向前顿了顿,每个字都砸在王铁和王山的心尖上。 “换了你,拖着条废腿,五脏六腑跟火烧似的疼,你是乐意继续在林子里瞎转悠,还是奔这么个地界儿好好趴窝,舔舔伤?” 王家哥俩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那个垭口,又扭头瞅瞅许向前。 这会儿,许向前在他们眼里,已经不是个普通炮手了。 这他娘的,简直是山里的活神仙,把老虎肠子肚子里的弯弯绕都算得透透的! “它……它真能在哪儿?” 王铁嗓子眼发干。 “十成十!” 许向前收了笑,眼神变得跟刀子一样。 “预备好家伙,富贵就在眼前!不过我得给你们提个醒,就算是病猫,临死蹬一腿也够要人命!待会儿,全听我招呼!” 第13章 大收获 往前挪不上几步,血腥气混着野物的骚臭味直冲天灵盖! 兄弟俩将砍刀攥得很紧,那手心全是汗,木头把子都给洇得滑溜溜的。 俩人猫着腰跟在许向前屁股后头,下脚比猫还轻,就怕惊了那头快咽气的畜生。 绕过一块大石头,眼前那场面,让仨人都钉在了原地。 没埋伏。 也没什么惊险的搏斗。 隘口当间儿的一片空地上,那老虎歪着身子,庞大的躯体随着气儿一呼一吸,微弱地动弹。 它肚子上,豁开老大个口子,皮肉都翻翻着,暗红的血把地皮都洇透了。 里头的肠子肚子还一鼓一鼓地动唤。 离它没多远,也趴着一个大家伙。 好一头大野猪! 个头儿竟一点不比老虎小。 这野猪也够惨,从脖子到肩膀,一大块肉给活活豁开,白呲呲的骨头茬子都露了出来。 豁开的血脉正一股股往外冒血,脚底下已经汪成一片血洼子。 那两根又粗又长的獠牙上,还挂着老虎的皮毛碎肉。 一虎一猪,谁也没落着好,看样子是要一块儿上路了。 周遭死静死静的,只剩下它们粗重的出气声,一口比一口慢,像是阎王爷在数数儿。 “我滴个老天爷……” 王铁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瞅着那俩庞然大物,“这……这他娘的……整啥玩意儿呢?” 王山更是激动得打摆子,手里的砍刀都快拿不稳了。 害怕? 那玩意儿早让眼前这金山银山给冲没影儿了! 一头虎,一头猪啊! 这得换多少票子?能买多少斤苞米面? 他瞅着许向前的背影,那已经不是佩服了,简直是瞅活神仙! 向哥说老虎在这儿,老虎果真就躺在这儿! 向哥说老虎不行了,老虎就真的快断气了!居然还白捡一头大野猪! “向哥!发啦!咱哥几个发大财啦!” 王山嗓子眼儿里憋着一股子狂喜,声儿都岔了。他往前蹿了一步,举起砍刀:“我去送它们一程!” “我也去!” 王铁也回过神,贪心劲儿顶了脑瓜顶,嗷嗷叫着就要往前冲。 在他俩眼里,这哪是两头快死的畜生?这 分明是两座金山,谁先上去补刀,谁就是头功! “都给我站住喽!” 一声低吼,冷得跟三九天的冰溜子似的,瞬间就把王家兄弟的热血给浇灭了。 许向前一把薅住王山的胳膊,那手劲儿,疼得王山“哎呦”一声。 “你自个儿想作死,可别拖上我!” 许向前的声儿不大,话里可像淬了冰碴子。 “向哥……你……你这是嘎哈呀?” 王山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它们……它们都快嗝屁了,咱……” “快嗝屁了?” 他哼唧一声,那眼神跟小刀子似的,在那俩畜生身上来回剜。 “嘿,就这最后一口气没咽下去,那才最要命!” 他松开王山,自个儿却像根桩子,严严实实挡在俩人身前。 “长虫脑袋剁了,那身子还能拧劲儿半天呢,你凑上去试试?照样能给你一口。” “这两头货,一个是山里的爷,一个是林子里的阎王,你当是善茬子?” 许向前挨个儿扫过那两张惶惶惑惑的脸,一字一顿,砸得地面邦邦响。 许向前接着开口说道。 “老虎那爪子,就算没劲儿了,临死前拿骨头架子给你那么一蹬,你天灵盖都能给你掀飞喽!” “那野猪,最后拿那獠牙给你来个回马枪,肠子都能给你挑出来!” 他拿手指了指那头野猪。 “瞅见没?它那后蹄子还在泥里瞎倒腾呢!一倒腾就带起一溜烟儿土。” “它还有劲儿!你们现在上去,纯属找削,它们会把最后那点力气,全他妈招呼到你们身上!” “谁上,谁就得给它们当垫背的!” 最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王家哥俩儿让这话吓得一激灵,刚才被钱冲昏的脑子,嗡一下就清醒了。 他俩顺着许向前指的方向望过去,好家伙!那野猪的后蹄子真还在泥里瞎倒腾。 那头老虎呢,看似不动,可那尾巴尖儿,却像根鞭子,还在微微一撅一撅地。 刷拉!一股子冷汗从后脊梁冒了出来。 光想着发财了,压根忘了这财后面的勾命爪子! 要不是向哥拦着,他俩这会儿怕是已经扑上去了呢。 那后果……我的娘! “向……向哥,那……那可咋整啊?” 王铁的声音又开始抖,这回不是激动,纯粹是后怕。 “等着。” 许向前就吐出这两个字。 他自个儿寻了块干净石头一屁股坐下。接着,慢悠悠从兜里摸出大前门,吧嗒点着了。 一口青烟吐出来,他那张脸在烟雾后头模模糊糊。 唯独那双眼,像鹰一样,死死盯着场子当间儿。 时间,像是被拉成了长长的面条。 隘口里死静死静的,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呜嗷声,还有那俩大家伙越来越弱的出气声。 王家兄弟戳在许向前身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们看着许向前那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稳当劲儿,心里的服气劲儿又添了一分。 这哪里是打围的本事? 这简直是对生死的拿捏,对火候的掌控! 许向前抽着烟,可整个人的精神头儿,全拴在那俩快咽气儿的玩意儿身上。 他在等。 等一个信号,一个它们彻底蹬腿儿的信号。 野猪的出气声先不赶趟了,跟个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中间歇老半天。 它脖子上的血流得慢多了,从“咕嘟”变成“滴答”,血色也从鲜红转为黑紫黑紫的。 突然,那野猪四条腿猛地一蹬跶,整个身子绷得溜直,又出溜一下瘫软下去。 它那双小眼睛里的最后那点亮儿,没了。 死了。 一直没吭声的许向前,掐灭了手里的烟蒂,站了起来。 “野猪完犊子了。” 他的声音很低。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头躺着的老虎,好像也感觉到了老对头的死,喉咙里竟然挤出一声呜噜。 它挣扎着把脑袋欠了欠,黄眼珠子里映出仨人影儿,全是恨意和不甘心。 第14章 对峙 王山和王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许向前不光没退,反倒往前蹭了两步,停在一个它够不着的地界儿。 他没拿刀,就眯缝着眼瞅着那头老虎。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人和兽,在生命最后的关头,用视线厮杀。 老虎的脑袋晃荡了两下,终于还是没撑住,哐当一声砸回泥地里。 它的身子最后鼓涌了一下,那动静小得几乎看不见。 然后,四下里一点儿声儿都没了。 连风都好像停了。 许向前又干等了一袋烟的功夫,才把手上看到拿稳当,一步,一步,挪得贼慢地走向老虎。 他的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都踩得贼稳当。 王家兄弟俩的心都快蹦出腔子了。 许向前走到老虎跟前,用枪管儿小心翼翼地捅咕了捅咕老虎的眼皮。 没反应。 眼珠子还带着凶光呢,可身子是真硬了。 他又走到野猪那边,用同样的法子试探。 两个大家伙,都死挺了。 “行了。” 许向前直起腰,长长呼出一口气,“都撂倒了。” “呼……” 王铁和王山腿肚子一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从发现老虎到现在,那根弦儿一直绷着,这会儿才算彻底松下来。 “向哥!你……你简直是活神仙!” 王山一屁股坐地上了,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压不住的狂喜。 王铁也跟着一个劲儿点头,看着许向前的眼神,贼拉热乎。 “向哥,今儿要不是你,我跟我哥这条小命,就得撂这儿了!” 许向前没稀得搭理他们的奉承话,自顾蹲下身,仔细扒拉扒拉看看两头猎物。 老虎的皮子还囫囵个儿,除了肚子上那个窟窿,别处都挺好。 这玩意儿最金贵。 那头野猪,少说也得三百斤,这一身的肉,在这年头就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这一趟的收获,远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大! “别干瞅着了,麻溜动起来!” 许向前站起身,开始下命令。 “王山,你有把子力气,把四周围的树棵子都给我划拉干净喽,腾出块敞亮地儿来。咱今儿就在这儿开膛,不然这么大的东西,根本整不回去。” “王铁,你腿脚利索,撒丫子跑回咱们歇脚的那间窝棚,把绳子、斧子、剥皮刀全拿来。顺便,拢火,烧开一大锅水。” 他的声音稳当,带着一股子说一不二的劲儿。 “啊?好!好嘞!” 王家兄弟噌楞一下就从地上蹦起来了,刚才的疲惫全没了,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他俩二话没说,分头就蹽。 望着两人忙活的影儿,许向前嘴角咧开一丝笑模样。 他心里有数,就冲今天这事,这伙人,心算是拴住了。 他瞅了眼天色,日头爷开始往山后头出溜。得紧溜儿的! 天黑前必须把这俩大家伙拾掇利索。 这可不光是钱的问题,更是他和家人在这儿立住脚的本钱。 再说了……一个更虎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冒出来了。 一头老虎,就能让他在林场站稳脚跟。 那要是……他能拉起一票人马,把这老林子里的好玩意儿都划拉出来呢? 真到那一步,别说一个破林场子,他能折腾出啥景儿来,怕是连他自己个儿都想不到。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两具庞大的尸体上,眼窝子里头的东西黑得瞅不透。 没错,这不光是打着大牲口了。 这是他娘的一个新起头儿! 王铁和王山俩人跟火烧了腚似的,蹽得那叫一个快,脚后跟儿都打着后脑勺了。 来回没半个钟头,俩人呼哧带喘地就蹿回来了。 肩上扛着家伙事儿,手里提着两桶还冒着白气的滚开的水,那热气儿在冷风里直打旋儿。 “向哥!家伙……家伙什都……都划拉来了!” 王铁把一捆麻绳和几件铁器咣当往地上一扔,俩手撑着膝盖,胸口跟拉风箱似的起伏。 许向前眼皮子都没撩一下,从那堆家什里抄起一把剥皮刀,在自己裤腿儿上蹭了蹭刃口。 那刀片子在天擦黑的光线里,刷地闪过一道冷飕飕的白光,瞅着就瘆人。 “水搁边儿上。王铁,去拢堆火,要旺,别整灭了。王山,过来搭把手,把这大虫翻个个儿。” 他声儿不高,平得跟结了冰的河面似的,不带一丝儿热乎气儿,听着人心里直发毛。 王家哥俩这会儿对许向前的话,那是真真儿的指哪打哪,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王山紧忙上前,使出吃奶的劲儿,跟许向前一块儿,吭哧瘪肚地把那冻得梆硬的老虎尸首翻了个肚皮朝天。 许向前蹲下身,没急着下刀。他先拿手指头,顺着老虎肚皮正中间那条线,从上到下比划了一遍,那仔细劲儿,跟屯子里最挑刺儿的老裁缝量寿衣似的。 然后,刀动了。 那把看着平平无奇的剥皮刀到了他手里,就跟活过来一样。 刀尖子轻巧地一抿,就挑开了虎皮,那力道拿捏得贼死,不轻不重,刚好划开那层韧皮,底下油汪汪的肥膘和筋肉,愣是半点没伤着。 “嗤啦!” 一声轻响,跟撕布头子似的。 王铁刚把火堆点旺,一回头瞅见这架势,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半天合不上。 他见过场子里手艺最老的炮手扒皮,那都得一刀一刀慢慢往下蹭,生怕刮花了。 可许向前这……这哪叫扒皮啊? 这叫解衣裳扣子! 他那刀走得又快又稳,从老虎下巴颏子一路豁到尾巴根儿,动作溜得跟喝水似的,没半点磕绊。 接着是四条腿儿,手腕子、脚脖子,下刀的地界儿准得邪乎。 王山在旁边帮忙抻着虎皮,越抻心里头越是翻江倒海。 他能觉出来,那刀口子传来的劲儿又匀又稳当,那张老大老大的虎皮,正像蜕壳儿似的,利利索索、完完整整地从虎身上往下褪! 这手艺……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 许向前一直闷头干活,脑门子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可他那攥着刀把子的手,稳当地像长在了石头上。 小半个时辰过去,一张带着黑黄道子,连个破口儿都没有的整虎皮,就平平展展地铺在了扫干净的林间空地上。 第15章 扒皮 热气儿呼呼往上冒,在越来越冷的空气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膻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把皮子卷巴卷巴,用绳子捆瓷实喽。” 许向前把剥皮刀往旁边地上一插,站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眼子。 “哎!好嘞!” 王铁这才醒过神儿来,紧忙跑过来,笨手笨脚地开始卷那虎皮,那架势,跟捧着他家祖宗牌位似的。 “愣着干啥?活儿没完呢!” 许向前呵斥一声,又抄起一把剔骨尖刀,“王山,过来,拆骨头!我指哪儿,你砍哪儿,别使蛮劲儿,找那骨缝儿下家伙!” 接下来,就是一场血呼啦又麻溜儿的“庖丁解虎”。 许向前成了总教头。 他用刀尖子在血肉模糊的虎尸上点点戳戳,王山就抡起开山斧子,照着他比划的地儿砍下去。 “这儿,对,往下三指头宽,用刀背子敲!” “这根肋巴扇儿从根儿上断喽!” “脑瓜壳子别动,囫囵个儿留着!” 虎骨头被一根根拆解下来,分门别类地码放齐整。 旁边那头三百多斤的野猪也没跑了,在许向前同样利落的手底下,转眼就被大卸八块,变成了好扛好背的肉条子。 王家哥俩已经麻爪儿了。 从最开始的眼珠子掉地上,到后来的后脊梁骨发凉,这会儿只剩下死心塌地的服气。 他们觉着自个儿不是在跟个二十郎当岁的后生打围,倒像是跟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山精! 要不然,谁能懂这么多门道? 谁能有这份天塌下来都不带眨巴眼的稳当劲儿? 天彻底黑透了,老林子就剩下一堆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火苗子一跳一跳,把仨人的影子扯得老长老长,在树棵子上乱晃。 瞅着眼前堆得小山似的玩意儿。 囫囵个儿的老虎皮、一副拆得干干净净的老虎骨头架子、几百斤血淋淋的野猪肉。 王山挠了挠后脑勺,总算把憋了一路的难题问出来了。 “向哥……这老些玩意儿,咱……咱可咋整回去啊?离场子还好几里地山道呢!” 是啊,这才是顶顶要命的事儿。 别说仨人,就算再来仨,想把这堆山似的玩意儿扛出这老林子,也得累吐血。 许向前像是早等着他问这句,他用脚尖踢了踢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杆子,嘴角往上一咧,扯出个胸有成竹的弧度。 “谁说非得扛了?” 他眼珠子往四处一扫,目光在几棵溜直的落叶松上定了格。 “王铁,斧子给我!王山,把那捆绳子抖搂开,撅成几轱辘!” 许向前又下了令。 他接过开山斧,走到一棵相中的树跟前,哈了口气,抡圆了膀子,猛地就是一斧子! “当!” 木屑子崩得老高。 他砍树那架势不像正经伐木工,倒像是在使巧劲儿,每一斧子都带着腰劲儿,落点贼刁钻,力道又沉又猛。 王家哥俩看得直发愣,还没琢磨明白许向前要整啥景儿(干什么)。 许向前也不多言声,三下五除二放倒了两棵小树,又吆喝着他俩把树干拖到空地上,用斧子劈砍修整。 没多大功夫,一个看着粗笨、可结结实实的爬犁架子就现了形。 两根粗树杆子当大梁,上头用削尖了的木棍子横着绑结实,再用老山藤和麻绳死劲儿勒紧捆牢。 整个爬犁又宽又长,装这些货,稳当! “我……我的老天爷!” 王铁瞅着这平地冒出来的大家伙,舌头都打结了,“向哥,你这脑瓜子……是咋寻思的?” 还能这么干? 就地砍树,现造个车? 这主意,他俩就是敲碎了脑壳也想不出来! 他俩能想到的,就是豁出命去一趟趟往回背! 许向前没搭理他那奉承话,拍了拍爬犁架子,挺满意。 “少扯没用的,装货!” 仨人一齐上手,先把死沉死沉的野猪肉块子码在爬犁底下,然后是分装好的虎骨,最顶上,才小心翼翼地放上那卷金贵的老虎皮。 所有东西都用绳子牢牢实实地捆在爬犁上,捆得跟个五花大绑的肉粽子似的。 拾掇利索了。 许向前站到爬犁前头,抓起牵引的绳套子,回头扫了他俩一眼。 “走,回家!” “好嘞!” 王家哥俩的应和声里,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亢奋,直冲老林子的树梢。 山道难走,黑灯瞎火的更甭提。 死沉的爬犁在铺满松针和烂树叶子的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仨人轮着在前头拉,后头俩人推,累得呼哧带喘就换班。 汗水把棉袄溻得透透的,冷风一打,透心凉。 可没一个喊累的,心里头都像揣着个小火炉,烧得旺。 尤其是王铁和王山,他俩觉着,打从今儿起,自个儿这日子,怕是要变个样儿了。 跟着许向前这样的主心骨,还愁没好奔头? 眼瞅着拖拉着这大家伙,终于钻出密林,望见林场驻地那一片昏昏黄黄的灯火时,仨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大气。 林场驻地静悄悄的,多半人家都睡下了,就几扇窗户还透着点亮儿。 爬犁轱辘在冻得梆硬的土道上摩擦,发出“沙啦——沙啦——”的闷响,在死静的夜里格外扎耳朵。 一个刚起夜撒完尿的半大小子,揉着眼往道口一瞅。 月光底下,他瞅见仨人影,拖着一个……一个老大老大、黑黢黢的玩意儿,正奔着驻地当间儿(中间)过来。 那小子一愣神,使劲儿揉了揉眼。 “妈!妈呀!你快出来瞅瞅!许向前他们……他们拖回座山来!” 小子嗓门贼亮,一下子就把死静的夜给撕破了。 “大半夜的,嚎丧呢!” 屋里传出女人不耐烦的骂声。 可紧跟着,更多人家被惊动了。 “啥响动?” “像是有人回来了?” “我咋闻着股血味儿呢……” 一扇扇窗户被推开,一个个脑袋探了出来,睡眼惺忪。 等许向前仨人拖着爬犁走到驻地当间儿那片最敞亮的空场时,四周围已经站了不少披着棉袄、趿拉着棉鞋的人影。 第16章 分肉 手电筒的光柱子,煤油灯那昏黄的光晕儿,全都打在了那个老大老大的爬犁上。 头前儿,人们还没看清上头是啥,光是被那老大个儿和冲鼻子的血腥气给镇住了。 “这……这啥玩意儿啊?” “像是……野猪?不对,啥猪能恁大个儿!” 一个胆儿肥的,凑近了点,拿手电筒往爬犁上一晃。 光柱子正巧扫在那卷着的虎皮边上,露出了那扎眼的、黑黄相间的斑斓道子。 “哎——呀妈呀!” 那人吓得一声怪叫,一屁股墩儿坐地上了,手指头哆嗦着指向爬犁,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老……老……老虫!是老虎皮!” “啥?!” “老虎?!” 轰——! 人群当时就炸了庙了! 跟烧滚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凉水似的,整个林场驻地都开了锅! “老天爷呀!他们打着老虎了!” “快!快瞅瞅去!许向前把老虫给打趴下了!” “真真儿的!你们看那皮子!还有那骨头架子!我的亲娘嘞!” 越来越多的人从屋里涌出来,把许向前仨人和那爬犁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 人们再瞅许向前的眼神儿,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瞅个有点能耐的后生。 那眼神里,有惊,有怕,有敬,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服! 在这靠山吃山、也怕山敬山的地界儿,“打虎”这俩字儿,份量太重了!那几乎是老辈儿人嘴里才有的古儿! 可这会儿,这古儿里的人,就活生生戳在他们眼巴前儿。 许向前戳在人堆当间儿,脸上没啥表情,任凭那无数道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 他旁边的王家哥俩,腰杆子挺得溜直,脸上那股子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 许向前没搭理那帮疯了似的林场家属,他环视一圈,声儿不大,但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这趟上山,也打了头野猪,肉都在爬犁底下压着呢。天儿冷,大家伙儿割点肉回去,给家里老人孩子解解馋。” 他指了指那头被虎皮虎骨盖住的野猪。 这话一出,原本还沉浸在“打虎”震撼里的人群,瞬间又是一阵骚动。 “啥?还有野猪肉?” “向前这后生,仗义!” 王家老大王山反应最快,立马就跳出来,拿着刀开始帮着往下卸肉。 一边卸还一边喊:“都别挤,别挤!都有份儿!向前兄弟说了,见者有份!” 他喊得脸红脖子粗,那股子自豪劲儿,好像这野猪也是他打的。 许向前把这事儿交给王家兄弟,自个儿抽身出来,走到爬犁另一头,开始收拾那张虎皮和骨架。 他动作不快,条理分明,仿佛周围的喧嚣都跟他没关系。 众人看着他亲手收拾那“老虫”的皮骨,眼神里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这玩意儿,搁别人身上,碰一下都哆嗦,他倒好,跟收拾自家猪下水似的。 分完了肉,天都快亮了。 许向前带着王家哥俩,拖着剩下的虎货,一路回了村。 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底下,许向前停住脚。 他回头看着跟了一路,兴奋劲儿还没下去的王家兄弟,开口问:“这趟辛苦了。我这儿有虎肉,也有野猪肉,你们是自家人,挑好的拿。要哪个?” 这话问得轻飘飘,落在王家哥俩耳朵里却像炸了个雷。 虎肉? 吃老虎的肉? 弟弟王河眼睛一亮,嘴巴张了张,刚想说点啥,就被他哥王山一把按住了肩膀。 王山脸上又是激动又是为难,两种神色拧巴在一块儿,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还是使劲儿摇了摇头。 他瞅着许向前,声音都干了:“向前兄弟……这……这‘山神爷’的肉,我们……我们不敢吃。老辈儿人说,吃了压不住,要折福的。”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们就……就要点野猪肉就行!野猪肉就顶好了!” 许向前瞅着他,没说话,眼神里看不出是啥意思。 王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以为许向前不高兴了,赶紧补充道:“向前兄弟你本事大,压得住!我们哥俩就是俩粗人,没那命!” 许向前这才扯了扯嘴角,点点头:“行。” 他麻利地割下一大块最好的后臀尖野猪肉,估摸着得有二十来斤,递了过去。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许向前家门口就蹲着个人影。 那人穿着身半旧的蓝色干部服,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就是冻得直跺脚,嘴里哈出的白气一团一团的。 正是国营饭店的采购主任,刘富贵。 刘主任是掐着日子来的。 他知道许向前这种老猎手上山,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这不,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就天天早上过来蹲点,生怕被别家饭店的给捷足先登了。 “吱呀——” 院门一开,许向前穿着件旧棉袄出来了。 刘主任眼睛一亮,搓着冻僵的手就迎了上去。 刘主任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哎呦!向前兄弟!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这趟上山,收获咋样啊?” 许向前瞥了他一眼,没急着搭话,转身回了屋。 刘主任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这趟手气不好,空手回来了? 他正寻思着,就看见许向前又从屋里出来了。 这次,许向前手里没拿别的,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像是拎着一条破麻袋似的。 拎着一张……一张叠起来的皮子。 那皮子黄底黑纹,斑斓夺目,即便是在清晨灰白的光线下,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势。 刘主任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粘上去了,再也挪不开。 他一步一步凑过去,呼吸都停了。 等许向前把那张皮子“哗啦”一下,在院子里的雪地上一抖搂。 彻底展开时,刘富贵腿肚子都软了。 他想扶一下门框,手伸出去,哆嗦得厉害,没扶住。 “我的……我的亲娘姥姥啊!” 刘主任一声怪叫,声音都劈了叉。 那是一张几乎没有一丝破损的成年老虎皮! 从虎头到虎尾,油光水滑,那股子百兽之王的气派,哪怕是死了,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这……向前兄弟!你……你这是……你把山神爷给请下山了?!” 刘主任绕着那虎皮转圈,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想摸又不敢摸,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可是整张的老虎皮! 不是几块残皮烂肉!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虎骨、虎鞭、虎肉……全套的!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了,这张虎皮送到市里领导那儿,是多大的人情? 那虎骨泡的酒,能上什么级别的席面?这虎肉要是做成年夜饭的压轴大菜…… 这哪是猎物啊! 这是通天的梯子!这是泼天的富贵! 许向前看着他那副快要厥过去的样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主任,这玩意儿,你们饭店……收不收?” 第17章 大人物到访 收? 咋能不收! 这他娘的要是敢蹦出个不字儿,县里的大老爷们能把他刘富贵的皮活扒喽! 刘富贵那脑袋点得像捣蒜锤。 “向前兄弟,你……你稳住了!这事儿……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得麻溜儿回去跟领导汇报!” 话都说不囫囵了,脚底下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在雪窝子里连打了几个出溜滑。 他也顾不上啥体面了,扭身尥蹶子就往村外跑,眨眼就没了影儿。 许向前瞅着他那狼狈样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慢悠悠把那张威风凛凛的虎皮卷巴卷巴,抱回了屋。 屋里头,秋莎和妹子许向晚正扒着门框往外瞅,小脸绷得紧紧的。 刚才刘富贵那杀猪似的嚎叫,她俩听得真真儿的。 “哥,没事吧?” 许小妹小声问,嗓子眼儿都发紧。 许向前把虎皮往炕上一撂,拍了拍手上的雪沫子,脸上露出个让娘俩安心的笑。 “没事儿,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刘富贵一路连滚带爬蹽回县城,气儿都没喘匀就一头攮进了商业局大楼。 “王……王局!出……出大事了!” 他撞开局长办公室的门,扶着门框呼哧带喘的。 王局长正戴着老花镜瞅文件,让他这一惊一乍的吓一激灵。 “刘富贵!你嚎丧呢?天塌了?” “比……比天塌了还邪乎!” 刘富贵换了半天劲儿。 “虎……大老虎!囫囵个儿一张皮!许家村那许向前,撂倒了一头活蹦乱跳的大虫!皮、骨、肉……全乎着呢!” 王局长捏着钢笔的手,悬在了半空。 他慢悠悠摘下眼镜,俩眼珠子死死钉在刘富贵脸上,足足盯了有两分钟。 “你再给我说一遍?” “囫囵个儿!油光水滑一张大虫皮!虎骨、虎肉,都在他家院里堆着呢!” 王局长“噌”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办公桌上的搪瓷缸子让他带得咣当乱晃。 他立马掂量出这事儿的分量了。 这年月,啥最金贵?不是票子,是人情,是门道! 这么一头整虎,要是运作好了,能办成多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儿? “备车!” 王局长当机立断,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棉大衣就往外走,“等等……不行!” 他猛地刹住脚,在屋里背着手转了两圈,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这事儿,他一个人啃不动,也扛不起。 半个钟头后,一辆草绿色的北京吉普车,卷着雪泥浆子,吭哧吭哧蹚过许家村坑坑洼洼的土道。 最后“嘎吱”一声,停在了许向前家院门口。 车门一开,王局长先蹦下来。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扶着一个穿着深蓝中山装的中年人下了车。 正是县里的李主任。 村里人啥时候见过这阵仗? 一个个抻长了脖子,躲在自家门垛子后头嘁嘁喳喳的。 “好家伙,吉普车都开向前家门口了?” “车上下来的是啥官儿?瞧着派头不小!” 许向前听见动静,早开了院门,稳稳当当戳在那儿。 李主任和王局长一进院子,四只眼珠子“唰”地就被院里重新铺开的那张虎皮吸住了。 饶是李主任见多识广,心里头也“咯噔”一下。 那扑面而来的煞气,离着老远都让人心头发毛。 王局长紧走两步,绕着虎皮转了一圈,嘴里“啧啧”作响,回头冲李主任说:“主任您瞅瞅!这皮子,这成色,绝了!” 李主任没吭声,他慢慢蹲下身,伸出俩指头,小心翼翼地捻了捻虎皮的边儿。 那又韧又沉的劲儿,让他眼神里的惊诧更深了。 他站起身,目光终于落在许向前身上。 眼前的年轻人,裹着件半旧棉袄,个头儿高,身板儿直溜,平静得很,半点没有庄稼汉见官儿的那种缩手缩脚。 好小子! 李主任心里暗赞一声。 “你就是许向前同志?” 李主任开口,语气挺和缓,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劲儿。 “是我。” 许向前点点头,不卑不亢的回答到。 “这大虫,是你一个人撂倒的?” 王局长也支棱起耳朵,他也纳闷儿。 这么大一头猛虎,别说单枪匹马,就是一伙子老猎人,没杆好枪也不敢轻易招惹。 许向前迎着李主任探询的目光,稳稳当当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一个人。这山是国家的,林子是集体的,我再能耐,也不敢把这功劳都揽自个儿怀里。” 这话一出口,李主任眼里的欣赏又浓了几分。 不贪功,懂进退。是个好苗子。 王局长在旁边听着,心里直点头。 这小子,会来事儿!三言两语就把自个儿从可能“投机倒把”的坑里拔出来,抬到了集体的台面上。 “哦?那你说说,还有谁?” 李主任追问。 “还有林场的俩小兄弟,王铁跟王山。” 许向前顿了下,接着说。 “我们仨一块儿进的山。” “这大虫想扑一头大炮卵子,没成想让那炮卵子一獠牙豁开了肚子,我们这才捡了个漏,把它放挺了。” “那你们的意思,不光弄了只虎,还顺带弄死个跟虎差不离大的炮卵子?” “嗯呐。” 许向前应得干脆。 他两手一摊,说得跟平常下地干活似的:“我们也就是上去补了几家伙,算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他们仨咋能放倒猛虎,又把惊天动地的功劳说成了运气和搭伙儿的结果。 不是逞英雄,就是仨人撞了大运。 这份实在劲儿,让李主任心里头的评价又高了一截。 这小子,不光有胆儿有识,心眼儿也比同龄人透亮多了! 王局长在旁边听得直咂嘴,心里头就剩一个念头。 发了! 一头虎,一头大炮卵子,这得是多少肉?他瞅许向前的眼神,活像瞅着一尊会走路的财神爷。 “好!好啊!” 李主任连声赞道。 就在这时,旁边的刘富贵赶紧接上话茬。 “可不光是老虎!向前这小子,早先还单枪匹马弄死过黑瞎子呢!”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儿。 第18章 等的那股风,来了! 黑瞎子? 还弄死过黑瞎子?! 王局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重新打量起眼前这年轻人。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的事儿了,这是……这是天生的猎手啊! 李主任的眼皮子也猛地一跳,那对见惯了风浪的眼珠子里,终于透出一丝压不住的震惊。 老虎是百兽之王,可黑瞎子那玩意儿,皮比城墙厚,劲儿大得吓人,发起疯来比老虎还难缠。 能一个人放倒黑瞎子,这小子的本事,怕是比他估摸的还要邪乎得多! 他再看许向前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欣赏个有勇有谋的后生,现在,他是在掂量一柄能开山裂石、削铁如泥的宝刀! “好!” 李主任猛地一拍大腿,声如洪钟,震得院里几只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乱飞。 他大步流星走到许向前跟前,不像刚才那样带着审视,而是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结结实实拍 在许向前肩膀上,拍得许向前身子都晃了晃。 “向前同志,我代表县里,给你派个硬活儿!” 许向前腰杆子挺得笔直,肩膀火辣辣地疼,可脸上纹丝不动,就定定地看着李主任那灼人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等的那股风,来了。 而且比他想的,刮得还猛。 “主任您只管吩咐!只要是给公家出力,给大伙儿办事,我许向前豁出命去也干!” 许向前的话嘎嘣脆,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热乎气儿。 李主任满意地点点头,手没挪开,反而又使劲捏了捏,像是要试试那身板儿到底有多硬实。 “眼瞅着就快过年了,县里几个要紧地方,年货都还差一大截子呢!工人们忙活了一年,总不能叫他们过年连口肉星子都见不着吧?” 李主任语气沉了下来。 “所以,我想让你把人拢起来,成立个打猎队!专门给县里解决这嚼谷的难处!” 他盯着许向前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敢不敢把这担子挑起来?” 所有的眼珠子都黏在许向前身上,那眼神里混着期盼,还有点儿不敢相信。 李主任的手还搭在他肩上,那份看重,沉甸甸的。 换别的愣头青,让县里二把手当面派下这差事,怕是早就激动得找不着北,拍着胸脯打包票了。 可许向前没有。 他心口那点血,烧得滚烫,可脸上平静得跟结了冰的河面似的。 他费劲巴拉重生回来,步步为营,等的就是这能让他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机会来了,就不能光想着接住,得琢磨怎么把它攥死了,变成自个儿往上爬的垫脚石! “李主任,王局长,” 许向前开口,声儿不高,可字字清楚,院里人都听得真真儿的。 “给公家分忧,给大伙儿办事,咱庄户人没二话!这活儿,我接了!” 答应得痛快,没半点磕巴。 李主任脸上刚露出笑模样,正要再拍拍肩膀给鼓鼓劲儿。 “不过,” 许向前话音一转,“要想把这活儿干得漂亮,光靠弟兄们光凭一股子傻力气硬拼,怕是不行。我斗胆,跟领导提几样难处。” “哦?” 王局长眉毛一挑,手停在半道。 他非但没恼,眼里的兴味儿反倒更浓了。 旁边的李主任也愣了下,心里嘀咕:这小子,胆儿是真肥啊! 领导给你派活儿,你还敢提条件? 许向前跟没瞅见似的,腰杆子挺得更直,迎着李主任的眼神。 “头一桩,名不正言不顺。咱进山打围,盼着县里能给个响亮的戳儿,成立个正儿八经的狩猎队。” “弟兄们心里也踏实,知道是给公家扛活,不是瞎胡闹。” 他顿了顿,扫了眼两位领导。 李主任微微点头。 这路数,合他心思。 干啥都得有个章程。 许向前心里更有底了。 “第二桩山里那些大家伙,都是要命的主儿。光靠几杆破扎枪和绳套子,撞上它们,是咱猎它,还是它猎咱,可就两说了。” “为了能把活儿干成,也为了护住弟兄们的命,盼着县里能给支应点硬家伙。特别是……枪和子弹的份儿。” “枪?!” 刘富贵惊得差点蹦起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枪杆子管得多严? 别说一个刚拉起来的打猎队,就是他们局里,每一颗子弹都得掰着指头数! 这小子,张嘴就要枪? 李主任的眼皮子也猛地一抽抽。 他死死盯着许向前,像是要把他脸上每个汗毛孔都看透。 许向前眼神清亮,坦坦荡荡。 “主任,我不是为自个儿要。人命关天。咱拉扯起来的队伍,每一个弟兄都是公家的宝贝疙瘩。” “总不能为了给工人们添口肉,就把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折在山里。” “有了枪,咱才有跟那些牲口硬碰硬的底气,才敢去撩拨那些最凶玩意儿,才能可着劲儿地给县里弄肉。” 这话,句句砸在理上,还都站在公家和大伙儿的台面上。 不是为了抖威风,是为了成事,为了保命。 王局长眼里的赞赏,这会儿都藏不住了。 这小子,不光有胆儿,还有大算计! 他琢磨的不是一锤子买卖,是怎么让这队伍长久、安稳地转下去。 “在理儿!” 王局长重重吐出仨字儿,下巴一抬,“接着说,第三桩是啥?” “第三桩,也是最打紧的。” 许向前语气更沉了。 “要想叫马儿跑,得给马儿喂饱草。弟兄们提着脑袋进山,不能光讲觉悟,也得见着真金白银的实惠。” 许向前顿了顿。 “盼着县里能给个敞亮的章程,啥样的牲口,啥价码,咱狩猎队能落几成,弟兄们咋分,都得提前掰扯明白,白纸黑字写下来。” “只有让弟兄们瞅见实实在在的甜头,知道自个儿每一滴汗都不会白流,那劲儿头才能真上来。队伍才能抱成团,才能长久。” 这话一撂地,院子里彻底没了声儿。 如果说前两条是站在公家的高坡上,那这第三条,可就有点“露骨”了。 可偏偏,许向前说得嘎嘣溜脆,一点儿不藏着掖着,就跟说地里的庄稼该收了那么自然。 第19章 建立猎队 王局长心里一咯噔:这小子,算盘珠子打得忒响了!连分成咋弄都想好了? 可李主任听完,猛地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好!好你个许向前!” 他松开许向前的肩膀,转而使劲一拍自个儿大腿,笑得那叫一个畅快。 “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不整虚头巴脑的,就讲实在的!我就得意你这样的!” 他扭头瞅着王局长,眼神跟刀子似的:“老王,你咋看?” 王局长还能咋看? 他早让许向前这句句在理的“三板斧”给拿住了。 他现在觉着,把这活儿交给许向前,比搁自个儿手里还放心。 “我……我没二话!” 王局长赶紧表态,“向前同志琢磨得透亮,比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想得都周全。我举双手赞成!” “妥!” 李主任一锤定音,“既然都点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他再次转向许向前,目光灼灼,声如洪钟。 “许向前同志!你这三条,我代表县里,全准了!” “头一条,名号!打今儿起,正式成立安平县直属第一狩猎队!你就是头一任队长,按股级干部待遇!” 股级干部! 这仨字儿砸下来,旁边的刘富贵腿一软,好悬没坐地上。 我的老天爷!向前这才多大?就成吃公家饭的了? “第二条,家伙事儿!” 李主任瞅着王局长。 “老王,这事儿归你办!特事特办!给狩猎队批三杆老套筒,五百发子弹!往后用多少,实报实销!出啥篓子,我兜着!” 王局长心头一凛,重重点头:“明白!指定办妥!” “第三条,收东西和分钱!” 李主任目光落回许向前身上。 “打的牲口,由县食品公司统收,价码就按市面上最高的走!至于分成。” 他顿了顿,“你们狩猎队,拿六成!剩下的四成交县财政。队里头具体咋分,由你这个队长说了算,我们不掺和!” 六成! 这数儿一出来,连许向前自个儿都有点意外。 他琢磨着能拿到四成就算烧高香了,没想到李主任这么敞亮。 这已经不是支持了,这是把家底儿都掏出来给你使了! 李主任瞅着许向前眼里的惊讶,咧嘴一笑:“咋?嫌少?” “不!不少!太感谢领导信得着了!” 许向前立马挺直腰板,一个标准的敬礼。 “我代表往后狩猎队的弟兄们,谢谢李主任,谢谢王局长!我们保证,绝不给领导丢脸,豁出命去也把这活儿干漂亮喽!” 这一刻,他不再是山沟沟里的许向前,他是安平县直属第一狩猎队的队长,许向前! “好!” 李主任满意地点头。 “人手这块儿,你自个儿说了算!狩猎队要多少人,招啥样的人,全凭你眼力!相中了谁,直接报到我那儿,身份、户口,我给你解决!”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尚方宝剑”! 有了县里的大印,有了枪杆子,有了明明白白的分钱章程,更有了招兵买马的权柄。 他的狩猎队,就不再是水里的月亮,而是扎扎实实的铁打的营盘! 两位领导雷厉风行,又交代了几句细枝末节,便坐上车走了。 吉普车卷起的雪沫子还没散干净呢,刘富贵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攥住许向前的胳膊,声儿都变调了。 “向……向前!你……你当官儿了!股级干部!” 许向前笑了笑,拍拍他手背。 “富贵哥,甭这么叫,还是叫向前。这都有你帮衬。” 他的目光,早越过了这小小的院子,投向了远处连绵起伏,藏着无尽机会的大山。 那儿,才是他施展拳脚的地界。 送走两位大人物,许向前没半点耽搁。 庆祝?摆席? 那都是瞎耽误工夫。 他门儿清,李主任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也压下来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年前那肉食的大窟窿,就是他的军令状。 他得赶紧把人码齐整,干出个样儿来,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才能让李主任给他的这些“特权”站得住脚。 “秋莎,妹子,我得麻溜儿去趟林场。” 许向前回屋,对正拾掇屋子的媳妇儿和妹子说。 秋莎走过来,给他抻了抻有点皱巴的衣领子,眼里又是担心又是骄傲:“去吧,当心着点。家里有我。” 许小妹也使劲点头:“哥,你放心去闯!我跟嫂子搁家看好门!” 许向前心里一热,低头在秋莎额头上亲了一口,又噜了一把妹子的头发,转身就朝林场方向蹽去。 他脑子里早划拉好了一份名单。 狩猎队的班底,他不要村里那些只图安稳庄户人。 他要的是一群饿红眼的狼崽子! 一群敢打敢杀,为了翻个身能把命豁出去的愣头青! 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林场。 林场的正式工,日子还能凑合。 可那些半大不小的职工子弟,处境就尴尬了。 他们接不了班,也没别的出路,整天在山里晃悠,空有一膀子力气和钻山沟的本事,穷得叮当响,对往后是两眼一抹黑。 这帮小子,就是他现成的兵! 王铁和王山那哥俩,跟他一块儿打过虎的,就是头一批他相中的好苗子。 没一会儿,林场那片房子就瞅见了影儿。 他没奔林场办公室,车把一拐,直接钻进了职工家属区那片又矮又破的平房。 他在哥俩家的破院子外头刹住车。 “王铁!” 许向前喊了一嗓子。 王铁正抡着斧子劈柴火呢,闻声抬头,见是许向前,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向前哥!你咋来了?” 他撂下斧头,几步蹿过来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板门。 “找你俩有点事儿。” 许向前推着车进了院。 “啥事儿啊哥?进屋说,外头贼拉冷。” 王铁热乎地招呼。 “不了,就这儿说。” 许向前开门见山。 “我想拉个队伍,进山打围,专门给县里供肉。有正经名号,有枪,挣了钱大伙儿分。你俩,干不干?” “哥,俺俩不早跟你干上了吗?”王铁正疑问到。 “哥来了?” 屋里的王山听见动静也钻了出来。 第20章 招兵 “哥,向前哥说了,要拉队伍,有编制,还有枪!” 王铁冲弟弟嚷嚷。 正经编制? 有枪? 挣钱分? 这……这不是做梦吧? “哥……你……你逗俺们玩儿呢?” 王山结结巴巴,怀疑是不是冻迷糊了。 许向前没废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那是李主任临走前,亲手写的临时任命,上头盖着县政府办公室鲜红的大印。 “安平县直属第一狩猎队。” 是真的! 王山像支离弦的箭,“嗷”一嗓子就冲出院子。 一边蹽一边扯着脖子喊,声儿在冷飕飕的家属区上空炸开: “赵刚!猴子!二条!都他妈给我滚出来!” 王山这一嗓子,像块大石头砸进了死水塘。 林场家属区这片破平房,平时除了风声就是狗叫,这下可开了锅。 “瞎吵吵啥?王山你吃错药了?” “好事儿?你能有啥好事儿?捡着狗头金了?” 一扇扇掉漆的破木门“吱呀”推开,一个个穿着露棉花的破袄、闲得五脊六兽的小青年从屋里钻出来。 他们缩脖端腔,抄着手,脸上带着常年闲晃磨出来的麻木。 眨眼功夫,十几号人就把王铁家的小院围了半拉。 领头的叫赵刚,人高马大,眉眼带着股横劲儿。 他是这帮半大小子的头儿,打架最狠,也最刺儿头。 他斜楞着眼,目光落在院里的许向前身上。 生面孔。 “哟嗬,王山,这就是你说的天大的馅饼?” 赵刚咧嘴一乐,露出一口黄板牙,“打哪儿诓来个城里亲戚啊?看着人五人六的,打算给兄弟们发钱还是发白面啊?” 他身后的猴子、二条几个立马跟着哄笑,那气氛,摆明了是找茬儿。 这帮人,穷怕了,也让人坑怕了。 啥“好事儿”,在他们听来都像扯犊子。 王铁急了,脸涨得通红。 “赵刚你他妈嘴放干净点!这是向前哥!打死大虫的好汉!” “好汉?” 赵刚嗤笑一声,朝地上“呸”地啐了口唾沫。 “好汉能顶饭吃?报纸上吹牛逼的玩意儿你也信?” 他往前紧走两步,逼近柴火门,眼珠子直勾勾瞪着许向前。 “爷们,不管你哪路神仙,跑俺们林场地界上装大瓣蒜,是不是得先问问我赵刚的拳头?” 许向前一直没吱声,脸上连个褶儿都没多。 他就那么静静瞅着这帮人,像看一群炸了毛的狼崽子。 他们眼里有怀疑,有瞧不起,可骨子里头,那股子想翻身的渴求劲儿,藏都藏不住。 这正是他要的。 等赵刚把话撂完,院里院外又绷紧了弦儿的时候,许向前才慢悠悠动了。 他没搭理赵刚的挑衅,也没半点恼的意思,只是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好的纸,“唰啦”一下抖开。 动作不大,可所有人的眼珠子“唰”地全黏上去了。 纸尾巴上,那个红得滴血的大印,像块烙铁,烫得所有人眼仁儿疼。 “安平县……直属……第一狩猎队……” 一个离得近、认俩字儿的青年,磕磕巴巴念出声。 声儿不大,却像记重锤,狠狠夯在每个人心窝子上。 赵刚的眼珠子猛地一缩,脸上的横劲儿瞬间冻住了。 刚才还跟着起哄的猴子、二条几个,下意识闭了嘴。 抻长了脖子,跟见了鬼似的盯着那张纸。 整个院子内外,死静死静的。 就剩下北风“嗖嗖”地刮过一张张僵住的脸。 县政府的红戳子! 这玩意儿,他们只在布告栏里远远瞅见过,远得跟天边儿似的。 可这会儿,它就在眼前,被这个叫许向前的男人攥在手里。 这啥意思? 这意思就是眼前这男人说的话,不是画大饼,是正儿八经的东西! 许向前要的就是这劲儿。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张张惊得发木的脸,声儿不高,可字字砸得实诚: “我再说一遍,安平县直属第一狩猎队,有正经编制,县里特批了五杆枪。” “专门进山打围,给县里供肉。” 他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凿进了这帮人的骨头缝里。 “可我这儿,不养闲汉,不养怂包。” “头一条,腿脚得利索,能扛着百十斤山货在山里蹽一天不趴窝的。” “第二条,得绝对听话!让你往东,你敢往西?谁敢耍滑头藏私,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名字我还得报上去,往后哪个单位也别想要!” “第三条,也是最打紧的。” 许向前故意把声儿拔高,瞅着他们紧张得直咽唾沫,“打着的牲口,全归我拿去县里卖。卖了多少钱,我一分不少拿回来。扣掉该上交的和队里公用的,剩下的。” 他声音猛地一沉,“按出力多少分!多干多得!现钱!” 按出力分! 多干多得! 现钱! 这几个词儿,像点着了炮仗捻儿,“轰”一声在人群里炸开了! “我操!真的假的?真按人头分钱?” “有枪?娘的,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摸过真家伙呢!” “向前哥!我!我能扛二百斤麻袋上山不喘气儿!” “我蹽得快!外号草上飞!” 刚才还满脸瞧不起的小青年们,这会儿眼珠子都红了,像饿了三天的狼瞅见了带血的肉。 他们拼命往前挤,生怕落了后。 穷,真他娘的穷透了。 一膀子力气没处使,整天靠爹妈那点嚼谷混日子,买盒烟都得算计半天。 现在,一个能靠力气挣大钱、能摸到枪杆子、甚至能改命的活路就在眼巴前儿,谁不疯? 赵刚杵在那儿,胸口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 他死盯着许向前,眼神里有震惊,有狂喜,还有一股子挣扎。 最后,他猛地一咬牙,拨开人群,几步冲到院门口,对着许向前“咣当”就是一个深鞠躬,脑门子差点磕雪地上。 “向前哥!我赵刚有眼无珠!刚才冒犯了!您大人大量!” 他抬起头,眼珠子通红,嗓子都喊劈了:“我赵刚,贱命一条!只要您肯收留,让我干啥都行!刀山火海,皱下眉头我是你孙子!” 许向前瞅着他。 行,是条硬汉子,也懂得弯腰。 他点点头:“你,算一个。” 接着,手指头点向人群里几个: “你,猴子,听说你上树比猴儿还溜索。” “还有你,二条,你爹是老炮手(猎人),你打小就跟着学了不少门道。” “还有你……” 被点到名的,一个个乐得嘴咧到耳根子,胸脯挺得老高,像得了天大的彩头。 没点到的,急得抓耳挠腮,一脸丧气。 王铁和王山哥俩站在旁边,腰杆挺得倍儿直,脸上放光。 就在这支狩猎队刚有个雏形,人心烧得最旺的时候,一个拿腔拿调的官腔儿从人堆后头响起来: “干啥呢!干啥呢!都聚堆儿想闹事儿啊?” 人群“呼啦”闪开条道。 一个穿着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几个林场小干部的簇拥下,板着脸走了过来。 正是林场场长。 他刚才在办公室就听见外面吵吵把火的,以为又是这帮小兔崽子闹腾,没想到动静越来越大。 等他瞅见院当间儿的许向前和那张显眼的任命书,愣了一下。 “你是……许向前?” 刘长顺认出了这个前阵子来林场找王铁王山俩兄弟的人。 他皱皱眉,走上前,带着狐疑从许向前手里接过那张纸。 当场长的,对县里的文件格式和戳子门儿清。 他扶了扶眼镜,仔仔细细,从开头到落款,再到那个鲜红的大印,一个字一个标点地瞅。 是真的! 字是真迹,格式对路,那县政府办公室的大印,更是板上钉钉! 刘长顺的脸,瞬间变得比翻书还快。 第21章 林场根据地 刘长顺那张脸,唰地就变了,活像川剧里的变脸。 “哎呦喂!是许向前同志啊!” 他嗓门拔得老高,透着股子亲热劲儿,两只手跟铁钳子似的,一把就攥住了许向前的手,死命摇着。 “误会!天大的误会!刚我还当是那帮兔崽子搁这儿炸刺儿闹事儿呢!”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看得旁边那帮林场小青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许向前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脸上没啥表情。 “刘场长,我这次来,就是奔着林场这帮有经验、敢打敢拼的小伙子来的。李主任亲自点的将,要拉一支狩猎队。” 他特意把“李主任”仨字儿咬得挺重。 刘场长脸上的褶子笑得更开了。 “应该!太应该了!这是光荣任务!咱林场一百个支持!人,你尽管挑!只要你看得上眼,我亲自给他们上‘政治课’!”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话头接着就来: “哎,你看,这队伍拉起来了,总得有个窝吧?这么着,咱林场东头有个闲下来的大库房,早先是放家伙什儿的,地方宽敞还结实。我做主了!给你们狩猎队当临时营房!搁东西,开会,都方便!” 许向前心里咯噔一下,这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他正愁队伍扎营和猎物往哪儿堆呢,没成想这位刘场长这么“上道”,直接把他最头疼的事儿给解决了。 “那……就多谢刘场长了。”许向前应道。 “谢啥!这不都是分内的事儿嘛!” 刘场长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往后有啥难处,尽管言语!咱林场,就是你们狩猎队最硬实的靠山!” 送走了刘长顺,许向前没耽搁,扭头就对还沉浸在刚才那通捧里晕乎乎的王家兄弟俩嚷道。 “还杵着干啥?抄家伙,进山!” “啊?哦!走!” 王铁和王山一个激灵,从飘飘然里醒过神,扛起老套筒,背上帆布挎包,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散,脚下生风,紧跟着许向前。 “你们仨还傻愣着?跟上!”王山回头招呼了一声。 ...... 一脚踩进这片没边没沿的老林子,世界“唰”地就静了,只剩下脚底板踩在厚雪上“咯吱、咯吱”的闷响。 许向前就跟进了自家后院似的熟门熟路。 他脚步不停,眼珠子却像鹰隼一样,扫着林子里的角角落落。 哪儿雪鸡爱趴窝,哪儿是狍子踩出来的老道儿,他心里门儿清。 “嘘!” 他突然一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王家兄弟俩立马像两根钉子,钉在原地,大气儿都不敢喘。 许向前慢慢抬起枪管子,瞄向了不远处一棵老松树底下,雪地里一个微微鼓起来的小包。 “扑棱棱!” 一只羽毛花里胡哨的野鸡惊得从雪底下蹿出来,翅膀还没完全打开呢,枪就响了。 “砰!” 野鸡应声栽进雪壳子里,扑腾了两下,不动弹了。 王铁赶紧跑过去捡起来,拎在手里掂了掂,嘿嘿直乐:“哥,这只够肥!” 这一路上,简直就成了许向前游乐场。 獐子,狍子、野兔……只要被他那双鹰眼盯上的,就没一个能囫囵个儿跑掉的。 猴子跟赵刚在后头,专门给许向前拎着打下来的猎物,二条一个人背着四条长枪,王山跟王铁就紧跟在许向前屁股后头打下手。 王家兄弟俩以前在林场,也觉得自己算号人物,是数得着的“好手”。可跟许向前这一比,他们那两下子,给人提鞋都嫌笨手笨脚。 眼瞅着天擦黑了,他们已经钻到了老林子的心窝子里。 许向前找了个背风的山窝窝,把一堆猎物“噗通”扔雪地上。 “向前哥,咱……咱这是要往回走了?” 王大俊喘着粗气问,汗珠子顺着脑门往下淌。 “回去?” 许向前咧嘴一笑,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剥皮刀,“这才哪到哪?准备开荤!” 他挑了一头最瘦的狍子,手法那叫一个麻利,开膛破肚。 几个小年轻看得直嘬牙花子,血呼啦的场面他们不是没见过,可许向前那股子熟练劲儿,透着一股子狠厉,让他们心里直发毛。 他把还冒着热乎气儿的内脏,连血带水全掏出来,堆在一块儿,然后让王家兄弟把这些腥臊玩意儿拖到几十米外的一个风口上。 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着内脏的骚臭,被凛冽的山风一裹,呼呼地就往老林子深处灌。 “哥……你……你这整的是啥景儿啊?” 赵刚忍不住问,这不是糟践东西么? “打猎,光靠两条腿和一对眼珠子,那是笨把式。” 许向前擦着刀上的血,“想干票大的,就得下本钱,舍得下香饵。咱这饵,钓的可是大家伙!” 大家伙? 王家兄弟俩互相瞅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丝惧意。 能被这血腥味儿招来的,除了狼群,还能有啥?难不成……还要整只老虎了? 一想到那张能铺满半铺炕的虎皮,俩人后脖颈子直冒凉风。 天,彻底黑透了,寒气跟刀子似的往下扎。 “今晚不回了,就在山里猫一宿。” 许向前的话,没半点商量余地。 “可……可睡哪儿啊?”王二俊缩着脖子问。 许向前没搭腔,抬脚就走。 他对这片儿熟得跟自己家似的,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座被大雪埋了大半截的破草窝棚前。这破屋指不定是哪辈子的老赶山人留下的,歪歪斜斜,瞅着风一吹就能倒。 “这……这能住人?” 王二俊瞅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心里直打鼓。 “总比睡雪壳子强!” 许向前抬脚“哐当”一声踹开那根本没锁的破木板门,一股子陈年老霉味直冲鼻子。 屋里小得可怜,就一铺塌了半边的土炕,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仨人简单归置了一下,生起一堆小小的篝火。 跳动的火苗好歹驱散了点刺骨的寒意和无边的黑,也给人心里添了点底。 王家兄弟俩累了一天,精神又绷得死紧,没一会儿就靠着土墙打起了呼噜,鼾声此起彼伏。 许向前却一点睡意没有。 第22章 藏宝图 他借着那点儿微弱的火光,仔细打量着这个巴掌大的小草棚。 上辈子他在山里钻了那么多年,也从没发现过这么个地儿。直觉告诉他,这地方有“货”。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土炕的炕脚根儿。 那儿的土颜色,瞅着比别处新那么一点儿。 他走过去,用手“咚咚”敲了敲。 声音发闷,实心的。 他又换了几处敲,终于,在最旮旯的一块砖头底下,敲出了不一样的动静。 “空!” 许向前眼神一凛,用猎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砖头,底下果然是空的。 他伸手进去一掏,摸到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疙瘩。 掏出来,一层层解开油布,里面是个磨得油光锃亮的木头匣子。 打开匣子,一本纸页泛黄、用麻线装订的册子,安安静静躺在里头。 许向前的心,忽悠一下子。 他翻开册子,一股子陈年的墨味混着尘土气扑面而来。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透着认真劲儿。 这是一个老赶山人压箱底的命根子笔记! 前头记的都是打猎的窍门和绝活,许向前粗粗翻了翻,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猎人的手段,比他自个儿还高明几分! 可当他翻到最后几页时,呼吸都停了。 那几页上,没写啥打猎的门道,只用最简单的线条,画了三幅图。每幅图的尽头,都用朱砂点了个红点,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仨小字:老根子。 棒槌! 而且是那种藏在深山老林里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山参! 笔记上说,这是他年轻那会儿发现的,一直没舍得动土,想给后人留个念想。 他年年都去看,记着参的长势,巴望着它们能成了“精”。 这他娘的哪是笔记!这 分明就是一张藏宝图! 许向前小心翼翼地把册子和匣子重新用油布裹好,放回原处,盖上砖头,恢复成原样。 这个秘密,眼下就他一个人知道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许向前就把人踹醒了。 “走了,瞅瞅咱下的香饵,招来啥好玩意儿没!” 哥几个一骨碌爬起来,脸上又兴奋又紧张,搓着手,紧跟着许向前,朝着昨晚上扔诱饵那地儿摸去。 离老远,就闻着一股子冲鼻子的、又骚又臭的怪味。 “这味儿……不对付啊……” 王大俊使劲吸了吸鼻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不像狼身上的味儿。” “管它呢,过去瞅瞅不就知道了!”王二俊性子更急。 等他们走到地儿,仨人都愣住了。 昨晚上扔内脏那地方,这会儿简直跟遭了劫似的。 雪地像是被大犁耙狠狠翻过一遍,黑土都翻上来了,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拱痕。 那些狍子下水,早没影儿了。 雪地上留下的,不是狼的梅花脚印,而是一串串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偶蹄印子。 没错,来的不是狼群,是一大窝野猪! 看这地给祸祸的惨样儿,来的野猪绝对不少,里头肯定有块头吓死人的大货! 许向前蹲下身,捏起一点带味的泥土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一股子土腥气混着野猪特有的浓烈骚臭直冲脑门。 他非但没失望,眼睛里反而冒出了比看见狼群还亮的光! 狼群奸猾,难缠,肉还不值钱。 可野猪不一样! 这玩意儿浑身是宝!猪肉、猪鬃、猪油,搁现在这年月,哪一样不是硬通货? 看这架势,这窝猪就在附近转悠! 这哪是捅了野猪窝? 这分明是老天爷开眼,送上门的一大笔横财! “老天爷送横财?” 王铁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声音都发飘,“向前哥,这……这可是一大家子啊!” 王山也“咕咚”咽了口唾沫,瞅着那被拱得稀巴烂的雪地,腿肚子有点转筋。 一头野猪就够人喝一壶的了,这一看就是个大家族,里头那个猪王,光看那蹄子印,怕不得有三百斤往上! “怕个卵!” 许向前骂了一句,脸上全是狠劲儿。 他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蹄印,条理分明地分析起来。 “你们瞅,这些蹄印有大有小,说明是公母老少一大家子。但是,所有小蹄印都围着最大的那个转,走向也齐刷,说明这窝猪规矩严实,全听那猪王的。” 许向前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山势地形,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圈儿,围猎的招数已经有了谱。 “那头猪王,就是咱的头号目标。只要撂倒了它,剩下的就是一群没头苍蝇,屁用没有!” 他的话像让原本心里敲鼓的王家兄弟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那……那咱咋整?” 王铁问道,声音还带着颤,但眼睛里已经冒出了贪婪的火苗。 三百斤的大野猪,那得换多少票子、多少粮票啊! “分头干!” 许向前斩钉截铁,“这山窝窝,三面陡,一面缓,天生就是个口袋阵。咱就在这口袋里,给它们备上一份‘大礼’!” 他的计划简单粗暴,直戳要害。 利用地形,下死套! 王家兄弟俩负责在高处,找个易守难攻的陡坡,多预备些滚石和削尖了的木橛子。 他们的活儿不是杀猪,是制造乱子,搅和它们。 最要命的一环,许向前自个儿揽下了。 他,要去当那个勾魂的饵! “向前哥,这太悬了!那大家伙要是发起疯来……” 王山脸都白了。 “放心。” 许向前环顾四周,目光最后钉在一处背风的陡坡根儿下。 那地方有个天然的洼坑,足有两米多深,入口窄得像个葫芦嘴,简直就是给那猪王量身定做的坟坑! “赵刚,你劲儿大,去那边砍几根碗口粗的硬木,底下削尖!猴子,你跟我来,咱把这坑,给它再往深了掏!” 说干就干! 仨人立马甩开膀子干起来。 铁锹翻飞,积雪和冻得梆硬的土块被大块大块刨出来。 王山“嘿咻嘿咻”地砍树,没多会儿就拖来七八根粗壮的木橛子。 许向前指挥着,把这些木橛子尖头朝上,结结实实栽进坑底,又在上面虚虚地铺了一层细树枝子,最后盖上厚厚一层雪,抹平溜光。打远处看,跟旁边的雪地没两样。 第23章 斗猪群 随后,他们又在野猪可能冲过来的道上,用倒木和石头设了几个不起眼的绊子。 这些东西挡不住疯猪,但能让它们慢下来,或者摔个跟头,给许向前引猪和王家兄弟下家伙创造机会。 一切拾掇停当,日头已经偏西了。 刺骨的北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跟小刀子拉似的。 许向前站在高处,迎着风,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他甩掉厚重的棉袄,就剩件贴身的薄褂子,好活动筋骨。 他冲着高坡上的王家兄弟比划了个手势,然后猫下腰,顺着野猪留下的痕迹,悄没声地摸了过去。 王山和王铁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心怦怦直跳,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脚边堆满了石块,连那杆火筒子,也给了王山一把,哥几个手心全是汗。 从他们这角度,正好能俯瞰整个山坳,也能瞅见那个伪装好的陷阱。 现在,就等正主儿登场了。 许向前绕了个大圈子,摸到了野猪群可能猫着的林子上面风口。 他找到一棵枯树,铆足了劲儿猛地一推。 “咔嚓...哗啦啦...” 巨大的枯树轰然倒塌,在死寂的山林里炸开了锅似的响。 安静了那么一瞬。 紧接着,林子深处传来一阵骚动,几声暴躁的“哼唧哼唧”声由远及近。 来了! 许向前不退反进,又抄起一块大石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嗷!!” 一声能把人耳膜震破的咆哮,响彻了整个山谷! 下一秒,林子里像炸了营! 十几头野猪,黑压压一片,跟一股黑旋风似的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打头的那头,块头大得像头半大牛犊子,两根獠牙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闪着惨白的光! 猪王! 许向前端起火筒子,瞄着猪王就搂了火!“砰!”这一枪没打死猪王,反倒彻底把它骨子里的野性撩拨起来了!它红着眼,四蹄刨雪,朝着许向前就直冲过来! 其他的野猪一看猪王都冲了,立马呼啦啦跟在屁股后头,像一股决堤的洪流,朝着许向前席卷过来! 许向前没跑直线,他按照早算计好的路线,在山坳里左冲右突,灵活得像条泥鳅。 猪王彻底被激怒了,发出一声震天的长嚎,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许向前碾压而来! 蹄声如闷雷,连脚下的地都在哆嗦! 高坡上,王家兄弟俩吓得脸煞白。 “扔!快扔石头!”王铁嘶吼着,抱起一块人头大的石头,玩命砸了下去! 旁边的赵刚跟二条有样学样,也搬起大石头往下砸。 石头带着风声砸下去,没砸中猪王,“砰”的一声砸在了一头半大野猪的脊梁骨上。 那野猪“唔”一声惨叫,翻倒在地,立马被后面冲上来的同伴踩了个结实! “嗷!”猪王更疯了! 许向前眼角的余光一直死死盯着猪王的动向。 近了!更近了! 他能闻到猪王身上那股子熏死人的腥臊气,能听见它“呼哧呼哧”拉风箱似的喘气声。 就在猪王离他不到十米,眼看就要发起最后冲刺的当口,许向前脚下猛地一蹬,身子像支离弦的箭,“嗖”地朝着那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冲了过去! 猪王哪管这个,四蹄翻飞,死命追咬! 三米! 两米! 一米! 许向前在陷阱边沿一个极限的侧身飞扑,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坑边滚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猪王,根本刹不住车了! 它那三百多斤的庞大身躯,带着千钧之力,一头撞破了那层脆弱的伪装! “噗通!” 一声闷响。 三百多斤的猪王,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儿栽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噗嗤”血肉穿透声和“咔嚓咔嚓”骨头断裂声。 “嗷嗷嗷!!!” 陷阱里,终于传出了猪王临死前撕心裂肺的惨嚎。 头领的突然消失和这声惨嚎,让狂奔的猪群瞬间乱了套! 它们没了主心骨,在原地像无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 “就是现在!给我狠狠地打!” 高处的王家兄弟端起火筒子,直接瞄着坑里的猪王又补了一枪! “砰!” 没过片刻,那陷阱里的猪王便没了动静。 整个围猎,也就折腾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 等山坳里终于消停了,雪地上已经躺倒了四具野猪的尸体,加上陷阱里那头最大的猪王,不多不少,正好五头! 哥几个从高坡上连滚带爬地跑下来,看着满地躺着的“肉票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发……发大财了……向前哥,咱……咱发大财了!” 王铁搂着一头一百多斤的野猪,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许向前走到陷阱边,探头往下瞅了一眼。 那头猪王被三根尖木橛子捅了个对穿,血把整个坑底都染红了,早死挺了。 他没工夫高兴,立马下令:“别傻乐了!天快擦黑了,血腥味招别的畜生!赶紧拾掇!” 众人立刻动手处理猎物。 剥皮、放血、卸肉。 那头猪王身上的猪鬃,又长又硬,是做刷子的好料子,许向前小心翼翼地全刮了下来。 猪肚子里厚厚一层板油,更是金贵东西,被囫囵个儿掏出来,用油布包严实。 五头猪,光肉就得有小一千斤! 他们把猪肉砍成大块,用带来的麻绳捆结实。 一人背上二三百斤,还剩下老大一堆。 “剩下的先藏这儿,拿雪盖严实了,明儿个再来取。” 许向前拍板。 三人背着死沉死沉的肉,踏上了回程的路。 夜色像口大锅,慢慢把山林扣严实了,寒气嗖嗖地往下掉。 走了没多远,许向前突然停住脚,耳朵支棱起来。 “咋了,向前哥?” 王大俊喘着粗气问。 许向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警惕地扫向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黑暗中,亮起了一对对绿幽幽的光点。 狼! 它们被浓得呛人的血腥味勾来了。 “嗷呜!!” 一声拖长了调子的狼嚎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应和的嚎叫。 王家兄弟吓得背靠背挤成一团,手里的木橛子攥得死紧。 第24章 狼群 听这动静,狼的数量比野猪还多! 许向前却异常冷静。他从背上解下一捆引火的松树枝子,掏出火柴,“刺啦”一声划着了。 火光“呼啦”一下,撕开了周围的黑暗。 他高高举起火把,往前走了几步。 火光映照下,能看到十几头饿狼在不远处打转,龇着惨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但对那跳动的火焰明显带着畏惧。 “畜生!想捡现成的?滚!” 许向前暴喝一声,将燃烧的火把狠狠向前一抡! 火星子噼里啪啦四溅。 狼群一阵骚动,领头那头块头最大的头狼,不甘心地死死盯着他们背上小山似的猪肉,绿眼珠子冒着贪婪的光。 那畜生不甘心,没退。 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珠子,像钩子似的,死死钩在三人背上的猪肉上,腥臭的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淌,“吧嗒吧嗒”滴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坑。 它在等,等火把烧完,等这三个人力气耗光。 许向前心里明镜似的。 跟狼群耗下去,死路一条。 火把烧不了多久,他们背着这么沉的肉,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力气也快见底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 擒贼先擒王。 狼群的胆儿,全系在这头最大、最凶的头狼身上。 只要灭了它,剩下的就是一群土鸡瓦狗。 “向前哥,咋……咋整啊?” 王铁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牙帮子直打架。 他感觉自个儿的腿软得像面条,全靠背上那沉甸甸的肉撑着才没瘫下去。 “怂包蛋!不就几头青皮子吗?” 赵刚看王铁那怂样儿,急眼了。 “二条,猴子,把那两把剥皮刀递我。” 许向前把手里那杆枪甩给赵刚,把他俩身上的刀接过来,左右手各攥一把,冷眼跟那狼王对峙着。 许向前嘴里却冷静地发话:“王山,把你那火筒子预备好!听我口令,甭管瞄不瞄,朝着狼群边上那半拉天,给我轰一枪!动静越大越好!” “哎……哎!” 就在王家兄弟以为许向前要靠火铳吓退狼群时,许向前做出了一个让他们魂儿差点飞出来的动作。 他猛地将手里那根烧得正旺的火把,朝着狼群侧翼狠狠抡了过去!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橘红色弧线,“噗”地砸在一片枯黄的灌木丛上。 干透的枝叶“呼啦”一下,窜起半人多高的火苗子! 这突然冒出来的第二处大火和灼人的热浪,让原本还算齐整的狼群瞬间炸了营! 它们骨子里怕火,纷纷惊恐地往后缩,阵脚一下子乱了。 “就现在!放!” 许向前炸雷般一声吼。 “砰!” 王山闭着眼抠动了扳机,巨大的轰鸣在山谷里炸开,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枪口的火星子乱蹦。 硝烟弥漫。 狼群彻底乱了营,惊恐的嚎叫声响成一片。 机会! 许向前眼神一厉,像刀子出鞘! 他没退,反而迎着乱成一锅粥的狼群冲了上去! 王家兄弟俩都看傻了。 他们觉着许向前疯了。那可是狼啊!一群饿红了眼的狼! “向前哥!” 王山惊骇地大叫。 许向前压根没听见。 他速度快得像道鬼影子,手里两把猎刀在火光下闪着瘆人的寒光。 头狼也没料到,这个看着不起眼的两脚兽竟敢主动扑过来! 它愣了一下,随即被彻底激怒了。狼王的威严,不容挑衅! “嗷!” 一声暴怒的咆哮,头狼放弃了对猪肉的垂涎,把所有的凶性都对准了冲过来的许向前! 它后腿猛地一蹬,像颗出膛的炮弹直扑过来,血盆大口张到极限,锋利的獠牙闪着寒光,直取许向前的咽喉! 太快了! 王铁吓得一闭眼,不敢看那血肉横飞的场面。 然而,许向前比它更快,也更狠! 面对头狼这夺命一扑,他非但没躲,反而猛地往下一沉身子,整个人几乎贴着雪地滑了过去!这是玩命的招儿,也是唯一的机会! 狼王那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从他头顶掠过。 就在这电光火石、擦身而过的刹那,许向前紧握在右手的猎刀,由下往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地一捅一豁! “噗嗤...啦!” 锋利的刀锋毫无阻碍地捅穿了头狼柔软的肚皮,从下腹一路豁开了整个胸腔! “呜……” 头狼那凶猛的扑势戛然而止。 它重重地摔在几米开外的雪窝里,巨大的惯性让它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温热的鲜血和热腾腾的内脏从豁开的巨大口子里“呼啦”一下涌出来,瞬间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它挣扎着想站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但力气随着喷涌的血飞快地流走了。 那双凶残的绿眼珠子,先是瞪得溜圆,充满了不可置信,最后一点点黯淡下去,没了光。 整个山林,好像被冻住了。 所有的狼都僵住了,傻愣愣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头狼。 王家兄弟更是目瞪口呆,张着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咋回事? 刚才……刚才向前哥……单枪匹马,一刀……就把那狼王给开膛破肚了? 死寂只持续了一眨眼的工夫。 “嗷呜……呜……” 一头离头狼尸体最近的狼,发出一声凄厉又恐惧的哀嚎。 这声嚎叫像捅了马蜂窝,剩下的十几头狼瞬间崩溃了! 没了主心骨,那点凶残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对这个两脚怪物最原始的恐惧! 它们夹紧尾巴,再也顾不上地上的猪肉,掉头就跑,争先恐后地窜进无边的黑暗里,眨眼间跑得没影儿了。 刚才还杀机四伏、剑拔弩张的山路,转眼就剩下一具狼王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呼……” 许向前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刚才那一下,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看着是一招制敌,实则是从阎王爷手指缝里钻出来的,只要慢上半拍或者偏上一点,现在躺地上的就是他了。 但他没工夫后怕。 他走到狼王尸体旁,踢了踢,确认死透了,才蹲下身。 “别愣神了!过来搭把手!” 他头也不抬地吼道,“这身皮子也值老银子了!” “哎……哎!来了!” 哥几个如梦初醒,赶紧扔下背上的猪肉,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他们看着许向前,眼神彻底变了。之前是服气,现在是死心塌地的敬畏。 许向前抽出小刀,手法极其熟练地开始剥皮。 从狼头下刀,小心翼翼,把整张皮子囫囵个地剥了下来。 这张头狼的皮子,油光水滑,银灰色的毛又长又密,没一根杂毛,尤其是脖子那圈鬃毛,厚实得跟上好的毛领子似的。 “这……这也忒漂亮了。” 王铁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手感,滑溜得抓不住。 “这玩意儿,拿到城里,那些大干部得抢破头。” 许向前扯了扯嘴角,“一张好皮子,收拾利索了,能换不老少。” 王家兄弟俩听得眼睛都直了。 他们又是挖坑又是搬石头,累死累活才弄了五头猪,结果向前哥一刀下去,就赚了张头狼皮子!这人跟人,真没法比! 很快,一张完整的狼王皮卷好捆紧了。 至于狼肉,他也没浪费,割下了两条最肥厚的后腿。 狼肉虽然柴,但熬汤驱寒,也是难得的野味。 收拾停当,仨人重新背上死沉的肉。 除了猪肉,许向前肩上还多了卷沉甸甸的狼皮和两扇狼后胯。 第25章 好收成 林场家属区的土道上,许向前带着队伍里的众人出现,跟块大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泡子似的,炸了锅。 天刚擦黑,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青烟,空气里一股子清苦的苞米茬子混着高粱米的味儿。 等大伙儿看清他们身上背的东西,整个家属区都炸了营。 “我的老天爷!那……那是野猪?!” “瞅那獠牙!少说三百斤打不住!” “向前肩膀上搭的啥皮子?油光水亮的,狼皮?!” “啧啧,向前每回进山,带出来的东西都够邪乎!” 惊叹声跟开了锅似的。 许向前把肩上的东西卸下来,“咚”一声闷响砸在地上。 “受累了几位兄弟。这肉,你们两家先劈一半。” “这些给赵刚、猴子、二条。二条,这个你拿回去给你爹。剩下的,给林场里相熟的几家都分分,过个肥年。” 王家兄弟俩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向……向前哥,这也太多了,俺们……” “拿着。” 许向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不容商量的劲儿,“该你们的。没你们搭把手,我一个人也弄不回这些。” 旁边的二条、猴子还有赵刚,见向前一次性分给自己这么多东西,都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就给了他们该得的,还捎带着一份超出份量的敬重。 这份敬重,比那沉甸甸的肉更能让两个半大小子挺直了腰板。 林场的家属们眼巴巴瞅着大家伙儿兴高采烈地分肉,又看着许向前把剩下的肉分给平时处得好的几户人家,眼神里全是羡慕和敬畏。 这年轻人,有能耐,还大方,讲究! 忙活完这些。 许向前才背上那张囫囵个儿的狼王皮,两条精壮的狼后腿,还有分量最足的野猪后半扇,在众人复杂眼神的目送下,回了村。 …… 第二天,许向前搭了辆驴车进了城。 国营饭店后门,还是那个熟门熟路。李主任一瞅见许向前,俩眼珠子直放光。 “许老弟!你可算来了!我这天天有人打听,你那野味啥时候还有!” 当许向前把那块巨大的、毛色银亮的狼王皮子抖搂开,饶是李主任这号见多识广的老油条,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么大的狼王!这皮子……啧啧,绝了!” 李富贵赶紧戴上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瞅,手指头在皮板上轻轻摩挲,满脸的稀罕劲儿。 这东西,可不是寻常野味了,这是能往上送的大礼! “许老弟,你真是我李富贵的福星!” 李富贵一拍大腿,“这狼皮,还有这些肉,我全包了!价儿,我给你顶格儿开!” 最后的成交价,连许向前自己都觉着有点意外。 光那张狼王皮,就给他换回来三百块巨款外加一百斤全国粮票。 剩下的猪肉和狼肉,也换了一百多块钱和相应的票证。 怀里揣着沉甸甸的信封,许向前心里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有了这些钱和票,他跟秋莎、小妹的日子,才算真正有了底气。 从饭店出来,许向前没急着回家,直奔供销社。 得给家里添置年货。 给媳妇扯几尺最时兴的碎花布,再买几斤棉花做身新棉袄。 给小妹买她念叨了八百回的麦芽糖和红头绳。白面、大米、豆油,一样都不能少。 当许向前左手拎只鸡,右手提溜块肉,背上还扛着一袋雪花粉白面回到向阳村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他雇了村里的驴车,把秋莎和小妹也接到了镇上。 “走,媳妇,小妹,哥带你们赶集去!” 秋莎看着自家男人自行车后架上挂满的东西,眼圈有点发热。 嘴上嗔怪着“又瞎花钱”,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咋也藏不住。 许小妹更是乐得像只小雀儿,围着许向前叽叽喳喳,小脸蛋兴奋得通红。 集市上人山人海,挤满了过年前的喧腾和喜庆。 许向前活像个不知疲倦的采购员,领着一大一小俩“跟屁虫”,在人群里来回穿。 “老板,这‘的确良’咋卖的?” “小妹,稀罕这发卡不?稀罕哥就给你买!” “秋莎,你看这双牛皮筋底儿的棉鞋咋样?穿着指定暖和。” 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秋莎和小妹多瞅两眼的东西,他眼皮都不眨就掏钱。 秋莎心里甜丝丝的,跟做梦似的。以前,她寻思自己这辈子就是嫁个普通庄稼汉,起早贪黑,围着锅台孩子转。 可许向前,给了她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日子。 他硬气、靠得住,把她和妹妹护在翅膀底下,给了她们顶好的日子,最厚的疼爱。 许小妹更是幸福得晕乎乎的,一手攥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角。这是她打记事起,过得最舒坦的一个年。 仨人身后,是村民们眼馋的目光和嘁嘁喳喳的议论。 “老许家这小子,是真发迹了啊!” “可不咋地!你看他媳妇和妹子穿的,都是新做的棉袄,料子都比咱强!” “有钱就是不一样,你看把媳妇妹子惯的!” 这些话,有酸的,有羡慕的,许向前听在耳朵里,压根儿不当回事。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瞅见,他许向前有能耐让自家人过上好日子! 然而,在不远处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摊子后头,一双浑浊又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裹着一身灰扑扑的旧棉袄,头发抿得溜光水滑,可眉眼间那股子算计和刻薄劲儿,藏都藏不住。 她叫周翠兰,是许向前亲妈的亲姐姐,也就是许向前和许小妹的亲大姨。 当年许家爹妈意外没了,撇下俩孤苦伶仃的孩子。 她作为最亲的亲戚,非但没搭把手,反而在许家二叔上门抢家产时,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一点腥臊。 后来兄妹俩日子过得猪狗不如,她也从没登门看过一眼,跟没这俩外甥似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听说了,许向前打死了老虎,成了英雄。 她还听说了,许向前把许老二一家送进了笆篱子。 第26章 “好”大姨 今儿个亲眼一看,这小子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大包小包买起来眼都不眨,腰里那钱包鼓鼓囊囊。 这哪还是当年那个瘦猴似的可怜外甥?这分明是棵能摇下钱来的摇钱树啊! 周翠兰眼睛里直冒精光,她抻了抻衣襟,脸上瞬间堆满了褶子笑,跟朵开败了的老菊花似的,朝着许向前就快步迎了上去。 “哎哟!这不是向前和……和小妹吗?” 一个热情又透着股子假劲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向前脚步一顿,转过身。 他看着眼前这张堆满假笑的脸,记忆深处那块疤被狠狠揭开了。 上辈子,也是这号人,在他发达之后,跟闻见腥的苍蝇似的贴上来。 打着亲情的幌子,从他身上刮走一层又一层的油水,最后他落了难,还狠狠踩上一脚。 亲大姨,周翠兰。 许向前心里冷笑,脸上却没啥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他这冷淡劲儿,让周翠兰的热情卡了一下壳,但她脸皮厚过城墙拐弯,立马又笑得更灿烂了。 “哎呀,真是你们啊!大姨都快认不出来了!向前长这么高了,小妹也成大姑娘了!” 她说着,伸手就去拉许小妹的手,装得亲热得不行。 许小妹下意识地就往许向前身后一缩,怯生生地瞅着这个生面孔女人。 她对这“大姨”没啥印象,只觉得她那笑让人浑身不自在。 秋莎也觉出味儿不对了,她不声不响地挽住许向前的胳膊,安静地站在他边上,眼神里带着警惕。 周翠兰的手僵在半空,她浑不在意,自顾自地抹起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你们看我这记性……唉,想当年你们娘还在的时候,最疼你们了。她要是看见你们现在过这么好,在那边也能闭眼了。” 一开口,就把死去的妹妹搬出来,想拿亲情绑人。 许向前心里门儿清。 真念着姐妹情,当年他们兄妹俩快饿死的时候,她咋不露面? “有事?”许向前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撂了话。 俩字儿,嘎嘣脆,跟两块冰坨子似的,砸得周翠兰心口一堵。 这小子,咋不按常理出牌?不该是感动得稀里哗啦,拉着她这唯一的长辈哭诉吗? 周翠兰强挤出笑。 “哎,你看你这孩子说的,没事就不能跟你们唠唠嗑了?咱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骨肉!这么多年没见,大姨想你们啊!” “哦。” 许向前还是一个字儿往外蹦。 他越是这态度,周翠兰心里越没底,但也越笃定这小子是真发了,不然哪来这么大底气。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立马换了招,热情地招呼。 “对了,眼瞅着过年了,你们兄妹俩也别在村里冷冷清清地过。来,上大姨家去,咱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你表哥他们也念叨你们呢!” 去她家? 许向前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知道,正戏要来了。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一步步掉进这婆娘挖的坑里。 现在嘛…… 他倒真想看看,这一家子,还能整出啥新花样。 “成啊。” 许向前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 这下,轮到周翠兰傻眼了。她肚子里那套劝说的话,一句都没用上。 她看着许向前那张平静的脸,一时竟有点看不透这外甥了。 …… 大年初二。 许向前领着秋莎和小妹,拎着两瓶酒和一包槽子糕,踏进了周翠兰在城里的家。 那是两间工人宿舍的小平房,窄巴又憋屈,屋里堆得满满当当,一股子煤烟子混着剩菜的馊味儿。 周翠兰的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见了他们只会讷讷地笑。 她那个宝贝儿子,许向前的表哥张建军,则是一副二流子相。 二十出头,游手好闲,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裹着件不合身的呢子大衣,看人那眼神都带着股子傲慢和不忿。 一打眼看见秋莎,张建军的眼珠子立马就直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女人,皮肤白得像刚下的雪,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穿着普通的棉袄,可那股子水灵劲儿,挡都挡不住。 他那眼神,跟钩子似的,在秋莎身上来回剐蹭,带着赤裸裸的邪念。 秋莎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地往许向前身边靠紧了些。 许向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神沉了下去。 饭桌上,周翠兰表现得格外热情,不停地给许向前仨人夹菜,嘴里翻来覆去都是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向前啊,现在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小妹都这么大了,该寻摸个好人家了,大姨帮你张罗张罗。” “秋莎真是个好媳妇,长得俊,一看就贤惠。” 酒喝了几盅,菜也下去不少。 周翠兰觉着火候差不多了,跟儿子张建军交换了个眼神,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正戏。 她叹了口气,一脸愁容。 “向前啊,你看,大姨家这光景你也瞅见了。你姨夫一个月就那点死工资,我呢,也没个营生。就你建军表哥,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经营生,整天在街上晃荡,我这心呐,愁得跟啥似的!” 来了。 许向前撂下筷子,静静看她表演。 张建军也配合地耷拉下脑袋,装出副怀才不遇的丧气样。 “妈,甭说了,没劲。这年头,没门路没关系的,想进厂当个工人?比登天还难!” 娘俩一唱一和,配合得严丝合缝。 周翠兰用袖子擦了擦根本没泪的眼角,终于图穷匕见。 “向前啊……” 她凑近了点,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 “大姨打听着信儿了,纺织厂后勤科还缺个采购员,那可是个肥差!就是……就是想进去,得花点钱打点打点。大概……得这个数。”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百块! 这年头,五百块钱,够一个普通工人全家不吃不喝攒上好几年,都能盖间新房了。 她这是把许向前当成金疙瘩来啃了。 周翠兰说完,眼巴巴瞅着许向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向前,你现在有能耐了,打个猎就能挣几百块。你表哥可是你亲舅家的独苗!你得帮帮他啊!等他进了厂,往后也能照应你们不是?” 第27章 狮子大开口 屋里一下子静得吓人。 秋莎和小妹气得小脸通红。 她们没想到,这所谓的大姨,脸皮能厚成这样。 许向前却笑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满上一盅,慢悠悠端起来,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大姨。”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你刚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是吧?” “对对对!” 周翠兰赶紧点头,以为有门儿。 “我还记得。” 许向前的声音陡然冷得掉冰碴子。 “我爹妈刚埋了那年冬天,家里断了顿,我领着小妹,走了十几里雪地到你家,想借碗米。你当时咋说的?” 周翠兰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许向前没看她,目光像穿透了时间,回到那个冻掉下巴颏的雪天。 “你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然后,就放了你家那条大黄狗,追了我们半里地。” “小妹的腿,就是那会儿让狗咬的,现在还有疤。” 他一字一句,说得平平淡淡,可落在周翠兰耳朵里,跟炸雷没两样。 她脸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儿也崩不出来。 许小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腿。 那段被埋起来的、充满冻饿和恐惧的记忆,被哥哥硬生生撕开,血淋淋地摊在饭桌上。 秋莎心疼地搂紧了小妹的肩膀。 许向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地墩在桌上。 “砰”一声脆响。 “大姨,你那五百块钱,是想给我表哥买个前程,还是想买我兄妹俩当年那条被狗追的命?” “我……”周翠兰彻底慌了,她没想到许向前记得这么死,还敢在这场合抖落出来。 “你啥你!” 张建军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被戳了肺管子,恼羞成怒。 “许向前,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现在兜里有两糟钱儿抖擞起来了?瞧不起穷亲戚了是吧?我告诉你,今儿这钱,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他那副地痞无赖的嘴脸露了出来,竟是想硬抢了。 许向前慢慢站起身,他个头比张建军高出半头,常年钻山打猎练就的身板壮得像座山。 一股子冰冷凶悍的煞气,从他身上散开。 “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建军被他那野兽似的眼神吓得往后一缩,但嘴上还硬。 “我……我就说了!咋地!你还想动手打人?我告诉你,这可是城里!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许向前笑了。 “行啊。” 他转头对秋莎和小妹说:“咱走。” 他懒得在这地方磨牙,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要走的时候,张建军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就去薅秋莎的胳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 “想走?门儿都没有!把钱留下!不然今儿个谁也别想出这门!特别是你这个小娘们儿,长得这么带劲,陪哥乐呵乐呵……” 他话还没秃噜完,就卡了壳。 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子。 是许向前。 “你,找死。” 冰冷的声音,跟从地窖里冒出来似的。 “咔嚓!” 一声让人后槽牙发酸的脆响,在闹哄哄的饭馆包厢里,炸得人头皮发麻。 张建军那句脏话还挂在嘴边,脸上那淫笑瞬间冻住,紧跟着被剧痛扭曲成了一张鬼脸。 他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脑门青筋乱蹦,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惨嚎:“啊——!我的手!我的手折了!” 许向前眼神半点没动,那只攥住张建军手腕的大手,跟烧红的烙铁似的,冒着吓人的热乎气和蛮力。 他甚至没使多大劲儿,手腕子轻轻一拧,就把这号不长眼的混混彻底废了。 松开手,张建军跟一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抱着那只拧成麻花的手腕子,满地打滚干嚎。 “建军!我的儿啊!” 周翠兰刚反应过来,尖叫着扑上去。 许向前眼皮都没撩一下地上的张建军,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秋莎身上。只见秋莎脸上的惊吓没了,换上了一股被羞辱后点着的怒火。 她可不是那号逆来顺受的旧式女人。 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的当口,秋莎猛地抬脚,穿着厚底布棉鞋的脚丫子,结结实实踹在张建军的肚子上。 “砰!” “我让你嘴贱!” “砰!” “我让你手欠!” 她一脚比一脚狠,每一脚都带着压不住的恨劲儿。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把许小妹都看傻了,也把刚要撒泼的周翠兰钉在了原地。 张建军被踹得蜷成一团,连嚎都变成了哼哼唧唧,跟条快咽气的癞皮狗似的。 “反了!反了天了!” 周翠兰总算回过神,一屁股坐在地上,俩手使劲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就嚎丧起来。 “杀人啦!乡下穷鬼进城打死人啦!街坊四邻快来看看啊!没王法啦!” 她那哭嚎声贼有穿透力,凄惨的调门儿瞬间就把饭馆里其他吃饭的和过路的都招了过来。 包厢门本来就虚掩着,这下更是被看热闹的堵了个严实。 躺在地上的张建军,眼缝里闪过一丝贼光。 他接住了他娘的信号,立马不哼哼了,脑袋一歪,眼一闭,手脚一摊,直接在地上“挺尸”了。 娘俩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周翠兰见儿子这么“上道”,嚎得更来劲了,她指着许向前,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就是他!就是这个白眼狼!俺们好心好意请他们兄妹吃饭,他嫌俺们穷,不光不认亲,还动手打人!俺儿就劝了两句,就被他打断了手,现在……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啊!” 她声泪俱下,演技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我的儿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你要是有个好歹,妈也不活了啊!” 围观的邻居和路人摸不清门道,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年轻人“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手腕子还怪异地扭着,而许向前和秋莎冷着脸杵在一边,高下立判。 “啧啧,这小伙子下手忒黑了,再咋说也是亲戚啊。” 第28章 一家烂人 “可不咋地,看那老太太哭得多可怜,这城里饭馆的门,怕是他们攒了多久才敢进的吧?” “现在的小年轻,有俩钱儿就六亲不认了,啥世道!” 议论声跟苍蝇似的嗡嗡响,一道道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齐刷刷地戳向许向前。 许小妹年纪小,哪见过这场面,被众人戳戳点点,小脸吓得刷白,直往许向前身后缩。 秋莎虽说也有点慌,但她刚亲手踹了人,心里那口恶气出了,反而不那么怕了。 她紧紧攥着许向前的胳膊,眼神贼坚定——横竖,她都跟自家男人站一块儿。 周翠兰见风头被自己拿住了,心里暗喜。 她从地上爬起来,跟只斗赢了的母鸡似的,叉着腰指着许向前,露出了獠牙。 “许向前!今儿这事儿没完!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把笆篱子坐穿!你别想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分都不能少!没个一千块,你休想出这个门!” 一千块! 这数一出口,连看热闹的都倒吸凉气。 这年头,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挣三四十块,一千块?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这哪是要医药费,分明是敲骨吸髓! 所有人都以为,许向前这个乡下来的愣头青,面对这狮子大开口的讹诈和满屋子的唾沫星子,要么吓得腿肚子转筋,要么就得暴跳如雷。 可许向前,平静得吓人。 他压根没瞅地上装死的张建军,也没搭理叫唤的周翠兰。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门口围着的一圈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着一股老山林里猎户才有的冷劲儿和压迫感。 这让所有跟他眼神碰上的,都下意识地挪开了眼。 闹哄哄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许向前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眼儿里。 “各位老街坊,大叔大婶儿,兄弟爷们儿,我叫许向前,打乡下来的。” 他先自报家门,姿态放得挺低。 “这位,” 他指了指周翠兰。 “是我亲大姨周翠兰。地上挺着的,”他又指了指张建军,“是我亲表哥张建军。” 语气平淡,跟介绍俩路人似的。 “今儿个,确实是他们请我来吃饭。可各位想不想知道,他们为啥要请我这个穷亲戚吃饭?” 他甩出个问题,一下子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 周翠兰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子不好的预感直往上顶。 许向前根本不给她插嘴的缝儿,接着说。 “因为我表哥张建军,二十大几了,在城里没个正经营生,整天晃膀子。” 许向前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大姨听说我前阵子在林场打了只虎,得了一笔奖金,就起了心思。这顿饭压根不是啥亲戚叙旧,她张嘴就管我要五百块钱,给她儿子买个工人的名额!” “嚯——!” 人群一下子炸了锅。 五百块!买工作!这俩消息,比打人断手还劲爆! 周翠兰的脸瞬间憋成了紫茄子,她尖着嗓子嚷:“你放屁!你血口喷人!我啥时候说过这话!” “我喷没喷粪,你自个儿心里有数。” 许向前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地上的张建军,嘴角勾起一丝冰碴子似的冷笑。 “五百块我当然没掏。然后,我这位好表哥,就急眼了。” 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股子穿透力。 “他当着我的面儿,想对我媳妇动手动脚,各位爷们儿,你们给评评理,换做你们,,你们是干瞅着,还是动手?” 这番话,砸在地上都带响儿! 瞬间,整个场子里的风向彻底掉了个个儿。 在场的爷们儿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老娘们儿看向张建军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 调戏妇女?搁哪个年月都是让人戳脊梁骨的缺德事儿! “敢情是这么回事啊!那这小子挨揍也是活该!” “对!是个带把儿的都忍不了这口窝囊气!” “我说呢,平白无故下这么重的手,根儿在这儿呢!” 周翠兰彻底慌了神,她万没想到许向前不仅不怵,反而三言两语就把局面扳了回来。 她想再狡辩,发现周围人的眼神已经从同情变成了鄙视和怀疑。 许向前瞅着她那张煞白的脸,没有半分心软,扔下了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我打了人,我认。但是,他调戏我媳妇在先,耍横没耍成,现在又躺地上装死,伙同他妈讹我一千块钱!这事儿,谁是谁非,光凭咱嘴说,说不清楚。” 他顿了一下,目光刀子似的钉在周翠兰脸上。 “这么着吧,大姨,咱也别搁这儿让街坊邻居看笑话了。咱现在就去派出所!让公安同志来断断这个理儿!” 去派出所! 这仨字儿像三根大棒子,狠狠抡在周翠兰和还在“挺尸”的张建军脑瓜顶上。 装死的张建军,眼皮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 周翠兰更是吓得魂儿都没了,她那点弯弯绕,在街坊跟前撒泼打滚还行,真要去了派出所,让公安一审,啥都得露馅! 尤其是儿子调戏人家媳妇这事,这可是流氓罪!是要吃牢饭的! 许向前把他们的惊恐尽收眼底,他扭过头,对着围观的众人朗声道。 “各位老街坊,今儿这事,你们都瞅见了。我许向前要是说了半句瞎话,天打雷劈,该咋判咋判!” “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报案,告他张建军当众耍流氓,等会儿公安同志来问话,你们能帮忙做个见证,把你们今儿个看见的、听见的,原原本本说道说道!” 说完,他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套下来,行云流水,有理有据,有情有义,直接把周翠兰母子逼到了死胡同。 主动要去派出所?这是心里有鬼的人敢干的? 求着所有邻居作证?这是扯谎的人有的底气? 周翠兰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崩不出来,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哪还有刚才半分嚣张劲儿。 地上的张建军也装不下去了,他要是再“挺”下去,怕是真的要被许向前直接“送”进局子里了。 第29章 李主任 许向前怒喝一声,“走!去派出所!” 随后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继续开口义正言辞的说道,“让警察给咱们掰扯掰扯,这件事情,究竟是谁对谁错!” 周翠兰不愿意了,开玩笑呢,这要是让警察来了,自己还怎么撒泼打滚啊? 毕竟,这个时候如果跟警察撒泼打滚的话,是真的有可能进去的。 这一招是周翠兰平日里的惯用伎俩。 遇见要脸的人,一般都会还没有碰到一起就惧她三分。 可她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遇见许向前这么个较真的主。 竟然比她还会撒泼打滚,张嘴闭嘴就是要请警察来断案。 这要是真进了派出所,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了。 “许向前,你是要把我们娘俩往死里逼啊!” 周翠兰心一横,尖锐的喊道,同时身子看着就要往地上倒。 “向前说的在理,谁有理谁没理,让派出所的来管管就知道了。” “光天化日的,这周翠兰要真是在讹许向前的话,估计等派出所的人来了,高低给关周翠兰一个星期给她涨涨教训。” 听着周围人的话,周翠兰脸色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不对劲啊,这回怎么都是向着许向前说话的。 就在周翠兰心思急转的时候,外围的人群一顿骚动,走出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 “李主任,你怎么来了?” 听见李主任三个字后,周围的人顿时朝这里看来。 “是李主任!县革委会的李主任!” 立刻有人认了出来。 许向前也瞧见了来人,是县革委会管事的李主任,权不小。 李主任本是路过,听见吵闹过来看看。 他一眼看见了许向前,心里一动,这不是上回那个打虎英雄吗?咋在这儿? “李主任!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周翠兰眼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扑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张建军也顾不上装了,跟着哼哼唧唧。 “李主任!他许向前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了!他把我们娘俩打成这样,还嚷嚷要把我们送进去吃牢饭!” 周翠兰手指着许向前,唾沫横飞,把脏水全泼了过去。她颠倒黑白,把自己说成了天大的受害者。 围观的乡亲们听着这娘俩的哭嚎,再也忍不住了。 “呸!真他娘的不要脸!” 人群里一个汉子啐了一口,声音洪亮,满是鄙夷。 “睁着眼说瞎话!” 一个抱着孩子的婆娘紧跟着嚷道,“明明是他们娘俩借钱不成,跟疯狗似的想抢人家媳妇儿!这会子倒装起孙子来了?我呸!” “就是!李主任,您可甭听他们在这胡咧咧!” 那些平日里被周翠兰母子占过便宜的,更是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对母子往日的刁钻,蛮不讲理全抖落了出来。 小小的院门口唾沫横飞,几乎要把周翠兰和张建军淹死。 站在人群中央的李主任,脸色早已沉了下来。 这场面,加上乡亲们群情激愤的反应,他心里早已明白了个大概。 再看周翠兰母子。 只见周翠兰眼神飘忽,干嚎没眼泪。 张建军腿上的连个红肿都没有,一眼就知道是装的。 这母子俩,就是滚刀肉、老油条。 李主任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许向前身上。 许向前稳稳当当地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骂也不诉苦,只是平静地看着。 这份沉稳镇定,让李主任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 “吵吵啥!闹哄哄的像什么话!” 李主任猛地一声断喝,声音威严,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小李!”李主任侧头吩咐身边的小伙子。 “赶紧跑一趟派出所,把值班的同志请过来!就说这边有纠纷,需要处理!” “是!主任!” 小伙子应声跑开。 等待的时间不长,气氛却异常压抑。 周翠兰和张建军像霜打的茄子,眼神躲闪。 没多会儿,两个穿着笔挺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公安民警,在小李带领下赶到了。 李主任迎上前,简明扼要交代了情况,重点指出周翠兰母子堵门闹事,意图抢人以及诬告的事实,然后指向角落里那对脸色煞白的母子。 “就是这俩。带回去,好好问问清楚!” “是!” 两位公安干警应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去。 “公…公安同志!冤枉啊!我们才是……” 周翠兰一听“带回去”,魂儿都吓飞了。 “闭嘴!有话到所里说!” 一个公安厉声打断。 张建军也慌了:“不是…是他们……” “老实点!走!” 另一个公安上前,干脆利落地架起张建军的胳膊。 周翠兰想撒泼,也被牢牢控制住。 娘俩哪见过这阵仗? 公安手上带着劲儿,直接把他们往外拖。 张建军被拖着走,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许向前一眼。许向前迎着那目光,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看着周翠兰母子被押走的背影消失,许向前这才整了整衣襟。 许向前走到李主任面前:“谢谢李主任!今天要不是您主持公道,这娘俩虽然跑不了,但肯定闹得鸡飞狗跳,费老劲儿了!” 李主任摆摆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没啥,应该的。身为干部,看到歪风邪气,就得管!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许向前手里那卷东西上。 一张用麻绳捆扎整齐的狼皮,皮毛油光水滑,厚实浓密。 “正好,李主任,” 许向前适时地把狼皮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敬意。 “本来今儿个下山就想着去找您。昨儿带人上山,打了头祸害牲口的野狼。这点东西,山里人的心意,您别嫌弃。” 李主任的目光在那张品相顶好的狼皮上流连。 这可不是不值钱的东西! 这么大一张完整狼皮,绝对是稀罕物! 他立刻想到了县城里畏寒的老母亲。 一股热切的渴望升起,但他深知纪律重要。 大庭广众之下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传出去不像话! 他压下念头,严肃而坚决地说。 “小许啊,心意我领了。但这东西太金贵!不能收。干部规定,不能随便收群众东西,更何况这么稀罕。你拿回去自家用,或者换点有用的。” 第30章 推脱 许向前并不意外,脸上露出为难又诚恳的表情,压低声音。 “主任,您说的在理,我都明白。跟您说句掏心窝子话吧。我想推倒老房子翻新,但找料、批条子、请人...唉...李主任,我这有难处啊。” 他的目光又落回狼皮上。 李主任眼睛微眯。 在基层多年,他立刻明白了许向前话里的意思。 这狼皮,是一份“心意”,也是一个交换。 帮许向前解决盖房子的事,对他这个县里能说话的主任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批个条子,跟大队打个招呼,抽调人手,举手之劳。 可这张狼皮的价值? 市面上有钱都难买! 对他老母亲的用处更是实实在在。 “哦?盖房子啊?” 李主任沉吟片刻,脸上重新露出和煦笑意,声音也轻松了些。 “这是好事!年轻人成家立业,改善生活,我们干部理应支持!为人民服务嘛!” 他特意提高了点声音。 “再说了,小许同志你可是咱们县里挂了号的打虎英雄,上次那大虫是为林场除害,立了大功的!县里支持你这样的好青年,应该的!” 他爽快地说。 “这样吧,回头我给县大队打电话,让他们抽调几个身强力壮、干活麻利的小伙子过来,义务帮你忙活几天!工分照算他们的,你管顿饭就行。你看怎么样?” 许向前心头一喜,这结果比预想的还好! 他连声道谢:“那可太谢谢李主任了!您这可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 “不用谢,应该的。” 李主任笑着摆手,目光再次掠过狼皮。 许向前将狼皮往前一送,语气恳切。 “李主任,您的纪律我懂,打心眼里敬佩。这狼皮您不方便收,当晚辈的孝敬老太太总行吧?听说老人家怕凉,这狼皮最暖和隔潮。您就当替老太太收下这点孝心?” 话到这份上,抬出“孝敬老太太”的由头,李主任便不好再推辞。 这年轻人不光有本事,为人处世也滴水不漏,既让自己收了厚礼,还显得有情有义。 李主任看看狼皮,又看看许向前,心里高看了他一眼。 “那……行吧。” 李主任终于接过狼皮,脸上带笑,“小许啊,你有心了。替我老娘谢谢你。这份情,我记下了。”他琢磨着,以后政策允许,得多关照这懂事的年轻人。 狼皮收下,李主任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老娘身子骨这两年越发不好,畏寒怕冷越来越重。他听说老山参吊命补元气最是对症,可这年头,正经老山参药铺里根本见不着,天价不说,真假难辨。野生的,可遇不可求。 “对了,小许,” 李主任像是拉家常,语气随意,“你常年在老林子里钻,对这大山熟……有没有碰巧见过那种……老山参?” 他目光看似不经意扫过许向前的脸,眼底的期盼却紧锁着对方。 许向前心里暗惊。老山参! 他上次在那本泛黄的老赶山人笔记上,确实标着几处隐秘窝子。 “老山参?” 许向前脸上先是一丝茫然,随即眼睛一亮,带上山里人的神秘。 “主任,您是说那种……藏了几十上百年,长得跟胖娃娃似的,须子老长……老山棒槌?” “对!就是那东西!” 李主任一听描述,期盼的眼神更加明显了,那掩饰不住急切,“我老娘身子亏虚得厉害,大夫说要有年份足的老山参,兴许真顶大用!就是太稀罕了……” 许向前看着李主任真切的焦虑,迅速盘算。 这事儿对他不算难,有笔记指路,本就是计划之事。 借此攀上李主任更稳固的关系,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立刻换上慨然表情,把胸脯拍得咚咚响。 “主任,老山棒槌稀罕,可咱大山里宝贝多!只要它在咱地界长着,我指定给您踅摸出来!下回进山,啥事儿不干,就专门给您找这个!包在我身上!” “哎呀!那可太谢谢你了!小许!” 李主任一听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脸上绽开满意笑容,连声道谢,用力拍许向前肩膀。 他知道许向前这种有门道的猎手敢应承,事儿就八九不离十。 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仿佛轻了几分。看着眼前沉稳机灵的年轻人,李主任越发觉得今天来得值。 第二天一大早,许向前刚起床,就听见院外传来动静。 打眼一瞅,只见院门口路上停了好几辆军绿色吉普车,车上的小伙子个个精神抖擞。 “许向前同志家是这儿吗?” 一个领头的年轻人大声问,声音干脆。 “我就是!”许向前赶紧迎上去。 “我们是县大队的,李主任派我们来帮您盖房子!” 许向前连忙打开院门,将众人迎进来。 “辛苦同志们了!大老远跑来,快,先进屋歇歇脚,喝口热水!” 领头的年轻人叫张国栋,是个爽快人,一摆手。 “许同志别客气!李主任交代的任务,我们保证完成好!您指个地儿,咱这就开干!” “好!痛快!” 许向前大笑,“兄弟几个,家伙事儿家里都有,中午我让俺媳妇跟小妹儿给大家做饭。” 说完便朝屋里喊:“秋莎,小妹,中午给兄弟几个弄点硬菜!” “唉!” “知道了大哥!” 屋里两人虽没出来,声音里的欣喜却掩盖不住。 “那是县大队的小伙儿吧?” 一个见过世面的村民压低嗓子,满脸不敢信。 “瞅那架势,准是!给许向前盖房的?” “这……这得是多大的脸面?县大队亲自派人来给他家盖房?” “了不得了!许向前这小子,怕不是在县里有硬靠山!” 那些以前瞧不起许向前、背后嚼舌根的村民,脸上火辣辣的。再看许向前的眼神,彻底变成了敬畏。 几个爱传闲话的婆娘,缩着脖子,生怕许向前记仇。 许向前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年头,拳头硬是根本,但让人不敢轻易呲牙的,还得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关系”和“背景”。 “秋莎!小妹儿!” 第31章 翻盖房子 许向前回头喊了一嗓子。 “哥!” “向前!” 秋莎和妹妹许向英赶紧跑过来。 “去,把家里那罐好茶叶拿出来,烧几大壶开水。再煮点鸡蛋,给师傅们垫垫肚子,活儿重, 不能空着肚子干。” 他说话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工人们听了,脸上都露出笑,干得更起劲儿了。围观的村民也暗暗点头,觉得许向前办事敞亮。 秋莎和许向英脆生生应了,转身跑回家,俩人都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腰杆挺得溜直。 她们知道,打今儿起,再没人敢小瞧她们家了。 看一切上了正轨,施工队干活专业麻利,许向前的心思飞了。 那几棵老山参,该去取了。这既是应承李主任的事,更是他下一步的关键。 入夜,工人们被安排在村部歇了。 许家老屋里,油灯的光晕晃晃悠悠。 秋莎坐在炕沿上缝补衣裳。许向前走过去,从后头轻轻环住她。 “累一天了吧?” “不累,心里敞亮。”秋莎把头靠在他肩上。 许向前沉默了一会儿,在她耳边低声道:“秋莎,明儿个,我还得进趟山。” 秋莎手里的针线停住了。 她转过身,看着许向前的眼睛:“还去打猎?工地上这么多人,走得开?” “嗯。” 许向前点头,先说了准备好的话。 “工人们干活辛苦,光啃干粮哪行。我进山转转,看能不能打点野鸡兔子啥的,给大伙儿添个荤腥。”这理由合情合理。 秋莎却觉出点不对劲。 她太了解自家男人了。 她没多问,轻声说:“山里不太平,你千万加小心。” 看着秋莎的眼神,许向前心里热乎乎的。 他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声音更低:“打猎是捎带手。这回进山,是去办件顶要紧的事。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李主任吧?我应承过他,帮他踅摸一样东西——老山参。” “老山参” 仨字一出口,秋莎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虽是俄国姑娘,也晓得这东西的金贵。 那是能救命的宝贝! 她立刻明白了这趟进山的分量。 这关系到许向前的前程,关系到这个家以后的安稳。 “我……知道了。” 秋莎反手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指尖冰凉,“你放心去,家里有我。我和向英会把工人们招呼好。你……千万平平安安回来。” 许向前的心踏实了。 他没再多说,低下头,在秋莎额头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吻。 天刚麻麻亮,许向前就悄没声地起了炕。 他没惊动任何人,一个人摸到院角的小仓房。 这回进山,目标清楚,地方也定下了,但凶险一点没少。他将那杆火筒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等走出屋门,他特意对早起干活的工头张国栋他们亮开嗓门:“各位师傅加把劲!我去山里给大伙儿弄点野味,晚上咱们开荤!” 工人们一片叫好声。 许向前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扎进了晨雾笼罩的老林子。 山路难走,夜里山风刮得像刀子。 林子里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在山谷回荡。 猎枪被他稳稳提在手里,枪口斜斜朝下,食指虚搭扳机,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他不仅要防野兽,更要防人。 老赶山人能找到的地方,保不齐还有别人知道点风声。 财帛动人心,深山老林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走了约莫三个多钟头,天边才透出点亮儿。 许向前停下脚,抬头看去。 前头,一座大断崖陡直地矗立着。 崖壁上光秃秃的,就几棵歪脖子树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他掏出那本卷了边的笔记,借着微光仔细比对。 “断崖下,青石旁,需绳降。” 没错,就是这里!许向前的心跳快了点。 他绕着崖顶转了一圈,选了棵合抱粗的老松树。 他使劲踹了几脚,又晃了晃,确认树干稳当。 他把带来的粗麻绳一圈圈缠在树干上,打了个极牢靠的水手结。 弄好这些,他把绳子另一头甩下悬崖。绳子在空中打转,垂下去,很快被崖底浓雾吞没。 许向前把猎枪背好,双手抓住绳索,脚在陡峭的崖壁上用力一蹬,整个人悬在半空。 山风呼啸而过,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 他胳膊上的肌肉绷紧,每一次下降都稳当利索。 不知过了多久,脚尖终于踩到硬实的崖底。 这里雾气更浓,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了。 空气又湿又冷,一股烂树叶和泥土味儿。 他解开绳索,警惕地四下观察。 静得吓人,只有水珠滴落的声音。 许向前按着笔记,开始找那块关键的青石头。 崖底全是乱石,地势崎岖。 他找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头,发现了一块桌面大小的青色巨石,爬满厚厚的青苔。 找着了! 许向前精神一振,目光飞快锁定了青石旁一处微微鼓起的土包。 那里的土看着比旁边松软,颜色也深。他几步走过去,从背囊里掏出小铁铲,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开挖。 他挖得又慢又轻。 铁铲拨开表面的烂叶湿土,一股混合着泥土气和奇异药香的味道隐隐传来。 许向前知道,找对地方了。 他干脆扔了铁铲,直接上手去刨。 冰凉的泥土从指缝滑落,指尖很快碰到了一样坚韧又带着点弹性的东西。 就是它! 许向前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更轻。 一点一点把周围的泥土扒拉开。 很快,一株完整的人参露了出来。 主根粗壮,芦头紧实,纹路又深又密,两条粗壮的参腿自然蜷曲,须根细长,缀满珍珠疙瘩,形态宛如熟睡的胖娃娃。 这品相,少说百八十年!许向前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温乎乎的“活气儿”。 他小心地捧起这宝贝,用预备好的干净软布,连带着根须上的泥土一起包好,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塞进贴身的衣兜里,隔着布都能觉出沉甸甸的分量。 这东西,比金子还值钱! 李主任那边,一棵寻常的野山参就能打点,这棵百年老参,绝不能轻易露白。 第32章 老山参 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是往后的硬通货! 收好了这无价宝,许向前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 他抬头瞅了瞅高悬的绳索,倒不急着上去。 现在天光大亮,正好兑现承诺,给自己找个完美由头。 他需要一个够分量的猎物,解释他为啥在山里耗了那么久。 …… 工地那头,干得热火朝天。 张国栋叼着烟卷,一边指挥工人,一边时不时的朝着小路瞟一眼,嘴里嘟囔着:“向前兄弟说要去山上打点野味,可这都快一天了,怎么还没有下山?不会在山上出事了吧?” 其实也不怪张国栋这么去想,毕竟现在这世道,山上可算不上多么安全啊。 “国栋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许哥那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属人猿泰山的呢。我捉摸着,许哥这么晚都没回来,是想弄个大的,给你一个惊喜。” 大的! 听着工人的话,张国栋的一颗心也变得热络起来。 不得不说,这许向前不仅身手了得,就连手艺也是十分了得,上一次吃了一次许向前做的野味,现在嘴里还吃啥都没味呢。 今天要是能再吃到,这一顿也算没让自己白等。 张国栋心里想着的时候,听见一名工人指着小路的方向喊了一句,“快看,那时不时许哥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小路方向看去。 晨光的照耀在小路上,众人只能看见一道人影肩膀上扛着一个黑影走了过来。 远远看去,那肩膀上扛着的,竟然比人都大。 “野猪!国栋哥,那是野猪,许哥打了个野猪!” 有人眼尖,隔着老远就看见许向前肩膀上扛着的是什么,当即惊呼出声。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俗话说得好,野猪在山中就算是熊瞎子碰见了也要忌惮三分。 因为野猪平日里身上养了会在树上蹭,再加上天气热了也会在泥潭里打滚,这树脂加上泥土,长久下来,这野猪身上就跟多了个铠甲似的。 别说熊瞎子了,就算是山君来了,看见那三百多斤的野猪王了也要掂量掂量。 可现在,许向前竟然单枪匹马就打下了野猪。 虽然说这只野猪看起来并不大。 可这也足够让众人震惊了。 “向前兄弟,你小子行啊,这不声不响的,竟然打下了一只野猪!” 张国栋上前两步,将兜里的烟抽出一根塞到许向前嘴里,热络的说道。 许向前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说道,“只是运气好,我一上山,就遇见这玩意掉坑里了,让我白捡了一个便宜。” 秋莎脸上还带着担忧,看到许向前全须全尾回来,又瞅见地上的野猪,眼圈儿红了。 她快步走到许向前身边,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土,手指微颤。 许小妹则是一脸崇拜,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哥哥,骄傲地挺起胸脯:“哥!你太厉害了!” 许向前感受着媳妇的关切和妹妹的崇拜,握住秋莎冰凉的手捏了捏,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都别干瞅着了!” 许向前亮开嗓门,“国栋,兄弟们,今儿个辛苦!这猪,咱分了!给兄弟们打打牙祭,补补力气!” 工地上顿时炸了锅似的叫好:“许哥敞亮!”“跟着许哥有肉吃!” 许向前说干就干。 让秋莎拿来锋快的刀,当场在空地上分起了野猪。 他下刀利落,厚实的猪皮被划开。 他先卸下两条最肥实的后腿,塞给张国栋:“国栋,这两条腿,您带着兄弟们炖上,管够造!” 接着又片下大块的里脊和排骨给了施工队。 分完工人的,许向前又看向围观的乡亲。 他挑了几户平时关系不错的,像村长家、帮过忙的几家,每户割了三四斤肉递过去。“叔,婶儿,拿回去给娃们尝尝鲜!” 拿到肉的村民乐得合不拢嘴。这一下,许向前在村里的名声算是顶了天。 秋莎和许向英站在一旁,看着自家男人被众人围着夸,心里的踏实和骄傲满得快要溢出来。 一大早,许向前把剩下的猪肉拾掇好。 大部分用大粒盐腌上,留着慢慢吃。 他又精挑细选了十几斤上好的五花肉和精瘦肉,用油纸仔细包好,放进背篓。 弄完这些,他回屋,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出个布包。 打开,里头躺着一根品相不错的野山参。 自然不是昨天那棵百年老参。 那宝贝是他的压箱底王牌。 这根参,是他前些日子在山里挖的,年份估摸二十年上下,用来当敲门砖,足够了。 他把山参小心揣进贴身的兜里,背上背篓。 “我去趟城里,晌午就回。” 他对正在院里喂鸡的秋莎说道。 “路上当心点。” 秋莎温柔嘱咐。如今的她,对许向前是打心眼儿里信服。 城里,国营饭店后门。 一股油烟混着泔水的味儿。 许向前熟门熟路敲了敲紧闭的后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是饭店采购主任刘富贵。 “哟,向前兄弟!” 刘富贵胖脸上堆满笑,把他让进来,“今儿又捎啥好货了?” “富贵哥,弄了点新鲜的野猪肉,您给掌掌眼?” 许向前放下背篓,解开油纸包。 刘富贵凑上前,捏了捏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又瞅瞅鲜亮的精瘦肉,点点头:“嗯,是好东西!山里刚弄的?成,这些我都要了!” 两人很快谈妥价钱。刘富贵爽快付了钱,递了根烟。 许向前接过烟,没点,凑到刘富贵耳朵边,压低声音:“富贵哥,你那啥,帮我联系一下李主任呗……” 刘富贵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他左右瞅了瞅,把许向前拉到更僻静的墙角:“兄弟,不是哥不帮你。李主任那个人,眼光贼高,一般的东西,他压根儿看不上眼。” 刘富贵面露难色,手指捻了捻。 许向前明白了。他不慌不忙,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个布包,在刘富贵眼皮子底下,慢慢掀开。那根形态饱满、须根完整的野山参,静静躺在布里。 刘富贵的眼珠子“噌”地就直了!他干了半辈子采购,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这绝对是上了年头的好货!他呼吸都粗重起来:“兄弟……你……你这是打哪儿踅摸来的?” 第33章 送礼 刘富贵的心跳得跟擂鼓似的。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老山参,跟那些山里的东西意义还不一样,别的东西都是为了肚子,这东西,可是为了命。 总的来说,这东西就是救命的宝贝! 这刘富贵脑子里瞬间就闪过好几张人脸。 别的不说,就城东纺织厂厂长夫人,前阵子刚犯了心慌病,到处托人寻摸老山参…… 要是寻摸到了,别的不说,就纺织厂里的工作,那还不是随便自己挑吗。 在说回来这老山参,紧要关头切上一薄片,阎王爷都得给点面子,让你多喘几口气儿。 平常泡水喝,那虚得跟纸糊似的身子骨,也能给补得结实起来。 刘富贵那对小眯缝眼儿里,算盘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别的不说,光这个山参用到该用的地方,别说步步生云,至少自己不会在这个国营饭店里接着待着,当一个采购主任了。 刘富贵咽了口唾沫,就算在知道这东西打紧好,但自己脸上要崩住,要不显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刘富贵抬起眼,又打量了一下许向前。 最近这段时间,许向前这小子可是从山里整出来不少好东西,不单单解决了整个县城年头的年货问题,现在又弄出来这宝贝。 刘富贵心里头飞快地盘算。 要是许向前不知道这玩意儿的真正价码,那自己岂不是…… 这念头刚冒头,就被他掐死了。 不对。 这小子要是真不懂,会拿这玩意儿当敲门砖去找李主任? 他敢一个人摸到国营饭店后门来跟自己搭话? 这许向前他门儿清! 刘富贵胖脸上那点假模假式的客套,瞬间被贪心的热气冲得没影儿了,脸上堆出的笑容又油又实在。 “向前兄弟,你……你可真是哥的福星啊!这玩意儿,品相太他娘的正了!” 他手指头痒痒,特想上手摸摸,又怕唐突了,只得在自己裤腿上蹭了蹭。 许向前把刘富贵的模样变化全看在眼里。 从最开始的震惊,到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心,再到这会儿强压着的激动。 许向前咧嘴一乐,把布包又往前递了递,动作不紧不慢。 “山里头碰运气,想着富贵哥你见多识广,就拿来给你掌掌眼。这东西搁我手里,也就是个稀罕玩意儿,到了明白人手里,那才叫真宝贝。” 这话说的,既捧了刘富贵,又点了这根参的金贵,顺带还透着自己“不太懂行”,留足了缝儿。 许向前这话说得,让刘富贵那心里可是一个满足。 只见刘富贵小心翼翼的从许向前手里结果这老山参,放到自己眼前,仔细观摩着。 “好家伙,你这老山参,可真是正经玩意儿!”刘富贵看了半天,激动的说出这句话。 “兄弟,你真拿哥当自己人,哥就不能坑你!你说,这玩意儿,你想咋整?” 他又把这烫手山芋丢回给许向前。 东西太金贵,让刘富贵自己弄,他自个儿心里也直打鼓。 是直接卖钱落袋为安?还是借他刘富贵这块跳板,攀上李主任那棵大树? 一个图现钱,一个图长远,这里头差着不少事儿呢! 可许向前就是等着刘富贵这句话呢,“富贵哥,你要是能帮我送到李主任手里,那就好了,可是我这送礼,也不懂门道....” 许向前磨磨蹭蹭收好布包,又仔细揣进怀里。 在看那刘富贵,那眼珠子都快粘那布包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上次富贵哥不是通过王局长联系到李主任了吗。” 许向前看了一眼刘富贵,便接着说道。 “我就琢磨着,李主任那样的大佛,寻常的东西,怕是李主任看不上眼儿,咱要是把这个……”话到嘴边,许向前故意刹住了车。 刘富贵喉结猛地一滚,喘气声都粗了。 送给李主任?! 好小子,胆儿够肥!还真叫他蒙对路了! 可凭啥?啊?他一个土里刨食的,踩了狗屎运挖着根参,就想靠这玩意儿一步登天?这天大的馅饼,能让他一人独吞了? 他懂个屁! 撑死了,就知道这玩意儿值钱,能巴结大人物。可这里头的门道,水深着呢! 可这送礼,又是有讲究的了,这谁去送,改怎么送,还有这送礼的人情,最后算哪,这都是门道。 但许向前要是不懂这些东西,那他能来找我? 他懂,他肯定懂这根参的价码。但他不懂这人情的分量! 这小子,是我的福星,更是我的垫脚石! 刘富贵脸上的油笑收起来了,换上一副掏心掏肺的老大哥模样。 他拍了拍自己胸脯:“向前兄弟,你这个想法,对!太对了!但……哥哥得说你一句,你想得还是太嫩了!” 他故意压低嗓门,整出点“哥跟你说实在的”那劲儿。 “你琢磨琢磨,李主任是啥身份?你一个……嗯,一个林场的同志,就这么冒冒失失提着个宝贝送上门,主任是收还是不收?” 刘富贵不等许向前吭声,自己摇上了头:“收了,人家得说他搞特权!不收,又驳了你一片心!你这是让主任作难啊兄弟!” 许向前眉头一皱,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原来这么回事”的表情。 顺着刘富贵的话问:“那……富贵哥,你说咋整?俺就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 刘富贵等的就是这句! 他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更严肃了:“这事儿,你不能露面!得我来!” 他伸出肥巴掌,在空中比划着,唾沫星子乱飞。 “你把东西给我。我呢,瞅个机会,比如私下里去主任家坐坐,费了牛劲才给主任淘换到这么个补身子的宝贝!这是我刘富贵一片孝心,跟工作不沾边,谁也挑不出理儿来!” 他凑近许向前,眼神里闪着算计的光,嘴上却说兄弟情分。 “你放心,等主任收了东西,心里舒坦了,我再顺嘴一提,说我有个小兄弟,叫许向前,年轻有为,能干又踏实,是块好料!到时候,主任能忘了你?” 这番话,李代桃僵! 第34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直接把许向前的人情,变成了他刘富贵的功劳。 许向前顶多,就是个被“捎带”上的添头。 许向前心里冷笑。 果然。 这刘富贵,贪得连骨头渣子都不想吐。 他算准了刘富贵会这么想,这么干。这根参,烫手,但他刘富贵肯定抢着接。 许向前脸上挤出点挣扎,像是不舍得,又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表情落在刘富贵眼里,更坐实了他的猜想——这小子还是嫩,被自己几句话就绕进去了。 “富贵哥……这……” 许向前像是下了狠心,一咬牙,“行!哥!我信你!这事儿就全托付你了!只要能让主任记着我这个人,以后有机会能想着我就中!” 他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布包又掏了出来,磨磨唧唧地递过去。 刘富贵一把抢过,像抱着命根子。 他生怕许向前反悔,赶紧打岔:“兄弟你放心!你这么敞亮,哥也不能让你白忙活!” 他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票子,抽出二十张大团结,又想了想,一狠心,把剩下的一小半也塞了过去,足有三百块钱,还搭上几张金贵的业券和布票。 “兄弟,拿着!这钱你先拿去盖房子,给你媳妇扯几身新衣裳!这不算买参的钱,这是哥的一点意思!等你那边有啥需要,随时来找哥!” 三百块,这年头,够普通人家过活好几年。 但在刘富贵看来,用三百块就换来一个直达天听、能换天大好处的人情,简直赚翻了! 许向前瞅着那沓钱,眼睛“唰”地亮了,连连摆手:“哥,这太多了,太多了……” “拿着!跟哥还外道啥!” 刘富贵把钱硬塞进许向前手里,心里那点小小的肉疼,立马被即将到手的大好处冲没了。 他觉得自己今儿个真是稳坐钓鱼台,把这年轻猎户拿捏得死死的。 许向前“千恩万谢”地走了。 眼看他消失在巷子口,刘富贵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五官挤成一团,活像一朵盛开的油菊花。 他掂了掂怀里的老山参,仿佛掂着自己亮堂堂的未来。 …… 第二天擦黑,刘富贵换上最体面的行头,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怀揣着那根能改命的老山参,摸到了县委大院。 县委大院门口,警卫挺严实。 红漆大门上的五角星在夕阳底下闪着光,像一只威严的眼睛,瞅着所有进出的人。 刘富贵正了正衣领,肥下巴使劲抬着。他感觉那件的确良衬衫被汗溻得有点粘身,不得劲,但心里头却热乎得很。 他怀里揣着的不是一根人参,是上青云的天梯,是他刘富贵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通报之后,一个穿着朴素的阿姨把他领进了院子。院里挺静,就几声稀稀拉拉的知了叫。这股子安静,反倒让刘富贵的心跳得更欢了。 他手心冒汗,黏糊糊的,揣在兜里一个劲儿在裤子上蹭。 李主任家是一栋带小院的二层红砖楼,在大院里也算拔份儿。 开门的是李主任的爱人,王姐。 她扫了刘富贵一眼,眼神平平淡淡,不热乎也不冷淡:“是富贵同志啊,老李在书房,进来吧。” 刘富贵赶紧堆上最谦卑热乎的笑,身子都矮了半截:“哎,王姐!没打扰您吧?我就过来瞅瞅主任,顺带汇报点工作上的想法。”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两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是特意买的点心。“王姐,您尝尝,供销社新到的点心,给家里娃吃。” 王姐没接,侧身让他进来:“老李不让我们收东西,你有心了,下回别破费。”话是这么说,但也没再推。刘富贵心里一喜,有门儿! 他被领到二楼书房门口,王姐敲了敲门:“老李,饭店的刘富贵同志来了。”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 刘富贵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书房不大,摆设简单。 一张大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头发有点花白,戴着副黑框眼镜,脸盘清瘦,眼窝有点塌,看着精神头不济。正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李建国。 “主任!”刘富贵身板儿一挺,活脱脱一个新兵蛋子,嗓门又脆又亮。 李建国眼皮都懒得掀,手指头朝对面椅子那么一划拉:“坐。富贵同志,有事?” 李建国的话半点情绪没有,刘富贵的心情立马就七上八下了。 可他刘富贵是谁?不就是专吃这碗饭的嘛! “主任哟,您瞅瞅您自个儿!为了咱们县那点事儿,人都熬成啥样了!” 刘富贵那张胖脸上,瞬间堆满了夸张的关切,就差没挤出两滴泪来,“咱们当手下的,瞅见您这样,心里真不是滋味,急啊!” 李建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喉咙里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端起桌上那个大搪瓷缸子,吹开茶叶沫,滋溜喝了一大口。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儿,让刘富贵的独角戏有点唱不下去。 得拿出真东西让李主任看看了! 刘富贵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多大决心,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压低不少,带着点神秘和邀功的劲儿。“主任,我知道您身子骨要紧,不能光靠革命热情撑着。我呢,也没啥大本事,就认识几个走南闯北的伙计。” “前阵子,听一个倒腾山货的伙计说,长白山那边的老林子里,出了好玩意儿。我一听,就上心了!”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瞄着李建国的反应。李主任还是没表情,就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道儿了。有戏! 刘富贵精神头一振,接着添油加醋地编。 “我跟您说,主任,为了这东西,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托了七八层关系,跑了好几个地界儿,电话打出去不知道多少,钱也花老了!人家起先还不肯卖,说这是镇山的宝贝!” 他把自己说成个为了领导身子骨不辞劳苦、不惜血本的忠臣孝子。 “我跟人家磨了半个多月,好话说尽,就差给人磕头了!” 第35章 明眼人 “我说,这不是给我自己买,是给咱这儿的一位老领导补身子,这位老领导为了百姓,把身子都快熬干了!我这是替全县人民表表心意!” 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他自己都快信了。 “哟,什么好东西,能让富贵同志专门来我这专门汇报一下工作呢?” “嘿嘿,这是那朋友从山里整来的好东西,主任你打开瞅瞅。” 刘富贵说完这句话,便将身上那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放在了李建国的面前。 “行,你放着,我打开看看。” 那红布一打开,一股冲鼻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主任你仔细看看,,揪着草头,还有这长须子,懂行的一瞅,就知道这玩意儿的道行,咱这不懂的,都能看出来这东西是参王啊!” “东西是好东西,不过,富贵同志啊,你说你拿过来的这根老山参,是你费了老大劲整来的?” “那你可知道,这参的来历吗?” 这两句话,直接把刘富贵给问住了。 “是这样的主任,您也知道,这种挖参的老把头,规矩多,神神叨叨的。人家不肯说啊!就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地,名字更是不让提,怕…怕坏了山里的规矩。” 刘富贵算是反应快的了,临场硬编出来这些话。 李建国听完,脸上一点表情没有,轻轻把人参放回桌上。 “是吗?”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然后慢悠悠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叠起来的报纸。李建国把报纸摊开,推到刘富贵眼皮子底下。 “富贵同志,你也是咱县的干部,这张报纸,你应该瞅过吧?” 刘富贵的目光落在报纸上,眼珠子猛地一缩。 头版头条,标题是——《打虎英雄许向前,为民除害保平安》!刘富贵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一瞬间愣了神。 他咋可能不认识!这段时间自己过的这么滋润,不就是因为这人吗! “前阵子,林场的同志过来汇报工作,专门提了这个许向前。” 李建国的手指头,在许向前的照片上轻轻敲着,每一下,都像敲在刘富贵的心尖上。 “说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一身打猎的本事出神入化。前些日子刚进林场,就拉起了狩猎队,帮着解决了几个兄弟单位的年货问题,很有能耐,也很有想法。” “是啊,主任。这事儿,还是我让王局长联系您呢。” 李建国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却像小刀子,刮在刘富贵的脸上。“他们还说,这许向前同志,前几天进山,运气好,挖到了一棵品相贼好的老山参。” 轰!刘富贵脑子里像炸了个雷,一片空白。他觉着天旋地转,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崩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他以为自己是啥都知道,却没想,自个儿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跳梁小丑! 李建国看着他煞白煞白的脸,眼神里流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 “富贵啊,我身子骨好不好,我自己知道,但比起补身子,我更看重送东西的人,心正不正。” “拿别人的功劳,来铺自个儿的路。这种事,我李建国最看不上。” “更何况,富贵啊,你可知道,这老山参,本来就是我找向前同志求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扎心。 “这根参,我收下了。我会亲自去林场,谢谢许向前同志。至于钱,我明儿个会让秘书送到饭店去,一分不会少他的。” 李建国站起身,走到刘富贵身边,拿起那根人参。“至于你,刘富贵同志……”他停了一下,这几秒钟,对刘富贵来说,比一辈子还长。“我看,饭店的后勤采购这摊活儿,你可能干的不太明白,从明儿起,你去后厨帮把手吧。多跟师傅们学学,啥叫脚踏实地,啥叫一是一,二是二。” 去后厨帮把手?!那不就是个打杂的?!刘富贵浑身一软,差点瘫地上。他刚想开口解释,可瞅着李建国那双啥都明白的眼睛,他知道,说啥都白搭了。“主任……我……” “出去吧。”李建国撵人了,语气里再没一丝热乎气儿,“把门带上。” 刘富贵不知道自己是咋走出书房,咋走出那栋红砖小楼,又是咋走出县委大院的。 晚风吹在脸上,他却觉不出一丝凉快,只有火辣辣的疼。 他回头瞅了一眼那扇关得严实的红漆大门,跟他来的时候一样,威严,肃穆。 只是在他眼里,那不再是通往好日子的门,而是一座彻底埋了他前程的坟。 他怀里来时揣着盼头,走时,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绝望。 刘富贵想不通,自己明明算计得挺好,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 李建国站在原地,没立刻坐下。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根还带着土腥味的老山参。 参须根根分明,跟龙须似的,韧劲儿十足。 参身子饱满,芦头紧实,纹路清楚,说着它在深山老林里吸了多少天地精华。 他把人参凑到鼻子跟前,轻轻一闻。 一股冲鼻药香“噌”地钻进鼻孔,仿佛带着山野的魂儿,让他发昏的脑袋都清亮了一下。 好东西。 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 比他过去通过各种门路弄来的那些,都要强上一大截。 这许向前也真是的,明明能自个儿来送,还非得让这个刘富贵跑一趟,这小子,也是想着让刘富贵落个好。 想到这儿,李建国心里再没半点犹豫。 “小王,到我书房来一下。” 很快,一个戴着眼镜、文绉绉的年轻人推门进来。 “主任,您找我?” 李建国指了指桌上的那根人参和那份报纸,沉声吩咐: “去财务科,支五百块钱现钱,用个信封装好。” 五百块! 折让小王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是小数目,顶一个普通工人快一年的工钱了。但他没多问,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儿一早,备好车。我们去趟红旗林场。” 一夜无话,等天刚擦亮,一层薄雾还笼着山梁。 第36章 前往林场的李主任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道上颠簸着往前行进着。 车轮子卷起一股股黄烟,惊得路边草窠里的野鸡“扑棱棱”乱飞。 车里,秘书小王俩手死死抓着前排座椅靠背,感觉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 他偷偷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的李建国。 李建国靠着车窗,闭着眼,脸色平静,好像这死命的摇晃对他没半点影响。 可小王知道,主任腰不好,每回下乡回来都得躺几天。 这次跑这么远的红旗林场,实在不寻常。 小王想不明白,一个能打虎的小年轻,是够猛,可咋就值得主任揣着这么重的钱,亲自跑一趟? 吉普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终于在红旗林场的大门口停下。 锯木厂那边刺耳的电锯声“滋啦”停了,扛着木头来回跑的工人们停了脚,好奇地往门口瞅。 “县里的车!” 场长刘长顺就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他是个敦实汉子,脸被山风吹得黢黑皴裂,这会儿却堆满了近乎巴结的笑。 一边跑,一边用糙手在满是油泥的衣服上使劲蹭着。 “哎哟!李主任!您看您,大驾光临,咋也不提前吱一声,我们好扫干净道儿去接您啊!” 刘长顺跑到车前,微微哈着腰,话里满是受宠若惊。 他后头,跟着林场的几个干部,一个个都紧张得冒汗。 心里都敲着小鼓,这二把手突然杀到,是来查岗,还是……出啥他们不知道的大事了? 李建国在小王的搀扶下,慢悠悠下了车。 他没搭理刘长顺伸过来的手,就抬眼扫了一圈这个朴素甚至有点破败的林场。 空气里飘着松木的清香味儿和泥土的湿气。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黑色大山,像道沉默的墙。 “主任,您一路辛苦!快,到办公室喝口水,歇歇脚!”刘长顺见状,赶紧侧身引路,脸上笑开了花,“我们正好准备了最新的生产报告,跟您汇报一下……” 他以为李建国是来检查工作的,一套官面话张嘴就来。 然而,李建国却摆了摆手,给他截住了。 “不了。” 声儿不大,却让周围立马消停了。 刘长顺的笑僵在脸上,伸出去引路的手也尴尬地停在那儿。不进办公室?这算哪门子事儿?领导下乡不听汇报,还叫下乡吗? 李建国背着手,目光从一张张或紧张、或谄媚、或懵圈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刘长顺身上。 “我今儿来,不是来听汇报的。”他顿了顿,一字一板,清楚地说道:“我来找个人。” 找人? 林场的几个头头互相瞅瞅,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谁? 啥人这么大脸面,能让县委的李主任亲自上门找? 难不成是哪个下放的老干部,身份特殊? 还是说……林场里出了惊天大案,李主任是来亲自抓人的? 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主任,您……您要找谁?只要是我们林场的人,我立马给您叫来!” 李建国看着他那样儿,眼神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掂量。 他慢慢开口,吐出了那个名儿。 “你们林场,新来的,那个叫许向前的同志,在吗?” “许…向前?”刘长顺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想过一百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名儿。许向前? 听到这名字,刘长顺脸“唰”地白了,赶紧撇清。 “主…主任,许向前是有这么个人!他人是挺猛,可有时候办事有点冲…有点愣头青…您找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犯了啥纪律?您放心,我们林场绝不护短,一定严办!” “刘场长。” “你这个场长,当得很好嘛。” 这话一听出来就是讽刺,当时刘长顺就有点懵了。 “主任,我...我以为是许向前同志犯了错误...”他想解释,舌头却打了结。 “你什么你?” 李建国往前踏了一步。 “事情的青红皂白问了吗?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吗?你就敢在这里,当着我的面,给一个同志随意定性?” 李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 “谁给你的权力!啊?是我们县委给的,还是你自己封的?” 周围死一般寂静,林场的每一个干部都低着头闭口不言。 看着这群人鹌鹑似的怂样,李建国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恢复了平静,“我今天来,确实是为了许向前同志。”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神经再次绷紧。 “但不是来问责,更不是来抓人!” 李建国环视众人,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郑重宣布:“我是代表县委,代表全县人民,来表彰我们的打虎英雄。” 说来也巧,许向前正带着二条跟赵刚在仓库收拾腌猪肉,听到这的动静,也好奇的出来看了一眼。 “向前,快,李主任找你!”一个工友压低声音,激动地在他耳边说。 许向前抬眼,正好对上李建国的目光。 许向前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的工具,大步走了过去。 “李主任好,刘场长好。” 他不卑不亢,声音沉稳。 “这是奖金,五百块。还有全国粮票三十斤,布票十五尺,工业券十张。向前同志,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李建国亲自把信封和布袋塞进他手里。 “李主任,这东西我不能收,这不明不白的,为啥要这样事儿的呢?” 许向前推脱之际,李主任一旁的小李便直接开口到:“向前同志,这钱你得拿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主任可都是看在了眼里呢。” “我能干啥事儿啊,我这文盲一个,带着兄弟上山还行……” “向前同志,咱们县城周围的各个兄弟单位,在这年头能吃上肉,你说,你的功劳还不够大吗?” 许向前知道在推脱下去,主任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许向前便对着李建国,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领导,谢谢组织上的关怀!” “哈哈哈哈,好!不用谢,大家要像许向前同志学习!”李建国满意地笑了,随即,他的目光悠悠转向一旁,落在了已经快成一尊雕像的刘长顺身上。 “刘场长啊。” “哎!哎!主任,我在!” 第37章 更向前一步 刘长顺被训导的,就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低着头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又说错了话。 李建国那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刘长顺,把他里头那点胆儿怯、谄媚、还有蠢劲儿,全给晾在了光天化日底下。 “刘长顺啊,刘长顺,你说我说你点什么好呢?天天这样的官僚作风!” 李建国声儿不高,可每个字儿都像重锤,砸得在场的人心口直发闷。 “真正为集体做实事的同志,你看不着,听不见,还想着法儿打压!对那些溜须拍马、不干人事儿的玩意儿,你倒亲近得很呐!” 这话一出,几个平时跟刘长顺走得近的干部,脑袋都快杵进裤裆里了,恨不得变成地上的蚂蚁爬走。 刘长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他知道,今儿,多多少少要落处分了。 李建国没再看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许向前身上,语气又一下变得温和又有劲儿。 “今儿在这儿,宣布个事儿。经县委研究决定,以许向前同志为核心组建的林场狩猎队,正式列为咱县的重点扶持对象!” “重点扶持对象!” 这六个字儿的分量,在场的人谁心里没杆秤? 这意味着啥? 资源可劲儿往你这儿倾斜! 政策给你开绿灯! 这是县里挂了号,点了头的项目! 李建国接着说。 “往后,狩猎队要人手,林场必须调拨!要工具,林场必须提供!需要任何支持,” 他猛地转向刘长顺,声音陡然拔高,像钉子一样楔进刘长顺耳朵里,“刘长顺同志,你,必须无条件配合!听明白了没有?!” “明…明白了!” 刘长顺一个激灵,腰杆子瞬间塌了下去,对着李建国点头哈腰,活像被抽了一鞭子。 李建国冷哼一声,转身重重拍了拍许向前的肩膀,语重心长。 “向前同志,好好干!组织上看着你,人民群众也看着你!” 说完,李建国拍了拍许向前的肩膀,又瞪了一眼刘长顺,便带着小王,坐上了吉普车,连多呆一会儿的意思都没有。 这边,那吉普车刚没影儿,刘长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一个急转身,脸上堆满了笑,褶子都挤成了菊花瓣儿,快步窜到许向前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 “向前同志!哎哟喂,向前老弟!” 那声“老弟”叫得亲热无比,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你瞅瞅我这猪脑子,真他娘的糊涂啊!我…我这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刚才多有得罪,老弟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另一只手甚至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姿态低到了泥里。 许向前心里头其实有点嘀咕。 当初成立狩猎队,仓库就是这刘长顺批的,现在李主任一来,又把他训得跟三孙子似的,整得自己都有点不得劲儿了。 “顺哥,你这是干啥呢?” 许向前抽出手,语气带着点无奈。 “不管咋说,顺哥你帮我忙真不少。别看李主任当着大伙儿面说你…顺哥,你得明白,这…这说不定是要进步的节奏啊!” “向前兄弟,走,喝茶,喝茶。” 刘长顺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亲自给许向前泡了茶,是压箱底的好茶叶,平时藏着掖着等大领导来了才舍得拿。 此刻,他双手捧着搪瓷缸子,手腕还有点哆嗦,热气熏得他那张老脸褶子都舒展了些。 “向前老弟,这事儿…唉,是哥糊涂,是哥管不住嘴!” 刘长顺把缸子递过去,腰还微微弓着。 “李主任那番话,是批评,更是爱护!哥听进去了,全听进去了!” 许向前没接缸子,抬眼看了看他。 他心里门儿清。这老小子怕的不是他许向前,怕的是他头上那顶“县委重点扶持”的大帽子。自己那句“要进步”,就是给他个台阶,让他能顺坡下驴。 人嘛,总得找个由头,心里头才能过得去。 “顺哥,言重了。” 许向前语气平淡,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李主任看重的是整个林场的集体利益,不是我许向前个人。狩猎队搞好了,林场同志们冬天也能多口肉吃,这不也是给顺哥你的工作添光彩嘛。” 刘长顺一听这话,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哐当”一下落了地,紧跟着又“噌”地顶得更高了。 对啊!这他娘的是我的政绩啊! 他脑子瞬间转过弯来,脸上那谄媚的笑都真了几分。 “老弟说得对!太对了!哥这脑子,就是一根筋!以后狩猎队的事儿,就是我刘长顺的头等大事!” “那敢情好。” 许向前顺势往椅子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顺哥,你也知道,咱狩猎队现在就窝在仓库那小旮旯里,家伙什儿都铺排不开。你看…” “腾!立马腾!” 刘长顺一拍大腿,中气十足。 “我这就让老王把仓库里那些破烂玩意儿全清出去!整个仓库,都给狩猎队使!钥匙,哥这就给你拿!” 他说着,“哗啦”拉开抽屉,从一串油光锃亮的钥匙里,摘下那把最大的铜钥匙,不由分说塞进许向前手里。 许向前掂了掂那冰凉沉重的钥匙,心里有了底。 “还有个事儿,” 他慢悠悠开口,“打猎嘛,绳索、铁夹子、盐巴这些,都是耗材。有时候进山急,等那审批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刘长顺是人精,立刻明白了意思,胸脯拍得山响。 “老弟你放心!以后狩猎队需要啥物资,直接来哥这儿打条子!哥签字!立马去领!特事特办!优先调用!” 他生怕许向前不信,真就从抽屉里摸出个新笔记本,“刷刷刷”写了一张字条,吹了吹墨迹,盖上自己的私章,郑重地递给许向前。 “老弟,拿着!以后就凭这个,随时来找哥!” 许向前接过那张份量十足的“尚方宝剑”,终于站起身。 目的达到了。他拍了拍刘长顺的肩膀,这次,换他语重心长:“顺哥,好好干。组织上看着你呢。” 第38章 过年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刘长顺一个人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对着那字条和许向前的背影,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像瞅见了啥希望,脸色跟开了染坊似的。 …… 回到家,天擦黑了。 鹅毛大雪把新盖的青砖大瓦房捂得严严实实,厨房烟囱冒着袅袅炊烟,带着饭菜的香气。 许向前推开院门,“吱呀”一声响。 屋门“唰”地开了,俩身影扑了出来。 “哥!” “向前!” 俩人眼里都藏着一丝担忧。 林场那么大动静,县里大领导来了,还当众训人,消息早传开了。 “没事了。” 许向前看着她俩冻得通红的鼻尖,心里最软和的地方被戳了一下。 他重生回来,揍人渣、斗恶亲、上山玩命、在官场里周旋,图啥? 不就图眼前这光景? 不就图护住她们脸上这干净透亮的笑? 上一世,这个年关,是他和秋莎、小妹儿一辈子的噩梦。 家里一粒米没有,屋外冻死人,屋里是比冰还冷的绝望。他眼睁睁看着妹妹和媳妇儿遭罪,自个儿屁用没有。 这一世,他得把欠她们的,加倍补回来! “哥,饿了吧?饭得了。” 秋莎接过他脱下的厚棉袄,拍打着上面的雪沫子,声音温温柔柔。 “小妹,去把炕再烧热点儿。” 许向前拉着秋莎的手,那手有点糙,但暖烘烘的。 他看着媳妇儿清秀的脸,又看看妹妹朝气的小脸,突然说:“明儿个,咱去县城!” “啊?”许向红和秋莎都愣了。 “哥,我…我不想去县城了,上回…” 许小妹儿有点纠结地看着许向前,上回大姨家的事儿,还在她心里头硌着呢。 许向前看着妹妹许向红那躲闪的眼神儿,里头还留着上回在县城大姨家受惊的惧色,心里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疼。不是为自个儿,是为她们。 上一世没护住,这一世,他得亲手给她们撑起一片天,一片再没风雨、再没腌臜的天! 谁想在这天上戳个窟窿,他就弄死谁! 他没急着解释,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伸出粗糙却暖和的大手,揉了揉许向红的头发,动作格外轻。 “傻丫头。”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怕啥?” 许向红被他揉得缩了缩脖子,揪着嫂子秋莎的衣角,小声嘟囔。 “哥,不是怕…就是…一寻思去县城,就想起大姨他们家…” 一旁的秋莎也抿着嘴,眼里闪过一丝阴影。 那晚表哥那恶心样儿和满嘴喷粪,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要不是李主任及时赶到…她不怕事,但恶心那脏玩意儿。 许向前把俩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他收回手,插进裤兜,身子微微往后一靠,整个人显得又轻松又结实。 “上回,是哥的错。” 他认得很干脆,“是哥没提前把那苍蝇拍死,才让它嗡嗡着凑过来,脏了你们的耳朵。” 这话一出,许向红和秋莎都愣了。 没想到许向前会这么说。 “这不怪你,哥…”许向红急忙说。 许向前摆摆手,打断她,目光扫过媳妇儿和妹妹,一字一顿,砸得瓷实。 “你们记着,有哥在,这种事儿,再没下回!谁再敢伸爪子,哥就把他爪子剁了!谁再敢动歪心思,哥就把他脑瓜子削放屁喽!” 他说得狠,身上那股刚从山上搏虎带下来的煞气不自觉地散出来,屋里的温度都像降了几分。 但许小妹儿和秋莎没觉得怕,反而被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裹住了。 这就是她们的男人,她们的哥。一座山,能给她们挡住所有邪风冷雨。 看她俩紧绷的肩膀松下来,许向前身上的煞气“唰”地收了,又变回那个暖烘烘的邻家大哥样儿。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再说了,这回进城,跟上回可两码事!咱是去办正事儿,办好事儿!” “办好事儿?”许向红好奇地抬起头。 “对!” 许向前一拍大腿,“眼瞅着过年了!咱家新房盖起来了,日子眼见着红火,年货能不整得风风光光的?” 他走到炕沿边坐下,拉过秋莎的手,又对妹妹招招手。 “明儿到了县城,头一件事儿,就去供销社!给咱家小妹扯几尺最时兴的红趟绒,做身新衣裳,过年穿!保准全村姑娘都眼气你!” 许向红的眼睛“唰”地亮了!红趟绒! 那可是城里姑娘才穿得上的好料子,厚实、亮堂!她做梦都想要! “真的吗哥?” 声音都带着颤。 “哥啥时候糊弄过你?” 许向前又扭头看媳妇儿,眼神儿柔得能化开,“再给咱秋莎买瓶‘万紫千红’雪花膏,听说擦了手不皴,还香喷喷的。” 秋莎心猛地一颤。她下意识缩了缩手,自个儿的手因为操持家务、和泥砌墙,糙得裂了口子,好几处倒刺。 他竟都瞅见了。这男人,心咋这么细… “我…我不用…” 秋莎脸有点热,小声推辞。 “我媳妇儿,凭啥不用?就得用顶好的!” 许向前不容分说,语气霸道又透着宠,“这事儿我说了算!”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劲儿头十足地规划起来。 “还有大米、白面、挂面,都得整点!猪肉,咱直接割它个二十斤!灌血肠,烀肘子!” “瓜子、花生、光腚糖,都得备上!过年了,家里来客,总不能连块糖都抠抠搜搜吧?” 他每说一样,许向红和秋莎的眼睛就亮一分。 这些东西,在她们过去的记忆里,是只有年节才能凭票买一点点的金贵玩意儿。 可现在,从许向前嘴里说出来,就跟去菜园子薅大白菜似的简单。 绝望的记忆被一幅热乎、富足、满是烟火气的画儿冲得干干净净。 去县城的害怕?早被新衣裳、雪花膏和好吃的挤到爪哇国去了! “哥!那咱明儿啥时候走?” 许向红已经等不及了,小脸兴奋得通红。 看着她俩喜滋滋的样儿,许向前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他要的,就这个。 他清了清嗓子,又扔出个响动。 第39章 往后的好日子 他指了指窗外,院墙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咱家能这么快住上新房,院墙能垒得这么快,靠谁?” 秋莎立刻反应过来:“是县大队那几个后生。” “对!”许向前重重点头,“那几个小子,都是半大后生,大冷天背井离乡给咱家干活,一个个实诚,不惜力气。咱能亏待了人家?” 他看着媳妇儿,认真问:“是不是这个理儿?” 秋莎用力点头:“是这个理儿。向前,你做得对,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她心里头涌起一股暖流和骄傲。自个儿的男人,有本事,有担当,还有副仁义心肠。 他不是那种光顾自个儿发财的独户,他懂人情,知恩图。 这样的男人,才能走得更远。 许向前对媳妇儿的明白劲儿很满意。 “所以啊,明儿进城,不光给咱自家买。也得给那几个小子一人扯身新布,做套新衣裳。再割几斤肉,打几斤烧锅子,让他们也热热乎乎过个年!” 他顿了顿,话头一转,声音里透着一股看透人心的精明。 “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对人家敞亮,人家才能实心实意给咱干活。往后,哥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多着咧!” 最后这句,他声儿压得低,但秋莎和许向红都听懂了。哥(当家的)的事儿,才刚起头。 许向红这会儿对许向前的崇拜已经顶了天了,在她眼里,自家哥就是无所不能、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的大英雄! “哥,你真好!” 她真心实意地夸。 屋里的气氛彻底热乎起来。 担忧害怕一扫而空,换成了对明儿个进城大采购的满满盼头。 “快,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秋莎笑着起身,去厨房把温在锅里的菜端出来。一盘喷香的野猪肉炒酸菜,一盘油汪汪的摊黄菜,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苞米碴子粥。 许向前是真饿了,抄起筷子就大口秃噜起来。 饭菜香,媳妇儿的笑脸,妹妹的叽叽喳喳,昏黄的煤油灯…这些混在一块儿,织成了一幅让他心里倍儿踏实的画儿。 他一边吃,一边听秋莎和向红小声商量着明儿买啥色儿的布,扯啥样的毛线,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咧。 可在他心底最里头,还有个她俩不知道的念想。 他的手伸进裤兜,指头碰到那张叠得板板正正、盖着刘长顺私章的字条。 明儿进城,办年货是明面儿。 真正的目的,是试试这张“条子”的成色! 是看看刘长顺这“顺哥”的诚心! 更是他许向前,以林场狩猎队队长的名头,头一回正式朝外头亮出獠牙,搭起自个儿的家伙什儿路子! 这趟县城,是他撬动后头大事儿的第一个支点! 想到这儿,他秃噜粥的动静更大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大事! 除夕夜,年味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越来越浓。 许向前家的新屋里,暖得跟春天似的,跟外头冰天雪地成了两个世界。 堂屋正中的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是正经八百的“硬菜”。 一大海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肥瘦相间,酱汁儿浓得能挂勺。 一盆小鸡炖蘑菇,用的是林子里采的榛蘑,香味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还有一大盖帘白面饺子,秋莎和向红一下午包的,酸菜油滋啦馅儿,一个个胖嘟嘟像小元宝。 最打眼的,是桌上那个盐水瓶,里头装着散装的老白干。 这年月,酒比啥都金贵,这瓶酒的分量,比一桌子肉加起来还沉。 “哥,你还打酒了?” 许向红眼睛瞪得溜圆,满是稀奇。她印象里,哥从来不沾这玩意儿。 许向前拿起盐水瓶,给自个儿的粗瓷大碗倒了小半碗,浓烈的酒气“腾”地就窜出来了。 他又拿筷子想给秋莎和向红也蘸点尝尝,被秋莎笑着拦住了。 “俺们不喝,你少整点,伤身子。” 秋莎嘴上劝着,眼睛里却亮晶晶的。 她手轻轻抚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那里头正揣着个小小的人儿。这秘密,现在只有她和向前知道,是两口子最甜乎的盼头。 许向前也不强求,端起碗,看着灯影里媳妇儿温柔的笑脸和妹妹兴奋的小模样,一股子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感,撑得他心口发胀。 上一世,这场面,他也就敢在梦里头想想。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年夜,他一个人,灌着最辣的烧刀子,就着西北风,了此残生。现在,全不一样了。 “来,咱一家人,走一个。” 他举起碗,嗓子有点哑。 “哥,祝你明年打着更多大牲口,挣更多大票子!” 许小妹儿举起盛着糖水的碗,脆生生地喊。 秋莎则柔柔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里。 她也举起碗:“向前,祝咱家,日子越过越旺兴!” “好!越过越旺兴!” 许向前仰脖子,把半碗辣酒灌进喉咙。 那火辣辣的线儿,从嗓子眼一直烧到心窝子,瞬间点燃了全身。得劲儿!真他娘的得劲儿! 他“哐当”放下碗,抄起筷子,夹了块最大的红烧肉墩儿放进秋莎碗里:“吃!可劲儿造!看你瘦的。” 又给向红夹了个油汪汪的鸡大腿:“丫头也多吃,还窜个子呢!” 一家人笑着,唠着,屋里的热气都快顶到房梁了。 许向前嚼着香喷喷的酸菜油滋啦馅儿饺子,听着媳妇儿和妹妹商量开春给没出世的小崽儿准备啥样的小袄、小被,心里头滚烫。 这就是家。是他拿命、拿血、拿两辈子的折腾换回来的家。 为了守住这份暖和,别说亮獠牙,就是变成阎王殿的恶鬼,他也认了! …… 跟许家新屋里的暖乎劲儿天上地下,百里地外的林场深处,是能把魂儿都冻住的冷。 铅灰色的天,大雪片子跟撒盐似的往下砸,北风卷着雪粒子,刀子似的刮人脸。 王铁和王山哥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深的雪壳子里跋涉。 今儿除夕,他们没回县大队的宿舍,主动留在了林场。 向前哥给他们新衣裳,给他们肉和酒,那是天大的情分。 第40章 李瘸子 他们没啥能报答的,只能用最笨的法子——多干活。 他们寻思着,趁着过年山里没人,去瞅瞅前几天下好的套子,兴许能有点意外收获,给向前哥一个惊喜。 “哥,你看!那儿!” 王山眼贼尖,指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松树底下。 那是他们下的一个大号连环套,专门套狐狸、黄皮子(黄鼠狼)这些值钱的皮货。 这会儿,套子周围的雪地一片乱糟糟,明显有东西扑腾过。 哥俩心头一喜,赶紧蹚过去。 可凑近了一瞧,俩人脸“唰”地就沉了。 套子是勒紧了,上头还挂着几撮火红的狐狸毛,可猎物没了影儿。 雪地上,除了一滩冻成黑紫色的血冰碴子,就剩下一溜歪歪斜斜的脚印,奔着林子深处去了。 那不是野牲口的脚印,是人的! 而且其中一个脚印浅,拖着地走,是个瘸子! “操!是李瘸子!” 王铁狠狠啐了口唾沫,牙咬得嘎嘣响。 李瘸子是邻村出了名的滚刀肉,手脚不干净,专在山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仗着自个儿烂命一条,谁都不怵。 这一片下套子的猎户,十个有八个被他祸害过。 “哥,咋整?那可是张火狐狸皮,值老鼻子钱了!” 王山急得脸通红。 “追!” 王铁眼里凶光一闪,“这王八犊子腿脚不利索,跑不远!今儿非得让他把吞下去的给老子吐出来!” 向前哥说过,在山里,对付豺狼,就得比豺狼更狠! 哥俩顺着脚印,一前一后追了下去。 追了约莫半个点,在一个背风的山窝子里,他们堵着了李瘸子。 他正撅腚在雪地里,手里攥着把剥皮刀,费劲巴拉地拾掇一只断了气的火狐狸。 那狐狸皮红得像团火,在雪地里扎眼得很。 “李瘸子!” 王铁一声炸雷似的吼。 李瘸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刀差点掉雪里。 他回头看见王铁哥俩,先是一慌,紧跟着脸上又堆起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笑。 “哟嗬,这不是王家俩小子嘛。咋地?大年三十儿不在家啃饺子,跑山里找你李大爷逗闷子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想把火狐狸往身后藏。 “逗你妈!”王山年轻气盛,窜上去就抢,“把老子的狐狸还来!” 李瘸子身子一拧,仗着滑溜躲开了。 李瘸子立马拿起一旁的剥皮刀,,斜眼瞅着人。 “你他娘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小兔崽子,你这闲的没事,来你爷爷我这狗叫上了?” 他又瞅着王铁,咧嘴一乐。 “听说你们俩如今跟着那姓许的混?那小子是发了笔横财,咋?就给你们灌点刷锅水?瞅瞅你们这穷酸德行,还不如跟你李大爷,保你们吃香喝辣!” 这话,正戳在王铁心窝最疼的地界儿。 是啊,向前哥是厉害,是仗义。 可他们呢?说破大天还是给人卖力气的。 他们也想出人头地,也想让家里过好日子!李瘸子这话,句句像针,扎得他心口直淌血。 “少他妈放屁!今儿东西不留下,你甭想全乎着走!” 王铁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吓唬你李大爷?” 李瘸子把刀尖对着他们,脸上全是讥笑。 “就凭你们俩毛都没长齐的瘪犊子?来啊,动你李大爷一下试试?老子这条烂命不值钱,换你们俩哪个,老子都赚了!” 眼瞅着就要动手。 王山又扑了上去,这回李瘸子没躲,抬脚就踹在王山肚子上。 王山“嗷”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山!” 王铁眼珠子“腾”地就红了。 脑子里“嗡”一声,啥向前哥的嘱咐,啥后果,全他妈忘了! 就看见亲弟弟被人踹翻在地。一股邪火“噌”地顶上了脑门! 他顺手抄起旁边一根被雪压断的、碗口粗的枯树杈子,疯狗似的扑向李瘸子! “我操你祖宗!” 李瘸子也没料到王铁突然发狂,他举刀去挡,可那把小破剥皮刀,咋挡得住抡圆了的粗木棒子? “咔嚓!” 一声脆响,手腕子折了。 李瘸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刀脱了手。 王铁却像头红了眼的牲口,根本没停,抡圆了棒子,使上吃奶的劲儿,狠狠夯在李瘸子的太阳穴上! “噗嗤!” 那声儿,闷得让人心头发毛。 世界,好像一下子静了。 李瘸子的嚎叫戛然而止,脸上那赖皮嘲弄的表情僵住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全是惊愕和不信。 紧跟着,他身子像一袋子烂土豆,“咕咚”栽倒在地,后脑勺正好磕在一块棱石上,“噗”地一声,红的白的瞬间涌出来,洇透了身下的白雪。 风,还在鬼哭狼嚎。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 王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胸口跟风箱似的。 他低头瞅着手里沾着血和毛的木棒子,又看看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李瘸子。 一股子透心凉的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到天灵盖,冻得他血都快凝了。 “哥…哥…” 王山从雪里爬起来,看见这景象,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牙帮子直打架,“他…他是不是…” “闭嘴!” 王铁猛地扭头,冲着弟弟嘶吼。 眼神儿不再是刚才的暴怒,只剩下惊恐和死灰。他扔了棒子,哆嗦着手,去探李瘸子的鼻息。 凉的。透心凉。 人,死了。 他们,杀人了。 “完了…全完了…” 王山一屁股瘫在雪里,脸白得像死人,“杀人了…得吃枪子儿了…哥,咋整啊…” 王铁脑子里一团浆糊。 跑?往哪跑? 天大地大,没路条子,他们就是俩流窜犯,不出三天就得被摁住。 自首?他刚才那一下,就是奔着要命去的!杀人偿命!他不想死!他弟弟更不能死! 绝望里,一个人的影子猛地从他脑子里蹦出来。 许向前! 向前哥! 他想起向前哥咋收拾那些人渣亲戚的,干净利索,手黑心狠。 他想起向前哥在县城里的门道和手腕。 对!向前哥! 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向前哥! 一股子求生的狠劲儿压倒了恐惧,王铁的眼神儿重新变得像刀子。 他一把将还在筛糠的王山从雪里薅起来,照脸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嚎丧啥!没出息的玩意儿!” 王铁压低嗓子,又急又狠,“想活命,就听我的!” 王山被打懵了,愣愣点头。 “不能搁这儿!” 王铁四下瞅,目光最后定在不远处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口。那是老辈人说的熊瞎子洞,早废了,地方贼偏。 “把他拖过去!麻溜儿的!” 哥俩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李瘸子死沉的身子拖向熊瞎子洞。 雪地上,留下一条又深又丑的拖痕。把尸体扔进深不见底的洞里后,王铁又拽着王山,用树枝子小心翼翼地把来路的脚印、血迹全划拉掉,再故意弄乱雪地,整得像野牲口蹚过似的。 折腾完,俩人累得快散架,浑身汗透又被冷风一激,直打摆子。 “哥,现在…咋整?” 王山声儿还在抖。 王铁捡起那只引来杀身祸的火狐狸,眼神阴得吓人。 第41章 上山的路 雪还是那片雪,路还是那条路。 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有变化的,只是走在路上,踩在雪上的人罢了。 王铁和王山踩在路上,心态战战兢兢,身后仿佛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们。 风越来越大了,刮在脸上,就好似那刮骨刀一样,刮的人生疼。 “挺直腰杆!想死吗!” 王铁看着王山东倒西歪的走路,咬牙冲王山低吼。 就这样,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等看到不远处那缓缓升起的炊烟,两人心中同时生气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俩现在杀了人了。 回不去了! 之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哥,皮子咋弄?” 王山看着远处的人家,脸色木然的问道。 王铁猛地攥紧手中的火狐狸皮子,赤红如火的皮子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藏起来。” 王铁沙哑着嗓子回道,随后率先朝着远处走去。 宿舍里面热烘烘的,所有人都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王铁王山两兄弟走进来,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哟,兄弟俩回来了?今儿有啥收获?” “看这脸色,白得跟雪似的,掉冰窟窿里了?” 王铁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住,脸上却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提了,跟了一天,啥也没捞着,冻屁了都。” 他一边说,一边状若无意地把身子一侧,挡住弟弟王山那张藏不住事的死人脸,顺手把火狐皮往自己床铺下一塞。 王山魂不守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是木木地跟着他哥,一屁股坐到床沿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好像上头能开出花儿来。 “没收获就没收获,急啥,大年初二的,歇着呗。”一个工友浑不在意,递过来一根烟。 王铁哆嗦着手接了,凑到煤油灯上点,可点了两次都没点着,烟头直晃。 “咋了铁子?手抖成这样?”工友奇怪地问。 “冻…冻的。”王铁含糊一句,终于把烟点着,猛吸一口,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门帘一掀,许向前走了进来。 手里端着个搪瓷大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汤,一进来,那股子的肉香味儿就把屋里的烟味和汗味儿全压下去了。 “向前哥!” 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许向前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王铁和王山身上。 只一眼,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哥俩跟平时怎么不一样了? 心中怀着疑惑,许向前坐在王山身边,顺手将手上的东西直接给扔到桌子上,笑着说道:“你们嫂子炖的排骨汤,非要让我拿过来给你们吃,这次算你们有口福,吃吧。” 说着,直接将手里的肉汤轻轻放在桌子上。 掀开盖子,一股肉香味瞬间将整个房间占据。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落在那盆肉汤上。 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直接将狼吞虎咽起来。 所有人都在动,为了排骨汤,那速度跟投胎一样,只有两个人没有动。 王铁,王山。 这两兄弟怎么回事? 看着这一幕,许向前的眉毛皱了起来,太反常了。 平日里,但凡有点肉星这两兄弟那可是跑的比谁都快,可现在呢? 不对劲,我得问问怎么回事。 揣着这样的想法,许向前轻轻拍了拍王铁的肩膀。 “王铁。” 可话刚说出口,就看见王铁整个人猛的抖了一下。 吓了许向前一跳,一时间,许向前还以为王铁要抽过去了。 他回过头,看见是许向前,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向…向前哥。” “收获咋样?” 许向前问得随意,眼睛却盯着王铁的眼睛。 王铁的眼神下意识就想躲,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躲。 一躲,就露馅了。 他强迫自己迎着许向前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干巴巴地说:“别提了,哥,今儿点儿背。” “点儿背?” 许向前笑了笑,那笑意没到眼底,“我瞅着不像啊。倒像是碰上啥…吓人的东西了?” 王山在一旁听着,脑袋“嗡”的一声。 他死死攥住自己的裤腿,指甲把布料都快掐穿了。 王铁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感觉许向前的眼神像两把锥子,要把他从里到外扎个通透。 他知道,向前哥眼毒,瞒不过去。可这事儿,打死也不能说! “可不是吓人嘛!” 王铁忽然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像是要用音量掩盖心虚。 “哥你是不知道,我俩今儿追一头野猪,那家伙,獠牙都快一尺长了!追到一处山崖边上,那畜生一回头,奔我俩就来了!我跟王山差点让它给拱到山涧里去!魂儿都快吓飞了!” 他边说边比划,演得活灵活,仿佛真有那么回事。 许向前静静听着,没说话,只是把目光从王铁脸上,挪到了他塞在床底下的那团东西上。 虽然只露出一角,但那火红的颜色,油亮的毛光,骗不了人。 许向前心里有了数。 这哥俩,绝对有鬼。而且这鬼,小不了。 但许向前没点破。 有些事,当面戳穿了,就没余地了。 他只是把搪瓷碗往王铁手里一塞:“行了,多大点事,压压惊。喝了汤,早点歇着。”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没多看他们一眼。 王铁端着那碗滚烫的肉汤,手却冰凉。 他看着许向前的背影,心里那块大石头非但没落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他总觉得,许向前刚才那一眼,什么都看透了。 夜里,王铁和王山躺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谁也睡不着。 “哥…向前哥他…他是不是知道了?” 王山的声音在黑暗中发抖。 “闭嘴!睡你的!” 王铁低声呵斥,心里却一样没底。 悄悄起身,把那张火狐皮从床底抽出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那皮子红得像一滩凝固的血。 他不能把这东西放在床下了。 太显眼。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角,那里堆着他们过冬烧的劈柴。 他搬开一堆木头,在最底下挖了个坑,把用油布小心包好的火狐皮塞进去,又把劈柴严严实实地码好,看不出半点痕迹。 第42章 心存侥幸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第二天一早,许向前的一句话,又把他们的心提到了万丈悬崖边上。 年初三,天刚蒙蒙亮。 许向前把狩猎小队的人都叫到院子里。 “大家年也过得差不多了,城里饭店那边催得紧,咱们今天休整一天,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再进一趟山。”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应和,摩拳擦掌。 过年这几天大鱼大肉,骨头都快待懒了,能进山打猎挣钱,谁不乐意? 唯独王铁和王山,脸上的血色“刷”一下全褪了。 进山? 还要进山? 那个熊瞎子洞就在山里! 他们刚把人扔进去,尸骨未寒,现在又要回去?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王铁的脑子飞速旋转。不行,不能去!得想个辙推了! 他正要开口,就听见许向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 “这次人不用去太多,摸个情况就回。王铁,王山,你俩枪法好,腿脚利索,跟我一块儿去。其他人留守驻地,处理这几天的杂事。” 完了。 这个念头同时砸进兄弟俩的心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俩?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点了他俩的名? 这不是巧合! 王山已经站不住了,腿肚子转筋,要不是王铁在旁边死死架着他,他能当场瘫下去。 王铁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都咬出了血腥味。他强迫自己冷静,可大脑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他怀疑我们了! 他要带我们回山里,就是要看看我们的反应! 甚至…他可能要带我们去那个熊瞎子洞附近! 去,还是不去? 去,等于把脖子伸到人家的刀口下,随时可能暴露。 在许向前这种人精面前,他们但凡露出一丁点马脚,都死定了。 不去? 怎么不去? 理由呢? 说病了? 他俩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一起病了? 骗鬼呢! 违抗许向前的命令,只会让他更加怀疑! 到时候他自己带人进山,万一真让他的人发现了李瘸子的尸体,他们哥俩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这是一道送命题,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王铁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杀了李瘸子那天晚上还冷。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知道,他必须在几秒钟内做出决定。 “好。” 说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感觉到,身边的弟弟王山,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翌日,天色未明,灰蒙蒙的晨雾笼罩着整个林场。 王铁和王山几乎一夜没睡,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许向前早已收拾停当,一身利落的旧棉袄,脚蹬翻毛皮鞋,那杆擦得锃亮的火筒子就靠在门边,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看见兄弟俩出来,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把两杆猎枪扔了过去。 “家伙带好,检查一下弹药。” 冰冷的枪身入手,王铁激灵一下,差点没握住。 他旁边的王山更是手一抖,枪托“咚”一声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王山吓得脸都白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地看向许向前。 许向前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拿稳了,山里的路可比这门框硬得多。” “出发。” 许向前吐出两个字,率先迈步走进了晨雾里。 王铁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弟弟,咬紧牙关,伸手狠狠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 王山吃痛,身子一颤,总算回过点神来。 王铁用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则紧了紧肩上的步枪,跟了上去。 三人的身影,很快被浓重的白雾吞没。 进山的路,他们走过无数遍。 哪儿有陡坡,哪儿有暗坑,王铁都烂熟于心。 起初的一段路,许向前的确是沿着常规的狩猎路线在走。 这让王铁紧绷的心弦,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也许真是我们想多了? 向前哥只是想多打点猎物,缺人手而已?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太巧了!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是这个节骨眼? 还偏偏点了他俩的名? 他偷偷观察走在最前面的许向前。 许向前步履稳健,目光锐利,不时停下来,指着地上一些模糊的痕迹,用他那惯有的沉稳口气讲解。 “看这儿,雪被压过,边缘有爪印,是野猪。不过蹄印浅,个头不大,往那个方向去了,咱们不追。” “这边的树皮有刮痕,是狍子蹭的,离得不远。” 他像个最尽职的师傅,在教导两个徒弟。 可王铁和王山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那些关于野猪和狍子的知识,此刻在他们耳中,都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太阳升起来,驱散了部分雾气。 就在王铁以为会继续沿着山沟走下去的时候,许向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没回头,只是侧耳听了听林子深处的动静,然后抬手一指旁边一条几乎看不出路迹的陡峭山坡。 “换条路走。” 王铁的心猛地一跳。 “向前哥,这…这边没路啊,太难走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 许向前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想打大家伙,就不能走寻常路。这片老林子,几十年没人进来了,说不定就藏着什么好东西。” 他说得合情合理,是任何一个老猎人都会做出的判断。 可王铁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因为那条路,那个方向…他太熟悉了! 虽然更加崎岖,更加隐蔽,但一直往上翻,绕过那片乱石滩,最终抵达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那个埋葬着李瘸子,也埋葬着他们兄弟俩所有安宁的熊瞎子洞! 王山已经开始抖了,不是冷,是控制不住的恐惧。 他的牙齿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向前哥,我…我们还是走大路吧,安全点......” 许向前没理他,只是看着王铁,又问了一遍,语气却重了几分。 第43章 给出兄弟们的选择 “怎么?不敢走?” 王铁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知道,他不能再有任何迟疑。任何一丝的退缩,都会坐实许向前的怀疑。 “没…没啥不敢的。” 王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一把拽住王山的胳膊,低吼道,“走!磨叽什么!向前哥还能带我们去送死不成?” 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给许向前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这条所谓的“新路”,根本就不是路。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青苔、锋利的碎石,还有垂挂下来的、带着倒刺的藤蔓,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野兽啊,最会藏东西。” 许向前那不紧不慢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前面响起。他用手里的开山刀劈开一丛挡路的荆棘,头也不回地说:“特别是吃剩下的骨头,总要找个安稳的地方埋起来,不然别的家伙闻着味儿就来了。” 王铁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滑倒。他扶住旁边一棵大树,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他在说什么?他一定是在暗示什么! 王山更是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沾了满身的烂泥和腐叶。 许向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头微皱:“怎么了,小山,身体不舒服?这才哪儿到哪儿。” 那平淡的问话,此刻却像审判官的质询。 王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哥哥。 王铁连忙上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强笑着解释:“没事,向前哥,他…他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虚。山路不好走,摔一跤也正常。” “是吗?”许向前不置可否,目光从王山惨白的脸上,缓缓移到王铁紧抓着弟弟、指节发白的手上,“没睡好,还是心里有鬼,睡不着?” “轰!” 王铁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开了。 完了。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不是试探,这是最后的通牒! 王铁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借口,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看着许向前,许向前也看着他。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虫鸣鸟叫瞬间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许向前缓缓抬起手,不是拿枪,而是指向了侧前方一处被巨大岩石和茂密灌木掩盖的斜坡。 那个方向,王铁死都不会忘记。 “说起来,”许向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兄弟俩的心脏,“李瘸子失踪好几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王山再也撑不住了。他“啊”地一声尖叫,双腿一软,竟是直挺挺地朝着王铁跪了下去,双手死死抱住王铁的大腿,全身筛糠一样抖动。 “哥!哥!我说!我全都说!我不想死啊!哥!” 这突如其来的崩溃,让王铁也懵了。他低头看着涕泪横流、丑态百出的弟弟,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许向前,将事情的原本完完全全的说了出来。 “我明白了。” “你说李瘸子抢了你们埋下的“货”,你们找他要,他不给,你就失手把他打死了?” “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说道这里,许向前也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完整件事,许向前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青白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就为了一张狐狸皮子? 许向前心里头一次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以为这背后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更大的图谋。 结果,就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蠢货,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失手杀了人,又愚蠢地选择了掩盖。 蠢得可怜,又可悲。 烟雾散去,许向前看着依然在瑟瑟发抖的兄弟俩,平静地问:“你们俩,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 王铁和王山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许向前会暴怒,会把他们扭送到村部,会去报案让他们去蹲大牢,甚至会像对付许立军那样,在这荒山野岭里把他们“处理”掉。 唯独没想到,他会问“怎么办”。 这语气,不像是在审判,倒像是在......商量? 王铁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问:“向…向前哥,你…你这是啥意思?” “意思就是,路是你们自己走的,怎么选,也看你们自己。”许 向前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第一个选择,跑。” 许向前顿了顿,目光扫过兄弟俩,“我身上还有点钱,凑一凑,够你们俩买两张去关外的火车票。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能不能活下去,看你们的造化。” 王铁的心脏猛地一跳。 跑? 这个念头,在杀死李瘸子之后,无数次在他脑海里盘旋。可没钱,没门路,跑到外面怎么活? 现在,许向前居然愿意给他们钱,给他们一条生路? 王山眼睛里也迸发出一丝希望的光,他刚想开口,就听许向前继续说。 “但是,你们要想清楚。这一跑,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屯子。” “爹娘、祖坟,就当没你们这两个儿子。在外头,你们就是没根的浮萍,是黑户,一辈子都得提心吊胆,指不定哪天就栽了。” 许向前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王山刚刚燃起的希望。 不能回家?一辈子当黑户? 王山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那…那第二个选择呢?”王铁的声音都在发颤。 许向前抬起头,看向远方,那是县城的方向。 “第二个选择,不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杀人是事实,但你们是失手,不是蓄意。这中间的道道,有的说。回头我去找城里李主任,他路子广,认识人。我豁出这张脸,再搭上些人情,让他帮忙给你们俩求求情。” 第44章 人性的抉择 “或许判个过失伤人,蹲几年就出来了。总好过一辈子东躲西藏,当个孤魂野鬼。” 说完,许向前便不再言语,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把选择权,像一件物品似的,扔到了王家兄弟的面前。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王铁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跑?还是不跑? 跑,意味着自由,但也意味着永无止境的漂泊和恐惧。 他是个农民,离了土地,他什么都不是。 去关外?人生地不熟,他们兄弟俩怕是没几天就得饿死,或者被当成盲流抓起来。 不跑?去自首?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可许向前说,他能找李主任求情。 李主任是什么人物?那是县委会主任! 那是他们这种泥腿子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大人物!如果许向前真愿意帮忙...... 王铁的心乱成一团麻。 他下意识地看向许向前,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哥!”王山一把抓住了王铁的胳膊,哭着哀求,“哥,我不跑!我不想跑!我不想一辈子回不了家!哥,咱们求求向前哥吧!咱们给他当牛做马,给他磕头!求他救救咱们!” 弟弟的哭嚎,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王铁的心上。 是啊,跑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不成器的,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真要带着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能护住他吗? 王铁的目光在许向前和王山之间来回游移,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恐惧,时而挣扎,时而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知道,这是他们兄弟俩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扑通!” 一声闷响。 王铁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山石上,碎石硌得他膝盖生疼。 但他顾不上这些,他拽着还愣在原地的王山,用尽全身力气将弟弟也按跪下来。 “哥!”王山惊呼。 “跪下!”王铁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给向前哥磕头!” 说完,他不再管弟弟,自己率先俯下身,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重的“咚”声。 “向前哥!我王铁不是东西!我弟王山更不是个玩意儿!我们兄弟俩的命,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你让我们上山抓虎,我们绝不半路回头!求你......求你给兄弟俩指条活路!” 王铁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山看着哥哥的背影,再看看眼前那个如同山岳般沉默的男人,巨大的恐惧和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颤抖。 他终于反应过来,学着哥哥的样子,拼命磕头,嘴里只会含糊不清地喊着:“向前哥,给说条路吧...” 许向前静静看着他们。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既没有因为他们的效忠而欣喜,也没有因为掌握了两条人命而自得。 他就那么站着,眼神平静,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直到王铁磕得额头都见了血,许向前才淡淡开口。 “起来吧。” 王铁和王山抬起头,满脸泪痕混着泥土,狼狈不堪,眼神里却透着一丝被赦免般的希冀。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一个字都不能错。” “现在,把你们所有的力气都用上,听清楚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第一步,处理现场。这不是打架,是意外。” “人是怎么死的?”他问,头也不回。 “是......是我用棒子砸的头......”王山颤抖着回答,不敢看那具尸体。 “那棒子呢?” “扔......扔到熊瞎子洞里了。” “操,你俩这事儿弄的,还能找到吗?” “能,向前哥.....” “去洞里,现在!马上!” 等到了熊瞎子洞后,许向前便又开口到:“你俩把他抬出来。” 王铁和王山不敢有丝毫犹豫,一人抬着尸体的头,一人抬着脚,那冰冷僵硬的触感让他们俩又是一阵反胃,但许向前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身后,他们只能咬着牙,踉踉跄跄跟上。 许向前在前面带路,走得不快,专门挑一些崎岖难行的地方。 他最终在一处悬崖边停下。 这处悬崖当地人都叫“鬼见愁”,下面深不见底,怪石嶙峋,常年弥漫着雾气。 别说人了,就是猴子掉下去也得摔成肉泥。 “把他扔下去。” 王家兄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向前哥......这......” “扔。” 许向前只说了一个字,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想让他躺在你们家炕底下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王铁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他一咬牙,对王山低吼:“扔!” 兄弟俩合力将尸体抬到悬崖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躯体奋力向前一推。 尸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坠入下方的浓雾之中,连一声回响都没有。 做完这一切,王铁和王山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还没完。” 许向前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们从虚脱中唤醒,“现在,听好你们的故事。” 他走到悬崖边上,用脚在边缘处蹭了蹭,弄出几道新鲜的划痕和一片松动的泥土。 “听着,你们俩今天上山打猎,碰见了他。 他喝了酒,耍酒疯,想抢你们打到的兔子。” 许向前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他们记住这个场景。 “你们不给,就推搡起来。他自己脚下没站稳,喝多了,一脚踩空,从这里滑下去了。你们想拉,没拉住。听明白了吗?” 王铁和王山呆呆地点头,像两个提线木偶。 “重复一遍。” “我们......我们上山打猎,碰见他耍酒疯抢东西......” 王铁结结巴巴地复述。 “他自己喝多了,脚滑,掉下去了。我们没拉住。” 王山也跟着说。 “很好。” 许向前满意地点点头,“回去以后,不要躲,也不要声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等明天,或者后天,你们就去村部,或者直接去公社,就说你们俩失手把人推下山崖了,你们是来‘自首’的。” “自首?”王铁一惊。 “对,自首。” “你们主动去说,性质就不一样了。你们是目击者,也是‘过失方’,不是杀人犯。记住,你们的表情要害怕,要后悔,要语无伦次,就像你们现在这个怂样。” 他最后这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却让王家兄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剩下的事,交给我。” 许向前把包裹着石头的衣服系在腰间,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向前哥!”王铁急忙喊住他,“我们......” 许向前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找个地方躲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家。记住,别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许向前下山的脚步飞快。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抄近路返回了之前在林场附近的临时营地。 夜色已经降临,林子里一片漆黑,但他却如履平地。 回到简陋的窝棚,他从挂着的几样猎物中,毫不犹豫地取下了最值钱的那样东西。 完整的狍子皮,以及两条最肥美的后腿。 这是他原本打算留着过个好冬的,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地方要用。 这世上,人情最贵,也最需要用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李主任那样的人,见过的东西多了,寻常野味入不了他的眼。 但这样一张品相完好的整皮,加上肥嫩的后腿肉,足够让他高看一眼,也足够让他愿意坐下来,听自己把话说完。 他将狍子皮仔细卷好,用绳子捆扎结实,两条后腿也用油纸包好,利落地打成一个包裹。 第45章 求人 雪花借着风势,斜斜地打在许向前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头脑愈发清醒。 县委大院的门房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老大爷披着军大衣,缩在椅子里打盹。 许向前走向前,对着窗户敲了一敲。 “谁啊,这么晚了?” 当门口大爷睁开眼,看到是许向前的时候,明显愣了一愣,这不就是前段时间上报纸那小伙子吗? “你是许向前?” “唉,是我。” 许向前客气的给大爷打了个招呼。 “小伙子,这么晚来这里干啥呢?” 此时许向前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略显卑微的开口到:“我这刚从山里出来,给李主任送个皮子,上次在林场的事儿我这不要给李主任汇报一下吗。” “唉行,李主任也刚刚回来没多久,去吧小伙儿。” “行嘞,谢谢了啊。” 许向前说完这句话后,便走了进去。 许向前没有贸然上楼,而是在楼下的一处暗影里站定,静静等待。 过了约莫半小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正好是李主任的卫兵,许向前连忙上去打招呼。 “兄弟,兄弟,是我,许向前,我来找李主任的。” “李主任正看报纸呢,来吧,正好有空。”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饭菜和煤烟混合的味道。 他走到二楼,站在李主任家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这才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谁啊?” 门内传来李主任略带松散的声音。 “李主任,是我,许向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门里的声音顿了一下,显然在回忆这个名字。过了几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李主任的脸露了出来。 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落满了雪,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小许?”李主任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雪,你这是……” “主任,冒昧打扰了。” 许向前露出一个憨厚又带着点歉意的笑容,“刚在山上打了点野物,想着您上次关照我,特地给您送点尝尝鲜。不值什么钱,就是份心意。” 说着,他把手里的包裹往前递了递。 李主任的目光落在那个包裹上。从形状看,不像是一般的野鸡野兔。他沉吟片刻,侧过身,把门完全打开。 “进来吧,外面冷。” “欸,好嘞!” 许向前侧身进屋,反手把门带上。 屋里暖气烧得很足,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他身上的寒气瞬间化开。 李主任的爱人从里屋探出头看了一眼,李主任对她摆摆手,她便又回去了。 “坐吧。”李主任指了指客厅的木沙发。 “主任,您先看东西。” 许向前没坐,他走到客厅中央,将包裹放在地上,手脚麻利地解开绳子和油纸。 当那张油光水滑、没有任何破损的完整狍子皮展现在眼前时,李主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再看旁边用油纸包着的两条后腿,肥硕饱满,一看就是上好的冬肉。 “小许,你这……太贵重了。” 李主任嘴上客气,眼神却没离开那张皮子。 他是识货的。这样品相的整皮,在供销社里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物。 无论是做件皮坎肩还是铺在椅子上,都极有面子。 “主任,您看您这话说的。” 许向前笑道。 “这东西在我手里就是张皮,到了您这儿,那才是物尽其用。您为了咱们林场的事跑前跑后,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心里都有数。这点东西,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许向前。”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李主任,又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像个淳朴实在、懂得感恩的林场工人。 李主任听了心里熨帖,脸上的表情也彻底松弛下来。 “你啊你,就是会说话。” 他点了点许向前。 “行,东西我收下了。这份心意,我记住了。” 他弯腰,仔细地摸了摸那狍子皮的毛,手感顺滑,越看越满意。 “坐下说吧,喝口热水。”李主任亲自给许向前倒了杯热水。 许向前双手接过,捧在手里,却没有喝。他知道,正事要来了。 “主任,其实我今天来,除了给您送点东西,还有一件事儿,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想跟您请教请教。”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声音也压低了。 李主任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眉头微微皱起。“人命关天?怎么回事?” 许向前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站起身,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回头看了看里屋的方向。 这番谨慎的举动,让李主任的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主任,这事……说来话长。” 许向前坐回沙发上,表情带着几分惶恐和自责,将早已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您知道,我们林场靠山吃饭。今天,我们队里有两个新来的半大小子,王铁和王山。他们俩想着快过年了,给家里添点肉,就结伴上了山。” “嗯。”李主任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结果在山里,碰上了咱们屯一个叫李瘸子的。这人……主任您可能不熟,在他们村里是出了名的混子,游手好闲,还好喝酒。” 许向前故意提到了李瘸子的名字和背景,让这件事听起来更真实。 “那李瘸子喝多了,在山上耍酒疯,看见王家兄弟打了只兔子,非要抢。王铁和王山两个老实孩子,哪见过这阵仗,不给,就推搡起来了。” 说到这里,许向前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悔和恐惧。 “山路滑,到处是雪。那李瘸子自己脚下不稳,加上喝多了,一脚踩空……就从一道山崖上滑下去了。” “当时兄弟俩吓傻了,想伸手去拉,根本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人掉了下去……” “死了?”李主任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们……我们后来下去找了。”许向前艰难道,“崖不高,但下面全是石头。人……当场就不行了。” 第46章 解释 李主任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盯着许向前,像是在审视他话里的每一个字。 许向前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全是慌乱、无助,还有一个年轻人遇到大事时的手足无措。 “那两个小子呢?”李主任问。 “吓破胆了。”许向前苦笑一声,“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跟丢了魂一样,话都说不利索。我问明白了情况,让他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糊涂!”李主任低喝一声,“出了人命,躲有什么用?这是要坐牢的!” “是,是,我知道。”许向前连忙点头,像个被训斥的小学生,“主任,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连夜跑来找您拿个主意啊!”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主任,王铁和王山,真是老实孩子。这事……它就是个意外啊!那许立军自己耍酒疯抢东西,自己脚滑掉下去的。” “可这事说出去,谁信?人毕竟是跟他们推搡的时候掉下去的。这要是报了案,他们俩这辈子就毁了!” 李主任沉默不语,手指的敲击却停了。他在权衡。 这样的人,是个人才。值得拉一把。 而且,这件事从许向前的描述来看,确实更像一场意外。 一个地痞混混,喝多了自己作死,连累了两个老实巴交的林场工人。 如果处理得当,定性为过失伤人致死,甚至是意外事件,那两个小子最多也就是批评教育,赔点钱。 如果就这么让他们去报案,被派出所那帮愣头青一吓唬,说不定就屈打成招,变成故意杀人了。 “你想我怎么做?”李主任终于开口。 许向前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李主任动心了。 “主任,我没别的想法。就想着,不能让两个好后生因为一个混子,把一辈子搭进去。”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地说:“我的意思是,明天一早,我就让那兄弟俩去公社自首。” “自首?”李主任挑了挑眉。 “对,自首。”许向前肯定地点头,“主动去说,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目击者,也是‘过失方’。我们认错,认罚。但我们不是杀人犯。” “我就是怕……他们俩嘴笨,又害怕,到了公社或者派出所,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被人一吓唬,把事儿说拧巴了。” 许向前又顿了顿。 “所以我想求求您,能不能……能不能提前跟公社那边打个招呼,或者跟派出所的同志通个气?就说这是个意外,让我们的人公正处理,别……别上纲上线。” 这番话,既表明了态度,又点明了诉求,还把姿态放得极低。 李主任看着许向前,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 这小子,脑子转得真快。事情的每一步都想到了。先稳住当事人,再来疏通关系,然后主动自首,占据道义和程序上的主动。 整套流程下来,堪称完美。 “你小子,倒是机灵。”李主任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行了,这事我知道了。” 他走到电话旁边,却又停下了。 “现在太晚了,明天一早我给公社的张书记打个电话。你让那两个小子,直接去公社找张书记,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记住,态度一定要好,要害怕,要后悔。怎么害怕怎么来。” “派出所那边,我也会托人打招呼。法医的验尸报告很关键。只要能证明死者是失足坠崖,并且体内酒精含量超标,事情就好办得多。” 李主任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关键节点都点了出来。 “谢谢主任!谢谢主任!”许向前激动地站起来,“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我……” “行了。”李主任摆摆手,“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们林场留住能干活的好工人。你许向前,我很看好。以后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一定!一定!” “回去吧,雪大了,路上小心。”李主任下了逐客令。 许向前千恩万谢地退出了门。 走在返回的雪地里,冷风吹在脸上,他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事情,成了! 只要李主任出手,王家兄弟这事基本就稳了。 一个喝得烂醉的地痞流氓,跟两个“老实本分”的林场工人在山上起冲突,自己失足摔死,任谁看都是一场意外。 再加上他们主动自首,态度诚恳,最后最多也就是个“防卫过当”或者“过失致人死亡”,赔点钱,关几天就能出来。 跟故意杀人比起来,这简直是天堂。 解决了心头大患,许向前脚步轻快,恨不得立刻飞回林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个冬天,是积累资本的最好时机。他要带着赵刚他们,大干一场。 然而,当他紧赶慢赶,在第二天黎明时分回到林场临时营地的仓库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仓库的门虚掩着,锁头被砸坏了,扔在一边。 许向前心头一沉,猛地推开门。 仓库里乱糟糟的,存放的一些杂物被翻得东倒西歪。 赵刚、猴子,还有负责看守的二条,三个人脸色惨白地站在仓库中央,像是三只斗败的公鸡。 看到许向前进来,三人身体都是一抖。 尤其是二条,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全是恐惧和绝望。 “向前哥……你……你回来了……”赵刚的声音干涩。 许向前没有理他,他的目光如同利刃,扫过整个仓库,最后定格在墙角的那个空荡荡的枪架上。 那里,原本应该靠着一支他从老猎人那里继承来的,磨得油光发亮的火筒子。 现在,空了。 “枪呢?” 许向前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哥……”二条“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带着哭腔,“哥,我对不起你!枪……枪没了!” “昨晚……昨晚我肚子不舒服,去上了个茅房。就……就一小会儿功夫,回来锁就被人砸了,枪就不见了!” 第47章 丢枪 二条一边说,一边“砰砰”地磕头,“哥,你打死我吧!是我没用!” 猴子在一旁小声补充:“我们发现的时候就赶紧追了,雪地里有脚印,一直追到林子边上,脚印就乱了,分不清了。天太黑,没敢再往里追。” 许向前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火筒子! 那不只是一杆枪,那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枪,他还怎么打猎?怎么带着大家赚钱? 更重要的是,枪丢了,这事要是捅出去,就是天大的麻烦!私藏枪支,这罪名可不比杀人轻! “什么时候丢的?”许向前强压着怒火,冷冷地问。 “就……就昨晚半夜。”二条颤抖着说。 许向前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昨晚半夜,正是他去县城找李主任的时候。 是巧合吗? 还是……有人在盯着他?算准了他不在,才动的手?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赵刚看着许向前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鼓起勇气,又说了一句让空气彻底凝固的话。 “向前哥……还有个事……” “县城……县城石官屯那边,昨晚也出事了。” “听说……也死了个人。是被人……一枪打死的。” 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二条,又看了看旁边面无人色、手足无措的赵刚和猴子。 发火? 把二条打一顿? 有用吗? 枪回不来,事情解决不了,只会让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草台班子瞬间分崩离析。 他许向前,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强行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暴怒压回胸膛深处,牙关咬得死紧,后槽牙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那股杀人般的戾气缓缓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走到二条面前,所有人,包括赵刚和猴子,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以为许向前要动手了。 然而,许向前只是伸出手,攥住二条的胳膊,将他从冰冷的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他的力气很大,二条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起来!”许向前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哭丧呢?人死了吗?磕头能把枪磕回来?” 二条被他拽着,两条腿还在发软,低着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哥……我……” 许向前没理他,松开手,转向赵刚,目光锐利如刀。 “县城的事,说清楚。一个字都别漏。” 赵刚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就……就是听人传的,说石官屯那边,昨晚上死了个混子,叫什么‘刀疤刘’,不知道惹了谁,被人堵在巷子里,一枪……就一枪,打在胸口上,当场就没气了。” “公安已经把那边封了,正在查。” 许向前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大脑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 刀疤刘? 他不认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时间,地点,还有死法。 昨晚半夜,石官屯,一枪毙命。 而他的枪,也是昨晚半夜,在几十里外的林场被人偷走。 许向前忽然转身,在乱糟糟的仓库里来回踱步。他的脚步不快,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赵刚、猴子、二条,三人的目光死死跟随着他的身影,大气都不敢喘。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许向前军用棉靴踩在地面上的沉闷声响。 “你们动脑子想想。”许向前突然停下脚步,冷冷地开口。 三人身体都是一震。 “我前脚刚走,后脚枪就丢了。早不丢,晚不丢,偏偏是这个我不在的时候丢?”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偷枪的,砸了锁进来,仓库里还有我们打的猎物皮子,还有些零碎的工具,他什么都没拿,就只拿走了一杆枪。”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空荡荡的墙角。 “这像是一个普通小偷干的事?普通小偷,要么求财,要么偷点肉回去解馋。谁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就为了偷一杆不好出手、还烫手的火筒子?” 赵刚和猴子面面相觑,脸上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思索。 二条也停止了抽泣,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许向前。 许向前森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最关键的,也是最要命的一点。枪刚丢,县城里就死了一个人。同样是昨晚,同样是一枪毙命。”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你们告诉我,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巧合?” “嗡”的一声,赵刚和猴子的脑袋里仿佛有根弦被拨动了。 他们之前只沉浸在丢枪的恐慌和对公安的畏惧中,根本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现在被许向前这么一掰扯,所有的巧合瞬间都变成了蓄谋! “这……这是有人在害我们?!”猴子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不是害我们。”许向前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无比深邃,“是害我。” “偷枪,是为了杀人。” “杀人,是为了嫁祸。” “你们想想,一个刚因为打虎出了名,手里有枪的人,在他离开林场的当晚,枪丢了,然后县城就发生了枪杀案。公安一查,会想到谁?” 许向前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三人的心上。 他们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天衣无缝、歹毒至极的局! 对方算准了许向前会去县城,算准了林场看守的松懈,偷走他的枪,用他的枪去杀人,再把这口黑锅死死扣在他的头上! 私藏枪支,加上故意杀人! 这要是坐实了,枪毙都够了! “向前哥……这……这可咋办啊?”二条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年纪最小,第一个绷不住了。 猴子也急得抓耳挠腮,在原地团团转:“这要是让公安找上门,咱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那可是人命!” 第48章 局 “都给我闭嘴!” 许向前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两人心口。 混乱和恐惧瞬间被这股冷硬的力量压了下去。 他扫了三人一眼,目光锐利如刀:“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从枪丢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怕,有用吗?”他反问,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怕就能让枪自己长腿跑回来?还是怕就能让公安相信我们是清白的?” 三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呆呆看着他。 许向前走到赵刚面前,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赵刚,你年纪大,稳重。从现在开始,你带着二条,该干嘛干嘛。平时怎么巡山,现在还怎么巡山。” “记住,别往偏僻地方去,就在咱们常走的那几条道上晃悠,让场子里的人都看见你们。” 赵刚嘴唇动了动,重重点头:“我明白。” 他又转向猴子。 “你,脑子活,但嘴巴不牢。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你负责修补咱们之前下的那些套子,检查陷阱,也得在人多的地方干活。” “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回村里看媳妇儿了,过两天就回来。” 猴子咽了口唾沫,脸色发白,但还是咬着牙应下:“好!我……我谁也不说!” 许向前看着他们三个,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你们记住,这不是演戏,这是玩命。对方既然设了这个局,就一定在暗中盯着我们。我们只要有半点不对劲,露出一点马脚,立刻就会引来公安。” “你们不光是给自己作证,更是给我作证!证明我许向前在枪响的时候,根本不在县城!明白吗?” “明白了!”这次,三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去吧。”许向前挥了挥手,“记住,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赵刚和猴子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拉着魂不守舍的二条,走出了仓库。 仓库的大门被重新关上,只留下一道门缝透进些许微光。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许向前站在原地,静静听着三人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强撑起来的镇定和威严,在独处时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冷静与警惕。 他走到墙角,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枪架,又蹲下身,仔细检查那把被砸坏的大锁。 锁头是被人用硬物暴力砸开的,手法粗暴,但很有效。 对方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留下痕迹,因为所有痕迹,最终都会指向他许向前。 一个私藏枪支,还粗心大意导致枪支被盗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他在一个木箱上坐下,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插进头发里,大脑开始疯狂运转。 谁? 到底是谁? 第一个跳进他脑海的,是那些和他有过节的亲戚。 二叔许富贵一家? 他摇了摇头。 许立军被他废了,现在就是个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 二叔二婶因为拐卖人口被关进了局子,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两说。 这一家子,已经彻底完了。他们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脑子,来布下如此精密的局。 那么,是大姨那家子?那个想占秋莎便宜的表哥? 许向前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就那个只知道在街上晃荡、敲诈勒索的街溜子? 他配吗? 大姨一家子,贪婪、短视、愚蠢。他们的手段,仅限于当面撒泼耍赖,背后嚼舌根,或者搞点讹钱的低级把戏。 偷枪、杀人、嫁祸。 这一套连环计,环环相扣,时机掐算得如此精准,需要极大的胆魄和缜密的心思。借他们八个脑子,也想不出这种毒计。 更何况,刀疤刘……这个名字听着就像个混子。杀一个混子,动静不大,但又能立刻引起公安的注意。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排除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答案的轮廓反而清晰了起来。 对方不是因为过去的私仇。 仇恨的根源,是现在,是未来! 是因为他打死了那头老虎! 是因为他打虎成名,被林场破格录用! 更是因为他跟城里饭店搭上了线,靠着山里的野物,赚到了别人眼红的钱! 许向前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这是一个新的敌人。 一个隐藏在暗处,被他的崛起刺激到的敌人! 这个敌人,一定具备几个特点。 第一,他很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有枪,知道自己会定期去县城送货,甚至可能知道林场晚上只有赵刚他们几个看守,防备松懈。这个人,要么就在林场,要么就在村子附近,一直像条毒蛇一样在暗中观察自己。 第二,他有渠道。他知道刀疤刘是什么人,也知道杀了刀疤刘能达到最好的嫁祸效果。这说明他在县城里有自己的人脉或者信息来源。 第三,他心狠手辣,胆大包天。为了陷害自己,不惜去杀一个人。这种人,手上绝对不干净,甚至可能本就是个亡命徒! 一个熟悉自己、有信息渠道、心狠手辣的亡命徒…… 许向前将这些线索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成型。 他想到了饭店的孙主任提过,县城里不止他一家在做野味生意。 自己带着大量的猎物横空出世,等于是抢了别人的饭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仇,可比那些鸡毛蒜皮的亲戚恩怨大多了! 对方不想跟他进行商业竞争,而是选择用最直接、最歹毒的方式,把他一棍子打死,永世不得翻身!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 许向前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感到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怒火,从胸腔里燃起。 重生以来,他斗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鱼小虾,虽然解气,但总觉得不过瘾。 现在,终于来了一条大鱼!一条躲在暗流里,准备吃人的大鳄! “想用我的枪,给我挖坟?” 许向前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神里的冰冷,比这北风还要刺骨。 “好啊。” “我倒要看看,是你挖的坑硬,还是我许向前的命硬!” 第49章 去派出所 他没在原地多待。 敌人先出了招,现在,该轮到他了。 必须抢在公安前头,抢在暗地里下黑手的杂碎以为得手前,把这盘棋给他掀了! 第一步,不是去揪那藏头露尾的王八蛋,而是去见明面上的“官”。 去派出所!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跟野草见了春雨似的,疯长起来,一下子塞满了脑子。 对方用他的枪杀人栽赃,根子就在“枪是许向前的”上。 那要是枪“丢”了呢? 要是他比所有人,比发现尸体的主儿还早一步去报案,说自个儿的枪让人摸了呢? 一个持枪杀人的凶犯,眨眼就变成了丢了枪、自个儿也火烧眉毛的苦主! 这险,值得一冒! 许向前一点没耽搁,拔腿就往回冲。 到了家门口,故意把门摔得山响,脸上挂着一副精心调制的、又惊又怒的表情。 “秋莎!秋莎!” 屋里正缝补衣裳的林秋莎吓了一哆嗦,赶紧站起来:“向前?咋的了?出啥事了?” “林场出事了!有人趁二条去茅房的工夫,把锁砸了,摸走一把枪!” “操他姥姥的,哪个狗操的瘪犊子,偷到老子头上了!” 秋莎的脸唰一下白了。 “枪……枪丢了?这……这可咋整?那可是真家伙啊!” “我得去派出所!” 许向前一拳砸在炕桌上,震得搪瓷缸子嗡嗡响。 “这事儿闹大了!万一那贼娃子拿着枪出去捅娄子,这黑锅不得扣我脑袋上?不行,我这就去!” 说着话,他抓起件棉袄就往身上套,动作又急又躁,好像慢一秒天就塌了。 林秋莎让他这架势带得也慌了神,紧跟着追出来:“向前,你慢着点!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别去!”许向前猛地回头,语气硬邦邦的。 “怀着身子呢,消停在家待着。记着,谁来问,都说我一大早就发现枪丢了,急着去派出所报案了,听见没?” 他深深看了媳妇一眼,那眼神沉甸甸的,全是嘱咐。 林秋莎使劲点头,眼圈有点红:“知道了,你……你加点小心。” 许向前一转身,甩开大步就冲出了院门,朝着县城方向撒丫子狂奔。 县派出所里,值班的公安小王正打哈欠呢,一杯热茶还没送到嘴边,就见一个人影裹着寒气风风火火撞了进来。 “同志!公安同志!报案!” 小王让这急火火的架势唬了一跳,手一抖,茶水洒了一桌子。定睛一瞧,是许向前,前阵子打虎上了报纸的能人。 “许向前同志?你这是……” “我的枪!我的猎枪让人偷了!”许向前满脸通红,一半是跑的,一半是“气的”,他拄着膝盖,呼哧带喘,看着是真急眼了。 “啥?!”小王“噌”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那点瞌睡虫全吓跑了。 这可不是丢只鸡、丢辆自行车的小事儿。 这是丢枪! “啥时候丢的?在哪儿丢的?”小王立马掏出记录本,脸绷紧了。 “林场平常没啥事儿,二条在仓库住着。那天二条尿急,去茅房撒泡尿的功夫,回来锁就让人砸了。” 许向前一拳又捶在桌子上,满脸懊丧。 “都他妈怪我!怪我大意了!那可是要命的家什儿!这要是让哪个二愣子、虎了吧唧的混球抄了去,出了人命官司可咋整?” 这番话,既是报案,也是撇清。 他主动点明了枪的凶险,把自个儿的“过错”死死摁在了“没看好东西”上,跟别的啥都不沾边。 小王刷刷记着,眉头拧成了疙瘩:“最近跟谁结过梁子?或者,有啥生人在你家附近晃悠?” 许向前“咬牙切齿”地开口。 “结梁子?我一打猎的,跟谁结梁子?眼红我挣俩钱的,那倒不老少!可谁能想到,这帮犊子不走正道,竟敢干这偷鸡摸狗……不,这是掉脑袋的勾当!” 他故意把话头往“钱”上引。 小王点点头,这倒是最说得通的由头。 许向前最近风头正劲,靠着山货没少搂钱,招人嫉恨太正常了。 “行,情况我了解了。许向前同志,你先回去,这事儿我们马上立案。你也琢磨琢磨,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警察同志,可得抓点紧啊!” 许向前一把攥住小王的手,使劲晃了晃,眼神中的焦虑那么明显。 “那枪要不找回来,我这心……就跟吊在半空似的,觉都睡不踏实!” 从小王手里接过报案回执,许向前走出派出所大门。冬天的日头照在身上,却没觉出半点暖和气儿。 第一步,成了。 他成功地在公安那儿挂上了号,从一个可能的“杀人犯”,变成了“丢了枪的倒霉蛋”。 接下来,那藏在暗地里的杂种所有的算计,都得因为他这轻轻一撬,整个儿翻个儿! 许向前没急着回村,转头直奔林场。 他得稳住自己的地盘。 等许向前回到林场,赵刚跟猴子正劝二条别那么死心眼儿自责呢。 “哥,你回来了?” 赵刚和猴子看见许向前,就跟找着主心骨似的,腾地都站了起来。 “赵刚,猴子,还有二条,仓库里还剩两把枪,我拿走一把。剩下一把,你们仨,甭管是上山巡林子还是躺下睡觉,都得给我随身带着!听见没!” “还有,这事儿,肯定没这么简单。” 许向前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所以,我来给你们提个醒。” 他压低嗓门,眼神挨个扫过仨人。 “打今儿起,林场的岗哨得加倍。晚上守夜的,必须三人一伙儿,谁也不准落单!瞅见任何生脸儿,管他是干啥的,都给我盯死了,头一个告诉我!” 他停了停,语气更冷了:“那个贼,保不齐就在咱眼皮子底下。他摸咱的底,知道咱啥时候打盹儿啥时候精神。” 几个年轻后生互相瞅瞅,眼神里都添了警惕和凝重。 赵刚咬着后槽牙,狠狠一点头:“向前哥,你擎好吧!有我赵刚在,一只耗子也别想悄么声地溜进咱林场!” “对!听你的!” 第50章 前往县城 安顿好林场,许向前这才真正迈上去县城的路。 这一回,他不再是那个丢了枪、火烧火燎报案的苦主。 他是个猎人。 一个要去寻摸猎物踪迹的,顶尖猎人。 县城,国营饭店。 刘富贵刘主任正坐办公室里,一边滋溜着茶水,一边扒拉年底供应的账本。 门被敲响了。 “进来。” 门一开,许向前走了进来。 刘富贵一瞧是他,立马堆起笑脸站起来:“哎哟,向前老弟!稀客稀客!今儿咋有空过来了?是不是又打着啥好货了?” 许向前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刘主任,甭提了,今儿来,不是送山货,是来求您搭把手的。” 他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枪让人偷了、已经报案的事儿说了。当然,他藏了自己的猜测,只说怀疑是眼红他买卖的人干的。 刘富贵的脸唰一下就变了。 他是个明白人,电光火石间就咂摸出这里头的凶险。 这已经不是抢饭碗了,这是要下死手,往死里整许向前啊! “他娘的!哪个不开眼的王八羔子,敢玩这么下作的阴招!”刘富贵一巴掌拍桌子上,是真动了肝火。 许向前不光是他的供货商,更是他升官发财的倚仗,是他年底奖金的大头! 断许向前的财路,就是断他刘富贵的财路! “向前老弟,你先别急。”刘富贵拉着许向前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这事儿,水深着呢。你要是有个闪失,我这边的供应也得抓瞎。说到底,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许向前等的就是他这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像是随口问。 “刘主任,我也琢磨这事儿呢。我就一山沟里爬出来的土鳖,以前也没得罪过谁。要说挡了谁的道儿……县里头,除了我,还有哪家能把野味这买卖做这么大?” 刘富贵眯缝起眼,手指头在桌面上哒哒地敲着。 他在琢磨。 也在掂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 “县里干这行的,零散户不少,但能称得上‘大庄家’,有门路、有销路,能稳定出货的,除了老弟你,满县城就一家了。” “谁?”许向前的眼神“唰”地一下,跟刀子似的。 “县城南边儿,黑驴屯。” “一个叫‘金爷’的主儿。” “金爷?那不是李瘸子他亲戚吗?” 说到这儿,许向前脑子里那团浆糊,一下子豁亮了。 王铁王山哥俩弄死了李瘸子,金爷就派人摸进林场偷了枪,弄死了刀疤刘。 这刀疤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跟金爷那边不对付的主儿。 合着刀疤刘成了金爷撒气的玩意儿! 那把枪只要还在金爷手里,那枪口迟早得对准他许向前! 不光是因为王铁王山弄死了李瘸子,更是因为他许向前断了金爷山上那帮人的财路,这才招来这场祸事! 许向前的眼神在刘富贵吐出“金爷”俩字时,就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溜子,但脸上却恰到好处地堆起茫然和焦躁。 “金爷?刘主任,这……这是哪路神仙?我成天钻老林子,县里这些弯弯绕,真是一抹黑。” 他端着茶杯的手故意抖了抖,热水溅出几滴,活脱脱被这名号唬住的土老帽。 刘富贵瞅着他这副“山里棒子”没见过世面的怂样,心里那点戒备彻底松了弦。 他越发觉着,许向前就是个靠本事吃饭、运气还不赖的猎户,对县里这潭浑水下的王八,压根儿不摸底。 这样的人,好拿捏,也值得拉拢。 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许向前耳朵根子说。 “向前老弟,你听老哥一句。这个金爷,大号金万良,黑驴屯那片儿都叫他一声‘爷’。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刘富贵的手指头在桌面上点着,每一下,都像点在许向前心尖上。 “他手底下养着一帮子游手好闲的地癞子,专在城南那片儿晃荡。”“黑驴屯你知道吧?那地方乱,倒腾票的、卖见不得光玩意儿的,都在那儿扎堆。金爷,就是那儿的土皇上。” 许向前拧着眉头,一副使劲琢磨这信息的模样:“土皇上?公安不管?” “管?咋管?” 刘富贵嗤笑一声,带着点官场老油子的不屑,“那地方就是个粪坑,三天两头冒泡,抓不过来。就算逮住几个小喽啰,也伤不了他筋骨。” 刘富贵说到这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眼神有点飘,像想起了啥晦气事儿。 “跟你说个真事儿,去年,百货公司一个采购员,不懂规矩,从别处捣腾了一批便宜布,挡了金爷那边‘水货’的道。你猜咋着?” 他没等许向前吭声,自己接了下去。 “那采购员,晚上回家道上,让人套了麻袋,生生打断一条腿!报了案,查了小半年,屁也没查出来。下手的人,早他妈跑没影了。” 办公室里死静死静的。 刘富贵的话,像块冰坨子,冻得空气都发僵。 这就是金爷的手段。 狠,还毒。 许向前垂下眼皮,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杀机。 他百分百断定,枪就是金万良偷的,刀疤刘也是他弄死的。栽赃,灭口,一箭双雕。 好一招毒计! “那……那我可咋整?” 许向前抬起脸,写满了六神无主,声音都带颤了,“刘主任,我就一打猎的,我哪惹得起这种阎王爷啊!” 刘富贵就吃这套,他觉着自己完全拿住了许向前的脉门。 “老弟,你先别慌。” 他安抚道,“这事儿你已经报了官,做得对路。眼下你要做的,就是该干啥干啥,千万别让他瞅出你已经疑心到他头上。不然,他狗急跳墙,啥丧天良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许向前跟捣蒜似的点头,像要把这话刻进脑仁里。 “那……刘主任,这个金爷,平常在哪儿能找着他?我是说,万一,万一有啥不对,我也好绕着道走。” 他问得小心翼翼,活像只受惊的兔子打听狼窝在哪。 第51章 金爷 刘富贵没起疑,只当他吓破胆了,想摸清对方地盘好躲着走。 “他轻易不露头,但在黑驴屯,他开了个茶馆,叫‘清风茶馆’。”刘富贵撇撇嘴。 “他那样的人,还配叫‘清风’?那地界儿就是他的老窝,他手底下最得力的那几条狗,成天在那儿趴着。” “你记住了,城南黑驴屯,特别是那个茶馆,以后离它远远的,千万别往前凑!” “哎,哎,我记下了,打死我也不去!” 许向前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站起来,“刘主任,今儿个可多亏了您!要不是您点醒我,我还蒙在鼓里,咋死的都不知道呢!” “客气啥!” 刘富贵也站起来,拍着他肩膀,一副老大哥的架势。 “记着我的话,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等公安那边有信儿了,我头一个知会你。” 许向前又是一通千恩万谢,这才“失魂落魄”地出了国营饭店。 一拐过街角,离开刘富贵的视线,许向前脸上那点惶恐不安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换上的是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冰冷。 清风茶馆。 金万良。 行。 猎物的窝,摸清了。 现在,猎人该去瞅瞅自己的猎场了。 他没回家,也没去派出所,抬腿就往家相反的方向走。专挑那人少僻静的小胡同钻。 最后,在一个堆满破烂杂物的死胡同里停下了脚。 一股子陈年霉烂味儿直冲鼻子,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扒拉着。 许向前眼珠子飞快扫了一圈,确认没人。 他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拽出一套行头。 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好几块补丁的蓝工装褂子,一条膝盖快磨穿了的灰裤子,还有顶油渍麻花的破毡帽。 这是他上次进城,特意在旧货摊上踅摸来的,就为防个万一。 没成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他利索地扒下身上干净衣裳,换上这身破烂。再把那顶脏不拉几的破毡帽往脑袋上一扣,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半拉脸。 他猫下腰,在地上蹭了点灰,胡乱往脸上、手上抹了几把。 就这德性,扔黑驴屯那人堆里,保管没人多瞅一眼。 他一转身,像滴水珠掉进小河沟,悄没声儿地混进了涌向黑驴屯的人流。 黑驴屯,说是个屯子,不如说是个大杂烩的破烂市。 这是县城日头照不到的腚沟儿。 空气里一股子怪味,油炸货的腻香混着阴沟的馊臭,搅和出一种让人反胃的独特气味儿。 道儿坑坑洼洼,两边挤满了歪七扭八的棚户和地摊。 人们的眼神大多带着警惕和藏不住的贪婪,像饿急眼的野狗在踅摸食儿。 许向前没急着往里扎。 他瞅见了,这破市场看着四通八达,其实正经的出入口就仨。 每个口子边上,都戳着几个看着无所事事的“闲汉”。 东边口子上,一个靠墙根晒老爷儿的瘸子,面前摆着几双破草鞋,可他眼珠子很少看摊子,老往进来的人身上瞟。 西边路口,一个卖烤地瓜的,他那炉子摆的位置贼刁钻,正好能把整个路口收眼里。 南边小道儿,一个抱着孩子喂奶的娘们儿,像是跟邻居唠嗑,可眼角的余光,总往过路的生面孔身上溜。 暗哨。 许向前心里一声冷哼。 这都是金爷的眼珠子。 摸清了外头的道道,他从人最多的东口混了进去。 他学着周围人的样儿,微微哈着腰,俩手揣袖筒里,趿拉着步子,眼神浑浊地在满地摊上瞎踅摸。 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来路不明的粮票、工业券,厂子里“顺”出来的零件。 旧衣裳,破家具,还有吹得天花乱坠的“抄家古董”。 许向前在一个卖旧家伙什的摊子前停下。 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子,跟摊主磨叽了半天价钱,最后因为一分钱没谈拢,“气哼哼”地走了。 演得滴水不漏,活脱脱一个想捡便宜又抠搜的穷光蛋。 在破市里溜达了两圈,摸清了里头的道儿和布局,他开始找目标。 清风茶馆。 压根儿不用打听。 在这破破烂烂的地界儿,那栋两层高的青砖小楼,太扎眼了。 它戳在黑市正当中,像个土皇帝的衙门,俯视着周围趴窝的烂棚子。 门口没挂幌子,可打那儿过的人,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离那扇黑漆大门远点。 许向前没往前凑。 他在斜对面找了个卖馄饨的小摊,摊主是个闷葫芦老头。 “掌柜的,来碗馄饨。”他哑着嗓子说。 他挑了个最犄角旮旯的位置坐下,背靠着堵破墙。这角度,正好能把茶馆门口瞅得门儿清。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 许向前低着头,用勺子慢慢搅和着碗里的汤,眼角的余光却像鹰爪子似的,死死抠住了那栋青砖楼。 刘富贵的话没错。 茶馆门口,蹲着的站着的,聚了七八条汉子。 一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穿着打扮比周围的人齐整点,可眉宇间那股子狠劲儿,藏都藏不住。 不像喝茶的,倒像是站岗的。 时不时有人进出茶馆。 进去的,大多缩头缩脑,带着谄媚。 出来的,有的眉开眼笑,有的蔫头耷脑。 这儿,果然是金爷的“衙门”。 正看着,茶馆里猛地爆出一声怒骂,紧接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让人一脚从门里踹了出来,跟个破麻袋似的滚在地上。 “操你妈的!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敢跟金爷玩花活?” 一个穿黑背心,胳膊上纹着条青蛇的汉子晃悠出来,往地上狠狠啐了口浓痰。 “给你家老板捎话,三天之内,少他妈一个子儿,老子就去卸他条腿!” 地上那人屁滚尿流地跑了,头都不敢回。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显然,这地方常演这出。 许向前慢悠悠吃完了碗里的馄饨。 该看的,都看明白了。 对方人多势众,看家护院的狗不少,心还黑手还辣。 硬闯?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他付了钱,站起身,混进人群,悄没声儿地从另一条小胡同溜出了黑驴屯。 第52章 茶馆 走出这片乌烟瘴气的地界儿,重新吸着外面还算干净的冷风,许向前绷紧的身子才松了松。 他找了个没人的背静地儿,换回自己的衣裳,把那身破烂行头卷巴卷巴塞回包里。 这金爷在黑驴屯,是土霸王不假。可他许向前是谁?是猎人! 猎人,从不在野兽最凶的老窝里跟它硬碰硬。 好猎手,会下套子,会引猎物离开它的地盘,在它最没防备的节骨眼上,给它来下狠的! 许向前嘴角咧开,没一点笑模样。 到家时,夜都深了。 月亮光像层冷霜,洒在新盖的青砖瓦房上,院子里静悄悄的。 许向前推开院门,轻手轻脚,可堂屋的灯“啪嗒”一下亮了。 秋莎披着件袄子迎出来,脸上遮不住的担忧。 “回来了?”声音柔柔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回了。”许向前应着,走过去,很自然地把她搂进怀里,闻着她头发上那股熟悉的皂角味儿,心里从黑驴屯带回来的那股子戾气,才算散了些。 秋莎没多问他去了哪儿,干了啥。她只是靠着他胸口,轻声说:“炉子上温着水呢,快去擦把脸,歇着吧。” 许向前知道,她都感觉到了。 从他一声不响地出门,到他身上那股子陌生地方的冷硬气儿。 他不说,她就不问。 这份心照不宣,比啥都熨帖。 他洗了把脸,躺上炕,秋莎已经在他身边睡着了,呼吸匀称。 许向前却睁着眼。 他看着窗棂上透进来的月光,脑子里一遍遍过着黑驴屯茶馆门口那出戏。 那个被踹出来的瘦小男人,那口吐在地上的浓痰,还有那纹青蛇的壮汉脸上那股子理所当然的狠劲儿。 金爷。 这名字像块大石头,压在黑驴屯所有人的心口上。 他立的规矩,是用拳头和血汗写成的。 硬闯他的“衙门”,就是找死。许向前门儿清,自己再能打,也扛不住枪子儿。对付这种盘踞一方的地头蛇,就得用对付牲口的法子。 牲口最贪,也最多疑。 想让它离开铁桶似的老窝,一般的诱饵可不成。 得是它挡不住、甚至愿意豁出命去抢的大肥肉! 一个念头,像黑夜里劈下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的脑子。 老赶山人留下的那本笔记! 许向前“腾”地坐起来,动作轻,没惊动秋莎。他悄没声地下炕,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最底下,翻出那本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旧笔记。 借着月光,他又翻开那泛黄的纸页。 上面的字迹有点模糊了,是用最糙的炭笔写的,可里面的东西,能让懂行的人疯喽! “过黑风口,见三叉河,沿西支流上行三十里,有雷劈老柞树,树下根生奇物,状如小儿,须发皆备……” “乱石坡朝阳地,孤生一赤松,松下三尺,藏参宝一对,阴阳相合……” 笔记里明明白白记着三处藏着极品野山参的地界儿,写得那叫一个细,就跟老头儿昨儿刚打那儿回来似的。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去一样,都够换几辈子吃香喝辣的。 搁现在这年月,更是能让无数人红了眼、豁出命的宝贝疙瘩! 金爷,这个靠垄断和拳头起家的地头蛇,骨子里就是头贪得无厌的饿狼。 面对这泼天的富贵,他不可能不动心! 许向前的手指头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页,一个胆大包天的局,在他脑子里飞快成了型。 他要让这根“参宝”,变成一根点炮的捻子,变成一块吊在饿狼鼻子尖上、看得见够不着的肥肉! 他要下个套,一个只有猎物、没有宝贝的套。 他要让整个黑风口、乱石坡,变成他给金爷量身定做的猎场! 第二天,许向前没声张,只跟秋莎和妹子说,林场接了个急活,要几样稀罕山货,他得进趟山,可能得个三五天。 这说法在情在理,他现在是林场的正经猎户,又是打虎英雄,进山是常事。 秋莎虽不舍,也只叮嘱他万事小心,给他收拾好了换洗衣裳和路上吃的干粮饼子。 许向前看着媳妇忙活的背影,心里发酸,更有股劲儿往上顶。他做这一切,就为护住这好不容易挣来的安稳日子。 他没急着进山。 他先去了镇上。 没奔供销社,绕到后街,钻进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胡同顶头,是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铺,门口挂着几串干草药,一股子陈年药味儿。 “济世堂”。 镇上人只当是个老中医开的药铺,可少数人才知道,这铺子老板“何老三”,干的营生可不止治病救人。 金银玉器、稀罕药材、来路不明的老物件……只要是值钱的玩意儿,他都敢收。 当然,价也压得死低。 许向前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儿直冲脑门。 一个戴老花镜、留山羊胡的老头正趴在柜台上,用杆小秤称着啥,眼皮都没抬。 “看病往里走,抓药方子搁桌上。”何老三声音慢悠悠。 许向前没言语,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轻轻搁柜台上。 何老三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慢悠悠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透过老花镜片,打量着眼前这年轻人。 许向前穿着半旧工装,脸上带着山里人的风霜,眼神却静得吓人。 何老三的目光落在了那布包上。 他没急着动,慢条斯理地放下小秤,摘下眼镜,用块绒布仔细擦了擦。 “小兄弟,我这儿是药铺,不收旁的。” “我就来打听个药材。”许向前声音压得低,“我一远房老叔,以前是老赶山的,前阵子走了。留了个本子,上头画了些玩意儿,我看不懂,想请您给掌掌眼。” 说着,他把布包掀开一角,露出来的却不是什么药材,而是一小截……颜色发乌、带着古怪纹路的烂树根。 何老三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带了点不耐烦。 “拿这破烂玩意儿糊弄我老头子?” “您再瞅瞅。”许向前不动声色,用手指头在那树根上沾了沾,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这味儿,跟地里刨出来的土坷垃可不一样。” 一股子极淡,却又直往人肺管子钻的异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开。 何老三的脸“唰”地变了。 他猛地凑上前,鼻子几乎贴到那截树根上,使劲吸溜着,活像条嗅味儿的狗。 第53章 何老三进了套 好半天,这何老三才慢慢的直起腰,眼神里全是惊讶。 “这,这是老山参?” 何老三心头此刻明亮的很,这东西年头是浅,可那股子独一份的“锦缎香”的味儿,那肯定假不了。 何老三此时嗓子发干,但还是开口问道:“小兄弟,你这玩意儿哪儿弄的?” 许向前瞅了何老三半天才开口道:“我老叔那本子里画了棵雷劈的老柞树,说树底下有这老山参。” “我去找了,没敢深挖,就在边上扒拉点土,结果就摸着了这个。” 许向前半真半假地说着,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点茫然。 此刻在何老三的眼里,许向前就是一个又贪又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再看何老三,那眼珠子里的精光“噌”地冒了出来! 雷劈的老柞树! 这可是老辈人嘴里常念叨的“灵气窝子”,这种地方长出来的玩意儿,能是一般的货色? “你……你说的那本子呢?” 何老三声音都发颤了。 “烧了。” 许向前回答得干脆,“老叔说那玩意儿邪性,留不得。” 何老三脸上闪过极度的肉疼,但马上又被狂喜盖了过去。 本子烧了,就意味着只有眼前这傻小子知道地儿! “小兄弟,你这根参须,我收了!” 何老三一拍柜台,“我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许向前却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那截参须重新包好,揣回怀里。 “何老板,我不是来卖的。我就想问问,要是我真从树底下刨出个大家伙,能值多少?” 他挠挠头,一副又憨又贪的样儿。 何老三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盯着许向前,像是在看一座会走的金山。 “小兄弟,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往外秃噜!” 他压低声音,凑到许向前耳朵边。 “那地儿在哪儿?你别自个儿去!山里头邪乎,宝贝也容易糟践了。你信得过我,我找人,咱俩合伙!刨出来的东西,三七开!你拿大头!” 许向前“吓”得往后一缩,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我……我胆儿小,我就是问问。我再回去琢磨琢磨。”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还有点慌,像是真让何老三的热情吓着了。 何老三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没追。 他只是站在那儿,眯缝着眼,山羊胡一翘一翘的,脸上露出一抹吃定了的冷笑。 跑? 从你踏进我这“济世堂”的门槛起,你就跑不了啦。 黑风口,雷劈老柞树…… 何老三立马关了店门,从后院匆匆溜了。 他不敢独吞这泼天富贵,也不想独吞。消息一旦漏了,他一个倒腾药材的小贩子,根本扛不住。 但他知道谁能扛得住,谁有这胃口,更有这能耐。 黑驴屯,金爷。 他要把这消息卖给金爷,换个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而许向前,早消失在镇子的另一头。 他知道,饵撒下去了。 何老三这条小鱼,会马上去找那条最凶的大鱼。 接下来,他只需回到山里,回到他选定的猎场,等着猎物自个儿钻套。 他换上一身利落的山里行头,背上他那老伙计。 那把擦得锃亮、枪托都磨出包浆的猎枪,检查了身上的子弹、猎刀和麻绳,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老林子。 这一回,他不是去撵兔子,也不是去猎野猪。 而是要金爷这帮孙子的命! 黑驴屯的夜,静得能听见雪粒子打在窗纸上的声响,可这静里头,藏着股子说不出的瘆人。 金爷的手指头就在木桌面上敲,一下,又一下,跟庙里的木鱼似的。 敲得何老三心头发紧。 何老三弓着腰,对着金爷乐呵呵地说道:“林场那边的黑风口绝对有这玩意儿!” “并且还是雷劈的老柞树留的根!” “雷劈的老柞树?” 金爷眯着眼,等了半天才开口道:“你敢保那小子没诓你?” “金爷!千真万确啊!” 何老三的声音发飘,仿佛那山参还在自个手里。 “那参须子我捻过,根根带着黑风口的土腥气,老货!绝对是百年的老山参!那小子,傻了吧唧的,我给他说了个价,那小子直接扭头就溜,指定是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值这么多!” 金爷没接话,眼珠子斜到墙角的阴影里。 那黑影里站着个汉子,胳膊上盘着条青蛇纹身。 “青蛇,你咋看?”金爷的手指头停了。 青蛇往前挪了半步:“爷,这事儿邪性。那许向前不是善茬,林场的打虎英雄,能是个傻子?” 金爷“嗤”地笑了,笑的那叫个前仰后合的。 “管他精的傻的,黑风口那地界,我闭着眼都能摸明白。何老三你说说,真有这宝贝,还轮得到他个小子捡漏?” “那肯定的,金爷,那宝贝肯定就是奔着你来的。” 金爷猛地一拍桌子。 “青蛇,喊上兄弟们,抄家伙,今夜就上山!” 何老三腿肚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金、金爷,这黑天半夜的,山里邪乎啊” “闭住你的臭嘴!” 金爷眼一瞪,眼珠子跟要吃人似的,“夜长梦多!等天亮?还是等那小子把参刨出来,揣兜里跑路?” 青蛇没多话,转身下楼招呼人。 没多大工夫,茶馆后院就聚了七八条汉子,个个腰里鼓鼓囊囊,不是砍刀就是土铳,裤脚子还沾着没化的雪。 金爷从里屋拎出个长条包袱,“哗啦”一扯,露出把火筒子,黑沉沉的枪管泛着冷光。 如果许向前在这的话绝对能够认出来,这正是前阵子林场丢的那把。 “爷,真带这个?” 青蛇眉头皱成个疙瘩,“动静忒大,怕惊着人。” 金爷用袖子擦了擦枪管,眼里冒狠光:“,何老三,你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黑风口那鬼地方,枪响传不出二里地。再说……” 他咧开嘴,露出颗黄灿灿的金牙,“真撞上许向前那小子,正好送他投胎去,给我那且路上做个伴儿。” 夜色渐深,金爷一行人趁着月黑风高,溜溜达达出了屯子,直奔黑风口。 第54章 黑风口 金爷走头里,青蛇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五六个精壮的打手,何老三缩着脖子,跟在最后头,跟条受惊的老狗似的。 山路越走越陡,林子里的树密得跟插了刀子似的,月光透过枝桠筛下来,地上白花花一片。 “爷,前头就是黑风口了。” 青蛇压着嗓子说,“那雷劈柞树,估摸着在黑风口下面那三叉河边儿上。” 金爷点点头,朝后比了个手势,示意都轻点儿走。 他摸了摸怀里的猎枪,心里那股子贪劲儿跟野草似的疯长。 话说回来,如果真像何老三说的,那树下埋着百年老山参,转手就是几万块,够他在县城在买个带院儿的大砖房了。 想到这儿,金爷嘴角撇出个狞笑,步子都快了几分。 他们不知道,就在头顶三十来米的悬崖上,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呢。 此时许向前趴在岩石后头,跟山疙瘩融成了一团。 他旁边蹲着赵刚和猴子,俩人手里都攥着火筒子,指节攥得发白。 “哥,真是这帮孙子!” 赵刚咬着牙,唾沫星子喷在雪地上,“你瞅那高个子背着的枪,就是咱林场丢的那把!” 许向前没吭声,就那么死死盯着金爷的背影。 “都预备着。” 许向前的声音跟冰碴子似的,“按咱说好的来。” 赵刚和猴子点点头,猫着腰钻进了林子。 许向前还趴在那儿,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里的猎刀,刀鞘是去年秋天用野猪皮缝的,这会儿摸着还挺软和。 金爷一伙走到黑风口最窄的地方,两边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中间就一条羊肠小道,跟个天然的布袋似的——这正是设伏的好地方。 “停。” 金爷突然抬手,“青蛇,你带俩兄弟前头探探。” 青蛇应了一声,点了俩手下,猫着腰往前挪。 许向前眯起眼,心里冷笑。 这老狐狸倒是谨慎,可这会儿,晚了,进了这黑风口,就没有理由让你全儿的回去的道理。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声儿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可在林子里,这声儿就跟道命令,传得老远。 “嗷!!” 一声熊吼从山谷那头炸响,金爷这帮人吓得齐刷刷一哆嗦。 “啥动静?” 青蛇旁的一个打手的声音发颤,明显被这一声给吓到了。 金爷脸沉得跟锅底似的:“慌个屁!许是野猪……”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吼,这次更近,震得头顶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紧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像是有啥大家伙正往这边冲。 “熊!我操!是熊瞎子!”一个眼尖的打手尖叫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就见一头得有五百斤的黑熊从林子里冲出来,俩眼血红,嘴角挂着哈喇子。 它人立起来,得有两米多高,胸前那撮月牙形的毛,在月光下白得晃眼。 “操他娘的!这大冬季怎么有这东西!” 金爷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解背上的猎枪。 这黑熊是许向前他们用生肉引出来的。 冬眠被搅了的熊,正是最躁的时候,再加上饿,见了活人,眼珠子都红了。 那场面立马乱了套。 一个落在最后的打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熊掌拍在后背上,整个人跟个破麻袋似的飞出去三四米,撞在树上,眼瞅着嘴里就往外冒血。 另一个打手掏出砍刀,刚想比划,被黑熊一口咬住胳膊,“咔嚓”一声,撕下一大块肉来,血喷得跟小喷泉似的。 “开枪!快开枪!” 金爷总算把猎枪解下来了,对着黑熊“砰”就是一枪。 枪声在山谷里来回撞,黑熊肩膀上炸开朵血花,可它更疯了,掉过头就冲金爷扑过来。 金爷往后踉跄着退,想上第二发子弹,脚底下被树根一绊,“扑通”摔在地上,猎枪也飞了出去。 眼看黑熊就要扑到身上,青蛇猛地冲过来,抡起砍刀就往熊背上劈。 “爷!快跑!” 黑熊吃痛,掉过头对付青蛇。金爷趁机爬起来,就见又有俩手下被熊拍倒在地,惨叫声跟杀猪似的,在林子里飘着。 “撤!快撤!”金爷扯着嗓子喊,头一个往回跑。剩下的打手也顾不上同伴了,跟无头苍蝇似的四散逃命。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悬崖上飞下来,稳稳地落在金爷跟前。 月光下,许向前手里攥着猎刀,眼神比崖上的冰棱子还冷。 “金爷,这就走了?”许向前的声音比山风还硬,“不找你的百年老山参了?” 金爷脸“唰”地白了,往后退了两步,脚底下拌蒜:“许……许向前?你……你咋在这儿?” “你没想到吧?” 许向前往前逼了两步,每一步都踩在雪地上,“咯吱”响,“你偷我的枪,杀我的人,还想栽赃给我。今儿,咱得把账算清楚。” 金爷突然狞笑起来,嘴角的金牙闪着光:“小子,你以为就凭你……” 他猛地从腰里掏出把小手枪,可还没举起来,许向前跟豹子似的扑了上来。 猎刀“噌”地亮了,寒光一闪,金爷的手腕上立马见了血,手枪“当啷”掉在雪地里。 “啊!”金爷捂着手腕子惨叫,“青蛇!青蛇!” 不远处,青蛇正被黑熊逼得连连后退,压根顾不上这边。其他打手不是死了就是伤了,山谷里就剩哀嚎声了。 许向前一脚把枪踢开,揪住金爷的脖领子:“说!为啥要害我?” 金爷疼得脸都扭曲了,可还嘴硬。 “为啥?你断我财路!李瘸子是我表弟,你纵容王铁王山那俩崽子把他弄死了!还有黑驴屯的山货买卖,本该是我的!” “就为这?”许向前眼里的火更旺了,“就为几个钱,你害死刀疤刘,还想让我背黑锅?” 金爷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成王败寇,少他妈废话!有本事你弄死我,公安饶不了你!” 许向前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刚想动手,就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呜哇呜哇”的,越来越近。他眉头一皱,往山谷口瞅,能看见手电光晃来晃去。 第55章 谁报的警? “公安?”许向前纳闷,“谁报的警?” 金爷趁机猛地一挣,挣脱了许向前的手,转身就跑。许向前眼疾手快,一个扫堂腿把他撂倒,膝盖死死压在他后背上。 “跑?晚了。”许向前从腰里抽出麻绳,三两下就把金爷捆成了粽子,“你不是想见公安吗?正好,咱一块儿去说道说道。” 警笛声越来越近,手电光都照到这边了。许向前抬头看了看,黑熊不知啥时候没影了,就剩满地的狼藉和哼哼唧唧的打手。 赵刚和猴子从林子里跑出来,脸都白了:“哥,公安咋来了?” 许向前摇摇头:“不知道,不过金爷跑不了了。”他踢了踢地上跟死狗似的金爷,“人赃俱获,够他喝一壶的。” 这时候,一队公安冲进山谷,领头的是派出所的小王。他瞅见眼前这光景,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许向前?这……这咋回事?” 许向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王同志,来得正好。我抓住偷枪的贼了,还有……”他指了指地上那把双管猎枪,“杀人的家伙。” 小王看了看被捆着的金爷,又看了看满地的伤者,脸变了好几回:“都别动!全部带回所里!” 许向前配合地举起手,嘴角却撇出个冷笑。他看着被公安拖起来的金爷,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儿说:“放心,这才刚开始。咱的账,慢慢算。” 金爷脸跟死灰似的,被拖走的时候,裤裆都湿了一片。 “吃点吧,审完了。”小王把一碗玉米糊糊推过来,压着嗓子说,“金爷他们,明儿一早就能走。” 许向前猛地抬头,眼里的光跟刀子似的:“放人?” 小王左右看了看,凑得更近了:“上头来的电话,说证据不足。那把猎枪……登记的是林场的集体财产,不算个人持枪。”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刀疤刘那案子,也先挂起来了。” 许向前的拳头攥得咯咯响,碗里的糊糊都被震得晃悠。他突然笑了,笑得挺冷:“好个证据不足。” 天刚蒙蒙亮,金爷一伙果然大摇大摆地出了派出所。许向前隔着铁窗瞅见,青蛇临走前还冲拘留室这边比了个下流手势。何老三缩着脖子跟在后头,跟条夹着尾巴的狗似的。 “许哥,你也得走了。”小王打开铁门,“所长说……” “我知道。”许向前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太阳刚从黑驴屯的东山顶冒出来,把石板路照得通红,跟淌了血似的。 赵刚和猴子在派出所门口急得转圈,见许向前出来,立马扑上去。 “哥!出事了!”赵刚一把抓住许向前的胳膊,手都在抖,“秋莎姐和小妹儿……被金爷绑了!” 许向前脑子里“嗡”的一声,耳朵里跟有无数只蜜蜂在叫,又像是黑风口那夜的熊吼。他反手攥住赵刚的手腕,指节都捏白了:“啥时候的事?” “就刚才!”猴子急得直跺脚,“二条瞅见金爷的人把她俩押进清风茶馆了,里头少说有十几个带家伙的!” 许向前转身就往茶馆那边冲,被赵刚死死拽住:“哥!他们这是设套等你呢!” “撒手。”许向前的声音冷得跟三九天的冰溜子似的。 赵刚被他这眼神吓得松了手。许向前大步流星往街对面走,腰里的猎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猴子赶紧推了赵刚一把:“愣着干啥?快去林场叫人!” 清风茶馆的雕花木门大敞着,里头黑黢黢的,跟个张开嘴的野兽似的。许向前在门口停了停,听见里头传来小妹儿压抑的哭声。他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 “许队长来得够快的。” 金爷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 他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右手握着那把火筒子,枪管就搁在秋莎的肩膀上。 秋莎嘴角有血印子,俩手被反绑在椅背上,小妹儿被她护在后头,吓得直哆嗦。 茶馆一楼站着七八个打手,手里不是砍刀就是土铳。青蛇靠在楼梯口,胳膊上的蛇形纹身随着肌肉动,跟要扑出来咬人似的。 许向前站在原地没动,眼珠子扫过每个角落。二条蹲在柜台后面,手里攥着杆老猎枪,枪口对着金爷那边,手指头扣在扳机上,白得跟纸似的。 “放人。”许向前就说了俩字。 金爷哈哈大笑,枪管在秋莎脖子上蹭了蹭:“许队长,你当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呢?”他突然沉下脸,“王铁王山那俩崽子呢?我要他们给李瘸子偿命!” 秋莎猛地抬头:“向前,别听他的!”话音刚落,金爷一枪托砸在她背上,秋莎疼得弯下腰,直抽气。 许向前眼角跳了跳,往前迈了半步,立马被三个打手围了起来。青蛇晃过来,冰凉的匕首贴在他的喉结上:“别动,许队长。刀剑可没长眼。” “我数到三。”金爷把猎枪顶在秋莎的后脑勺上,“一……” 茶馆后门“咣当”一声被踹开,王铁拎着把斧头冲进来,王山跟在后头,手里攥着杆扎枪。俩人脸上都带着伤,显然是刚从派出所出来。 “金老狗!”王铁眼珠子红得跟血似的,“你爷爷在这儿呢!” 金爷不慌不忙地把枪口转向王铁:“好,挺好。省得我找了。”他歪头看了看许向前,“许队长,你说这事儿咋了?是交人,还是……”枪口又转回秋莎头上,“让你媳妇脑袋开花?” 茶馆里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烧得“噼啪”响。许向前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刀疤刘倒在血泊里的样子,闪过黑风口那夜的月光,最后落在秋莎被枪指着的身影上。 “李瘸子是我杀的!”王铁突然吼了一嗓子,“跟许哥没关系!”他把斧头往地上一扔,“要杀要剐冲我来!” 金爷眯起眼:“哦?那你过来。” 王山一把拉住哥哥:“铁子!别上当!” 王铁甩开弟弟的手,大步走到楼梯口。 第56章 有种的男人 青蛇立马用匕首抵住他后心,押着他上了二楼。金爷把猎枪递给旁边的打手,从腰里抽出把攮子,在王铁脸上拍了拍。 “有种。”金爷咧嘴一笑,露出那颗金牙,“那你就替许队长死吧。”他把攮子掉了个方向,柄朝外递给王铁,“自己来,给你留个全尸。” 王铁接过攮子,手有点抖。他回头看了眼许向前,突然笑了:“许哥,下辈子还做兄弟。” “王铁!”许向前暴喝一声,却被四五个打手按在地上。 二条从柜台后窜出来,猎枪刚举起来就被青蛇一脚踹翻。 猴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扑向持枪的打手,被一枪托砸在太阳穴上,当场就晕过去了。 王铁把攮子抵在自己心口,看向秋莎:“嫂子,对不住,连累你了。” 秋莎泪流满面地摇头。小妹儿吓得哇哇大哭,被个打手一把捂住嘴。 “磨蹭啥?”金爷厉声喝道,“动手!” 王铁深吸一口气,攮子尖已经把棉袄戳破了。就在这时,茶馆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子声,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李主任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进来,“放下武器,立即释放人质!” 金爷脸“唰”地白了,一把抢回猎枪:“操他妈的,谁报的信?” 趁这乱劲儿,许向前一个鲤鱼打挺,把压着他的打手掀翻,猎刀“噌”地出鞘,寒光一闪,就把最近俩人的脚筋割断了。王山抄起扎枪,捅翻拦路的汉子,直奔二楼而去。 “砰!” 金爷朝天花板放了一枪,碎木屑簌簌往下掉:“都别动!不然我崩了这小娘们!” 茶馆门被撞开,十几个戴红袖标的民兵冲进来,步枪齐刷刷对准二楼。李主任站在队伍最前面,脸铁青:“金满堂!你无法无天了!” 金爷把秋莎拖到身前当盾牌,枪口死死顶着她的太阳穴:“李主任,这事儿您别管。我就要王铁王山两条命,完事儿咱们还按老规矩……” “放屁!”李主任怒喝,“啥老规矩?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他一挥手,民兵们又往前逼近了几步。 许向前趁机猫腰窜到楼梯下,猎刀咬在嘴里,跟头准备扑食的豹子似的。王山悄悄挪到另一侧,扎枪横在胸前。 金爷脑门上冒出冷汗,手指头在扳机上紧了紧:“都退后!不然我……” “金爷!”青蛇突然大喊,“后窗能走!” 金爷扭头看的一瞬间,许向前和王山同时动了。王山的扎枪跟毒蛇出洞似的,直取金爷的咽喉。许向前的猎刀脱手飞出去,正钉在金爷持枪的右手上。 “啊!”金爷惨叫一声,猎枪掉在地上。秋莎趁机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子砸在金爷身上。小妹儿灵活地钻出来,扑向赶来的民兵。 场面彻底乱了。打手们见势不妙,有的跳窗逃跑,有的跪地求饶。青蛇还想顽抗,被李主任一枪打在腿上,抱着伤腿直嚎。 许向前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一脚踹翻金爷,把秋莎扶起来解绳子。王铁捡起攮子就要往金爷心窝捅,被许向前一把拦住。 “留活口。”许向前的声音有点哑,“得问出他背后的保护伞。” 王铁不甘心地又踹了金爷几脚,这才罢休。楼下,民兵们已经控制住局面,二条和猴子也被扶起来,正找东西包扎伤口。 李主任走上二楼,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茶馆,又看看被捆成粽子的金爷,长叹一口气:“向前啊,这事儿闹大了。” 许向前给秋莎擦着脸上的血,头也不抬:“大就大吧,反正金爷这回铁定要吃枪子了。” “没那么简单。”李主任压着嗓子,“能一个电话把他从派出所捞出来的人……来头不小啊。” 许向前这才抬头,跟李主任对视了一眼,俩人眼里都有点数。 “向前,不过这事儿你放心,金爷这帮人,肯定是要被枪决的,事儿我拍板子,就初八。” 大年初八,黑驴屯的天阴得能拧出水来。北风卷着雪粒子,抽得人脸生疼,跟小刀子割似的。法场设在镇西头的乱葬岗,新挖的土坑旁,已经竖好了十二根木桩子。 许向前站在监刑台上,腰里别着那把猎刀。他身后,李主任正和县里来的干部低声说着啥,眼睛却老往远处的山路瞟。 “时间到了。”许向前看了看怀表,指针刚指到九点。 李主任点点头,朝行刑队打了个手势。 十二个民兵押着金爷一伙走向木桩子,那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金爷的棉袄被扒了,就穿件单衣,冻得嘴唇发紫,可还梗着脖子骂:“许向前!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许向前没搭理他,眼珠子扫过其余的犯人。 青蛇已经瘫成一团烂泥,被俩民兵架着走。 那何老三尿了裤子,一路走一路哭;就刀疤刘的那个姘头还算镇定,边走边拢头发。 “预备——”行刑队长举起红旗。 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三辆军用吉普卷着雪雾冲进法场,“吱呀”一声急刹,停在监刑台前。车门“砰”地打开。 跳下来七八个穿军装的卫兵,领头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呢子大衣底下露出将校呢制服。 “停止行刑!” 眼镜男厉声喝道,“我是省厅胡卫国!” 法场上顿时乱了套。 行刑队的枪口耷拉下去,民兵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懵了。 许向前的手按在猎刀上,发出咯咯的声音。 李主任不慌不忙地走下监刑台,脸上堆起笑:“胡厅长,啥风把您吹来了?” 胡卫国没接这话茬,直接亮出一纸公文:“省厅接到举报,黑驴屯枪决案存在重大程序问题。这些人犯要押回省城重审!” 说着就要往行刑区走。 许向前横跨一步拦住去路:“人犯已经验明正身,罪证确凿。今儿必须伏法。” “你算个啥东西?” 胡卫国冷笑,“一个破猎队的也敢妨碍公务?” 他朝卫兵一挥手,“都傻站的干啥!把人给我带走!” 卫兵们“哗啦啦”拉开枪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许向前。 行刑队的民兵立马举枪相对,两边在雪地里僵住了,跟要炸锅似的。 金爷见状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胡厅长!这帮刁民要造反啊!” 胡卫国从怀里掏出手枪,“咔嚓”一声上了膛:“李主任,这是要武装对抗省厅命令?” 李主任脸上的笑慢慢冷了。 第57章 胡厅长 此刻只剩下北风刮过枪管发出的“呜呜”声。 李主任的脸,一点笑模样也挤不出来了。 他迎着胡卫国的枪口,声音却出奇地平稳:“胡厅长,这话说得就重了。这地方是穷乡僻壤,但也是党的天下。办事,有章程,有规矩。” 他顿了顿,指着那十二个被绑在木桩上,抖成一团的匪徒。 “这些人,人证物证俱在,供词画押齐全。县里批了,地区也备了案。程序上,没有半点瑕疵。” “我不管你什么程序!” 胡卫国根本不听,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不耐。 “省厅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我说要重审,就必须重审!李主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开!” 他的卫兵们随着他的话,齐刷刷地又往前逼近一步,枪栓拉得“哗哗”响,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金爷在木桩上看到了希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喊:“胡厅主救我!他们这是草菅人命,要杀人灭口啊!” 李主任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他知道,今天这事儿善了不了。 胡卫国是铁了心要抢人,自己这边要是退了,不光对不起枉死的乡亲,许向前这小子也绝对饶不了他。 可要是不退……那就是武装对抗。这个帽子,谁也戴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向前动了。 他没有冲向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而是往前迈了一大步,站到了两拨人的正中间。 他没看胡卫国,目光却扫过在场每一个民兵,每一个围观的乡亲。 他的声音洪亮,像是一口沉钟在雪原上敲响,盖过了风雪声,盖过了金爷的嚎叫。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民兵兄弟!” 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今天,我们在这儿,不是看热闹,是送这帮畜生上路!” 他一指金爷。 “这个姓金的,带着他手下这帮杂碎,在咱们黑驴屯横行了多少年?” “王家三口,大半夜被他们摸进屋里,连七岁的娃都没放过!李家老四,就因为撞见他们偷咱们公社的救济粮,被活活沉了井!” 许向前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人心口的石头。 “他们抢的不是几袋粮食,是咱们熬过冬的命根子!他们打的不是张三李四,是咱们屯所有人的脸!” 他猛地一转头,死死盯住胡卫国,眼神像刀子。 “他们不光抢劫杀人,还敢冲击咱们林场的生产基地,打伤护林员,破坏国家财产!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土匪!这是破坏生产,是动摇咱们地方安定的阶级敌人!” 这一连串的大帽子扣下来,胡卫国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 许向前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声音又拔高八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问:“我倒想问问这位从省城来的胡厅长!金爷这种国贼民害,证据确凿,血债累累,您为啥非要保他?” “十里八乡的血债还没干,您就火急火燎地带着兵、亮着枪赶来,是怕他死得太快,还是怕他在这法场上,把什么不该说的给说出来?” 这话太毒了。 简直是把刀子直接捅到了胡卫国的心窝子上。 “嗡”的一声,法场上炸了锅。 围观的群众们本来只是畏惧,现在眼里全冒出了火。 民兵们握着枪的手,青筋暴起,枪口不自觉地又抬高了几分。 胡卫国身后的卫兵们也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解救人犯,可没想过要保的是这样一个千夫所指的恶棍。 “你……你血口喷人!” 胡卫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金丝眼镜都遮不住他眼里的慌乱。 他被许向前几句话逼到了墙角,所有的道理和程序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在群情激愤面前,他那纸公文就像是一张废纸。 “反了!我看你们是要造反!” 恼羞成怒之下,胡卫国彻底撕破了脸皮,他举起手枪,枪口直指许向前,“给我上!把人抢过来!谁敢阻拦,就地正法!” “我看谁敢!” 行刑队长怒吼一声,手下的民兵齐刷刷将枪口对准了卫兵。 一场火并,眼看就要在雪地里爆发。 就在这时—— “轰——” 又一阵汽车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比刚才那三辆吉普来得更猛,更急。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像一头蛮牛,卷着漫天雪沫子冲进法场,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两拨对峙的人马之间,把所有人的视线都隔开了。 车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黄呢子军大衣,身形笔挺的军官跳下车。 他没戴帽子,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神情严肃得像是冰块,眼神扫过全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胡卫国看到他肩章上的军衔,瞳孔猛地一缩。 那军官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场中,目光在许向前和李主任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胡卫国身上。 “我是地区武装部的张立。” 他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奉上级命令,前来监督此次行刑。确保过程公开、公正、符合规定。” 监督行刑? 李主任和许向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 而胡卫国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比地上的雪还要白。 他手里的枪,不知不觉地垂了下去。武装部的人,还是地区来的,说是监督,这分明就是来给他上眼药的! 他那套省厅的程序,在军方面前,屁用不顶! 张立说完,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走到监刑台前,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朗声道:“行刑时间已到,罪犯验明正身,立即执行!” 他的话,就像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给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句号。 张立的话音未落,行刑队长已经回过神,眼中再无半点犹豫。 他猛地一挥手,声嘶力竭地吼道:“预备——放!” “砰!砰!砰!” 几杆步枪同时喷出火舌,枪声在空旷的雪地里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 第58章 铲恶徒 被捆在柱子上的金爷身体猛地一颤,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额头上多出几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这个盘踞一方、作恶多端的祸害,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死寂。 法场上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 “好!” “杀得好!”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压过了风雪,卷向四野。 乡亲们扔掉手里的家伙事,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有人笑着,有人却流下了滚烫的眼泪。那是积压了太久的怨气,是沉冤得雪的释放。 在这片欢腾的海洋里,胡卫国和他的卫兵们,像几块被浪潮遗弃的礁石,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胡卫国的脸,已经不能用苍白形容了。 那是死灰色。 他眼睁睁看着金爷倒下,看着自己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后路,都在那几声枪响中化为泡影。 他完了。他不仅没能保下金爷,还把自己彻底暴露在军方的视线之下。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机械地把枪收回枪套。 “我们走。”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卫兵们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爬上吉普车,连发动机都打了几次才点着火,狼狈不堪。 就在胡卫国转身准备上车的瞬间,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回头,隔着纷飞的大雪,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锁定了人群中的许向前。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气急败坏,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怨毒。像是在说,你等着,这件事,没完。 许向前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放马过来。 谁怕谁,还不一定。 “轰——” 吉普车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掉头就跑,车轮卷起的雪泥溅了老高,仿佛是在发泄着主人的无能狂怒。 看着远去的车影,乡亲们的欢呼声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咒骂和唾弃。 雪渐渐小了。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轻松和喜悦。 李主任激动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拍着许向前的肩膀,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好小子,好小子……你可真是……真是咱们的福星!” 许向前只是笑着,目光却落在了那位不速之客,张立的身上。 张立没有离开。 他等到场面稍微安静下来,迈开长腿,径直向许向前走来。他身上那股军人特有的铁血气场,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李主任看到他过来,脸上的笑容一收,变得有些拘谨。 “这位……首长。” 张立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转向许向前,那张冰块似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 “你就是许向前?” “是我。”许向前不卑不亢地回答,心里同样在飞速盘算。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得像一出安排好的戏。他到底是谁的人? 张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的审视意味很浓。 “胆子不小,脑子也够用。” 他用一种评价的语气说道,“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胡卫国的皮扒下来,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只是说了实话。” 许向前平静道,“金爷该死,包庇他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好。”张立的嘴角难得地向上扯了一下,虽然更像是一个冷硬的线条,“我来这里,是受人之托。” 李主任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竖起了耳朵。 许向前心里一动:“受谁之托?” “军分区,刘副司令。”张立报出一个名字,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炸雷,在许向前和李主任心里同时响起。 军分区副司令! 那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许向前瞳孔微微收缩,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林场那位高层,他曾经的老战友。当初林场为了感谢他打虎,送来了不少好处,还说过那位老战友如今在军分区身居高位。 原来,这条线在这里等着自己。 “刘副司令听说了你在林场打虎除害,后来又听说了你为了揭发金爷,到处奔走的事。” 张立的话证实了许向前的猜测,“他很欣赏你这种年轻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赞许。 “刘副司令的原话是,‘咱们的兵保家卫国,地方上的英雄为民除害,都是一个理儿。不能让这种敢说敢干的好后生,被一些藏在阴沟里的耗子给欺负了’。”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了。 这不仅是解释了他今天的出现,更是一种明确的表态。 军方,至少是刘副司令这一派系,在给他许向前站台! 许向前瞬间明白了这份人情的重量。 今天如果没有张立从天而降,他和胡卫国火并起来,无论结果如何,后续的麻烦都少不了。 可现在,胡卫国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 这份人情,重如泰山。 许向前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军分区这面大旗突然插过来,今天这事就算能了,也绝对不会这么干净利落。 他朝张立站直了身体,收起了刚才面对胡卫国时的那种锋芒毕露,郑重地、发自内心地说道。 “张同志,请务必替我向刘副司令转达我最诚挚的谢意。这份情,我许向前记下了。” 他没有说太多虚话,只一句“记下了”,便蕴含了千钧之力。 张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但眼神里那股审视的意味淡去了不少。他点了点头,似乎对许向前的反应还算满意。 “你的话,我会带到。” 他说着,从自己军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支做工精良的英雄牌钢笔,笔帽是不锈钢的,在饭店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沉稳的光。在这个年代,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贵重物件。 许向前没有立刻去接,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 “这也是刘副司令的意思。” 张立的语调依旧平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第59章 还笔 “副司令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是个有想法、敢做事的人,以后免不了还会遇到各种麻烦。” “真到了需要的时候,拿着这支笔,去军分区大院的传达室,找一个叫王卫东的干事。就说,你是来还笔的。” 还笔。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是一道直通天听的令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站台了,这是一种投资,一种明确的示好,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招揽的信号。 许向前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明白了,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在山林村野间凭着一股狠劲闯荡的猎人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那位素未谋面的刘副司令看在眼里。 这份看重是保护伞,同时也是一副无形的枷锁。 行差踏错一步,今天得到的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支钢笔。入手微凉,沉甸甸的,仿佛握住了一份沉重的未来。 “我明白了。请转告刘副司令,这支笔,我一定好好保管。也请他放心,我许向前做事,有我自己的分寸。” “好。”张立似乎完成了任务,整个人都放松了些许,他最后看了许向前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赞许,也有警告,“璞玉难得,别自己摔碎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来时如风,去时如电,很快就消失在了饭店门口,只留下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发动的轰鸣声,以及一屋子心神未定的人。 吉普车引擎声一远去,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威压才骤然消散。 李主任再也绷不住了,几步抢到许向前跟前,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声音都有些发颤:“许……向前同志!您……您可真是……” 他“您”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后,他一拍大腿,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 “您放心!金爷这档子破事,剩下的所有手尾,我老李全包了!保证给您办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绝不会有一星半点的麻烦找到您头上!” 这番表态,情真意切,几乎是指天发誓了。 周围的饭店职工和还没完全散去的群众,看着这一幕,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向许向前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佩服他的胆识和身手,那么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敬畏。 这个年轻人,背景通天啊! 许向前却仿佛没看到李主任那近乎谄媚的态度,他只是平静地将钢笔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然后才抬眼看向李主任,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主任,有劳了。不过,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主任一愣,心里咯噔一下:“向前同志,您的意思是?”难道还要深究胡卫国?那可就…… 许向前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金爷这些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充了公。”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李主任脑子飞速转动,试探着问:“那……您的意思是?”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担了风险。尤其是来帮忙的同志们,还有这些站出来帮我说话的林场兄弟。” 许向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没有他们,我一个人也唱不了这出戏。” 他顿了顿,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的想法是,查抄出来的东西,除了上缴一部分外,剩下的,要分一分。” “分?”李主任彻底懵了。查抄物资还能分的?这不合规矩啊! “对,分。”许向前斩钉截铁,“第一份,拿出来补偿饭店的损失,这段时间金爷在这里白吃白喝,搅得鸡犬不宁,饭店的损失最大。” 李主任连连点头,这个在理。 “第二份,也是最大的一份,分给今天所有在场的、支持我们的人。算是对大家见义勇为的奖励。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能让好人寒了心。”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激动的抽气声。 他们本来只是来看热闹,或者凭着一腔义愤说了几句公道话,谁能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许向前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一份火热的感激。 最后,他看向李主任,笑了笑。 “至于我嘛……我就不要了。不过,我有个提议,李主任可以从金爷的赃款里,拿出一笔钱作为国营饭店的‘专项采购款’,以后我送来的野味,可以用这笔钱优先结算。” “这样既解决了我的销路问题,也解决了饭店的食材来源,还不用您每次都去费劲申请款项,一举三得,您看如何?” 一套方案说下来,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李主任听得目瞪口呆,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高!实在是高! 他原本还在头疼,查抄金爷的家当是个肥差,但也是个烫手山芋,怎么处理都会得罪人。 可许向前这几句话,瞬间就把问题解决了,而且解决得堪称完美! 补偿饭店,是名正言顺。 奖励群众,是收买人心,把今天这件事彻底变成了一场属于许向前的、个人的胜利宣言。 以后谁敢在这一片跟许向前作对,就得先问问这些受过他恩惠的街坊答不答应! 奖励职工,是稳定内部,为自己将来的事业打下班底! 而他自己,看似什么都没拿,却拿走了最核心的东西。 稳定的销货渠道和现金流!还顺手卖了李主任一个天大的人情,让他这个经手人也落了实惠。 这哪里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这分明是个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李主任后背的冷汗瞬间变成了热汗,他看着许向前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 他意识到,自己曾经帮助的年轻人,一遇风云变化龙,将是一艘即将起航的巨轮! “好!太好了!” 第60章 报纸上的内蒙奶 李主任激动地一拍手,脸上的表情从犹豫变成了狂热。 “向前同志,你……你这脑子,真是……我老李在机关里混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通透的年轻人!” 李主任一声令下,行动便如风卷残云。 他带来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动作麻利,没半点拖泥带水。 不过半小时,金爷藏的家当,就被几个大木箱装着,悉数抬到了饭店大堂中央。 箱盖撬开,码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率先映入眼帘,黄澄澄的金条和一些瓶瓶罐罐的古董玩意儿塞在缝隙里,那股子冲击力,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李主任自己都看傻了眼。他知道金爷有钱,可没想到这么有钱!这得搜刮了多少年? 他下意识看向许向前,发现这个年轻人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脸上没有半分贪婪,仿佛这些钱财在他眼里,不过是解决问题的工具。 这份定力,让李主任心里那点残存的轻视彻底烟消云散。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感觉自己不是在处理赃款,而是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任务。 “同志们,安静!”李主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今天,我们就要兑现承诺!所有赃款,当场分配!” 许向前走到箱子前,他没说话,只是伸手从最上面一沓钱里抽出几张,走到之前那个被金爷推搡、吓得不轻的女服务员面前。 那姑娘还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许向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拿着。”许向前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是好样的,以后饭店就是我们的家,谁也不能在家里欺负我们自家人。” 他把钱塞进姑娘手里,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豪言壮语都管用。饭店所有职工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安全感,牢牢攫住了他们的心。 接着,许向前转身,目光扫过人群。 “刚才,谁站出来说话了?”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刚才义愤填膺的汉子,此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 许向前笑了。他让李主任拿了个本子,亲自登记。每站出来一个,他就让李主任发一份厚厚的奖励。没站出来的,只要在场见证了,也都领到了一份“见证奖”。 钱不多,但这个名头,这个形式,让人心里舒坦! 拿到钱的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许向前千恩万谢。 他们看许向前的眼神,已经和看救星没什么两样。以后谁要是在这片地界说许向前一句坏话,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李主任在一旁看着,心里只剩下佩服。这年轻人,收买人心的手段简直是艺术!他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拥护者,而自己这个正牌主任,反倒成了他的执行官。 可李主任一点不觉得憋屈,反而兴奋得手心冒汗。 李主任也感觉到,自己这个县委主任马上就要往上升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村头的柳树抽出了嫩芽。 许向前的新家也彻底落成了。青砖大瓦房,窗明几净,在村里那一片土坯房中,显得格外气派。 秋莎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孕早期的不适过去后,气色好了很多,但许向前总觉得她还是有些清瘦。城里医生也说了,孕妇要多补充营养,尤其是蛋白质和钙质。 鸡蛋、肉、鱼汤,能搞到的东西许向前一样没落下,可他总觉得还不够。 这天,他从林场带回来几张旧报纸,本来是想给秋莎糊窗户缝用的。 晚上吃完饭,秋莎在灯下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小衣服,许向前就着昏黄的灯光,百无聊赖地翻看那些报纸。 大多是些他看不懂的口号和文章。 忽然,一小块豆腐干大小的报道,抓住了他的视线。 报道很短,说的是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那里的牧场改良了奶牛品种,产出的牛奶品质极高,甚至被送到首都去,给重要人物和外国宾客饮用。 文章形容那牛奶“浓稠似乳,甘甜醇厚”。 牛奶! 许向前脑子里“嗡”一下。 对啊,牛奶!这东西可是顶好的营养品! 他扭头看向秋莎,灯光下,她垂着眼帘,神情温柔又专注,隆起的小腹画出一个安宁的祥和的弧线。 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和孩子。 鸡蛋?肉?村里人能想到的,他都做到了。但牛奶,还是内蒙草原上那种顶级的牛奶,这事儿,怕是县长都喝不上一口。 可越是难,许向前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 别人办不到,不代表他许向前办不到! 去内蒙!把那最好的牛奶搞回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就像一棵种子,在他心里疯狂生根发芽。 内蒙有多远?他不知道。路上要过多少关卡?他也不清楚。怎么把鲜奶运回来?更是个天大的难题。 在别人看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疯子的想法。 但在许向前眼里,这只是一个需要被拆解的、稍微复杂一点的计划。 他把报纸上那段话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直到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报纸叠好,揣进怀里。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秋莎缝完最后一针,抬头看见丈夫的神情,好奇地问。 许向前咧嘴一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 “在想,怎么让咱家娃儿,一出生就比别人壮实。” 他没说实话。在事情没办成之前,他不想让秋莎空欢喜,更不想让她担心。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许向前就进了城。他没去别处,直奔国营饭店,找李富贵。 金爷倒台后,李富贵在饭店的威望如日中天。他把自己的办公室重新收拾了一番,换上了崭新的桌椅。 看见许向前进来,李主任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堆笑,亲自给他泡茶。 “向前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不是又打了什么好东西?”李主任搓着手,一脸期待。 现在,许向前送来的野味,已经是饭店的金字招牌,多少单位的头头脑脑,都得托关系才能预定到。 “李哥,今天来不是为了卖东西。”许向前开门见山,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报纸,摊在李主任面前。 “李哥,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个。” 李主任扶了扶老花镜,凑过去看。当他看清那篇关于内蒙牛奶的报道时,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内蒙牛奶?这个……是好东西啊,听说过,不过咱们这地方,神仙也搞不来啊。” 第61章 请“人” 许向前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吹开浮沫,滋溜儿嘬了一口。 茶水烫嘴,可他跟没事人似的。 “李哥,神仙咱请不动,人,不见得。” 声儿不高,可砸在地上当当响,带着股不容你喘大气的劲儿。 李富贵一愣,瞅着眼前这比自己小了一轮还多的后生,心里头咯噔一下,这小子……有点看不透啊。 “李哥,你现在是饭店大主任,威风吧?可这椅子,你能坐几天?坐稳当喽?”许向前眼皮子一抬,“想过没?” 李富贵脸上那点笑模样儿立马收了,眼皮子耷拉下来,没吭声。 这话,正戳他心窝子上,夜里翻来覆去琢磨的就是这个。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金爷那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许向前往前探了探身。 “眼下你靠着弄点野味,能巴结上些人。可这野味,我今儿个能打着,明儿个别人也能!等你手里没货了,不值钱了,谁还认你这个‘李主任’?” 李富贵心里门儿清,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自己就是个管灶台的大师傅! “但是。” 许向前话锋一转,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门,跟要递个天大的宝贝似的,“这牛奶,它不一样!” 他手指头点着报纸上那行字。 “被送到首都去,给重要人物和外国宾客饮用”。 “李哥,瞪大眼睛瞅瞅,这是给啥人喝的?是咱县长都捞不着沾边儿的玩意儿!” “咱要是能把它弄到手,不贪多,就整它几瓶,专供县里头那几位爷……你琢磨琢磨,会咋样?” 李富贵的喘气声儿“呼哧”一下就粗了。 他不是棒槌,许向前这话里的意思,他咂摸出味儿来了。 这哪儿是牛奶啊! 这是他娘的通天的梯子!是保位子的护身符!是让人高看一眼的金字招牌! 要是他李富贵能把首都大人物喝的奶,端上县领导的桌子,那他就不单单是个管饭店的了,那是手眼通天、有硬路子的能人! 到那时候,谁想动他,都得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许向前瞅着李富贵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心里有底了。 他接着往上浇油:“这事儿,成了,你李哥往后在县里横着走!不成,对咱哥俩儿也没啥亏吃。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李富贵“噌”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背着手转开了磨,手里的烟卷一根接一根,没多大功夫屋里就呛得睁不开眼。 他脑子里跟装了台小马达似的,嗡嗡转: 路远?咋运? 牛奶娇贵?咋保鲜? 内蒙那头?谁接应? 一个个难题往外冒,又被他硬生生按回去。这泼天的富贵砸下来,啥困难都显得不是事儿了。 许向前这小子,脑子是咋长的? 这哪是山里打猎的? 分明是个能掐会算的活诸葛! 突然,李富贵脚下一停,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有了!” 他眼珠子锃亮,死死盯住许向前:“这事儿,成不成,关键在一个人身上!” “谁?”许向前问。 “县运输公司的二把手,王老虎!” 李富贵嗓门都透着兴奋。 “全县跑长途的车,都归他调!更绝的是,他跟铁路那头铁磁!咱这奶要想囫囵个儿运回来,不走铁路?颠簸几天早他妈成一罐子臭泔水了!” 李富贵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横飞,好像已经看见了大功告成。 “而且,这王老虎有个最大的毛病,嘴馋!就好一口野味!是咱饭店的常客,可寻常的野鸡兔子,他早吃腻歪了。” 李富贵的眼神儿,钉子似的钉在许向前身上,意思再明白不过。 许向前立马心领神会。 “李哥,你的意思是?” “摆一桌!我亲自掌勺,用你打来的最顶尖的货,整一桌神仙闻了都站不稳的野味大席!” 李富贵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下了狠心,“我来攒局,请王老虎!到时候,你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唠!” “成!”许向前一点头,干脆利落。 他明白,这顿饭,就是敲门的金砖。 砖的分量够不够,直接决定了门开不开。 “这事儿,全仗李哥你周旋了。”许向前站起身,“给我三天。” 李富贵一愣:“三天?你干啥去?” 许向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那股子猎人才有的狠劲儿一闪而过。 “给王主任,备一份他这辈子都没尝过的‘硬菜’!” 说完,转身就走,没半点拖泥带水。 …… 出了国营饭店,许向前没往家走。 天还早,可他心里的火苗子已经燎到了天边儿。 王老虎? 运输公司二把手? 好一口野味? 那得整点不一样的!整点能把他眼珠子震出来的玩意儿! 寻常的山货野味,喂不饱他的胃口,也砸不开他那扇门。 得来一剂狠的!一剂让他记一辈子的猛药!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子里翻腾,最后“咔哒”一声,定格在一个地方——黑风口。 还有那盘在黑风口里的……老长虫! …… 林场宿舍区,王铁和王山刚扒下汗溻溻的工服,正打算去食堂对付两口。 “铁子!山子!” 许向前那嗓门儿跟个炮仗似的炸过来。 俩人一回头,许向前戳在门口,眼神跟刀子似的,浑身透着股火烧眉毛的急劲儿。 “向前哥?咋了?出啥事了?”王铁赶紧问。 “别吃了,摊上大事儿了。”许向前压着声儿,反手带上门,屋里顿时暗下来,“抄家伙,跟我进山!立马!马上!” 王山一懵:“这么急?眼瞅着天擦黑了。” “等不及!”许向前的话跟钉子似的。 “县运输公司的王老虎,二把手,是个老饕!我跟国营饭店的李主任搭上线了,三天之内,必须弄一道能把他魂儿震飞的硬菜,把他请上桌!” 王老虎! 王铁和王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瞅见了惊。 他们就是林场工人,可这名号在县里啥分量,门儿清!全县的卡车、大货,都捏他手里! 许向前没给他们多琢磨的空儿。 “这事儿成了,往后咱林场打的野物、采的山货,想往哪运,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咱哥几个,也能换个活法儿!” 第62章 新奇的野味儿 一句话,把两个年轻人心里的火苗子“腾”地点着了! 跟着向前哥干,图啥?不就图个不再受穷,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这哪是进山打猎?这是去打前程! “干了!” 王铁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哥,你说咋整就咋整!”王山也攥紧了拳头。 “好!” 许向前要的就是这股劲儿,“麻溜儿收拾东西!” 命令一下,仨人立马动起来。 屁话没有一句。 王铁从床底下拽出个大木箱子,里头躺着三杆油光锃亮的猎枪。 他利索地检查枪栓,抓出一大把猎枪子弹,黄澄澄的独头弹专门塞进个布口袋。 王山手脚麻利地把两把快刀、一大捆粗麻绳塞进背包。 又窜出去,转眼拎回来三个灌满水的军用水壶和一包油纸裹得严实的苞米面大饼子。 许向前扫了一眼:“山子,去趟医务室,把我上回搁那儿的急救包拿来。还有雄黄,多整点!” “雄黄?”王山手一顿,王铁也抬起了头。 俩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雄黄是驱蛇虫的,带这么多……难道…… 想问,可瞅着许向前那张八风不动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向前哥办事,有他的道儿。 跟着干就完了! 很快,仨人背着家伙什,扛着猎枪,踩着落日的尾巴出了林场。 晚风打着旋儿钻过松林,呜呜的,跟野物低吼似的。 许向前停下脚,回头看着俩兄弟。他们脸上有兴奋,有紧张,更有死心塌地的信。 他觉得,该亮底牌了。 “咱这回要对付的,不是野猪,也不是黑瞎子。”他声儿不高,却像锤子砸在俩人胸口。 王铁和王山屏住了呼吸。 许向前一字一顿,吐出仨字:“老长虫。” “黑风口那条?”王山的声儿都变了调,带着颤。 黑风口那大蟒的邪乎事儿,在林场能唠三天三夜。 有说它腰比水桶粗,能一口囫囵个小牛犊子;有说它皮子刀枪不入,好几个老炮猎人都折在它手里,缺胳膊断腿都算轻的。 那不是野物,那是山里的精怪!是邪乎玩意儿! 王山下意识摸了摸冰凉的枪管,心里直发毛。腿肚子有点转筋。 王铁脸也白了。他比王山胆儿肥,可这不代表他不要命。打条大蛇,和去碰那邪乎传说,完全是两码事。 他瞅着许向前,想从他脸上找出点慌,或者点疯。 可他失望了。 许向前那脸,平静得像块老山岩,眼神深得跟古井似的,好像他们要去对付的,就是只大点的耗子。 “怂了?”许向前问。 王铁喉结滚了滚,猛地一挺腰板:“怂个蛋!老子山里生山里长,还没啥玩意儿能吓住我!不就是条长虫吗?办它!” 话是够硬,可他攥枪托的手,指节都攥白了。 许向前又看王山。 王山咬着后槽牙,脸上的惧色正被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顶替。他看看王铁,又看看许向前。 “向前哥,你打虎都不带眨眼的,俺们兄弟要是怂了,往后还咋跟你混!” “好!”许向前乐了,露出一口白牙,“有你们这话,齐活儿!” “走!” 许向前不再废话,转身第一个扎进了越来越黑的林子。 王铁和王山紧跟在后。 月光惨白,透过松枝子洒下来,斑斑驳驳,像鬼画符。 黑风口的风,真他娘不是盖的,刮脸上跟小刀片儿拉似的,呜呜咽咽,钻进耳朵眼儿里,搅得人心头发毛。 王铁和王山紧贴着许向前,一步一个脚印,踩得小心翼翼。 许向前走得不算快,可每一步都踩得贼稳当。时而绕开一丛不起眼的灌木,时而侧身躲过一片看着挺平实的落叶堆。 王山有回没跟紧,脚差点踩进那落叶堆,被许向前一把薅了回来。 “瞅着点脚底下!”许向前声不高,却让王山一哆嗦。 他低头一瞅,月光底下,那落叶堆边儿上,几根细得跟针似的、泛着幽光的尖刺露着头。 是“鬼见愁”,踩上去脚底板能烂穿! 王山后脊梁“唰”一下全是冷汗。 他跟王铁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瞅见了后怕。这地儿他们小时候也来过,哪知道有这么多要命的道道? 向前哥……咋跟逛自家后院似的?这可不是光有经验就行的! “瞅这儿。”许向前停在一片狼藉前,用枪管点了点。 眼前,一大片齐腰高的灌木,像是被啥看不见的大家伙硬生生碾过去,压出一条快两米宽的“道儿”。 断枝茬口溜光,不是啃的,纯是蛮力压的。 王铁蹲下,摸了摸地上的土,压得死硬,还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 他心口开始“咚咚”擂鼓。这绝不是野猪黑瞎子能弄出来的! “这……是它爬的?”王山嗓子眼发干。 许向前没答话,领着他们继续往前摸。 没走多远,一股更冲的腥味儿顶上来。 借着月光,王山看见前头一棵老松树的横枝上,耷拉着一条长长的、半透亮的东西,风一吹,跟条破白布似的晃荡。 他好奇凑近,伸手一摸,冰凉、糙手、干巴。 是蛇皮! 王山跟被蝎子蜇了似的缩回手,一屁股坐地上。 这蛇皮比他人都长,最宽那地方,能把他整个人套进去! 脑子里“嗡”一声,立马浮现出那活物的块头,想象着这皮是从那么个活物身上蜕下来的,王山牙帮子开始打架。 王铁也看清了,脸煞白,默不作声地把猎枪保险开了关,关了开,好像只有这动静能让他定定神。 “走,前头还有更开眼的。” 许向前声儿平得像死水,听在俩人耳朵里,比山风还瘆人。 那“更开眼的”玩意儿很快出现了。 是头大野猪,或者说,是半拉。 后半截还算囫囵,可从腰往前,连带头,全没了。 断口那儿血肉模糊,几根白森森的肋骨茬子支棱着,地上一片黑红。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混着腐臭,呛得人喘不上气。 王山“哇”一声,捂着嘴跑到一边干呕。 第63章 猎长虫 王铁也觉着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眼珠子死死钉在那半拉猪身上。 他实在想不出,是啥样的嘴,啥样的力气,能把几百斤的野猪,跟嚼甘蔗似的,拦腰干断! 这玩意儿,已经超出他们对野物的认识了。 “瞅见了?” 许向前走到猪尸旁,用脚尖踢了踢地上凝住的血块子,“一口闷。连骨头带肉,囫囵吞。消化不了的,就吐出来。” 他语气跟说地里收成似的平常,可每个字儿都像锤子,砸在王铁和王山绷紧的神经上。 惧意在冒头,可另一种更怪的情绪也在滋长。 他们看着许向前的背影,这爷们儿,在这邪乎景儿前头,眉毛都没抖一下。他那份稳当,成了定心丸。 是啊,怕啥?向前哥在呢。 他敢来,就说明有谱儿! 这节骨眼上,王铁和王山心里对许向前的信,已经压过了兄弟情,成了种近乎死心塌地的服气。 许向前没再带他们看更多吓破胆的玩意儿,领着他们拐进一片乱石砬子,最后在一处凹下去的石头窝子停下。 这地儿背风,正好是下风口,风从沟里吹过来,把他们的味儿都带走了。 “就这儿猫着。”许向前撂下包,“山子,把你带的雄黄和那包草药拿出来。” “哎!好!”王山赶紧从惊魂里醒过神,手忙脚乱地掏。 那包草药一打开,一股子呛鼻的辛辣味儿直冲脑门,比雄黄还冲。 “把雄黄和这些草,全捣碎了,掺一块儿,磨成面儿,越细越好。”许向前吩咐,“这是咱待会儿的‘请帖’。” 王铁立马找了块平石头,抽出别腰上的短刀,铆足了劲开始砸、碾。 王山也蹲下帮忙。有了活儿干,俩人心里那点惧意总算压下去点儿。 “向前哥,咱……就用这玩意儿把它熏出来?”王铁一边忙活一边问。 “嗯。” 许向前靠着石头,擦着自己的枪。 “那老东西刚填饱肚子,这会儿肯定在洞里挺尸。长虫这玩意儿,怕呛。等咱把这‘驱蛇粉’点着了,烟顺着风灌它洞里,它在里头憋不住,就得往外窜。” “咱在它出来的道上埋伏好,打它个冷不防!”王山抢着说,好像想通了关键,脸上带了点兴奋。 “机灵!”许向前点点头,“不过,咱得先摸清它老窝在哪儿,洞口啥样,旁边有没有别的道儿。”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你俩搁这儿把东西备好,我去去就回。记死喽,不管听着啥动静,别吱声,别乱跑!” 说完,把枪往肩后一甩,人跟狸猫似的,悄没声儿地就溜进了夜色里,三晃两晃就没了影。 就剩王铁和王山大眼瞪小眼。 “铁哥……”王山压着声,嗓子发干,“你说向前哥,他还是人不?这山里跟他家炕头似的熟。” 王铁手上不停,闷声道:“瞎咧咧啥!向前哥本事大,是咱的福气!麻溜干活,别拖后腿!” 嘴上硬气,王铁心里也直打鼓。许向前露这手,已经超出他能琢磨的边儿了。他甚至寻思,许向前是不是山神爷的亲戚。 这会儿的许向前,正沿着道儿快立起来的石壁往上爬。 手脚那叫一个利索稳当,手指头脚趾头总能抠住最得劲的地儿。月光照着他那专注的脸,眼神里没一点怕,全是冰碴子似的算计。 上一辈子,许向前就听过这长虫伤了不少人,还有人说它守着个值钱的老宝贝。 后来场子里组织人围剿,死了好几个,才把它打跑。那宝贝,也乱套了,没了踪影。 重活一回,许向前哪能让那惨事儿再发生? 这老长虫,连它守的宝贝,他都要了! 没多会儿,他就爬上了崖顶。 居高临下,整个山沟子啥样儿,瞅得一清二楚。 他那眼跟鹰似的,立马锁定了下头一处被老藤和灌木捂得严实的地儿。 就是那儿! 一个黑黢黢、老大老大的洞口,像张吃人的大嘴,藏在密匝匝的草棵子后头。 洞口边上的地,磨得溜光水滑,正是那长虫常年进出蹭出来的。 跟他上辈子记的一模一样! 摸清了地方,许向前没耽搁,原路溜了下来。 等他跟个鬼影似的又出现在石头窝子时,王铁和王山已经把一大包黄绿色的药面子备好了。 那呛鼻味儿,熏得俩人直打喷嚏。 “向前哥,妥了!” 许向前抓了把药面子闻闻,点点头:“中。” 他把药面子分成三份,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潦草的图。 “这儿是蛇洞,” 他点了个圈,“风打这边儿来。一会儿,山子,你猫到这儿,”他在下风口画了个叉,“把这最大份的药面子堆起来,看我信号就点火。火别大,能冒烟就成。” 王山使劲点头,一脸严肃。 “铁子,你跟我。咱俩埋伏在这儿,” 他在蛇洞出来唯一的小道侧面画了两个叉。 “这是它逃命的必经路。记死喽,等它整个身子都爬出来,我先开火,打它七寸。你跟着我招呼,别慌,也别省子弹!” “明白!”王铁攥紧了拳头,骨节嘎巴响。 “成。” 许向前把图抹掉,抬头瞅了瞅天,“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现在,都给老子眯瞪会儿!攒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干仗!” 说完,他真就找了个背风旮旯,把包往脑袋底下一垫,合上了眼。 王铁和王山看着他,一时都懵了。 眼瞅着要跟精怪干仗了,向前哥还能睡得着? 这份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劲儿,彻底把他俩心里最后那点惧意碾没了。 俩人互相瞅瞅,也有样学样,找地儿躺下。 心口还“咚咚”跳,可也硬逼着自己合眼。 天还没亮透,林子里罩着层灰蒙蒙的雾气。 万籁俱寂里,许向前眼皮子一颤,准时睁开。那眼珠子在暗处跟两粒寒星似的,没半点迷糊,精光四射。 他轻轻捅了捅旁边的王铁和王山。 俩人跟安了弹簧似的蹦起来。一宿没睡踏实,心弦绷得死紧,有点动静就醒。 第64章 拿下大长虫! “时辰到了。” 许向前声儿压得低,却字字清楚。 王铁和王山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瞅着许向前已经拾掇利索,正检查猎枪,动作稳当,没一点多余。 那份稳当劲儿,像定海神针,让他俩狂跳的心稍微落回去点。 三人儿没废话,昨晚的章程都在心里。 王山背上那包最沉实的药面子,对着俩人重重一点头,猫着腰,借着石头和树影的遮挡,溜进了通往上风口的小道。 他那身影很快被黑暗吞了,跟没出现过一样。 许向前则带着王铁,摸到了蛇洞出口的侧面。 这是片天生的埋伏地,几块大石头加一棵歪脖子老松树,挡得严严实实。 从这儿,能把洞口通出来那条光溜小道瞅得清清楚楚。 “记着,甭管它多大,越大,越好瞄。” 许向前一边调着枪口,一边头也不回地嘱咐。 “嗯!” 王铁喉咙里滚出一个字。手心全是汗,攥着冰凉的枪把子,才觉着有点底。 俩人把猎枪上了膛,子弹顶进枪膛的“咔哒”声,在死寂的黎明里显得格外瘆人。 万事俱备。 许向前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骨头哨子,凑嘴边,吹了声短促尖利的鸟叫。 声儿穿透雾气,传到了上风口。 几乎同时,一小簇火苗子在那头亮起,立马被一捧黄绿色的药面子盖住。 “呼!!!” 一股看得见的浓烟“腾”地冒起来,带着雄黄和草药搅和的呛鼻味儿,顺着山沟子的风,跟条黄绿色的毒龙似的,准准地灌进了那黑窟窿里。 起先,洞里没动静。 王铁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洞口,气儿都不敢喘。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一秒都跟一年那么长。 突然! “嘶!!!” 一声能刺穿耳膜的尖啸从洞子深处炸出来! 紧跟着是“咚!咚!咚!”的闷响,震得山岩都哆嗦。 是那长虫发了疯地用身子撞洞壁! 王铁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枪托死死顶住了肩窝。 来了! 下一秒,一个比水桶还粗的漆黑三角脑袋,“噌”地从洞口钻了出来! 那脑袋大得吓人,两只眼珠子跟灯笼似的,是浑浊的黄色竖缝儿,这会儿烧着冲天的邪火。 它“哗”地张开血盆大口,猩红的信子“嘶嘶”吞吐,发出让人牙酸的怪叫。 光这一个头,就把王铁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剩一个念头:这他娘的是啥怪物!是龙王爷下凡了吧! 可许向前纹丝不动,眼神冷得像冰坨子。他甚至没急着举枪,就盯着那长虫的动作。 长虫显然被浓烟呛得够呛,痛苦地甩着大脑袋,想把那憋死人的味儿甩掉。 那庞大的身子跟一列脱轨的火车头似的,“轰隆隆”地从洞里往外涌。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整条长虫的轮廓在微光里露了出来,那腰身粗得吓人,暗沉的花鳞片刮着地,“沙沙”作响。 王铁的手指头已经扣在扳机上了,因为太使劲,指节都白了。他想开枪!现在就想把子弹全搂出去! 就在这时,许向前的声音在他耳朵边响起,冷得没一点人味儿:“等。” 一个字儿,跟盆冰水似的,把王铁心头的恐慌浇灭了。 他扭头看许向前,发现他那张侧脸跟石头刻的一样,眼珠子死死钉在长虫脖子下头那块地方。 长虫整个儿蹿出了洞,那庞大的身子在空地上拧麻花似的翻滚,压塌了灌木,撞碎了石头。 它被彻底惹毛了,那双邪眼四下扫射,要找放烟的罪魁祸首。 就是现在! 在长虫猛地扬起脑袋,把它脖子下头那片相对软乎,鳞片稍小的七寸要害,完全暴露在俩人枪口下的瞬间! 许向前动了。 没一点预兆,没一点多余动作,举枪、瞄准、搂火,一气呵成! “砰!” 第一声枪响,跟炸雷似的,在山沟子里炸开了! 一蓬血雾在长虫的七寸上爆开! “吼!!!” 长虫发出一声能把天震塌的惨嚎,剧痛让它彻底疯了! 它猛地一甩头,那粗大的身子带着排山倒海的劲儿,横扫过来! “开火!”许向前一声暴喝,手上飞快地一拉枪栓,第二颗子弹顶上了膛! “砰!砰砰砰!” 王铁也反应过来,对着那片血呼啦的地方,玩儿命地扣扳机! 恐惧这会儿被一股子邪火烧没了,他眼里就剩下那个疯狂扭动的大家伙。 子弹撕开鳞片,钻进肉里。 长虫吃痛,那条大尾巴跟钢鞭似的,“呜”地一声抽在俩人藏身的石头上! “轰!” 碎石乱飞,王铁被震得耳朵“嗡”一声,脸上被崩开的石子划拉出好几道血口子。 可他没停,就机械地重复着装弹、开火的动作。 许向前则冷静得多,他每一枪都奔着要害附近招呼。 他一边打,一边拽着王铁不停地挪地方,躲着长虫临死前的反扑。 长虫的挣扎越来越没劲儿,流出来的血把地都染成了黑红色。 最后,它那山一样的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跟泄了气的皮口袋似的,“轰隆”一声瘫软下来,大脑袋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土。 世界,一下子静了。 就剩下呛鼻的血腥味儿和硝烟味儿在空气里飘。 王铁跟脱了力似的,背靠着石头,大口大口倒着气儿,猎枪从他手里滑下去。 他瞅着不远那堆小山似的死肉,还觉着跟做梦似的。 死了? 就这么……完犊子了? 王山也从上风口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看那长虫的尸体,腿一软,直接出溜地上了,脸上又是后怕又是狂喜。 许向前走到长虫跟前,用枪管捅了捅它那没了神的眼珠子,这才彻底踏实。 他转过身,看着还懵着的俩人:“愣着干啥?干活儿了!” 王铁和王山对看一眼,从对方眼里瞅见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压不住的激动。他们挣扎着爬起来,跟着许向前。 仨人钻进了那个还冒着烟、一股子腥臭的洞子。 洞里比想的宽敞,也阴森。地上散着些兽骨,还有几具早烂得没形的人骨头架子,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洞子深处,黑黢黢的。 许向前点着根火把,昏黄的光驱开了黑。 借着亮儿,他们看见洞子最里头,有个小水坑。水坑当间儿的小石台上,长着一棵草。 那草也就一尺来高,通体血红,跟用血浇出来似的。 叶子长得怪,跟龙鳞片儿一个样。最奇的是,草尖上顶着个婴儿拳头大的果子,也是血红血红的,表皮儿上浮着一层淡淡的、血乎拉的光。 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清香味儿在空气里飘,闻一口,仨人浑身的乏劲儿都散了不少。 “这……这啥玩意儿?”王铁喃喃道,眼珠子瞪得溜圆。 王山看得直了眼。 只有许向前,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上辈子,光听说有宝贝,不知是啥。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这东西的金贵,远超过他琢磨的。 第65章 寻珍宝 就一个强身健体的宝贝,不过这东西确实金贵的很。 “强身健体。” “还金贵。”王铁嘴里翻来覆去念叨这几个字,心口那儿,有个玩意儿正玩命扑腾。 许向前这种人嘴里吐出的“珍宝”,能是寻常物件? 那条豁出命去守着的大长虫,蠢吗? 这玩意儿的价码,还用得着掰扯? 许向前也懒得给这兄弟俩继续说道。 话多,容易招人瞎琢磨。 腰间军用匕首“噌”一声出鞘,动作却轻巧。 刀尖没奔那红果子。 手腕一转,刃锋精准没入石台的缝隙。 “哥,你这是弄啥嘞?” 王山脑子一团浆糊。 “好东西娇贵,离了土就活不长久,药力要大打折扣。” 许向前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匕首尖在他手里,成了最精细的工具,专注撬动。他撬的不是果子。 他要的是整棵龙血果,连带底下那层厚厚的、不知被什么玩意儿浸透的石台土疙瘩,整个端! 撬下来的“土台子”,也就一个海碗口大小。 可那颜色,真他娘的邪乎,暗红,像是泡在血里头百八十年。 许向前动作贼麻利,脱下外褂。 又“刺啦”撕开贴身的布衬,一层,又一层,把那土台子包个严严实实。 包好的布疙瘩沉甸甸。 许向前把它塞进怀里,紧贴皮肉,再用腰带在外头死死捆了两圈。 大功告成。 齐活儿! 王铁、王山两兄弟直勾勾盯着他这一通操作,喉咙发干,一个劲儿吞口水。 许向前的威望,不是吹出来的。 那是一次次玩命的狩猎,一身过硬的本事,砸出来的! 谁敢炸毛? “行了,别杵着了。” 许向前拿眼角扫了扫二人,“外头那大家伙,才是今天的大头。走,开工!” 三人扭身出洞。外头的日头,白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 那条盘踞如小山的巨蟒尸身,再次闯入视野,那份冲击感,半分未减。 空气里,浓稠的血腥味和土腥气搅和在一块儿,沤得人犯恶心。 “这……这……这咋下手啊?” 王山绕着巨蟒尸首走了一圈,彻底没了辙。 剥这么大的蛇? 别说干了,这辈子他见都没见过! “蛇皮、蛇胆、蛇肉,样样都是好东西。” 许向前踱到巨蛇七寸位置,脚尖踢了踢已经凝固的血块。 “从这儿下刀,整张皮给我囫囵剥下来。记住了!这身皮比肉值钱!蹭破一丁点,价钱就得掉一大截!” 他话音未落,匕首已然在手,亲自上手演示。 刀尖跟长了眼珠子,分毫不差,扎进鳞甲的缝隙。 “嗤啦”一声,一道口子应声而开。 王铁和王山赶紧凑上前。 他们学着许向前的样子,一人一边,开始摆置这大长虫。 剥这张皮,可比想象中累人多了。 鳞甲硬得像铁片。 皮下那层肥油,又厚又滑,黏糊糊,每往下撕一寸,都得卯足了吃奶的力。 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没多久,三人的衣衫就被汗水和蛇血给浸了个透。 许向前一边干活,一边嘴里还不闲,时不时就提点兄弟俩使劲的角度。 他那套经验,能把这年月任何一个老猎户甩出八条街去,总能在最要命的关口,给出最管用的法子。 足足两个多钟头! 一张几乎完美无瑕的蟒皮,总算被剥了下来。 摊在地上,那是一块何其邪性的巨大地毯,幽冷的青光在日头下流转。 下面是取胆。 许向前愈发谨慎。 他划开蛇腹,那股腥臭简直能把人熏个跟头。 他在一堆肠肚里摸索,精准无比,一把就攥住了近乎发黑的蛇胆。 匕首尖儿轻巧一挑,剔断筋膜,完完整整,到手! 许向前把蛇胆塞进预备好的布袋。 “大补之物啊。” 他掂了掂布袋,冲累到快虚脱的兄弟俩说道,“回头泡酒,你们哥俩这些年亏的虚火,都能给补回来。” “哥,俺俩……俺俩还没找着媳妇呢!” 王铁喘着粗气接茬。 太阳眼瞅就溜下山了,烧红了半边天。 许向前把巨蟒皮小心卷好,用山藤捆得结结实实。 他又割下几十斤最好的蛇肉,连同那颗能吓死人的蛇头,一并塞进麻袋。往肩膀上一撂,嘿,真沉! “剩下的肉,你俩收拾收拾,能扛多少算多少。扛不走的,就地挖坑埋了,免得招来别的野物。” 他冲王铁王山发话,“皮和胆,我先带走,今晚必须进城。” “哥!天都快黑透了,山路可不好走!” 王山不免忧心。 许向前拍了拍肩头的麻袋。 “没事儿。这肉,搁不住。你俩也当心,明儿回村。” 话毕,他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 县城的土路,一到晚上,愈发坑洼不平。 电线杆上,昏黄的路灯有气无力,只照亮脚下巴掌大地方。 更多去处,早被浓墨吞噬。 许向前就这么从黑黢黢的巷子里冒了出来。 头一盏路灯,光晕昏黄,正好把他罩住。 街边几个老干部乘凉闲磕牙的,话唠到一半,都齐刷刷的不吱声了。 “好家伙!” 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肩上扛着一个鼓囊囊的大麻袋。 麻袋口,赫然探出一颗比水桶还粗的蛇头! 蛇头双眼紧闭,嘴巴咧开,獠牙外露。 即便死透了,那股凶煞之气,还是让人的后脊梁骨嗖嗖冒凉气。 麻袋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沉重家伙。 那分量压得他肩膀都塌下去半边,每一步,都踏出沉闷的声响。 “俺的娘哎……那……那是啥玩意儿?” 一个老大爷手里的蒲扇“啪”掉在地上,浑然不觉。 “蛇!我的天,好大的蛇头!” “黑风口……是黑风口那条成了精的大长虫!我听我爷爷说过,在那儿盘了几十年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门里探头,从巷子里跑出。 他们远远跟在许向前身后,指指点点,一张张脸上写满惊奇、恐惧,还有活见鬼的表情。 身后那些动静,许向前理都不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半小时后,饭店门口的灯还亮着。 只不过饭店的伙计正打算上门板关灯。 第66章 卖蛇肉 这冷不丁的瞅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扛蛇头的汉子朝这边涌来,伙计当场懵逼,手里的门板“咣当”一声,正砸在自个儿脚面上。 “哎哟!” “向前,你这整得嘛玩意啊!” “嘿嘿,兄弟,黑风口那条长虫,哦对了,李主任在吗?” 许向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钻进店堂。 后厨门帘“唰”地一挑,一个矮胖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正是饭店主任李富贵。 李富贵眉头先是不耐烦一皱:“谁啊?都他妈要打烊了……” 话还没有说完,那俩眼珠子突然瞪大,死死钉在了许向前背着的蛇头上! 此刻,那李富贵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在看他脸,“唰”一下子,血色儿褪得干干净净。 他李富贵当这个饭店主任迎来送往,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很。 他可不是那些只听传闻的普通老百姓,自然是能看的出来那蛇头像极了黑风口的那条长虫。 那大蛇什么来路,他自然是门清的。 他的手指哆哆嗦嗦,指向那颗蛇头,喉咙里“咯咯”作响,半天,才挤出一句囫囵话:“这……这……许……许兄弟,这是……?” “黑风口那条。” 许向前把麻袋往地上一放,“砰”一声闷响,砸得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 “刚弄的,肉还新鲜。李主任,收不收?” 李富贵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几乎是小跑着冲上去,绕着麻袋转了两圈,却愣是没胆子伸手去碰那蛇头。 他就这么死死盯着那冰冷的鳞甲。 李富贵一把薅住许向前的胳膊,那股子亲热劲儿,活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 “收!怎么不收!哎哟,兄弟,你可真是我的活菩萨啊!” 李富贵激动的语无伦次,“快,快请进,里边请,里边请!” 他连拖带拽把许向前拉进饭店,赶忙转头冲外头发愣的伙计咆哮:“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啊!赶紧把那东西抬进来,仔细的点儿,那东西可是金疙瘩!” 外头的围观人群,听见了之后,彻底炸了锅。 “老天爷!真是他干掉的!” “黑风口那蛇仙儿,就这么完犊子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中,“许向前”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传遍县城。 饭店后厨的小单间,李富贵亲自给许向前倒了满满一大搪瓷缸子热茶。 他搓着手,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许兄弟,你这真是神仙下凡!这东西,你是怎弄到手的?” “运气好。” 许向前不想废话,开门见山,“李主任,蛇肉,蛇头,给个实诚价。” “价钱,那必须好说!绝对好说!” 李富贵大手一挥,那叫一个豪爽。 “这玩意儿,能按普通肉价算?这可是黑风口那条长虫!都能算的上店里的大招牌了!哥哥没白疼你,回回都给哥哥搞这么大惊喜!” 这蛇肉只要一亮相,明天饭店的门槛,非得被人踏平不可! 尤其是县里那几位好这一口的大佬,送上门的人情,天大! 两人商讨了一会儿,这李富贵开出的价码,高到让许向前都有点意外。 钱货两清。许向前又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布包裹的暗红色“土台子”。 “李主任,你瞅瞅这玩意儿你认识不?” 李富贵凑过去,小心翼翼揭开布的一角。 当他看见那块仿佛被血浸透的土坷垃,先是一愣,随后,那眼珠子又瞪的溜圆。 “血……血沁土?!”他嗓子都喊破音了,“而且……而且还是从那种凶物的窝里刨出来的?!” “看来你懂行。” 许向前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看的李富贵。 “何止是懂!这他娘的是真正的宝贝啊!” 李富贵激动得脸膛通红。 “兄弟!这玩意儿比那条蛇金贵十倍!老话讲,这种血沁土,是凶兽盘踞之地,精血长年累月渗入地脉形成,能辟邪、安神,还能……” 李富贵瞟了一眼四周,接着对许向前说:“这宝贝还能壮阳补气!你匀给哥哥,哥哥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萝卜一样的手指。 许向前笑着摇了摇头,把土台子重新包好,塞回怀里:“不卖。我就问问。” 李富贵满脸的失望几乎要滴下水来。他心里跟明镜似得,他不敢强求,只能眼巴巴瞅着。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能把黑风口那条大长虫给办了的主儿,绝不是他能拿捏的。 “行,兄弟你心里有数。” 李富贵飞快换回笑脸,“那蛇肉我这就安排,明儿一早,我保准让‘龙虎斗’这块招牌,响彻全县!” …… 第二天一大早,“国营饭店开卖黑风口大蛇肉”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县城每一个犄角旮旯。 还没到饭点,饭店门口已经人山人海。有看热闹的,有打听价钱的,更多的,是真想尝一口这传说中大蛇的狠人。 人堆里,像开了锅,彻底沸腾。 “蛇肉!真是黑风口那条!” “乖乖,这得卖多少钱一斤?” “今儿个我就是当了裤子,也得整二两尝尝!” 一片嘈杂中,一辆半旧不新的军绿色吉普车,蛮横地挤开人群,“嘎吱”一声,刹停在饭店门口。车门推开,跳下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 他套着一件洗到发白的干部服,领口扣子解开两颗,露出底下结实的肌肉。 方正的脸盘,一对扫帚眉,眼神锐利如鹰。他嘴唇紧抿,不说话也自带一股煞气。 男人往那一站,原本喧闹的人群,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安静大半。 “王……王局长!” 李富贵一见来人,屁颠屁颠就迎了上去。 王老虎,交通局局长。也正是许向前此行最关键的目标。 只要能把这位爷伺候舒坦了,他那鲜奶的生意,就等于成了半拉。 “哎哟!王局长!” 李富贵的腰,弯得都快贴到地上了,“您要过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给您把雅间备好啊!” 王老虎根本没理会他的客套。他的视线如刀,扫过拥挤的大堂,最终,死死钉在后厨门口挂着的那半扇门板上。那里,挂着一颗还在滴血的巨大蛇头! 第67章 王老虎 他瞳孔一缩。 “听说,你们把黑风口那畜生给弄来了?” 王老虎的嗓音不高,却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是!” 李富贵连连点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他侧过身子,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和谄媚:“王局长,您可来着了!这东西,不是我们饭店的本事。这是有人,专门孝敬您的!” 王老虎眉毛一挑,目光里闪过诧异。 孝敬我? 这县城里,谁有这个胆子?谁又有这个能耐? 李富贵见他起了兴致,胆气更壮,连忙把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许向前给拽了出来。 许向前始终在冷眼旁观。 李富贵的变脸功夫,王老虎的官威,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姓李的,想拿自个儿当梯子,往上爬。 不过嘛……这梯子递得,倒挺是时候。 “局长,我给您引见!” 李富贵的声音里透出邀功的兴奋。 “这位,就是打蛇的英雄,许向前兄弟!向前兄弟早就听闻您的大名,这不,特意上山,把黑风口的祸害给除了,给您送来尝个鲜!”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既捧了王老虎,又把功劳全安在许向前头上。他自个儿,就成了个牵线搭桥的好人。 许向前心中一动。这李富贵,真是个人精。自个儿正愁怎么开口办事,他倒好,直接把台阶铺到脚下了。 他顺势而上,迎着王老虎那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点了点头:“王局长。” 没有半句奉承。就三个字,却透出一股敞亮。 王老虎的视线,在许向前身上刮了足足十几秒。 “你打的?”王老虎终于出声,语气里松动了些。 “运气好。”许向前还是那句话。 “好一个运气好!” 王老虎的嘴角,罕见地向上扯了扯,那笑意,有点瘆人。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颗蛇头,“这东西,可不是光靠运气就能弄回来的。” 王老虎心里跟明镜一样。 黑风口那条长虫,盘了多少年了? 县里组织过两次围剿,全都灰头土脸地滚了回来,还折了人手。 眼前这后生,单枪匹马就给办了。这能耐,岂是“运气好”三个字能糊弄的? 王老虎心里的那点疑惑,瞬间被浓厚的好奇取代。 这么一个猛人,专门为自己弄来这条传说中的巨蟒,他图个啥? 这事儿,怕是小不了。 “走,进去说。”王老虎一挥手,率先朝里走。 李富贵大喜过望,赶忙在前头引路,把两人让进了饭店唯一的一间雅座。 这雅座,平日里只招待县里的大领导。今天,算是为许向前破了例。 门一关上,外头的喧嚣立刻被隔绝。 李富贵手脚麻利地沏上好茶,然后极有眼力见儿地说:“王局长,许兄弟,您二位先聊。我这就去后厨盯着,保准把这蛇肉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 说完,他哈着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严实了。 雅间里,只剩下许向前和王老虎。 气氛,有点微妙的安静。 王老虎端起茶杯,用杯盖一下下撇着茶叶沫子,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许向前。 他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许向前从头到脚那股子稳劲儿,让他越发感觉这后生不简单。 “说吧。”王老虎呷了口茶,直奔主题,“费这么大劲,弄这么个大家伙过来,想让我给你办什么事?” 他心里已经盘算过,要么是想要个工作,要么就是有别的什么难处。 许向前也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焐着杯壁的温度。 他盘算着,接下来的话,将决定王老虎对自己的最终判断。 他放下杯子,身子微微前倾,直视王老虎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王局长,我想去一趟内蒙。” “嗯?”王老虎愣住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去内蒙?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 这算什么请求? 这个年代出远门,介绍信和路条是必须的。 手续虽然麻烦,可也不至于要用一条大长虫的命来换吧? 王老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多了几分审慎:“去内蒙干啥?探亲?” “不是。”许向前摇头,“想去那边,搞点鲜牛奶回来。” “牛奶?” 王老虎彻底傻眼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折腾这么大一圈,又是打蛇,又是献宝,就为了搞几斤牛奶? 这小子的脑子是被门夹了? 他瞅着许向前,那目光,变得异常古怪。 这感觉,就像一个屠龙的勇士,千辛万苦回来,却跟国王说,你的赏赐我不要,给我三个土豆就行。 邪门!太他妈邪门了! 许向前把王老虎的反应全看在眼里。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出人意表、看似鸡毛蒜皮的要求,反而最能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王局长,您可能觉得这事儿不大。” 许向前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但对我来说,是天大的事。” 他没有直接说生意,而是换了个切入点。 “我媳妇儿,秋莎,有了。” “山里头穷,没什么好东西给她补身子。我听说,内蒙牧场的牛奶,养人,对娘们和娃儿都好。” 王老虎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些。原来是为了媳妇和未出世的孩子。 这个理由,很实在,也充满了人情味。 一个能为了家人豁出命的男人,总归不会坏到哪里去。 这让他对许向前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可,也仅仅是这样。 为了给媳妇搞点奶喝,就去捅黑风口的马蜂窝?这代价和回报,还是不对等。 这小子,肚子里肯定还有别的话。 果然,许向前继续说:“当然了,光为自个儿家,犯不着这么折腾。我琢磨,咱们县里,像我这种情况的,肯定不少。” “城里上班的同志,家里条件好点,可家里的孕妇、娃儿、老人,想喝口鲜奶,一样费劲。供销社那点奶粉,还得凭票,金贵得很。” “我就想,要是能把这条路子打通,从内蒙那边,稳定地把鲜奶运回来,不光我媳妇有得喝,也能让县里其他有需要的人,都喝上这一口新鲜玩意儿。” 第68章 拿凭证 话说到这儿,许向前真正的算盘,才像水落石出,清清楚楚地摆在了王老虎的面前。 王老虎脑子里“嗡”一声! 他跟李富贵那种算盘珠子拨拉得再响也只看眼前仨瓜俩枣的,不是一码事。 他是局长!想问题,站的高度、看的宽度,能一样吗? 鲜奶! 嗬!这俩字砸下来,他压根儿就没敢往深处想过! 这个年代,物资何其紧张?副食品供应,是全国性的难题。 他们县,为了几车大白菜、几头猪的指标,每年都要跟市里、跟邻县磨破嘴皮子。 牛奶这种稀罕物,更是想都不敢想。 要是……要是真能像这小子说的,打通一条从内蒙到县城的鲜奶运输线…… 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县里的副食品供应,多了一项响当当的硬通货! 那意味着全县干部职工的福利,能实打实地往上提一大截! 那意味着他王老虎的功劳簿上,能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已经不是“搞牛奶”那么简单了。这是一条能淌出金子的商路,甚至是一条能让他往上走的青云路! 王老虎那颗在官场里浸泡多年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 他再看向许向前时,那目光,彻底变了。 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也不再是对一个“狠人”的好奇。那是一种……发现蒙尘宝玉的惊喜与震撼! 这个后生,不仅有股子不要命的狠劲,更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眼光! 他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一碗奶。他看到的,是那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去内蒙……路可不近,不是耍嘴皮子就行的。” 王老虎的嗓子有些发干。他必须得把底细问清楚:“你在那边,有路子?还是有熟人?” “没有。”许向前回答得干脆利落。 王老虎差点被一口茶水给呛死。 “什么都没有,你就敢想这事儿?” “路,是人走出来的。关系,是人处出来的。” 许向前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就认一个死理,这买卖有搞头,能成。可要把东西从那么远的地方弄回来,没您点头,没戏。”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我需要介绍信,需要路条。最好,能有以公家名义开的采购证明。这样,我到那边跟牧民或者牧场谈,才有身份,有底气。” “路上关卡多,没官方手续,别说运牛奶,我这个人能不能囫囵回来,都难说。” 许向前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结结实实地砸在王老虎的心坎上。 王老虎不说话了。 他脑子里,正在飞速权衡。 风险很大。这事儿没有先例,一旦搞砸了,他得背黑锅。 万一许向前在外面捅了篓子,或者干脆就是个骗子,他王老虎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可是,那好处,也大到晃眼! 他看着眼前的许向前。这个后生,给了他一种难以言说的信心。 那股子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胆魄,那份为了家人、为了未来的狠劲儿,都让他觉得,这事儿,或许……真的能成。 赌不赌? 用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一点便利,去赌一个锦绣前程? 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他却毫无察觉。 风险。 收益。 两条路,一条是万丈深渊,一条是金光大道。 他死死盯着许向前。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抠出一点点的破绽。一丝慌乱,一丝心虚,哪怕是一丁点吹牛前的胆怯。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许向前的眼神,平静如一口深井,不起波澜,却又深不见底。那里面没有乞求,没有谄媚,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执拗的笃定。 他好像不是在请求一个机会。他是在陈述一件,已成定局的事。 这辈子,王老虎见过太多的人。 哭穷的、拍马的、耍横的、玩滑的……可像许向前这样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把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用最平淡的口气说出来,然后把刀和梯子,一并塞到你手里。 这小子,是条狼。 一条嗅觉敏锐、胆大包天的独狼。 现在,这条狼需要一个冲出牢笼的口子。而他王老虎,就是那个看门的。 放,还是不放? 放出去,他或许能为自己叼回一头肥牛,也可能,把自己这个看门的,也一同拖进猎人的陷阱。 不放? 他王老虎今天能白吃了这顿蛇肉,但是王老虎心里也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自己在这长白山这道干了这么久,别看是个局长,同一期的该往上进步的都上去了。 天天看着这铁道上拉点儿白菜土豆的,那自己心里说真的,真还不够堵得慌。 想到这里,这王老虎心中的邪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别的不说,上次在城里开会,曾经的同学现在都向着上面进步,而自己却还在这山沟沟里守着这条破铁路。 他王老虎不是没想过往上爬,可一没背景二没人脉,就这么被卡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 干了! 犹豫了半天,这王老虎终于开口到:“这事儿,成了,你我都风光。要是黄了……” 他停顿了一下,两眼如鹰爪,牢牢锁住许向前: “你,最多是回不了家。我……这身皮就得被人给扒了,搞不好,还得进去陪你二叔作伴。” 许向前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他料到王老虎会放狠话,却没料到这么直白,这么绝。 这是敲打。这也是交底。 王老虎在告诉他:我把身家性命都押上来了。你小子要是敢掉链子,后果,你自己掂量。 许向前迎着那几乎能刺穿人心的目光,嘴角却扯出一个自信的笑。 “王局长,我这条命,比您这身皮金贵。家里还有揣着崽儿的媳妇等我,我不敢让这事黄了。” 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自己非成不可的理由,也顺带捧了对方一把。 王老虎眼里的严厉,消散了一些。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一个无牵无挂的光棍,最可怕,因为他什么都不怕。一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才会为了那个家去拼命,也才懂得“怕”字怎么写。 “中。”王老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你敢赌,我就陪你疯这一回!” 他坐直了身子,伸出两根手指。 “我答应你。以县食品公司采购科的名义,给你开介绍信、通行路条。所有的大红印章,我来想办法。但是,有两个条件。” 许向前立刻挺直了腰杆:“您说。” “第一,刚才的话,我再说一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路上出任何乱子,你自己摆平。摆不平,就烂在外面,别把火星子溅回县里。你就算捅破了天,我也只当不认识你这个人。” 这话,斩钉截铁,不留半点情面。 许向前却重重点头:“明白。” 这就是规矩。想吃肉,就得有挨打的准备。 “第二。” 王老虎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路途遥远,人心难测。你光会打猎,未必懂路上的那些道道。我从县运输队,给你派个人,带辆车。” 许向前眉毛一挑,等着他的后话。 第69章 分润 许向前心中念头电转。 派个人? 明面上,是怕他一个山里猎人不懂长途运输的门道,派个老师傅来帮衬。 暗地里,这就是一双随时盯着自己的眼睛。 这趟买卖,挣了钱,这人是见证,确保王老虎那三成利润一分不少。 要是出了事,这人也能第一时间撇清关系,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处理掉自己这个“麻烦”。 许向前的后背泛起一丝凉意,但脸上却毫无波澜,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 “王局长想得周到!我正愁这路上没人搭把手,一个人确实心里没底。” 他答应得太快,太干脆,反倒让王老虎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王老虎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个通透的聪明人。他更倾向于后者。 “行,你明白就好。” 王老虎不再多言,拿起桌上的摇把子电话,笨拙地摇了几圈,对着话筒沉声喊道:“喂?给我接运输队,找孟江!”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片刻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应了。 王老虎没半句废话:“老孟,来国营饭店一趟,马上。” 没过五分钟,雅间的门被敲响了,不轻不重,三下。 “进。” 门开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脸像是被长白山的风霜雕刻过,布满细密的皱纹,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沉稳,看人的时候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看路边的石头。 手上厚重的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 这人一进来,目光先是落在王老虎身上,微微点头,然后才扫过许向前,眼神平淡无波,一闪而过。 “局长,找我?”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沙哑,简短,没有多余的起伏。 “老孟,给你介绍一下。”王老虎指着许向前,“这位是许向前同志。县食品公司派他去南边采购一批……特殊物资。路途远,你开上队里那辆老解放,陪他走一趟。” 孟江的目光再次投向许向前,这一次,多停留了两秒。 许向前立刻站起身,伸出右手:“孟师傅,你好,我叫许向前。这趟要辛苦您了。” 孟江看着他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才用自己那只粗糙得像砂纸的手,和他轻轻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孟江。”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便再无下文。 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许向前心里有了谱。这种人,要么是真性情如此,要么就是城府极深。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对付。 王老虎对孟江的反应很满意,他继续道:“老孟是我们运输队最好的司机,山路、雪路,什么道儿没跑过?有他在,你路上能省不少心。” 这话是说给许向前听的,也是说给孟江听的。 “但是,”王老虎话锋一转,从抽屉里拿出两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拍在桌上,“丑话我也得说在前面。” 他拿起那份介绍信,递给许向前。 “这是县食品公司采购科的介绍信,通行路条我也给你办好了。从你走出这个门开始,你就是食品公司的采购员许向前,不是什么林场打虎的英雄。” 许向前接过那两张纸。 “我王老虎,只负责给你这身‘皮’。路上遇到任何事,查车的、找茬的、黑吃黑的,你自己解决。解决了,你是功臣。解决不了,你就烂在外面。” 王老虎的语气冰冷如铁,“到时候,我只会对上面汇报,我局派出的司机孟江,连同一个叫许向前的采购员,在任务途中失踪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许向前将文件小心折好,贴身放进怀里。这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 “好。”王老虎似乎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和试探,身体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 “最后,说说分钱的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 “这趟买卖,所有的本钱,路上所有的花销,都算你的。我只出这些公文和一个人、一辆车。回来之后,刨去所有成本,纯利,我拿三成。” 许向前几乎没有犹豫:“成交。” 这个分配方案,看似他占了大头,拿七成。但实际上,王老虎是稳赚不赔。他付出的,仅仅是几张盖了章的纸,和一个人的使用权。 而许向前,要承担所有的资金投入、路途风险,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可许向前更清楚,没有王老虎这三成,他连出县城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去南方发财了。 “那就这么定了!”王老虎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老孟,你现在就带许向前去队里,检查一下那辆‘大解放’,需要什么,缺什么,赶紧置办。天黑之前,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是。”孟江再次点头,惜字如金。 协议达成,许向前也不再耽搁,冲王老虎点点头,便跟着孟江走出了国营饭店。 一出门,压抑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流动的风吹散。 长白山交通大队。 运输队的院子很大,停着几辆半新不旧的卡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味和机油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孟江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领着许向前来到院子角落里的一辆绿色解放卡车旁。 这辆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车头的“解放”二字油漆都有些剥落,但车身擦得干干净净,轮胎看起来也很扎实。 “车没问题。” 孟江检查完,下了结论,“说说你吧,要带些什么?” “篷布要加厚的,最好两层,路上风大雨大。绳子要最粗的麻绳,越多越好。吃的,多准备点干粮,咸菜、饼子。再带两个大军用水壶。” 许向前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他打过猎,知道在野外,最可靠的就是这些基础物资。 孟江听完,点了点头。 许向前提的要求,全都是跑长途的老手才会注意到的细节。 看来,这个年轻人,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行,我去库房领。” 孟江说完,转身就走。 许向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车,是王老虎的。 人,也是王老虎的。 这一趟远行,自己就像是坐在别人车里的乘客,司机想往哪儿开,甚至想什么时候把自己扔下车,自己都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 不行,必须得有自己的底牌。 他摸了摸怀里那份沉甸甸的介绍信,又想起了家里等着他的秋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趟,只能赢,不能输。 谁要是敢挡他的路,就算是王老虎派来的这尊“活菩萨”,也得给他掰断了胳膊腿儿! 跟孟江分开,许向前没有在县城里多待一秒。 他心里揣着一团火,脚下生风,大步流星赶回了二十里外的林场。 第70章 嘱咐 林场大院里,二条、猴子、赵刚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小酒,吹嘘着前些天打围的威风。 看到许向前回来,几个人立刻扔下酒杯围了上来。 “向前哥,事儿办妥了?”猴子嘴最快。 许向前扫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到院子中央,拍了拍手掌,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有个事,跟大家说一下。”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帮眼巴巴瞅着他的兄弟。 “我跟县里运输队的王老虎搭上线了。搞了辆车,准备去一趟内蒙。” “内蒙?”二条一愣,“哥,去那么远干啥?咱这山里吃喝不愁啊。” “吃喝不愁,能管一辈子?” 许向前反问,声音冷了下来,“秋莎肚子里的娃,小妹,还有你们,以后都得有正经营生。守着这林子,能守出个金山?” 一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许向前目光转向王山根和王铁两兄弟。他们俩是亲兄弟,打猎时一个使枪一个观察,配合最默契,胆子也最大。 “山根,铁子。” “在,向前哥!”两人挺直了腰板。 “你们俩,跟我走一趟。收拾好家伙事儿,把那两杆‘火筒子’都带上。” 火筒子,是他们对猎枪的黑话。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喝酒吹牛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去内蒙谈生意,为什么要带上林场里最凶悍的两个人,还要带枪? “哥,那边……路子很野?”王山根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野得很。”许向前吐出三个字,“现在外面乱,都想着捞一笔就跑。黑吃黑的事太多了。咱们是去搞牛奶,给娃准备口粮,但也不能让别人把咱们当肥羊宰了。”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危险是真的,但真正的目的,他藏在了心里。 “那我们呢?”猴子急了,“向前哥,我们也跟你去!多个人多份力!” “不行。”许向前断然拒绝,“你们有更重要的事。” 他指了指身后的大山:“咱们的根在这。我不在的时候,林场就是咱们的家。二条、猴子、赵刚,你们三个给我把家看好。正常巡山,正常打猎,别让外人摸进我们的地盘。咱们的家底,不能丢。” 这番话,让原本有些失落的猴子几人顿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守家,和出门闯荡,一样重要。 “放心吧向前哥!谁敢来这闹事,腿给他打折了!” 赵刚拍着胸脯保证。 许向前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队伍不能散,人心更不能散。 他把王山根和王铁拉到一边,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这次去内蒙,不光是为了牛奶。” 兄弟俩的呼吸都停住了。 许向前眼里闪着一种狼一样的光芒:“王老虎的那辆大解放,是个好东西。我寻思着,光拉点奶粉回来,太亏了。要拉,就得拉着牛一起回来。” 嘶! 王山根和王铁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拉牛回来?用王老虎的车? 这哪是去做生意,这分明是去抢劫!不,比抢劫还狠,这是要把人家吃饭的锅都给端回来! “哥……这……这能行吗?” 王铁有点结巴了,刺激太大。 “怎么不行?” 许向前嘴角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车是他的,司机是他的。但到了内蒙地界,天高皇帝远,谁说了算,还不知道呢。咱们只要把生米做成熟饭,他王老虎捏着鼻子也得认。” 他拍了拍王山根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重。 “路上,都机灵点。那个司机孟江,是个高手,但也是王老虎的心腹。别全信他,也别得罪他。我们的目标,是牛,还有车!” “明白了!”王山根眼中冒出兴奋的光,“干了!” …… 交代完林场的事,许向前的心思才算落下一半。 他提着两斤从县城割的肉,回了家。 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了?”秋莎回头,看到许向前,脸上漾开笑容。 “嗯。”许向前应了一声,把肉递过去,“加个菜。” 小妹懂事地接过肉,拿去厨房收拾。 饭桌上,许向前把要去内蒙的事情简单说了。 他没提王老虎,也没提路上的风险,只说是找到了一个发财的路子,去那边收牛奶和奶粉,顺利的话,一两个月就能回来。 “要去那么久?”秋莎的筷子停住了,眼神里全是担忧。 “嗯,路远。” 许向前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为了咱们的娃。等他出来,总不能饿着肚子。听说内蒙的牛奶最好,最有营养。” 一提到孩子,秋莎的担忧就被向往冲淡了几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轻点头:“那你……在外面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放心。”许向前握住她的手,“山根和铁子跟我一起去,不会有事。” 他看向小妹:“我不在家,你跟嫂子互相照应。有事就去林场找二条他们,别自己扛着。” “知道了,哥。”小妹用力点头。 这顿饭,吃得有些安静。 晚上,躺在床上,秋莎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向前,我还是不放心。”她从后面抱住丈夫的腰。 许向前转过身,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傻丫头,想什么呢?” “你男人是去发财,又不是去送死。忘了我是谁了?打虎的英雄!别人躲还来不及呢。” 秋莎被他逗笑了,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保证。” 许向前抱着妻子,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上次在黑驴屯法场,要不是这个老领导在关键时候帮自己一把,那金爷搞不好现在还骑在自己头上为所欲为。 许向前自己心里也明白,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屁都不是。 王老虎今天能跟自己称兄道弟,明天就能把他连皮带骨吞了。 没有靠山,走不远。 巧的是,而从长白山去内蒙,正好要经过白城。 这简直是老天爷递到他手里的机会。 他要去白城。以一个受过奖励的优秀林场工人的名义,去拜访看望老领导。这不是求人办事,这是去还当初那份的人情。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许向前就带着王铁和王山两兄弟出发了。 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裳,一把防身的猎刀,还有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干粮。最重要的,是一个半尺长的狭长木盒,里面躺着一棵品相极佳的老山参。 交通大队的院子比林场大得多,几辆绿色的解放卡车和三轮挎子摩托整齐停放,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王老虎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干部服,敞着领口,正对着一张地图吞云吐雾。见到许向前进来,他抬了抬眼皮,目光在跟在后面的王铁、王山身上扫过,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来了。”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第71章 送山参 “王哥。” 许向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谄媚,也透着亲近。他把手里的木盒往前一递,“上次上山,运气好,得了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给王哥补补身子。” 王老虎没接,只是盯着那个木盒。 许向前也不尴尬,自己打开了盒子。 一股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那棵老山参须根分明,形态酷似人形,一看就不是凡品。 王老虎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东西,有钱都难买到。他这几年身子骨是有点虚,正托人到处找这玩意儿。没想到,许向前就这么送上门了。 他心里那点因为许向前多带了两个人而升起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大半。 “你小子,有心了。”王老虎哈哈一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亲自起身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办公桌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我这趟出门,路途遥远,心里没底。就想着多带两个兄弟,路上能搭把手,也能看护好王哥你的车和货。”许向前指了指王山和王铁,语气诚恳,“他俩是我过命的兄弟,力气大,脑子灵,绝对靠得住。” 王老虎的目光再次落在王山兄弟身上,这次带上了审视。他见多了混子,一眼就看出这俩小子身上有股子狠劲,不是一般人。 这许向前,不简单啊。手底下居然还养着这样的人。 “好!出门在外,人多力量大,安全第一!”王老虎大手一挥,表现得极为豪爽,“你考虑得很周到!这事我准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飞快。多两个人也好,路上真有什么事,还能当炮灰。只要车和司机没事就行。 “走!今天哪也别去了!就在我们大队食堂吃!我让厨房整两个好菜,咱们边吃边聊!”王老虎热情地揽住许向前的肩膀,好像他们才是亲兄弟。 …… 交通大队的食堂小灶,酒菜很快就摆满了桌。 烧鸡,肘子,红烧鱼,还有一盘花生米。酒是好酒,入口辛辣,一线烧喉。 王老虎亲自给许向前和司机孟江倒满酒,对王山两兄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自己来。 孟江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人很沉默,只是闷头喝酒,偶尔抬眼看一眼许向前,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向前老弟,你这个打虎英雄的名头,现在在咱们县可是响当当啊!”王老虎举起杯,“哥哥我佩服你!这杯,我敬你!” “王哥言重了,都是运气。”许向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话匣子就打开了。 王老虎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向前,这次去内蒙,路不好走。那边的情况,跟咱们这不一样。地广人稀,有时候开一天车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人心,也野。” 他特意加重了“人心”两个字,眼睛若有若无地瞟着许向前。 “孟江是我的心腹,也是最好的司机,这条路他熟。路上,你多听他的。” 这话表面上是关心,实际上是敲打。是在明确告诉许向前,这趟差事,谁是主,谁是次。 孟江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抬起头,冲许向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许兄弟放心,跟着我,丢不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股老兵油子的傲慢。 许向前也笑了,端起酒杯朝孟江示意:“那就要多麻烦孟哥了。我这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很多事都不懂,全靠孟哥指点。” 他姿态放得很低,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王山和王铁在一旁默默啃着鸡腿,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多话,就像两尊门神。 这让王老虎和孟江都暗暗点头。看来,是懂规矩的。 “这次的目标,是奶牛。”王老虎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至少十头。那边有个叫‘乌兰’的牧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过去,直接找一个叫‘巴特尔’的场长,报我的名字就行。” “除了牛,奶也要。能收多少收多少,有多少我要多少!钱不是问题!” 王老虎的眼神变得灼热,仿佛已经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钞票。 许向前心中一动,问道:“王哥,咱们从这去乌兰牧场,是不是要经过白城?” “白城?”王老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必经之路。怎么,你在那边有亲戚?” “算不上亲戚。”许向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感怀,“以前在林场,受过一位老领导的恩惠。金爷你知道吧,要不是老领导来帮忙……后来他调去了白城,一直没机会去看看他。这次正好路过,我想备点山货,去拜访一下,了却一桩心愿。”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动机,又合情合理。报恩,是这个年代最能被人理解和接受的理由。 果然,王老虎听完,非但没有怀疑,反而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好小子!知恩图报,是条汉子!应该的!到时候我让孟江多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去拜访一下老领导。” 他心里想的是,许向前在白城还有这层关系?那可得让他去。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王老虎达到了他敲打和明确主次的目的。 许向前也顺利为自己去白城的计划铺平了道路,还摸清了王老虎的底线和目标。 只有司机孟江,在酒桌散去时,多看了许向前一眼。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笑起来虽然和气,但那双眼睛深处藏着的东西,比草原上的狼还让人心悸。 …… 当晚,许向前三人在交通大队的招待所住下。 房间里,王山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兴奋和不解:“哥,那个王老虎,看着挺豪爽啊,干嘛要送他那么贵重的东西?” “你看到的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许向前坐在床边,擦拭着自己的猎刀,“一根人参,买个平安,买个让他放心的理由,值。” 他顿了顿,看向王铁和王山:“记住,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内蒙,我们只做三件事:听话,干活,少说话。” “那个司机孟江,是王老虎的眼睛和耳朵。别在他面前露任何底。” “明白了,哥!”王铁和王山齐声应道。他们或许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他们无条件相信许向前。 第二天,一辆刷着绿漆的解放卡车停在了院子中央,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 孟江已经坐在驾驶室里,嘴里叼着烟,正检查着仪表盘。 许向前带着两兄弟把行李扔上车斗,最后一次检查了油布是否盖严。 王老虎打着哈欠从办公室出来,递给许向前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这里面是定金,还有路上的花销,你收好。” 他拍了拍许向前的肩膀,压低声音:“记住,牛是关键!办好了,回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放心吧,王哥。”许向前掂了掂布包,塞进怀里。 第72章 启程 “出发!”孟江探出头,吼了一嗓子。 卡车发出一声咆哮,缓缓驶出交通大队的大门,车轮卷起一阵尘土,朝着北方的茫茫前路,一头扎了进去。 车斗里,许向前迎着风,眯起了眼睛。 内蒙,乌兰牧场,巴特尔……这些都只是过程。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田野和村庄,望向了更远的方向。 白城,那位老领导,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 解放卡车像是铁皮罐头,在坑洼不平的国道上颠簸前行。车斗里,王铁和王山两兄弟刚开始还觉得新奇,伸着脖子看两边飞速倒退的庄稼和电线杆,没过半天,就被晃得七荤八素,蔫头耷脑地靠着行李打起了盹。 许向前却毫无睡意。 他靠在车厢的角落,用帆布挡住扑面的风沙,眼睛半睁半闭,看似在养神,实则脑子飞速运转。他像一头潜伏的狼,用耳朵、用皮肤、用直觉去感受周围的一切。 发动机的嘶吼、车轮碾过石子的脆响、孟江偶尔哼起的不着调小曲,都成了他分析判断的素材。 孟江这个人,开车极稳,换挡、刹车都透着一股老练,但每到一个岔路口或者经过村镇,他的眼神会下意识地扫过后视镜,观察车斗里的动静。 他不是在看路,他是在看人。 许向前心中了然。王老虎派孟江来,果然不只是个司机。 卡车一路向北,绿色的田野渐渐被黄色与灰色取代,空气也变得干燥起来。两天后,当油表指针颤颤巍巍指向红线时,卡车拐进了一个叫平江县城服务站。 这地方与其叫服务站,不如叫个大车店。 几间破败的平房,一个加水的水龙头锈迹斑斑,旁边立着个手摇的油泵。 几辆长途卡车稀稀拉拉停在院子里,几个穿着油污工作服的汉子聚在一起抽烟,眼神懒散地瞟向进来的每一辆车,像是在打量一头头待宰的肥羊。 “下车活动活动,我去加油加水。”孟江熄了火,从驾驶室跳下来,对车斗里喊了一声。他点上一根烟,眉头微皱,显然对这里的气氛也有些警惕。 王铁和王山早就憋坏了,猴子一样跳下车,舒展着筋骨。 许向前最后一个下来,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那几个聚在一起的汉子立刻分出两个人,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一串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珠子,脸上横着一道浅浅的刀疤,笑起来皮笑肉不笑。 “兄弟,哪条道上的?车上拉的啥好东西啊?”光头走到孟江面前,个子比孟江矮半头,气焰却高出一大截。 孟江吐了个烟圈,眼皮一抬:“红星交通队的,去内蒙送货。” 他刻意加重了“红星交通队”五个字,按他的经验,在北边这条线上,王老虎的名号多少还是有点分量的。 “红星交通队?”光头掏了掏耳朵,夸张地问旁边的小个子,“听过吗?” 小个子嘿嘿一笑:“没听过。咱这平江,就认一个理儿,不认什么队。” 光头的笑容更盛了,他拍了拍解放卡车的轮胎: “兄弟,跑这么远的路,辛苦了。我们这儿呢,山高路远,不太平。哥几个在这儿支个摊子,就是为了保大家平安。” 他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不多要,五百块,保你们顺顺当当出了平江,没人敢找麻烦。” 五百块! 孟江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 “你抢钱啊?”孟江火气上来了,往前顶了一步,“我们是给王老虎王哥办事的!你掂量掂量!” “王老虎?” 光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狠。 他“呸”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管你王老虎还是王耗子!到了老子的地盘,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给老子卧着!” 他猛地一挥手,原本在远处抽烟的几个汉子全都围了上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扳手和铁棍,七八个人把卡车围得水泄不通。 “我看你们车上这帆布盖得严严实实,肯定有好东西吧?”光头用扳手“当当”敲着车厢,“给脸不要脸!兄弟们,给我掀开看看,替王老虎验验货!”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王铁和王山攥紧了拳头,肌肉绷紧,眼神凶狠地盯着这群地痞,只等许向前一句话就要扑上去。 孟江脸色铁青,手已经摸向了驾驶室门边的摇把。但他心里清楚,对方人多势众还有家伙,真动起手来,他们三个肯定要吃大亏,车和货都保不住。耽误了王老虎的大事,他回去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许向前忽然笑了起来。 他排开挡在身前的王铁,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不是在面对一群即将动手的恶棍,而是在跟邻居拉家常。 “大哥,大哥,消消气,消消气。”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光头愣了一下,眯着眼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许向前主动递上一根烟,姿态放得很低:“出门在外,都是混口饭吃,求个平安顺利。我这位孟哥是老实人,心急,说话冲了点,您多担待。” 这番话既给了光头台阶,又把孟江摘了出去。孟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许向前的背影。 光头没接烟,只是冷哼一声:“少来这套!今天这钱,你们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给,肯定给。”许向前笑得更灿烂了,“不过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们这车上,现在还没拉到东西,真要是在您这儿出了差错,上面追查下来,对您,对我们,都是麻烦,您说是不是?” 光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抢私人的东西和动公家的财产,性质完全不同。他再横,也不敢公然跟国家机器对着干。 看到对方的犹豫,许向前知道火候到了。 他话锋一转,对着王铁和王山喊道:“铁子,山子,把咱们带给白城老叔的‘心意’拿下来一份,让大哥跟兄弟们喝口热酒,暖暖身子。” 他又扭头对光头笑道:“大哥,五百块我们是真拿不出来。您看,我们兄弟几个自己带了点不值钱的山货,本来是准备去白城走亲戚的。几斤鹿肉干,两包蘑菇,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就是我们自己的一点心意。您要是不嫌弃,拿去给兄弟们尝个鲜,就当是咱们在这平江交个朋友。以后我们再路过,还得仰仗大哥您多关照呢。”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对方的“权威”,又把敲诈变成了“交朋友”,把“过路费”换成了“土特产”。 王铁和王山虽然不解,但立刻照办,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许向前接过来,亲手递到光头面前。 光头盯着许向前看了足足有十秒钟,似乎想从他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到一片诚恳。 他伸手掂了掂包裹,分量不轻。 再看看许向前,又看看旁边一脸紧张的孟江和两个虎视眈眈的壮小伙,心里迅速盘算着。 真打起来,自己这边虽然能赢,也得挂几个彩,万一闹大了,把警察招来,得不偿失。 现在这小子给了台阶,还有了实惠,面子里子都有了。 “行!”光头终于把包裹夹在腋下,脸上的横肉松弛下来,“算你小子会来事儿!今天就当交个朋友。记住,以后再路过平江,报我强哥的名字!” 他冲手下人一摆头:“走了,喝酒去!” 第73章 离开平江 车轮卷着黄烟,轰隆隆碾过土路。 那辆老解放卡车跟憋着股邪火似的,“嗷”一嗓子就蹿了出去。 把平江县城灰头土脸的影子狠狠甩在了屁股后头,直到后视镜里连个人毛儿都瞅不见了。 孟江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冰凉冰凉的。 他扭过头,瞅着旁边驾驶座上跟没事人一样的许向前。 许向前一只胳膊肘子随意地搭在摇下来的车窗框上,眼睛盯着前头坑坑洼洼的土道儿,侧脸在昏黄的光里绷着,稳得像块山里的石头。 好像刚才在平江县城口,面对那群地痞流氓,三言两语就把事儿平了的人不是他。 孟江喉咙眼儿发干,一股子后怕劲儿“腾”地顶上来。 他这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走南闯北也见过点风浪,今儿个差点因为自己一时脑瓜子发热,把哥几个全给折进去。 “向前……”他嗓子眼儿发紧,声音跟砂纸磨过似的,“哥……哥对不住你。刚才……我他妈太虎了,差点坏了大事。” 后头坐着的王铁、王山哥俩也探过脑袋。 王铁挠着后脑勺,闷声闷气。 “向前哥,俺也以为非得干一架了!那帮犊子太他妈不是玩意儿了!”王山紧跟着点头:“就是!俺俩拳头都攥出水儿了!” 许向前没回头,就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俩一眼,嘴角扯了扯,算是笑过了。 “孟哥,铁子,山子,”他开口了,声音不高,但压得住发动机的动静,“咱出来,图啥?” 仨人都一愣。 “赚钱呗。”王铁想也没想就秃噜出来了。 “对,赚钱。” 许向前脚下油门又踩深了点,卡车猛地一颠。 “既然是奔着钱来的,那啥最金贵?是本钱!咱的本钱是啥?不是那几斤干巴鹿肉,也不是兜里那几张票子。” “是这铁疙瘩(指卡车),是车上还没拉回来的货,更是咱哥四个!”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人囫囵个儿,车囫囵个儿,钱揣兜里,这才是正理儿!” “在人家的地头上,跟坐地虎硬碰硬?那是缺心眼儿才干的事儿!” “打赢了咋样?咱挂彩,车砸烂,耽误工夫,条子一来还得盘问半天,耽误了去内蒙,得少挣多少?打输了?” 许向前鼻子里哼了一声,“更别提了,钱货两空,人还得躺炕上哼哼。为了争口鸟气,把吃饭的家伙事儿都搭进去,值当吗?” 这番话,像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把孟江和王家兄弟心里那点子火星子彻底浇灭了。 孟江脸上臊得通红,吭哧瘪肚地说:“可……可这也太窝囊了!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东西顺走?” “窝囊?”许向前轻笑一声,带着点说不出的劲儿,“孟哥,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今儿个咱低个头,是为了明儿个能把更多的票子揣进自己兜里。那几斤破鹿肉干,值几个大子儿?” “能换咱一路平安,顺顺当当把这趟买卖做成,那就是赚了!这不叫窝囊,这叫盘算!” 他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心里。 “都记着,咱就一个目标:赚钱,让家里老小过上好日子!但凡跟这目标拧着劲儿、给咱招灾惹祸的事儿,有多远躲多远!逞英雄?最他娘的要不得!”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只剩下发动机的嘶吼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嘎吱声。 孟江耷拉着脑袋,手指头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搓着。 他一直觉得自己够油滑,够老江湖,可今儿个才咂摸出来,跟许向前比,自己那点道行,嫩得跟生瓜蛋子似的。 王铁和王山互相瞅了一眼。 以前,他们就知道许向前打猎是把好手,是能带他们吃上肉的大哥。现在才猛醒过味儿来,许向前不光有打老虎的狠劲儿,更有揣摩人心的弯弯绕绕! 跟着这样的人,心里头踏实!那是能把命交出去都放心的踏实。 一路颠簸,当天色擦黑,远处终于亮起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时,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白城,到了! 卡车没往城里头扎,在许向前的指点下,七拐八绕,钻进了一片红砖厂房和低矮平房扎堆儿的工人区。 空气里一股子煤烟味儿,还混着机器停了工的余音。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家国营招待所门口。那招牌的漆皮都剥落了,在昏黄的路灯底下,瞅着有点破败。 “就这儿了。”许向前熄了火,拉上手刹,“先住下,明儿一早,咱去军分区。” 孟江和王家兄弟跳下车,活动着僵硬的筋骨,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陌生城市。 对他们来说,能囫囵个儿到地儿,这趟活儿就算成了一大半。 可许向前的目光却越过了眼前的招待所,投向了远处工厂那黑黢黢的烟囱和那片比县城亮堂得多的灯火。 平江那帮地痞,在他盘算里,顶多算个开胃小菜,连个响屁都不算。 他扭过头,看着一脸疲惫却又透着兴奋的仨人,平静地说:“都打起精神来,咱的好日子,才他娘的刚开头。” 招待所的床板硬邦邦,翻个身嘎吱嘎吱响。 孟江和王家兄弟却睡得跟死猪似的,一路的乏累加上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呼噜打得震天响。 许向前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瞅着天花板上那昏黄灯泡映出的斑驳光影。 天刚蒙蒙亮,许向前就把还打着呼噜的仨人薅了起来。 “都精神精神,麻溜儿洗脸去!” 王铁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老长的哈欠:“向……向前哥,这么老早?” “早起的雀儿有虫吃。” 许向前已经穿戴利索,脸色平静,“今儿去的地界儿,去晚了可不成。” 仨人不敢磨蹭,胡乱抹了把脸。 当许向前领着他们站在一座挂着红五星、门口戳着俩持枪哨兵的大院前头时,孟江和王家兄弟的腿肚子就开始转筋抽筋。 白城军分区! 红砖高墙,门口哨兵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大门上头的红字透着股子肃杀劲儿。 这地界儿,平头老百姓别说进,路过都得绕着弯儿走。 第74章 塞牙缝都不够 孟江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儿发干:“向……向前……咱来这儿干啥营生?” 王山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就往许向前身后缩。这要是被当成坏分子逮起来,那可就全完犊子了。 许向前没搭理他们的怂样儿,抬脚就朝大门走。 哨兵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家伙上,厉声喝问:“站住!军事重地!干什么的?” 孟江仨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许向前却一脸平常,甚至还带点熟络的笑模样: “同志,辛苦!俺们找王赫司令员。我是他林场老家那边的,有点家里头的事儿,想跟他说叨说叨。” 那语气,就跟去隔壁串门子唠嗑似的。 哨兵上下打量着他,又扫了眼他身后那仨紧张得快缩成一团的货。 “司令员的名号是你能随便叫的?证件!介绍信呢?” “嗨,这不来得忒急,没顾上开嘛。”许向前麻利地从兜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根递过去。 “同志,受累给里头递个话儿,就说林场打虎的许向前来了,王司令一听准保明白。” “打虎的许向前?”哨兵愣了一下。 这名儿,在白城军分区可不算生。 去年冬天,大院里还传呢,说王司令在林场碰上个狠人,一个人干翻了大老虎,连司令员的警卫员都给比下去了。 哨兵的眼神从狐疑变成了好奇,烟没接,但语气明显软乎了:“等着。”转身进了传达室。 没多会儿,一个穿干部服的中年人快步走出来。 那人一见许向前,脸上立马堆满了笑: “哎哟!许向前同志!可算把您盼来了!司令员都念叨您好几回了!快,快里边请!” 孟江和王家兄弟彻底懵圈了。 他们仨跟提线木偶似的,晕晕乎乎跟在许向前屁股后头,走进了这座让他们腿肚子发软的大院。 院子里敞亮干净,时不时有穿军装的匆匆走过,个个腰板笔直,眼神跟钩子似的。 这阵仗,压得他们仨大气不敢出。 走在前头的许向前,却跟那干部有说有笑,好像这地界儿是他家后院。 一直等到晌午头,他们才在一个挂着“司令员办公室”牌子的门口停下。 门一开,一个身材高大、鬓角带霜的男人大步流星走出来,肩膀上那将星,在太阳底下晃眼。 “哈哈哈!你小子!真摸到我这儿来了!” 王赫,白城军分区的头把交椅,这会儿却像个见着自家小辈儿的老叔,一巴掌重重拍在许向前肩膀上,拍得许向前身子一歪。 “王司令!”许向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孟江和王家兄弟彻底傻眼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司令员……真是司令员!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许向前嘴里那个“老人”,竟是这么个手眼通天的大佛! “来来来,别杵门口!” 王赫不由分说,拉着许向前就往里走,回头瞥了眼孟江他们。 “这几位是你兄弟吧?一块儿,都一块儿!今儿个谁也别想溜,我让炊事班整几个硬菜,咱爷们好好喝两盅!” 晚上的酒席,摆在军官小灶。 满满当当一桌子硬菜:酱肘子油汪汪,烧鸡喷香,红烧鱼冒着热气……看得王家兄弟直咽唾沫。 作陪的是几个虎背熊腰的年轻军官,眼神跟小狼崽子似的,锃亮。 王赫端起酒杯:“向前,这头一杯,我得敬你!当初在林场,要不是你,长白山那几个畜生指不定还得祸害多少人!” 许向前端起杯:“王司令您太抬举了,碰上了,巡猎队该当的。” “少整这虚头巴脑的!”王赫眼一瞪,“我王赫不欠人情账!干了!” 一杯烧刀子灌下去,许向前脸上就微微泛了点红。 孟江和王家兄弟可就扛不住了。 那几个年轻军官,得了司令员的令,轮番上阵。 “孟大哥,一看就是实在人儿!我敬你!” “铁子兄弟,好身板!这杯必须满上!” “山子兄弟,来东北,不喝酒那叫啥事儿!” 他们仨哪见过这阵势?几轮下来,舌头就大了,看人都是重影儿。 孟江还想硬撑,嘴里嘟囔:“向……向前……正事儿……” 许向前给他夹了块肥厚的肘子肉,不动声色地按了按他端杯的手:“孟哥,今儿就喝酒,吃肉,旁的,明儿再说。” 孟江脑子一懵,彻底放弃了,抱着酒杯就跟人拼上了。 结果可想而知。 散席的时候,孟江和王家兄弟是被当兵的架回招待所的,仨人醉得人事不省,嘴里还胡乱喊着“喝……接着喝……” 许向前也灌了不少,脚步有点飘,可那双眼睛深处,却始终清亮。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脑袋还嗡嗡的,许向前就爬起来了。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里头揣着支半旧的英雄牌钢笔。 这才是来分区的主要目的,还笔。 他揣着笔,一个人又去了军分区大院。 这回,哨兵直接放行。 王赫办公室里没了昨晚的酒气喧闹,飘着股淡淡的茶香。王赫正对着地图琢磨,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醒了?脑袋还疼不?” “还行,顶得住。”许向前笑了笑,把钢笔放桌上,“王司令,您的笔,给您送回来了。” 王赫瞟了眼钢笔,没拿,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专门跑一趟,就为还支笔?” 王赫抬眼,“说吧,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到底憋着啥屁?” 许向前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收了,神色变得郑重。 “王司令,我确实有事儿,想求您帮把手。” “哦?”王赫来了兴致。 许向前不紧不慢,把自己和孟江他们这趟的来意,一层层剥开,摊在王赫面前。 他没直接张嘴借人借车,那太愣,也容易让人顶回来。 “王司令,您知道,我带着林场一帮兄弟,组了个巡猎队。” 许向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搁膝盖上,姿态恭敬,眼神却透着股超出年纪的沉稳劲儿。 “眼下天冷了,山里的野物厚实,弟兄们手艺也还成,打下的东西不老少。” 王赫端着搪瓷缸子,滋溜了口浓茶,没吱声,眼皮抬了抬,示意他继续。 一个巡猎队,跟军分区能有啥勾连? “城里头肉联厂、饭馆子,胃口就那么大。东西一多,就贱了。” 许向前接着说到。 “我就琢磨着,咱东北这地界儿,最缺啥?缺牛羊肉!尤其是入了冬,想给战士们碗里添点油水,光靠那点猪肉,塞牙缝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