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大院》 1 莫名被拘 元年春,国际化大都市北州,风依然刺骨。 一家大型设计院,北州工设公司门口,一群民工手拉横幅,“北州工设真无耻,拖欠民工血汗钱”。他们手挽手组成人墙,拦住大门。私家车、电瓶车、员工、民工、吃瓜群众挤成一团,喇叭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民工们高呼口号:“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 北州工设公司员工报警:“110,有人在北州工设门口聚众闹事,扰乱治安。” 须臾,110赶到。 110警告涉事双方:“你们有矛盾,要好好协商,不能斗殴,不能侮辱人格,不能破坏公共设施,否则将依法予以处罚。” 一个西装中年大叔高声道:“各位兄弟,我是北州工设公司办主任裘同,大冷的天,别在门口堵着了,到公司会议室去坐坐吧,坐下来慢慢谈,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 挑头的民工嚷嚷:“别扯没用的,别想把我们糊弄走,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说话间,打公司里出来一位,地中海脑袋,大腹便便,西装革履。 裘同连忙介绍:“这是我们公司副总经理程涛。” 一个民工大声质问:“我们不管你什么官,就说句痛快话,什么时候付我们工钱?” 程涛解释:“各位兄弟,我也很同情你们,但是没办法,甲方没付钱给我们,我们也没钱付给下家。不是北州工设欠你们钱,是甲方欠你们钱。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应该去找甲方。而且,北州工设和你们劳务公司之间,没有直接的合同关系,甲方给我们的工程款,我们都按同比例,支付给了施工单位,一分钱也没有拖欠,至于施工单位嘛,是否同步支付给劳务公司,我们掌控不了。” 民工不听解释:“少废话,我们不管那么多,不要忽悠我们,你们是总包方,就找你们。” 程涛声音颤抖,音量明显加大:“你们不能不讲理吧,用用脑子,我再说一遍,你们应该去找劳务公司,如果施工单位没给劳务公司钱,那你们可以去找施工单位,在这里堵着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了,你们这种堵门行为,扰乱了我们公司正常经营,扰乱了社会秩序,是违法的。” 从民工群里冲出一人,是个彪悍妇女,她破口大骂:“说谁不讲理?你说谁不讲理?你欠我们工钱,你还有理了?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别人违法?我教你怎么用用脑子。” 她跳起来,扬起胳膊,朝着程涛的地中海脑袋,“啪”的一巴掌, 程涛被打得一个趔趄,眼镜掉到地上,镜片碎了一地,脑袋差点儿撞到伸缩门。裘同赶紧扶住,他招呼手下,赶紧把程涛扶进去。程涛抱着头,路都走不稳了,公司办俩小伙一左一右搀着。 裘同手指着女民工:“你怎么敢打人?有话难道不能好好说?” 女民工嚷嚷:“打他狗东西怎么了?谁让他站着讲话不腰疼?一会儿扯甲方,一会儿扯施工单位,一会儿扯劳务公司。反正我听明白了,就没有北州工设什么事,纯粹就是我们就该死!” 裘同指着她:“你不是瞎胡闹是什么?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打人,打人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们如果有诉求,可以去法院起诉,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 有民工冲上来,准备揪住裘同,北州工设的人也围上来。双方开始推推搡搡,不时地发出尖叫,互相饱以老拳。吃瓜群众们退避三舍,生怕挨冤枉拳。 一个小伙子大叫:“别打了,住手!” 此人名叫马的卢,今天来北州工设面试。他北州工业大学硕士毕业,在北州第一重型设备厂上班两年。这个厂啥都好,就只有一个缺点,钱太少,除去衣食住行之后,所剩无几。因穷困潦倒,硬把女友熬成了前女友。他痛饮一瓶啤酒,一拍大腿,我辈岂是蓬蒿人,于是四处投简历,想另谋高就。北州一重和北州工设有业务往来,厂里电炉就是北州工设给弄的,老师傅们都羡慕北州工设,说待遇高、福利好、工作环境好,所以马的卢想来试试。 话说这北州工设,是老牌设计院,五十年代建院,隶属于北州高科集团,全称唤做北州高科集团工业设计咨询有限公司,位于市东部,北州高新技术产业园。北州工设在金属制品行业,可是个大佬级别的设计院,这些年拓展业务范围,也开始涉足民用建筑和市政项目,人员规模庞大,有四五千人之多。 马的卢振臂一呼以后,立刻感觉后背发凉,因为拉架者仅他一人,周围的人都像看猴一样,瞪大眼睛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他个子高,声音大,一声怒吼,暂时把双方给镇住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反应过来:“你算哪棵葱啊?滚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暂停之后,双方又是一场混战。马的卢站在中间,躲闪不及,饱受互殴双方摧残。头上惨遭无数铁砂掌,腿上被踢若干无影脚,被双方都当成了挡箭牌。 110接到电话,迅速赶到,控制局面。双方一看到警察来了,秒怂,收起了拳脚。吃瓜群众立刻后撤,生怕被认定为斗殴人员。 全副武装的警察发话:“你们几个涉嫌聚众斗殴,扰乱治安,违反治安处罚条例,跟我们走一趟。” 警察锁定互殴一线的几人,将其隔离出来,往警车里塞,带回局子审问,其中就包括马的卢。五大三粗的警察把马的卢一把塞进车里,毫不费力,就像往罐头里塞一条沙丁鱼。 马的卢辩解:“你们抓错人了,我是来劝架的,我不是这个公司员工,我也不是讨薪民工。” 警察不听解释:“现在说不清楚,我们怎么知道你什么身份,你站在这中间,嫌疑很大,先走一趟,配合调查。” 马的卢被押解上警车,他还头一回坐警车,且是作为准囚犯。所幸没上铐子,也许是因为警察没带那么多铐子。这警车空间逼仄,小如铁皮罐头,膝盖被前排顶着。路上,他和邻座的民工聊了几句。 马的卢道:“你们到这里来堵门,有用吗?钱没要到,还要进局子。” 民工告诉他:“包工头让我们来的,包工头说拿不到钱,要钱就找北州工设,大公司有钱,不差这仨瓜俩枣的。只要豁出去闹,肯定能弄到钱。而且北州工设都是读书人,脸皮薄,都怕闹腾,见到堵门这个架势,肯定乖乖拿钱。” 马的卢问:“那你们来北州,吃住怎么办?有人管吗?” 民工叹了一口气:“哪儿有地方住,从火车站出来以后,就没有上床睡过觉,晚上就在桥底下呆着,冻死人,多少天都没有吃过一顿热饭了。” 马的卢劝他:“别闹了,这次放出去以后,还是回家吧。别听那些包工头的,他们脑满肠肥,自己怎么不来堵门?把你们当枪使。像这样下去,钱没要到,你们已经冻翘辫子了。你们还是应该向劳动部门投诉,拨打政府热线,走法律途径,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民工道:“政府热线早就打了,但是一直没解决,没办法才来的。包工头说他没钱,别找他,要找就找总包方。我们小民百姓,不偷不抢,只想讨回自己的工钱,爹妈看病,儿女上学,家里开销,都得靠这个钱。” 马的卢安慰:“别急,农民工工资肯定有人管,接着投诉。都怪甲方,没有钱上什么屁项目,害人害己。工程款没有筹集到位,就有脸让设计院做设计,让设备厂垫资做设备,让施工单位垫资进场干活,到最后弄得一地鸡毛,搞一堆扯不清的、蛋疼的三角债。” 民工道:“这次钱如果要到手,我就回老家去做工,再也不出来了,被这帮鳖孙骗,不划算,回家最起码老婆孩子热炕头,比这东跑西颠的生活强多了。” 2 无缘面试 车子开进派出所大门,准犯人们被卸货在院子里。马的卢舒展一下腿脚,刚才坐得太挤。围墙边上,蹲着一只肥胖大橘,全然无视这伙人的存在,大口咀嚼着猫粮。 一时间,派出所里人满为患,警察带回来八九个嫌犯。双方进了局子,还怒目相对,剑拔弩张,放狠话“你再瞪我一个试试”、“信不信我弄死你”,被警察大声喝止。 马的卢喊冤:“警官,我真没打架,我是去拉架的。” 警官不听解释:“没问到你,请保持安静,一个一个来。” 裘同赶到派出所,来捞北州工设员工。他看到马的卢,和所长说:“这个小伙子是拉架的,我亲眼所见,他没参与斗殴。” 警察对涉案人员一一讯问,调取路边视频监控录像,进行人员比对。监控画面清晰复盘,双方互殴之际,一个高个子小伙冲入人群,互殴暂停几秒,随即又恢复互殴状态,然后这个小伙子被群殴。 一个警察来找马的卢,向他敬个礼:“事实搞清楚了,您挺身而出,阻止斗殴,为社会治安做出了贡献,让您受委屈了,我代表警方,向您表示感谢,并表示歉意,您现在可以走了。如果您个人有什么诉求,可以提交给我们。” 马的卢舒了一口气,朗朗乾坤,真相大白,此刻终于平反昭雪。他整理一下衣服,转身离开。出了派出所的门,马的卢一拍脑袋,坏了,今天是来北州工设面试的,怕是赶不上了。他一路小跑,这一跑就是三公里。待气喘吁吁地回到北州工设门口,已是中午十二点。此时北州工设门口已经恢复平静,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吃完午餐的员工,三三两两,在园区内悠闲散步聊天。 马的卢对保安说:“麻烦您帮我开一下门,我去人力部面试。” 保安道:“那您有预约吗?” 马的卢道:“有预约,不过已经过点儿了,就别麻烦她们了,直接放我进去吧。” 保安道:“不行,我们这里规定严格得很,必须要公司对口联系人出来接才行,否则不能放你进去。您也要体谅我一下,别为难我,我也是打工的。” 马的卢给人力部打电话:“您好!北州工设人力部吧,我叫马的卢,今天来面试,刚才遇到堵门打架,耽误了一下。能不能出来接我一下?” 对方回复:“不好意思,马先生,今天上午面试已经结束,缺席者视同放弃。” 马的卢央求:“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是因为拉架被带到派出所,才耽误了面试,不是我个人原因。” 对方不为所动:“对不起,面试已经结束,我没有办法。” 对方随即挂掉了电话,马的卢重捶了一下柱子,暗骂这他妈什么公司,太没有人情味,自己为它拉架,挨揍进局子,它却丝毫不通融,这种公司不来也罢。他狠狠慰问了一下对方老母,转身就要离开。此时裘同正好回到公司,俩人擦肩而过。裘同看到这个小伙子又出现在公司门口,很是奇怪。刚才马的卢拉架那一声呼喊,裘同还记忆犹新。 裘同叫住他:“小伙子,您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马的卢回答:“我今天是来面试的,遇到民工堵门打架,我就去拉架,结果被警察误会,弄到派出所耽误了一下,刚才问人力部,说面试已经结束,唉!” 裘同道:“哦,是这样啊,那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这么对待见义勇为的小伙子?您叫什么名字?来应聘什么岗位?” 马的卢道:“我叫马的卢,来应聘电气设计岗位。” 裘同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小伙子先回去,别泄气,您的事情我记住了,我是北州工设公司办裘同,我帮您问问。” 马的卢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朝着附近北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走去。他有个表姐,叫陈梦回,医学博士,在一附院当外科医生。今天来之前,马的卢和陈梦回约好,面试完事儿就去医院找她。约莫走了两公里,马的卢来到北州大学一附院。在住院部三楼外科办公室门口,敲敲门,喊了一声姐。陈梦回正忙着整理治疗方案,抬头一看,见马的卢一身狼狈,腮帮子红肿,头发乱蓬蓬,外套扣子掉了,裤腿上全是灰。 陈梦回上下打量马的卢,嘴里发出:“啧啧啧。” 马的卢道:“你有什么难听的话就直接说吧,别啧啧啧、啧啧啧个不停。” 陈梦回问:“看你这熊样儿,是掉到坑里了,还是被路上小混混给打了?” 马的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别提了,哪个小混混敢打我?我是去拉架。今天早晨,我去北州工设面试,遇到一群民工讨薪堵门,双方动起手,我就去拉。结果好心被当驴肝肺,挨了双方的揍,还被警察带进局子,错过了面试。今天诸事不宜,我就不该出门,鉴定完毕。” 陈梦回数落他:“人家讨薪打架,关你屁事,你逞哪门子英雄?用得着你去拉架?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哪天没有民工讨薪?哪天没有人打架?你的命,不是你个人的,是要用来给你爹妈养老的,是要用来孝敬姐姐我的。” 马的卢举手投降:“好好好,我承认我狗拿耗子,行了吧,今天脑子被驴踢,一时抽风。下次谁给我一百块钱,我也不去拉架。有时间干点儿啥不好?请姐姐去撸串,请姐姐看电影,都比拉架强多了。” “嗯,这话我爱听。以后给一万块也不去拉架,就让他们去打。” 马的卢把手掌伸出来:“姐,给我弄个纱布包一下吧,这比较疼哎。” 陈梦回一看,马的卢手掌蹭破一大块,便找来纱布、酒精给他包扎。她边包边说:“你呀,该!这下子长教训了,疼一下是应该的,应该再疼得狠一点儿才好。” 马的卢哭笑不得。陈梦回包扎完毕,脱下工作服,带他去医院食堂吃饭。 陈梦回指着食堂的炸酱面:“的卢,尝尝我们院的炸酱面,不比外面老字号差,面条劲道,浇头用料也足。北州的面条,和咱们四川的可不一样。北洲面条追求的是劲道,四川面条追求的是麻辣味儿,走的不是一条路线。” 姐弟俩一人弄一碗炸酱面,边吃边聊。 陈梦回问:“原来那个厂干得不开心啊?干嘛要辞职?” 马的卢叹一口气:“倒不是不开心,同事们都挺好的,领导也不拽,就是钱太少,一年下来,存不了多少钱,一眼能看到退休。” 陈梦回道:“钱不够花?有女朋友了吧?前女友才吹,这么快就有新女友了?你小子本事还挺大的。” 马的卢苦笑:“啥新女友啊,我要租房子,要吃喝拉撒,一个月到手就五千块钱,哪里还有剩余?谈新女友还能不告诉你?囊中羞涩,除非人家傻才会跟我。” “为啥不敢谈?你脸上又没有疤,见不得人啊?你要是真没有女友,我们院小医生、小护士多得很,我给你介绍几个,让你挑,保证让你挑花眼。说说吧,你什么条件?是要博士,还是要北州土著居民,家里几套房的那种。” “人家挑我还差不多,我猪八戒照照镜子,插根葱还是头猪,变不成大象。穷得叮当响,医院哪个女的愿意跟我?我连一顿烤鸭都请不起,最多也就请吃个糖油饼、豆汁儿,更别说买房子。现在没房子,哪个女的愿意和我浪费时间,青春太宝贵。” “蠢!现在渣男搞对象,还需要房子吗?女方乖乖倒贴。不仅不需要你买房子,还给你买吃买喝,出去消费都是女的买单。” “那关键我不是渣男,没有渣男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格局。渣男兜里没俩钱儿,就仗着荷尔蒙的魅力,敢请女朋友出去玩,我不敢。” “那你可以想办法变得渣一点儿,格局可以打开一些。” “渣不起来,没办法,天生就是个好人,不知道怎么变渣。” “笨蛋,就是嘴死甜,人腻歪,但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一到该付钱的时候就上厕所,假装拉稀。” “那你赶紧介绍渣男表姐夫给我认识一下,教教我,我看看他的嘴怎么长的,怎么能那么甜。我还想问问他,你倒贴了他多少?” “滚蛋,揍死你!” 吃完饭,陈梦回带着马的卢在医院里转转。医院掩映在一片苍松翠柏之中,乍一看去,像个大学。医院里几个楼古色古香,雕梁画栋,很有民国风。陈梦回介绍,这个医院从大清末期到北洋军阀时期,一直都是海军医院所在地,目前是北州最好的医院之一,妇科和心内科在全国数一数二。她对那些民国老建筑如数家珍,大清海军大臣在一号楼里看过心脏,民国总理夫人在二号楼里看过妇科。 3 意外入职 北州一重是国有老厂,一万多人,五十年代建厂,苏联援华第一批项目之一。苏式旧厂房,厂区里随处可见,旧标语依旧清晰,书写着“抓革命,促生产”。这里工作压力不大,若说每天有效工作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然后就是喝茶看报纸。每个人在这里,都要有一颗螺丝钉的心,只要拧紧自己的螺母,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当然主要是没资格操心。 马的卢回到北州一重,继续上班。把应聘北州工设的事情忘记了,既然被这家公司拒了,就继续等其他几个公司的消息。厂里一年一度的中修开始了,马的卢是主力队员之一,忙得不亦乐乎,连续几天像个猴一样,在基坑里上蹿下跳,一身油污。周五下午检修结束,马的卢洗澡,换掉工作服,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 他试着拨回去:“您好!请问谁找我,我是马的卢。” 对方答复:“您好!这里是北州高科集团设计咨询有限公司,我是人力部刘梅,现在通知您被录用了,请于下周一上午九点,到公司人力部来报到。” 马的卢一脸懵逼:“啊?!” 刘梅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马的卢感到莫名其妙:“我不是错过面试了吗?怎么又被录用了?” 刘梅答复:“那您就别管那么多了,您现在就给我一个明确答复,下周一能来报到吗?如果您不打算来,现在就要和我说明,我要和领导汇报。” 马的卢道:“那不是……,哦,能来,能来。” 刘梅叮嘱:“那您下周一到了以后,打我电话,我来门口接您,来的时候别忘记带证,毕业证、学位证、身份证原件。还有,带三张一寸彩照,我要给您贴在信息表上,还要办员工卡。” “好的,谢谢刘工!下周一上午见。” 马的卢一脸懵逼,觉得这北州工设真是个奇葩公司。面试迟到一会儿,就死活不给面试了;现在没面试,居然又通知入职。他中午在厂里食堂吃饭,忽然想起,拍他肩膀的那个裘,对了,可能就是这个裘,帮自己去和人力部打招呼的。那这个裘,还真是个好人。今天这么一看,拉架没有白拉,北州工设还有点人情味儿。 马的卢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同事们都莫名其妙。 好心的同事提醒他:“小马,你不要大意,可能是这段时间检修太累了,抑郁症之前,都有狂喜的症状,狂喜之后就是痴呆。” 马的卢道:“我哪天不高兴啊,我天天都很高兴,抑郁个球啊。” 马的卢心里盘算着,既然北州工设已经决定让他入伙,那就去吧,比这里薪水高一些,这是现钱,他太需要现钱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自己还不是英雄汉。既然要去,首先就要把狗窝搞定。目前租的小房子在北州一重附近,离北州工设太远,不行,要换地方,否则天天上班倒地铁,太远,太费劲。 于是马的卢给房东打电话:“张阿姨,我是租您房子的小马,我现在换工作了,要搬走,您的房子我不租了,麻烦您,把多交的房租和押金退给我吧。” 张阿姨拒绝:“呦,小马啊,瞧您这话说的,还退啥押金啊?您退租可以,但是租期还没有满,按照咱俩的合同,押金是要扣除的。” 马的卢哭穷:“张阿姨,您看,我吧,比较穷,手里没啥积蓄,而且这次退租,提前的时间也不长,您就扣一半押金,怎么样?” 张阿姨不给面子:“那不行,一码归一码,虽然我平时把您当儿子疼,但是押金不能不扣,因为我也很穷,而且是您要提前退租,不是我赶您走,您自个儿违约,我也没办法。” 马的卢听着她絮絮叨叨,脑袋瓜子疼,恨不得把她的胖嘴缝上,扯什么“当儿子疼”,疼个屁。马的卢败下阵来,押金扣就扣吧,没办法,钱在人家手上。和张阿姨扯完了,他就去北州工设附近,找中介打听房源。房产中介很热心,一下午带他跑个不停,前后看了三套一室户。第一套,半地下室,太阴暗;第二套,不带电梯的顶楼,太高;第三套,没电梯的三楼,马马虎虎。马的卢把第三套给租下来,和新房东签完合同,拿了钥匙,算交接完毕。次日一早,马的卢把老房钥匙还给张阿姨。 张阿姨进屋查看,一脸嫌弃:“你看看,墙上给你弄了几个坑,你看看,屋里被你弄得像猪窝似的,马桶黄巴巴的,还有一股子臭烘烘的味道。” 马的卢没好气:“您见好就收吧,押金我都没和您计较,屋子里东西都好好的,您上哪儿找我这样的优质租客?拜拜。” 张阿姨见好就收,并没有拽着他。马的卢拖着俩箱子,打车直奔新租房。捯饬了大半天,屋子终于收拾好了。此时天色已晚,他出门觅食,进了街角一个回民老餐厅,要两块麻酱烧饼,一份凉拌菜,简单吃两口,还弄一瓶啤酒解渴。邻座坐着一位约莫八十多岁老先生,独自一人用餐。 老板过来和老先生搭讪:“我记得您,您是老主顾啊,有几年没来了。前些年您每天都来,每天都是麻酱饼、豆汁儿、大头菜、鸡蛋。” 老先生说:“您记忆力真好,我这几年到澳洲去了,孩子在澳洲,让我老两口一起去定居,我本来不想去,但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儿子。在澳洲的时候,老是惦记着,您这麻酱饼的味道,半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这会儿我回来处理房产,好不容易吃到了。” 老板问:“您退休之前是北州工设的工程师吧?” 老先生眼睛里写满了问号:“对啊,您怎么知道的?” 老板笑:“以前您在这儿打电话,我在柜台听到的,您说北州工设,又说到啥项目,所以猜您是北州工设退休的。” 老先生道:“您猜对了,我在北州工设干一辈子。现在回头想,人生就像一场大梦,时间眨巴眼儿,就过去了。现在得北州工设,找不出几个我认识的人,都退休了。” 老板问:“那您这房子一卖,以后不打算回来了?” 老先生叹口气:“是啊,这一卖,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仔细想想,还真舍不得。今后,这么好吃的麻酱烧饼,怕是再也吃不上了。说实在话,澳洲那地方,我真不喜欢,地广人稀的,哪儿有咱们北州这个烟火气。” 老板道:“那您这几天,每天都来吃,我给您免费,老主顾了,这都是缘分啊。” 马的卢在旁边,听着他俩对话,心头不由得沧桑起来。这街角热闹如斯,旧人去,新人来,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延续着市井人气。胡同还是那个胡同,餐馆还是那个餐馆,食客换了一批又一批。马的卢觉得,人生有时候很真实,有时候又像电影,分不清边界。自己的未来,也许就像这个老先生一样,在北州工设默默干到退休,最后了无痕迹,被世间所遗忘。 老先生吃完饭,还打包了一份,刚站起身,忽然仰面倒下。马的卢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脚背撑住老先生后背,避免他后脑勺着地。马的卢随即拨打了120,没几分钟救护车赶到,马的卢和饭店老板帮忙,把老先生抬上车。饭店老板叮嘱小伙计,照看好店面,便和马的卢一起上车,救护车径直开往附近医院。经过一夜抢救,老先生终于苏醒了。 护士指着马的卢和饭店老板,告诉老先生:“大爷,是这俩先生把您送来的。” 饭店老板不停地搓手:“您可醒了,真是太好了。” 老先生眼含热泪:“谢谢你们俩,给你们添麻烦了。” 饭店老板指着马的卢:“您别感谢我,要感谢这个小伙子,他在您倒下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冲过去,用脚背垫住了您后背,要不然您后脑勺着地,那就危险了。” 饭店老板见老先生苏醒,心里一块大石头便落地了,他还惦记着他那麻酱烧饼店,便和老先生、马的卢告辞,匆匆而去。 老先生向马的卢表示感谢:“谢谢您,小伙子,要不是您手疾眼快,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马的卢道:“您快别那么说,我碰巧在旁边,应该的。您在北州,还有什么亲人吗?” 老先生道:“我在北州没有亲戚,我老伴在澳洲,我给她打个电话。” 马的卢帮老先生拨通,递给他。老先生和老伴通话,老伴在电话那头急哭了。老先生告诉老伴别急,他现在状态很平稳。 老先生告诉马的卢:“我老伴订了飞机票,后天上午就可以赶到医院。我叫莫一铸,从北州工设退休的。今天真的是给您添麻烦,等我老伴到了,我让她给您一些礼金,作为酬谢。” 马的卢赶紧推辞:“莫先生,不用了,我这是举手之劳。谁摔倒在我旁边,我都会帮助的。我叫马的卢,马上就要入职北州工设,咱俩挺有缘分的。那您今天和明天有人来陪吗?” 莫一铸道:“没有人陪,您别管我,我让护士帮着找一个护工。” 说罢,莫一铸委托护士去帮他找护工。护士出去没多久,回来告诉他,护工这几天都在忙着,目前没有空闲的,能否找个亲戚,或者旧同事来顶一下?周一就有护工空出来了。 莫一铸道:“那就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克服一下吧,原先的同事都很忙,我也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 马的卢道:“那我留下来陪您吧,这两天正好周末,我也没啥事儿。” 莫一铸眼含热泪,感激地点点头。 接下来两天,马的卢就呆在医院里,照看莫一铸,帮他买饭,帮他喊医生,扶他上厕所,晚上就睡在病房躺椅上,同室病人都以为,马的卢是莫一铸的孙子。莫一铸清醒的时候,马的卢陪他聊聊天。 莫一铸道:“我小时候在广西长大,五十年代考入北州大学,念金属冶炼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北州重工业设计院,也就是北州工设的前身。这一晃就是几十年,从毛头小伙,一直干到退休,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工程。以前年轻的时候,干项目可真不容易,坐车几天几夜,是常有的事儿,吃住都在工地上。那时候工程周期长,一个项目要干好几年。” 马的卢钦佩:“那您的经历可真丰富,都够写本书。您可太厉害了,五十年代能考上北州大学,那在各个省都是学霸啊。您原先干工程吃的那些苦,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 莫一铸笑:“啥学霸,无非就是学门技术,然后建设国家。那个时候的人,都比较简单,干工程就是建设祖国,热情特别高涨。现在不一样,现在干工程,是一种商业行为,首先要考虑利润。” 马的卢道:“您这一代工程师,特别有家国情怀,这种情怀,现在人很难体会到了。” 周日下午,莫一铸老伴赶到,她拉着马的卢的手,千恩万谢,拿出五千块钱,要作为酬谢。马的卢坚决推辞。老伴没法,转身看着莫一铸。 莫一铸道:“小马啊,既然您不肯要酬谢,那我送您一件礼物,作为纪念,如何?” 马的卢问:“您别那么客气。” 莫一铸让老伴把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三个大本子,递给马的卢:“小马,这是我毕生所写的工程日记,本来想留着自己看的。现在把它送给您,您闲暇之余可以翻翻,就当是看故事吧。” 马的卢双手接过来,只见封面上写着,“莫一铸工程日记”,随便翻开一页,里面是用钢笔手写的文字。 马的卢心头一热:“这可太珍贵了,那我留着好好读,谢谢您!” 马的卢与莫一铸夫妇辞别,回到住处。晚上,马的卢拿出《莫一铸工程日记》第一册,钢笔字飘逸洒脱,扑面而来。第一页时间是1955年9月1日,写着:“月初,余毕业,入北州重工设计院,隶冶炼室。室仅十间陋舍,人各一案、一椅、一规、一尺,夜绘则蚊蝇扰人。由是,吾之匠业始矣。师陈子昂,乃国内勘察设计之宗师,昔以庚款游学美利坚,工程业绩甚多,民国年间即蜚声中外。余得列门下,幸甚幸甚!” 马的卢仿佛看到,青年工程师莫一铸大学刚毕业,在设计院简陋的平房里,挥汗如雨地画着图,不停拍打着蚊虫,对恩师充满敬佩。 周一早晨,北州工设门口,马的卢准时出现,他拨通人力部刘梅电话。几分钟后,刘梅来了,五十岁左右,矮矮胖胖,里里外外透着敦实,走起路来呼扇呼扇,属于那种典型北州大妈。 “小伙子长得挺帅,这么高啊,多大了?” “二十七。” “老家是哪儿啊?” “四川。” 刘梅道:“四川啊,我喜欢四川人,特别会享受生活。不像北州人,天天赶得像投胎。川菜特别好吃,李庄白肉,辣子鸡,红糖冰粉,还有那个燃面,都好吃,哎呦,说得我都馋了。” 马的卢笑:“那找时间,我请您吃川菜,北州的川菜馆子好多。” “爸妈是干啥的?” “爸妈都是地方企业员工,现在都退休了。” “有对象了吗?” “没有。” 从公司大门到电气室,几分钟之内,刘梅就把马的卢隐私打听清楚,包括家世背景、个人情况、爱好特长。俩人来到电气室主任办公室门口,里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男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资料。 刘梅敲门:“高主任,这是新招来的马的卢,我给您带来了。小马,这是电气室高主任。” 高主任名叫高斌,个儿不高,颇有儒雅风范。这电气室,是北州工设下属最大设计科室,一百多人,搞电气、仪表、计算机等专业设计调试业务。 高主任从屋里迎出来,招呼刘姐和马的卢坐下:“刘姐,怎么劳您大驾?您说一声,我找人去接就是了。” 刘梅笑:“人力部还有事,你们聊吧,我就不坐了,如果真想感谢我,改天请我吃饭吧!” 高斌在走廊相送:“那是必须的,改天一定请。” 刘梅打趣:“改天是哪天啊?人家说改天请就是不请。” “那就今晚,就这么定了。” “哈哈,和您开玩笑,我今晚还有事儿呢,再约吧,我走了。” 高斌和马的卢回到屋里。 “小伙子,我看了一下你的简历,硕士方向是机器视觉,后来课题实施效果怎么样?” “那是导师在航天科技接的项目,后来通过结题验收,甲方还是挺满意,系统对产品缺陷的检测率达到预期指标。” “毕业了以后在北州一重做什么具体工作?” “在厂里电气车间,点检维护电气、仪表设备。” “绘图软件熟悉吗?” “熟悉,在厂里搞技改的时候用过。” “自己独立编写调试过可编程逻辑控制器吗?” “编过,厂里循环水泵房程序就是我编的。” 俩人从可编程逻辑控制器聊到配电,又从配电聊到仪表。高斌对马的卢工作经历鉴定完毕,这家伙是个现成牛马,来了就可以上手干活。 高斌突然话题一转:“你和叶董事长认识?” 马的卢莫名其妙:“不认识啊。” “那你认识办公室裘主任?” 马的卢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也不认识。” 高斌话音故意拖得很长:“哦……” 马的卢再傻,也能听得出来话中话“你小子骗我的吧”。俩人又接着聊技术。马的卢能听得出来,这高主任对技术兴趣浓厚,实践经验丰富,是个行家里手。他的知识点和兴趣点,属于那种传统设计院知识分子的特点,即熟悉行业工厂,熟悉电气技术解决方案,熟知标准规范。 高斌拨了一个电话:“秦工,请来一下。”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男人。 高斌介绍:“这是电气一组组长秦海,以后你就跟着他干,他就是你师父。秦工,这是新来的马的卢,这个徒弟就交给您了。” 俩人使劲儿握手,马的卢感觉到,秦海这双手温暖且有力。秦海带着马的卢,来到电气一组办公区,这是一个大开间办公室,里面排满工位,趴着十几个图农,充斥着键盘声,噼里啪啦的。秦海给他安排了工位,在房门附近。新来的坐门口,老师傅坐里面,这是北州工设的规矩,组长徒弟也不能例外。秦海带他领吃饭家伙,电脑、手册、标准、图集,这些都是图农必备。电脑还是二手,键盘上脏兮兮,说现在公司节省开支,新来的一律二手。俩人还一起去图库,秦海让他借几套图,配电系统图、电气施工图之类的,说让他熟悉一下公司图纸风格。马的卢心里很感谢高斌,给他安排了这么好的师父,有知识分子的学识,也有乡下老农的质朴。秦海既像他爹,又像是他大哥。说像他爹,是对他关怀备至,温暖有加;说像他大哥,是和他无话不谈,不藏着掖着。 4 高层互掐 没几天,马的卢就和组里同事混熟了。他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打开水、拖地、抹桌子,把老师傅们伺候得无微不至。一天下午,办公室就俩人,隔壁工位大胡和马的卢。大胡在这里工作十几年,属于北州工设消息灵通人士,所有公司八卦新闻,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且会主动和别人分享,分享完了,还不忘记叮嘱别人,别出去乱说,别说是他说的。 大胡问:“小马,他们说,公司录用名单里,原本没有你,董事长特批录用你,办公室裘主任为了你的事情,还专门和人力部打招呼。” 马的卢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一开始想着,没参加面试,肯定没戏了。后来刘姐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她搞错了。” 大胡好奇:“董事长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有人说,你是董事长家亲戚,是不是啊?” 马的卢道:“当然不是,我连董事长面都没见过。要说是亲戚,那可能在远古时代,我家祖先和他家祖先,在北州山区,同一个洞穴里呆过,一起打过野猪、烤过鹿肉。” 大胡神秘地说:“还有人说,你是董事长情人的弟弟。” 马的卢很遗憾:“我倒是想当,就是可惜我独生子,没姐。” 大胡道:“那不一定亲姐姐,表姐、堂姐也行。” 马的卢道:“我表姐火爆脾气,谁敢发展她当情人?我后来想,可能是裘同,看我拉架被打,还被拘,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和董事长汇报,把我留下。这也合情合理,我那天被揍得很惨,没来得及和北州工设要医药费,就被带到局子里去了。” 大胡“哦”了一声。那个“哦”,马的卢懂得,话中话就是“谁傻谁相信”。马的卢心想,别说我没姐,我就是有姐,没等她去给董事长当情人,就已经被我爸给揍死了,我爸眼睛里,可揉不下那个沙子,他生平最恨这种事情。 北州工设召开公司办公会扩大会议,高管齐聚十九楼会议室。公司重要会议室,一开始设在十八楼,后来有人说,十八这个数字不吉利,虽然说十八谐音“要发”,但是也有十八层地狱之意。所以公司领导一合计,把十九楼改造成了会议层,十九谐音“要久”,寓意长长久久。公司办公会定期召开,凡是重要事情,都在这个会议上讨论决定,并且留有会议记录,以备日后检查。公司办公会的与会者,就是董事长、总经理、副总经理、总会计师、总工程师。有时候也会根据需要,召开公司办公会扩大会议,将与会人员扩展至重要部门负责人,如人力部、财务部、工程部等。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听取相关部门汇报,拿出解决方案,尽快解决堵门事件。 工程部部长林深汇报:“堵门民工来自唐城劳务公司,项目名称是,‘唐城金属制品公司原料场改扩建工程’。建设方为唐城金属制品公司,我司为工程总承包方,施工分包单位是唐城第一建设公司,唐城劳务公司是唐城一建的劳务分包队伍。目前进料系统、输送系统已经施工完毕,受卸系统和筛分系统正在进行设备安装,总体工程进度已经接近80%。付款情况滞后于工程进度,甲方于合同签订后一个月内,支付了预付款30%,三个月后又支付了第二笔30%,剩余款项以资金困难为由,至今未付。唐城一建从上个月开始,就停止向其各劳务分包队伍支付进度款,其中就包括唐城劳务公司。汇报完毕。” 副总经理程涛补充:“唐城金属制品公司从去年开始,搞多元化经营,有大约十个亿资金,在房地产项目回不来,导致资金困难。这个唐城一建,是它的长期合作伙伴,在唐城金属干了很多项目。前面循环水系统、废料堆场、加热炉等项目,都还没有结算完毕,所以唐城一建不愿意再继续垫资。” 总经理黄恩泽板着脸:“你们明明知道唐城金属这个状况,当初为什么还要接这个项目?市场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好好检讨。程总,你作为分管市场的副总经理,当初是怎么把的关?全公司这么多项目,如果每个项目都像这样闹事,公司还怎么运营?” 程涛反唇相讥:“黄总,您这样说,好像有点儿不太符合事实吧?当初接这个项目,是为了冲刺集团考核目标,市场部做了专门汇报,充分分析了唐城金属项目风险点,其中就包括它的资金状况问题。当时,您也在会,您也是表示赞成的。” 黄恩泽一拍桌子:“那是你当初没有汇报清楚,没有把问题讲透,要不然,公司办公会怎么会同意?不要遇到事情,就忙着甩锅,一点儿担当精神都没有。” 董事长叶而秋发话:“唐城金属这个项目,也不能全怪程总和市场部,在项目前期,市场部向公司做了几次汇报,在座各位都有责任,我也有责任。目前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民工工资拖欠问题,安抚民工情绪,维持公司稳定经营。为此,第一,由程总牵头,带领市场部和工程部,拜访唐城金属高层,协商解决方案;第二,公司对唐城一建其他项目的付款,一律暂停,待此次事件解决以后再恢复;第三,法律部发函唐城劳务公司,督促其加强民工队伍管理,避免群体事件再次发生;第四,公司办近期加强门卫保安工作,增加安保人手。” 与会人员奋笔疾书,记录着叶而秋的指示。黄恩泽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散会后,叶而秋喊程涛,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叶而秋吩咐:“老程啊,您这次去唐城金属,拜访他们董事长,要使用一下非常规手段。现在唐城金属生产经营情况不妙,恐怕难以为继。唐城金属欠很多下家的钱,虱子多了不怕痒。唐城金属账上仅有的钱,给谁都是给,就看谁的关系到位。这次你把唐城金属董事长打点到位,让他优先支付我们原料场项目的钱。这个事情不能拖,再拖一段时间,估计唐城金属就山穷水尽,真拿不出钱了。” 程涛点头:“叶总,好的,我这就去准备,您看,给他多少意思意思合适?” 叶而秋伸出俩指头:“这个数。” 程涛表示顾虑:“叶总,您知道的,唐城金属那个公司,上上下下风气都不太好,我很担心,他会拿了钱不办事,到时候,我们又不能把他怎么着。” 叶而秋道:“这个事情,要讲究技巧,他目前也知道唐城金属不妙,等到破产重组以后,董事长就不是他了。这几个月窗口期,是他大捞一笔的最后机会。我知道那个人比较贪,但是拿了钱也办事,所以您这次去,给他一半作为定金,另一半等事成之后再支付,吊吊他的胃口,我估计他应该会动心。” 程涛心领神会:“好的,我知道了,我这两天就准备好,争取后天就出发,一定要把他搞定。” 叶而秋叮嘱:“这个事情非同小可,你要高度保密,特别是黄恩泽,千万别让他知道,知情人范围越小越好。找手下可靠的人去办,要干净利落。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