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被退婚,我成就镇国无双侯!》 第1章 开局 腊月初三,大雪压垮了沈府庭竹。 八角亭内,红罗炭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沈明月怀中裹着金线棉袄的白狗嘤咛一声,蹭着主人的玉手。 而沈家姑爷,云弈,身上的单衣却被寒风吹得紧贴脊梁。 “写啊!” 沈明月染着蔻丹的指甲叩响石桌,一纸“和离书”被雪风刮得簌簌狂抖。 “云弈,别给脸不要脸!今日你不写也得写!” 沈明月美艳的脸上满是刻薄与不耐烦,红唇吐出的话语比亭外的风雪更令人心寒。 也许是狗仗人势,怀里的白狗也跟着冲云弈狂吠。 “雪团儿也嫌脏呢是不是?乖,等把这碍眼的扫出去,娘亲给你吃最上等的鹿肉羹!” 沈明月宠溺地挠着白狗的下巴,紧接着眼波流转,轻蔑地扫过云弈那张隐在风雪中、看不清神色的脸。 “听见没?连狗都嫌你!林将军入府前,你这腌臜赘婿的名分得清干净!” 说罢,她朝着亭外侍立的两名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冷冷递了个眼色。 “姑爷,得罪了!” 两位婆子狞笑一声,眼中闪烁着欺辱主子的快意,按住云弈肩膀,朝着膝弯猛踹。 “姑爷骨头硬?老婆子专治硬骨头!” 云弈单膝跪地,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自幼跟随燕王习武,只要自己愿意,别说两个粗使婆子,就是二十个也拿不住他。 不过母亲临终前曾叮嘱过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显露自己的武艺。 可谁知沈明月竟用脚尖挑起他的下颌:“装什么硬气?你当初像条狗跪求入赘时,你的脊梁骨早断了!” 十年前与草原蛮族大战,燕王率领大昇军队大败于屯古河,云弈的父亲也战死沙场。 后皇帝问责,云家被贬流放,云弈也被从宗祠除名。 母亲因此大病,急需千年老参续命。 云弈走投无路,只好求助于当时邺州药材巨贾沈家,也就促成了这段孽缘。 “你我夫妻一场,至于要做得这么绝情?” “趁着本小姐还没怀上你云弈的贱种,还是好聚好散的好。” “贱种?别忘了你们沈家能有今天,全靠的是我阿娘留给我铁矿!” 云弈母亲的嫁妆里,在邺州有一处林庄,原本早已荒废多年。 可三年前突然发现了铁石矿,价值翻了千百倍,而沈家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独女千金嫁给云弈。 当然,是入赘! “什么你的!别忘了你是入赘,自从你踏进我们沈家的门,你的一切都已经姓沈了!” …… 厅堂那边,暖意熏人。 林长风盔甲未卸倚在门边,倒是有些看戏的意味。 “沈小姐的这位夫君,如今这副跪姿,倒是比他那副硬挺着站直的穷酸骨头,瞧着顺眼多了。” 身边同样披甲佩刀的副官,顺着林长风的目光望去,脸上却满是困惑与不解。 “将军,您身为安远都护使,这邺州乃至京城的世家贵女,什么样的绝色佳人不是任您挑选?何苦非要这沈家小姐?她……她毕竟是个有夫之妇啊!” “有夫之妇自然有有夫之妇的好,你看沈小姐的那双俏腿,估计啊,能夹死人!” “夹死人?难不成沈小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噗——!” 林长风被他这天真到愚蠢的反应差点呛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看你小子也是个高手!是该先给你说一桩亲事,开开窍了!省得在这儿丢本将军的人!” “将军,亦河愚钝,不过您到底是为何非要娶沈家小姐?” “为何?” 林长风脸上的轻佻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冰冷、深沉的面容。 “自从先帝薨逝,我们大昇的朝堂早已经腐败不堪,军饷到我们这里,每年不知道被截留了多少! 邺北大营几万人马不需要吃饭的嘛?这沈家,可是邺北大地首屈一指的富商啊!” “将军,您这是想要以商养兵?” “这沈家富可敌城!以商养兵,解我燃眉之急,这不过是其一!” 林长风眼中闪烁着比刀锋更冷的精光,“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沈家手里可是捏着整个北方数一数二的铁矿! 近些年草原蛮族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兵器箭矢,铁甲马镫,哪一样都离不开铁石矿!” 副官亦河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将军看上的并不是沈家这位骄横跋扈的小姐,而是她背后的资源!” 林长风斜嘴一笑,“再骄横的烈马,也抵不过驯马人的皮鞭!” …… 八角亭内。 沈明月的诛心之言,已经彻底让云弈斩断了心中最后一丝对这份孽缘的可笑眷恋。 “商人重利轻别离,沈明月,你这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手段,还真是得了丈人的真传!” 沈明月娇躯一震,美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还是那个对她百依百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赘婿吗?! “反了天了!给我掌嘴!看他还敢不敢污蔑主家!” 可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面,云弈又怎会继续任人宰割。 不等粗使婆子动手,云弈直接提气强行站了起来。 “你……你……你要做什么?给我按住他!” “我看谁敢!” 两名粗使婆子看着向来在这家里毫无地位的姑爷,突然一反常态,一时间竟也被唬住了。 只有沈明月怀里的白狗,还在狂吠不止。 “沈明月,林长风贵为安远都护使,要娶你一个商人之女,你觉得他是看上了你什么?” 沈明月高傲地昂起头,“当然是看中我才貌双全,是整个邺州……不,是整个北地最为出众的贵女,才配得上林将军的身份地位,你个下贱胚子懂什么!” 云弈发出一声冷笑,却无心辩解,而是径直朝着沈明月走了过去。 “你……你……你要做什么!快给我拦住他!” 然而云弈只是拿起毛笔,偏头看了一眼,如狼顾虎视。 不仅沈明月被瞪得喉头发紧,就连她怀里的白狗也瑟瑟发抖,钻进主人的怀里不敢犬吠。 “你今日如何对我,明日他又未必不会这般对你……这和离书我签了!” 云弈落笔,笔锋如刀,就像是将这三年的夫妻情分一刀两断。 “不过!今日我所失去的,他日必让你沈明月,你们沈家,加倍奉还!” 第2章 红颜 雪未停下,云弈如同垃圾一样,被沈家的下人扫地出门。 身上除了母亲留给自己的一块玉玦遗物,也算得上是“净身出户”了。 沈家闹出这么大的变故,沈家的掌门人,沈明月的父亲却没露过一面。 可想而知,若不是家里长辈授意,沈明月又怎敢擅自做主。 云弈孑然一身,立于这漫天白茫之中,看着沈府紧闭的大门,心中是百感交集。 入赘三年,如同囚徒! 沈明月不仅将他彻底排除在家族生意之外,视如敝履。 更是在第一时间将铁矿上所有可能与云家、与他母亲有关的管事、账房乃至矿工,里里外外清洗了个遍! 换上的全是沈家的心腹走狗! 就连当初的林庄地契,也被沈家用尽手段,“合法”地转移到了生明月的名下。 就算自己豁出性命告到官府衙门,面对富甲邺州的沈家,以及即将成为沈家新靠山的安远都护使林长风…… 他,一个被扫地出门的赘婿,拿什么去斗?! 徒增笑柄罢了! 然而—— 比起这份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刷不尽的屈辱! 比起那被沈家巧取豪夺、价值连城的铁矿! 更迫在眉睫的,是这足以冻毙人命的风雪寒夜! 云弈低头,拿出母亲留给自己的龙纹玉玦,黄油冻的玉质表明这块玉珏是一件价格不菲的古物。 如果不是玉珏中心有一圈黑红色的杂质,这东西定然能变卖个好价钱。 不过即便自己真的饿死,云弈也不会将自己母亲的遗物卖掉。 日头渐西,他独自一人朝着城南的李家走去。 同龄人李岚庭,算是这夜北城内,云弈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其父李振曾经是自己父亲麾下的副将,十年前同样受贬。 不过因其母族那一边世代行医,再加上亲戚的帮衬,总算是有个像样的营生。 所以日子过得不说多富裕,但要比云弈在沈家猪狗不如的境遇,好了太多。 这边刚到李家,开门的却不是李岚庭,而是一名桃李年华的素面少女。 只见其一头青丝乌黑如墨,只松松地挽了个简单的螺髻,斜簪着一支素银竹节簪,再无多余饰物。 几缕未束紧的散发,柔顺地贴在颈侧和鬓边,更衬得肌肤细腻如凝脂。 一见云弈,双颊更如雪顶霞光。 而这名妙龄少女,正是李岚庭的妹妹,李妙玉! 当初云家被贬之时,云弈带着母亲在李家暂住过一段时间。 李岚庭的母亲还想着撮合他与妙玉,让云李两家亲上加亲。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这份恩情,云弈一直铭记于心。 不过他还是以妙玉年岁太小为由拒绝了,毕竟当时的云弈还是戴罪之身,实在不想拖累李家。 没想到一段日子不见,李妙玉倒是出落得如此清丽大方。 如同初开的樱瓣,未施朱红,却已是国色。 “云,云弈哥哥?” 李妙玉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怯,却又有一丝掩不住的惊喜。 “妙玉?你哥不在家吗?” 李妙玉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 “哥哥他……” 一提到哥哥,李妙玉脸上那抹动人的红霞瞬间褪去。 看李妙玉欲言又止的样子,云弈再迟钝也能看出,李岚庭可能出事了! “妙玉,你不要着急,慢慢说,你哥哥他怎么了?” 谁知这不问还好,一问,李妙玉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可怜模样甚至有让人一把揽进怀里的冲动。 “哥哥,去了西城的地下拳市!” “地下拳市?他去那里干什么!” “娘……娘身体不好,哥哥他……他只说要收回以前的铺子。” 邺州尚武,民风彪悍。 比起摇骰子、推牌九的寻常赌档,这种赌拳赌命的,更能点燃邺州人骨子里的狂热,当然来钱也是最快的! 不过这种动辄死人的营生,在明面上还是被禁止的。 “收回铺子?” 云弈心头一紧,李岚庭跟自己一样,都是自幼习武。 十年前屯古河大败,李家花了大半家财才保住李振一条命,自然也就抵押了自家药铺。 估计李岚庭是想用打黑拳这样来快钱的方式,将当年抵出去的药铺赎回来。 可地下拳市的拳手,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弄不好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云弈哥哥,求求你帮帮我,妙玉不想看着哥哥……” 李妙玉哽咽地拉住云弈的衣袖,看着少女眼婆娑的样子,加上当年收留的恩情,云弈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这样,你在家里等我,我一定把岚庭兄平安带回来!” “不!妙玉跟你一起去!” “一起?” 云弈上下打量着李妙玉的衣裙,“妙玉,那种腌臜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不!我去得!我可以换上一身哥哥的旧衣裳!而且……而且有云弈哥哥在身边,我不怕!” 李妙玉斩钉截铁地说道。 云弈见其坚持,便只好默许。 半个时辰后,西城某无名巷子内。 一处半封闭的铁门前站着两名彪形大汉,见到云弈和女扮男装的李妙玉,立马将二人拦下。 “站住!干什么的!” “还能干什么?赌钱!” 两名汉子上下打量着云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滚滚滚!” “什么眼神儿,我是城北沈家姑爷!” “还沈家!沈家姑爷能像你穿得这般寒酸!” 可其中一名汉子话音未落,另一人就小声提醒道,“听说沈家姑爷就是这样的穷酸相,要不……” 两名汉子对视了一眼,要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谁都不想得罪沈家,毕竟他们也没有资本去赌云弈是真是假。 “算了算了,进去吧。” 云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过二人刚想进去,李妙玉又被拦住了。 “等等,这位……” 云弈眼疾手快地打开了汉子的咸猪手,“怎么?没见过长相清秀的郎君?我们是一起的!” “一起的?哦——好好好,进吧进吧!” 守门汉子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云弈也不想多解释什么,拉着李妙玉就走了进去。 “还是有钱人会玩儿啊……” 第3章 一击 铁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云弈和李妙玉顺着阶梯走到四五丈深的地下时,豁然开朗的空间一阵酒肉之气扑面而来。 而且这地下空间极大,竟用木桩围起了一座环形的格斗场,四周铜盆里的火炭烧得正旺,让人觉得暖意融融。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夜北城内的富家子弟。 但是这些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却一丁点富家子弟该有的举止做派都没有。 反倒是个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挥舞着手中的酒杯、银票,如同赌红了眼的恶鬼! 更令人侧目的是,数名穿着暴露、几乎袒胸露乳的妖艳女子,如同穿花蝴蝶般游走在这些衣冠禽兽之间。 她们端着酒壶,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任由那些男人的咸猪手在身上游走,发出放浪形骸的娇笑。 未经人事的李妙玉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如同受惊的小白兔一样,颤颤巍巍地躲在云弈的身后。 然而云弈见到眼前这淫靡的情形,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这哪里是什么寻常赌坊? 这分明是藏在地底深处,将人性最原始的贪婪、暴戾、色欲,赤裸裸释放出来的魔窟!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目光快速在人群中扫过,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格斗场内,一声刺耳的惨嚎猛地盖过了所有喧嚣。 伴随着沉重的闷响,一道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在木桩围栏上,鲜血瞬间喷溅在云弈的脚下,可围观的人群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 李妙玉见状,接连拍着云弈的胳膊。 云弈这才看出,那围栏中被打成血人的,正是自己要找的李岚庭! “哥!” 见李妙玉要上前去,云弈立马将其拽到身后,自己一马当先来到围栏入口,却被一名伙计拦了下来。 “嘿!你干什么!还没打完呢!” “让我进去!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想要进去,好啊,那就你替他!在这儿写上你的姓名,签字画押。” 小伙计指了指生死状上的空白位置,“赢了,你有五贯。输了,你明白?” “啰里吧嗦!” 云弈看也不看,大笔一挥就又要往里面闯。 “嘿!你急什么!还没到你呢!” “字儿我也签了,还想怎么样!” 云弈也不理那伙计,自己拉开木门冲了进去。 “嘿!没见过送死这么积极的!” 伙计给里面的报幕人使了个眼色,后者铜锣一敲,“诸位贵客!擦亮你们的眼睛!捂紧你们的钱袋!下一场生死斗马上开始!” “岚庭兄!” 云弈根本就不在乎那报幕人说的是什么,直奔角落里已经被打成血人的李岚庭,“岚庭兄!你坚持住,我带你走!” 李岚庭这时已经是不省人事,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云弈见状二话不说,扛起他就要往外走。 可刚到门边儿,就被场内的报幕人拦下来,“嘿!你叫什么名字?” 门外的伙计也是目露凶光的站到了李妙玉的身后,“我们这儿可都是签了生死契的,你要想救他,你就得替他打!” 形势所迫,云弈将李岚庭交给李妙玉后,报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位挑战者,是来自邺东苦寒之地!饮狼血,食生肉!徒手搏杀过雪原巨熊的‘铁臂修罗’——云弈!” 有句话叫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不过云弈倒是没想到,这报幕人能“添油加醋”到这种地步。 话音刚落,全场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与嘘声。 “铁臂修罗?就他?” “哈哈哈!这细胳膊细腿的,阿朗一拳能把他屎打出来!” “哪来的叫花子!滚下去!别耽误老子赚钱!” “赔率!赔率多少?老子要押阿朗!一赔一也押!白捡的钱!” …… “咳咳!守擂者,是我们的‘碎骨屠夫’——阿朗!” “阿朗!阿朗!阿朗!”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赤裸着上身的汉子配合地发出一声怒吼,眼中也都是对云弈的轻视与嘲笑。 又是一声铜锣响起,“比试!开始!” 云弈目光平静地锁定了牢笼中央,那个向他发出死亡挑衅的汉子阿朗,他知道自己今日想要离开,估计没那么容易。 下一秒,阿朗率先发难,硕大的拳头虎虎生风,直奔云弈面门。 云弈见状立即闪身躲避,而后者咆哮着继续乘胜追击。 邦邦两拳,虽未打在云弈身上,但打断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木屑纷飞。 说实话,光看力量,这个阿朗的确力量惊人。 所以云弈决定暂避锋芒,先摸清楚对方的真正实力。 就这样,场内一打,一跑,一时间看似阿朗占尽了上风。 但其实在云弈的眼中,对方不过是个只会用傻力气横冲直撞的蛮牛。 看着阿朗的拳头不断落空,看台上的贵客们也开始不耐烦地催促着、谩骂着: “打啊!阿朗!打死他!” “废物!躲什么躲!有种跟阿朗硬碰硬啊!” “妈的!这赔钱货属泥鳅的吗!” …… 他们想看的是血肉横飞,是硬碰硬的碾压!不是这该死的捉迷藏! “你他娘的……是属猴子的吗!是不是个带把儿的!有种……跟老子来个痛快的!” 阿朗声音嘶哑地咆哮着,试图用激将法挽回颓势。 与此同时,看台上的嘘声和骂声也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一片混乱与鄙夷中,云弈一言不发,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对面的阿朗。 似乎在他的眼中,站在对面侮辱自己的,不是格斗场中的对手,而是这三年来所受的屈辱。 见云弈不动,阿朗再度挥舞起砂锅大的拳头,“去死吧!” 这一次,云弈没有再闪身躲避。 单薄的外衣无风自动,他闭气凝神,将身体全部的劲力汇聚于一处。 在阿朗距离自己五步之远时,突然右腿后撤,前后成弓。 实战经验丰富的阿朗似乎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云弈身上的变化,可他健硕的身躯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云弈偏头躲过对方攻击的同时,带着劲风的直拳正中阿朗的腹部,惊起一阵烟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 比云弈身形大上一圈儿的壮汉,先是莫名地倚靠在了云弈的肩头。 紧接着轰的一声,瘫倒在地。 此时,格斗场内,万籁俱寂…… 第4章 舞者 所有的喧嚣、谩骂、嘶吼…… 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云弈,落针可闻的格斗场内,只有铜盆中的炭火噼啪作响。 “不可能吧……阿朗输了?” “真邪门儿!这小子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术?” …… 高台上的贵客们面面相觑,方才押注阿朗的狂喜还未来得及褪去,如今捏着赌票的手心就已经渗出冷汗。 面对着众人的质疑,云弈只是望向拿着铜锣的报幕人,“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 报幕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脸上堆满了难看的皱纹。 “小子,你好像并不了解我们这儿的规矩。每晚的五轮斗必须打满,只有撑到最后,唯一还能站着的人,才有资格离开。 你很幸运,阿朗作为前三场的胜者,已经消耗了不少气力。 但接下来,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话音刚落,报幕人就又敲了一声铜锣。 “诸位贵客!今日压轴大戏,最后一场生死斗!由新晋的挑战者,格斗场上的黑马,‘铁臂修罗’——云弈! 对上我们五战五胜,未尝一败的‘不败舞者’——桑格! 赔率,1比10!” 巨大的赔率差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全场! 嗜赌如命的贵客手揽着衣着暴露的陪酒侍女,开始再度纷纷下注。 “哈哈哈!连桑格都出场了,庄家这是要送钱啊!” “给我押一百两,黑方桑格!上把输的,一次赢回来!” “我也押一百两!我就不信了,这小子还能走狗屎运!” …… 人与人的悲欢,在这一刻泾渭分明。 云弈转眼望向场外的李妙玉,少女满目担忧,他轻轻挥手,示意对方不用为自己担心。 在沈家的这三年,虽然疏于练武,但是先前的底子还在。 而且加上刚才这一场胜得如此轻松,自然觉得赢下最后一场,应该也不在话下。 可他殊不知,这地下拳市的生死斗,半个月才举办一次。 而且每一次都是有着丰厚的奖金,不然也不可能吸引这么多的拳手前来卖命。 当然,李岚庭也算是其中一个。 而接下来这个“不败舞者”桑格,可是连续赢下了五次生死斗。 要知道寻常人赢下一次,哪怕是两次,赢得的奖金就够花很久了。 可这个人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六次参加生死斗。 有句话叫,有命拿,没命花。 这里是赌坊,并不是济善堂。 拳市的老板怎么可能允许这么大的奖金,全到了一个人的手中! 所以这个桑格,更像是拳市老板的最后一道保险,让奖金重回庄家的口袋,而去挣赌徒们的抽水。 如此看来,这个桑格的实力,不容小觑。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不败舞者”桑格,正式登场! 云弈屏息凝神,只见对面走出一名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 赤裸着上身,精壮得像是头公牛。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一头青黑色的短发紧贴着头皮,硬朗的面容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些血气上涌,额头青筋暴起,看起来杀气腾腾。 云弈伸展了两下腰背,不敢掉以轻心。 但当两人真的站到一起时,云弈的身材要比对方小了不止一圈,看起来根本就像是一群大人要揍一个孩子。 桑格对周围的喧嚣恍若未闻,更无半句废话。 他双拳缓缓抬起,一前一后,拳峰高与肩平,形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劲弓! 脚下步法更是奇特,两足微曲,不丁不八,如同钉在地面上,又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弹性和变化! 这种架势云弈倒是没有见过…… 与此同时,催命的铜锣悍然炸响! 这一次,云弈选择了主动出击,想要速战速决。 “喝!” 一声低吼,云弈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 双拳化作疾风骤雨,带起道道残影,直取桑格面门、咽喉、心口等要害! 然而桑格的动作幅度极小,却快得匪夷所思! 只见其头颈如同灵蛇般诡异地一偏、一仰,脚下那奇特的步法更是精妙绝伦。 如同在刀尖上起舞,云弈这才明白“不败舞者”这个绰号的由来。 而桑格每一次细微的挪移,都精准地让云弈的拳头,擦着衣角、贴着皮肤险之又险地掠过! 只可惜毫厘之差,天堑之别! 一连十数拳,拳拳落空! 桑格露出轻蔑的微笑,甚至开始无视了眼前的云弈。张开双臂,就这样中路大开地看着他。 云弈知道,自己已然被看扁了。 他有些不忿地冷笑了一声,接着脚下生风,双拳又快了几分。 然而对方依旧是左躲右闪,像是在遛着一只生气的野狗一样,周围的人群更是传来一阵嬉笑谩骂之声。 “哈哈哈!看那小子,像不像被耍的猴儿?” “打空气呢!废物!” “桑格别玩了!赶紧送他上路吧!” …… 四周刺耳的哄笑与奚落,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云弈的耳膜。 但云弈是何人? 他自幼跟随燕王习武,根基之扎实远超常人! 虽不敢言天赋冠绝古今,但在武学一道上,却有着一项远超同侪的优势,那就是洞若观火的观察力! 正是这份天赋,让他在研习各种武艺时,往往能一眼窥见关窍,进境神速! 所以就在这两次试探中,云弈自然发现了桑格这诡异躲闪的秘密。 桑格从一开始,虽然手上没动过一次,但他的双腿与脚步可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他以自己的身体中轴线为中心,双脚不断地小幅高频垫步,每当自己这边有某个动作,桑格就会有选择性地朝着前后左右快速地滑步。 他的脚步很轻,但是总能将身体的重心保持在双脚之间,这样就算不用大幅度地躲闪,只要上身稍微摆动,就能很轻易地躲过自己的双拳。 云弈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功夫,不过只要看懂了,就没有什么破解不了的。 于是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第5章 回家 面对桑格的轻视,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实力反击回去。 云弈暗喝一声,腿如疾鞭。 这样大开大合的招式让桑格不得不边躲边横臂作挡,然而云弈的腿法凌厉,如秋风扫落叶,呼啸间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桑格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竟在须臾之间就有如此大的转变,一时间还有些招架不住,连连退败。 然而这也只是一时的,桑格这位经验丰富的打手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只见他提起右膝,前后弓步,将身体的重心压到后腿。 在云弈每一次出腿之前,桑格的右脚都能先他一步,踢在云弈的小腿骨上,将他还未抬起的鞭腿压了回去。 这样精准的蹬腿对踢,将云弈看似猛烈的攻势全都压了回去。 但云弈也不甘示弱,下盘不成,就上路配合着腿攻,上下其手。 可没承想,当他出拳的那一刹那,桑格直接侧身卸拳,肘顶前胸,拿着云弈的胳膊将他过肩摔了出去! 咚的一声! 云弈后背着地。 可桑格也不想给他喘息的间隙,迅猛有力地踏足冲着面门而去。 云弈急忙一个野驴打滚,翻滚出去。 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脚跟,桑格又是一记老僧扫庭,踢在云弈的足弯处,将他扫倒在地,连带着一招劈肘,直奔云弈的后脑。 眼瞅着就要摔个狗吃屎的云弈,倏然单手撑地,以不可思议的力道将自己整个身体扭转过来。 在空中就像是旋转的风车,鞭腿随后而至,将桑格的肘击踢开。 二人就此,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刚才这简单的几手中,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不少为云弈的表现感到震惊。 “诶?我没记错,这个云弈不是城南沈家的那个吃软饭的赘婿吗?” “沈老板家的那个废物女婿?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上月我去沈府送料子,亲眼看见这废物在后院喂狗!连正厅都不让进的主儿,能有这身手?真可惜了沈家小姐。” “要不就是同名同姓,巧合罢了!” …… 同样的,桑格也因云弈出人意料的表现,而有些挂不住颜面,于是他又像最开始那般架起双拳,看来是要认真了。 云弈剑眉轻佻,知道自己是受到了对方的认可,竟然有些享受起这样自认为势均力敌的较量。 说实话,在沈家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久了,似乎也有些忘了,自己也是名将之后。 像这种拳拳到肉的生死搏杀才是男人该有的“浪漫”,而不是如同一只败犬一样,被豢养在家宅内混吃等死。 可露出笑容的云弈,在桑格的眼里,就像是一只在自己脸上摩拳擦掌的苍蝇,十分碍眼。 说时迟那时快,桑格后腿蹬地,奋起一跃,一招神猴腾空,飞身单膝撞向云弈。 看着对方来势汹汹,云弈不敢硬接,侧身闪过。 哪知桑格接上一式天王掷锤,转身朝着云弈的太阳穴就是一记鞭锤。 这行云流水的招式衔接,云弈根本躲闪不及,下意识的双臂护在面前。 然而对方如抡锤般的拳头,直接砸在云弈的小臂上,若不是少年时也练了几年的横练功夫,就这一下,他手臂上的桡骨不断也残。 云弈闷哼了一声,顾不上手臂的酥麻的疼痛之感,因为此刻桑格已经拽住云弈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 云弈继续撑手挡住下盘的顶膝,但是对方就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公牛。 连续的顶膝让云弈双臂发麻,大脑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得护住自己的门庭。 而只顾弯腰防守的云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上方桑格的劈肘。 如山石般沉重的肘击连续不断地击打在云弈的腰背上,任凭他是钢筋铁骨也架不住这一遭攻势。 云弈只觉得自己后脊骨像是被铁锤敲碎了一般,一口辛辣的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而手上格挡的力气也卸下去一半,于是桑格的顶膝就破开了防护,直顶云弈的面门。 霎时间,如同在鼻腔中打翻了醋坛一样,云弈只感到一阵酸楚,但下一瞬就已经头晕目眩仰头翻了过去。 仰面朝天的云弈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周围人群的喧闹声震耳欲聋。 他知道自己的鼻梁可能断了,嘴巴里、鼻腔内全是辛辣的血腥味儿。 难道自己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死在这暗无天日,无人知晓的地下囚牢? 云弈不甘心! 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变得越发沉重。 桑格的阴影已然笼罩头顶。 这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正缓缓抬起右腿,瞄准的正是云弈的咽喉,这一脚下去,颈骨会像枯枝般清脆折断。 “云弈哥哥——!!” 恍惚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如同一缕霸道的光芒,刺破永夜。 李妙玉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格斗场,她发髻散乱,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清痕。 “站起来啊!云弈哥哥!你说过要带我们回家的!” 回家? 霎时间,云弈咬紧牙关,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右腿骤然横扫。 铁架下的炭火堆被狠狠踢翻,飞扬起来的炭火溅到桑格的上身,瞬间烫出一片火辣辣的水泡 剧烈的烫伤之痛让桑格杀意暴涨,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只见其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裸露的肌肉像是焕发出生命一般,肉眼可见地跳动着。 那于皮肤下暴起的血管,如虬龙穿行,将心脏内滚烫的血液输送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因为大家都知道,桑格这个架势,是要使用他的杀招! 下一秒,桑格后撤一步,双腿蹬地,浑身劲力在一瞬之间迸发而出,如同攻城锤一般向云弈冲来。 此刻精疲力竭的云弈就连头脑都有些发木,他想要去躲闪,但四肢已经僵硬麻木,不听使唤。 不过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倒下,哪怕真的会死在这里,也要直面着对方的双眼! 只见桑格直接上臂顶心一肘,直击心口。 霎时间,云弈背后烟尘暴起! 犹如活靶子一样的云弈喷出一口鲜血,瞬间飞了出去…… 第6章 玉珩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向着格斗场的边缘看去,云弈如同一块破布一样,撞到围栏后,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云弈哥哥!” 李妙玉的哭喊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欢呼中。 赌徒们开始杯盏交错,庆祝着这场毫无悬念的胜利。 只有桑格站在原地,右臂微微颤抖。 他的右肘上沾着一块黑红色浓稠的血液,格桑伸出手指捻了一下,那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而那红色的,竟然是自己的鲜血! 桑格扭过自己的胳膊,手肘处粘连着几片黄白色的“瓷片”,竟是某种玉石,就是这个东西割破了自己的皮肤。 不知为何,获得了胜利的桑格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推开刚要宣布自己获胜的报幕人,来到场地边缘,看着躺在地上没了生气的年轻人。 此刻,云弈破烂的上衣已经被鲜血打湿,桑格明白自己的顶心肘是外家功夫,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出血量。 他一把扯开云弈胸口的衣服,发现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枚圆形的玉珩。 虽然已经破碎不堪,但却能看出来上面玉龙纹饰。 桑格估计,刚才自己的右肘就是打在了这个东西上,破碎的玉片又割开了云弈的肌肤。 但是在他皮开肉绽的心口处,有一圈黑色的液体混在血肉之中,这又是什么? 可就在这时! 于人群的杂乱的话语声中,桑格突然听到一声声奇怪的鼓声,这四五丈深的地下,什么样的鼓声能传到这里? 咚——!咚——!咚——! 桑格浑身一僵。 那声音起初极轻,像是远方传来的战鼓,沉闷而遥远。 可渐渐地,它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下一秒,桑格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他发现,那恐怖的鼓声,竟是从云弈的胸膛中传出来的! 不!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战鼓之声! 那是人的心跳! 桑格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可那战鼓般的心跳声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似滚滚暗雷倾泻而至。 还没等周围的众人反应过来,原本了无生气的年轻人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那深邃的黑眸中仿佛镶嵌着一轮血月,如同燃烧着的血液! 紧接着,云弈好似重获了新生一般,无视了胸前的重伤,带着逼人的气势站起身来。 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拳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诡异的墨黑色,就像是在他的皮肤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松烟墨。 桑格心中一惊,暗喝一声不好,可云弈的黑拳已至身前。 桑格仓促抬臂格挡,像于风中折断的树枝一般,男人健硕的双臂在云弈的拳头下不堪一击,眨眼间已经完全弯折了过去! 一时间,整个地窖内回响着桑格痛苦的嘶嚎,但是双臂已废的他已经再无还手之力。 可云弈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 他一把掐住桑格的喉咙,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者高高举起,五指收紧—— “咯吱……” 喉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全场死寂。 没有人能预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格斗场上的贵宾们都如同雕塑一般,僵在原地,酒杯从手中滑落也浑然不觉。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本该死去的年轻人,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终结了不败舞者的神话。 而此刻,一拳过后,云弈眼中的血月之色已经消失。 转而变为迷茫与不安,他同样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但他的右拳此时已恢复如初,哪里还有刚才的模样。 “我……这是?” 他踉跄后退两步,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破碎的玉珩碎片仍嵌在血肉中,而那些诡异的黑丝,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云弈哥哥!” 李妙玉的哭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云弈猛地抬头,正对上少女那双噙满泪水的眸子——惊恐、担忧,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而在她身后,整个地下拳场,已经乱作一团! “是我们赢了,对吗!” 此时此刻,李岚庭已经恢复了神志,抓着那名让云弈签了生死状的伙计。 “按、按照规矩……” 伙计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看向场内。 报幕人早已吓得瘫坐在地,手中的铜锣滚落一旁。 他看着桑格扭曲变形的尸体,又看向浑身是血却屹立不倒的云弈,最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胜、胜者是……云弈!” “听到没有!还不快放人!”李岚庭厉声喝道。 伙计哆嗦着摸出钥匙,最终还是打开了入口大门。 就在铁锁打开的瞬间。 云弈眼前一黑,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 他的身体向前栽倒,却在即将触地的刹那,被一个坚实的臂膀稳稳接住。 “云弈!” 李岚庭用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扛住他,声音里带着哽咽,“云老弟!我们回家!” ————分割线———— 云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又很奇怪的梦。 梦里面始终有一个黑影在烈火熊熊的废墟中凝视着自己…… 云弈知道,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着帝王之威的男人。 梦中的天是乌青色的,棉被一般的阴云压在焦黑的土地上。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就连头顶的太阳,也只剩下白色的影子,躲在云层之后,不敢踏足人间! 此时的风,是万千人汇聚成的哀号。 此刻的雨,是尸山血海里的飘摇。 而那个男人身穿金龙玄袍,手持单刀一柄,静静地立在火海之中。 他的背后是断壁残垣的宫殿楼阁,他的身前仿佛有着千军万马,刀剑林立的敌军…… 云弈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这样的景象来自何处,抑或来自何人的记忆。 大梦一场。 醒来后,云弈就已经记不清梦中的细节,甚至记不清那个梦中男人的长相,抑或他根本就从未看清过男人的面容。 但是,令云弈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是,男人那持刀立于人前的眼神,虽然他只敢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如同血月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第7章 不善 “呃啊!” 等云弈再度醒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正是深夜。 “云弈哥哥!你终于醒了!” 李妙玉的惊呼从身旁传来,她手忙脚乱地拧了块湿帕子,轻轻擦拭云弈额头的冷汗。 “哟!醒了?” 门框处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李岚庭斜倚在那儿,手里药碗冒着腾腾热气,额头上缠着的绷带还渗着淡红。 见云弈望来,他咧嘴一笑,“三年不见,你小子在沈家倒是没把功夫喂狗吃了。” 因为李岚庭比云弈还要大上几岁,而且加上之前云弈婉拒与自己妹妹的婚事,又入赘沈家。 所以李岚庭心里,多多少少对云弈是有些埋怨的。 “我,我这是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我家呗!” 李岚庭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药碗,“你晕的倒是会挑时候,打完架就往地上一躺,害得老子胳膊都脱臼了,还得把你背回来。” 云弈缓缓撑起身子,拉开衣服,发现自己的前胸光滑如镜,连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可明明……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李岚庭就扔给自己一块系着红绳的碎玉。 “玉是碎了,就剩下这一块儿。不过要没这东西,估计桑格那一招顶心肘就真要了你的小命儿。” 云弈摩挲着玉片沉默不语。 梦中那双血月般的眼睛再度浮现,与地下拳场暴走时的记忆重叠在一起,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嘿!被打傻了是吗!” 李岚庭拍了拍云弈的肩膀,后者就要伸手去接刚刚吹凉的药碗。 “你干什么!这是老子的!” 李岚庭说着,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哥!” 李妙玉看在眼中,多少有些埋怨自己的亲哥哥。 “你这三文钱一副的跌打药,可配不上沈家姑爷的金贵身子。” 李妙玉急得直跺脚,杏眼里盈满水光。她一把抢过空碗,指尖都在发颤,“我再去盛一碗。” “真是女大不中留……” 云弈知道,李岚庭这是还再怪罪自己舍了他的妹妹,转头入赘了沈家。 可他并不知道,若是没有沈家的老参,自己的母亲恐怕都撑不过那年的冬月。 “李兄,其实当年……” 然而李岚庭根本就不给云弈解释的机会,“行了,既然你也醒了,哪来的也就回哪儿去吧!对了,这是你的那份儿!” 李岚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是你那场生死斗的彩头,五十两雪花银。” 云弈把钱袋子退了回去,“李兄,其实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怎么的,被人家扫地出门了?” 李岚庭只当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可云弈听了,却是如芒在背。 “是……” 云弈的声音很轻,可李岚庭顿时脸色一僵。 “你说什么?” 云弈将今日早些时候在沈家所发生的一切,三言两语地讲了一遍。 李岚庭听着,脸色愈发难看。 “沈明月这个毒妇,跟她老爹一个样儿!都是些心黑了的货。” 云弈原本以为李岚庭知道自己的遭遇后,会借机数落自己一番,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你说说你,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们家妙玉跟沈明月比,也不差什么吧!不就是……” 李岚庭突然卡顿了一下,“脸盘子没人家俏,个头矮了半截,屁股小得跟个扁豆似的……” 数到一半自己先泄了气,挠着眉毛嘀咕,“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沈明月不仁义,也别怪咱们不讲情面! 说说,你想怎么办?套麻袋打闷棍?还是卖给人牙子发配到窑子里?” “这……我还没有想过……” “没想过?难道就这么算了?打碎了牙还要往肚子里咽?” 云弈沉默地望向窗外的残月。 要说单单对付沈明月,或者说是沈家,那还好办。 可如今在他们背后的,可是封疆大吏,安远都护使林长风。 即便在朝堂上,从二品的都护使那都是数得上号的高级武将,更别说这天高皇帝远的邺州了。 而且冷静下来后,云弈扪心自问,虽然受了屈辱,但沈家的确救母在先,占矿产在后。 这份恩情倒不至于真把沈明月卖到青楼楚馆去当妓女,所以林林总总,他一时间的确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要我说你要是真没想好,就留下来帮我……我们!” 李岚庭颠了几下钱袋子,“反正现在有钱了,我就能把以前的铺子给收回来,正好手底下缺个打杂的。” 云弈知道李岚庭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他这边还没开口表态,屋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两人都是一惊,只见李妙玉被推搡着跌进屋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面相凶狠的汉子。 “哥!” “妙玉!” 李岚庭手中的药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你们干什么!放开她!” “别冲动!” 面对这几名不速之客,云弈倒是显得冷静得多,因为他注意到,这几位汉子的领头人,正是在地下拳市的报幕人! “放轻松……” 报幕人抓着李妙玉的肩膀,将满眼惊恐的少女推到身后,“恢复得不错!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重新上场了,沈家姑爷!” “你们想做什么?” 见对方来者不善,云弈缓缓站起身,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是想要拿回奖金是吗?可以!都给你!放开妙玉!” 李岚庭说着,将沉甸甸的钱袋扔给了对方。 “钱?这点儿钱你就自己留着吧!沈家姑爷,我们要不要谈谈更大的生意?哦对!我们打听过了,听说你和沈家小姐和离了!” 云弈眉头一皱,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多多少少已经猜出了这人的来意。 “行了,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了。生死斗本是各凭本事,可是桑格一死,你也就算是坏了我们老板的生意。毁人生财之道,如同杀人父母,这笔账你说该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 报幕人笑着轻抚了一下李妙玉吹弹可破的白嫩脸蛋儿。 第8章 围火 “把你的脏手拿开!” 李岚庭目眦欲裂,刚要冲上前去,就被两名大汉死死按住。 可报幕人根本就不理睬李岚庭,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云弈说道:“桑格一死,老板每月少赚这个数。” “一百两?” “是一千两!” 报幕人突然暴怒,“一场生死斗的抽水是五百两左右,本来桑格至少还能再打两个月。现在好了,人被你打死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是想让我代替桑格,替你们老板卖命?” “不是卖命,是合作!有钱大家一起赚,况且离开了沈家,我想云公子一定也很缺钱吧。” “云弈哥哥,不要……” 李妙玉的话还没说完,报幕人笑得越发阴险,手指竟然在少女的颈间游走起来。 “不要?我看你脸蛋儿长得还不错,要不就拿你还债,清风楼的老鸨看在我的面子上,估计还能出个高价儿呢!” 在此间隙,地上的李岚庭不断给云弈使着眼色。 云弈余光一扫,原来在自己脚边三尺处,一把采药用的割草刀正静静躺在床榻下的阴影里。 报幕人的手指仍在李妙玉颈间摩挲,少女纤细的脖颈上已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可对方人多势众,又拿着李妙玉作为人质,云弈实在没有把握在不伤及李妙玉的前提下,一口气解决这些人。 而当他刚想虚与逶迤,再做打算之时。 咻的一声! 一道赤色流星突然破窗而入! 一支燃烧的箭矢正中几人中间的地板上! 霎时间,屋内之人是面面相觑,显然是都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然而下一秒,又是一支火箭射入,精准贯穿窗边汉子的咽喉,箭镞从喉结处透出三寸,鲜血淋漓! 紧接着箭如飞蝗,在少女的尖叫声中,十几支火箭紧随其后,如暴风骤雨般射了进来,距离窗边最近的两人瞬间被箭矢射倒。 “妙玉,小心!” 云弈一脚踢翻屋内的油灯,与此同时抄起割草刀向前一滚,直接一刀砍进报幕人的脚踝。 “啊啊啊!我的脚!” 报幕人栽倒的瞬间,李岚庭暴起发难。 他抓起药碾砸向左侧汉子面门,在对方捂脸哀嚎时,一个头槌撞向另一人胸口。 木架倾倒,药屉翻飞,晒干的草药扬了满天。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拳脚碰撞声、刀刃入肉声、火焰燃烧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 燃烧的箭矢引燃了帘帐,跳动的火光中,只见人影憧憧,如群魔乱舞。 ————分割线———— 李家家宅外的巷子内,周围几家邻居已经早早被清空。 泥泞的小巷内,十几名身穿军服的弓箭手满弓待发。 一校尉打扮的军官对着巷子口负手而立的带刀男子抱拳揖礼:“大人,泥瓦巷前后的六户人家已经安顿妥当,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男子微微颔首,“传我命令,一个不留。” “额……” 校尉略显犹豫。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刚刚进去的徐六,是钱老板家的亲随。大人,若是将军问起今日之事……” 男子突然笑了,招了招手,待校尉俯身凑近,猛然一记重拳捣在其腹部。 校尉闷哼一声,今晚喝的羊肉汤混着酸水涌到喉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男子冷眼拍了拍校尉的肩膀,“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诺!” 校尉踉跄退后,转身时脸色已变得铁青。 他举起令旗的瞬间,第二轮火箭呼啸而出,燃烧的轨迹在夜空中织成一张火网,将李家宅院笼罩其中。 亦河看着逐渐起火的李家宅院,脸上的神情在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有些事情将军不需要知道。 但不知道,并不代表不需要去做。 斩草除根,总好过春风吹又生…… ————分割线———— 屋内的几人还在拼杀。 云弈明白,今日已经闹到这种地步,若是让这几人活着离开,那估计将来李家兄妹也无法在夜北城继续生活。 所以一不作,二不休,今日定不能让这几人活着离开! 只不过这些地下拳市的打手也都不是善茬儿,个个都是带着家伙事儿呢。 不过都是挣的月钱,这时候还拼什么命呢! 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这些人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解决掉云弈和李岚庭,而是要往外跑。 于是屋门被一脚踹开,打头阵的两人刚想迈步出去,迎面竟又是一轮齐射。 二人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见此情形,剩余的三人又退了回来。 云弈眼疾手快,飞身上前,一刀割破了其中一人的喉咙! 这个时候,李岚庭显然已经明白了云弈的用意,抄起地上散落的药杵,狠狠砸向另一名打手的后脑。 “砰”的一声闷响,那人应声倒地,颅骨明显凹陷下去。 然而就在云弈准备解决最后一人之时,脚踝突然被一股蛮力拽住! 他猝不及防栽倒在地,转头对上报幕人那张狰狞的脸,“去死吧!” 须臾之间,另一名打手已经抽出腰间短刀,直奔云弈的面门。 电光石火间,右臂脱臼的李岚庭怒吼着冲来,用肩膀狠狠撞向持刀者。 两人滚作一团,撞翻了燃烧的博古架,火星如雨点般溅落。 云弈无暇他顾,目光一冷,手中割草刀狠狠劈向报幕人胸口。 人在生死关头,发起狠来,那是相当可怕的。 只见报幕人咬紧牙关,竟然用双手硬生生攥住了刀刃。 可巧就巧在,正在两人纠缠之际,一根燃烧的房梁轰然砸下,瞬间将报幕人吞噬在烈火之中。 云弈在地上接连后退几步,此刻屋内烟尘滚滚,用不了多久,这座老宅就要被烧成灰烬。 “李兄!妙玉!” “云……云弈哥哥!咳咳!” 李妙玉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块沾了水的帕子,顺势捂住了云弈的口鼻。 “妙玉!你没事吧?你哥呢!” 李妙玉摇了摇头。 “我还没死呢!叫什么魂儿!” 烟尘之中,一个黑影趔趄着走了过来。 “李兄!你没……” 云弈到了嘴边儿的话停住了,因为他注意到在李岚庭的侧腰上,插着一把血淋淋的短刀…… 第9章 杀身 “哥!” 李妙玉泪眼婆娑。 李岚庭却摆手一笑,将刚刚掉落在地的钱袋子塞进了李妙玉的手中,轻轻抚平了李妙玉脸上的泪水。 须臾后,他拿着一支断箭对云弈说道,“三棱箭镞,精铁打造。这是边军制式弩箭,少说外面有十几名弓弩手。” 此话一出,云弈心中就已经猜出了大概。 李家在夜北城扎根多年,虽不富裕却与人为善。 李岚庭即便沦落到打黑拳,来赎回老药铺的地步,也从未招惹过要灭人满门的仇家。 如今这般赶尽杀绝的阵仗,用的还是军中利器……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外面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到这里,云弈顿时心生愧疚,“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出去!只要拿住了我,你们就没事儿了!” “放屁!” 李岚庭听到这话,立马拉住了云弈,“你他妈的犯什么傻!眼前这架势只要一露头,管你是谁,不等你开口直接就被射成塞子!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送死也好过大家死在一起强!” “谁说大家都要死在这儿!” 李岚庭皱着眉头咳嗽了两声,显然腰上的伤口并不乐观。 “西边第二家院子住的是个马倌儿,这个时辰应该早就回家了。闹出这么大动静儿,也没听见外面有人喊走水,那就说明周围几户人家早已经被叫走,或者可能……” 后面的可能,李岚庭没有明说,但是云弈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如果那家的马匹还在,想要活命,就只能赌一把了!” “怎么赌?”云弈问道。 李岚庭瞥了一眼家中的水缸,“用水把衣服打湿,再把缸倒扣过来,能不能熬过去,就只能看我们的造化了!” 火势渐猛,热浪炙烤着三人的后背,浓烟也使得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云弈知道,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们争辩了。 可水缸只有一个,显然装不下他们三个成年人。 提出这个主意的李岚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你和妙玉钻水缸,我钻灶台,再用些湿衣服护着,应该也能熬过去。” “不!李兄,你和妙玉妹妹钻水缸,我钻灶台!” 李岚庭一把揪住云弈的衣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腰上伤口的原因,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惨白。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跟我争这些!” 眼见李岚庭神色严峻,云弈没有办法,只得听从安排。 就这样,三人迅速将身上的衣物打湿。 云弈将水缸翻了过来,拉着李妙玉钻了进去。 而李岚庭也拉了几件湿衣服,钻进了灶台。 不过水缸本就不大,要说躲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但是多一个人就显得无比狭小。 云弈与李妙玉蜷缩在这方寸之地,湿透的衣衫早已失去隔阂的作用。 生死关头,虽然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但李妙玉正值华年,水缸内漆黑一片,少女温软的躯体紧贴着云弈的胸膛,让他一时间心火骤起。 刚想挪动一下,就听到李妙玉细如蚊蝇地说了一句:“别……别动……” 逼仄的空间里,少女的吐息拂过云弈喉结,顿时让他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外面火还在烧,这缸内何曾不是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未化的积雪,终于压灭了这场人为的大火。焦黑的梁木冒着青烟,在寒夜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亦河早已离去,只留下校尉带着十余名兵士在废墟间翻检。 地上的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认不出相貌。 但为了稳妥起见,士兵们还是挨个补了一刀。 而正当一人朝着倒扣的水缸走去时,身后的灶台突然烟尘暴起,一名浑身漆黑的人影大喝一声,直接给那名士兵捅了个透心凉! “云弈!” 云弈听到动静,一把掀开水缸。 可这时,院子外的校尉已经下令再度射箭。 李岚庭双手抵着那名士兵用作肉盾挡在了二人身前,“我日你姥姥!” 但与此同时,其他的士兵紧跟着上前,举起横刀朝着李岚庭劈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走啊!” 李岚庭吐着血沫大喊道。 云弈咬紧牙关没有犹豫,要知道面对十几名弓弩手齐射,他们几人绝无生存的可能。 而李岚庭之所以这么做,是知道受伤的自己根本逃不掉,在钻进灶台,忍受高温炙烤之前,他就想好了要为自己的妹妹搏出一条生路! “哥!哥!” 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几人砍翻在地,李妙玉挣扎着却被云弈打晕,后者带着她飞身从院墙翻了过去。 “给我追!” 这一次,命运再度选择站在了云弈这边。 两座院墙外的马厩中,的确还有几匹马被拴在了这里,还真被李岚庭给说中了! 可想到李岚庭是九死一生,云弈苦笑了一声,立马将李妙玉扔上马背,紧接着自己也翻了上去。 “驾!” ————分割线———— 泥瓦巷内,焦臭弥漫。 校尉看着倒在废墟中的李岚庭,青筋直跳。 下一秒,从巷子的深处传来一声马鸣。 一匹通体如墨的骏马自浓烟中冲出,马蹄踏碎满地瓦砾,宛如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 最前面的两名兵士来不及躲闪,当场被撞得胸骨塌陷! “给我拦住他!” 可人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腿,眼瞅着黑马越跑越远,校尉夺过一人手中的弓箭,满弓、凝神…… 紧接着,长箭破空,如同索命无常! 视线中,远处的人影明显趔趄了一下,却继续驾马疾行…… “校尉,这……”亲兵声音发颤。 “啪!” 校尉反手一记耳光抽得他嘴角渗血,将长弓狠狠掷还,“今日在场的兄弟,每人领二十两封口费!刚才之事,断不可提及,否则你我项上人头不保。” “可是校尉,云弈不死,若是亦河大人追问起来……” “谁说云弈没死!那不是已经躺在那里了吗!” 校尉说着,指了下废墟中,一具已经烧得不成人样的尸体…… “诺!” 第10章 梦境 夜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 云弈驾马一路往西,也不知道具体跑了多久,直到马匹累得直喘粗气,才缓缓停了下来。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 远处城子山漆黑的山脊,犹如一条蜿蜒的的地龙。 只要翻过这座山脊,就算是跑出了夜北城的地界。 其实刚出夜北城的时候,李妙玉就被冷风吹醒了。 可她不言不语,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马背之上。 云弈在她身后拽着马的缰绳,虽然看不见少女的神情,但夜风却带来了咸咸的气息,泄露了她无声的哭泣。 也不知道具体跑了多久,直到马跑得气喘吁吁,迈不动脚步,两人才停了下来。 月明星稀的夜晚,气温滴水成冰,可云弈此刻却是满头大汗。 死里逃生的他和胯下的马匹一样喘着粗气,刚想开口说话,就感觉天旋地转,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云弈哥哥?” 李妙玉突然感到身后的人晃了晃,还不等她回头,就听“砰”的一声闷响。 她急忙抓起裙摆,小心翼翼地从马上下来,“云弈哥哥,你怎么了?” 可云弈双眼紧闭,没有回应。 李妙玉看着云弈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顿感不妙。 她轻轻翻过云弈的身体,瞳孔骤然收缩…… 一支精铁箭矢深深嵌在后心处,箭尾的翎毛已被血浸透! “怎么会……” 李妙玉的指尖刚触及箭杆就猛地缩回,原来在泥瓦巷的时候,校尉那支箭还是射中了云弈。 这一路疾驰,他该是凭着怎样惊人的意志力,才强撑到此刻? 想到这里,李妙玉强忍着泪水,迅速撕下裙摆,紧紧按住伤口,试图减缓血流。 夜风凛冽,她的手颤抖不止,轻声呢喃着:“李妙玉!你不能哭!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云弈哥哥!今天……今天你不能在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好在她从小学医,知道这种箭矢不能硬拔。于是咬着牙,先将云弈背后的箭杆折断。 可环顾四周,夜色茫茫,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荒郊野岭间,唯有枯树在风中呜咽,远处甚至隐约传来几声狼嚎。 李妙玉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让云弈休息,之后再去给他处理伤口。 好在小时候她也时常跟着家中的大人上山采药,知道折城子山的半坡上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之前常作为旅人歇脚的地方,不过现在天寒地冻的,应该不会有外人。 “云弈哥哥!坚持住!” 李妙玉拼尽全身力气将云弈推上马背。 这个平日连药碾都端不稳的姑娘,此刻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黑马似乎也通人性,踏着积雪缓步前行,朝着林子中的山神庙走去。 ————分割线———— 混沌之中,云弈的意识如坠无底深渊。 恍惚间,又是一场大梦袭来。 这次没有金甲黑刀的肃杀身影,没有残垣断壁的悲凉宫殿。 唯有刺目的白光闪过,再睁眼时—— 天穹如洗,蔚蓝色的天空不见一朵白云。 脚下是绵延到天际的翠绿草原,青草带着露珠的湿气,泥土的芬芳直往鼻尖里钻。 忽有清风拂面,他抬眼望去,呼吸顿时凝滞。 百丈开外,一棵古老的五彩神树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云弈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这真实的触感丝毫都不像是在梦境中一样,就连那摸不到的阳光洒在身上也有着真切的温度。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我是死了吗?” …… 云弈心中纳罕,他抬起头看着离自己不远的五彩神树,说不出那树是什么品种,但看其枝繁叶茂的样子,似乎又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 与此同时,云弈又听到了一声轻灵的笑声。 他揉了揉双眼,这才看清在那神树的枝头好似坐着一名长发披肩的少女,正背对着自己面朝太阳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 云弈突然有一种冲动,他不敢琢磨,也不敢细想,只是迈开脚步向着那神树上的女子走去。 可当云弈刚刚迈出一小步出去,他所处的环境瞬间日月交替,无尽的黑夜迎面而来,令人头晕目眩。 云弈心头猛地一颤,硬生生刹住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就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呼唤那树上的女子。 然而,喉咙却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任凭他如何用力,竟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无奈之下,他只得咬牙再度迈步。 霎时间,天地骤变! 日月轮转,四季更迭,光阴如洪流般在他周身冲刷而过。 云弈不敢迟疑,加快脚步向那神树奔去。 一步一春秋,一眼一岁月。 不知多少轮回过去,树上的女子却始终静坐如初,唯有那垂落的青丝悄然生长,如瀑般倾泻而下,在风中微微摇曳。 若非如此,云弈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可明明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拼命奔跑,却始终无法靠近半分。最终,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而周遭的时空变幻也随之停滞。 凛冬已至。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云弈的脚下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他喘着粗气看着那棵古老的神树,少女的肩头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仿佛已在风雪中静候了千年。 云弈见此情形刚刚有些恍惚,就听到天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 紧接着东北方向的夜空就炸起一道明光,一颗明亮的白点儿豁然出现,就好似划过夜空的箭矢,拖着长长的尾巴朝着这边而来。 那白点的速度越来越快,也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化成了一颗燃烧着的火团,将大半个夜空照得血红。 眼前的景象瑰丽而壮阔,天穹被烈焰染成血色,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宛如天神掷下的战矛,直直朝着神树坠落! 云弈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 可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空灵的声音,忽然穿透了漫天轰鸣,清晰地在他耳畔响起: “你终于来了!” 第11章 温柔 破败的山神庙内,李妙玉用干草为云弈铺了张简易的床榻。 外面北风呼啸,好在小庙虽破,倒是可以遮风挡雨。 少女解开云弈的衣襟,伤口的血算是暂时止住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要是把断箭就此拔出,一定会血流不止。 可若是不拔,这断箭长时间留在身体里,云弈同样有生命危险。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拔箭,并用草药止血。 李妙玉看着庙外漆黑的寒夜,咬了咬唇,将云弈的衣襟拢好。 “云弈哥哥!你且忍忍,我去去就回。” 云弈双眼紧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放心云弈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妙玉清丽的面容透露出一丝不多见的坚毅,她裹紧身上的单衣,出了山神庙,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往林子里走。 月光被云层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借着雪光辨认方向。 寒风卷着雪粒,钻进衣领,冻得她浑身发抖。 可李妙玉却不敢停下,她知道云弈的伤,等不得。 景天三七草,止血最有效,可这种草药偏偏生长在陡峭的岩缝里。 李妙玉踩着积雪,手指扒着冰冷的岩石,一寸寸摸索着。 即便指尖被锋利的石棱划破,渗出血丝,她也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每一处可能生长药草的缝隙。 就这样在雪地里折腾了半个时辰,连一棵草药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可李妙玉并不想放弃,因为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 就在这时,少女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雪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冻土上,疼得眼前发黑。 李妙玉喘息着撑起身子,却瞥见岩壁下一簇暗绿的根茎——正是景天三七草! 天无绝人之路! 李妙玉心头一喜,顾不得膝盖的疼痛,踉跄着爬过去,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 等她再度回到山神庙的时候,云弈已经因为低温缺水开始浑身颤抖。 李妙玉见状,急忙混着雪水咀嚼草根,将云弈身上的断箭从胸前拔出来后,迅速将草药用布条包扎了几圈儿。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云弈只是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大量出血,但颤抖的却是越来越厉害。 李妙玉摸了一下云弈紧皱的眉头,竟然开始有些烫人。 少女有些急了,身着单衣的自己都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若是再不想办法取暖,估计云弈很难熬过今晚。 可她身上并没有带可以生火的工具,环顾了一圈儿,阴冷黑暗的破庙中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云弈获得温暖。 当然……除了她自己! 不管怎么说,李妙玉虽不如沈明月那般俏丽出落,但是已经到了桃李年华,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她多少还是懂的。 可李妙玉也无法眼睁睁见着云弈死在自己的面前! 纠结了须臾,最终她还是解开了自己前衣的锦带,接着又拉开带着少女青春气息的合欢襟。 露出那最隐匿的温柔地,起伏着一同贴上了云弈的胸膛…… 就这样,两人在疾风寒夜中赤裸地相拥在一起,仿佛彼此才是那漫漫星河里最温暖的一颗。 ————分割线———— “你、你是谁?!”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山神庙的断壁残垣上时,昏睡了一夜的云弈猛然惊醒。 可他的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陨石、神树,只有少女新月般的睫毛。 视线下移,李妙玉蜷在他怀中,衣襟微敞,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玉颈。 “妙……妙玉?” 看着怀里的少女胸前风光大好,云弈立马慌张地坐了起来。 而他的动作同样惊醒了李妙玉,怀中温软骤然消失,后者也是花容失色地裹紧自己的衣衫。 “妙玉,昨夜我……我们……” 云弈紧张的舌头打结,之前他还带着李妙玉在旷野上逃命,怎么一睁眼竟成这个样子。 难不成是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对李妙玉做了什么禽兽之事? 好在少女接下来的回答,算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什么都没做!” 李妙玉急声截断,语速快得像崩断的琴弦。 紧接着羞红着脸,把昨晚发生的一切三言两语讲了一遍。 云弈听后,长舒一口气。 庆幸他没有把李妙玉怎么样,不然要怎么和李兄交代。 可一想到李岚庭,云弈又是心如刀绞,艰难开口道: “妙玉,李兄他恐怕……” 少女抿着薄唇,双目顿时红润,“我知道……哥哥……哥哥……” 两人相视无言。 其实经过昨晚那一遭,李岚庭是九死而无一生。 云弈和李妙玉都是心知肚明,可谁都不愿说破。 “妙玉,夜北城是回不去,今后你有何打算?” “云弈哥哥,你呢?” 云弈一怔,他不是个榆木脑袋,自然知道李妙玉反问的意图。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母亲的铁矿、沈家的羞辱,再加上昨夜的血债…… 身为七尺男儿,此仇不报,又何以为人! 所以即便心有不舍,他也没有办法将李妙玉带在身边。 “我和你不一样,不仅是夜北城,恐怕连邺州我都待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李妙玉忽然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云弈哥哥,昨晚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恐怕都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们兄妹……” 云弈并不想欺骗李妙玉,于是就把前因后果合盘说出。 其实也没多么复杂,不管是沈家临时变卦想要杀人灭口,还是身为安远都护使的林长风觉得他这个“前辈”过于碍眼。 李岚庭的死,都绕不开自己。 或许换句话说,如果昨晚没去找李氏兄妹,那么该死的是他,云弈! “妙玉,是你们兄妹救了我,我欠你们李家的太多了……” 李妙玉听完沉默了良久。 要是她打骂自己,甚至要自己偿命,云弈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可李妙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如同失了魂的傀儡木偶。 “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当初要……要不是云老将军将我的父亲从尸堆背出来,也不会有我们兄妹……” 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李妙玉倔强地抹了一把,“云弈哥哥,你不欠我们李家的,也不欠我的……” 第12章 沈烬 即便李妙玉如此说,可却丝毫无法减轻云弈内心的愧疚。 “妙玉,今日之仇,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你要好好活着!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还!” 李妙玉仰起脸,泪痕未干,却已咬紧了薄唇,“云弈哥哥,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云弈目光沉沉,望向庙外的风雪。 “不管是沈家还是林长风,他们在邺州的势力颇大,凭我们现在的身份地位,势孤力薄,绝无可能撼动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那你是想……” “我想去河东道参军!” 李妙玉身子一颤,“参军?” “不错!近些年边关草原蛮族侵扰不断,你我两家都是军旅出身。唯有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像父辈一样建功立业,你我两家的血海深仇,才能得报!” 听了这话,李妙玉略显失落地低下了头,指尖死死绞着衣角,声音微颤。 “只恨妙玉是女儿身,不能同云弈哥哥一样上阵杀敌……” 云弈下意识抬手,想要抚上她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僵住。 此去生死难料,何必徒增牵挂? 他缓缓收回手,声音沙哑却坚定异常:“妙玉,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我发誓,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让他们百倍偿还!” 李妙玉抬首。 但这一次,少女的眼中不再畏惧和感伤,而是多了几分男儿般的坚毅。 “好!云弈哥哥,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着,等你回来!” 云弈拿出李岚庭拼死护住的钱袋子,交到了李妙玉的手中。 “老铺子的事儿就先别想了,这五十两银子,应该够你和伯母暂渡难关。” “嗯!我去舅舅家把母亲接上,然后我们就回乡下老家。” “好!” 交代完这一切,云弈就开始收拾行装,但其实他现在身无分文,只剩下胸前戴的那一片老玉。 值得庆幸的是,风雪暂歇,黑马在庙前吃啃着树皮并未离去。 云弈拍了拍黑马的脖颈,将鬃毛上的冰霜掸去,“妙玉,这马你骑走吧。” “不!云弈哥哥!你身上有伤,而且河东道距离夜北城有上千里。” “我的伤无碍,至于去河东道,我再想办法,反倒是你……” 其实李妙玉要是不提,云弈甚至都忘了自己中箭的事。 要知道这种贯穿伤,没有数月是很难恢复的。 可云弈睡了一觉,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就感觉肩膀有些沉重而已,再无其他。 如此反常的状况,云弈自己也不知是为何,只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再去细想这些了。 不过,李妙玉再度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云弈哥哥,我不会骑马。而且这么一匹高头大马跟着我,多少有些招摇,我走山路反而便宜。” 见李妙玉一再拒绝,云弈也没有强求。 毕竟她说得也有道理,独行女子骑着这样一匹大马,的确太过惹人注目。 “既然如此,我先把你送到你舅舅那里。” “不用了云弈哥哥!夜北城里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我一个人反倒是安全一些。” “好吧……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自小就时常跟着母亲和舅舅上山采药,这条路我比你还熟呢!” 少女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来。 云弈一怔。 他对李妙玉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刚满十六、稚气未脱的模样。 而刚刚失去至亲,李妙玉就能有如此转变。 或许眼前的这个少女,早已不是那个娇怯怯的小姑娘,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柔弱。 而云弈同样不知的是,李妙玉一直藏在衣袖里的右手,已经满是青紫。 那是她昨夜采药时,留下的伤痕。 少年可以一夜长大,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少女,又何尝不可呢! 晨光中,李妙玉挺直的脊梁如同山间青竹,哪怕风雨摧折,依旧倔强生长。 “那好,保重。” “你也保重,云弈哥哥。” 云弈犹豫了一下,即便再难启齿,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对了,昨夜的事儿,你最好不要和旁人提及……” 其实云弈是怕正值桃李年华的李妙玉会因为昨夜之事被延误终身。 毕竟未出阁的女子在荒郊野岭与人共度一夜,哪怕是清清白白,也抵不过世人的毒舌。 可云弈又是泥菩萨过江,无法给李妙玉任何的承诺。 “我明白!” 李妙玉忽然笑了,那笑容像破晓时分的雪光,清透得让人心尖发颤,“云弈哥哥,你且奔前程去!” 说罢,少女笑着转身走向雪径,单薄的身影渐渐融入苍茫天地。 山风卷起她带着血污的衣角,恍若一只折断翅膀仍要逆风飞翔的白鹤。 而直到她消失在山路尽头,云弈才发觉掌心刺痛。 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的指甲也已深深掐入血肉。 “妙玉,你千万要等我回来!” 说罢,翻身上马。 朝着西北方,疾驰而去。 城子山下,雪原上的夜北城如同一块硕大的黑色岩石,突兀地矗立在风雪之中。 云弈在马上望向自己曾经的“家”,沈府七进七出的大宅院如今红得似血! “从此之后,这世间再无云弈,只有沈烬!” “等我再回夜北,定叫你们沈家血债血偿!” …… ————分割线———— 寒风卷着碎雪,却压不住满街喜庆。 安远都护府外,红绸铺就十里长街,唢呐声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 林长风一袭绛红婚服端坐枣红马上,金线绣的麒麟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副官亦河悄悄做了个了结的手势,林长风看在眼中却未作表态。 “走,接亲。” 与此同时,沈家大院,正门大开。 风雪天,不说沈家家主,就连沈老太太都裹着狐裘,提前半个时辰在门外迎接。 这般阵仗,比当年云弈娶亲时不知隆重多少。 那日不过开了侧门,三两桌薄酒。 今日却是红毯铺地,百桌宴席。 连檐下灯笼都换成了鎏金的,映得雪地都泛着血色。 “来了!” 管家突然高喊。 街角转出迎亲队伍,唢呐声震天响。 闺房内,凤冠霞帔的沈明月听到外面的声响,心如脱兔。 将那纸本能在将来救她一命的和离书,随手扔在了妆台之上…… 第13章 入伍 “喂!发什么愣?到底写不写名字?” 年轻人看着木牌子上挂着的告示,一度怀疑自己是走错了地方,“大人,这里不是征兵的衙门吗?” 案后的官员跷着二郎腿,懒洋洋用木尺戳了戳那张泛黄的缉捕令。 本来就有些泛黄破损的檄文,被他这么一敲,又划出几道印子,“你是不识字啊还是眼睛有问题?这是什么!” “海……捕……文……书!” 官员一字一句念道,“不识字的话呢回家先请个先生学好了再来。眼睛瞎呢,那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收瞽者,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缉盗拿贼,这不是官府该做的事情吗?” “行了行了!你自己上一边儿去好好看看,来来来,下一位!” 官员头也不抬,木尺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不让他挡着后面排队录入的人。 这时,站在告示前看热闹的人群里,一名龅牙挑夫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肩膀。 “小哥,这几个人可不是普通的匪徒啊,都是商路上的大盗,官府可管不了这个。” 另一个身材稍显矮小的人接着话头,有些刻薄地说道: “官府?哼!黑虎岭那帮杀才,专劫商队,听说寨子里养着三百亡命徒,县衙的那些捕头,都不够当人家前菜的。” “可不是!上月县衙派去的二十个捕快,脑袋都被做成灯笼,挂在官道槐树上咧!” 年轻人闻言一怔,抱拳的手悬在半空:“这位大哥,刚才您口中的黑虎岭指的是……” 龅牙挑夫与矮个汉子对视一眼,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哈哈!敢情是个愣头青!” 矮个汉子拍着大腿,露出满口黄黑交错的牙齿,“连黑虎岭都不知道,就敢来这吃刀头饭?” 年轻人挺直腰板:“在下的确是初来乍到,想着来能来边境入伍参军,一腔热血挥洒沙场,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报国?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呆傻的痴儿,怎么说话这么不着边际。” 矮个儿的男人笑着打断了年轻人的话,“小兄弟,我且问你,河北道以东一直到雍州以西,为何要修建长城万里?” 这人尽皆知的问题自然是难不倒年轻人的,他不假思索地开口回道:“自然是以一世之功,御万世之敌。” “哟,你这小子还有点意思哈!”另一个瘦高的龅牙挑夫笑道。 而矮个儿的男子继续说道,“说得倒是蛮对的,那既然已经有了御敌的长城,那为何还要派兵出关,让我们大昇的大好儿郎去送死?” “当然是……” 年轻人正欲回答: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收复失地,彻底将蛮族和胡人,彻底赶出河套走廊! 可当他注意到面前这几人身上的破衣烂衫,年轻人就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没有人愿意去做无谓的牺牲,这些底层的百姓心中多半都是如此。 只要口饱饭,有件暖衣,谁还会去那塞外,将自己的性命丢给那虚无缥缈的荣耀之中。 “所以……朝廷不再出兵了……是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长城以南都是太平日子,哪里还要去征兵打仗呢。” 矮个儿继续说道:“等长城建完,就能将草原的蛮族还有胡人全部隔绝在长城以北,根本就不用出兵,站在长城上一通箭雨下去,那些来犯之敌就都死绝了。” “就是就是,我还亲眼见过,那城墙起码有百十丈高,人站在上面就像是被放在天上的风筝一样,腿肚子直转筋!” 后面也有人附和道。 “估计你是被吓尿裤子了吧!” “哈哈哈!” 哄笑声中,年轻人也尴尬地赔笑了两声,可是他的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一阵酸楚。 不需要出兵打仗了,的确是很好,可是那些先辈们曾经打下来的土地,就这样拱手相让,据守不出了吗? 年轻人想起了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割地如割肉,有锥心之痛!” 于是他不被人所察觉的,轻叹了一声。 可看着后面那一字长龙的报名队伍,年轻人又是一头雾水。 “按几位大哥刚才所说,现在既仗可打,也无法收复失地,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要入伍参军。” “这你就又不懂了吧,三日前,乌垒堡商会会长的儿子,叫马匪给绑了去。 官府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吴会长花了大价钱,撺掇了一支苍头军,想要趁着吴大少爷还没身首异处,前去营救呢!” “营救?救人不是准备赎金,或者说私底下雇人去解救不就好了,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小兄弟你这就不明白了,长城以北的马匪又不止一家,今天你绑了票儿,明天换他,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啊,所以吴老爷这是准备一劳永逸。” 听了挑夫的解释,年轻人算是明白过劲儿了。 这个吴老爷是想杀鸡儆猴,以一儆百。 一般人出入关卡,那是要有官府的行文。 吴老板以出资军队剿匪的名义,撺掇出一支临时部队,既省去了麻烦,也师出有名。 “听说是杀一个马匪赏银十两,种一年地不如砍一颗脑袋,只可惜我没那个能耐啊!只能出出苦力气。” 矮个儿这时笑着补充道,“小兄弟你倒是可以去试试,人家吴老爷还说了,谁能砍下黑云寨大当家的脑袋,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为了这个独子,吴老爷还真是下了血本儿。” “别听他的!” 挑夫打断道:“听说那吴小姐是个猪腰麻子脸,夜里吹了灯都硌手!” “那不正好!娶回家做烧饼都不用买芝麻了!” 两人哄笑着推搡起来,周围排队的人也跟着起哄。 可年轻人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现在身无分文,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能参军入军籍,又有钱拿,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跟着燕王在塞外苦战。 他也想去塞外看看,去走一走父辈们的老路! 于是年轻人再度走到前面登记处,“我想好了,我要入伍!” “想好了?” 官员斜眼儿扣着耳屎,用力一吹,“想好了就后面排队去!” 年轻人看着后面几十人的长龙,足足一个半时辰后,才在军籍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烬! 第14章 楚七 河东道,白瓮城,城南大营。 云弈,或者说是沈烬。 抬眼看着旁边几个队列里,人们整整齐齐地佩戴着灰色的头巾,终于明白他们这些人为何会被称为“苍头军”了。 因为没有正规的编制,就没有像样的武器和装备,再加上参军的目的不纯,这些人简直就可以称作是乌合之众。 而城南大营的校场上,这样的苍头军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二百号人。 如果真的如那名挑夫所言,绑了吴家公子的黑云寨有上百名马匪,那最后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都给老子听好了!” 在人群的最前面,一位披盔戴甲的百夫长高声喊道。 从此人一身的戎装上不难判断,这位百夫长应该是从大昇的正规军中调配过来的。 看上去约莫而立年纪,断眉杏眼双黑唇,蒜头鼻子招风耳,一看就是个老兵油子。 “无论你踏进大营之前,是行走江湖的草莽绿林,还是谁家的护卫家奴,哪怕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而来!但从这一刻起,你们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奉劝各位一句,不管你是想要建功立业,还是要拿人钱财,首先你要能从长城的北面活着回来! 至于长城以北是什么样子,不用我多说。所以,在这里事先说好,要是各位自己找死,我不拦着。 可要是因为一颗老鼠屎,拖整个队伍下水,那可就别怪老赵我不留情面!” 这位名为赵佶的百夫长话说得很明白,这些人多数都不是善茬,自己找死他不管。 可要是为了那点儿赏赐,牵连到众人误了大事,那就是老天爷也保不住他。 百夫长审视着面前这一百七十六人,见无人吭声,紧接着拿起地上的行囊说道: “这里面有你们今日的口粮与苍头军的军服,没有武器的可以一会到军械处领取,不过在我看来你们应该也没人需要了。” 沈烬看着周围的人群,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的,身上都少不了“吃饭的家伙”。 在这一百七十六人中,恐怕找不出来一个是真的为了混口饭吃或者是真的如当时自己所说,为了建功立业,一展宏图而来的。 这时有人喊了一句,“为什么发给我们的都是这些普通的军衣,连一件像样的软甲都没有?” “哼!” 赵佶冷笑了一声并未理会喊话之人,“没有别的问题那就换好衣服,原地休整半刻钟后出发!” 说完这话,百夫长就转头离开了。 沈烬打开刚才分发的包裹,里面仅有一件深衣与小口裤,甚至连一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 不过沈烬并不在意这些,他迅速地将这一套军衣换上,又将自己脱下的旧衣叠好放进包裹中。 最后把那条灰色的头巾绑在了自己的头上,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这小子进入角色速度好像是蛮快的!头一次见人戴苍蝇头有你这样积极。” 沈烬转头看去,说话之人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材健硕,比自己要高出一头来,正摆愣着那条小口裤子。 这些军服恐怕都是统一制式,对方穿起来应该并不合身。 看沈烬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说话之人便自我介绍道:“我叫楚中,沙田郡人,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大家都叫我楚七。” 沈烬的反应有些迟缓,他知道对方是在等着他介绍自己的身份,可是“云弈”二字,就像是一颗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舌头上。 “沈烬。” “哦!沈烬……” 也不知道是不满意沈烬的回答,还是碍于军服的不合身,楚七皱着眉头席地而坐,开始调整绑腿的高度。 “这就完了?” 沈烬没有搭腔,而楚七手里忙活着,又继续说道:“别装了其实我早就看穿你了!” 一听这话,沈烬下意识地拿起苍头军配备的环首刀,还以为对方是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林长风的爪牙不至于跟着自己跨越千山,一路来了这边境参军吧! 这种敬业程度,一月挣多少月钱,至于这么拼命! 然而沈烬的小动作未能逃过楚七的眼睛,可这人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套上苍头军的土黄色深衣。 “你不是本地人,对吧?昨天你来报名的时候,我就排在你的后面。” 沈烬记不清当时这人是否真的也在队伍中,但他转念一想,此时自己可是处在大营的校场中。 若是真动起手来,以自己的身手想要全身而退并不现实。 所以他决定不如先顺着对方说下去,看看这人的意图再做打算。 可还没等沈烬开口,楚七却先说话了,“在这儿,没人在乎你从前是条狗还是头狼,大家都是冲着同一个买卖来的。” 说到这,楚七突然揽住他肩膀,粗糙的手掌像铁钳般卡在他颈侧,沈烬瞬间肌肉紧绷。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不如跟我们搭伙,也好有个照应。” 沈烬一听这话,更是满头雾水,“你说你们?” 楚七微微一笑,举了一下左手,紧接着他身后也有五个人朝着他两人的方向举手示意了一下。 “我看你应该有些本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句话叫,众人拾柴火焰高,若是单靠你自己,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所以你们是想……” “不止我们!” 楚七抬了抬下巴,示意沈烬去看左前方的那几人,“你看那几个,也都在私底下联系盟友。说句最实在的话,要是真打起来,谁顾得上谁啊!” 沈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误会这个楚七了。 “楚大哥,我好像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看你一人可怜,给你指条明路。” 楚七压低了声音,“问你个问题,吴老板说一个人头十两银子,可真打上了,你能分辨谁杀了几个吗?” 沈烬摇了摇头。 “这不就对了!所以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就交给他们去做,正所谓能者多劳! 我们在后面捡捡人头,把那些马匪的头皮鞭子一割,到时候相互作证,这泼天的富贵不就来了吗!” 第15章 长城 听了楚七这番话,沈烬心里可是五味杂陈。 说句难听的,世家出身的高傲让他不屑与楚七这群人同流合污。 但即便是英雄也得吃饭不是。 他从邺州一路跋山涉水,可是体会过三天饿九顿的滋味。 要不是半路把马匹卖了,他还真不一定能活着走到白瓮城。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楚七笑着说道,“正所谓前路未可知,时不我待啊小兄弟。” 沈烬稍加思索,觉得即便现在答应下来也没有什么坏处,而且到时候做与不做,不还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承蒙楚大哥抬爱,只是还有一个疑问,如果说到最后大家都是这样的想法,那到最后……” “哈哈哈,你倒是个聪明人!” 楚七一把勾住沈烬脖颈,没有丝毫的掩饰,“你真不会以为光靠我们这苍蝇头,就能打过那些马匪吧!就算吴老板是憨傻的,当兵的头头儿怎么可能寄希望于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身上……” “那楚大哥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后手?” “嘘!” 楚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里人多眼杂,小心隔墙有耳!” 沈烬尴尬一笑,心说这人怎么一张嘴就成语连篇的。 不过由此看来,这人倒是有些小道消息,跟着他混也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兄弟,你要懂得附人骥尾的道理,我们都是些大人物眼中的蚍蜉。 他们有他们的康庄大道,我们有我们的羊肠小路。咱们只需要依附于千里马的尾巴上,还愁找不到发财立功的机会?” …… 半刻钟之后,苍头军队伍火速出发,一路向北,直奔白瓮城两百里外的万里长城。 因为只发放了一日的口粮,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前方长城另一边的乌垒堡,才能得到补给。 虽然当初修建长城是为了抵御北方的侵扰,但其实也不能完全将南北割离开来。 毕竟每年从边塞去往青州草原和雍州沙漠的私人商队就不下一百。 来往过路的关税就已经抵得上整个河东道三分之一的税收,更不要算由那些朝廷那些氏族暗地资助的商队,为帝都的达官显贵创造了多少财富。 所以,为了不影响与青州草原的往来贸易,特意在河东道、雍州沙漠和青州草原三地交界的边陲,开设了这么一座允许商队出城的关隘,名为北玉关。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方便管理。 所有出入边境的人员,都要经过这一关隘,很大程度上对来往人员的成分起到了监管作用。 二是将这些来往的商队都统一集中到一处,想要出关,必须有大昇朝廷颁发的通关文书,这一来二去,又增加了一笔可观的财政收入。 不过当初设计北玉关的时候,也遭到不少非议与反对。 最主要的是只要过了长城以南的白瓮城,一路向南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并无天险可依,甚至可一路直达帝都上阳。 所以若是北玉关与白瓮城接连失守,就相当于把大昇国门敞开给草原蛮族和雍州沙漠的胡人。 所以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十八年前,大昇的上一位皇帝,屺阳帝周明启率军,将大昇疆域向长城以北开拓了八百里,并且建立了八所哨站。 然而自十年前周明启薨逝,新帝年幼,大昇逐步失去了对北方哨站的掌控。 从最初的八所,到现在只有长城以北二十里的乌垒堡,作为大昇军队最后的补给站。 ————分割线———— 苍头军如灰蛇般蜿蜒北上,前往北玉关的路上,沈烬倒是一直在和这位名叫楚七的男子不断地交谈,当然也同其余的几人打了照面。 这五人分别叫做“沙鼠”“骆驼”“蝎子”“秃鹰”和“南风”。 一听就知道这都是些外号,但沈烬并不在意。 哪怕这些人用的都是些正经的名字,也保不齐像自己一样,都是编撰出来的。 所以说到底,名字也就是个代号,或者说是临时称谓,不必较真。 当然了,沈烬与这几人并没有什么交流,而对方也没有想要搭理沈烬的意思。 就在这互相猜疑提防的过程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日暮西垂,而苍头军队伍也如期地赶到了河东道边境的长城脚下。 在这之前,沈烬曾无数次听人说起边塞的万里长城有多么的雄伟壮观。 可当他真正地站在长城脚下时,那种油然而生的肃穆之感让沈烬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是“以一世之功,立万世伟业。” 从南陆开采下来的山石,被劳工通过人力一车又一车地运到这千里之外。 经过了整整一代人的努力,在平原上垒起一丈多高的石墩,犹如一条灰色的巨龙起伏在草海之中,一眼望不到边际。 而在石墩之上,用数以万计的青砖堆砌而成的城墙和烽火台,就像是这条巨龙身上的鳞片与背鳍。 城墙外延有着三尺多高的成排垛子,垛子上专门开有方形的瞭望口和弓箭口。 城墙顶上的每座烽火台之间,都有两座房形的城台,里面是用来屯兵的堡垒。 这样的一座城台中都驻有五十到七十不等的士兵,战时状态甚至可以容纳二百多人。 不过,这件历时二十几年的丰功伟业,其间倒在城墙下的劳工早已无法统计,由山石与泥沙筑成的地基里,也不知混入了多少人的血肉与汗水。 来的路上,沈烬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想象过长城的样子,但等他真正地站在了长城脚下才明白此时所有的言语显得都是那样的苍白。 这不仅仅是一座伟大的防御工事,更是智慧与意志的结晶! 皇天后土之上,这条蜿蜒的巨龙将整个神洲大地分为南北两片土地,它依山就势、沿江而筑、逶迤曲折、雄伟壮观。 而更为震撼人心的,则是万里长城所代表的大昇皇帝睥睨天下,俯视苍生的皇权霸气。 试问哪有第二个帝王,能有这等魄力,敢做天人之事! 真可谓是巧夺天工,不可一世! 第16章 玉门 楚七看沈烬一直瞅着不远处的城墙,走到他的跟前说道: “当我第一次见到这面墙壁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的震惊,虽然曾无数次听闻关于长城的传说,可当真站在它的脚下,完全就是另一个感受。” 沈烬赞同地点了点头,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巨变。 要是当时长城就已经建好,屺阳帝就不会第二次北征,更不会在屯古河大败而归。 父亲同样不会战死漠北,自己也不会从世家公子被贬为庶民…… 于是他也算是有感而发: “要是这城墙能早一点建成,或许很多人就能早日过上太平日子。” “你是这么想的?” 楚七似乎是没有想到沈烬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抬头望着高高的围墙,“可只有羊群才需要被保护在围墙之内。” 沈烬怔了一下。 这时楚七继续喃喃自语道,“二十年前,我们才是狼!可现在,这座高高的围墙却让我们都变成了羊。 也许再过十年之后,当狼群可以越过围墙,那这一侧的人们,恐怕连刀都握不稳了。” 沈烬听出了楚七话中的意思,也许是大昇现在的形势让他感到担忧。 长此以往,人们只寄希望于长城的阻隔,却忘了从邺州一直到雍州漠北,这一路上埋葬了无数先辈们的尸骨,才换来大昇如今的版图。 【割地如割肉,有锥心之痛,失国之辱!】 沈烬的耳边再度响起父亲当年痛心疾首之语。 可令他不能理解的是,楚七这一个为了金钱而来的投机客口中,怎会同样说出如此具有家国情怀的话语,这就让沈烬对这个人的真实更加充满了好奇之心。 “楚大哥,你是常走这条出关路?” “还是叫我楚七吧,听着舒服!” 楚七咧嘴一笑,“经常那倒是谈不上,不过我之前可是一名护送商队去塞外的刀客……” 沈烬倒是第一次遇见商路上的刀客,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 来的路上,他也听说过边境有这一门行当,而商人们都把这类认钱不认人的走卒称作“劳钱鬼”。 随着塞外匪患猖獗,刀客的价码也是跟着水涨船高,所以要是想雇佣几位道上有名的刀客,不仅要有足够的赏钱,还要有一定的人脉关系。 总之,近些年刀客这一行当算是越来越吃香了,最终导致鱼龙混杂,水平不一,想要投机取巧捞上一笔的大有人在。 主要还是源于并不是商路上的每一支商队都会遇到马匪,这里有一定的对赌成分。 其实也有很多大家族资助的商队老板私底下与一些马匪头子之间,都有着见不得人的交易。 毕竟这些人能在关税上做上手脚,还不如将此省下来的金元作为打点之用,也算是买个保险。 而马匪这边,不用出力就有收获,更是何乐而不为呢。 但对于绝大多数私人老板的商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于是为了减少不确定性的开支,每一个商队都有着比较固定的合作对象。 除非是这些刀客发生了“意外”,否则他们也不愿意再找新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楚七说到他是一名刀客的时候,沈烬觉得这人说的一定不是实话。 因为有实力的刀客不愁没有生意,而没实力的估计也不会来苍头军中趟这趟浑水。 “看来你并不相信我啊?” 见到沈烬一脸狐疑的样子,楚七继续说道:“没事儿兄弟,因为我也并不相信你,哪有外乡人愣头青一样来赚这趟卖命钱。” 沈烬紧张的喉头滚动。 “说!你是不是什么熟人介绍进来的?要是有门路,千万别我忘了我们兄弟几个啊!” 沈烬额头冒汗,只是尴尬地笑了一声。 心说:我哪儿有什么门路! 要真有,何苦来这儿参军,直接走后门安排个军官,再来塞外镀镀金,那升得不比火箭还快…… ————分割线—— 苍头军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开始向长城另一边的乌垒堡方向进发。 当众人穿过北玉关的关口时,那纵横七丈的城门就像一张黑黝黝的巨口,将整个苍头军和进出关隘的商队一口吞没。 沈烬主动地走进这张巨口中,一阵干燥的风尘之气扑面而来,使得他不得不摘下头巾,学着其他人一样地绑在面颊之上,挡住口鼻。 而这雍州沙漠吹来的北风,就这样吹了千万年之久,不曾停歇。 直到今天,这条绵亘万里的巨兽,用它铁青色的脊梁,将这裹挟着黄沙的北风,死死地堵在城墙之外。 当沈烬脚下的布鞋,第一次踏在塞外炙热的沙土上时,他不禁想要回头望一眼背后的故土。 而他所能看见的,只有那道铁青色的巨墙如天堑般横贯东西,将故土与荒原生生割裂。 城门上"北玉关"三个大字已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然像柄利剑,刺痛着他的眼睛。 “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心里还能有个念想。” 楚七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快就飘散在风里。 沈烬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对方也没有看他。 说完了这一句完全没有想等着沈烬回话的意思,快走两步,就赶到前面去了。 与此同时,有一双大手在沈烬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小子,你可要跟紧了。” 说话之人,正是几人之中,脑门儿锃亮的秃鹰。 而在他的身后,沙鼠一脸坏笑地跟了上来,就连背着几人份行囊的骆驼也是憨憨一笑,大步流星超过了沈烬。 只有那名叫南风,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没有任何的“表示”。 沈烬望着这几人的背影。 赤红色的天空背景下,这些风尘仆仆的苍头军就像是烈日下的行军蚁。 他们不需要固定的巢穴,只需要在沙漠中寻找到自己的猎物,接着吃掉猎物,然后踏上下一段旅程。 却殊不知,在塞外的黄沙瀚海与无尽草原之下,还有着更为可怕的猎手,在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17章 榷场 乌垒堡,原为雍州沙漠前方岗哨,后屺阳帝北征,便将此处重新修葺,作为北伐中继站。 但自十年前第二次北伐失败,大昇退守长城,便将乌垒堡地区拱手相让。 所以如今乌垒堡内并无大昇驻军,当时的部队中继站,如今也成了胡人蛮族、鱼龙混杂的荒废之地。 好在近些年商队只增不减,毫无约束的乌垒堡倒是就成了这些贩夫走卒的聚集之所。 而苍头军休整的驻地,位于乌垒堡的东南。 这里本是一处军营,但碍于常年无人驻守,年久失修。而且乌垒堡处于沙漠与草原交界的风蚀地区,风沙侵蚀严重,如今就只剩下些断壁残垣。 沈烬学着众人的样子开始搭设行军营帐,黄土堆成的墙壁虽然能够抵挡住大半的风沙,但这里缺乏植物,夜晚温度骤降,没有附体之物是很难挨过去的。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新兵蛋子。”看着沈烬蹩手蹩脚的有样学样,一旁的楚七笑着说道:“要不要跟哥哥们挤挤?这鬼地方半夜能冻掉命根子。” 看着对方一脸坏笑的样子,沈烬不知道这人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见沈烬沉默,楚七突然压低声音:“怎么样,想不想出去开开荤。你不知道,那些胡姬女子腰比柳枝软,眼比刀子利,独有的浪骚劲儿绝对让你不枉此行!” “出去?算了吧。” “怂了?看你年纪不大,该不会是个雏儿吧!” 在沈家那三年,他与沈明月虽有夫妻之名,但没有夫妻之实。 三年来夜夜相对,却永远隔着一道门槛。 他曾在寒冬腊月为她暖手炉,在炎夏酷暑打扇到天明…… 沈烬,或者说云弈以为,虽说是父母之命,但只要自己足够上心,就算她沈明月是块寒冰也能被自己焐化了。 可没想到沈明月的心不仅比邺州的冬天还要寒凉,甚至还想要他的性命。 “怎么?莫不是想起相好的了?” 楚七的言辞如同刀鞘般不轻不重戳在他心口,“我告诉你,女人这东西,你越捧着,她越当你是条狗。只有你把她当成狗了,她才会认你这个主人!” 见沈烬又不吭声,楚七指着北方,“乌垒堡的北边的可是这天下最热闹的集市,难道你就不想去开开眼?” 军营中的规矩沈烬是懂的,未经允许私自出逃,若是被抓住那是要处以杖刑的,情节严重者还可以就地正法。 而百夫长赵佶在临出发前的那一段话,就是在敲打着这群人,不要没事找事。 不知道楚七为什么没来由地想要去城北的集市看看,这要是真的被发现,估计是没好果子吃的。 看出了沈烬的犹豫,楚七又开始将胳膊搭在沈烬的肩膀上,“别怕,你看这不是团队重要性又显现出来了吗!” 说着,楚七又示意了一下接过他手中活计,正在搭设行军帐篷的骆驼与秃鹰,“有人会给我们打掩护的,放心吧。” “你为什么要叫上我呢?”沈烬还是有些疑虑。 “哦?我还以为你早把我们当做自己人了呢。”楚七故作伤心的样子,“话说回来,你小子不会是真的怕了吧?” 看着对方的挑衅的眼神,沈烬一时间拉不下脸面,也就随口答应着,“去就去,谁怕谁啊!” 与此同时,百夫长赵佶注意到了正在勾肩搭背的二人,呵斥道:“别偷懒!赶紧的,不想露宿野外手脚都麻利点!” 于是两人也不敢再继续交谈,也就各自上手,忙着搭设营帐去了。 ————分割线———— 乌垒堡的北面,是一处天下闻名的榷场,也就是互市的市场。 南北两陆,应有尽有,可以说在这里,就没有你找不到的货品。 当乌垒堡还处于大昇管辖的时期,榷场里的交易要规矩得多。 除了那些官方的贸易之外,其他的生意都有专门的官吏主持,所流通的物品也都是要记录在册的。 除此之外,要想在榷场留有一席之地,还要按时纳税,交牙钱,甚至还要不时地打点一下地方官吏。 但从开始修建万里长城之初,乌垒堡的官吏就开始玩忽职守,等到彻底放弃了乌垒堡地区,原本的榷场就再也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是夜,沈烬躺在行军帐中迟迟不能入睡,旁边骆驼鼾声如雷,他闭着眼睛数着时辰,此刻应该已经是临近子时。 不多久,沈烬就感觉身边有人轻轻地骚弄着他的耳根,用想就知道是谁,但碍于无法翻身,只得无奈地轻声地说道:“没必要这样吧……” 楚七一脸坏笑地蹲在沈烬的身边,此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衣,“这不怕你睡死过去!” 沈烬睁开双眼,鬼魅般钻出营帐。 楚七看着沈烬,没想到他也事先脱下了苍头军的军服,“你小子还上点路子啊。” 帐内,南风迅速将衣物塞进睡袋。借着月光看去,俨然是个人形轮廓。 与此同时,骆驼的鼾声陡然拔高,完美盖过他们离去的脚步声。 但其实他们也是多此一举了,苍头军不比正规的军队,而且在赵佶这样的士官眼中也没把他们当成自己的部下,所以又哪里会来查岗呢。 “别愣着啦,赶紧走吧。” 楚七笑着扔给了沈烬一块黑色面纱,“戴上,别让人认出来。” 沈烬当时还在想,自己在这乌垒堡也算是张新面孔了,有谁能够认出来他这张脸呢? 但之后回想这些时,其实很多细节都隐约地透露着楚七的身份,只不过初出茅庐的沈烬,就像是一张刚刚晒干的白纸,棱角锋利却胸无城府。 沙漠夜间温度骤降。 沈烬一袭单衣,紧跟着楚七趁着夜色在乌垒堡迷宫般的残垣间穿梭自如。 看楚七的样子,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沈烬就知道这人绝不会是第一次来乌垒堡。 于是暗自摸了一下袖子里的匕首,独行在外,有些人他不得不防。 而他现在也无比确信:楚七带他来这儿,绝不是为了找什么胡姬。 第18章 鬼市 夜风卷着黄沙掠过残垣,乌垒堡的断壁在月光下如同蹲伏的巨兽。 一路上是畅通无阻,很快地,二人便来到了城北。 可在离着北面城墙还有三四里的时候,沈烬就看见城墙外赤红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走了水。 等临近城墙时,听到那城外人声鼎沸,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榷场。 为了保险起见,沈烬拉住了前面的楚七,在进去之前,他还是想要问个究竟。 “且慢!我们来这里究竟要做些什么?” 楚七转过身,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开开眼界啊,还能做什么……” “你当我是傻子吗?” 见到沈烬毫不相信的样子,楚七叹了口气,接着又搭着沈烬的肩膀说道:“我说老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三不管的地界,什么东西最值钱?” 沈烬倒是没有想到楚七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口答道,“金子?皮草?香料?还是……奴隶?” 楚七摇了摇头,“都不对,你再好好想想。” 沈烬皱着眉头,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比这些东西还要值钱的会是什么呢…… “难不成是……女人?” “女人?” 听到这话,楚七也是一愣,接着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女人,兄弟!你是太久没沾过荤腥了吧?哈哈哈,女人……” “不是你说的要来找胡姬的吗!” 沈烬被楚七说得是面红耳赤,没好气地说道, 楚七抹了一把眼角挤出的眼泪,害怕真的惹恼了沈烬,笑了一会儿也就收敛了回来。 “咳咳,我说兄弟,盛世女人如黄金,乱世女人一斗米啊。在这乱世之中,最贵的不是什么古董珠宝,也不是什么黄金香料,更不是奴隶女人。” 说到这,楚七的神情一变,提溜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系在腰间,仿佛从他口中将要说出来的将是什么至理名言一样。 “这乱世,最贵的就是消息,因为一条及时的信息,可以在这危机四伏的流沙暗堡内,救下你的小命!” 楚七这个人就是这样,大多数人印象中的刀客,要么是沉默寡言心狠手辣,要么是视财如命杀人如麻。 可多数时候你看楚七,总是一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样子,却说不准什么时候,总能语出惊人。 这样性情不定的人其实极为棘手,因为你不知道他哪一面是真实的,哪一面又是在“藏拙”。 就像沙漠里的响尾蛇,永远猜不透他下一秒会露出毒牙还是收起信子。 “所以你来这里是要打探什么消息?” “哎!所有的事情都要别人告诉你岂不是太无趣了。”楚七摆了下手,“怎么样,你还来吗?” 沈烬虽然不是很信任楚七,但已经是跟着出来了,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于是他点了点头,紧跟在楚七的身后,就往榷场方向的城门楼子去了。 ————分割线———— 乌垒堡城北的榷场,分为南北两市。 南市多为正规贸易,比如粮食、丝绸、茶叶、香料等硬通商品。 这种交易也不需要掩人耳目,一般都选择在白天进行。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由官家定价,散户商贩根本就无法谋取多少利益,那么私人商队想要维持运作,一种肯定就是要夹带私货,也就是明面上所说的一些“违禁物品”。 另一种就是由客户提出需求,商队负责去“进宝”。 而这时候,货物的种类就已经不受限制了,从武器硝石,到名器珠宝,甚至是活人都未尝不可。 这些交易可不能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地进行,于是北市就成了这种“非官方交易”的聚集之地,一般也只有在夜间开放。 但自从十年前大昇后撤二十里,退守万里长城,舍弃掉乌堡垒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没有了官府的限制,这些商贩就像是没了枷锁的疯狗一样,更加肆无忌惮。 什么赚钱,这些商人就搞什么。 一时间,整个榷场可谓是乌烟瘴气,人鬼不分。 ————分割线———— 这边,楚七已经带着沈烬来到城墙下的门洞。 沈烬抬头一看,惨白的月光中,两盏红彤彤的灯笼高高地挂在城门楼子上。 上面用墨水写着一排像是蚯蚓一样的文字,配合着黄沙大漠、断壁残垣,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谲之感。 看沈烬疑惑的样子,楚七解释道:“巴扎,这是胡人的语言,意为集市。” 楚七紧了紧面纱,“这里是南北两市的交界地,城墙以北就是北市,当地人叫做巴扎,而我们习惯性地叫它‘鬼市’。” “鬼市?” “嗯!快走吧,尽量不要惹人注意。” 沈烬点了点头,就跟着楚七快步穿过城门洞。 而就在这时,眼前的城墙外的景象让沈烬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无数破败的草棚像腐烂的蘑菇般簇拥在荒漠上,每间棚子前都悬着一盏猩红的灯笼。 夜风掠过时,万盏红灯齐齐摇曳,恍若黄泉路上的引魂灯。 放眼望去,在整个黄沙旷野上,犹如飘荡着轻舟万叶,沈烬跟随着楚七穿行其中,不禁感到来自荒漠上的北风,此刻又冷了一些。 而这所谓的“鬼市”其实热闹非凡,子时已过,可这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衣着各异的人们依旧川流不息。 沈烬之前还以为大半夜地带着黑纱遮面,多少有些引人注目,但等他走进这鬼市才发现,与某些奇装异服的人们相比,自己还算正常得多。 这时的沈烬就像是从未走出过大山的乡野村夫,对这周围的一切都有着好奇之心,不过这里倒不像是普通的集市,来往都有叫卖之人。 在这里,只要你不搭腔,对方很少会主动搭话,但若你先开了口,那不买点东西你是很难脱身。 他看着两边铺子里的商品,真可谓是琳琅满目。 披狼皮的蛮人正用弯刀拍打铁笼,里面蜷缩着浑身鞭痕的奴隶;西域商人掀开檀木箱,淬毒的匕首泛着幽蓝寒光;几个戴青铜面具的胡商,正在金秤上称量某种血色粉末…… 再加上胡乱堆放的首饰宝石,带着血肉的皮草毛革,刀剑斧钺奇珍异兽…… 当然更多的,则是沈烬见都没见过,更谈不上叫出名字的货品。 不过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吸引了秦烈驻足的,则是被关在狗笼子里的几个女人…… 第19章 女人 五个肮脏的铁笼堆在路边,每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胡人女子。 她们的脖颈上都套着兽用的皮圈,锁链的另一端拴在笼柱上。 虽然这些女人蓬头垢面,满身污秽,但却丝毫无法遮掩衣服下那曼妙的身姿曲线。 这一个个都是正值妙龄少女! 而最边上的胡女抬起脸,琥珀色的瞳孔在污发间闪烁,就像是在说:“请带我走!” 沈烬见状,不禁驻足。 其实自古以来在塞外的蛮荒之地,就有着历史悠久的奴隶文化。 最开始,劳动能力低下的女性都是当作赠品进行交易。 直到二十年前的北伐战争,使得南北两陆人口骤减,于是具有生育能力女奴,变成了双方都紧缺的“货物”。 再到后来,颇具异域风情的胡人女子也得到了南陆官僚贵族的喜爱,女奴也从“货物”变成了“商品”。 最后这种现象不仅仅存在于胡人女子身上,就连南陆与不少草原女子都陷入了这种残忍的黑色交易中。 然而沈烬的驻足引起了店铺里老板的注意。 那是个披着狼皮的疤脸汉子,半边脸像是被野兽撕烂过。 他赤脚踩在铁笼上,锈迹斑斑的笼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少女们立刻像受惊的鹌鹑般缩成一团。 “库勒!阿罕!” 疤脸汉子冲沈烬龇着黄牙,手指做了个下流手势。 与此同时,笼中刚刚那抬头看着沈烬的少女突然扑到笼边,手腕上的镣铐哗啦作响。 只可惜沈烬根本就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楚七发现沈烬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急忙拉了他一下,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疤脸汉子怪笑着踹翻铁笼,少女们跌作一团。他弯腰揪住那个少女的头发,像展示货物般扯开她残破的衣领。 少女绝望的眼神钉在沈烬身上,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 楚七见状连忙回了两句,虽然沈烬听不懂,但那老板听后无奈地摆了摆手,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沈烬,那挑衅的样子似乎是想将他一同塞进狗笼。 “还看!再看下去,下一个笼子里装的就是你!” 最终,沈烬还是收回了目光,但也许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忘记那笼中女孩儿渴望又复杂的眼神。 “刚才那些胡商说的是什么?” 沈烬紧跟着楚七穿梭在人群中。 楚七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不耐烦:“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你少打听为妙。” “你还懂胡语?” “我看你是在胡言乱语!你别忘了,我可是一名刀客,连这些都不会,我还怎么在这道上混呢!” “可我看你并不像是名刀客……” 话音未落,一个戴着帷帽的身影突然撞了上来。 楚七被撞得一个趔趄,那人戴着胡人的帷帽,看不见长相,但连番说着什么,应该是道歉一类的话语。 “滚远点儿!” 楚七骂骂咧咧地推开对方。 可沈烬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些不对,再看楚七的腰间,一眼就发现他的钱袋不见了! 这是遇见了扒手! 来不及解释,还没等楚七说话,沈烬快人一步就追了上去。 “哎!那是……哎!” 楚七刚想拽住沈烬,可他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蹿出去好远,只得叹了口气,有些气愤地追了上去。 那帷帽贼身形灵活,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穿梭。 沈烬死死盯着那抹灰影,撞开挡路的商贩紧追不舍。 扒手似乎也是注意到了后面有人追赶,开始在人群中小跑起来。 沈烬见状,大喊道:“嘿!站住!站住!” 帷帽贼闻声回头,面纱下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见行迹败露,索性撕破伪装,猛地掀翻一个香料摊子。 漫天飞舞的胡椒粉末中,那道灰影转眼就消失在曲折的巷弄里。 整个鬼市的无名巷子纵横交错,尤其是那些远离中心街市的阴暗小巷子里不一定是做着什么勾当,可以说是危机四伏。 不过追贼心切的沈烬想也没想就跟了进去。“站住!别跑!” 这边刚踏进昏暗的巷子,跟着那人跑了没多远,对方就又闪身拐进旁边的一条巷子里。 看样子这扒手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应该是个惯犯。 沈烬怕自己跟丢,加快脚步闪身也拐进小巷子。 然而,当他前脚刚踏进去半步,眼前骤然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小刀冲着自己的脖子就刺了过来。 下手之狠辣,绝对是冲着要人性命而来!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沈烬猛地侧身,刀刃擦着自己的脖颈划过。 紧接着他摊手打开对方握着刀子的胳膊,再扣住其手腕,狠狠一拧,想先将其缴械。 但是对方好像也是个练家子,抬腿冲着沈烬的胯下就踢了过来。 沈烬只得横腿做挡,心说这个人怎么全是下三烂的招数。 可对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刀子在手中犹如蝴蝶一转,反手就是扎向沈烬的腰子。 沈烬也不再跟他含糊,抓住对方的手腕直接用力拧了过来,另一只手夺过手里的刀子,接着一把将扒手按在了墙上,使其动弹不得。 由于自己的右手还被沈烬钳在背后,扒手根本就无法转身,但没停下挣扎。 沈烬也不和他废话,直接上下其手在其身上搜了起来。 “有这身手,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做扒手……” 沈烬这一搜,对方挣扎得更厉害了,他也就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老实点儿!告诉你再动!别怪我把你胳膊拧下来,让你……” 可话没说完,沈烬就感觉是如鲠在喉,将后半句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的左手此刻已经摸到了对方的前胸,掌心传来异样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生疑惑。 “啧啧……” 沈烬咂了咂舌,心说这扒手的胸口怎么像是塞了个馒头,鼓鼓囊囊的,捏起来还有些柔软,这是又偷了什么藏在怀里。 而当他再度握住对方怀里的东西,想要拿出来一看究竟时,被按在墙上的扒手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这个淫贼!拿开你的脏手!” 第20章 狐狸 这个“男人”的声音竟带着一丝娇柔,虽然语气凶悍,但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别扭的娘娘腔。 沈烬左手毫不客气地探进对方怀里摸索,终于抓住了楚七那个沉甸甸的钱袋。他心中疑惑更甚,干脆一把掀开了扒手的帷帽! 这一掀,如同打开了欲念的魔盒! 刹那间,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如瀑倾泻,月光下流淌着妖异的光泽。 长发下露出的脖颈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并带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儿。 到了这一步,沈烬再迟钝也明白了——他抓着的哪是什么扒手,分明是个女子! “啊!你是……” “还不快放开我!” 女子嗔怒而语,但因为她的整个脸都被压在墙上,沈烬并不能看见她的样貌。 回想起自己方才在她胸前摸索的轻浮举动,沈烬耳根“腾”地烧了起来,心头一阵慌乱,手忙脚乱地松开了钳制。 这一松,女子立刻挣脱转身,沈烬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聚焦在她脸上。 可就在她转过头来的那一瞬! 沈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嗡”地一下炸开。 那竟是一张雪白的狐狸脸! 如同将一只活生生的白狐面皮剥下,覆盖在人的面骨之上! 那眉梢眼角勾勒的妖异魅惑,唯有鼻翼下方才勉强显出人类的轮廓。 人面狐相,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在这昏暗逼仄的巷子里,沈烬被这惊悚的样貌骇得心惊肉跳,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而就在他愣神儿的功夫,那女子闪电般劈手夺回他掌中的钱袋,像一道红色的鬼影,“嗖”的一下便窜向巷子深处。 月光下那一头火红色的长发闪着迷幻的光彩,愣在原地的沈烬眼见着她消失在拐角处,却迟迟没有追上去。 也不知道在原地呆立了多久,直到楚七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看着两眼发木的沈烬问道:“你小子……属兔子的啊?挺能跑啊……人……人呢?” 沈烬僵硬地转过头,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我……好像……碰见鬼了!” “哈?” 楚七一脸莫名其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屁话呢?” 沈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楚七。 当然省去了其中自己抓住对方胸口的环节…… 楚七听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傻小子!哪里来的鬼啊!那是人家姑娘画的狐狸脸谱!” “脸谱?” 沈烬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份奇异的温热与柔软。 那触感,分明是胡人女子饱满挺翘的酥胸!哪里像什么鬼怪? 楚七见沈烬还在发愣,以为他真被那脸谱吓破了胆,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 “醒醒神!胡人地界风俗不同南陆,脸上画点骇人的玩意儿算什么稀奇?尤其那些女子,为了在狼窝里保命,画个鬼脸吓唬人再正常不过!逢年过节更是花里胡哨……咳!” 楚七知道自己扯得有些远了,赶紧拉回正题,“行了,哪里有什么妖怪,东西没了就没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说实话,楚七这份淡定的样子让沈烬有些吃惊,“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现在人都跑了,你还上哪儿追去。”楚七笑着说道,“走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 就这样,楚七带着沈烬又按照原路回到了刚才的主街道上。 殊不知身后的巷子里,那红发“狐脸”女子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气鼓鼓地掂量着刚到手的“战利品”。 钱袋入手沉重,她心头一喜,迫不及待地扯开绳结往里掏。 然而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粗糙、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混蛋!” 女子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将钱袋掼在地上,低声咒骂了一句 巷子另一头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精悍的身影闪了出来,语气焦急: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 “没事!” 女子摆了摆手,没好气地应了一声。烦躁地掏出怀中一方素白丝帕,用力擦拭额角的细汗。 而那白狐脸谱也就被擦下去一块,露出一张美人面孔。 肌肤胜雪,凤眼剑眉,倒有几分男儿英气。 而左眼下一颗米粒儿大小的泪痣,却更为这位玉面美人添了几分魅色。 “好小子!” 女子咬着银牙,凤眸含煞,对着两个手下命令道:“大狗,二猪,你俩去给我盯死了,刚才追我的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大狗和二猪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小姐,大当家的来话说,让咱们……” “怎么?我的话你们也敢不听了是吗!”女子柳眉一竖。 两人脖子一缩,哪敢再辩。 “是是是!小姐息怒!我们这就去查,这就去查!” 说罢,两人如蒙大赦,一溜烟朝着沈烬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巷子里重归寂静。 狐脸儿女子看两人消失在黑暗中,低头整理了一下前胸的衣裳,不知为何心跳得飞快…… ————分割线———— 另一边,楚七拽着沈烬,一头扎进鬼市深处一条更幽暗的巷子。 “这边!” 这条无名巷比外面的大道更加拥挤,也更加漆黑。 这条无名窄巷比外面的大街更加拥挤不堪,也更加阴森。巷子两侧影影绰绰,挤满了披着破旧长袍、头戴宽檐斗笠的男人。 他们或蹲或站,脚下清一色踩着破烂的草鞋,没有一双像样的靴子。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个个低垂着头颅,仿佛生怕被人看清面目。 可那宽大袍子下难以掩饰的凸起轮廓,沈烬再熟悉不过——分明是一柄柄裹在布里的、实打实的杀人长刀! 除此之外,巷墙根下,还瘫坐着不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身影。 他们目光呆滞空洞,嘴里神经质地念念叨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几只油光水滑的硕鼠肆无忌惮地在他们裤腿间钻进钻出,这些人却如同行尸走肉般毫无反应。 第21章 蛇头 与外面主街的热闹喧嚣截然不同,这条深巷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危险气息。 而且沈烬注意到,这巷子里红色灯笼上的墨字,和外面的并不一样。 可碍于周围这静谧诡异的气氛,沈烬也不好发问,只得沉默着跟在楚七的身后。 其实这灯笼上不同的文字与图案,代表的是不同的势力,也就是当地蛇头的标志。 挂上哪种标志,也就表明这家的生意属于哪一个蛇头的管辖,类似于买了一份保险,只不过这份保险并不便宜,而且是非买不可的。 而北市的蛇头们,在私下里是有着生意上的划分的,彼此之间也有着约定俗成的默契,一般来说,是不会去插手别人的生意。 但也保不准有人想要一家独大,吞并其他人的地盘,如若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就避免不了发生一场血斗。 这条昏暗的巷子并不深,楚七与沈烬二人没走多少工夫也就到了尽头。 这是一处半封闭的铁门,门口立着两名膀大腰圆、腰挎弯刀的彪形大汉,眼神凶戾如鹰。 一见两个生面孔靠近,两人立刻踏前一步,铁塔般的身躯堵住了去路,恶狠狠地拦住了楚七。 沈烬见情况不对,暗自摸向袖子里的匕首。 与此同时,巷子两侧那些原本或蹲或站的斗笠客也缓缓围拢过来,手中家伙虽未亮出,但那无声逼近的姿态,个个都透着亡命徒的煞气,绝非善类! 楚七反应极快,脸上瞬间堆起市侩的笑容,一把扯下脸上的黑纱,“别激动别激动!自己人自己人!” 守门的大汉见到楚七的真容,先是一皱眉,但最终还是侧开半个身子,放他过去了。 等到了沈烬这里,那人却一把按住了沈烬的肩膀,目露凶光地看着他。 沈烬丝毫不落下风,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回敬着那人。 已经跨过铁门的楚七见状,连忙又退了回来。 他动作熟练地从怀里摸出一枚金灿灿的金币,脸上堆满谄笑,不着痕迹地塞进那大汉的腰带褶缝里:“误会,误会!自家兄弟!都是自家兄弟……” 大汉掂量着腰间的分量,又斜眼瞥了瞥沈烬那毫不退缩的眼神,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并对楚七说了句什么,就让沈烬也一同进去了。 “记得算你账上。” 沈烬知道楚七说的是那金元的事,可他现在是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但面上却毫不迟疑地重重点头——管他呢,先应承下来再说!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巷子里的阴森死寂。 眼前骤然亮如白昼,一股混杂着酒气、汗臭、肉香和廉价脂粉的浓烈气味,如同热浪般狠狠拍在沈烬脸上! 这是一个巨大而喧嚣的厅堂。 四周墙壁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燃烧的火把,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现。 铁门后豁然开朗的空间,一阵酒肉之气扑面而来。 几十个精赤着上身的粗豪汉子,正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粗糙的木桌旁,吆五喝六地灌着烈酒,啃着骨头。 其中还不乏几名袒胸露乳的女子穿行在人群中,为这些男人斟酒送肉。她们大多只穿着勉强蔽体的薄纱,袒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和腰肢。 就在这时,一名端着酒水的胡姬扭着腰肢从沈烬身边擦过。 身上那奇异的异域之香充斥在沈烬的鼻腔中,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女子也是回身谄媚一笑,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显然不是南陆女子。 可沈烬还没从这香艳冲击中回过神,一名男子伸出手一把将女子拉进自己的怀里,笑着扯开女子胸前的抹胸,跳动的胸脯让沈烬脸红着扭过头去。 但女子好像并不生气,顺势躺在男子的怀中,二人有说有笑,借着酒劲儿,旁若无人地缠绵在一起。 “楚大哥,你带我来这儿……该不会真就是为了找胡姬寻欢作乐吧?” 事到如今,沈烬也有些摸不透楚七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楚七没搭话,只是下巴微抬,示意沈烬看向大厅深处。 那里矗立着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大门。 门前,同样伫立着两名持刀大汉。 “跟我来。” 当他们穿过酒池肉林,走到门前,楚七笑着对其中的一名大汉说道:“嘿,兄弟!我来找萨迪克……” 说完就想要往里面进,却被对方一把推了出来。 “站住!” 右边那名守卫则毫不客气地上前,在楚七的身上搜了个遍。 楚七立刻顺从地高举双手,脸上笑容不变,只飞快地朝沈烬递了个眼色:千万别起幺蛾子。 守卫将楚七从头到脚搜了个遍,确认没问题,这才转向沈烬。 沈烬也举起双臂,但是与楚七不同的是,沈烬的身上可是带着武器呢。 没多大工夫,大汉就搜出来了沈烬袖子里的匕首。 守卫掂量了一下,嘴里咕哝了一句沈烬听不懂的胡语,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就将匕首插在了自己腰间皮带上。 接着另一人打开铁门,示意二人可以进去了。 二人跨过高高的门槛。 门后是一个相对狭小安静的空间,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皮革味。 正对着门口,一张巨大的、黑沉沉的原木长桌后,端坐着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 那人一头浓密的棕黄色长发,被精心编成了数十根粗如麻绳的发辫,而在每一根辫子的末端,都系着一枚沈烬并没有见过的钱币。 萨迪克并非独坐,他粗壮的大腿上,正跨坐着一名浑身赤裸的黑发女子! 女子纤细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冰冷的项圈,项圈上拴着红黑两色绞缠的粗绳,绳子的另一端,如同牵狗的锁链般,牢牢攥在萨迪克蒲扇般的大手里。 沈烬从对方杯中血红色的液体,与这孔洞四周墙壁里摆放的木桶来看,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座酒窖。 见到走进来的二人,男人放下手中的水晶杯。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第22章 妹妹 沈烬抬眸,借着桌上的烛火,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名叫萨迪克的男子。 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常年的风沙侵蚀,使得他面容粗糙,肤色暗黄。而且右眼是盲的,只不过被前面的头发遮盖着,不太容易被人发觉。 然而,他口中吐出的通用语却异常标准流利,不带丝毫胡人口音。 “哦,我的好……” 楚七脸上堆起笑容,刚开口,身后跟进来的两名巨汉猛粗暴地将二人死死按在门边的硬木椅子上! 楚七脸上笑容僵了一下,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我的好兄弟,至于这样嘛,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动粗呢?” “呵呵,自己人?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萨迪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咧开一个讥讽的弧度。抬手拍了一下腿上女子丰满的臀瓣儿,女子如同提线木偶般,顺从地站起身。 可这一站,那具不着寸缕、曲线玲珑的年轻胴体,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沈烬眼前!如此赤裸的羞辱场面,让沈烬眉头紧锁。 “那么他呢?这小子是从你裤裆里钻出来的?” 楚七也想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大汉一边笑着,一边死死地压在椅子上。 “就算是从我裤裆里钻出来的,一时间也长不了这么大啊!” 楚七强笑着自嘲,试图化解紧绷的气氛。 与此同时,萨迪克牵着那根红黑相间的绳子,像遛狗般绕过巨大的黑木桌。 那名赤裸的女子双目空洞无神,麻木地跟在他脚边,温顺得像只真正的宠物。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烬的心上,不禁双拳紧握! 因为他发现,这是个南陆的女子! “还是这么会耍嘴皮子啊……” 萨迪克牵着自己的“宠物”,踱步到沈烬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谁知话音刚落,萨迪克毫无征兆地猛地弯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如毒蛇出洞般,瞬间抵在了沈烬的喉咙上! 同时,另一只手粗暴地扯下了沈烬脸上的面纱,“那么就算我现在宰了他,你也没什么意见喽!” 沈烬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萨迪克的独眼,刀锋的寒意刺骨,死亡近在咫尺,可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小子,挺有种啊!” 萨迪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深的阴冷取代,“不过,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手中的刀微微加力,“从进来你就一直盯着老子的小宠物,这样很不礼貌。怎么,要不老子把你这两颗招子挖出来,挂在她的身子上,让你一次看个够?嗯?” “哎……哎!我说老朋友,你就别吓唬他了。” 一旁的楚七急忙打着圆场,“他就是个没沾过荤腥的雏儿,看见头母骆驼都能直眼,您跟他一般见识什么!” “让你说话了吗!” 萨迪克吼道,与此同时楚七身后的大汉也抽出弯刀,一同架在了楚七的脖子上。 “别别别!哥几个千万稳住了手,刀剑无眼!刀剑无眼啊!你这要是手抖一下,我这脑袋搬家事小,可要是误了萨迪克老大接下来的一桩‘大生意’,那可就亏大发了!” “哼!大生意?” 萨迪克闻言,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直起身,独眼重新审视着楚七,似乎被勾起了兴趣。 然而,他抵在沈烬脖子上的短刀,却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 “你这滑头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去年的那桩生意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上次……上次不是个意外嘛,再说了,我们不也是折了几个兄弟进去……各有损失,各有损失……” 听到这里,沈烬可以肯定,楚七这人跟眼前的这个萨迪克肯定相识,而且之前好像还结下过什么梁子。 只不过他没有想明白,既然互结仇怨,楚七为什么还要单枪匹马地来到这里,真不怕对方根本不听他解释,就一刀把他们砍了吗? “我今天来,就是专程给您送礼赔罪的!”楚七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诚恳,“权当是弥补去年那桩买卖的损失。” 萨迪克听完手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我相识多久了?” “嗯……快有十年了吧。”坐在椅子上的楚七回答道。 “十年!” 萨迪克猛的手腕一抖,将手中的短刀甩了出去! 带着一道寒芒,“夺”的一声狠狠钉在了沈烬双腿之间的椅面上!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你们这些南陆来的土豹子,是把我们胡人当傻子吗!”萨迪克怒吼着。 可一旁的沈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咽了一口唾沫,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胯下那柄索命的凶器,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因为哪怕再偏一寸,他就要跟自己的“小兄弟”说再见了。 椅子上的楚七沉默了数息,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商会吴老爷资助的那支苍头军已经到了乌垒堡,你知道吧?” 萨迪克靠在木桌上,没有搭腔。 “果然……” 楚七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他迎着萨迪克冰冷的目光,一改刚才嬉皮笑脸的揶揄模样:“三年前烧死你妹妹的那个畜生,我们找到了……” “啪嗒!” 一声轻响,女子项圈上的链子从萨迪克的手中滑落,掉在了桌面上。 “你说什么?” 萨迪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显然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波动。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南陆的一家青楼里喝得烂醉,当我们问到你妹妹那件事的时候,他说他不记得,自己玩过那么多的胡人女子,根本就记不清是哪一个了……” 楚七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严肃得像是烧死的就是自己亲妹妹一般。 而椅子上的沈烬能明显看出萨迪克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你说什么!” “说来也巧,不过不是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吗!当年烧死穆迪亚的那个人,就是吴会长的独子,吴英杰!” 第23章 交易 萨迪克闭上了那只完好的独眼,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突狂跳。 而楚七适时地闭上了嘴,给这头愤怒的雄狮留下喘息消化的空间。 良久之后,萨迪克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胡乱找来一个替死鬼?这种事,你干得出来!” “哦!萨迪克,我亲爱的老朋友!你这样讲简直就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就算我再混账,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楚七立刻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打听了一下,这小子有个癖好,就是每次糟蹋完姑娘,都要收集女人身上的贴身之物。好家伙整整三大箱子,可让我好找啊!” 说着,楚七一边将右手伸进内怀,一边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大汉,表明他并没有恶意。 萨迪克紧盯着楚七的一举一动,而最终,楚七从怀里摸出了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绢帕。 于是乎,当着所有人的面,楚七一层、又一层地将帕子掀开…… 沈烬也好奇地探过头去,想知道楚七带进来的到底是什么。 当最后一层绢布被揭开,里面露出一颗仅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却流光溢彩、内蕴五彩云纹的奇异玉石珠子。 科萨迪克的目光刚落在那珠子上,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神瞬间就变了! 因为他知道,这珠子可不是别人能够伪造得出来的。 这种特殊的彩玉,只产自雍州极北、死亡沙海边缘的稀有矿脉!独一无二的五彩云纹,更是魔鬼城附近古河床深处淘金客才能偶然发现的绝世珍宝! 当年,他萨迪克花了整整三车极品皮草,才从一个垂死的老淘金客手中换来这枚珠子,亲手系在了妹妹穆迪亚最珍爱的那串项链上。 他怎么可能认错! 这就是穆迪亚的遗物! 萨迪克闭上了双眼,眉头紧皱,高大的身躯仿佛一瞬间佝偻了下去,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沈烬知道眼前这颗彩玉珠子,一定勾起了这个男人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而这也让他对萨迪克的态度也有了一丝丝的转变。 毕竟,他还是个看重亲情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萨迪克才缓缓睁开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声音沙哑的早已没有当初的盛气凌人。 “你想要什么,说吧……” 楚七拿着那颗彩玉珠子站起身来,他身后的大汉想要一把将他按住,却被萨迪克抬手制止了。 于是楚七就走到萨迪克的面前,将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对方的手掌中。 “我说了,我是来和你谈生意来的。至于人嘛……我相信你萨迪克手眼通天,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那个孙子。” “好,暂且相信你一回,说说你的生意吧!” 萨迪克紧紧攥住那颗失而复得的珠子,仿佛握住了妹妹最后的温度。 他拔出插在椅子上的短刀,拉着自己的“宠物”又坐回了木桌后面,“不过若是让我发现你在骗我,那你和你的小兄弟,就留下来给穆迪亚陪葬吧。” “哪敢,哪敢啊!” 楚七也坐回了刚才的座位,顺势神态自若地跷起了二郎腿。 他身后的大汉瞥了萨迪克一眼,见老大没表示,也就没再上前压制。 “苍头军已经到了乌垒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攻打黑云寨这种硬骨头,凭借着一群乌合之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南边儿肯定藏着后手!” “所以你是想知道这个后手是什么,对吧?” “那是自然,我可不想白白当了人家的炮灰。” “其实也没什么,就三千边防军而已。” “三千边防军?” “不错,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河东道边防军的三千精锐化整为零,早就潜伏在黑龙岭附近。” “你是说一个小小的黑云寨,竟然惊动了河东道刺史?” 李政? 沈烬默不作声地听到了这里,似乎也听出了一些端倪。 河东道刺史,那可是仅次于州牧的封疆大吏! 剿灭区区一个黑云寨,怎么可能惊动这等人物? 还动用三千边防军?这背后绝对藏着惊天动地的隐情! 好在楚七这时算是替自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在我的印象中,李政这个老狐狸,绝对是无利不起早。没天大的好处,他能舍得下这么大本钱?这剿匪怕不是个幌子吧?真正的目标到底是……” 萨迪克不紧不慢地将彩玉珠子放进内怀,沈烬也是一脸期许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可对方说到这里却牙关封死。 “想听接下来的内容,可就是要到付费环节了!” 楚七立刻换上苦脸,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刚才哥儿几个也搜了,我是身上空空,手也空空,兜儿比脸都干净!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老兄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少透点风呗。” “呵呵!没钱也可以,那不如我们也来谈一桩生意。” “洗耳恭听。” 楚七精神一振。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绑架吴英杰的,是黑云寨的二当家。至于其中缘由,有没有得到老掌柜的示意,那我就不清楚了。 可既然已经确认烧死穆迪亚的就是这姓吴的小畜生,那我也不可能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去。 而且黑云寨二当家和吴会长的交易,就定在三天后,在十里亭的一家驿站,一万两换吴家公子一条命。” 说到这儿,楚七已经大概猜出了萨迪克想要做的事情。 “老兄,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把那孙子从上百双眼皮子底下偷出来,再带回乌垒堡,交到你手里吧!” “别人也许做不到,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如果你把那畜生带到我面前,之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 楚七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要是我不答应呢?你现在就把我们哥俩剁了喂狗?” “你一定会答应的。” 萨迪克嘴角咧出一道笃定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告诉你关于另一条关于龙胆玉的消息……” 第24章 龙胆 波雅湖,位于乌垒堡西南方向约十里,鸡鸣山南麓,算是这片风蚀地区唯一的淡水源。 因鸡鸣山遮挡住了从沙漠而来的狂风黄沙,所以博雅湖有着“亘古沙不填湖,湖不涸竭”的美誉,也算得上是难得的戈壁奇观。 而鸡鸣山作为沙漠与草原的分界线,以西地区便是黄沙瀚海的扎库沙漠,通用语的意思便是“无法跨越的沙漠”。 不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使,那这天底下其实并没有什么是人力无法企及的。 正如那绵亘万里的长城,不也是如此吗。 鸡鸣山以东,是绵亘几百里的黑龙岭。 黑龙岭的东侧,就是一望无垠的河套平原,大昇所建造的百里哨所,就在那“碧波荡漾”的草海之上。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的这些哨站多数都已经落入异族之手。 此时此刻,苍头军的队伍正像一条疲惫的灰蛇,艰难地翻越鸡鸣山的最后一道山梁。 不远处,波雅湖那抹惊心动魄的靛蓝,在无垠的黄沙中只剩下薄薄一线。 仿佛天神用饱蘸蓝墨的画笔,在这片焦土上随手划了一道,随时会被风沙抹去。 头顶上烈日耀眼,自小生活在苦寒之地邺州的沈烬,却无心细细欣赏这一美景。 行军不过半日,只觉得头皮发烫,眼前发黑,脚下的沙子滚烫得都能烙熟鸡蛋。 他如同一具被抽走了魂的傀儡,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连绵的沙丘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在沈烬的正前方,几十号苍头军押送着六七辆沉重的马车,好似陷入泥沼的蜗牛,同样在黄沙中缓慢蠕动。 木制的车轮深深陷进沙里,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要知道马车上那些盖着布的木箱,里面装着的,可是整整一万两白花花的银锭! 沈烬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一个荒谬又诱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 剿一个马匪才十两银子,眼前这一万两……要是就地分了,够多少人逍遥半辈子?何必再跑到那鬼地方去拼命? 这时一股奇怪的念头在他的脑中闪过,去剿匪一个人头才算十两银子,可这些木箱加起来,总共有一万两白银。 大家长途跋涉去挣这个卖命钱,干嘛不就地把这些钱分了算了,也省得再跑这么一趟。 但即便绝大多数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可能就地分赃。 且不说怎么分才能让这群豺狼不互相撕咬,就算揣着银子往回跑,在北玉关同样要查通关文牒。 没了苍头军的身份,照样过不去。 而就在沈烬一个人胡思乱想之时,楚七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怎么样?昨晚萨迪克的提议,你是怎么想的?” 高温使得沈烬反应有些迟钝,还未开口,楚七就继续说道:“没事儿,实话实说,反正弄不弄吴英杰,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不是!” 沈烬拿出腰间的水袋,喝光了最后一口水,这才看向楚七,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头一夜的问题: “楚哥,萨迪克说的那个龙胆玉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你似乎很在意的样子。” 话音未落! 旁边原本懒洋洋跟着走的秃鹰、沙鼠、骆驼几人,全都齐刷刷地扭头看着沈烬,目光锐利得就好似是他刚才的话触碰到了某些禁忌一般。 “嘘!这话可不能瞎说!” 楚七也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无其他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解释道:“老弟,这苍头军内鱼龙混杂,叫有心人听了去,没准儿会掉脑袋的。” 沈烬识趣地点了点头,楚七这才继续解释道:“这龙胆玉又叫蛇血石,它可不是什么东西,那可是草原人守了几百年的圣物。” “圣物?” “听说过八百年前天降异石,黑龙坠地的传说吗?” 沈烬茫然地摇了摇头。 “无妨,相传八百多年前,塞外屯古河畔,有通天巨蛟苦修千载,终引动天劫,欲化真龙飞天!龙现,乃天道垂青之兆。南陆的君王岂容异象?震怒之下,遣当世最强术士,引动九天星辰之力,召唤域外陨石阻止蛟龙飞升……” 楚七讲的是绘声绘色,丝毫不亚于茶馆中的说书人,就仿佛这套说辞已经在自己心里过了千百遍一般,惹得沈烬也是深陷其中。 “那天石裹挟灭世之威,自苍穹坠落,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即将化龙的巨蛟七寸之上!只一击……便将那即将登天的黑龙,拦腰斩断! 后来龙尸坠地,赤地千里。其庞大的身躯历经风沙侵蚀,竟化作了连绵不绝的山岭。黑云寨所在的黑龙岭,相传就是黑龙的身躯所化。而那被天石轰碎的狰狞龙首,则化作了河套平原东北方,那座终年笼罩不祥黑雾的阴山!” 沈烬听完也是将信将疑,走蛟化龙,天降异石,这不是神话传说里才有的故事吗?简直比茶馆说书人的故事还要离奇荒诞! 不过出于好奇心,他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那龙胆玉和这个传说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说来也是奇怪,传说就在阴山脚下,当年天石轰碎龙首、龙血浸染最深的地方,莫名长出一棵参天大树。那树不生枝叶,不结果实,却在虬结如龙的枝干上,凝结出九颗首尾相衔、通体流淌着血光的奇异石头!其形如衔尾之蛇,其色如凝固的龙血!” “所以……就叫作蛇血石?” “不错!相传这种石头一共有九个,而且被草原各部奉为至高无上的圣物,世代供奉守护。每一颗,都堪称无价之宝。” “哦,原来如此!” 沈烬恍然大悟,以为楚七这些人看中的是蛇血石,也就是龙胆玉的价值。 毕竟他们都能想出割人头皮冒功的勾当,如此价值连城的宝物自然不会放过。 可楚七接下来的话,却让沈烬更加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其实价钱倒是好说,主要相传这龙胆玉乃是黑龙的精血所化,能让人起死回生!” 第25章 开幕 “起死回生?楚大哥,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楚七嘴角一勾,笑的意味深长。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相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每一颗龙胆玉都是价值连城,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沈烬默然。 的确,这世上的很多“至宝”,背后都有着一段与众不同的故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些故事,才赋予了宝物更高的价值。 “所以听了我的故事,你是想和这些苍蝇头一样巴巴地去给人家当炮灰,还是跟我们兄弟几个搏上一搏?” 说实话,沈烬这个时候也开始迷茫起来。 当初想要来边塞参军,为的就是能够建功立业,博取功名。 可现在不仅立功的机会没看到,反而在剿匪的路上越走越远,还真是有些骑虎难下的意味了。 “楚大哥,你当初为什么要拉我这个新人入伙?” “呵呵,你看前面这些人,每一个都有极高的目的性。那个百夫长,估计一门心思想的是拿钱赎人,平平安安走完这一趟就好。其余的,有想着捞一笔的,甚至有的还想当吴会长女婿的……那么你呢?你这个外乡人来我们边塞为的又是什么呢?别说你也想娶吴会长家的那个麻饼猪腰脸的千金小姐。” “我……” 沈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行了,大不了走一步看一步,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啊,有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 楚七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沈烬下意识抬脚跟上,心里却猛地回过味儿来。 楚七这老狐狸,东拉西扯绕了一大圈,最后压根儿没告诉他拉自己入伙的真正缘由! ————分割线———— 雍州,扎库沙漠边缘。 十里亭南,孤零零杵着座无名驿站。 这个驿站可不是给路人准备的,而是一家名副其实的黑店,做的是马匪和亡命之徒的生意。 选在这儿交易,而不是老巢黑云寨。 背后那点弯弯绕,耐人寻味得很! 此刻,苍头军这支疲惫的队伍,终于翻过了鸡鸣山最后一道沙丘,真正算是踏进黄沙大漠之中。 沙漠中的风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裹挟着晶莹的沙粒不知疲惫地翻涌着,如同在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沙漠揭去了一层,又一层。 在云影之下,你目之所及除了蔚蓝明净的天空,就是滚烫的黄沙。 这里没有绿荫,也没有青草;没有河流,也没有土丘;更没有草原的莺飞草长,也没有南陆的烟雨行舟。 真可谓是: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就这样,苍头军在黄沙瀚海中行进了整整三天,终于在三日后的傍晚时分,到达了鸡鸣山以北的十里亭。 之所以这个地方叫作十里亭,是因为在这片区域内只有这一座高耸的沙丘立着一间石砌的六角凉亭,以至于在周围十里范围内都能看见沙丘上这一标志性的建筑物。 而在这一成不变的沙漠中,有这样一座地标性的建筑,无疑是过往旅人最可靠的路引。 苍头军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在十里亭下方的一处驿站,从沈烬现在的方向看去,驿站只是一圈光秃秃的土墙,背靠在沙丘之后,像是一块沙海中碍眼的礁石。 前面的人还在催促着,他们要在落日前赶到前面的驿站,众人拉紧了缰绳,拖着马匹在举步维艰的沙漠里加快了脚步。 但此时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得很,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可不是美味的吃食和温暖的被窝,很可能就在今晚,无数的人将会身首异处。 沈烬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环首大刀。 从远处看过来时,这座驿站不过是一圈不起眼的土墙。 可等他真正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可不是一座简简单单的驿站。 整座建筑宛如一头蛰伏在沙丘阴影下的巨兽,由厚重的黄土与粗壮的原木垒砌而成。 刚一踏进院子,沈烬就认出来这门廊上搭建横梁的木头,可是有着碗口粗细的樟木。 黄土还好说,可是这樟树却是长城以南独产,这黄沙大漠中可是不能有的。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不惜耗费巨资、动用庞大的人力,硬生生将这南方巨木千里迢迢运进了这死亡瀚海! 仅为了建造这一家黑店? 鬼才信! 显然完全不符合逻辑。 沈烬牵着马,缀在队伍末尾。 驿站前院足有一亩见方,后院更是深不可测,塞下他们这一百来号苍头军绰绰有余。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院墙。 驿站周围的围墙并不工整,虽然常年的风沙侵蚀,使得院墙外围的墙面上坑洼遍布,但如果仔细观察,你能发现这上面是有着不少手指粗细的孔洞。 稍微有些阅历的人就知道,这些是弓箭留下来的痕迹。 沈烬心头警铃大作。 种种迹象表明这家驿站,可能建造之初是作为某个防御工事或是前方哨站,至于怎么落地今日这份田地,做上了这种生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他们这一群人乌泱泱地涌进大院,一瞬间就吸引了院子里原本正在忙活喂着草料的伙计。 那伙计猛地抬头,脸上瞬间堆起一层谄媚的假笑,手忙脚乱地扶正破毡帽,小跑着迎上来,嗓门扯得老高: “哎哟!官爷们大驾光临!这么大的阵仗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其实明显就是在跟里面的人通风报信,但是既然来者不善,那也只能笑脸相迎。 而且沈烬他们才是来者。 此刻,队伍最前头。 一身便装的百夫长赵佶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几句。 伙计点头哈腰,麻利地指挥后面马车停进院子,随即侧身引路,带着赵佶和几个亲信,推开了那扇积满厚厚沙尘的木门,身影迅速没入驿站深处那片昏暗之中。 沈烬和楚七对视了一眼,并没有留下来“照看”马车上的“货物”。 毕竟正戏即将开场,谁也不愿只做个台下看客…… 第26章 入局 跨过高高的防沙门槛,此时,整个大堂里灯火通明,并没有沈烬之前想象得那么不堪 驿站大堂挑高足有三四丈,分作上下两层,空间异常开阔。 此刻,二楼环廊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立着十几条人影。他们清一色头戴垂纱的胡人帷帽,面容模糊不清,腰间却都悬着制式各异的佩刀。 这些人或抱臂倚栏,或冷漠俯瞰,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下方这群刚刚闯入、风尘仆仆的苍头军身上。 这般打扮也不像是杀人越货的马匪,倒是和乌垒堡的那些刀客有几分相似。 可这鬼地方,哪来的商队需要他们护卫?他们出现在这里,图的又是什么呢? 楚七这时候也瞄了一眼楼上的情形,一下子脸色就沉了下来,沈烬知道他一定是看出来了什么,但碍于人多眼杂,沈烬也不便开口。 楼下大厅,十几张油腻的方桌分列两排,被摇曳的红烛照得一片昏黄。 几个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酒肉穿梭其间,桌旁泾渭分明地坐着两拨人。 右边,是刚进来的苍头军。百夫长赵佶带着七八个心腹,独占着最里面那张主桌,其余三四十人则挤在几张桌子旁,神情紧绷。 沈烬跟着楚七几人在离大门最近的一张桌子落座,而他们左手边的,则是一群正狼吞虎咽,喝酒吃肉的草莽汉子。 这些人可谓是凶神恶煞,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整个大堂内除了伙计们传菜的声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再加上楼上一层虎视眈眈的刀客们,这紧张诡异的气氛,使得这驿站之内顿时显得拥挤万分,似乎哪一方都觉得对方不该出现在此地。 沈烬目光扫过桌面,黄木桌面上纵横交错着深深的刀痕,狰狞刺目! 再加上这几乎要炸开的氛围,他毫不怀疑,下一刻就可能有人拍案而起,拔刀互砍了…… “啧啧……” 楚七几乎将头埋进臂弯,声音压得极低:“看来这次有些棘手了。” 沈烬这一桌坐的多数都是楚七这一帮人,所以说起话来还算方便。 骆驼、蝎子、秃鹰、南风,却唯独不见沙鼠,估计是留在外面看守货物。 秃鹰歪着头看了一眼楼上的这些个刀客,用粗粝的嗓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要不要……” 楚七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打草惊蛇。 沈烬抓住机会,佯装低头整理绑腿,也低着头问着楚七,“怎么回事?这些刀客怎么也聚在这里?” “估计是萨迪克那家伙留的后手,放着我们临时反水,带不走吴英杰。”楚七和沈烬的头顶在一起,嘀咕着,“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懂我的意思吧。” 沈烬脑海中闪过乌垒堡鬼市巷子里那些破衣烂衫,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的刀客。 他们那群人肯定不会像萨迪克酒窖内的刀客们一样,有着固定的肥差。 所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意思就是,这些人和为了钱财的亡命之徒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遮羞布,不过是他们把这叫“生意”,不是明抢。 “你是说……如果我们不带走吴英杰,这些人甚至会连我们都……”沈烬试探性地问道,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楚七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坏笑道,“小子,孺子可教也。” 沈烬好不容易绷紧的神经,被楚七这混不吝的态度又搅乱了,只剩满心无奈。 这时候,一声吆喝声打断了沈烬的思路。 “刚出炉的滩羊来咯!” 两名系着围裙的伙计从后厨扛着一只流着肥油的烤全羊就出来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儿霎时间充满大堂内众人的鼻腔。 沈烬从未闻过这种霸道香气,不知撒了什么异域的秘料,勾得人腹中馋虫乱窜。 伙计用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穿起烤羊,吭哧着就要往左边那桌凶神恶煞的草莽汉子送去。 那桌人个个短打劲装,露出虬结的肌肉,腰间鼓鼓囊囊,脚下横着家伙,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些人是做些什么行当。 眼看那金黄油亮的烤羊就要落到对面桌上,一声刺耳的呵斥猛地响起! “慢着!” 赵佶身边,一个獐头鼠目的亲兵猛地站起身,三角眼一斜,指着烤羊唾沫星子横飞: “他娘的!瞎了你的狗眼?!没瞧见这满屋子官爷都饿着肚子呢?好东西不先孝敬官爷,倒急着喂狗?!” 那端羊的伙计被这劈头盖脸的辱骂吼得一哆嗦,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滩羊送到另一桌去,这时对面也开口了,“真他娘的稀罕!向来只有老子抢别人的份儿!今儿个倒好,碰上不长眼的,敢抢到老子头上了!啊?!” 说话的是一位疤脸的大汉,说完了这些,看了一圈同桌的众人,接着一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沈烬知道,这是赵佶故意在找碴儿,探着对方底细,看来应该是要有所行动了。 那两个抬着滩羊的伙计听到这边的言语,捧着那滋滋冒油的金黄烤羊,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活像两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傻鹌鹑。 赵佶身边那獐头鼠目的亲兵,看都没看对面,又阴阳怪气地继续拱火: “哟呵!哪家没拴好的野狗在这儿狂吠?见着肉就红眼,看来是主子没教好规矩啊!别急,等爷们儿吃饱了,赏你们几根骨头啃啃,管够!省得你们饿疯了,逮谁咬谁!” 说完,苍头军这边也是一阵哄笑。 对面那群刀口舔血的悍匪,平日里只有他们横着走的份儿,哪受过这等鸟气?! 只见一人直接站起身来,狠狠按住一个伙计的肩膀,硬生生将那扛着烤羊的伙计连人带羊往自己这边猛拽! 而苍头军这边也不示弱,赵佶那一桌又有一年轻男子蹭地站起来身来,刀光一闪。 伙计手中的木棍瞬间被砍断,接着男子横刀接住滩羊,滑到了赵佶这边的桌子上。 草莽汉子见此情形那还得了,镗镗几声,疤脸周围几桌的人全都抄起家伙,似有要大打出手之意。 再看这边,苍头军这七八桌人也都一并站了起来,长刀林立。 而沈烬这时也发现,对面的这些人似乎并不属于一路。 除了疤脸周围的那十来号人,后面的这几桌都没有动静。 可能见着气势上输了几分,疤脸撑着弯刀一只脚踩在桌面上对着那剩余的几桌喊道: “怎么,风里栖,你们黑云寨的人胆子都是让狗吃了是吗?都是道儿上响了万的人物,被这群南边来的两脚羊骑到脖子上拉屎撒尿,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群人的目光全都顺着疤脸眼看的方向,集中在后面几桌的一名长髯高冠的男子身上。 只见那人听到疤脸的叫喊,用小拇指掏了一下右耳,接着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那自认为风度翩翩的样子,哪里像是一名无恶不作的马匪,反倒像是戏台上的玉面小生…… 第27章 好戏 “响尾蛇,你是两只招子都让沙狼啃瞎了不成?好好睁开你那对窟窿瞧瞧!这几位爷脚上蹬的,可都是一水儿的官制军靴!正儿八经的……边军老爷!” 那名叫风里栖的男子。带着几分戏谑的清朗嗓音刚落,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 赵佶和他身边几个心腹亲兵,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靴子 的确,虽然他们也都穿着苍头军的便服,但是那一脚的官靴可却不假,千算万算,没想到破绽没出在那些招纳上来的乌合之众身上,反而出在了自己人这里。 但是刚才疤脸儿话中“黑云寨”三个字,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十有八九,这个名叫“风里栖”的玉面男子,就是黑云寨的二当家。 可那叫响尾蛇的,又是哪一伙子人,难不成绑了吴公子的,还不止一伙人? 沈烬心念电转,瞬间明白赵佶为何迟迟没有急着交易,他的心里一定也是有着和自己同样的疑惑,这才先要一探虚实。 而那绰号响尾蛇的汉子,瞧了一眼刚才被砍断的木棍,露出一嘴黄牙笑着说道:“嗬嗬嗬!我当是哪路不长眼的野狗敢抢食儿!原来是边军的官老爷大驾光临啊!” 他夸张地抱了抱拳,语气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稀客!真他娘的稀客!失敬!失敬了!” 顺手抄起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粗瓷海碗,“这鸟不拉屎的沙漠,头一遭有官爷赏脸光临!真是一个骰子掷出七个点——天下奇闻啊!哈哈哈!” 响尾蛇笑声骤停,“官爷,干了这碗断头酒!黄泉路上……走快点,不愁没伴儿!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百夫长赵佶,此刻终于抬起眼皮。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冷硬,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大堂。 “响尾蛇,雍州西南驼龙寨悍匪,取其项上人头前往任意衙内,可换取白银五十两,封伍长。”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却并非朝向响尾蛇,而是遥遥一举,对着二楼环廊上那些帷帽遮面、按刀而立的刀客们。 “楼上的兄弟们,你们可听得清楚?” “哼!” 响尾蛇抬眼看了一下楼上蠢蠢欲动的刀客们,眼中满是不屑。 赵佶这一手毒辣至极! 这一句话,不仅瞬间点燃了苍头军这些为了赏金的亡命之徒的贪欲,也是在提醒着楼上这一群作壁上观的刀客。 毕竟刀客这种行当,多数都是认钱不认人。 不管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说让他们站到自己这一边,但只要不去帮着马匪,那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看来今日这酒,不是敬英雄,而是敬阎王了!不过,想要我项上人头,也得看你们有没有那本事!” 话音未落,他手中酒碗猛地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 他身后十几个悍匪齐刷刷抄起家伙,刀锋雪亮! 场面瞬间绷紧如满弓! 但,无人敢真动手。 谁都不是傻子。 不算楼上那群虎视眈眈的刀客,光是赵佶手下的苍头军,人数就比响尾蛇这边多出一倍不止。 拼命?那是蠢货才干的! 响尾蛇虽然脾气暴躁,但在这匪道上能混出名号的,也都不是简单人物。 对峙不能输了面儿,但也不会真刀真枪去拼命。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娇媚的能滴出水来的女声,带着三分嗔怪七分风情,突兀地从后厨飘了出来,瞬间打破了死寂。 “哎哟!各位好汉,各位大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后厨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位柳眉细腰,摆臀扭胯,走路略带些风骚的女子。每走一步,那浑圆的臀便荡起一阵勾人心魄的波浪。 她戴着男人的头巾,秀发后面插着一支玉簪,长得虽然不算是倾国倾城,但好像在这黄沙大漠之中,就连风沙也压不住她的美色。 她身后,两个伙计吭哧吭哧又抬出一只刚出炉、油光四溢的烤全羊。 “都放下,放下!刀枪棍棒的,多吓人呀!” 女子莲步轻移,声音又娇又脆,“羊不是来了嘛!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为口吃的争来抢去,羞不羞呀?” 她娇笑着,径直走到响尾蛇身边,手指轻轻一拉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按在他握刀的手腕上,巧劲儿一压。笑着按下了他手上的长刀。 “听见了吗,兄弟们!老板娘都发话了,还愣着干什么,把家伙都收起来,可别吓坏了这些锦衣玉食的官爷。” 响尾蛇是见到台阶,自己先下了,不然一会儿真打起来,还真就不好收场了。 离沈烬不远的风里栖,不知何时摸出一把素白折扇,反手抖开,颇有南陆烟雨才子的意味。 “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响尾蛇是怎么个人物,原来你是尿尿对旗杆——在这里充棍儿啊!” 接着白扇一合,风里栖撩开衣襟,又坐了下来。 人群里一阵哄笑,响尾蛇心中有气但碍于老板娘的面子,自己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沈烬越发觉得这个风里栖是真的有意思,没想到作为一名马匪还能做得这么有腔有调。 不过这刚刚露面儿的老板娘,也不像是个简单人物。 “哎哟!这世道啊,真是人心隔肚皮,连贼都得防着贼喽!可怜我这小店,巴掌大点地方,又是孤苦伶仃一个弱女子……” 这个女人,看长相韶华已逝,可是韵味不减,且脑子比嘴都要快,说出去的话冷嘲热讽,见人下菜。 这还没等风里栖回话,老板娘快步走到苍头军的这一桌,“多亏今日碰见了贵人,几位官爷可是要替小女子我做主啊。” 说着,她身子一软,仿佛站立不稳,带着一阵香风就朝端坐的赵佶怀里倒去! 可赵佶并不是那贪恋美色之徒,就在众人目光的死角处,一把坚硬的刀柄在桌下抵住了老板娘的腰身。 “老板娘,我们并不是什么差人,只是北去的商队,只不过东家大方,赏了这身行头罢了。天高夜寒,大漠荒凉,我们只想在这留宿一宿,还望老板娘赏个薄面。” 被桌下的刀柄抵着,老板娘的脸上多少有些僵硬。 等看到赵佶手上的银锭,瞬间满脸堆笑,先是一把拿过塞进自己的怀中,才起身开口答复道:“贵客说笑了不是!” 继而转身喊着自己的伙计,“都聋了吗?手脚麻利点!好酒好肉都给官……咳,给贵客们端上来!怠慢了仔细你们的皮!” 那尖酸刻薄的嘴脸顿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一旁一直观察着众人的沈烬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次出塞剿匪,到现在才算是真正有意思起来了。 于是他用手指抵在鼻翼下,用手掌挡住了自己偷偷露出的一丝兴奋的痞笑。 第28章 食饵 老板娘一声令下,几个伙计麻溜地给苍头军这几桌端上了酒菜。 黄沙大漠里,别指望什么珍馐美味。大盆的手把羊肉冒着滚滚热气,配上一坛子浑浊的老酒,再加上几碟齁咸的腌菜和干硬的黄饼,在这鬼地方,已经是顶好的招待了。 看着眼前那油汪汪、香喷喷的手把肉,沈烬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闹翻了天,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叼着根筷子,刚想伸手去抓—— 啪! 手背被楚七狠狠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朝对面那群正胡吃海喝的马匪努努嘴,意思再明白不过。 虽然马匪们有吃有喝,可架不住这是匪徒的地界,保不齐这些食物里面会不会被人下了什么东西。 当然,作为老兵油子的赵佶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没有见到吴英杰,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只饮着刚才动过的那坛酒水,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待其他人都在狼吞虎咽的时,楚七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其他人都还是活蹦乱跳、骂骂咧咧,这才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吃了。 于是沈烬也不客气,风餐露宿、千里奔袭的疲惫和饥饿瞬间爆发! 他抓起一大块滚烫的羊肉就往嘴里塞,烫得直抽气也顾不上,又抄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 那副饿死鬼投胎、狼吞虎咽的架势,混在苍头军这群亡命徒里,倒真像个十足的悍匪坯子! 柜台后,正拨弄着算盘珠子的老板娘,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多看了两眼沈烬的这一桌,但她也没多说什么,甩了一下袖子,对着楼上的刀客们喊道: “哎哟喂!楼上的木头桩子们!有钱得赶紧滚下来吃饭!没钱的,回窝里猫着去!一个个杵在这儿跟门神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开的真是黑店呢!” 老板娘的话,在这驿站里似乎颇有分量。 上那些帷帽遮面的刀客们闻言,沉默地互相看了一眼,竟真的一声不吭,三三两两退回了各自的房间,一时间整个驿站就剩下一层大堂里的这些苍头军与两拨马匪们。 “老板娘。”赵佶这时开口叫到。 “哎哟!官老爷您吩咐?” 老板娘扭着水蛇腰,脸上堆着笑又凑了过来,但这次却停在离赵佶足足三步远的地方,显然对桌下那截刀柄心有余悸。 “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听说这地界马匪众多,凶险得很。还请老板娘你给指条明路,好让我们少吃点苦头。” 赵佶这明显是想从老板娘口中打探一下这两伙子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老板娘咯咯一笑,眼波流转,却滴水不漏:“官爷说笑了!我就是个开店的苦命人,迎来送往,挣点辛苦钱,哪里懂得这些……” 赵佶眼神陡然一厉,看向后面的风里栖,“黑云寨的二当家都在这儿坐着呢!莫不是想趁着月黑风高,把咱们这百十号兄弟,都留在这黄沙里做孤魂野鬼?” 唰! 大堂里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都聚焦到风里栖那张俊美却阴柔的脸上。 风里栖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只酒杯,闻言,只是极其优雅地轻挑了一下眉梢,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恭维。 他施然起身,双手抱拳,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却对“吴英杰”和“交易”只字不提: “承蒙几位官爷抬爱!没想到在下的美名已经传到了长城以南。此等喜事,当浮一大白!来!我与诸位共饮此杯。” 赵佶脸色越发难看,也不知道这人是故意装糊涂,还是另有所图?一股被戏耍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翻腾。 但碍于当前形势并不明朗,他也不好直接挑明。 不过赵佶也不在意,毕竟在这驿站之内,苍头军的人数是有绝对优势的,哪怕就算这两伙马匪联起手来,在驿站之外的十里亭,苍头军还埋伏了一半的人马。 只要他这边信号一发,拿下这群乌合之众不在话下。 而驿站的老板娘自然是不想见到几方人马在她这里大打出手,所以才不断地在其间转圜。 “我看各位客官个个都是红光满面,就算有马匪,也不会傻到对您下手。” 老板娘媚眼如酥,“不过我倒是听说,最近青州草原的蛮子们正打仗呢,很多商队都停了。不知官爷们押运的是什么稀罕宝贝?跑这一趟不容易,奴家给您好好参谋参谋,看看能不能买得上个好价钱,可别大老远地白跑一趟啊。” 老板娘这话瞬间吸引了对面所有马匪的注意,响尾蛇和风里栖也都侧过身子等着赵佶的答复。 一时间,整个大堂,所有人的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赵佶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坦荡,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也没有什么稀罕物!车里装的是我们东家准托付的十万两白银,不存在什么卖不卖得出去,我们这些人也就是赚个跑腿钱。” 赵佶这话说得是字正腔圆,生怕坐得远的风里栖听不清自己所讲。 然而身为马匪的响尾蛇,怎可能无动于衷,虽表面上只顾着喝酒吃肉,握着酒碗的手却猛地一紧。 不仅是他一个人,那伙人中每个马匪的眼里,都闪着精亮的贼光。 老板娘也是没想到赵佶会说得如此痛快,她杏眼圆睁,红唇微张,脸上的媚笑彻底僵住。 “十……十万两……白银?” “是啊!老板娘不信?” “信,信,我信!” 老板娘当然明白这话的“含金量”,有句话叫不怕贼拿,就怕贼惦记。 不管是真是假,赵佶这话一出口,估计没有人不会起歹心。 于是她瞥了一眼大堂另一边的马匪们,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支吾着,“你……你们先吃着,我……去后厨看看,再给你们添一些热菜。” “好!那就多谢老板娘了!” 赵佶也是微微一笑。 鱼饵,已经撒下。 就看哪条大鱼,先忍不住咬钩了! 第29章 洗地 在这之后,大堂内的几伙人也算是比较“和谐”。 自顾吃饱喝足后,驿站的伙计也为他们安排了住宿的房间。 不过在这大漠戈壁、黄沙埋骨的鬼地方,想睡舒服床榻是不可能的了。 给苍头军这些人安排的都是一层几间的大通铺,一张土炕上竖着至少能躺下十几个人。 与之前风餐露宿相比,沈烬倒也不挑剔,只是躺在冰冷刺骨的土炕上,他清楚得很——今晚,注定无眠! 楚七这一群人除了沙鼠和秃鹰都在同一间屋子,除此之外,还有五个不认识的汉子。 不过大家都是一样,丝毫没有想要入睡的意思,反倒是个个摩拳擦掌,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而与此同时,驿站后厨。 昏黄的油灯下,两名伙计不知道在铁锅里熬着些什么,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儿。 老板娘斜倚在油腻的柱子旁,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烟杆,吐出一口青烟,对旁边的一名伙计说道:“阿顺,你确定这几拨人都吃了是吧?” 角落里,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抬起头,正是晚间穿梭上菜的那个不起眼的小伙计。 几年前阿顺父母死于流亡的道路上,就被老板娘收养了,多年来忙前忙后,也算是老板娘半个养子。 “都吃了,一桌一桌,我挨个数的。” “一个不落?” “一个不落!”阿顺斩钉截铁。 老板娘点点头,烟雾缭绕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楼上的呢?” 旁边,一个系着汗巾、满脸横肉的壮汉回道:“早些时候也送过去了,不过就算有漏网之鱼,我和老魏,料理几个刀客,跟杀鸡一样!” 正在一旁案板上翻搅着一副滩羊下水的老魏,闻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戾,嘿嘿干笑了两声。 “行了,刀子,这次来的可都不是善茬子,外面的货摸得怎么样了?” 她问的,当然是赵佶声称的十万两白银。 “鸽子蛋还没回来,估摸着外面值夜的还没睡死!” 刀子啐了一口唾沫在磨刀石上,继续“嚓嚓”地磨,可能是觉得刀刃还不够快,又狠狠淋上一瓢冷水。 “小白龙!” 老板娘猛地将烟杆在柱子上重重一磕,“别搅你那锅破药了!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直搅着铁锅的男子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巨大水缸边,用力一推! 水缸底下竟露出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小白龙像条滑溜的泥鳅,哧溜一下就钻了进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当家的,您是怕……”屠夫老魏也停下手里的活计,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要不我们现在就……” “放屁!” 老板娘骂了一嘴,“你他妈当是杀猪宰羊呢?上百号人呢,脖子割到天亮你也割不完!十万两白银……不管是真是假,沾上了绝对没好果子吃……” 这时候小娃子阿顺提醒道:“当家的,刚才响尾蛇付当家和我说已经派人回驼龙寨搬救兵去了。” “哼!” 老板娘冷哼一声“付峪那个夯货,是看中那些银子了吧!驼龙寨离这里几百里,等他的人到了,就等着给咱们收尸吧!” 她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不行,我要亲自去会会那个领头的。” 说着,老板娘整理了一下仪容,拿了一壶清酒,转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脚步一顿,叮嘱了一声,“阿顺,机灵点!小白龙要是踩准了外面的点子,就上来知会一声。” 小娃子阿顺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几名伙计也开始从柴火堆里拿出几把砍刀,分发给众人…… ————分割线———— 这一边,老板娘提着酒壶,腰肢款摆地穿过空旷的大堂。 眼角余光却瞥见角落里,十几名头戴帷帽的刀客,将一名男子死死围在一张方桌旁。 “这是又欠下的那笔风流债,打坏了东西可要赔哦。” 她甚至懒得细看,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楼上去了。 再看桌上那人,正是黑云寨的二当家风里栖! 他此刻的姿态,堪称奇景。 一把寻常木凳,稳稳当当的放方桌中央。 风里栖端坐其上,脊背挺直如松,竟比周围站着的刀客们还高出一头! 手中那把素白折扇轻轻摇动,神情悠然自得,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架势,哪像是被一群亡命徒堵在角落?分明是茶楼里等着听客满座,好开讲评书的先生! “我说诸位,你们都已经跟了在下一路了。说吧,是哪家的小姐相思成疾,让哥几个不惜跋涉千里,来取风某这颗人头解闷儿?” 其中的一名刀客回道:“风里栖!少他妈装疯卖傻!要你命的不是什么小姐!咱们兄弟,是奔着一桩……天大的买卖来的!” “大买卖?什么买卖值得你们把命丢在这里。” 风里栖扇子一合,从扇子后面变出一壶酒来,其中的几名刀客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惹得风里栖轻蔑地一笑。 “少废话!要么交人,要么拿命!” 嘡嘡几声,刀客们长刀出鞘,对准了桌子上的风里栖,却没有一人敢先出手。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虽然风里栖名声不小,但十几个人还怕他一个?! 于是,也不知道谁先上前一步挥刀而下,众人跟随其后! 却见风里栖将手中的酒壶扔到空中,单手撑着凳子,一圈飞踢,周围五六个人瞬间飞了出去。 而其他人还来不及惊讶,风里栖白扇一甩,顺着扇骨飞出十几根钢针,面前几人横刀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钢针穿过缝隙,直插在几人的面门之上,而风里栖衣袂飘飘,顺手夺过一把长刀。 寒光闪过,几人的喉咙瞬间破开,鲜血直冒。 再看风里栖单手持刀,转身过后,另一只手摊开扇子,白色的扇面稳稳地接住了刚才扔到空中的酒壶。 这一波操作行云流水,飘逸斐然。 “哎,可惜了这件衣服。” 原来,那几人脖子喷出来的鲜血,还是沾染到了风里栖的衣摆上,他看着衣角那一点红印,像是雪地中盛开的腊梅花,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还是蛮有品的。” 最开始倒在地上的几名刀客,看着自己的同伴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被人解决了,才真正知道他们与这个男人之间的差距。 不过风里栖倒也不是嗜杀成性之徒,看着地上几人颤巍巍的神态,知道这些刀客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接着一刀插在地上刚才答话那人的裤腿上,拎着酒壶跳下木桌。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你们这些人呢,就是不长记性,说吧,大买卖是什么?” 瘫在地上的那人看见倒在地上的同伙,血都已经流成了河,而插在地上的长刀紧贴着自己的肉皮,他知道这时候再不说实话,可能自己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是乌垒堡的蛇头,萨迪克!”“萨迪克?” 风里栖很是不解,一般来讲,乌垒堡的蛇头跟马匪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且就算是做刀客生意的萨迪克,也不过是个中间人,他是没有实力敢同黑云寨这样的大马匪势力作对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吴英杰与穆迪亚的纠葛。 “萨迪克开了高价,说要带吴公子去乌垒堡,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风里栖笑着打开酒壶轻饮了一口,接着朝着后厨方向喊道,“有人吗?出来洗地了!” 第30章 试探 二楼,唯一的天字号房内,烛火摇曳。 赵佶坐在圆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正与两名心腹亲兵低声密议。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沙海,死寂得令人心慌。 此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赵佶身后的两名亲兵,如同被按下了机簧的猎豹,闪电般无声地贴到门后两侧墙壁! 右手死死扣住腰刀刀柄,身体紧绷如弓。 赵佶眼神一凝,沉声问道:“谁?” “官爷!是我啊!” “这么晚了,老板娘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啊?” “长夜漫漫,月色撩人,瞧见官爷房里还亮着灯……特意温了一壶好酒,想陪官爷说说话儿,解解闷儿呢!” 赵佶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这驿站的老板娘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示意身后的几名苍头军先退下。 那几人便收起家伙,从房间的后窗跳了下去。 赵佶这才起身,打开房门。 只见老板娘慵懒地斜倚在门外斑驳的木栏杆上,不知何时披上了一层薄纱,一手拎着个精致的锡酒壶,正媚眼如丝地看着自己。 两人隔着门槛各怀鬼胎地相视一笑。 “官爷……不请奴家进去坐坐吗?” 赵佶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侧身让老板娘走了进来。 “请!” 与此同时,赵佶探出头去,向走廊两侧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其他人影,也就关上了房门。 而老板娘同样快速在屋内扫了一圈儿,注意到两侧的亲信护卫后,也是眼波流转,微微一笑。 就连屋内的空气仿佛因为她的到来而黏稠了几分。 “老板娘深夜来访,总不会……真只是为了找赵某喝酒谈天,消磨这漫漫长夜吧?” 老板娘一边摆好酒杯,一边用那双媚眼轻瞟着赵佶,“那大人还想要奴家做些什么呢?” 赵佶这老江湖,哪会吃这套?心中冷笑,端起酒杯微微摇了摇。 “嗯?这是……邺州的寒春冽?” “大人真的是见多识广,这酒在我们这儿可不多见啊。” “邺州距此可谓万里之遥,岂止是不多见,简直是龙肝凤髓!老板娘能得此佳酿,看来也是颇有手段,送与赵某,难道就不心疼?” “官爷说笑了,都是从过路的商队那里买下来的。一直藏着掖着,舍不得喝。今日得遇官爷这般贵人,才舍得拿出来……再藏下去,怕真要被这黄沙埋到地老天荒,白白糟蹋了。” 说到这,老板娘招呼了一下赵佶背后的两名护卫,“两位军爷也别干站着呀,怪累的。这酒金贵着呢,一起来尝尝?” 可没有赵佶的准允,二人又怎么会随意行动。 老板娘见状也不尴尬,自顾自抿了一小口酒,“这黄沙万里的,能坐在一起喝酒也是缘分,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大人您,尊姓大名呢?” “萍水相逢,都是他乡之客,姓名什么的并不重要。”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敞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交情’。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日后官爷您,还有用得着奴家这‘小门小户’的地方呢?” 赵佶一听,对方这是话里有话,于是顺水推舟:“听说老板娘背后有座大山,不说我们这些贩夫走卒,就连楼下驼龙寨与黑云寨的两位,不也是要卖您的面子。” 老板娘掩唇娇笑,“哎哟!大人您这话可折煞奴家了!不过是迎来送往的苦命人,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消息自然灵通些。大伙儿赏脸叫声老板娘,可真要动起刀兵……面子哪有小命金贵?” 赵佶身体微微前倾,“既然如此,赵某还真有一事,想向老板娘……讨教一二。” “大人请讲……” “实不相瞒,赵某下榻贵宝地,实际是想寻一个人。” “人?什么人?” 老板娘秀眉微蹙,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不知老板娘可曾注意,黑云寨二当家身边可否有个二十出头,面如冠玉,大概身高六尺的南陆男子。” 老板娘是何许人也,一听就知道赵佶话中的深意,心中暗暗揣测,难不成那十万两白银是用来赎人的? 可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么高的赎金?莫不是长城另一侧的凤子龙孙? 老板娘如此想着,心中的筹码便开始不断加重。 “赵大人说的恐怕是肉票吧……” 赵佶眉眼一横,老板娘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那个风里栖是昨日才住的店,独来独去一个人,还真未见过什么南陆男子。不过要说是肉票……我还真知道附近的一处藏身地。” 赵佶心头一喜,不过还是装作沉稳模样,给老板娘倒了一杯酒,“只要消息属实,价码你可以随便开!” “随便开?大人您真是大手笔啊!那不知道外面那十万两白银怎么样?” “可以……不过就不知道老板娘拿了钱,能不能走出这驿站就是了……” “大人好生凶恶,可吓坏奴家了!” 老板娘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奴家只是想要大人一个承诺。” “承诺?” “奴家不过是个弱女子,还带着个十来岁的小童,希望大人能网开一面,放我们这群人一条生路。” “哼!” 赵佶冷哼一声,“就这?” “还望大人成全!” 老板娘说着,就要给赵佶跪下。 好在赵佶手快,辅助了对方。 “先说说你的消息吧!” 可不等老板娘开口,屋外就传来一阵打斗声。 屋内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接着齐刷刷地站起身。 推开房门,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叫喊,“有人吗?出来洗地了!” 第31章 宰牛 驿站下面的地道可谓是四通八达,不仅能通到驿站许多房间,还能通到驿站之外,乃至远处的十里亭。 小白龙在其中的一条地道中穿行着,很快掀开一块木板,奋力一跃,就来到了驿站外的围墙根儿底下。 此刻子时刚过,一轮惨白的圆月高悬,将无垠的沙海镀上一层亮晶晶的银霜。寒风卷着沙粒,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小白龙扒着墙壁,看四下无人直接翻了过去,而在这堵墙的后面,正是前院的马厩。 他首先看向院子中央那几辆装载“重货”的马车,大部分箱子已被卸下,堆在一旁。 可诡异的是,本该在此严密值守的苍头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人都被鸽子蛋结果了? 不太可能啊,留守在外的起码十几个人,况且老板娘的药也没这么厉害。 小白龙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猫着腰,沿着墙根阴影,小心翼翼地朝大门方向摸去。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喊着鸽子蛋的名字。 寂静的夜,偌大的院子里回应他的,只有马厩里马匹不安的喷鼻声和蹄子刨地的沙沙声,气氛诡异得有些可怕。 很快,他摸到了紧闭的驿站大门前。粗大的门闩从里面牢牢插着。 看着上面的铁锁,应该是鸽子蛋插上的,可是这人去哪儿了呢? 小白龙的神经绷得更紧了,接着开始向前院的另一边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借着月光他发现院里的枯草上竟赫然闪烁着几点暗红。 是血! 他快步上前一看,血还没凝固,应该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他屏住呼吸,拨开枯草。 发现杂草下面的血迹向远处延伸着,似乎有被拖行的痕迹,只不过被人掩盖了。 出事了! 小白龙这时猛地抽出背后的砍刀,弓着身子,顺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血痕,跟了过去。 最终跟到了另一处堆放箱子的地方。 见箱盖虚掩着,并未上锁。他深吸一口气,顺手就推开了一个。 这不开还不要紧,在箱子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小白龙皱着眉头往里面瞧了一眼,箱子里面竟然被塞进了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这当然不是小白龙第一次见到死人,但却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箱子里躺的不是别人,看穿着正是留守值夜的苍头军? 是什么人下的手?内讧?还是黑吃黑? 带着这一连串的疑问,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旁边的第二个木箱。 同样的,里面也塞了两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而且跟刚才的两人致命伤都是如出一辙,从右下腹斜划向上,贯穿胸腔,直抵心脏! 说明凶手是个左撇子,而且出刀极快。 小白龙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目光扫向后面堆积的七八个同样规格的大木箱,一股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不能这里面装的都是尸体吧……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白龙走到后面又打开了一个。 不曾想这里面装的还是真白花花的银子,在月色下泛着夺目的光泽。可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 小白龙向下一掏,发现下面装的根本就不是银锭,而是石头! 一只木箱里实际上的装银锭不过三分之一,下面全是经过打磨的方形石头。 “呵呵!这就是十万两白银?骗鬼呢!” 小白龙啐了一口唾沫,一边打开了第四个箱子,而这个箱子里放着的东西,让他的血液瞬间就凝固住了。 在这个箱子里,也有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还好说,估计也是苍头军的人,而第二具却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了。 那是驿站的伙计,鸽子蛋! 小白龙瞬间感觉头皮阵阵发麻,仿佛黑暗中潜伏着无数嗜血的毒蛇,正用冰冷的目光舔舐着他的后背。 他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攥紧砍刀刀柄。 然而背后除了浓稠的夜色,空无一物…… 可就在此时,头顶上传来吱的一声。 小白龙刚想抬头,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 “呜——” 小白龙瞳孔骤缩,刚想张嘴叫喊,却一把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 同时,一截冰凉刺骨的锋利刀刃,精准地贴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小白龙甚至来不及挣扎,手中沉重的砍刀就被面前一个黑影轻易夺了去。 从天而降的几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旁边箱子里的异样,其中一人上前只看了一眼,浓眉便紧紧锁死:“怎么回事?” 另几个人也走近查看了一番,发现箱子里堆放的都是苍头军的尸体。 “是留下来值夜的人!全他妈被人干掉了!”一个汉子声音带着惊怒。 “是被人灭口了?” 领头人目光阴沉地扫视着几口箱子,迅速做出判断,“你们去四周看看,查看一下情况。” 于是就只剩下两个人上下打量着小白龙,但他们也看不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而且从他刚才的身手看,这些并不像是他的杰作。 这时,刚才发号施令的领头人说道:“听着!老子现在问你话!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不需要多说什么,如果你敢有其余的动作,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小白龙明显感到身后钳住自己的那人加重了力道,只好点了点头。 “很好!”头领眼神冰冷,“这些人……是你杀的? 小白龙摇了摇头。 “你是黑云寨的?” 小白龙也摇了摇头。 “那就是驼龙寨的?” 继续摇头。 这时候,这些从赵佶房间里跳下来的护卫们就有点蒙了,“你不是马匪?” 小白龙急忙狠狠地点了点头,生怕对方把自己当作凶手给砍了。 但就在他点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那头领身后的草垛阴影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你是驿站的人?” 小白龙紧张地盯着角落中那黑影的轮廓,随着它不断地靠近,他发现那是一个男人。 光秃秃的头顶反射着月光,那是一个没有头发的男人! 看着小白龙发呆的样子,领头人以为他是在耍着什么心思,就想要给他一些惩戒。 “他娘的!跟老子装傻!” 可就在领头人举刀的一瞬间,捂在小白龙嘴巴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小白龙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扑通两声,前后的二人全都无力地瘫倒在地。 小白龙僵住的嘴巴还没发出一点动静,就感觉刀光一闪,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破开了一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从下至上,穿过左心的伤口里正往外涌着红色的液体。 小白龙与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眼,便是眼前那人左手中那把在月色下发亮的宰牛刀。 第32章 封锁 沙鼠瞥了眼倒地的小白龙,询问秃鹰的意见:“怎么办?还有几个往那边跑了。” “找不到吴英杰,只能提前动手了。”秃鹰下巴朝旁边的木箱一点,“我去追剩下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明白……可怎么老是我干这脏活……”沙鼠嘟囔着,手脚却利索地将地上的躯体拖拽、摆放。 “行了,能摸到蛇血石的线索,这趟也不算白跑。” “呵,那就盼着老天爷开眼吧!” 沙鼠说着,将箱子里原本的尸首也倒腾出来,七横八竖地堆叠在地上,刻意营造出一场惨烈混战的假象。 末了,他指尖蘸了些尚未凝固的黏稠血浆,胡乱抹在自己脸上…… ————分割线———— 驿站二楼,烛火昏黄。 老板娘扶着栏杆,俯视着楼下大堂。 几具刀客装扮的尸体喉间裂开,倒伏在地。 风里栖杵在尸体间,正不耐烦地高声叫嚷。 “大半夜的在这里鬼叫什么!说了打坏东西是要赔的。” 老板娘扯着嗓子喊着,对地上的死人视若无睹。 赵佶皱眉,一同走出房门,看老板娘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店里死了人,反而归罪于风里栖弄坏了店里的东西。 风里栖闻声抬头,见是楼上几人,二话不说,从腰间摸出一枚金元,随手扔在桌子上。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但就在此刻——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近乎砸门的闷响,骤然撕裂了大堂内的死寂。 现在子夜已过,敲门声在空荡荡的大堂内回响,直叫人心里发慌。 屋子里,沈烬本就心事重重,根本就无心休息,外面的动静一丝不漏地钻进他耳中。 只是同屋诸人皆按兵不动,他也只得假寐静观。直到风里栖那一声叫嚷,屋子里的这群人才握刀出来察看。 而当沈烬看见那地上的尸体与负手而立的风里栖时,着实有些吃惊,看来萨迪克雇佣的这些刀客们已经按捺不住,率先动手了。 不过这名叫风里栖的马匪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十几名刀客死在他手,实力不容小觑。 紧接着,大门外又传来两声沙哑的呼喊,“开门呐!快开门!救命啊!” 闹得这么大动静,驿站里彻底炸开了锅。 后厨的伙计闻声探头,而闻讯走出来的刀客们,看到地上同袍的尸首和毫发无损的风里栖,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辨。 “老魏、刀子,手脚麻利点,把这收拾了!许盛,去开门!看看外面闹什么鬼!” 老板娘语速飞快地下令,人已疾步冲向楼梯。 急促的敲门声擂鼓般未停,伙计许盛不敢怠慢,猛地抽开门闩。 随着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外力猛地推开,一个血葫芦似的人影踉跄着栽了进来! 伙计许盛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那人的胳膊。 众目睽睽之下,那血人一只手死死攥住许盛的衣领,嘶声哭喊:“救救我!快快!” 但他很快发现许盛的穿着正是驿站的伙计,于是惊恐地推开了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大堂深处。 “不好了!出大事了!有人劫货!有人要劫货啊!” 站在大堂正中的风里栖转头看了一眼此时也已经走出房间的响尾蛇,眼神之中满是不解,就好像是在说,“怎么不知会一声,这么急着就动手了?” 响尾蛇冷哼了一声,他心里清楚,手下那群狼崽子,没他的号令绝不会擅自行动。 待那血人挣扎着靠近,一旁的沈烬瞳孔微缩,这狼狈呼救的,竟是楚七队伍里的沙鼠!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与此同时,沙鼠惊恐地四下张望,终于在二楼栏杆处锁定了百夫长赵佶的身影。 “大人!大事不好!” 他指着近旁的老板娘,向着赵佶哭嚎,“咱们守夜的十几个兄弟……全、全叫这黑店的贼人给害了!” “胡吣什么!”老板娘勃然变色,厉声呵斥,“再敢血口喷人,老娘撕了你的嘴!” “小的哪敢乱嚼舌根!” 沙鼠涕泪横流,简直比死了亲娘都要痛心疾首。 “前头不久,就是这驿站的伙计,端了些吃食说是夜宵……弟兄们刚吃两口,就浑身瘫软!小的、小的当时正好要去茅厕,没动筷子……哪想到,哪想到啊!” 他捶胸顿足,演得情真意切。 赵佶脸色铁青,在沙鼠哭诉时,已暗中示意手下速去查探。 老板娘听着沙鼠漏洞百出却又煞有介事的指控,眼皮突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她目光如刀般扫过旁边的老魏和刀子,压低声音急问:“小白龙和鸽子蛋呢?回来没有?” 刀子小声地回答道:“还没有,估计是真的出事了。” 老魏的手无声无息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老板娘……咱们叫人算计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 老板娘秀眉紧拧成结,猛地仰头朝二楼赵佶急喊:“大人!我不过是个开小店混口饭吃的弱女子!您就是借我十个熊心豹子胆,我们也不敢去动您的东西啊!咱们先前谈妥的买卖,可还作数?” 赵佶面沉如水,未置一词。 恰在此时,先前派出的护卫疾步返回,单膝跪地,声音冷硬:“回禀大人,院子内的确如这位兄弟所说有打斗的痕迹,而且咱们的兄弟也大都被人杀害,并且还找到了两具店内伙计的尸体!” 此言如冰锥刺骨,老板娘脸色瞬间煞白,这明摆着是要做实自己的意思。 她急忙往大门口走去,想要自己去看个究竟。 而这时楼上的赵佶发话了,“拦住她!” 呼啦一声,数名护卫钢刀出鞘,瞬间将老板娘合围。 而她身边的三名伙计也不是吃素的,各自亮出家伙,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所有人听令,即刻封锁驿站!事情未明之前,擅离者,格杀勿论!” 百夫长赵佶的话音刚落,苍头军的队伍瞬间将整个驿站围困了起来。 可这囚笼之中,困住的又哪里是待宰的羔羊? 分明是一群磨牙吮血的虎狼! 第33章 白扇 眼看老板娘被围,响尾蛇眼中寒芒一闪,豁然起身! 他身边十几名剽悍兄弟几乎同时呛啷出鞘,刀锋齐刷刷指向二楼的赵佶,杀气瞬间弥漫! “您这手不问青红皂白就锁人封店的本事,啧啧,可比咱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响马还利索!倒叫兄弟我……自愧不如啊!” “哼!尔等蛇鼠一窝,也未必干净!今日之事,指不定就是你们哪一个下的黑手!” 赵佶心中冷笑,外面死了谁,凶手究竟是谁,他根本不在意。 人算不如天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正是他顺水推舟、掌控全局的天赐良机! 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吴英杰给找出来,这才是他唯一的目的。 他唯独没算到,风里栖敢单刀赴会,岂会没有后手? 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观的沈烬,悄悄碰了碰楚七的胳膊,问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楚七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露出了那一副标准的坏笑,“急什么?好戏……这才刚开锣呢!” ————分割线———— 赵佶面上虽强硬如铁,脑中却在飞速盘算。 堂下马匪不下五六十之众,加上驿站那几个深藏不露的伙计……苍头军人多势众不假,但黑云寨风里栖的实力深不可测,地上躺着的这几个刀客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加上一个同样凶名赫赫的响尾蛇……这两人若被逼急了联手,后果难料。 此刻若强行镇压,这群亡命徒为求活路,必会拼死反扑,局面恐将失控。 念头急转,赵佶瞬间定计——分化!逐个击破方为上策! 于是他面上戾气稍敛,声音刻意放缓:“不过,诸位也无须紧张。江湖规矩,冤有头,债有主!赵某此行,只为一人!” 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下面人群中,唯一稳坐钓鱼台的男人,“风里栖!事已至此,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 “吼吼,怎么?赵大人莫非觉得,外面那几个倒霉催的……也是我风某的手笔?” “少在这儿装傻充愣!我告诉你,今日不交出吴公子,你别想活着走出这驿站大门!” “那就要看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风里栖!休得猖狂!” 赵佶怒喝一声,随即目光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诸位!打开天窗说亮话!赵某此来,只为寻一个被风里栖掳走的南陆人,吴英杰!诸位若是愿助赵某一臂之力,不说死人的事情一笔勾销,就连外面车上的那些银锭,大家也可以论功行赏,人人有份!” 赵佶这话很是明白,表明自己想要的就是吴英杰一个人! 至于驼龙寨的什么马匪,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后面那句话,明显是说给剩下的刀客们听的,可谁承想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一盘散沙,见风使舵的货色,只会站在有绝对优势的一方。 不过这驼龙寨的响尾蛇,似乎和老板娘关系匪浅。 见老板娘被围,急忙拔刀上前,招呼自己的兄弟们,“他奶奶的!比老子这响马还他娘的霸道!真当这是你家炕头了!” 赵佶冷笑一声,便对下面的苍头军振臂而呼:“苍头军的兄弟们!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一名马匪十两银子!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杀!!” 一楼苍头军闻令,数条身影如狼似虎般率先扑出! 刀子和老魏瞳孔一缩,反应极快,一左一右将老板娘死死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另几名苍头军士兵顺势插上门闩,关上了驿站的大门。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今夜这驿站,已成绝地! 名叫刀子的伙计,手中那柄厚背杀猪刀舞得泼风也似! 到底是刀头舔血滚出来的狠角色,没几分真本事怎敢在这龙蛇混杂之地开这黑店? 最先扑上来的两三名苍头军,竟被他砍瓜切菜般逼退,刀锋过处,血光迸溅! 在一旁的老魏,一手紧护老板娘,一手挥动兵刃且战且走,身形矫健。 奈何苍头军人多如潮,刀枪无眼,两人身上瞬间便添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霎时间,偌大的驿站大堂彻底沦为修罗场! 随着驼龙寨悍匪的加入,如同滚油泼入烈火,兵刃撞击声、怒吼惨叫声、桌椅碎裂声混杂一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然而,在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风里栖却如礁石般岿然不动。紧盯着二楼的赵佶,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由于他脚下躺着的那几人多少起了震慑的作用,一时间没有苍头军敢对他发难。 二楼的赵佶同样直视下面站在桌子上的风里栖,他知道这出闹剧的关键,就是这个自己看不透的男人。 他眼神一厉,正欲招呼身边几名从边军带出的铁杆亲信合力围杀。 却不想下面的风里栖目光一变,白扇一合,踩着前面几人的肩膀就往二楼这边飞来。 赵佶心里一惊,没有想到这风里栖竟会主动出击。 说时迟那时快,风里栖扒着栏杆已经翻身上了二楼,这边赵佶的长刀也紧随而至。 风里栖闪身一躲,手中白扇一转。 好在赵佶也是个老兵,能被选中当上苍头军的百夫长,自然是有些实力的。 只见他回刀速度极快,没等风里栖抬手,赵佶的刀就已经先到了。 然而风里栖的速度更快! 他手腕一抖,白扇瞬间展开,扇骨缝隙中寒芒乍现,几根钢针激射而出,直奔赵佶的面门! 赵佶临危不乱,长刀在身前舞出一片雪亮光幕。 啪啪啪几声,钢针悉数落地。 可风里栖的杀招岂止于此? 就在钢针脱手的刹那,他手腕诡异一旋,整把打开的钢骨扇竟脱手飞出,旋转着化作一道森寒的死亡圆轮,直奔赵佶脖颈! 碍于走廊内空间狭小,赵佶的身手有些施展不开,便以攻为守,一个前滚翻躲过飞扇,长刀刺向风里栖胸口。 然而在混乱的厮杀声中,赵佶隐约却听到一丝呼呼的风声,直觉告诉他,他这个时候直刺过去必死无疑。 赵佶下意识收刀向后转身,不想刚刚还在身后的那把白扇竟然飞了回来! 第34章 琵琶 眼见躲闪不及,扇面擦着赵佶的耳朵飞了过去,瞬间血肉模糊。 再一看,赵佶的一整只右耳被生生地切了下来。 原来风里栖扇子的扇骨是钢刀所制,旋转起来犹如一把锋利的回旋镖。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赵佶的长刀很是局限,而风里栖则是游刃有余,飞回来的扇子稳稳地接在手中。 完全不给赵佶喘息的机会,风里栖又是一招古树盘根,白扇缠头而过。 眼看赵佶命悬一线,楼下冲上来的数名苍头军士兵终于赶到! 数柄雪亮的长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劈向风里栖的后心! “哼!”风里栖眼神一凛。 他虽自负,却也深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尤其眼角余光瞥见,二楼那些原本作壁上观的残余刀客,此刻见赵佶一方似乎占了上风,竟也蠢蠢欲动,持着兵刃悄然向自己这边合围过来。 时机已逝,再不走,恐陷死局! 于是他急中生智,招呼着下面的响尾蛇付峪,“擒贼先擒王懂吗!你在下面瞎打个什么劲儿!” 楼下正杀得眼红的响尾蛇闻声,猛地一个激灵。 环顾四周,己方兄弟已倒下数人,苍头军却如蚁群般源源不断。 他瞬间醒悟,顺着边上的木柱翻上了二楼,赵佶与六七名苍头军见状,双方又搏杀在了一起。 赵佶与身边六七名精锐亲卫见状,立刻如狼似虎般扑上,刀光剑影瞬间将响尾蛇淹没! 苍头军虽多为乌合之众,但赵佶的亲卫和重赏之下的亡命徒,凶悍程度绝不亚于商路刀客。 一时间,狭窄的二楼走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赵佶为了报一耳之仇,直奔风里栖,他刀法凌厉,招式狠辣。 然而风里栖目标极其明确,他无心恋战,身形如游鱼般滑溜,利用走廊栏杆外侧的狭小空间,几个灵巧的腾挪转折,竟险之又险地绕开了几名扑来的苍头军,只留下暴怒的响尾蛇独自承受赵佶疯狂的怒火。 而他自己则撞开天字号房门,准备从窗户脱身。 “风里栖!把公子交出来!” 站在窗户前的风里栖露出邪魅一笑,白扇一合转身跳出窗去。 窗外月色如霜,将远处的沙丘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宛如一柄横亘天地的巨大弯刀。 可就在这眨眼的瞬息之间,风里栖的身影已然彻底消失无踪! 身边的护卫们急忙跳窗追赶,却被赵佶拦住了,因为他觉得此事多少有些蹊跷。 ————分割线———— 与此同时,大堂内。 刀子和老魏浑身浴血,如同两堵摇摇欲坠的血肉之墙,死死护着老板娘向后厨方向且战且退。 很可惜刀密如雨,老魏先于一步被一刀穿心。 “老魏!” “掌柜的!快走!” 刀子挥舞着手里的杀猪刀,面前又有一人被他开膛破肚,肠子都漏了一地。 二楼长廊上,赵佶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耳,面色铁青地俯瞰着楼下修罗场般的景象。 他眼中戾气翻涌,暗骂了一声,“传令!给老子把驿站围成铁桶!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找不到吴英杰,咱们全都得给他陪葬!” “遵命!” 走廊内,响尾蛇付峪浑身是血,如同破麻袋般被几名苍头军死死按在地上,仅剩一口气吊着。 他也没想到不讲义气的风里栖只把他当作诱饵,自己却溜之大吉,心里面已经问候了几遍风里栖的八辈祖宗。 “呸!” 赵佶啐了一口,让人架着响尾蛇走到栏杆处,看着楼下的混乱的情形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大堂内,驼龙寨的马匪已是强弩之末,死伤枕藉。 此刻抬头看见自家首领如同死狗般被架在楼上,仅存的那点凶悍之气瞬间瓦解,顿时感到大势已去。 一时间乌烟瘴气的大堂内悉数停手,老板娘看着被擒住的响尾蛇,还有身前伤痕累累可依旧护着自己的刀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二十年了! 在这片吃人的黄沙大漠里,她摸爬滚打了整整二十个春秋! 哪一天不是在刀尖上跳舞,在血火里求生? 可何曾……何曾像今日这般狼狈,这般绝境! 她不甘心,眼看着自己的伙计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她不甘心! 她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要是光靠着他们,二十年前她就已经死在戈壁滩上了,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 而此刻,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老板娘背对着后厨,小声地叫道,她知道有人能听得见,“阿顺!” 一直瑟缩在后厨门缝后的小娃子阿顺,闻言猛地一颤,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四弦琵琶,委身在门后看着外面的情况。 听到老板娘叫着自己,阿顺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娃子鼓起勇气跑了出去,将琵琶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抚摸了一下阿顺的脑袋瓜儿,目光柔情似水,“好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阿顺用力点头,大颗的泪珠滚落,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板娘,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扎回了黑暗的后厨。 老板娘深吸一口气,推开挡在身前的刀子,怀抱琵琶,一步步走向大堂中央。 她踏过黏稠的血泊,踩过未冷的尸骸,最终稳稳地站上了风里栖方才立足的那张方桌,没有人知道此刻老板娘怀抱着一把琵琶到底是何用意。 而此时楼上的赵佶向下面喊道:“驼龙寨的兄弟们!放下兵器,降者不杀!再做困兽之斗,只会徒增伤亡!” 他手中的长刀,示威般地又往响尾蛇血肉模糊的后颈压了压。 随即,目光转向楼下那个怀抱琵琶、形单影只的女人,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讥笑,“老板娘,上来一起叙叙旧吧,刚才的酒还没喝完呢!” 老板娘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站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 赵佶见状,不禁笑道:“怎么?到了这步田地,老板娘还有这份闲情雅致?莫非是想……给兄弟们弹个小曲儿助助兴?” 第35章 悬赏 老板娘对赵佶的叫嚣置若罔闻,抹了一下后臀的衣摆,随即双腿一前一后,如风中细柳般优雅地交叉,稳稳落座于长凳之上。 她没有看楼上的赵佶,而是对着周围的马匪说道:“兄弟们,老娘在这大漠里滚了二十多年的刀尖!虽是一名女子,但却从未被人欺辱到如此境地。”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搭上冰冷的琴弦,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是生是死,是杀出血路还是埋骨黄沙——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了!”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然而,不等他们细想,老板娘的指尖已如蝴蝶穿花般轻轻一拨—— “铮……” 一声清越的琵琶音,如同初春时节悄然滴落的晨露,又似情人枕畔的温软呢喃,瞬间钻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婉转、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闲适与清凉,仿佛能涤荡尽这满堂的血腥与戾气。 焦躁、恐惧、愤怒……种种激烈的情绪,竟在这奇异的乐音中不知不觉被抚平、消融。 连那些正欲扑上前的苍头军士兵,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脸上露出片刻的茫然与舒缓。 可赵佶这边却等不及了,因为多拖下去一刻,吴英杰就多一分危险。 他没时间再跟这群人耗下去,于是对着下面的苍头军说道:“把她拿下!” 而就在此刻,音律急转! “铮铮铮!铮铮铮铮——!!” 如同平静的溪流瞬间化作奔腾咆哮的山洪,雨点般密集的轮指疯狂拨动着琴弦,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听者的心口! 噗通!噗通!噗通! 所有人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剧烈到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狂跳,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恐慌和眩晕之感! 那几个刚接到命令、正要扑向老板娘的苍头军士兵,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神空洞,脸上只剩下极度的惊悸。 方才还是抚慰心灵的细语,此刻已化作席卷一切的杀伐之音。 急促的旋律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暴雨中踏着尸骸冲锋,金铁交鸣,战鼓震天! 老板娘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跳跃,拨弄的已非丝弦,而是所有听者紧绷欲裂的心弦! “呃啊!” 楼上的赵佶闷哼一声,一只手死死抓住栏杆,心脏在他胸腔里疯狂擂动,慌乱得好似要冲破胸膛,跳出身体。 他大口喘着粗气,甚至忘了呼吸…… 环顾左右,身边的亲卫和大堂内苍头军士兵,个个面如金纸,冷汗涔涔,眼神涣散,与他一般无二! 是琵琶! 这个琵琶的声音有问题! 赵佶脑中如同惊雷炸响,他终于明白这女人诡异举动的真正含义,却已为时已晚。 目光所及,楼下的马匪们个个面带笑容,好似没有受到琵琶声影响一样。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兄弟们!杀了这帮狗日的边军!” “杀!” 楼下所有驼龙寨的马匪,如同被解开了封印的凶兽,双眼赤红,发出震天的咆哮! 他们抓起地上染血的兵刃,带着被音律彻底点燃的疯狂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那些被琵琶魔音震慑的动弹不得的苍头军,猛扑而去…… ————分割线———— 就在大堂化为修罗场的半刻钟前,沈烬一直守在驿站的木门口,看着大堂内的刀光剑影。 他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如此惨烈的近身搏杀。 上百条汉子挤在昏暗逼仄的空间里,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嘶吼着挥舞手中的兵刃,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生命仿佛成了最廉价的筹码,唯有彻底燃尽才会停歇。 利刃切开皮肉的闷响不绝于耳,鲜血不再是液体,而是喷溅的猩红雾气,是汩汩流淌的温热溪流。 密闭的环境中,浓厚的血腥之气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焦躁。 这让沈烬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眼前的景象突然与断壁残垣下幻象重合在了一起。 残肢断臂、破碎的甲胄、燃烧的宫殿废墟…… “唔!” 沈烬用力甩了甩头,眼前又恢复到了原样,并没有出现那双血月似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而他之所以没有同其他人一起加入这场厮杀,是因为自始至终楚七就混在人群的最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虽说割马匪头皮这种事到底是真是假并不好说,但沈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楚七这群人的目标,只有吴英杰一个。 “都别在这里愣着了,找人吧!” 一直观察着大厅内状况的楚七轻声说道。 接到指令后,一贯沉默寡言的蝎子就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与马匪的拼杀上时,带着沙鼠悄无声息地脱离人群,挨个房间寻找起来。 只剩下楚七和南风二人留在原地。 沈烬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向楚七这边挪了两步。 “是要有所行动了?” 楚七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下巴朝二楼激战正酣的风里栖和响尾蛇方向一扬:“老弟,你不是一直想要立功吗!现在机会来了!” 与此同时,南风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布告。 “风里栖,黑云寨悍匪。诛杀此獠者,封伍长,赏五十贯!” 念完,他手指灵活地捻动,又翻出另一张,“咳咳!驼龙寨马匪付峪,外号响尾蛇。诛杀此贼者,封伍长,赏五十贯!” 沈烬看着南风手中那厚厚一沓、显然精心收集保管的悬赏布告,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是,这东西你还随身带着?” 南风抬起头,那张斯文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理所当然的“精打细算”。 “白纸黑字,管家红印,算账时省得麻烦。” 他拍了拍那叠布告,再度整理好放回怀中。 这便是这几天以来,这名叫南风的“书生”,跟沈烬说的第一句话。 第36章 开唱 沈烬看着二楼酣战正欢的几人,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楚七这个人一向是城府极深,别看他平日里插科打诨、言语荒诞,可关键的东西他从来就没跟自己透露过。 比如他真正的计划是什么?自己在他这盘棋里,究竟扮演着哪颗棋子?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在这么多人中,楚七偏偏拉自己这个陌生人入伙。 甚至连潜入乌垒堡鬼市打探消息这样重要的事情,楚七也只是带着自己一个。 所以莽撞出手之前,沈烬再度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外面那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你的计划?” 楚七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摇了摇头,“随机应变罢了,驿站内越乱,越对我们有利!若是你想跟着我,去找吴英杰那是最好。若你不想,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也不会拦着你,你自己选择。” 话已至此,沈烬心知再问也是徒劳。 楚七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绝不会透露更多。 此时此刻,驿站内的苍头军与马匪杀得难分难解,血肉横飞。 不过沈烬有些搞不懂,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按理说这个风里栖绑了人,既然是为了钱,直接交易就好,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而且迟迟不见吴英杰的身影,难不成绑了吴公子的……根本就不是风里栖? 可这些刀客的架势,明显是萨迪克雇佣的。 作为乌垒堡的蛇头,萨迪克的消息一定比他们灵通得多。 所以不管怎么看,风里栖绑架吴英杰这事儿应该不假,至于他为什么不拿钱放人,沈烬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而就在他还在思考这些的时候,二楼的苍头军已经开始渐渐不敌。 楚七按着沈烬的肩膀,走到楼梯口指着对面的响尾蛇说道:“老弟!这人功夫不比风里栖,你若是没考虑清楚,他归你,风里栖归我!如何,这买卖划算吧?” 沈烬略显犹豫,刚要开口,楚七竟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时不我待!谁砍下的人头,功劳可就是谁的!” ————分割线———— 这边风里栖白扇一开,扇子如刀刃般锋利,绕过赵佶,直接一脚破开天字号房的木门。 其意图再明显不过,他想要以响尾蛇付峪为饵,让自己得以脱身。 几乎同时,沈烬被楚七那蓄满力道的一推,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撞入了二楼走廊的混战漩涡! 响尾蛇的长刀可不长眼,沈烬迅速拔刀,哪里还有时间给他做心理准备。 眼瞅着响尾蛇的刀锋直逼赵佶的面门,沈烬闪身翻手抽出佩刀,左手推开赵佶,右臂抵着刀脊接下了响尾蛇的刀锋。 百夫长赵佶还没反应过来哪里冲出来的愣头小子,但他这一推还真是救了赵佶一命。 电光石火之间,他看着环首大刀在那年轻人的手腕之间飞快地旋转,刀影似是一轮金色的太阳,响尾蛇应接不暇,接连后退。 而楚七看见沈烬出刀的架势,陡然一惊,却又默不作声地隐匿在混乱的人群中。 ————分割线———— 这边,沈烬一套招式行云流水,豹跃而起,于空中双手握刀带着山河之势劈头而下。 刀锋未至,那凛冽的杀气已让空气为之凝固! 响尾蛇只顾横刀作挡,而刚才的招式已将他的虎口震裂。 混迹沙漠十几年,他从未见过如此暴风骤雨般的刀法,每一刀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砍在自己的刀刃上火光四溅,当当作响。 而眼瞅着年轻人一跃而起,他手中的大刀闪着寒芒,刀身上映着的火光似游动的蛟龙! 响尾蛇一时间被那夺人的气势吓得忘记了闪躲,只能下意识的双手横刀做挡。 镗的一声,一旁的赵佶眼见着响尾蛇的长刀断成两截,环首大刀奔着脖颈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赵佶急忙喊道:“留活口!” 沈烬听到这话,刀锋急转,可还是砍进了响尾蛇的右肩,鲜血横流,差一点儿就将他整个肩膀都卸了下去。 赵佶看了沈烬一眼,也来不及多说,跟着风里栖的后面冲进了天字号房。 房内窗户大开,冷风灌入。 风里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赵佶扑到窗边,只见月色下沙丘如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分割线———— 驿站后院,马厩角落。 风里栖轻盈落地,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甚至还有闲暇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髻。 他抬眼看向前方阴影中早已等候多时的人影,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楚兄,好久不见啊。” 阴影中,楚七缓缓踱出,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坏笑。 两人目光交汇,分明是旧识! 风里栖不再多言,走到马厩角落堆积的几个破旧木箱前,双臂发力,猛地将其中一个沉重的箱子搬开! 下方,赫然露出一个黑洞洞、深不见底的地道入口,一股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风里栖毫不犹豫,纵身跃入那深沉的黑暗之中。 楚七眼神闪烁,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风里栖的身影,也消失在那神秘的地道入口。 ————分割线———— 与此同时,百米外的沙丘上隐约出现三个人影。 “二猪,你确定乌垒堡的那小子跟着那群苍蝇头进了驿站?” “千真万确!只是……小姐……” 二猪咽了咽唾沫,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这时大狗接过话头,“小姐,二当家的也在……” “二当家?你是说风里栖?” 帽遮下一双飞狐眼陡然一冷,“他在这儿做什么?” 大狗和二猪对视一眼,后者犹犹豫豫地继续说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驼龙寨的付峪,也在驿站里。” “响尾蛇付峪?驼龙寨……” 少女眯起眼睛,望向沙丘下那座灯火通明的驿站。 暗夜之中,犹如一只蛰伏在沙海之上巨大的七星瓢虫。 这个时候,夜风也跟着紧了些。 “有意思,走!我们去凑凑热闹!” 少女拉下帽遮,继而大步流星地朝着驿站走去。 第37章 诛杀 驿站内,赵佶刚从天字一号房冲出,目光扫过沈烬。 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他的名字,一阵诡异到骨髓里的琵琶声便骤然攫住了整个空间! 沈烬同样没能逃过。 那琵琶声钻进耳孔,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直刺脑髓,他感觉头皮炸裂,浑身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道,霎时间眼前像是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的画面,燃烧的宫宇、白狼的旗帜、黑色的长刀…… 可这些画面都不是源自他自己的记忆! “呃啊——!” 沈烬痛苦地蜷缩,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试图隔绝那魔音贯脑,却也无济于事。 反观一边的赵佶,状况虽比沈烬稍好,未曾产生幻象,却也如同背负千钧重担,四肢酸软无力。 可最棘手的是除了他们这群苍头军之外,其余的人仿佛并未受其影响。 楼下的马匪们见状,一个个磨刀霍霍。 剩下的十来名刀客见此情形慌乱万分,因为他们心中清楚得很,单凭他们几个是根本敌不过这些马匪的。 果然! 驼龙寨的人毫不留情,率先扑向这群瑟瑟发抖的墙头草。 刀光闪过,惨叫连连! 转眼间,清理完障碍的马匪们,便将目光齐齐投向了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苍头军! 完了! 赵佶心中警铃大作,既然刀客和马匪不受影响,那这琵琶魔音的关键,绝不仅仅是声音这么简单! 回想着通风报信的那小子说外面的人都是吃了某种东西才会四肢乏力,说不定驿站的人也在吃食上做了手脚。 虽然没有毒性,但配合起这四弦琵琶,才能起到这般效果。 可即使赵佶这个老兵油子马上就分析出了琵琶声的奥秘,但此刻并没有化解的办法。 没想到在这大漠之中,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奇技,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念头急转间,一股冰冷的杀意自身侧传来。 赵佶突然激灵一下,缓缓转过头去,这才意识到他身边还有一个马匪头子! 万幸的是,响尾蛇被沈烬那一刀重创,右肩几乎被卸掉。 失血过多,此刻连站直都困难,否则刚才那失神的片刻,自己的人头早已落地。 然而响尾蛇付峪捡起自己的长刀,亦步亦趋地并未走向赵佶,而是奔着跪在地上的沈烬,原来他是要报那一刀之仇。 不过大量的失血让响尾蛇感到头重脚轻,刀尖拖在染血的地板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如同死神拖拽着镰刀,一步步靠近。 而跪在地上的沈烬,深陷幻象与魔音的折磨,对外界致命的危险浑然不觉。 赵佶看得睚眦欲裂,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和所有苍头军兄弟,都将成为这群马匪砧板上的鱼肉。 于是心头一狠,右手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耳朵上的伤口。 “呃——!” 撕心裂肺的疼痛之感让他忍不住暗吼了一声,好在这样的自残行为的确让他清醒了一瞬。 可琵琶声不断,剧痛换来的清醒也是转瞬即逝赵佶心知必须一击破局!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面,瞬间锁定风里栖遗落的那几枚闪着寒光的钢针。 虽无风里栖那神鬼莫测的手法,但多年戎马生涯,飞刀袖箭也练得炉火纯青。 生死关头,赵佶榨干体内残存的所有力气,肌肉偾张,手腕猛地一抖! 钢针甩手而出,直奔楼下老板娘手中的四弦琵琶! 只可惜,情急之下钢针还是偏了几寸,啪的一声插在老板娘脚下的桌面上。 不过虽未命中琵琶,但老板娘终究是个女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心神剧震之下,拨弦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慢了半拍! 琵琶声也戛然而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烬被拉回了现实,幻象烟消云散,四肢百骸的力量如同潮水般回归。 几乎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地板上的影子,转头便发现了准备偷袭的响尾蛇。 不知为何,刚刚从幻象中脱身的沈烬突然杀意暴涨,眼中仿佛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他腰身发力,一记凌厉如钢鞭般的侧踢,直接将响尾蛇踢了出去。 只见响尾蛇撞破栏杆,从楼上摔落。 轰的一声,正好摔在老板娘所在的位置,脚下的木桌瞬间被压垮。 烟尘之中,响尾蛇口吐鲜血挣扎了两下便没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楼下的苍头军们也如同大梦初醒,恢复了行动能力。 麻木的肢体瞬间被愤怒和恐惧填满,他们红着眼,嘶吼着抓起地上的兵刃,如同受伤的狼群,再度扑向近在咫尺的马匪! 群龙无首的驼龙寨马匪,士气早已崩溃。 在苍头军疯狂的反扑下,抵抗迅速瓦解,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接连倒下。 百夫长赵佶捂着剧痛的断耳处,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杀!一个不留!!”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苍头军就将这驿站大堂内所有的马匪全部屠戮 至此,除了逃跑了的风里栖,将近一百来号的马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堂之内。 而苍头军这边同样死伤过半,残肢断臂、血肉横飞,惨烈程度简直堪比人间炼狱。 老板娘擦着脸上的血迹,知道大势已去,她的琵琶已经被人夺去摔成了几段。 赵佶走下楼来,喊了一句,“把每个屋子都给我搜查一遍,风里栖应该还在这驿站之内!” 众人接到命令,开始四处搜索着。 之后赵佶走到老板娘的面前,伙计刀子整个右手都已经没了,乌青的脸上仍旧挂着如恶狗一样的表情,左手拿着一把短刀,死死护在老板娘的身前。 赵佶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一刀捅进刀子的小腹。 “不要!”老板娘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赵佶推了刀子一下,后者像是一块破布一样无力地瘫倒在地,可眼睛仍在瞪得溜圆。 赵佶鄙夷地在他身上蹭了几下刀身上的血迹,接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老板娘。 “现在可以继续聊聊了吧?” 第38章 逼问 “你到底想要如何,你我并无恩怨,为什么要下手如此狠毒!” 赵佶仿佛没听见她的质问,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方还算干净的素帕,想要帮她擦一下脸上仍沾染着的血迹,却被老板娘躲开了。 “多好的一张脸蛋儿……可惜了。想必掌柜的年轻时,也是个颠倒众生的美人吧?” 老板娘报以一声冰冷的嗤笑。 赵佶毫不在意,反倒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若是你早早告知我吴英杰的下落,何至于闹到这般血流成河的地步。”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乃是河东道边军百夫长。几日前风里栖绑了吴会长家的独子,今日我若是找不到吴公子,你们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边军百夫长?呵呵!原来是李涵的走狗!”老板娘啐了一口。 赵佶眉毛微挑,竟露出一丝玩味,“哦?你还识得我们李将军?难得,真是难得。早知如此,坐下来好好聊聊,说不定……” 他踢了踢脚边刀子的尸体,“这些碍眼的家伙,就不用死了。” “不死人?你们这些吃饷的走狗,拿什么去换军功?拿什么去向主子摇尾乞怜?!” “这话可就扯远了。” 赵佶皮笑肉不笑地摆摆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一直默默跟在赵佶身后的沈烬,此刻却心头警铃大作。 他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混乱的大堂,楚七、蝎子、沙鼠、南风几人悉数不见了身影。 明明说好楚七去对付风里栖,怎么转眼间,全都人间蒸发了? 只有那匹人高马大的骆驼,还在大厅里帮忙拖拽尸体。 “这里尸臭熏天,腌臜得很。”赵佶皱着眉,“老板娘,不如我们换个清静地方,好好‘聊聊’?” 就在这时,他似乎才注意到身后这个立下“功劳”的年轻人,随口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正凝神思索楚七等人下落的沈烬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拱手道:“回大人,小人沈烬。” “沈烬……嗯,身手确实不错。放心,你的功劳我心里有数,回去之后,少不了你的……” 赵佶这话含糊不清,并未将刚才响尾蛇的功劳直白地记在沈烬的身上。 然而这时,从后厨内跑出一名苍头军来,“大人,刚才的那个小孩儿不见了,我们搜了一下后厨,结果发现了一条密道,还不知通向哪里。” 赵佶看了一眼老板娘,“我想老板娘应该清楚得很吧,走!一起去看看。” 于是立刻有士兵上前就要粗暴地扭押着老板娘,赵佶见了骂了一句,“干什么呢!还不放你的脏手!” 士兵吓得一哆嗦,慌忙松手。 而赵佶看了一眼沈烬,觉得这个年轻人身手不错,没准儿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也就叫了他一声,“你!也跟着一起过来吧。” 沈烬自然没有拒绝,就这样这几人一同来到了驿站的后厨之内。 后厨内,灶台上那口大铁锅早已熬干,散发出一股焦煳的令人作呕的怪味。 赵佶皱着眉,用长勺在漆黑的锅底随意扒拉了几下,而苍头军发现的通道就在旁边的水缸之下。 恰在此时,地道口一阵窸窣。 一个苍头军士兵的脑袋探了出来,他手里如同拎小鸡崽般提溜着一个不大的孩子,正拳打脚踢地挣扎着,见到赵佶后禀告道:“大人,这小子已经抓到了!” “阿顺!” 老板娘凄声呼喊,不顾一切地想冲过去,却被身后士兵一把拦住。 苍头军将孩子放在地上,按住了他的肩膀,继续说道:“这下面四通八达,不仅能通往驿站之外,还有更远的一条,不知道是通向哪里,这小子没跑出去多远,估计可能是想要顺着地道逃走。” 赵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仿佛一切尽在预料。在这龙蛇混杂之地开黑店,没点保命的后路才叫奇怪。 “这么说,这条地道可以通到外面,是吧?” 赵佶看向老板娘,但对方并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不想说?也可以,只是……” 他缓缓蹲下身,染血的指尖带着威胁的意味摸着阿顺的脸蛋儿。 阿顺猛地扭头,如同被激怒的小兽,冲着赵佶的手指头就去了。 还好赵佶及时反应了过来,手指收了回去,“哎哟!还挺凶的!” 然而后面的苍头军啪的一声,给了阿顺一个嘴巴。 阿顺小小的脑袋被打得猛地一偏,嘴角瞬间撕裂,鲜血直流。 赵佶见状怒喝了一声,踢了那人一脚,“你做什么!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 他旋即转回头,声音温和地对老板娘说道:“挺好的孩子,小小的年纪,你也不想让他就这样跟你的几个伙计团聚吧。” 果然,老板娘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看着阿顺嘴角刺目的鲜血,还是向赵佶妥协了,“是……是通往十里亭的,那里有个出口。” 赵佶目光如刀般扫过刚才打人的士兵,意思是再清楚不过, “是!大人!” 那士兵如蒙大赦,连忙招呼七八个同伴,“快!跟我下去!仔细搜!风里栖那狗贼说不定也在里面!” 一群人举着火把,鱼贯钻入那深不见底的地道。 安排完后,赵佶蹲下身对老板娘说道:“之前你同我讲,知道这附近有个藏人的好地方,在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放我和阿顺离开。” “呵呵!” 赵佶狠狠捏了一下阿顺的肩膀,后者疼得哇哇直叫,“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你若不愿说,我可以把这孩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剁下来,直到你开口为止。” 听到这话,阿顺忍着剧痛竟然不哭了,而是满目含泪地看着老板娘,缓缓地说了句,“干娘!我不怕……” 看着阿顺那决然的眼神,老板娘最后的坚持彻底粉碎。 “十里亭西南四十里,有一片塔克拉城旧址,若是有水有食物,藏个三四天,不成问题。” 第39章 来客 “很好!” 赵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喜色,他低头看着身旁的小阿顺,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那个什么旧城的废墟,你认识路吗?” “阿顺,别听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老板娘嘶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绝望的祈求。 阿顺看着后面狼狈不堪的干娘,素净的衣衫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斑驳一片,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别人的。 然而在这个小娃子的眼中,驿站的老板娘就和自己的母亲没什么区别。 是她将自己一手养大,此时怎么可能不管不顾,便只得点了点头。 “很好!” 赵佶满意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沈烬,“你身手不错,找几个兄弟,明天一早带着这个孩子,去那个什么城摸摸情况。” 他说着,从衣服内怀中掏出一支用于通信的旗花,塞到沈烬手中,“这个你拿着,发现风里栖或是吴英杰,及时报信!” 说完,他还特意拍了拍沈烬的肩膀,“年轻人前途无量!若是这一次能救回吴英杰,回去论功行赏,当个百夫长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赵佶的这句话可谓是拿捏住了沈烬内心的想法,说完就架着老板娘往外面走去。 临出门前,他脚步一顿,还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句,“哦,对了小娃娃,不想你干娘有事,就别耍滑头!” “阿顺……” 在老板娘孱弱的呼唤声中,整个后厨,就只剩下沈烬和小娃子阿顺两个人了。 骤然间,喧嚣远去。 折腾了整整一夜,沈烬早已经是精疲力竭,也就顺势倚在灶台旁,准备小憩一会儿。 阿顺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环首大刀,咽了一口口水,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会杀了……我……我吗?” 沈烬没有睁眼,只是极其疲惫地摇了摇头。 阿顺紧绷的身躯似乎微微松懈了一线,小心翼翼地=挪到离沈烬稍远一点的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整个人缩成更小的一团,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 沈烬这才想到,当年自己父亲死的时候,他也不比这个孩子大得了多少。 对于阿顺而言,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变化肯定会让他难以接受。 他不想老板娘死,可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在这残酷的漩涡中,又能做些什么? 沈烬在阿顺的身上多多少少看出了自己的影子,于是为打破僵局,语气平和地问了一句,“那个老板娘……是你的母亲?” 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抬起。 阿顺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尘土,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是,十年前,爹娘……死在逃难的路上了。是干娘……她捡到了我,把我养大的。” “逃难?” 沈烬感到有些奇怪,雍州贫瘠,流沙千里,向来是流放之地,怎会有人逃难至此? 十年前…… 那岂不是自己父亲,跟随屺阳帝最后的那次北征! 想到这里沈烬立马打起精神,“十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阿顺有些不解,这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些,那时候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哪里会记得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只听干娘提过,那时候黑龙岭那边在打仗,青州那边也在打仗,到处都是兵……死了好多人,总不能往大沙漠里跑吧……” “这么说你的父母之前是住在河套走廊一带?” 阿顺更加困惑了,眨着大眼睛反问,“难道还住在大漠里?” 沈烬沉默无言,没有再追问下去。孩子能知道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些了。 这一夜,对驿站内每一个幸存者而言,都无比的难熬。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进驿站之内,空气中的细尘像是蚍蜉一样,上下浮沉着。 沈烬靠着灶台,在极度的疲惫中竟昏沉地睡去。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阿顺一直盯着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合过眼。 的确,十来岁的年纪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哪里会睡得着觉。 沈烬则不同。 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早已教会他一个残酷的真理:命运如同大漠的风暴,无人能预知下一刻是晴是雨,甚至下一个时辰是生是死。 世事如棋,瞬息万变。 他必须像沙漠里的蜥蜴,抓住每一个缝隙,让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喘息,才能在未知的凶险中活下去。 “走吧。” 阿顺也没有反抗,直接跟着沈烬一同走出了后厨,而他这般的听话,多少让沈烬的心中感到有些别扭。 大堂之内,昨夜的满地的尸体不知道被人抬到哪里去了,苍头军的几人正在将横七竖八的桌子恢复到原处。 而驿站的大门依旧紧锁,估计大多数人在这时都选择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然而沈烬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大堂内帮忙的楚七和高人几头的骆驼。 “你怎么在这里!昨晚你去哪儿了?” 楚七抬眼一看,发现是沈烬,放下手中的凳子,小声说道:“还能去哪?当然是追风里栖那孙子去了!哎,技不如人呐,还是让他给溜了。听说你拿下了响尾蛇,小伙子不错啊。” 楚七说着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沈烬身边的阿顺,开玩笑道,这谁啊?你儿子?“” 沈烬看着楚七脸上挂着的笑容,他知道对方是在哄骗自己,于是冷语道:“如果说我知道吴英杰的下落呢?” 听了沈烬这话,楚七的脸上变成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说什么?” 于是沈烬悄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那个塔克拉城废墟如果真的是风里栖藏人的地方,那指不定有什么样的埋伏。 他自己一人前去,估计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沈烬思索了一夜,觉得赵佶是把自己当炮灰了。 恰好楚七的目标正是吴英杰,他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好小子!哥哥我总算没看错人!” 楚七说着,对身边的大个子骆驼使了个眼色,“去套车!” 与此同时,二楼的楼梯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沈烬回过头去,这边从二楼下来的,正是百夫长赵佶,他看着下面的几人,开口问道:“这是准备出发了?” 沈烬刚要开口回话—— 轰的一声,驿站大堂的大门不知怎的,从外面轰然向内爆开! 小臂粗细的门闩直接崩断,在地上弹出去老远。 烟尘之中,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就看见阳光下,三位头戴帷帽的黑影站在门槛外,衣摆飘飘,腰佩长剑。 也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一位开口喊道:“光天化日的,大门紧闭,还做不做生意了!” 第40章 搅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沈烬却心头微动,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那三道身影已经踏过门槛走进大堂之内,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群虎视眈眈的苍头军, 再加上地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桌椅上昨夜留下的新鲜刀痕,这三人竟都熟视无睹。 径直走向大堂右侧一张尚算完好的桌子,如同主人般坦然落座。 统一的灰色长袍,制式古朴的黑鞘长剑斜倚桌边,帷帽低垂,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而且碍于帷帽挡住了样貌,一时间更加难以区分。 赵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的老板娘,而后者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真的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赵佶心中暗骂。 此刻大堂内死寂无声,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见到众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刚刚进来的三人又齐刷刷地将佩剑叮咣一声,按在桌面上,“怎么?贵店开门迎客,连碗清水都吝啬吗?” 老板娘闻言,习惯性地想上前招呼,却被赵佶一把粗暴地拽回身后。 他亲自上前,几名忠心护卫立刻簇拥左右,刀剑半出鞘,形成对峙之势。 “怎么看各位一个个凶神恶煞,莫不是家黑店吧。” 因为这几个人都戴着帷帽,所以从远处看根本辨别不了是谁开的口。 赵佶强压怒火,模仿着响尾蛇付峪的痞气,一脚踩在桌边的长凳上,声音带着刻意的不耐烦: “不知几位拜的是哪路神仙?本店今日已经‘闭门谢客’!黑不黑的另说,但诸位这般‘破门’而入,可不像正经客人所为!” 这时,左侧第二位帷帽客身体微微前倾,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但语气陡然转冷:“本与朋友约在此处碰头,如今看来……” 声音顿了顿,“莫不是已经遭了你们的毒手吧?!” “呵呵,朋友?” 赵佶眼神一凛,“敢问贵友高姓大名?说出来,也好为你询问一番。” 赵佶说着,一只手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谁知下一秒,只听噌的一声剑吟,桌面上那柄黑鞘长剑已然出鞘! 突然的发难赵佶根本躲闪不及,只见剑光一闪,他的右脸就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啊!” 随着赵佶的一声惨叫,身边的几名苍头军护卫瞬间冲了出去。 “保护大人!” “杀了他们!!” 护卫的怒吼与拔刀声同时炸响,可戴着帷帽的那三人也不是吃素的,抄起家伙瞬间与苍头军拼杀起来。 混乱中老板娘如同惊弓之鸟,冲到沈烬身边,一把抓住阿顺的胳膊就要往门外跑去。 沈烬被这兔起鹘落的剧变搞得有些发懵,思维几乎跟不上眼前的刀光剑影! 而吵闹声惊醒了不少在休息的苍头军,他们重新拿起武器,涌进大厅。 赵佶一手死死捂住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指缝间鲜血狂涌,面目狰狞地指着那三人,“杀!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分割线———— 混乱的局面正中楚七下怀! 他眼中精光一闪,趁着赵佶被袭、苍头军与灰袍剑客杀作一团的绝佳时机,对同行几人说道,“扯呼!跟上那娘们儿!” 沈烬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楚七看着像是去追老板娘和阿顺,但他知道实际上是想带着两人脱身,去那个十里亭西南方向的古城废墟,寻找吴英杰。 这一次沈烬没有犹豫,决定跟着他们一同行动。 然而,追向老板娘母子的不止楚七一伙,楚七见状,急忙给骆驼使了个眼色。 人高马大的骆驼猛地刹住脚步,手持一狼牙棍棒转身一挥,顿时吓退了几名追身而至的苍头军,却唯独将沈烬放了过去。 不过从大门外留守的十几名苍头军,此刻也提着长刀跑了进来,老板娘和阿顺还没跨过门槛就被拦了回去。 可楚七哪管那些,带着几人直接与其拼杀在一起…… “反了!都他妈反了!” 发觉有人反水,百夫长赵佶嘶吼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再度率领苍头军与那三人打得火热。 但是这三人的功夫不差,甚至可以说不低于风里栖和响尾蛇付峪。 只见几人在刀光剑影中闪转腾挪,这些护卫一时半会儿无法伤及他们分毫。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 随着越来越多的苍头军涌入大堂,就算这几人身手再好,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面对十倍于己的人数优势。 “小心!” 声惊呼! 其中一名剑客为格挡劈向同伴的一刀,脚下在沾血的桌面一个趔趄。 旁边一名苍头军觑准破绽,长刀狠狠斩在他的脚踝上。 “呃啊!” 那剑客痛哼一声,身体失衡,从桌面跌落在地。 而苍头军的刀锋随后而至,那人贴地而滚,无奈始终无法起身。 眼见着那人快被乱刀砍死,其中一名头戴帷帽的人急切地喊道:“大狗!” 但话音没落,又有一人啊的一声,在其背后替自己挡了一刀。 长刀后面进,前面出,扎了个透心凉! “二猪!” 赵佶见状,直指说话之人,“快!给我抓住他!” 二猪扶着那人的双臂,嘴里流着血沫,“小姐,快走!” 接着推了一把,转身挡住上来的苍头军。 那被称作“小姐”的剑客猛地一把扯下碍事的帷帽,露出一张沾着血污却难掩英气的俊秀脸庞,青丝散乱! 见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手握长剑,足尖在桌面上一点,飞身跃上二楼。 紧接着,冲着偌大的大堂奋力地嘶喊道:“风里栖!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 第41章 有品 这一声叫喊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驿站的喊杀声。 大堂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二楼,可光听声音沈烬便想起来了这人到底是谁! 是她! 是那个在鬼市里画着狐狸脸谱的少女! 可未等这念头落地,驿站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紧接着便是爆竹炸响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有人放了一枚旗花! 赵佶清楚这不是苍头军的信号,那么这枚旗花是谁放的呢? 他飞快地思索着,但只在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可还不等赵佶开口,这名字的主人便从门外结果了两人,白扇一挥,负手立于门槛之上。 他下颚微扬,嘴角带笑,发带飘飘,好不逍遥。 楚七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心头暗骂了一句: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摆谱! 而每次出场都这样与众不同的男人正是之前消失了的风里栖,只见他斜眉望了一眼二楼栏杆处的女子,朗声吟道,声音清越悠扬,穿透金铁交鸣: “美人在时花满堂,至今衣袖有余香。” 吟罢,手中白钢扇“唰”的一合,身形挺拔如松,对着二楼的方向,抱拳拱手,姿态潇洒至极。 “风里栖在此!” 这番做派,看得在场众人,包括那些杀红了眼的苍头军,都忍不住眼角抽搐,深感无力。 可风里栖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要与众不同,哪怕是一名马匪,那他也要做其中最有品位的一个。 然而,他这番骚包的亮相,可救不了命悬一线的“小姐”! 眼见着一同进来的大狗、二猪,尽数倒在苍头军的刀锋下,风里栖甩出两颗鸽卵大小的黑色弹丸,精准地砸在人群最密集处。 下一秒,如同墨汁般的滚滚黑烟瞬间冲天而起! 浓烟弥漫,辛辣呛人,驿站大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而混乱之中,风里栖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而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二楼的那名女子。 “趁现在!走!” 楚七反应极快,他和蝎子本就是高手,趁此良机,如同两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刀光闪动间便已杀出重围,冲出大门。 而老板娘紧紧拉着阿顺,跌跌撞撞地紧随楚七、蝎子之后,狼狈却幸运地逃出了这地狱般的驿站。 眼见着关键人物一个接一个在眼皮底下溜走,赵佶气得几乎要吐血三升。 “通知十里亭外的队伍,包围整个驿站,只要出了院墙,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紧接着,苍头军用来通讯的红色旗花,在驿站上空爆燃…… ————分割线———— 此时此刻,驿站的前院里。 南风驾着抢来的苍头军马车,堪堪冲到大门洞开处。沙鼠和秃鹰两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将一口沉重的苍头军木箱固定在颠簸的车板上,好不会被颠下车去。 “快点!磨蹭什么!”南风焦急地低吼,不由分说将小娃子阿顺拽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楚七与蝎子二人狂奔到马厩处,翻身骑上两匹黑马。 “上来!” 蝎子低喝一声,猿臂轻舒,想要去拉拽老板娘的时候,就听到啪的一声,一枚羽箭正好射在了马厩的柱子上。 可当众人还没明白这羽箭是从哪里射过来的,下一刻,天空骤然一暗! 上百支淬着寒光的雕翎箭,如同死神的黑色鸦群,遮天蔽日般越过低矮的土墙,朝着毫无遮蔽的前院倾泻而下! “趴下!” 楚七嘶声狂吼,密集如骤雨般的撞击声瞬间淹没了一切。 马厩内,老板娘在箭起的刹那,已本能地扑倒在地。 可单薄的蓬草顶棚在箭雨面前如同纸糊,哪里经受得住箭雨的洗礼。 几支箭矢穿过顶棚,直插在马厩之内。 可楚七与蝎子刚刚解放出的两匹黑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二人见到漫天的箭雨霎时间快速滚到墙根儿底下。 但两匹大马却成了活靶子,不过几支羽箭倒没要了它们的性命,反而让这两匹黑马因受到了惊吓,在院落里疯了一般地四处狂奔,最终越过土墙,往沙漠里跑去了。 再看马车上的南风几人,在箭起的那一刻,他们已经驾着马车跑了出去,空旷的沙地上完全没有一点遮挡。 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外面埋伏的苍头军竟然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自己人”下手。 车前的南风最先发现了天空中飞来的箭雨,直接拽着缰绳,侧身骑到马的另一侧,用马的身体护住了自己与阿顺。 而后面的沙鼠因为身材矮小,直接紧贴着木箱,也算是躲过了一劫,只有秃鹰的胳膊和大腿上中了两箭。 不过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远处又飞速地飘来一朵黑云,第二轮箭雨紧随而至! “艹!” 秃鹰骂了一嘴,紧接着忍痛跳下车去,双手紧紧抓住马车的下沿,双腿蹬地,躲到了车板下面。 箭雨贴身而至,车前的马匹却没能再度地逃过一劫, 它奋力地向远处跑去,可马蹄踏在柔软的沙土上,每一步都像是踩进了泥潭深处,纵使它使出了浑身解数,仍不能跑出羽箭的范围。 “扑哧!扑哧!扑哧!” 数支、十几支……更多的利箭无情地穿透了它健硕的身躯。 最后,这匹高头大马没能撑过这一轮的箭雨,侧身轰然倒地。 失去平衡的马车被倒地的马匹狠狠拽翻,车厢如同被掀翻的王八壳,四轮朝天。 车板上那口并未完全固定死的沉重木箱,在剧烈的翻滚撞击中,箱盖猛地崩飞。 因为行事匆忙,箱子并未完全扣死,盖子被摔开后,从里面哗啦啦地滚出一片银锭。 在清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夺目的冷光…… 第42章 骆驼 驿站的院墙内,楚七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微微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空地上翻倒的马车,脑中飞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咻——!” 破空厉啸几乎与箭矢同时到达,一支冰冷的雕翎箭擦着他头皮飞过,带走了几缕头发和一片火辣辣的头皮。 “擦!” 楚七猛地缩回身子,手指摸到温热的血迹,忍不住低声咒骂。 苍头军也是轻装简行,不能有那么多的箭矢,所以两轮过后,便开始点杀起来。 但这箭来自至少二三里外的沙丘,能在如此距离保持这等准头,十里亭伏兵中,必然藏着一位箭术通神的可怕高手, 他看向对面的蝎子,眼神似在询问对方是否有办法脱身,可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刚才一直在马厩之内的老板娘此时竟没了踪影。 再看马厩深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暴露在外! ————分割线———— 驿站大堂内,风里栖甩出的两枚黑色弹丸炸开的浓烟尚未散尽。 辛辣刺鼻的烟雾如同翻滚的墨浪,呛得人涕泪横流,咳嗽声此起彼伏,视线一片模糊。 另一边,赵佶脸上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还没怎样就已经满脸挂花,这让赵佶气愤不已。 烟雾渐稀,视线所及,两名头戴帷帽的灰袍剑客,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再看向二楼那名女子,却已经不见身影。 “风里栖!” 赵佶咬牙切齿,推测这人应该是和风里栖有点干系,否则一直不见踪迹的风里栖,怎么会突然出现,又以身涉险地将那女子救走。 大堂的门口一直有苍头军的人,这两人想趁乱出去并不简单,估计还是从二楼的某条密道潜入到了驿站的地下。 “搜!给我一寸寸地搜!把密道找出来!” 赵佶咆哮,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抓住老板娘,她才是找到吴英杰和所有密道的关键! 就在此时,大堂门口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骆驼手中那根沾满血肉碎末的沉重狼牙棒,如同门闩般死死卡在驿站的大门之间。 而他自己,则像一尊浴血的战神,手持一把夺来的长刀,横刀立马,挡在门前。 任何试图靠近大门的苍头军,都被他狂暴的刀风逼退,地上已躺了数具被他瞬间格杀的尸体。 “好!好得很!” 赵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神般的骆驼,声音因暴怒而扭曲,“又是哪路神仙派来的卧底?!狼崽子披了身兔子皮,藏得够深!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头蛮牛,能挡我几时?!给我上!剁了他!!” 大堂内残余的二十多名苍头军士兵,如同被驱赶的狼群,发出嗜血的嚎叫,刀枪并举,从四面八方疯狂扑向堵门的骆驼。 骆驼虽力大无穷,但身法终究不够灵活。 在这狭窄的大堂内,他那庞大的身躯反而成了累赘。 手中的长刀在他手中挥舞,虽势大力沉,却少了章法,更像是在抡一根烧红的铁棍。 苍头军士兵忌惮他的巨力,不敢硬拼,却如同狡猾的鬣狗,利用人数优势,不断游走袭扰,消磨着他的体力。 胳膊上,大腿上,前胸,后腰…… 每一道伤口虽然不深,但却刀刀见血。 剧痛和失血让骆驼眼前阵阵发黑,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身后那扇被他用生命封堵的大门。 不能退! 身后,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只要多撑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希望。 ————分割线———— 驿站前院,楚七紧贴墙根,不敢露头。沙地上,秃鹰、南风、沙鼠三人却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 十里亭上的神箭手一箭洞穿秃鹰肩膀,他拖着受伤的右腿,狼狈地躲到侧翻的马车后,暂时避过一劫。 一旁的南风靠着马尸,手指狠狠戳向沙鼠,眼神显然是在责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贪图钱财。 背靠着马车木板的沙鼠同样气愤地比画着,可当他这么一动作,啪的一声,一支羽箭穿过木板,从他的左耳擦身而过。 沙鼠双眼圆瞪,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这马车的薄木板,显然挡不住神箭手的利箭,更别说要掩护沙鼠和秃鹰两个大男人。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谁也没留意到,十里亭的沙丘上,一队骑兵正疾冲而下! ————分割线———— 这时候,楚七背后驿站的大门“咣当”一声,被人从里面重重关上。 骆驼迟迟未出,楚七心中一凛,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虽有不忍,但生死关头他见得太多,深知成大事者,脚下必是人命铺路。 “老弟,老板娘就先交给你了!” 楚七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沈烬,指了下漆黑的地道,“要是能找到吴英杰,带不带他去乌垒堡,你自己决断!” 可这一次,沈烬没有让他溜走,“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呵呵。” 楚七笑着,给对面的蝎子递了个眼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射成马蜂窝吧!” 于是也不等沈烬开口,两人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向马厩而去。 也许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一半的楚七忽然回头又看了一眼沈烬,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像啊!” ————分割线———— 马厩内拴着十几匹苍头军的战马,他们手起刀落,飞快斩断缰绳,楚七更是在几匹马臀上狠插了几支羽箭。 霎时间,马嘶震天! 一时间马鸣嘶吼,受惊的马群疯了一般越过墙头,与此同时楚七和蝎子抓住马群最中间的马匹,双腿夹着马肚子,一只手钩着马鞍,就这样倒立着混在其中。 汹涌的马蹄溅起一阵阵沙土,十里亭上的人们只见得扬尘一片,根本无法进行分辨。 而马匹的嘶鸣声也吸引了沙地上三人的注意,眼尖的南风第一时间发现了从十里亭沙丘上跑下来的骑兵,于是提醒着马车后面的二人,“嘿!抄家伙!” 好在他们三人距离驿站要比十里亭近了不少,沙尘四起的马群已快到三人的近前,苍头军的骑兵这边才刚刚走完一半的路程。 但这些人也不傻,一边骑马一边弯弓搭箭,十来支羽箭奔着马群而来,然而楚七跟蝎子有着马匹的掩护,这几支箭是伤不到他们的。 于是骑兵小队抽出佩刀,快马加鞭地向马群冲了过来。 马车后的秃鹰看了一眼快到近前的马群,将自己大腿上的羽箭折断,这种箭是不能逆着拔出来的,不然箭头会钩进肉里,造成二次伤害。 秃鹰忍着剧痛,咬着折断的箭杆,将剩下的那一半顺着从腿后拔了出来。 他发出一声闷哼,接着吐出箭杆,将剩下的那一段扔掉,但却没有想要去包扎伤口的意思。 “我走不了了,你和南风拿上银子……”秃鹰喘着粗气,折断了肩上与胳膊上其余的两根羽箭,但却没有拔出箭头,“可不能空手回去。” 沙鼠一愣,随即一拳捶在他胸膛上:“说什么屁话!几个人来的,就得几个人一起回去!” 第43章 兄弟 秃鹰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既然当初敢蹚这趟浑水,就没想过能囫囵个儿回去。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也该轮到自己了! 念头电闪而过,秃鹰毫不犹豫,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十里亭上的羽箭追身而至,秃鹰一个前滚,抄起地上的箱子双手举过头顶。 可能是就连上天在这一次都站在了秃鹰的这一边,沙丘上的神射手直接瞄准了秃鹰那颗油亮的脑袋,羽箭在出手之后,好巧不巧的沙漠中开始刮起了东南风,让羽箭的轨迹稍稍偏离了几分,最终射在了秃鹰的脚后。 然而射手感受着风向,很快便做出了调整。 “你干什么?” 南风惊愕失声,可秃鹰已经抓住了小娃子阿顺! 与此同时,楚七与蝎子藏身的马群洪流,已奔腾至三人近前。 “不管怎么说,孩子不该死在这里……” 秃鹰嘶吼一声,全身肌肉偾张,腰身如弓般扭转,双臂抡出一道狂暴的弧线。 被他死死攥住脚踝的阿顺,如同人肉长枪,在呼啸的风声中,朝着汹涌的马群破空飞去! 马腹下的楚七瞳孔骤缩,厉声暴喝:“蝎子!” 只见如浪涛般涌动的马背上,一袭黑影鱼跃而起,稳稳地接住了阿顺,接着又落入浪涛之中。 可这样一来,沙地上的秃鹰已彻底暴露在神箭手冰冷的视野里。 那支计算好风偏的夺命箭,就在秃鹰全力甩出阿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化作一道厉芒,正中其眉心! 秃鹰的身体瞬间凝固,保持着那投掷的姿势,如同沙漠中一尊突兀的石雕,连眼皮都来不及眨动一下! 马车后,目睹这一切的沙鼠,眼中血丝崩裂,泪水混合着沙尘滚落。 他大骂了一句,抽出背后腰间的铁爪,开始在沙地里飞快地挖着,但眼看着苍头军的骑兵小队已然到了近前。 另一边的南风咬紧了牙关,趁着马群制造的混乱,他如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一匹白马的背上。 长刀出鞘,寒光映日! 他竟不逃反冲,单人独骑,向着十里亭沙丘上那夺命的神箭手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要为自己的兄弟争取活下来的时间。 十几年前,南风还是个随军的毛头斥候。初临战阵,是老兵们用身体把他护在身后,笑骂着:“南娃子,媳妇儿都没讨就死在沙子里,太他妈亏了!” 直到那场惨烈的大仗,仍是这群人用血肉之躯为他换来了生路。 现在,是时候让那些地下的亡魂们悄悄,当时的南娃子,已经长成了一名真正的男子汉! 看着南风孤骑冲向沙丘十里亭的身影,楚七知道,局面已彻底失控。受惊的马群被骑兵冲撞,开始四散奔逃。 而楚七则依旧藏在马肚子底下,吹了一个响哨,便单手拔出长刀,奔着那十几人的骑兵小队一往无前。 骑在马上的蝎子将阿顺护在自己的身前,而当他听见右手边传来一声口哨,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突然划过一丝哀伤。 楚七的口哨是用作撤退时的信号,于是蝎子拉紧缰绳,调转方向,朝着大漠的深处跑去。 蝎子一直是一名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楚七知道,阿顺在他的手上,就一定可以找到吴英杰,这样也许就能得知龙胆玉的下落。 他手握长刀,感受着风中裹胁着的沙粒,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天的绝杀的屯古河! ————分割线———— 眼见蝎子策马向西北绝尘而去,十里亭沙丘后,又分出约莫十骑,如离弦之箭般紧追不舍。 不知何时,天色骤然晦暗。 自东南方席卷而来的狂风,裹挟着铅灰色的愁云,方才还碧空如洗的老天,瞬间换了副狰狞面孔。 如此风沙蔽日,纵是神箭手也徒呼奈何。而刚刚策马冲上沙丘顶端的南风,正迎面撞上这分出追击的十人骑兵! 十里亭布下的苍头军伏兵,为求一击毙敌,其中不乏真正的边军精锐,绝非驿站里那些拿钱办事的乌合之众可比。 一向沉静的南风,此刻却如战神附体! 他高举长刀,单骑突进,迎着十里亭方向,迎着漫天风沙,义无反顾地发起冲锋,仿佛一尊逆风而行的铁血雕像!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 骑兵小队森冷的九尺长枪阵列,面对孤身冲来的南风,如同碾压蝼蚁。冰冷的枪尖轻易洞穿了他脆弱的胸膛,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狠狠挑飞! 滞空的南风,宛如一株被狂风撕碎的蒲公英,带着他未竟的执念,在呜咽的风沙中飘零、坠落…… 然而,南风单薄的躯体,终究未能阻滞这些铁骑的步伐。 飞扬的马蹄溅起金黄色的沙尘,这些手握长枪的骑兵如同沙海中游弋的毒蛇,不杀死猎物,是不会收起獠牙。 蝎子胯下的马匹,不过是拉货的挽马,体壮腿短,不善奔驰。 虽有一身蛮力,在松软的流沙中,速度比骡子快不了多少。 眼见着身后的骑兵越追越近,蝎子此时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出戈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在最前的骑兵连人带马轰然栽倒! 烟尘未散,后方又有三骑惨嘶着翻滚坠地! 混乱之中,从地上起身的骑兵拔出腰间佩刀,想要牵起战马,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几匹马的前蹄不知怎么竟然被一刀切了下去,鲜血直冒。 战马的哀鸣不绝于耳,等着十人的骑兵团全部坠马,蝎子已经带着阿顺向着那黄沙大漠跑远了,这时候要再想从十里亭追上他们,已经是相当困难。 骑兵们看着远去的背影,愤恨地寻找着砍断马蹄的凶手,然而在他们四周,并未见到有其他人的身影。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风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同伴的右脚踝竟也诡异地齐踝而断! 风沙越来越密,但有眼尖儿的发现,在这群骑兵脚下的沙土不时地会突然翻起,那人拿起长枪往地上刺了几下,没想到似有一条地龙在黄沙下飞快地泳动。 “在下面!” 话音还没落地,又有一人的脚踝被从沙地中窜出的刀刃一刀切下。 骑兵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剩下几人马上做出反应,看着地下不断变换位置的土包,他们紧握长枪,撑起下身,连踢几脚,将长枪插入地下几寸,封锁住了那土包的移动轨迹。 众人反手握刀,如钉刺一般连续地插进沙土之中。 随着鲜血飙出,一个男人从地下破土而出,他的双腕绑着铁爪,嘴里叼着一把程亮的短刀,如同一只灰黑色的老鼠,扑向骑兵。 此人正是从马车处一路挖过来的沙鼠,但他怎会是这群骑兵的对手,刀光交错,于风沙中,沙鼠眼见着自己的前胸被利刃刨开。 离开了地下的老鼠终究还是会丢掉性命。 沙鼠朦胧的视线中,不远处秃鹰光秃秃的脑袋上插着一支尾羽翻飞的长箭,看上去很是好笑。 他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可是嗓子里的鲜血却呛得他咳嗽不止。 沙鼠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更知道秃鹰生前素来看不上自己。未竟的话语,只能托付给这漫天风尘,送到秃鹰耳边。 “秃子!老子这一次可没输,咱们……那边再……” 嗤! 话未说完,一名骑兵的钢刀,狠狠踩着沙鼠的后背,将他整个人彻底捅穿! 刀尖透胸而出,钉死在滚烫的沙地上…… 第44章 战歌 马车残骸旁,楚七的目光扫过半坡。 南风那被数杆长枪贯穿、如同血葫芦般悬挂的尸体,让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但此刻,他必须为蝎子争取每一息逃生的时间。 只见他单手驾马,甩出手中长刀,不偏不倚的正中骑兵队伍中的一人。 接着他站在马背上,从后方竟然大步一跨,跃到了那人的马上。 那骑兵正痛苦地试图反手拔刀,楚七却已从背后勒紧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闪电般抽出骑兵腰间的短刀,冰冷的锋刃在其喉间一抹而过。 随即,握住长刀的刀把,像是甩着一块儿破布一样将那人甩下马去。 前方苍头军骑兵分出数骑,欲围杀楚七。 但楚七是谁啊,当年骁勇善战的蛮族骑兵也未曾在他的身上占到过便宜,就凭苍头军这群乌合之众,怎可能会放在眼里。 他猛夹马腹,驾驭着夺来的苍头军战马,一人一骑,一刀一剑,悍然迎上。 飞扬的沙尘扑面,恍惚间将他拽回十年前那血火炼狱。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奔逃的溃卒! 纵死,也要堂堂正正,死于敌前! 一轮铁蹄交错,金铁交鸣! 楚七刀剑翻飞,竟在七骑冲锋中硬生生斩落两人! 剩余五骑惊魂未定,慌忙勒马掉头,试图重整阵势再次冲锋。 楚七展现出的剽悍战力,远超他们预料。 另一边,楚七低头瞥了眼左腹那道皮肉翻卷的刀口,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不等对方冲来,他竟率先发出一声破锣般的嘶吼,催动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反向冲杀过去! 剩余的苍头军骑兵被他这声吼叫带得有些慌神,慢了一步也冲了上去。 第二轮交锋,血雨再溅! 苍头军骑兵,仅余三骑! 楚七的大腿与后背又添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衣衫。他却浑然未觉,仿佛那伤痛只属于他人。 他撕下一块布条将自己的右手与刀把死死地绑在一起,如同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猛虎,黑色的眸子里闪着夺人心魄的杀气,双腿蹬了一下马肚子。 胯下那匹夺来的苍头军战马,仿佛也被这决死之气点燃了血脉深处的野性,竟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悲壮长嘶,载着背上的楚七,一同长啸着冲向前方! 最后的三名骑兵面面相觑,被楚七那声怒吼吓得肝胆一颤,被动地迎了上去。 结局,早已注定…… 看着尽数死于自己刀下的骑兵小队,楚七的嘴角流着鲜血,但他知道,他没有给死去的那些兄弟丢脸。 但此时却突然感到天地一沉,胯下的战马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倒,马上的楚七也滚落下来。 与此同时长枪追身而至,楚七这才注意到,原来是刚才在追赶蝎子的骑兵赶了回来。 眼前的发丝沾着鲜血、混着黄沙,楚七翻滚着站起身,可右膝却在这一刻突然抽搐,趔趄着差一点儿就栽倒在地。 在他面前的,是五名手持长枪的骑兵,每个人的外衣之下都穿着软甲,普通的刀剑是无法伤及分毫。 楚七单刀插在地上,栽歪着上半身,他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于是索性放声大笑着。 狂风卷积着砂砾,远处的沙丘之上,像是被掀开一层又一层的金色的面纱。 骑兵们不知道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到底在笑些什么,可若是放走一人,他们这群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楚七的笑声在他们听起来是无比的刺耳,几人举起长枪,想要送他一程。 眼瞅着骑兵们向自己冲来,楚七只是倚着长刀,将刀柄顶在自己的后腰上,接着张开双臂,像是去拥抱风中的故人一样,坦然地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上马龙!下马虎!同袍已故逆行出……” “头顶天!踩沙土!吾辈单刀俘胡虏!” 这位立于风中的男人,用自己沙哑的歌声,完成了他最后的谢幕…… ————分割线———— 驿站前院墙角,沈烬屏息凝神,将院外惨烈厮杀尽收眼底。 楚七这一行人的举动,不仅不像是视财如命的刀客,也不像是杀人越货的马匪,就算是真的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龙胆玉”,有必要拼到这样的程度吗? 沈烬完全不能理解,尤其是那句“太像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持枪的骑兵们离楚七越来越近,不畏生死的男人呼着不知名的豪迈之歌。 沈烬心头一颤,因为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战歌。 当年幼小的自己跟随着父亲去校场大营之时,正在操练的宿卫军,也唱过同样的战歌! 楚七! 你到底是谁?! 沈烬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地道口,又看着不断朝着楚七靠近的骑兵,大骂了一句。 接着手握环首大刀,从院墙内翻了出去。 果然。 有些事情的答案还需要自己去寻找! 沈烬如同风沙中伏地而行的四脚蛇,手中的环首大刀就是那锋利的尖。 队伍最后的一名骑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贴近,直接刀背砍上那人的脖子,将他敲晕在地。 但沈烬还是晚了一步…… 冰冷的枪尖已然洞穿楚七的胸膛,鲜血狂涌! 可那垂死的男人非但未倒,反而迸发出一阵更为癫狂的大笑! 沈烬目眦欲裂,他不能放弃! 他必须亲耳听到楚七的答案! 环首大刀在他手中嗡鸣着急速飞旋,脚下踏着玄奥莫测的迷踪蝶影步,身形如烟似幻,在四名骑兵间闪电般穿梭。 刀光如匹练纵横! 瞬息之间,每个骑兵身上都绽开一道凌厉的刀口。 沈烬刀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骑兵们只是身形微微一晃,竟无一人倒下。 沈烬看着他们衣服破烂之处,这才发现这几人的身上都穿着软甲,沈烬的刀法虽然够快,可是力量不足以一刀穿过骑兵的护身软甲。 与此同时,骑兵调转枪头,撸枪前步三扎,沈烬如同风滚草一般翻身躲过,一把捡起刚才结果的那名骑兵手中的长枪,便将环首大刀插在沙土之中。 而当光滑的枪杆握在手心之时,一股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冰冷的铁枪如沙海中的激流,一遇到沈烬这条是必要的翻江倒海的蛟龙,瞬间就被注入了滔天的力量,好似要在这狂风沙海之中,搅他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