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别虐了,夫人怀了世子爷的崽》 第1章 让她降妻为妾 二十五岁生辰那日,秦招月做了一桌子菜,一个人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丈夫顾行舟带着儿子顾言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秦招月站起身,因为坐了太久,整个人都晃了晃,却还是努力堆起笑容。 “怎么回来这般晚,饿不饿,我让厨房把菜都重新热一热……” “不必了。” 顾行舟打断她忙碌的张罗,“我跟顾言在外头吃了一些,不饿了。” 秦招月僵立在当场,身形都有些不稳。 “吃……吃了?” 她看着顾行舟淡漠的神色,冷不丁开口:“你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顾行舟皱了皱眉,撇眼打量她一瞬,又混不在意地挪开眼。 “什么日子?早说了那些逢年过节的亲戚打点,一律交由你负责,何必还要拿这些小事来给我找麻烦……” 秦招月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就听见五岁的儿子用她未曾学过的胡语询问丈夫顾行舟。 “爹爹,过两日就是南风姨姨生辰了,我想给她送个亲手做的木雕弹弓,你说她会不会喜欢呀?” 顾行舟连头也未抬,淡然地用胡语回道:“南风性子如男儿一般,想来定会喜欢。” “太好了!南风姨姨再过几日就要嫁进咱们家,当我娘亲了,这可是我提前准备的贺礼!” 顾言抓着顾行舟的衣角,一味地撒娇。 “我已与你祖父母商议过,等你娘下月去镇国寺为你外祖母守孝时,再办婚事。” 流利的胡语甚而半点都未曾避讳身侧一无所知的正妻。 “南风心气高,若不是此番家中落难,自不愿屈就当平妻,更别说还要叫她朝正妻执礼了。” 儿子顾言气鼓鼓地瞪了秦招月一眼,“既是如此,爹还不如直接跟娘亲说实话,叫她自降为妾,左右娘亲身份低微,又是无知妇孺,当个妾室也是合了她的……” “胡闹!” 话未说完,就被顾行舟呵斥,吓得顾言一激灵。 顾行舟下意识瞥了秦招月一眼,“你娘本就心思多,身子又弱,贸贸然如此岂不是……” 到底没有把话说完,瞧着顾言一脸害怕委屈的神情,又放柔了语气,软声哄道。 “再说,于我仕途上,你外祖多番助益,自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你又是正经顾家长子嫡孙,贬妻为妾,说出去要叫天下人笑话,日后莫要再胡言了……” 后头顾言再说什么,秦招月已然听不清。 她一手撑着桌角,缓了半晌,才有些回过了神智。 顾行舟约莫没想过,其实秦招月听得懂胡语。 她父亲虽是文臣,祖母却是塞外长大的公主,少时秦招月母亲失德,被强行带到祖母身边长大,很得祖母欢心。 有幸在祖母生前,跟着去了几次塞外。 只是她从未想过,在她长大之后,第一次用到胡语,却是在这种地方。 她在塞外征战多年的丈夫,久别重逢,她以为是未来美好生活的开始,却突然得知,他要娶另一个女人。 甚而这个女人,是她丈夫身侧并肩作战的战友,就这样背着她暗度陈仓,私定终身。 及至快要成婚,全家上下人人皆知的消息,唯独她这个做妻子的不知。 秦招月咽下喉中酸涩,强打起一丝笑意,做出最后的试探。 “你们父子在聊什么,也说与我听听可好?” 顾言忙不迭翻了一个白眼:“自然都是我与爹爹在塞外那些趣事,说了你也听不明白!” 他语气毫不客气,不过将将五岁,便已能从五官看出顾行舟的轮廓。 这就是秦招月十月怀胎,拼着难产大出血的儿子,含辛茹苦,如珠如宝地养了五年,只不过跟着顾行舟去了塞外三个多月,回来之后便视她犹如仇敌。 大抵也是瞧出了秦招月脸色难看,顾行舟顿了顿,补了一句。 “一些塞外风土人情罢了,你自小在京中高门长大,多半无甚兴趣。” 秦招月扯了扯嘴角,想如往常一般努力给自己找个台阶。 “少时我也曾随祖母一起去塞外拜见过戎夷……” 这话犹如一道小刺,不轻不重地扎进了顾行舟心底。 自他娶了秦招月,无论他在仕途上如何尽心努力,世人却只觉得他的成绩是因为搭上了一个好岳家。 如今好容易秦家倒台,他靠军功位居高官,这句话却似是在提醒他一般,秦家当年是何等辉煌,他永远摆脱不了吃软饭的名声! “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了?你还要揪着那点昨日风光喋喋不休多久?” 话音刚落,满堂寂静。 秦招月坐在下首,素日漾着水汽的眼珠颤了颤,终是彻底静了下来。 顾行舟莫名心中觉得不自在,只是他这些年被捧惯了,秦招月往日又事事温顺,软话在嘴边绕了两圈,却始终说不出来。 他不自在地别过头,清咳一声解释。 “顾言看中了珍宝阁的一件藏品,今日正巧有空,带他去瞧瞧。” 说完也不等秦招月反应,竟是直接带着顾言离开。 一场还未开始的生辰宴,不欢而散。 秦招月坐在位置上,及至父子俩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回过神。 丫鬟素心有些不忍,“主君他,他大抵是一心扑在军事上,不知道您这些日子在家中花的心血,至于小少爷,童言无忌,不管怎么样,你们才是正经一家人……” “把菜都倒了吧。” 秦招月摇摇晃晃站起身,神情有些恍惚。 素心一怔,一时有些急了,“可……这些菜都是您从前几日开始精心筹备了,每一道菜无不是您费尽心思,这才没动几筷子……” 秦招月摆了摆手,显是疲累到了极致,拖着步子往后院走去。 及至走廊的长风卷过她的发丝,细碎的哭音淹没在风里。 “系统我后悔了。” 耳畔一阵长长的叹息,是许久没有听过的熟悉声音。 “宿主,当初您选择留下的时候,我提醒过您……” 话到这里,到底没有说下去。 长久的沉默里,像是交换了一个默认的共识。 “我想,自请脱离世界。” “宿主申诉成功,自请脱离世界程序已开启,您将在三个月后脱离本世界,三个月内您随时可以取消申请,请慎重选择!” 第2章 你自请下堂吧 这是她胎穿到这个书中世界的第二十五年,也是她完成任务后,为了顾行舟放弃回到原世界的第八年。 一切的开端,其实只是一个身患癌症的大学生自救。 系统告诉她,只要能攻略这本世界观碎裂,逻辑崩塌的小说里任何一个角色,让对方愿意选择跟她共度余生,原世界的她就可以活下去。 她放弃了小说里光环加身的男女主,也不敢冒险挑战反派人物,只在厚重文字描述的万千人生中,精心勾中了一个炮灰的角色,顾行舟。 书中对顾行舟的描述,不过寥寥几笔。 “少有才名,突逢家中变故,一落千丈,罪臣之后,仕途受阻,所幸天道酬勤,孤身塞外征战,屡立战功,重振家族。” 秦招月不求什么两情相悦,只想着,这般胸怀抱负,重情重义之人,大抵待自己妻子总不会太差。 于是,她主动向父亲举荐彼时还流落街头的顾行舟,让他成了家中兄弟的练武伴童。 自他进府,秦招月变着花样在父亲和祖父面前抬举顾行舟,又暗中教顾行舟如何讨长辈欢喜,蹭着兄长们求学的机会,也得到了太学良师的教诲。 甚而在科举之时,秦招月变卖了自己积攒多年的首饰体己,送他赶考。 及笄那年,她推了母亲极力推荐的侍郎公子,一意孤行选了刚刚考上功名的顾行舟。 彼时秦家如日中天,即便她一介庶女,照样是世家公子趋之如骛的对象,顾家虽然过去是高门,但一朝没落,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任旁人如何看,都是下嫁高攀,可秦招月不在意。 她只记得新婚之夜,顾行舟撩开她的喜帕,朝着她一字一句许诺。 说“夫人恩义,毕生难忘”,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定不负相许意”…… 大抵是一生一世的许诺太过迷人,烛火下,顾行舟的眼神坚定,秦招月在那一瞬昏了头,想着,好像留在这个世界,也不错。 却忘了娘亲从小告诫她,男人的誓言只有当下才作数。 于是,她孤注一掷,在系统宣布她攻略成功的那日,决绝地要求留在这个世界,与顾行舟相守一生。 她仍旧记得她说完留下之后,系统长久的沉默。 “其实想留下来的,宿主并不是第一个……” 系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把话说完。 “还有一次机会,如果哪天宿主后悔了,可以自请脱离……系统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秦招月那时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日子,哪里能听懂系统背后的深意? 已经逝去的思绪忽又翻涌上心头,再看看如今局面。 她尽心扶持的丈夫即将另娶平妻,拼命生下的儿子母子离心,其中种种,距离顾行舟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才过去八年。 秦招月忍不住鼻间酸涩,一滴泪重重砸在手背。 素心看得心疼,忍不住劝道:“夫人,大夫说您忧思过重,容易伤身,就算不为旁的,想想秦家,如今能指望的也就您一个了,您生母还是那样的情况……” 提及秦家,秦招月眸光闪了闪,心里犹如被人刺了一刀。 是了,还有母亲…… 论及生恩养恩,秦家都待她不薄,即便是庶女,一应待遇也如嫡姐一般,后来知晓她心悦顾行舟,父兄更是一手提拔。 她定要想法子解了秦家现下的困境,安顿好满府上下,才能放心离开。 然而,她不去招惹人,人却要招惹她。 大清早,就有丫鬟在外头通报。 “夫人,外头有位小姐寻您!” 秦招月皱眉:“小姐?” 丫鬟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这小姐也有些奇怪,虽是女儿身,偏要做男人打扮,一进门就吆五喝六,指明要跟您见面……” 话未说完,秦招月就猜到了来者何人。 握着毛笔一偏,墨水撒了半袖,在丫鬟慌张的目光里,秦招月倒是意外地平静下来。 “先沏茶待客,我换套衣裳再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进门,凌空飞来一个茶杯,重重摔碎在她眼前。 蒋南风边撩袖子边往外走:“拿乔什么劲儿?老子本意上门跟她好好商议,她倒是给我摆起谱来了?” “我倒要去后院看看,什么劳什子衣服,要换这么久?” 秦招月半倚着门边,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蒋南风。 她不知道蒋南风的长相,却知道她嗜辣,不喜甜,爱喝酒,但酒量差,比起女红茶艺,更喜赛马射箭…… 大概从三年前开始,蒋南风这个名字开始越来越多地从顾行舟嘴里提起。 生辰,喜好,性子…… 在未曾谋面的日子了,她通过她的丈夫,完全了解了另一个陌生女人。 蒋南风的名字就像是一道刺,不轻不重地扎在秦招月心头。 今日终于见到真人,她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意想中的恨意。 塞北的气候到底不养人,常年在外奔波,蒋南风自是比不上京中贵女娇嫩。 更加上蒋家出事,她也被牵连涉案,挣出来的功名被撤,连带着日后被罪臣之后的名声连累,只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上战场。 但连番挫折并没有折去她半点傲气,连瞧人依旧是那般桀骜自负。 秦招月定定地瞧着她,忽然在想,顾行舟若是当真喜欢上她,似乎也有道理。 蒋南风是塞北风,秦招月是湖心月,风是自由自在的风,月是阴晴圆缺的月。 风可以四处跑,月却始终是那一方倒悬月。 “蒋姑娘今日来得不巧,行舟带着言言出门了,改日再来吧。” 蒋南风柳眉倒竖,盯着秦招月冷笑了一声:“装什么傻,老娘今日找的就是你!” “顾行舟答应要娶我了,我不惯与其他女人同享一个丈夫,你自请下堂吧!” 第3章 让她知难而退! 她说得那般理直气壮,倒是叫秦招月有些恍惚。 险些忘了,她才是顾行舟明媒正娶的正妻。 自听见顾行舟父子餐桌上的那番话,秦招月便知早晚会有这一日,却未曾想过,来得这般早,又来得这般直接。 倒省了她再伤心一番的功夫,直接咂摸出了一丝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秦招月扯了扯嘴角,“行舟他……” “南风!” 房门被猛地撞开,顾行舟显是刚刚得了消息,领着顾言匆匆赶了回来。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等我事情处理好了,自会找你商量!” 蒋南风垮下脸来,“有甚么好处理的?不过是没落世家的庶女罢了,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把一切摊开来说了,叫她自己知难而退!” 顾行舟脸色陡变,“你与她说什么了?” 他语气着急,攥着蒋南风的肩膀不知觉下了狠劲,痛得蒋南风一哆嗦。 蒋南风怔怔看着顾行舟,她从未见过顾行舟对他露出这般狠戾的模样,往日素以心直口快标榜自己,这会竟是一时间不敢说话。 “我我……我没说,你弄痛我了……” 顾行舟却顾不得,直冲到秦招月跟前,却在快要碰触到她时生生定下身子。 “方才你们说什么了,若是那些……南风所说并不完全,具体事情,等我晚些仔细跟你讲清楚……” “不必与我解释。” 秦招月打断顾行舟磕磕绊绊的诉说,她抬眸看向让她眷恋这个尘世的男人,心里升起一抹自嘲,又被她按了下去。 再抬头却换上一张了无波动的脸,是温柔却透着一股凉漠。 “家中大小事素来主君作主,招月,无甚异议。” 顾行舟站在原地,好似兜头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 他死死盯着秦招月,想从她平静的眼神里,窥探到不悦,嫉妒,甚而是对他满满的怨恨。 可是都没有。 秦招月甚而还笑了一声,温声开口。 “主君既回来了,便好好歇着吧,今日忙了半晌,我身子着实撑不住,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竟是看也不看顾行舟的脸色,就要转身离开。 顾行舟愣怔在场。 他分明记得,往日他带着顾言出门,回来总免不了秦招月一番嘘寒问暖。 顾行舟挑食,顾言忌口,两个人搂在一处,十道菜倒有十一道不吃。 所以秦招月总不放心,每每总要追问半晌,确定了他们在哪吃的,吃的什么,每道菜都没问题,才能放下心来。 往往还担心他们父子俩没吃饱,总要叫小厨房在准备一些他们独爱的点心。 可今日,今日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 顾行舟握拳清咳一声,“我跟言言回来的急,都没吃饱。” 他盯着秦招月的神色,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着急和嗔怪,只见女子回头吩咐。 “素心,去后厨说一声,把昨日剩下的菜重新热一热,正好可以垫一垫。” 顾行舟张了张嘴,正对上秦招月温柔淡然的微笑。 “午膳菜基本没怎么动,我想着不要浪费了,主君不会介意吧?” 面前的秦招月仍旧一如往日一般温柔,说话还是处处为他考虑,只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行舟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他呆愣了半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我先,把南风送回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转身就想拉着蒋南风离开,蒋南风飞快朝顾言使了一个眼色。 顾言会意,马上抱着蒋南风大喊,“不要不要!我要南风姨姨陪我玩!” 蒋南风蹲下身,抱着顾言假惺惺开口。 “言言,等南风姨姨下一次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顾言噘着嘴撒娇,“不行,我好久没见南风姨姨,我好想你,南风姨姨你留下来吃饭,晚上再陪言言放天灯好不好?” 蒋南风得意的回眸瞥了秦招月一眼,阴阳怪调道。 “南风姨也想留下来陪言言,可是你娘亲……” “自然可以。” 秦招月站在一侧,笑容愈发温婉。 甚而还体贴地建议,“这会天色尚早,正好可以出去郊游,等入了夜再放天灯,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连顾言都愣了愣。 他睁着一双大眼盯着秦招月,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这还是他那个处处管教严格,事事过问,连玩都要算好时辰的娘亲吗? 顾言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你……你不阻止我出门玩吗,之前不是说,我每日只能出门玩一个时辰,今天早就过了……” 瞧着顾言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秦招月思绪却有些飘散。 她身子本就不易有孕,又兼操持顾家上下多年,积劳成疾,进府多年都没动静。 顾家上下没少因此对她指点,以前总是顾行舟顶在前头,既不许他们多嘴,更不许老太太纳妾,气得老太太不舍得怪罪儿子,只背地里一味骂秦招月妒妇。 在这后宅的闲言碎语,京城世家的各色眼光中,秦招月突然想,若是她当真生了一个儿子,是不是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大抵是那点执念迷了心智,她费心费力,拼着毁了身子根基,硬是怀上了顾言。 她怀顾言的时候很艰难,那时秦招月总安慰自己,忍一忍,熬过这几个月一切就好起来。 然而在第五个月的时候,一道圣旨下来,秦家从三朝元老,天子近臣,突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孕期本就艰难,加上到处奔波,及至生产的时候,更是赶上难产大出血,还是她娘家哥哥求来的神医,千辛万苦才保住了母子的性命。 自此秦招月身子一日不及一日,顾言也从胎里带了弱症,从小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是她在襁褓中就衣不解带地照顾,夜间难眠,就抱着孩子一圈又一圈在房间绕着哄睡,高热不退,就用炭火温床退热,一遍一遍用热毛巾擦身子防止盗汗。 顾言是她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了五年,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到今日。 吃食忌口,是因为顾言容易过敏,肠胃又不争气,膳食稍有不注意就要闹上几日肚子。 不让出门久玩,是顾言性子野,玩上头就不知收敛,但又容易惊风感冒,皮肤脆弱,稍微有一个磕碰就血流不止,严重了甚而会昏迷好几日。 正是因着她了解顾言的底子,所以她才管束格外严格。 只可惜落在顾言眼中,只会怪罪他娘亲不近人情,冷血无情,还不及外人善解人意,对他予取予求。 大抵是秦招月沉默太久,顾言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唤她。 “娘亲!若是……若是你不想我出去,我也可改日……” 秦招月回过神,摇了摇头,笑着开口,“难得你与蒋姑娘这般投缘,之前在塞外也是她一直照顾你,想来有她带着你,不会有什么事情。” 第4章 但凭夫君做主 顾言张了张嘴,心里不知怎么有些莫名的失落,随即又被他立刻挥散。 难得那个母老虎没有管着他,他开心都来不及呢! “那那我不回来吃饭了,我要跟南风姨姨一起去下馆子!”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偷眼瞥向秦招月的脸色。 秦招月素来不许他下馆子,总说肉源不干净,酒楼烧饭不卫生,顾言又容易过敏,宁可在家中花费一天想法子给他做各色肉菜,也不让他在外头品尝。 以前顾言没少因着贪吃,跟秦招月大吵大闹。 就在他做好秦招月要出言训斥的准备时,却见秦招月淡淡笑道。 “不要贪吃太多,免得积食。” 竟是半点都没阻拦他的意思。 到底小孩子心性,顾言只愣怔一瞬,随即雀跃地大喊。 “你少管我,我今日必要吃个尽兴!” 甚至等不得蒋南风想要再跟顾行舟说话,就迫不及待拉着人跑了出去。 瞧着两人身影消失的门外,秦招月也抬腿想往外走。 “招月!” 顾行舟忽然出声唤住她,在秦招月投来疑惑的眼神里,清咳了一声。 “有一桩事,我想与你谈谈。” “南风近日家中出事,想来你也略有耳闻,此事原是她爹爹糊涂,虽然圣上明察,未伤性命,但到底落了一个罪臣之后的名声,于南风日后仕途无益。” 他轻咳一声,“再三思虑,不若让南风嫁入顾家做平妻,往后便是顾家妇,与她本家便撇清了干系,日后仍旧能继续上阵杀敌。” 大抵自己心里也有些发虚,越到后头,声音越低,眼瞧着秦招月半天没有反应,他又忍不住补一句。 “你也是女子,也清楚这世道于女子总是不易,当年我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在五年前帮我父母要了一个清白,南风女子更为不易,又是她生身父亲犯错……” “可以。” 秦招月在顾行舟错愕的眼神里,微微颔首。 “一切但凭主君作主。” 袖袍翻起的香气掠过顾行舟的鼻尖,再缓过神的时候,倩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顾行舟总觉得,今天的秦招月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其实知道,秦招月不喜欢蒋南风。 不喜欢他频频提起蒋南风,更不喜欢顾行舟总是拿蒋南风跟她作对比。 可蒋南风不一样,她豪爽直率,没有半点女子的矫情,更重要的是,她看自己的那一双眼睛,永远是崇拜而仰慕的。 顾行舟喜欢那样的眼神,是他从来在秦招月身上体会不到的。 有时候他会故意拿蒋南风试探,欣赏他那位素来冷静自持的妻子,在那一瞬间的落寞和失态,让他内心油然而生一股自得。 然而,今天的秦招月却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平静得好似,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顾行舟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要追上去解释两句,下一刻又立刻摇了摇头。 秦招月当年不顾身份下嫁,进门操持家业,推举他平步青云,怎么看都对他死心塌地。左不过是一些妇人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这般想着,他竟是转身直接去书房处理公务去了。 倒是秦招月,打定主意要离开之后,反倒是忙活了起来。 一边叫人给娘家递帖子,提前告知自己过两日要回去一趟,一边又开箱子清点嫁妆,想在走之前都变换成现银,留给娘家傍身。 素心看她忙活了半晌,半天才犹犹豫豫开口。 “夫人,今儿个小少爷白日就闹着肚子痛,又去下馆子,若是不小心过敏……您看要不要派人把他喊回来?” 秦招月擦镯子的动作一顿。 顾言胎里太弱,回回过敏症状都极其吓人,若不是她呕心沥血地看顾,早就小命不保了。 偏偏顾言好了伤疤忘了疼,蒋南风显然也是不知轻重的,去塞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顾言的忌口,结果顾行舟一个没看顾,蒋南风就带他吃烤羊肉,回来就发起来高烧。 如今距离他上次塞外回来过敏,已经过去许久了。 秦招月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开口道,“拿着我的帖子,去把胡神医先请到府上来,以防万一吧。” 素心一愣,心里着急想劝,但对上秦招月不容置喙的神色,到底还是拿着拜帖匆匆出了门。 未曾想,这边素心刚走,前厅就闹了起来。 “要命咯,小少爷昏过去了!” 秦招月心头重重一跳,到底还是放下镯子,匆匆往前厅赶过去。 一到前厅,就瞧见顾言躺在地上,周围乌泱泱围着一群人乱喊,她那位婆婆更是夸张,捂着心口,宝贝心肝叫唤个不停,就是没人去请大夫。 秦招月皱了皱眉,上前想要挥开人群。 “先把人送回厢房,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 “啪!” 还未等她靠近人,顾母兜头一耳光扇在秦招月脸上。 “我怎么摊上了你这么一个混账儿媳妇?明知道言言身子不好,你不好好看顾他,还害得他过敏复发,要是他有个好歹,我要你的命!” 这一耳光打得重,秦招月整个头都偏过去,连耳坠都被扯得把耳洞拉出一丝血痕。 丫鬟吓得想要上前查看,被秦招月挥手挡开。 她慢慢转头,看着顾母怒目而视,一副为孙子伸张正义的模样,突然有些好笑。 “带他出去胡吃海喝的是那位蒋南风姑娘,点头同意的也有您儿子一份,您要拼命的多了,怎么也轮不到我身上!” 第5章 不要娘亲! 顾母显是没想到,往日性子和顺的儿媳妇突然针锋相对,竟一时有些愣怔。 秦招月却没功夫跟她争论,直接推开人群,去查看顾言的情况。 正见顾言出门前还活蹦乱跳,这会小脸通红,满头大汗,紧闭着眼躺在担架上,露出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大片的红疹子,显是痛苦至极。 到底母子连心,秦招月登时心疼不已,一边叮嘱丫鬟去取冰块绞帕子,一边拿自己手镯上的冷玉贴着顾言的脸,想帮他降温。 “言言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顾言努力睁开眼,在看清秦招月的瞬间,哇的哭了出来。 “我不要你!我不要娘亲,娘亲是坏人!你离我远一点!” 这一声喊太过猝不及防,竟是让秦招月愣在当场。 顾言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挣扎着在她怀里拳打脚踢起来,“你走开!你又要给我喝苦苦的药,又要……又要拿针扎我,坏女人!” 秦招月躲闪不及,一下被他打到了下巴,痛得她眼前一黑。 下一刻,秦招月直接松开手,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跟顾言拉开了距离。 顾言冷不丁被甩在地上,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及,愣愣地盯着躲开的秦招月。 这不是顾言第一次动手。 他自小病弱,生病多自然吃药针灸样样不少,孩提时分辨不出这是为了他身体好,遭的罪多了,只觉得自己委屈又可怜。 头一个报复对象,就是事事亲力亲为的秦招月。 回回生病,免不了要被顾言拳打脚踢一番,只是秦招月为了他能好好看病,总是咬牙忍下来,等着大夫诊治完才舍得放手。 顾言下手没轻重,有时候打得重了,留下的印子半个多月都消不掉。 这还是头一回,秦招月躲开了他的拳脚,不再一遍一遍耐心地安抚他的情绪。 顾言心底一时间说不出的委屈和怨恨,竟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秦招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流泪。 大抵以往她一门心思治疗顾言的身体,竟是从未发现,顾言的大哭原来那么像作秀。 就像现在,分明哀嚎的满屋子都是他的哭声,眼尾竟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那双乌黑的大眼,更是时不时就往自己这边瞄两眼,偷看自己的反应。 他哭了多久,秦招月就看了多久。 看清楚自己如珠如宝养大的儿子,过去是怎么仗着自己的疼爱,肆无忌惮地伤害自己。 倒是顾母先急了,抬手又要打秦招月。 “有你这么做娘的吗,就看着我孙子在这受苦……” 这一巴掌才扇到一半,就被秦招月凌空接住。 盯着顾母错愕的眼神,秦招月语气冰冷。 “念在我还叫你一声婆婆,劝您适可而止,我是明媒正娶的顾家儿媳,擅自动手伤人,可是能直接去公堂告您的!” 她猛地甩开顾母的手,顾母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看着秦招月的神色难得有些发憷。 怎么也料想不到,往日任人拿捏的儿媳妇,今儿个哪来的气性,竟是敢跟自己斗嘴了? 正欲开口,外头素心就带着大夫急匆匆闯了进来。 “让一让,胡大夫来了!” 顾母心中万千不满也只能咽进去,跟着顾言和大夫一起往厢房赶去。 顾言这次过敏来势汹汹,前些在塞外伤的元气还没养回来,这次又吃得太乱太杂,一下子病来如山倒,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然发起了高烧。 “小少爷此次太过凶险,若是回来再晚些,只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胡大夫擦了擦汗,施针半个时辰,让他费了不少心神。 他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自然地抬头朝着秦招月叮嘱,“顾少夫人,此次药方比之前的要多一味药,旁的还好,主要是最近七天一定要夜夜守着,防止小少爷再发烧……” “姜嬷嬷。” 秦招月忽然开口,唤住了守在顾言身边的嬷嬷。 “你来这边仔细听清胡大夫的交代,待会派给你几个丫鬟,你们安排好,怎么熬药,怎么轮流守夜。” 姜嬷嬷登时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们,熬药?守夜? 这,这不一直都是少夫人亲自操办,从不假手于人的吗?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连胡大夫都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秦招月。 “少夫人这是,我记得小少爷之前的方子,一直都是您亲自配药……” 秦招月笑容温婉,“最近家中事多,抽不开身,左右胡大夫您从小就照料顾言身体,没人比您更了解他,有您在旁把关,姜嬷嬷也是靠谱中用的,想来有没有我并不妨碍。” 说着,竟是直接站起身,摆手就往外走去。 顾母登时变了脸色,拦在秦招月面前,冷声道:“儿子还没醒呢,你一个做亲娘的不在床边守着,谁准你走了?” “言言本就是因着你看护不力,才遭了大罪,以前言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你日日夜夜衣不解带伺候着,今儿个倒是拿乔上了,装给谁看呢?” 秦招月却是听笑了,看了顾母半晌,突然开口道。 “婆母说得对,儿子不醒,做爹娘的,哪有一个都不在的道理?” 不等顾母反应过来,转头朝着丫鬟开口。 “素心,去,把主君请来,他儿子过敏复发,高热不退,哪有做爹的不在床前守着的道理?” 顾母登时急了,“叫行舟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少公务,哪里有空管这些事?” 秦招月突然笑了一声,直接越过顾母往外走去,只掠过她身侧时落下一句。 “主君事务繁忙,我也有要事处理,婆母不放心,便亲自照料吧。” 第6章 娘家出事 一回到院子,秦家的回帖就已经放在了书桌上,送信的丫鬟秋月却期期艾艾站在旁边,一副要走不走的架势。 秦招月看出了她的踌躇,开口道:“还有何事吗?” 秋月咬着唇,半晌小心翼翼道:“二小姐恕罪,此事原是轮不到我做丫鬟说的,只是……只是大娘子实在是病了太久,她本就身子不好,再这么拖下去,只怕……” 秦招月脸色顿变,“大娘子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秋月一愣,看着秦招月的眼神有些不确定,“已经有月余了,大娘子忧心您在顾家事务繁忙,不想叫您再为她操心,一直不肯给您报信……” “糊涂!” 秦招月猛地站起身,一边招呼素心收拾东西,一边训斥道:“这两年家中多遭变故,本就人丁稀少,大姐姐又远嫁,只有我在跟前,主母出这么大的事,不叫我去身前照应,是想陷我于不仁不孝不成?!” 秋月被骂得不敢抬头,半晌才嗫嚅着开口,“前几回来过了,本是想找二小姐问问有没有相熟名医,去给大娘子瞧瞧也好,可……可回回通禀都没有回音,上一次更是被顾家老太君好一顿辱骂,才没再说的……” “今儿个还是因着老太君的人没在门口守着,我花了些银子才买通的小厮给我放进来的。” 说到这,大抵自己也有些委屈,秋月声音带了哭腔,“又说我们是打秋风的,又说二小姐胳膊肘往外拐,只晓得贴补娘家,可当年二姑爷发家,咱们秦家也没少出力呀……怎么出了事,就翻脸不认了?!” 难言的苦涩堵在秦招月喉咙,她眨了眨眼,半晌才把哽咽硬吞了进去。 她飞快写了一张拜帖递到秋月手中,“拿着帖子去阅微草堂,就说顾家少奶奶请刘大夫出山,一应诊金药材的花费,全部记我账上便是。” 秋月又惊又喜,抓着拜帖飞一般冲出了门。 秦招月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扭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匣子一打开,里头却是一副华贵无比的祖母绿头面。 素心瞬间瞪大眼,“夫人,这不是当年大娘子传给您的体己嫁妆吗?您连成婚当日都舍不得戴,一直仔细收着,怎么今日惦记拿出来了?” 秦招月拂过头面上的细致雕花,半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 “素心,去让马夫备车,不耽误了,咱们现在就去秦家!” 再回秦家,距离上一次,中间已有三月之久。 自秦家出事,顾母便生怕牵连到顾府,几次三番警告秦招月,不许回娘家,后头竟是直接到秦家上门叫骂,只恨不能断了这么一门亲戚。 秦招月不忿,想跟她理论,还是被大娘子拦了下来。 她犹记得那日午间闷热,乌云将至,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大娘子抓着她的手,一开口便是压不住的哭音。 “招月,你是好孩子,大娘子知道……只是,秦家已是如今状况,万万不能再把你连累进来了……” 秦招月一双眼睛红得犹如兔子一般,“可,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本就该共患难……” 大娘子松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推了推,“自你出嫁那日,你便是顾家妇,也是顾家人,你好好做自己的将军夫人,不要再回头了……” 及至被推搡着出门,秦招月都忘不了大娘子的背影,是那样萧瑟,宛如一弯孤月一般孤独。 如今再站在秦府门口,看着原本高门大户,如今门庭冷落,秦招月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连个守门都没有,管事的都做什么去了?” 素心一边忍不住埋怨,一边上前敲门。 拖拖拉拉许久,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费力地拖开大门:“是秋月回来了吗,这回请到大夫了吗……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秦招月的眼神掠过嬷嬷的头顶,瞧见朱门掩盖背后,是更萧条枯败的内里,忍不住眉头紧皱。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不过三个月,怎么……其余人呢,怎么宋嬷嬷您亲自来开门了?” 宋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外头风大,二小姐您先进屋吧。” 秦家的宅子,还是当年先帝赐下的,地处京中最繁华的地段不说,面积更是大得惊人,一应装潢设施,几乎能赶上皇亲国戚的排面。 光一个长廊都是九曲十八弯,够宋嬷嬷跟秦招月说很多很多事。 她才知道,三个月前,一纸调令,将她父亲和弟弟全部调离了京城,俸禄也是一降再降,秦家接连出事,上下打点的银子流水一般花了出去,早就无力支撑,连大娘子的嫁妆都尽数赔了进去。 “大娘子也递了帖子回娘家,还没送进门,就被赶了回来。” 宋嬷嬷叹了一口气,“大娘子只说,怨不得什么,她离了家,到底也是外人了。” “铺子田庄也都典出去了,为了缩减开支,下人也走的走,散的散,若不是这房子乃是先帝赐下来了,说不得也要拿去抵押了……” 秦招月看了眼先前花草丛生的院子,如今满园凋零,干净明朗的走廊也是堆满了尘土落叶,一时说不上话。 “我听秋月说,大娘子连日身子不好,到底什么病,怎的拖了这么久?” 宋嬷嬷鼻子一酸,推开房门,“二小姐,您……自己看吧。” “大娘子,二小姐回来瞧您了!” 厚重的房门推开,先传来的是浓烈的药味。 曼曼缭绕的卷帘背后,女人伏在床榻,咳嗽声剧烈,似乎恨不得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大娘子!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大夫呢,身边怎么也没个大夫守着?” 秦招月着急地跪在大娘子宋连城身边,一边帮她顺着背,一边朝着丫鬟问道。 丫鬟脸色犹豫,正不知怎么开口,倒是宋连城先抓住她的手。 “是我没让请大夫,左右连着吃了几十副药也不见效,不如不吃了,我还少吃点苦。” 她被丫鬟扶着,勉强靠着枕头坐起身,那张往日素来清傲矜贵的脸,如今满是遮不住的病容。 “看你递的帖子,不是明儿个才来吗,怎么今日就急急过来了,你婆母没说你吧?” 秦招月张了张嘴,话未出口,泪先落了下来。 “大娘子,是招月不孝……” 第7章 镇国公府 “哭什么?你是好孩子,我从不怪你的……” 宋连城话未说完,那双往日素来清傲的眼睛全是含不住的疲惫和受伤。 两人闲话未说两句,秋月就带着大夫匆匆赶了过来。 秦招月守在旁边,等着刘大夫问完诊,连忙上前询问,“刘大夫,我嫡母是何病症?说是已经拖了月余,几个大夫看了都不见好,您在民间素有赛华佗的名声,连太医院都久仰大名,您一定有法子治好她是吗?” 刘大夫重重叹了一口气,“顾夫人,实不相瞒,大娘子这是心病。” 秦招月一怔。 “夫人您当年于老朽有一饭之恩,老朽自当尽全力治疗大娘子,只是……” 刘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摇头,“病痛能治,心病难医呀!” “我这方子至多能调养一二,若是夫人心结不开,照这么下去,恐怕,熬不过年关呀!” 犹如一记重锤,敲得秦招月摇摇晃晃,走到宋连城床边,又努力换上一副笑容。 “待会让秋月跟着刘大夫回去抓药,辛苦您再吃两贴,慢慢就好起来了……” 宋连城抬眼瞧着她,蜡白一样的脸色,散乱的头发,半点看不出往日在京中第一贵妇的模样。 秦招月坐在床榻,半晌才慢声道:“您放宽心,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如今父兄虽是外派,却也未必是坏事,京中人多眼杂,说不得又要罗列什么罪名暗害,能出去反而好些……” “前两日,我托宋嬷嬷花了银子从宫中买了一个消息。” 宋连城忽然开口,她睁眼看着秦招月,眼里满是苍凉。 “下月西戎战役,你父亲的名字,在参军的名单上头。” 秦招月呼吸一滞,“父亲一介文官,怎么也轮不到要上战场的地步……” 话未说完,她猛地顿住,后知后觉的绝望,犹如潮水一般,慢慢将她覆盖。 “你自小就远比旁人聪慧,想来应当能明白。” 宋连城闭了闭眼,“上面那位……留不得你爹了。” 西戎远在边疆,又是苦寒之地,秦璋年纪大了,这两年风波把他磋磨地形销骨立,这一趟过去,随便一个意外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且神不知鬼不觉。 宋连城依靠着床帏,泪水犹如珠链,“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已是不中用了,你大姐姐那边,我也去了信,叫她好好过日子,别再回京城了,你庶弟远在岭南,想来已是仕途无望,不过好歹挣下一条命来。” “只是苦了你……”宋连城未语泪先流,“那顾行舟,实在算不得良人……” 秦招月抿紧嘴唇,快要落下的泪水,又被她硬憋了进去。 “往后没了秦家庇护,你在顾家一定要事事小心……” “大娘子!” 秦招月忽然反握住宋连城的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不会让爹出事的。” 宋连城一愣,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别胡闹了……” 暴雨前的热风擦过窗棂,宋连城笑容苦涩又僵硬。 “一代新朝换旧臣,这都是命……” 风逐渐大了起来,吹得窗户猎猎作响,宋连城又咳嗽了几声,抬手招呼宋嬷嬷去把窗户关上。 在最后一丝风被挡在门外的时候,大雨倾盆而至。 “大娘子,可听过镇国公府小世子,沈聿?” 宋连城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名动天下的战神,十二岁一战成名,便是身在闺阁的女子,也都久仰大名。” “西戎一役,他是主帅,”秦招月斟酌着开口,“我想去求他,护爹一命。” 宋连城似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镇国公府百年世家,三朝元老,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何苦要跟咱们罪臣扯在一处?” 秦招月眼神闪了闪,“大娘子别忘了,镇国公府那位死的不明不白的皇贵妃……” “闭嘴!” 即便身边根本没有外人,宋连城还是用最大力气吼住了秦招月的话头。 再三环顾了一圈,确认周围只有自己人,才低声呵斥。 “你当真是口无遮拦,这种事也能随便乱说不成?以后快快管住嘴,再也不要妄议了!” 秦招月却自顾自道:“事已至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釜底抽薪。” “大娘子饱读诗书,想来时事看的比我更清楚,今上对秦家种种打压,不过因着当年父亲对太子有启蒙之恩,又是文官领头,只有灭了秦家,才有机会扶持他自己的势力。” 宋连城沉了脸,“够了,谁准你非议圣上?!” “如今秦家奄奄一息,等秦家满门覆灭,下一个轮到谁呢?” 秦招月眼神闪了闪,“当年太子出事,牵连母家镇国公府,是皇贵妃自缢,认下所有罪状,才跟先帝换来了镇国公府满门安宁,可如今新帝登基,太子流放,您觉得,放不过秦家的人,会放过镇国公府吗?” “住口!” 宋连城几乎是冲起来,伸手想要拦住秦招月的话头。 “你当真是疯了!我劝你把那些念头都收回肚子里去,秦家用不着你救,也轮不到你救!” 秦招月却是八风不动,“祖母与老镇国公夫人是手帕交,少时跟她老人家去塞外,我也跟沈聿有一面之缘,即便这两年疏于走动,冲着这份情谊,说不定小世子……“ “啪!” 不轻不重一耳光,在落到秦招月脸上时,又硬生生一拐弯,落在她的手臂上。 “够了,我说够了!” 宋连城浑身战栗,一个激灵后,重重地摔在枕头上。 秦招月刚想探身去查看她的情况,就被宋连城狠狠拂开。 “秦家,钟鸣鼎食,清贵之家,轮不到……轮不到一个庶女来救!” 她硬生生扭过身子,连一个眼神都不再递给秦招月。 “宋嬷嬷,我乏了,送客。” 俨然是再也不想交流的意思。 秦招月安静了半晌,到底还是起身,“过两日,我还会回来看您的。” 床上的背影始终绷直着,只偶尔咳嗽两声。 等到出了房间,宋嬷嬷有些抱歉地解释,“二小姐您别往心里去,夫人心里是有您的,只是多事之秋,她也不想牵连……” “没事,宋嬷嬷,我都明白。” 秦招月从怀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宋嬷嬷手里。 “这钱您拿着,我看屋子里缺好多物件,大娘子这会身子正是不好的时候,不能亏待了,多余的钱再请几个下人,您年事已高,也做不了太多活计,别太累着自己。” 宋嬷嬷一怔,握着银子犹犹豫豫半晌,到底没有拒绝。 她清楚,秦府这会当真已经无以为继,已经不是矫情那点脸面的时候。 “过两日我再来一趟,有何短缺你再与我说。” 眼见秦招月就要离开,宋嬷嬷忽然唤住她。 “二小姐,您……不去看看那位吗?” 第8章 故人相见 秦招月脚步一顿。 宋嬷嬷欲言又止,“难得回来一趟,那位到底是,您的生母……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些事也无人会计较了,您不如……” “以后吧。” 秦招月回眸,冲着宋嬷嬷笑了笑,“等尘埃落定,我再……” 后头的尾音淹没在雨声里,那道清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 雨势太大,即便撑着伞也挡不住多少,等到上马车的时候,秦招月已经淋湿半边身子。 素心一边焦急地给她擦拭水珠,一边催促马夫,“快回府,夫人身子弱,得赶紧回去喝姜汤……” “去镇国公府。” 素心错愕地看向已经闭目养神的秦招月,到了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进去。 等到镇国公府的时候,雨又大了几分。 偏生今天来得不巧,任凭素心怎么叫门,半天都没个人应。 秦招月抱着木匣子,被风吹得几乎站不住,摇摇晃晃地浑身发颤。 素心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劝道,“夫人,算了吧,约莫今日镇国公府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来也是一样。” 秦招月摇了摇头。 本就纤细的身子,在风雨中宛如被捶打的落叶一般,却还是固执地捧着木匣,守在门口,等待着厚重的大门洞开。 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尽管这本小说烂尾,但作为攻略者,秦招月清楚记得,小说男主就是当今圣上! 人设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病娇男不说,更是深得作者喜欢的气运之子,所有他看不惯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即便大娘子和秦父做好了牺牲自己,挽救儿女的准备,也并不会止住皇帝的行动。 大姐姐,庶弟妹,秦府满门,乃至出嫁的自己,都躲不过圣上砍下那一刀。 况且,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因着她无作为,而悲惨地离世。 哪怕赌一把…… “夫人,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素心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外头风雨太大,角门的那点屋檐根本挡不住,秦招月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小脸苍白如纸。 素心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求求您了,夫人,要么您去马车里等吧,您身子真的撑不住了!” 秦招月缓慢地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不碍事,话未出口,只觉眼前一阵晕眩,竟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往后栽去! “夫人!” 预想中地重重落地没有到来,秦招月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她勉力眨了眨眼,先看见的是遮天蔽日的大伞,伞下是少年眉目精致的俊脸。 “你没事吧?” 少年一身黑衣劲装,孔雀羽大氅外头,披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蓑衣,却衬得整个人说不出玉面阎罗,杀气凛然。 分明是,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才有的戾气。 沈聿! 秦招月努力晃了晃头,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她在门口站了太久,狂风暴雨,刮得她浑身僵硬,竟是半天都动不了身子。 还是沈聿反应过来不对,低声在她耳边道:“冒犯了!” 下一瞬,一手扶着她的纤腰,握住她的臂膀,托着秦招月站起身。 “谢谢公子相助……” 刚刚站稳,秦招月便想退出沈聿怀抱,然而她身上哪还有半点力气,往后一退便是一个踉跄。 幸亏沈聿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险些又要跌过去。 素心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边扶过秦招月,一边连连对着沈聿道谢。 沈聿审视的眼神掠过主仆二人,落在镇国公紧闭的角门,垂眸问道:“二位来镇国公府,所为何事?” 素心刚想开口,就感到自己手背被一只冰凉的手心按住。 “要事。” 秦招月苍白着脸,淡笑道,“非镇国公府中人,请恕小女不敢随便告知,见谅。” 沈聿一挑眉,眼底染上了一丝兴味。 倒是他身后的小厮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道,“没瞧见我们是要回府吗?不是镇国公府的人,还能是哪里人?” 秦招月抬眸,对上沈聿的视线,语气波澜不惊,“何人?” “哎,你这姑娘怎么冥顽不灵……” 小厮有些急了,想要上前争论,却被沈聿抬手打断。 他那双潋滟一般的眸子凝在秦招月身上,半晌没有吭声。 眼前的女子,论美貌在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里,也算得上是顶尖。 浓艳到昳丽的五官,即便如今被大雨淋得披头散发,满身狼狈,都盖不住那份叫人惊叹的娇媚。 偏生气质又实在出尘,清瘦疏朗的身形,受尽风雨仍旧挺直的脊背,无端叫人生出一丝高岭之花,不可亵玩的意味。 “你连引人瞩目的筹码都未摆出来,就想试探我的底细。” 沈聿轻笑一声,“这可不是求人该有的态度。” 那笑只在唇角露出一瞬,半点未达眼底,又瞬间收了起来。 他侧眸朝着身后小厮吩咐,“江年,外头雨大,你亲自送这位小姐回去。” 俨然已是拒绝交谈的架势。 江年走到秦招月跟前,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 “怎么就这么犟呢?从来只有我家少爷拿捏他人的份,你怎么敢试探他?” 又无奈叹了一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这边走吧!” 沈聿听见江年的嘀咕,却也未多话,抬腿正欲往镇国公府走去,身后忽然开口,生生顿住了脚步。 “戎夷落日孤鹰,草原烈马,晚风流萤,只有我一人还记得,是吗?” 第9章 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沈聿猛地转过身,紧紧盯着秦招月,竟是一时间不敢出声。 秦招月微微仰头,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珠盛满了说不出的神伤,她看了沈聿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我懂了。” 她慢慢后退一步,朝着沈聿鞠了一躬,“今日上门打扰,是我冒犯了。” 眼见秦招月转身就要离开,沈聿几步冲到她跟前,急急地拦住她的脚步。 “秦姐姐!” 原本脸上的倨傲矜贵已然不见,看向秦招月的眼神竟带着几分少年的热忱和慌张。 “自戎夷一别,再回京听闻你已经出嫁,我……” 话到此处,沈聿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他盯着秦招月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我竟,竟都不知道你的模样了……” 秦招月眼眶含泪,心底却异常冷静。 她赌赢了。 赌镇国公府的小世子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赌戎夷那三个月的相处足够叫沈聿对她铭心刻骨。 向来在战场战无不胜,运筹帷幄的小将军犯了难,他眼神飘忽了几瞬,被江年打了眼色,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忙开口道:“外头雨大,咱们回屋里说吧。” 说着,就作势要护着秦招月进国公府。 秦招月抿着唇,摇了摇头,只把手中的木匣往沈聿手中递了递。 沈聿一怔,“这是……” “听闻老国公夫人本月十九过六十大寿,这是我一点心意,若是小世子方便,烦请帮我转交给老国公夫人。” 沈聿愣怔着接过木匣,看着秦招月的眼神,有些意外。 “你等在门口这般久,只是为了送一份生日贺礼?” 秦招月没有解释,只后退一步,开口道:“家中还有事务亟待处理,我先走了,今儿个麻烦小世子了。”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要离开。 “秦姐姐!” 秦招月一顿,正要回头,忽然眼前一花,带着檀木香的大氅重重压在她身上。 “今日风雨太大,你身子弱,这孔雀羽挡风避雨,正好给你穿回去。” 秦招月脸色陡变,下意识就要把大氅扯下来,“这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沈聿一手压着秦招月的肩膀,硬是不允许她脱下来。 秦招月有些无奈,“我是他人妇,怎可贸贸然穿着旁的男子衣服,实在是荒唐……” “你不说,我不说,旁人如何知晓?” 秦招月一愣。 沈聿整了整大氅上的孔雀羽,朝着秦招月挑了挑眉。 “这孔雀羽是我途经波斯收的时新货,头一回穿,京中还无人见过,只要姐姐不提,此事便只你知我知。” 说完,他也不等秦招月开口,抱着木匣转身就往镇国公府跑去,生怕慢一步,秦招月又要把大氅还回来。 等到人彻底消失,一旁的素心才小心翼翼开口。 “那,夫人咱们是……” 她甚而还未从方才沈聿与秦招月的对话中反应过来,她家小姐是何时与小世子这般熟稔,怎么突然要送国公夫人贺礼。 而且,她怎么看着,那位小世子对她家夫人好得有些…… 素心猛地摇了摇头,把脑中冒出的一丝杂念赶走。 想什么呢?! 一个已为人妇,一个少年将军,怎么都不会,她真是失心疯了! 秦招月却不知道素心百转千回的想法,只整了整大氅,转身往马车走去。 “回去吧。” 等到顾府的时候,秦招月整个人冻得几乎快成冰雕了。 趁着素心收拾大氅的时候,她赶紧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坐在桌边喝姜茶。 心中正盘算着,今日搭上了沈聿这条线,什么时候能顺理成章地把她父亲的事情提出来? 眼见沈聿今日情态,显是不太清楚京中风云诡谲,加之祖母去世得早,秦家为了避讳文武相通的名头,早早就不跟镇国公府来往。 突然提及,似乎有些太过冒昧…… “砰!” 思绪刚刚开始,便被门口一道声响重重打断。 秦招月一抬头,正瞧见顾行舟气势汹汹朝着自己直冲而来。 “你今日去哪里了,知不知道言言发了几个时辰的高热!” 俨然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秦招月平静地抿了一口姜茶,“回了一趟娘家。” 言简意赅,甚至连多余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太过理直气壮的回答,让顾行舟满腹草稿竟然一时间都发挥不出来。 本以为按照秦招月的性子,听到自己最在乎的儿子生病,等不到他问询,早就急得六神无主,只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挖出来。 怎么会像如今这般,八风不动,好似发烧的不是自己儿子,而是什么路边阿猫阿狗?! “回娘家?” 顾行舟怒极反笑,“你儿子病得那么重,你竟然还有心思回娘家?秦招月,有你这么当娘亲的吗?!” 眼见秦招月没有搭理的意思,顾行舟怒从心起,竟是劈手夺过秦招月手中的杯盏,重重砸在地上。 滚烫的姜茶,伴随着破裂的茶杯,霎时溅落得四分五裂。 “自己儿子饭都吃不下去,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喝茶的?” 秦招月垂眸半晌,再抬头看向顾行舟时,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笑。 “顾行舟,顾言如今高热不退,不进饭食的原因是什么,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顾行舟脸色一僵。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蒋南风一意孤行带着顾言下酒馆,吃了一堆往前秦招月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吃的东西,才导致顾言又一次严重过敏。 秦招月唤来丫鬟收拾碎片,又让素心重新倒了一杯姜茶,才慢条斯理开口。 “况且,已经有大夫和嬷嬷在身边守着,我在与不在,不过是多一个人守着罢了。” 听起来似乎并没有问题,但她说得太过冷静,竟是叫顾行舟有些心惊。 他盯着秦招月半晌,忽然开口道:“招月,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第10章 乱吃草药 往日的秦招月,总是对他对顾言,乃至整个顾家上下,十万分上心。 上回塞外回来,顾言高热,她守在身侧,吃不下睡不着,日夜垂泪,期间顾行舟还劝她去休息,让嬷嬷暂代守夜,省得伤了身子。 然而秦招月却根本不放心,强撑着守在床边,等到顾言退烧的时候,她已然体力不支,晕厥过去,自己大病了一场。 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般冷静自持,好似那个缠绵病榻的人,不是她亲生儿子一般。 “主君多心了。” 秦招月接过素心递过来的姜茶,语气不急不缓。 “许是连日操劳,叫主君胡思乱想了,要不要让胡大夫顺便写个安神茶的方子,给你调理调理身子?” 她语气太过自然,甚而眼尾眉梢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顾行舟皱了皱眉,半晌之后,还是挥散了心里的杂念。 也是,当年秦家鼎盛,秦招月都能一心一意为他这个罪臣之子筹谋,顶着秦家满门的压力,也硬要嫁他为妻。 如今秦家倒台,父亲弟弟全遭贬谪,整个京城上下对秦家避之唯恐不及,她除了依靠自己,还能有什么出路? 想到这里,顾行舟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消散不少,干脆坐下来,让素心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怎么突然想起来回娘家了,又出事了?” 秦招月喝茶的动作一顿,透过氤氲的雾气不着痕迹地扫了顾行舟一眼。 他询问的态度太过自然,就像是,他早就知道秦家又遭了祸端。 秦招月放下茶盏,杯盖抹过杯沿,淡淡开口,“无甚大事,只是许久不回了,想着回家瞧瞧。” 顾行舟下意识抬眼看向秦招月,一边低头,一边不着痕迹地抿了一口茶。 “我前几日听朝中好友提了一嘴,岳丈的职位似乎又要调动。” 秦招月没有吭声,甚至喝茶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顾行舟状似无意地开口,“此番回门,岳母没有跟你提起此事吗?” 他定定地盯着秦招月,想从她的神色里揣测出一二。 秦招月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顾行舟,“何事?” 她甚而有些紧张地追问了一句,“可是父亲又惹上了什么祸端?主君可知道里头的底细?” 顾行舟一顿,审视的眼神仔细绕着秦招月转了一圈,抿唇摇了摇头。 “今上的心思,何人敢揣测?” 秦招月霎时安静了下来,神情有些气馁,“父亲年事已高,可不要再折腾他老人家了……” 瞧着她喃喃自语的模样,顾行舟心底忽然不知涌起了一股怒意。 “往后你还是少回娘家,本就是多事之秋,到时候万一有个好歹,牵连到了顾家……” 话到一半,顾行舟忽然打住了话头。 秦招月仰头望着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眼底是一望无际的空洞和绝望。 顾行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似乎有些太过残忍。 他张了张嘴,有些补救一般:“也不是不让你回去,只是说最近……” 话未说完,忽然外头急匆匆闯进来一个丫鬟,焦急地朝着两人喊道。 “不好了!夫人主君,小少爷吐了!” 秦招月勃然色变,嚯地站起身。 “胡大夫走的时候,不是说过敏症状已经退下去,后头只要等退烧就好了,怎么突然又吐了起来?” 丫鬟下意识转头瞥了顾行舟一眼,又飞快地挪开眼神,磕磕绊绊道。 “奴婢也……也不清楚,只是这下来的厉害,小少爷连胆汁都呛了出来,夫人您,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秦招月也懒得问前因后果,一边撩起袖子往外走,一边冷声吩咐。 “找几个家丁,抬着轿子去把胡大夫赶紧驼过来,再让厨房温一壶烈酒,送到房里来!” 丫鬟连声应着跑开,后头顾行舟才来得及跟上。 他似是很满意秦招月如今一副着急的模样,甚而还感叹了一句。 “你瞧瞧,我都说了,下人多是不中用的,还得是你亲自守着,这不,你才离开一会,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秦招月斜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又还是咽了进去,快步往顾言房间赶去。 才到门口,就见屋子里乌泱泱堵了一片,连个脚都插不进去。 顾母尖锐的嗓音,从里头传出来,哭天抢地的,真跟哭丧一般。 “都在这堵着做什么?” 秦招月站在外头,冷声呵斥道:“本就发着烧透不过气,你们在这堵着,更是头脑发昏了!” 原本凑热闹,看情况的下人,一见秦招月出现,立刻吓得飞快退出房间。 很快,屋子里人清了七七八八,秦招月一眼瞧见,坐在床边抹眼泪的顾母,伏在床榻呕吐的顾言,旁边姜嬷嬷还在给他顺气。 还有站在一旁脸上有些慌张的蒋南风。 她怎么会在这? 还没等秦招月开口,倒是顾母先一步发难。 “天底下竟有你这么没心肝的亲娘!自家儿子病得这般重,竟然不在旁边守着看着,我孙子什么命啊,被亲娘这般虐待!” 秦招月懒得理她撒泼,单刀直入地询问姜嬷嬷。 “姜嬷嬷,方才走的时候还没这般严重,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吐了起来?” 姜嬷嬷浑身一抖,下意识往蒋南风的方向瞥了一眼,一时间不敢吭声。 秦招月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她往前走一步,逼问了一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尽管直说,有我在这,没人敢拦你。” 姜嬷嬷犹犹豫豫地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一旁的蒋南风忍不住,冲口而出。 “你对着下人凶什么,有什么事冲我来便是!” 她瞥了顾言一眼,转头朝着秦招月一伸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根被咬了一半的草药。 “我看言言一直不退烧,想着给他试试之前我吃过的草药,这药可是我们军队里常用的,百试百灵!” 蒋南风咬了咬唇,似乎也有些心虚。 “哪知……哪知顾言一吃就吐……” 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冲秦招月头顶。 她盯着蒋南风,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这草药性子烈,普通人尚且受不住,顾言还是一个五岁稚童,怎么可能随便乱吃?” 第11章 娘怎么不要我了? 蒋南风大抵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眼神飘忽只不敢跟秦招月对视,嘴上却不肯服软。 “我这也是担心言言身体,想他早些好起来罢了……再说,谁说吐了就一定不好,万一待会就退烧了?” 秦招月懒得跟她胡扯,俯身去摸顾言的额头。 本来还是温温的体温,这会整个人烫得跟火炉一般。 “让你们温的酒呢,怎么还没送来?” 话音刚落,丫鬟就急匆匆捧着一壶热酒进来。 秦招月一边招呼人绞帕子,一边俯身,想要亲自帮顾言擦身子。 未曾想,还未碰到人,就被顾言拼尽全力,狠狠推开! “我不要你!” 他嘴边的污渍还没干,盯着秦招月的眼神满是怨恨。 “都怪你,都是你害得我不舒服的!” 秦招月错愕地盯着顾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顾言似乎怨气极大,整个人摇摇欲坠,还要挣扎着朝着秦招月嘶吼。 “你不陪我,都是你不陪我!我那么难受,你都不陪着我,我才没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娘!” “要不是你不在,我就不会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是你害得我难受!” “还有,还有你还……” 他抬着小手,摇摇晃晃指着秦招月,“你明明知道吃了那些东西会不舒服,为什么你没有拦住我,你就是想害我!” 秦招月怔在原地,亲耳听着自己拉扯到的儿子,对自己字字诛心的控诉。 甚而连后头的顾行舟都意识到不对,出声呵斥。 “顾言,你怎么对你娘亲说话的,没半点规矩!” 他甚少对顾言发火,偶尔一发作,吓得顾言一激灵,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顾母连忙把人搂了过来,嗔怪道:“你对小孩发火做什么?本来就是病中,哪里经得住你这么凶?” 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再说了,我孙子哪句话说错了,为娘的不知道照顾儿子饮食,害得儿子生病,还不知道守在床前照料。” “我看着当娘的,就是该骂,该死!” 秦招月站在原地,耳鸣的轰隆声宛如惊潮,一浪又一浪地扑打过来翻涌的情绪。 她控制住浑身的战栗,紧紧盯着顾言,一字一顿道。 “顾言,我只问你一句,所以你觉得,你如今遭受的所有不舒服,都是我造成的?” 顾言缩在顾母的怀里,看着秦招月的神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眼神有些闪躲。 倒是身边的顾母先一步开口,“乖孙孙想说什么就说,为娘得为儿子当牛做马,天经地义,她做得不好,自然要被教训!” 这话像是给了古言莫大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朝着秦招月用最大的力气吼道。 “对,就是你,就是你害的!你是天底下最没用,最不称职的娘亲!” “顾言!” 连顾行舟都有些听不下去,立刻出声呵斥。 他瞪着顾言,一边瞥着一旁秦招月的神色,一边冷声训斥道:“你哪次生病不是你娘辛苦照料,怎么能这么……” “好。” 秦招月轻声开口,“我知道了。” 她指甲嵌进掌心,忍住涌上来一波又一波的痛苦,往后慢慢退了两步。 “既是如此,往后你想如何便如何。” 落下这一句,秦招月毫不留情地转身,决绝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人彻底消失在门口,顾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 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一边打着哭嗝,一边不敢置信地开口:“娘,娘怎么走了?她怎么就这么放下我走了?” 顾行舟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眼底隐隐有些慌乱,却还是训斥顾言。 “你方才那些话,字字诛心,你娘为了你付出那么多,怎么可能不伤心?” 顾言一被骂,更委屈了,登时大喊起来。 “可是明明是她不陪我啊,她是我娘,她怎么能不照顾我呢?” 顾母也有些慌了神,却还是应和着道:“就是!你这位娘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都是你往日惯的!” “依我说,合该关在屋里好好打上几耳光,她才能知道规矩!” “娘!” 顾行舟语气有些无奈,“招月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动手是犯了条例,她能去公堂告我的,你快快歇了那些念头吧!” 顾母却不以为意,“这能怎么了?她秦家如今失势,不知道多少人等在后头抓她小辫子,再说我们顾家如今正得势……” “够了!”顾行舟彻底阴沉下脸,“娘你在胡言什么,如今多少人在外头等着抓我的把柄,这些话你在屋里说说就够了,切莫在外头胡言!” 顾母脱口而出之后,也察觉不对,心里发虚,面上却还是不服输。 低着头跟顾言小声嘀咕,“看你爹窝囊的,你以后娶妻可不能这样,可要好好给你娘子立规矩!” 顾言这会哪里还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秦招月刚刚离开的背影。 忍不住仰头朝着顾母呜咽,“祖母,你不是说,只要我跟娘亲哭一哭,闹一闹,她就会留下来陪我吗?为什么她就,就走了,她都不管我了吗?” 顾母连忙瞥了一眼顾行舟的眼色,搂着顾言往床上按。 “好了好了,怎么病得说胡话了?没事,你娘不疼你,祖母疼你,乖孙孙好好睡一觉,待会大夫就来了呢!” 顾行舟自小习武,耳聪目明,顾言那点话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此时他也懒得去管,满脑子都是刚刚秦招月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他抬腿就想要追上秦招月的步伐,还未走两步,手腕就被人攥住。 一回头,正瞧见蒋南风仰头盯着自己,眼底含着希冀。 “行舟,我有事想与你谈谈……” 第12章 送请帖来了 顾行舟一顿,到底还是止住了脚步,跟着蒋南风到了门外。 这会天色不早,下了雨更是阴沉得吓人。 蒋南风站在回廊上,手指来来回回搅弄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听闻,下月你要征战西戎?” 顾行舟脸色微微一变。 他随军西戎是今上这几日刚刚定下的消息,连带着他原本计划好迎娶蒋南风的婚事,都要重新规划。 蒋南风前段时间就因着家族获罪,退出朝堂,哪里来的消息? “你背地里打听我?” 瞧着顾行舟神情严肃下来,蒋南风也知道他不开心,连忙解释道。 “就是,就是上次跟你侍卫喝酒的时候,他多说了几句,哎,我也是担心你,你又急什么?” 顾行舟沉着脸,到底也没有怪罪,只淡淡道:“日后有何事,你可以直接来问我,不必到处打听。” 蒋南风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凑到顾行舟跟前,讨好地笑了笑。 “我想问问,此次西戎,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顾行舟脸色陡变,刚要开口,蒋南风先撒起娇来。 “塞外回来,我都多久没有骑过马,打过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闲不住,哪能教我跟那些闺阁女子一样,天天在家里守着?!” 顾行舟摇了摇头,“不成,此行本就凶险,你身份又特殊,万一暴露……” “怎么会暴露呢?” 蒋南风讨好地贴在他身侧,“届时,我就跟之前几次一样,扮作你的小侍卫,你去哪我就去哪,绝不给你惹事,好不好?” 说着,她一只手爬上顾行舟的胸口,语气暧昧。 “白天陪你巡营,晚上,你想对我做什么……” 顾行舟下意识躲了躲她的动作,脸色虽冷,语气却放缓了下来。 “下回吧,我听闻江南水匪闹得厉害,圣上早晚要把那伙匪徒处理了,届时带你去一趟,西戎一役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就是重大我才更要去啊!” 蒋南风有些恼了,“正是听闻圣上极为重视攻打西戎,甚至特地派出了镇国公府那位战无不胜的小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那位小世子仰慕已久……” 顾行舟他心中陡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不痛快,但面上却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仗都是一样打,再说此番派遣皆是精锐,谁领兵都定能打得西戎落花流水,你去或不去又有何区别?” 蒋南风却不依,“那如何能一样?谁人不知,沈世子用兵如神,最擅以少胜多,若是能偷学一二,往后在战场上不知道能有多少进益?!” “哎呀,你就带我去嘛!我想去……” 两人在廊下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半晌,分毫未曾察觉,不远处角落里一道纤细的身影。 素心实在看不下去,“这蒋姑娘也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在别人家拉扯人家的丈夫,怎么能……” 秦招月抬手打断她的抱怨,转身往院子走去。 “走吧。” 她一步一步丈量着到院子的距离,心里几道线愈发清晰明朗起来。 如今顾行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宠臣,圣上对他的器重和栽培,肉眼可见未来很可能成为武将的领袖。 甚而为了给他立功绩,方便他在朝中站稳脚跟,几次三番力排众议,让他担当主帅。 如今突然叫他做副将跟随沈聿出征,怎么看,比起助力,更像是监视。 那这西戎战役,会是圣上对沈家出手的第一步吗? 鞋子踢上台阶,一抬眼,已经到了自己的院子。 秦招月一抬头,正瞧见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挂着孔雀羽大氅,正在晾着上头点点滑落的雨滴。 少年人的笑容和檀香似乎在自己的身边。 沈聿,沈聿的结局是什么? 秦招月闭了闭眼,努力在已知的小说剧情里,搜索一些沈聿的消息。 除开那些对这位少年将军的溢美之词,关于沈聿的结局,在这场西戎战役之后,彻底戛然而止。 不是结局了,是作者烂尾了。 但秦招月清楚,以皇帝的尿性,西戎除掉她父亲,没多久便是秦家的彻底倒塌。 与此同时,顾行舟也像是一根刺一样,自西戎战役开始,埋进沈家的掌心,等着哪一日圣上想要下手的时候,这刺早就已经深深扎到了心底。 将整个沈家,彻底连根拔起。 唯一的破局之法…… “素心,你帮我去枫叶阁找一趟百晓生。” 秦招月坐在桌前,摊开信纸,一边落笔,一边低声吩咐。 “我要寻一个人。” 素心附耳倾听半晌,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左右乱看几眼,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夫人,这……这位……咱们若是牵扯上,那可是杀头大罪!” 秦招月没吭声,只静静瞧着她,半晌,忽然握着素心的手,轻声道。 “素心,我当你是自己人,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是去是留,你自己打算。” 素心愣怔着看着秦招月,一时间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若你跟着我,接下来只会有越来越多,这种涉及杀头大罪的事情,你不光知道,甚而还要参与,帮我办事。” 素心猛然瞪大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若你想走,我保证不会留,并且会帮你找好未来的好去处,之前你知道的种种,我也不会追究,但你要留……” 她抬眼静静看着素心,没有把话说完。 短暂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秦招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又自我安慰。 素心到底是普通人,原是不该要求旁人这般为自己豁出性命来。 就在秦招月要收回手的时候,素心猛地攥住秦招月的手,似是下定决心一般。 “夫人放心,您去哪我就去哪,素心甘愿为夫人赴汤蹈火!” 瞧着她坚定的模样,秦招月心中感动。 一个陪着她长大的丫鬟,甚而都比她选择的丈夫,和费劲生下的儿子,都更在乎她,信任她…… 秦招月正欲开口,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响动,下一刻丫鬟冲进屋子。 “夫人,镇国公府来人了!” 秦招月一怔,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镇国公府怎么……”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火盆上烘烤的孔雀羽大氅,心不自觉地提起。 “说是镇国公府的老管家,专门来给咱们送请贴的!” 第13章 我才是顾家主母 秦招月眼神闪了闪,怎么来得这般快? 来不及多想,秦招月收拾起身,跟着丫鬟赶往大厅。 刚到门口,就瞧见大厅里人乌泱泱地已经聚了一片,连蒋南风都在里头,围着坐在正中间的男人闲谈。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灰色素衣,脸上虽然带着笑,身上却是掩不住的气势。 秦招月只一眼,便认出,这位大抵是镇国公府那位很有本事的管家叶城。 “这种送请帖的事情,叶管家随便派个下人过来,怎么劳烦您亲自大驾光临呢?” 顾母孟知意脸上都是藏不住得意,朝着叶城说话的语气满是谄媚。 叶城放了茶盏,客气地笑了笑。 “顾将军官拜三品,正是朝中新贵,老爷原是让二爷亲自来送信的,谁曾想二爷今日被事绊住了,只得派遣老朽来一趟,不到之处,还望海涵!” 镇国公夫人寿辰在本月十九,举凡此等大宴,多半是要提前三个月上门送信的。 顾家之前跟镇国公家没有往来,在京中世家又排不上命好,根本不在邀请名单里,如今贸贸然送信,多半里头有些猫腻。 只是镇国公府的家宴,何等排场,去的都是京中响当当的人物,人家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还轮得到顾家挑三拣四? 顾母连忙笑着接话,“这说的哪里话?!国公爷肯抬举我们行舟一眼,已是我们行舟三生有幸,能得叶管家上门,更是蓬荜生辉呀!” 她的话说得实在太过谄媚,叶城眼神微顿,到底还是笑了笑,又端茶抿了一口。 倒是顾行舟觉察出不对,连忙抬手推了推顾母,自己主动应了上去。 “多谢国公府抬爱,十九日行舟必当带厚礼,上门道贺!” 叶城拿过请帖递到顾行舟手中,笑着回道。 “老夫人特意托我叮嘱一句,不过是普通亲友小聚,万万不可铺张浪费,顾大人可千万不要破费!” 顾行舟一边客套,一边随手打开请帖,赫然看见,请帖邀约一拦,写着的竟是“顾行舟夫妇”。 他微微一顿,一时间没有吭声。 如今秦家几番波折,早就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祸。 镇国公府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世家,本就树大招风,加上那些陈年旧事,怎么会主动邀请秦家的女儿? 若是被人添油加醋扣上一顶文武相通的帽子…… 难不成是他们不晓得他夫人的身份? 想到此处,顾行舟抬头朝着叶城笑道:“此事正是不巧,我夫人这几日操劳,身子不爽利,只怕是不能一同出席了。” 叶城微微皱眉,还未吭声,一旁的蒋南风率先抢话。 “要么我陪行舟一起去吧!” 她笑着挤到前头去,朝着叶城熟稔道:“叶叔叔还记得我吗?之前镇国公出使塞外,路过塞北巡营的时候,我还和你喝过酒呢!” 叶城眼神掠过蒋南风,唇角微微带笑,面上却不言语。 还是顾行舟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笑着上前打圆场:“叶管家您别见怪,南风是开玩笑呢!” 说着还拉了蒋南风一把,朝着她使眼色。 “叶管家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在他老人家跟前还敢瞎胡闹!” 蒋南风却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莽莽撞撞地冲上去开口。 “我怎么就胡闹了?本来我跟叶叔叔就认识,老国公我也是见过面的,冲着这份情谊,便是没有帖子,我去国公府,想来也没有人理由赶我!” 顾行舟被她这话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一边瞥着叶城的脸色,一边压低声音警告蒋南风。 “够了!天色不早了,我让下人送你回去……” 叶城清咳一声,朝着蒋南风淡淡开口,“塞北巡营匆忙,我年纪大了好些事都记不清楚,不过蒋姑娘的大名,即便我素日不在京中,也多有耳闻。” 这话一出,蒋南风登时得意起来,拂开了顾行舟拉扯的手,朝着叶城谦虚道。 “哎呀,都是一些虚名,不必在意……” “只是……” 叶城顿了顿,抬眼看向顾行舟,“老国公夫人点名邀请的,是顾大人夫妻,带旁人的话,须得老朽回去通禀了,再另添名簿。” 说着,抬眼看向蒋南风,语气淡然,“想来,蒋姑娘也不会叫我一个老匹夫为难吧!” 蒋南风一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突然一拍胸脯,大大咧咧开口。 “我原本下月就要嫁进顾家当平妻,聘礼下了,也换了婚书,也算是顾行舟半个妻子了,也不算坏了规矩!” 此话一出,整个厅堂都安静了几分。 连原本在旁边一直赔笑捧哏的顾母都有些错愕地盯着蒋南风。 怎么也想不到,一桩顾家不愿声张的婚事,就在这种情况下,被蒋南风猝不及防地宣告给了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叶城一顿,彻底放下茶杯,看着顾行舟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顾行舟彻底沉了脸,一边朝着叶城赔罪,一边抓着蒋南风的手,下定决心要把她拖走。 “叶管家,此事事出有因,我待会细细给你解释……” “我何时身子不爽利,怎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主厅嘈杂的声响。 顾行舟一转头,就瞧见秦招月一身素衣锦袍,长发用簪子随意挽着,只站在门口清冷冷地犹如天上月。 显是在门口听了有一会了。 顾行舟脸色微变,“你怎么来了?” 秦招月慢步上前,先朝着叶管家行了一礼,才转头朝着顾行舟笑了笑。 “听闻镇国公府邀请我们夫妻二人上门贺寿,我作为顾府主母,若是不在,岂不是太不懂规矩了?” 第14章 她也想去镇国公府 顾行舟朝着她走了两步,挡在她面前,隔开了叶城的视线,朝着秦招月压低嗓音道。 “这里没你的事情,有空来这,不如好好守着言言,你儿子还没退烧……” “秦二小姐!” 叶城站起身,朝着秦招月做了一个揖。 “一别经年,算来我们竟有近二十年未见了,二小姐还是倾城国色更胜少年啊!” 秦招月抬头扫了一眼顾行舟骤然僵硬的脸色,心中冷笑。 绕过顾行舟,走到叶城面前盈盈一拜。 “难为叶管家还记得招月……” “哎哎,受不起受不起!” 叶城上前虚扶了一把,朝着秦招月的态度分外亲和。 “老夫人常念叨,秦家老太君还在时,两家常走动,如今世事变幻,京中故人倒是越来越少了。” 秦招月沉默着一时没有吭声。 祖母还在那会,是秦家最为鼎盛的时期。 尽管祖父过世得早,但秦父却极为争气,顶着尚书之子的名头,却靠着自己的本事考取状元,一路官拜右相,太子少保。 母亲是胡人郡主,妻子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天子器重,朝臣称赞,京中哪一户不是争着攀交? 不过十来年,星移斗转,竟沦落到如今苍凉的局面。 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原是我这个做小辈的不好,出嫁之后,忙于家事,都疏于在长辈面前走动,实在是失礼了!” 话说得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倒是叫叶城眼中欣赏又增添了几分。 他温笑着开口,“二小姐有心了,老夫人这两年身子不好,不便到处走动,许是以后要留在京中养身子,这几日老念叨旧友,您能常上门做客,她老人家定是极高兴的!” 两人一来一回说话,竟是全然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空气。 顾行舟站在一旁,神色复杂。 自秦招月出现开始,叶城对她的态度便有别于他人,恭敬有礼不说,称呼不是“顾夫人”,而是未嫁时的“二小姐”。 谈话中的自然熟悉,更是无时无刻不让他清楚感知到—— 秦招月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小姐,即便这高门早已落寞,却在曾经一度能够跟镇国公府平起平坐,往来交友。 “既然帖子已经送到,那到时候就恭迎顾大人和二小姐一起赏脸临门了!” 叶城站起身,朝着两人鞠了一躬。 顾行舟心思早就飘远,面上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应和道:“一定一定!” 叶城转身要走,蒋南风实在是沉不住气,又追上去询问。 “叶叔叔,那你回去一定要记得帮我给老国公带一句话,我还没去过镇国公府,这次我也想去给老夫人贺寿!” 叶城也不说答应,只客套地朝着蒋南风笑了笑。 “老朽尽力而为。” 没得到确切的答案,蒋南风还有些不依不饶,快跑两步还想再说几句。 “南风!” 顾行舟实在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蒋南风,这次遏制住蒋南风的动作。 眼睁睁看着叶城远去。 等到人影消失,蒋南风不耐烦地甩开顾行舟。 “哎呀,你老拦着我做什么?没瞧见我还在跟叶叔叔商量事吗,他还没答应我要给我送帖子……” “行了!” 顾行舟实在是听不下去,“你还瞧不出来吗,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请你!” 他难得对蒋南风大呼小叫,这一下竟是叫蒋南风愣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而顾行舟却没有察觉,仍旧不悦地训斥。 “镇国公府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更何况还是老国公夫人的生辰,能去的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户,你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去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蒋南风一时间委屈翻涌,指着秦招月冲口而出。 “那她怎么能去了?谁不知道秦家人人喊打,弟弟贬官岭南,亲爹贬无可贬,又比我这个罪臣之女好到哪里去了?” 她瞪着秦招月,冷哼一声,“好歹即便我父亲戴罪,我还是太后亲封的女将军,谁也动不了我的军功,怎么还比不上一个后宅妇人了?” 顾行舟被她吵得头痛,有些无奈道:“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后宅妇人又如何?镇国公朱笔亲封,邀请的不还是我这个名正言顺的顾夫人吗?” 秦招月缓步走到门口,朝着蒋南风淡笑道:“倒是叫蒋姑娘委屈了,便是日后进门,也是平妻,矮我一头不说,日常人情往来,还是我这个正妻走在前头。” 话说得不重,却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蒋南风心口。 “你得意什么?靠男人得来的待遇,到底谁稀罕了?” 蒋南风冷笑道:“出嫁前靠父亲兄弟的荫庇,出嫁后又躲在丈夫背后享受荣光,有本事你就跟我一样,自去闯出一番天地,立下赫赫军功!” 她朝着秦招月扬了扬下巴,话语间满是看不起的嘲讽。 秦招月却也不恼,甚而看着蒋南风的神情,眼底还染上了一丝笑意。 “那既然蒋姑娘这般厉害,合该建功立业,非要跟一个后宅妇人,争一个有妇之夫,是不是也太掉价了?” 蒋南风猛地瞪大眼,“你这贱……” 秦招月却完全没有跟她继续争论的意思,撂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任由一屋子人脸色各异。 “你拦着我干嘛?让我好好教训那个娘们,反了天了,打仗的时候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军营里的将军都不敢这么说我,轮得到她阴阳怪气?!” 顾行舟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语气都有些不耐烦。 “你跟她争这些一时之气做什么,本来就是你先呛声,她不过只是回击而已。” 蒋南风勃然色变,猛地抬手推了顾行舟一把。 “什么意思,顾行舟,心疼了?觉得我没事找事了?如今想起来你正妻的好了,那你当初招惹我做什么?” “觉得她这般好,那般好,就好好守着她过日子啊!又何必在塞北对我诸多殷勤,对我做那些事,如今又翻过来后悔了?” 蒋南风素来风风火火,战场受伤上药都不变脸,这会委屈得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顾行舟,一副欲说还泪的模样。 俨然是把顾行舟的一言一行看得比天大,似乎只要顾行舟一句话不向着她,就要撒泼打滚,天都塌了一般。 倒是叫顾行舟原本烦躁不安的心情,陡然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和满足来。 “说什么胡话,塞外那些,都是我真心实意,你再这么作践我心意,我才要生气了!” 一句话哄得蒋南风破涕为笑,她伸出手指戳着顾行舟胸口,难得语气有些娇嗔。 “那我也想去镇国公府,你想想办法好不好嘛?” 第15章 伺候不了你 顾行舟实在是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得无奈地点头应道。 “好好好,都依你!” 等到蒋南风等人尽数离开,顾行舟才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正打算回房间休息,就被顾母一把攥住手。 她打量了四周没有外人,朝着顾行舟低声道:“这次你去镇国公府,记得好好相看相看!” 顾行舟一时间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相看什么?” “当然是相看有没有什么高门贵女,待字闺中,能去镇国公府的,多不是普通人家,你抓住机会跟人好好认识,日后往来也方便许多了!” 孟知意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埋怨这个儿子太不懂事。 顾行舟只觉得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些无奈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本就是带着招月去的,过些日子南风就要过门,我想看什么高门小姐啊?” 孟知意理所当然道,“秦招月还能一直做你妻子不成?” 顾行舟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孟知意的意思。 “南风到底身上还有军功,嫁进门当了顾家人,日后挣了功名还能为你添彩,这倒也不说什么了。” “可这秦招月,一个深闺妇人,除了会算算账,打理打理店面,还有什么能耐?更别说这个秦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早晚要倒大霉!” 说着,她神神秘秘凑到顾行舟耳边道,“我都听说了,圣上还要治她们秦家的罪呢!别到时候,直接满门……” “够了!” 顾行舟不耐烦地打断孟知意的碎碎念,“外头风言风语而已,也犯得着当真?” “真不真的,这媳妇都留不得!” 孟知意瞪了他一眼,“你如今上升势头正好,日后还不知道怎么官运亨通,合该要娶一个门楣更高的妻子,寻一个于你仕途更有帮助的岳丈!” 顾行舟没有吭声。 “让一个没落世家的庶女,占着你主母的位置,她母家还不受圣上待见,这不是自寻麻烦吗?” “再者说了,自从生了顾言之后,她那肚子就没了动静,你见过哪个世家大族主君才一个孩子的,也太……” 孟知意看着顾行舟的神色,还想着加把火再劝两句,然而顾行舟已经再也听不下去。 挥了挥手就往外走,“行了,这些事我自有打算,娘你就别瞎操心了!” “哎,儿子,儿子你走那么急做什么,我还有事……” 后头的话,顾行舟闭了耳朵,只当听不见,大步流星地朝着秦招月院子走去。 不知为何,听到叫他抛弃秦招月的话语,他心中便百般不是滋味,总觉得犹如钝刀子一般,在他心口一下一下地挖肉。 可,可他当初娶秦招月,分明最看重的,是她在仕途上于自己有助益…… 顾行舟努力挥散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再抬头已经到了秦招月院子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进了屋子。 这会天色暗了下去,素心已经在一旁铺床。 秦招月坐在桌前,面前堆着一摞账本,她正抱着一副算盘,对着账本上一条一条扣算过去。 听见脚步声也不惊讶,甚而连头都未抬,仍旧算着手里的账本。 顾行舟好奇地翻阅了两页,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家里田庄铺子的账目吗,怎么今日拿到家里算上了?” 秦招月随口回道:“之前账太乱,我嫁妆的田铺都跟原本顾家的混在一处,理不清楚,干脆今儿个重新清点一些,正好也能分个账。” 顾行舟一边拖过椅子坐下,一边笑着道:“分什么账啊?都是一家人,算来算去不都是一起用的吗,何必麻烦?!” 秦招月扣算珠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瞥了顾行舟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算账。 “还是算清楚一些好,我这人爱较真,看不得乱账。” 顾行舟总觉得她话说得奇怪,却听不出言外之意,只当是今日这一出出闹得她心里不痛快。 笑着开口道:“行了,知道你今日不痛快了,我今日不去书房了,宿在这陪陪你。” 秦招月没回答,倒是顾行舟自顾自地伸个懒腰,张口招呼道。 “素心,烧几桶水来,这几日我累得紧,正好好好沐浴放松一下。” 又看向秦招月,“对了,去塞外的时候,一直惦念你做的杏仁露,好久没吃了,正好今日有空,你做些来,我陪你吃点。” 他一口气吩咐了一堆,然而半晌过去,眼前人半点动静没有,素心也站在不远处,看着秦招月的脸色,一时间不敢动作。 顾行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 大抵在生下顾言不久之后,他便不再跟秦招月同房了。 此事说来倒是有些难堪,秦招月自然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生了孩子也不减半点美貌,反倒是增添了不少韵味。 只是,再如何,那也是生育过的女子,尽管保养得当,也比不及少女的娇嫩。 再说秦招月为了生育顾言,吃了大苦头,其中一桩,便是她原本白嫩细腻的皮肤,生出了一层盘根错杂的纹路。 尽管顾行舟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是因为秦招月为了他生儿育女才留下的痕迹,但他心中却始终过不去这道坎。 醉酒时,实在忍不住同至交好友抱怨,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不是人。 没想到好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夫为妻纲,妻子要做的就是伺候好丈夫,不光是生活还是房事,都得叫丈夫满意,如今是她保养不当,容貌受损,合该是她这个做妻子的失职!” 顾行舟彼时也觉得好友说得不对,不痛不痒地驳斥了几句。 但这个念头就像是被下了药的野草,在他心中疯涨,导致他不由自主地疏远秦招月,甚至慢慢再也不来他的院子。 时间长了,秦招月也能察觉出他这种变化,因而偶尔顾行舟来一趟,她总是极为殷切。 不管是提前烧好的热水,还是准备好的各色糕点美食,甚而连穿着打扮都会依着顾行舟的喜好,带着些小心的讨好。 而不是像今日这般,面上未见半点喜意不说,行动上更是半天不见动作。 等了半晌,顾行舟心中愈发不自在,脸色一寸一寸沉下来,正预备发作的时候,秦招月先一步开口。 “主君对不住,想来你也清楚,我近来身子不爽利,怕是伺候不了你。” 第16章 哪来带羽毛的衣裳? 这话说得话里有话,顾行舟不是笨人,瞬间就反应过来,秦招月是在拿自己方才在大厅里说的话揶揄自己。 “你何时来得这般大的气性?从前属你最是善解人意,知书达理,今日在厅中那些话,也太……” 想说,秦招月跟叶城旁若无人地交谈,也未免太过不把自己这个丈夫放在眼里,但是说出来,似乎又显得自己气量太小。 到底脸上挂不住,又忍不住出声解释道:“我也是考虑镇国公府树大招风,你秦家又是多事之秋,彼时你去了寿宴,若是有什么意外,岂不是徒添麻烦?” 秦招月一边扣着算盘,一边笑盈盈地回道:“难为主君操心,招月感激不尽。” 她一顿,意有所指道。 “只是祖母跟老国公夫人少年情谊深厚,再者,我相信镇国公府也并非那起子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之人。” 顾行舟被她说得脸热,想要驳斥几句,偏生秦招月说得理所应当,脸上表情更是一副坦然至极的模样,竟是叫他一时找不到发作的地方。 他转过身缓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开口:“镇国公府送帖子,原是看在我在朝中做出一番政绩,被圣上赏识,才有了他们抬举。” “你多年未跟镇国公府来往,原是沾了我的光,才有机会上门贺寿,还是别太把那点情谊当回事吧!” 秦招月仍旧拨弄着算珠,既不反驳,也不赞同,倒是叫顾行舟心里七上八下。 两人似是较上劲来,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 借着烛火,顾行舟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有这样看着秦招月了。 平心而论,不管以任何人的眼光来看,秦招月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当年风头无两的秦相对感情算得上一心一意,正妻身子不好,入府十年才诞下一个嫡女,还因此亏了身子,此后再不能有孕。 秦招月的母亲就是这时候,一顶小轿子从秦家后门抬了进去。 人是秦家主母亲自挑选的,江南小户人家的姑娘,父亲中了举子,却于仕途无甚野心,只在小地方混了一个师爷,母亲家中经营着胭脂铺,倒也算得上殷实。 这种家庭原是不会与人做妾室的,只是那年秦相因着江南暴雨,受圣上钦差,带着秦夫人一起巡访堤坝,意外救下了被匪徒拦路的秦招月母亲。 便是这一眼,叫秦夫人相中了,又爱怜她性子温顺,知书达理,父母身世清白,甚而不等秦相答应,便拍板了婚事。 秦相何等身份,又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纵然父母再多不舍,到底一乘小轿把人送进了京城。 刚进门的时候,没少惹非议。 外乡人的身份,又是小门小户,彼时秦相与正妻伉俪情深,妾室进门,竟是生生晾了人半月有余,都不肯进门圆房。 还是秦夫人在上元节硬逼着秦相带人出门参加庙会,秦招月母亲自小江南长大,何时见过这等阵仗,也是年纪小,玩心上头,竟是直接上台参加灯谜比赛。 那一夜,人人皆知,秦相新纳的良妾,貌美倾城,更是冰雪聪明,在灯谜比赛一举拔得头筹。 上元节灯火迷眼,少女一瞬心动便是永恒。 没多久她就怀了秦招月,感情最浓的时候生下来的孩子,即便是庶女,也很得秦相的喜欢,自小一应待遇跟嫡女一般。 大抵因此叫秦招月母亲生出错觉,把宠爱当成了喜爱。 于是在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用歪门邪道怀上了心心念念的男孩的时候,当头一棒,叫她彻底看清了现实。 她跪在秦夫人面前,被嬷嬷按着,生生灌下了一碗堕胎药。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秦夫人帕子捂脸,清咳了两声,“你身子亏了,往后伺候不了相爷,好好在房里歇着吧。” 母亲趴在下身洇出的血泊里,哭着想找秦相作主。 秦相没有来。 倒是新姨娘,在三天之后进了府,没过多久就给府里生下了第一个男孩,记在秦夫人名下,成了嫡长子。 出了这档子事,却并没有牵连到秦招月身上。 她仍旧跟嫡姐一般待遇,能跟着兄弟姐妹一起读书,家中宴会从来都被秦夫人带在身边,亲亲热热,娇养长大成一株盛放的玫瑰。 但秦招月知道,她的生母,不是身份矜贵,端庄出尘的秦夫人,而是荒芜偏院被关着的疯女人。 所以,在到来这个新世界的时候,她第一个无师自通的成语,叫做“审时度势”。 于是在长久的沉默中,在顾行舟一时间鬼迷了心窍,要伸手摸向她脸颊的时候,自己先一步开口。 “天色不早了,主君若是要留宿的话,沐浴约莫是来不及了,杏仁露做起来也费功夫,不若吃一盏茶,将就着先歇一晚吧。” 她抬手合上账本,朝着顾行舟温柔地笑了笑,恍惚间似乎又成了过去那个体贴懂事,事事以丈夫,以儿子,以整个顾家为先的秦招月。 “只是今日我出门淋了一场雨,回来这会还哆嗦呢,多半是染上了风寒,明日只怕还要请大夫来瞧瞧。” 她为难地看着顾行舟,“实在是伺候不了主君,唯恐拖累主君也染上病症,到时候耽搁了公务,那可是犯下大错了!” 瞧着她说得情真意切,顾行舟也不好为难,犹豫半晌,到底还是站起身。 “算了,你身子不好早些歇息,我今日还是睡书房吧。” 起身刚要离开,忽然看见半掩的衣柜露出一角流光璀璨的羽毛,顾行舟脚步一顿,下意识往衣柜走去。 “你何日新买的衣裳,怎么瞧着还有羽毛在上头?” 第17章 兴师问罪 素心心头重重一跳,一边盯着秦招月的动静,一边心里急得恨不能立刻扑过去合上柜子。 然而秦招月却是八风不动,一边自顾自拨弄着算盘,一边随口道。 “怎么,主君才管束完我回娘家,又要开始干涉我穿着打扮了?” 顾行舟手都快碰上柜门的一刻,生生顿住。 分明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却让顾行舟从里头品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失望和抵触。 秦招月对他很失望,这个认知,宛如一道刺不轻不重地扎在顾行舟的心头。 “我何时干涉过你?只是往前瞧你多喜好素衣白衫,从未见过这般照耀的样式,不免有些好奇罢了……” “那是刚入府的时候了。” 秦招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自五年前主君请缨出战,这些年聚少离多,许多过去的习惯早已变了,主君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沉默像是香炉里氤氲的烟雾,随着夜风在整个屋子里慢慢飘散。 顾行舟缓缓放下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似乎怎么说都不对,半晌才转过身,慢声开口。 “我还有些公务未曾处理,先回书房了。” 甚至不等秦招月回答,就快步走了出去,那样子倒像是狼狈逃离一般。 顾行舟刚走,素心连忙冲上去关上衣柜,重重呼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 秦招月看着她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有些好笑。 素心垮着脸,走到秦招月跟前低头认错,“夫人,都怪我做事不细致,差点就被主君发现……” “小事罢了。” 秦招月在本子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合上递到素心手中。 “你明日早起跑一趟去找田掌柜,就说我已把嫁妆里头的田产铺面尽数整理出来,皆在这个账本里。” 素心连忙应声接过。 “让他这些日子辛苦些,把这些田庄铺子全部卖了折成现银。” “什么?!” 素心错愕地盯着秦招月,一时间不清楚秦招月的心思。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夫人,这些铺面田庄都是进账的生意,折成银子,这日后可怎么赚钱?” “赚钱也是帮他们顾家赚的,于我有何益处?” 秦招月抬眼扫了素心一眼,倒是让素心一下愣怔在原地。 顾家过去虽是高门,却全靠祖宗荫庇,后代子孙是一代不如一代,仕途无能不说,一个个坐吃山空,早就把家底败了七七八八。 也是家中奢靡惯了,赚的银子又不够用,才走上了贪腐的路子。 倒台之后,官府查抄,整个顾家斩首的斩首,充军的充军,留下来顾行舟这一支也是穷困潦倒的恨不得当街讨饭。 即便后来顾行舟重考功名,戴罪立功,为自己这一脉翻了案,但到底他那点俸禄根本不够看,顾家人又是奢靡惯了,由奢入俭难。 幸得秦招月当年出嫁,秦家给了足足的嫁妆,十里红妆比之郡主都不差,进门之后,更是靠着她一力操持家业,方才有了今日蒸蒸日上的顾家。 思及此处,素心心中也有些不忿。 “靠着夫人嫁妆过上了世家贵族的日子,也不见他们对夫人感恩戴德,真是一帮白眼狼!” 似是想到了什么,素心看着秦招月又有些心痛。 “可这些铺子在顾家周转多年,之前夫人为了照拂顾家亲眷,还白送了好些铺面给他们,那如今咱们……” 秦招月摇了摇头,“不必了,左右送出去的也不是最赚钱的那些,能及时止损便是,闹大了反而麻烦。” 素心心中虽然可惜,但知道秦招月素来有自己的筹谋,点头应道。 “夫人放心,我明天天不亮就去找田掌柜的。” 秦招月摸着茶沿低声道,“这几日你辛苦些,折了银子你就立刻送到秦府去,除开秦府上下开支,多余的让他们想法子给父亲还有庶弟寄过去。” “岭南和关外都不是能待的地方,多些银钱总能稍微好过些。” 素心连连应声,确认秦招月没了吩咐,才退了下去。 夜风吹动窗棂,露出一角弯月。 秦招月一手支着下巴,盯着外头出神。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还够她做多少事呢…… 心中有了计划,秦招月这几日连轴转了起来,除开整理手头的珠宝首饰,一一抵押,铺子那边虽不需她自己操劳,但有的事到底还是要她亲自出面。 加之担心大娘子状况,秦招月回娘家也勤了些,即便做不了什么,也陪她说说话解乏。 这一来二去,自然也没有了心思操心顾家上下。 不过才过去几天,便有人坐不住了。 这日秦招月才陪着大娘子喝完药,从秦府回来,一进门便觉察到了气氛不对。 她那位婆婆孟知意坐在正厅中央,左边是她已经出嫁几年的大姑姐顾晚晴,右边是前年才翻了案,刚从苦寒之地回京的顾家三婶柳梦茹。 这架势,俨然是要兴师问罪了。 秦招月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礼。 “怎么今日三婶婶和大姑姐也有空赏脸光临,我去厨房交代一声,叫他们晚膳加几个时新的菜色。” 说着作势要走,到底后头的顾晚晴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 “慢着!长辈还没开口,允许你走了吗?” 秦招月脚步一顿,转头看着顾晚晴一副气势汹汹问罪的架势。 “我娘性子好,不方便说,我这个做姑姐的可不惯着你,我且问你,这些日子你早出晚归的,去哪里了?” 秦招月一瞥旁边的顾母,只见她拿着帕子捂着脸,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眼神却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瞟。 又是这一招,秦招月心中冷笑,这些年她都看倦了! 顾母是个外强中干的,回回跟秦招月交锋,她先挑起争端,但真惹毛了秦招月,往往最后又是自己吃亏。 一来二去也有了经验,真要下定决心对付秦招月的时候,便把自己出嫁的女儿寻回来,又找几个家中还在的亲戚,几个人当堂会审。 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定要闹得家宅不宁,逼得顾行舟下场和稀泥,即便秦招月占理,却也要为了大局委曲求全。 次数多了,秦招月也心冷了。 如今看着顾母故技重施,她反倒没了之前的委屈和烦躁,多了一份看戏的心思。 她眨了眨眼,直直看向孟知意。 “我记着回回出门,都让丫鬟去您那里知会一声,婆母没告诉大姑姐吗?” 孟知意不防备她直接冲自己来,愣了一瞬,随即尖声道。 “你还有脸来问我?这几天天天往娘家跑,谁家有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媳妇?” 秦招月一顿,下意识侧眸瞥了顾晚晴一眼,有些无辜道。 “这……大姑姐今儿个不也回娘家了?” 第18章 当年误会 顾晚晴没想到她突然朝着自己发作,脸色顿变,磕磕绊绊争辩道。 “我……我那是有事,娘有事找我回来帮忙,跟你能一样吗?” 她指着秦招月振振有词,“刚我都听娘说了,你日日不着家,弄得整个顾家上下一团糟!” “言言在学堂受欺负你不管,行舟这几日事务繁忙也不见你惦记,还有我娘,你婆母,心疼病犯了几次,你这个做儿媳的不在跟前伺候着,还有理了?” 话音一落,孟知意就捂着心口,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我这都什么命啊?!想我年轻那会,也是大家出身的千金,嫁进顾家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被拖累沦落成了一个庶民,幸亏我儿子争气,当了大官,以为要过上好日子了,谁曾想……” 她瞪着秦招月,又气又委屈,“偏娶了这么一个媳妇,一介庶女,上不得台面,嫁进门这么些年,才生了一个儿子,还嫉妒成性,不让行舟纳妾!” “桩桩件件,这些年看在行舟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你倒好,变本加厉,拿着我们顾家的钱去贴补娘家!有你这么做儿媳的吗?” 秦招月冷眼听着孟知意唱戏一般,又哭又笑闹了半天,才淡淡开口。 “往日看在到底一家人,您又是长辈,有些话我不想说的太难听,但既然今日您都说到这个地步,那咱们不如摊开来,一桩桩一件件讲清楚。” 她语气分外平静,可不知为何,落在几人耳中,莫名有些害怕。 “先说这纳妾,”秦招月抬眼看向孟知意,“当年顾行舟上门提亲,我记得婆母您也在,顾行舟是怎么立誓的,八年过去,您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知意眼神有些躲闪,“什么立誓,我怎么……” “顾行舟求娶秦家二小姐为妻,发誓永不纳妾,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招月清朗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听得所有人脸色微变。 一旁的柳梦茹忍不住出声打圆场,“侄媳妇,你也忒较真了,这年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行舟给你求婚那时候年纪小,有些话,当不得真的!” “所以三婶的意思是,只要年纪小,就可以随便背信弃义,满嘴谎话咯?” 秦招月直直地盯着柳梦茹,盯到她眼神闪躲,一时间不敢接话。 “再说这贴补娘家……” 说到这,秦招月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婆母怕是忘了,我嫁进顾家的时候,行舟刚刚考取功名,顾家还是在租客家寄人篱下,如今的顾府一砖一瓦,哪一件不是靠我的嫁妆打拼下来的?” “贴补?”她轻笑一声,“不如婆母出去问问,朝中各位大人,有几个好意思拿自己妻子的嫁妆补贴家用的?” 这话直戳到孟知意的痛楚,她猛一拍桌子,恨恨瞪着秦招月,却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你少在这狡辩!” 到底还是顾晚晴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跟秦招月呛声。 “是,确实你这些年为了顾家付出了不少,但是你本就是顾家的儿媳妇,这就是你该做的!” 秦招月听着顾晚晴理直气壮地教训自己,心中却没有往日那般生气。 只突然觉得有些荒唐。 其实在刚嫁进顾家的时候,顾晚晴是整个顾家唯一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彼时顾晚晴已经年过十九,却仍旧待字闺中,常被人在背后嘲讽,是没人要的老姑娘。 其实顾晚晴论相貌也算出挑,才学也不错,顾家还未落寞的时候,在京中也算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待嫁千金。 沦落到这种地步,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顾家出不起嫁妆。 本就是罪臣之女,眼见就要拖累婆家的身份,还没有嫁妆贴补,京中稍微有些名望的人家,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但让她随意挑一个普通人家嫁了,顾晚晴到底也是在高门千金里待了几年,怎么也不愿意放下那点面子。 那时候秦招月刚刚过门,既不能适应顾府从天而降的一堆糟心事务,更不能接受一进门就翻脸变人的刻薄婆母。 再加上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秋风的亲戚,弄得她焦头烂额。 是顾晚晴几次在她跟顾母起冲突的时候出来打圆场,也是她背地里偷偷告诉她,哪些亲戚好对付,哪些是难缠鬼。 她半夜因着账目崩溃流泪的时候,顾晚晴还会带着自己酿的梅子酒,找她聊天解闷。 秦招月甚至还想,虽然顾府糟心事诸多,但有这么一个志趣相投的大姑姐倒也不错。 彼时顾晚晴好容易相中了一户人家,虽然是续弦,却是因为那家的夫人刚过门贪玩落水,得急病死了,除了这一处,旁的倒也无甚不好。 秦招月也欣慰顾晚晴有了归宿,不光送了她五间铺面,还专程给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生怕她过门受欺负。 然而一切的美好,皆在顾晚晴定亲的那一晚,彻底终结。 顾晚晴夫婿喝多了酒犯浑,一把抱住了刚从厨房出来,正预备去正厅送酒的秦招月。 秦招月挣脱不得,反手拿酒壶给他开了瓢。 在男人满脸是血,捂住额头伤口,朝着秦招月叫骂的时候,秦招月站在原地,感觉破裂的酒壶似乎在她心口炸开,一个声音回响在脑海。 完了。 其实这件事处理的还算体面,男人酒醒之后大抵也知道自己有错,到底没有闹大,只是一味地咬死自己无辜,话里话外暗指秦招月故意勾人。 秦招月心中不忿,几次三番想要解释,却被顾行舟为了息事宁人,硬是按了下来。 她气不过,背地里想找顾晚晴讲清楚经过,提醒她那个夫婿并非良人。 秦招月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入了冬,顾家的梅花开的热烈。 顾晚晴站在梅花树下,听完了秦招月着急又恳切的劝诫,那张素日总是温柔带笑的脸,却不见半点笑意。 “秦招月,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有一个能耐的娘家,还有一个又厉害又宠爱你的爹。” 她语气平静,却让秦招月感觉像是冬日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冰得浑身发寒。 “我知你容色倾城,能力出众,人人都爱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都要跟我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