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你的道心乱了》 第1章 初夏的一日,暮色洒落九州大陆,益州天剑群山的轮廓在晚霭中渐渐隐去,剑修第一宗天剑宗主峰上亮起点点灯火。 弟子居一间屋舍的内室,沐宁正在摆弄灵竹木方几上的一只精巧墨盒。 “开。” 盒盖应声而启,墨液腾出,变化为一朵墨莲,栩栩如生。 “闭。” 墨莲花瓣收拢,化回流墨纳入盒中,盒盖关闭。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沐宁起身打开房门。 芳菲夕雾中立着一名十八九岁,如从画里走出的男子。 一身灵麻墨色短打,一根菩提枝绾着黑发,寻常装扮下,风仪姿态如山如岳,俊雅得高不可攀。 沐宁看着男子心道,小时候自己只是一眼就让他的相貌蒙了心,还天真的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玉童子。结果呢? 在沐宁的注视下,越桓泽平日里沉敛的眸光瞬间起了柔波,以炼器师特有的精准理了理两臂的束袖。 腰侧空间玉一亮,他郑重捧出一鼎玄色丹炉。 宝光闪溢,顿压屋檐下灵灯华彩,亦照暖了他此刻略显苍白的面容。 见沐宁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他主动说道:“沐师妹,此丹炉乃九炼黑金所造,可助你炼化兽丹。我整月未接其他生意,全力锻造此炉,光是绘制上面的金纹便花了十日。” 沐宁心中暗叹,还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自己上个月突破筑基,老丹炉已不适用,正在寻新炉,他便巴巴地上门兜售。 她细细看去,宝炉华光熠熠,金纹纤缕流丽。 这手艺,倒是没得挑,不愧是本宗的天才炼器师。 不过,说本月只锻造了这一只丹炉,可不是实话。 她昨日听闻,此人刚与白芷成交了一面如意镜。 “师兄在丹炉上画了十日吗?画得好……丑。” 越桓泽眉角跳了一跳:“丑?” “对啊。”沐宁斩钉截铁道:“很丑!” 越桓泽有些不知所措,将他的“丑物”捧得紧了些。 “丑点就丑点吧,师兄打算收多少?” 越桓泽松了一口气,“按成本予你,五百两灵金[1]。” 沐宁暗吸一口凉气,他可真敢狮子大张口! 此人每每卖她法器,必将材料夸得天花乱坠,什么昆仑玉髓、蓬莱灵竹,这次又来了个九炼黑金,横竖她不通此道,是贵是贱还不是任由他一张嘴随便说。 她想,此丹炉不过是用了成色好一些的黑金罢了,成本绝超不过五十两灵金。 沐宁心思一动,皱着眉说道:“你之前卖给我的灵墨盒这两日打不开了,你负责修复吗?若是不管了,我哪里还敢继续从你那里买法器?” “自然负责,可否拿给我看看?” “稍等。” 沐宁回屋,在盒盖上捏了个诀,走到门口将墨盒递了过去。 越桓泽微微一顿,沐宁正担心被他瞧出了端倪,却见他神色如常地伸手接过。 沐宁连忙捞过他手中的丹炉,向后退了一步。 越桓泽阖眸,盒盖弹起,一股浓墨溅上了他的俊脸。 活该! 小时候任由别人欺负她,如今又说谎收她高价,总算是教训了这个冷心冷肺的奸商。 沐宁翘着嘴角笑。 越桓泽看着她的笑颜,竟也顶着一脸墨笑了。 “看来盒盖出了问题,我带回稳器后再给你送来。” 他捏诀清理了墨渍。 怎么清得这样快?沐宁扁了扁嘴。 越桓泽伸手去接丹炉。 不是嫌金纹丑吗?他已想到办法遮住纹路,在其未运转时可不显露。 沐宁把玩着炉子,确定是好东西。 以为他知难而退不卖了,避开他的手说道:“除了我,全宗门没有第二个丹剑双修的弟子,我若不要,你便是白忙活了一场。我勉强一百两金收了,如何?” 越桓泽不假思索:“可。”这丹炉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他还真怕她不收。 沐宁有些郁闷,越桓泽答应得这样快,看来她还价还少了! 她取了钱,见越桓泽眼中蕴着笑。 见钱眼开! 她将一包灵金朝他一掷,“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外,越桓泽垂眸定定看向手中的钱袋。 她终究是不记得他了。 屋内,沐宁喜滋滋地将新丹炉放入灵竹木橱柜。 而今,柜内摆放着新旧两只丹炉,研磨、过滤、量取的各种器具,装有灵草、灵果、灵液、灵石的瓶瓶罐罐,还有满满一匣子灵火石。 柜子左侧的书格内满满当当的,既有天剑宗出品的剑法图册,又有九州丹修第一宗琼华宗出版的丹道典籍,还有一摞笔记。 笔记上记录着沐氏独门丹药的炼制方法,最上面几张是各种口味灵饴丹的配方。 她将灵饴丹制成不同菜肴味道,既能补充体力与灵力,又可一解口腹之欲。 沐宁轻启柜子右侧的暗格,将方几上的二百两灵金纳入暗格中的钱匣子。 新收到家中捎来的三百两灵金,还未放进小金库中焐热,其中一百两已化作了越桓泽的囊中物。 她抚摸着匣子里的千余两灵金,思绪飘远。 她的父亲乃当朝一品殿阁大学士,而她曾是京中贵女的生活在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一日,大学士府来了个白胡子老道,竟是天剑宗副宗主天璇师尊。 天璇郑重提及一场人间大劫将至,破解的机缘在于她。 纵有万般不舍,父母在一番思虑后令她随天璇前往天剑宗修行。 临别之际,父亲用沙哑的声音叮嘱她:“到了剑宗,不比在家中万事有我和你娘。此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若有一日临万难抉择,宁儿,当以己、以家为轻,以黎民、以大义为重!” 母亲抱着她,哽咽说道:“宁儿,娘舍不得你……牛鼻子说,破金丹境前不得返家,不可通书信,以免扰你道心……还好,可以捎钱……牛鼻子瘦得像竹竿,剑修素有穷名,恐是那里常年吃不饱。我跟你爹商量好了,往后每年给你送三百两灵金,到了那劳什子的仙山,一定要吃好喝好!” 五岁的胞弟一双小手攥住她的袖摆:“阿姐,爹娘说,等你造出了个金子做的大丹,就可以骑着一柄会飞的剑回家……呼呼……你不许偷懒,每天都要去挖金子,赶紧捏出大金丹,回来带我玩……呜呜……阿姐不要走!” 她泪别家人,入了仙山。 天璇任她随缘而行。一个娇娇女,拜了个佛系的吃货师父,最初两年道心松懈,修炼进度明显落后于其他亲传弟子。 而她除了思念家人,倒觉得在此处混日子也不错。 室友与她一见如故,整日说不完的知心话,更让她心喜的是,她结识了一位小师兄。 那人便是早她一个月入山的越桓泽。 初见那日,她怔了一瞬,心道世上竟有生得这般好看的少年。眉目如画,玉骨冰姿,一身墨色短打竟被其穿得比其他人的白衣飘飘更清逸出尘。 还未等她回神,越桓泽已走到跟前,执起她的手,指尖轻触她腕间那根红绳,唤她道:“小粉团子。” 此后两年,他俩交往甚密。 十岁那年的一日,她独自上了玉芝峰,采了一捧灵花,给越桓泽做礼物。 可那日的玉芝峰没有成全她的心意。 当她趴在泥泞里,抬头只看到那几人高高扬起的下巴时,她方才懂得,原来这世上有种灾,叫无妄之灾! 有些恶意,不需要她做错什么。只要她弱小,亦无人相助,便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踩在她的背上! 那一日,越桓泽将她视为弃子,眼睁睁看她被人欺辱,最后更是弃她而去。 她望着越桓泽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墨点,最终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蹒跚而去。 此后,那个曾经娇滴滴的小贵女,即使被丹炉烫得手臂内侧出了一串燎泡,也要哈着气在第一时间启出一炉丹。 她屡屡独自练剑至深夜,曾不慎被一式“劈山”反噬,右臂骨裂。 她软垂着手臂去找师父,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师父探查出她臂骨上的裂痕,惊问:“宁儿,此般痛楚,你怎生忍得不哭?” 她什么苦都能吃,吃多大的苦都未淌过泪,一年后,赶上了一众亲传弟子的步伐,两年后,在宗门考核中次次名列前茅。 她曾有多年对越桓泽视而不见,直到两年前,为了购买一套灵药臼与药杵,她方才与他恢复了往来。 两人如今的交情不过法器买卖,那日越桓泽是如何对她的,她至今不忘! 沐宁关上柜门,低头思考。 所谓大劫究竟为何?又如何与自己有关? 八岁入剑宗至今已有九载,这些年来风平浪静,再无人提及此事,或许它已悄然平息。 再过三个月就到了每十年一度的测灵大典。 眼下当务之急,乃精进剑道、淬炼丹术、磨砺身法、提升灵力。 大典过后,便能踏入试炼山,甚至有机会出宗历练。 届时,斩凶兽,炼兽丹,纳化灵丹,当全力破境。 待金丹大成,便可归家。 沐宁目光坚定:“爹,娘,弟弟,等我!” 第2章 第二日,沐宁醒来后右眼皮一阵急跳,她看了看屋中,宋梨不在。 这丫头昨日回来得晚,还神神秘秘的,今日一早又不见了。 此时,一名身着明黄色衣裙,裙上绣着梨花与雪梨图案的女子打开了房门。 “宁儿,猜猜我方才去了哪里?给你带回了什么?” 宋梨带着一贯的随性与亲昵,拨开珠帘,步入内室,杏仁般的眼睛闪着光,头顶的高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晕。 她与沐宁同岁,出身三品武将世家,被在南地访友的凌霜真人偶遇后一眼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在天剑宗,金丹境弟子随师父居住在不同的驻峰。而练气期和筑基期的亲传弟子则两两居住在主山弟子居。 沐宁与宋梨同年同月入宗,被安排同住,沐宁居内室,宋梨住外间。 二人在彼此的陪伴中度过了九载时光,情意日笃,于上个月双双突破至筑基期。 沐宁歪着脑袋思索起来。 依宗规,日期尾数逢九和十为休沐日。 大部分时候是双日休沐,弟子们有时会前往天剑山脉脚下最大的城镇清心镇采购或游玩。 有些月份的月底是单日休沐,今日恰逢单休,弟子们通常会留在宗门内活动。 沐宁胸有成竹地说道:“你去了玉芝峰,为我采集了丹材,对不对?” “总算让你猜错了一次!” 宋梨从腰间取下缚灵袋放在灵竹木方几上,打开后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小狐狸被困灵诀缚着,四只小肉爪挣扎着,毛茸茸的尾巴围着身子,像一团蓬松的雪球。 沐宁眼睛一亮:“哇,好可爱!” 宋梨笑道:“此乃灵雪狐,极擅寻找灵株,我特意捉了送给你。” 沐宁欢喜地搂住宋梨的脖子,香了她一口,“你在哪里找到的?” 宋梨:“昨日我随师父到寒岚峰修炼霜寒剑心。师父离开后,我在幽寒潭边独自练习,瞧见这小家伙抱着一颗雪莲果躲在附近一块大石头后面偷看呢。” 沐宁:“狐族向来谨慎,有人在时,它怎会贸然跑到潭边?你又是如何逮住它的?” 宋梨得意地讲述了诱捕小狐的经过。这只狐狸是被她随身携带的沐氏红烧肉味灵饴丹吸引出来的。她以灵饴丹为诱饵设下陷阱,经过一夜,今早收网,捕获了狐狸。 “嗷——” 小狐狸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向沐宁。 沐宁心软:“梨儿,你解开困灵诀吧,我看它被绑得很不舒服。” 宋梨迟疑,“回来的路上它可了劲儿挣扎,你看,现在还在动呢……解开后,它跑了呢?” 小狐狸正在不停挣扎,闻言瞬间停下动作,眼神温顺,狐脸写满配合。 沐宁:“你看它多乖……退一步讲,若它不愿与我们亲近,跑了就跑了吧。” 宋梨点了点头,解开了困灵诀。 谁知上一秒还乖乖崽的小狐狸,眼里泛起狡黠,嗖的化作一抹流光,瞬间窜到了外间。 大尾巴扫出一道道蓝光,将桌几上的物品打翻在地。 它扫开宋梨的衣柜,窜进柜中,用利爪一阵撕扯。 沐宁和宋梨追出去,看到这一幕呆住了。 宋梨欲哭无泪地看向沐宁,沐宁被狐狸教做人:“梨儿放心,所有损失由我负责。” 宋梨冲过去逮狐狸,小狐狸敏捷地窜出衣柜,跳上了她修炼心法所用的高阶静灵石,得意洋洋地晃动起尾巴。 宋梨松了一口气,对狐狸说道:“你得意什么呀,这块石头可硬着呢,摔不碎,你的狐爪也撕不毁。” 小狐狸抬起后腿,呲—— 宋梨目瞪狗呆:“静灵石变茅坑石了呢!” 沐宁上前摸摸她:“嗯呢!我一定送你一块新的茅坑……不对,静灵石!” 宋梨往沐宁怀里一倒:“宁儿你真好!” 两人你侬我侬时,小狐狸又扑向书柜中的几张高阶符箓。 宋梨激动大喊:“这是我师父送我的宝贝,你千万别动这些!” 小狐狸的利爪与符箓仅差毫厘。 所幸,沐宁射出一道困灵诀缚住了它。 狐狸跌落在地,宋梨长舒一口气。 此时有人敲门,宋梨打开房门,眼前一亮,门外是手持墨盒的越桓泽。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而疏远,无一丝多余的情绪。 宋梨在一片悸动中产生了错觉,只觉那目光骤然升温,视线擦过她的鬓角,竟似燃有一团暗火。 宋梨连忙回头,想让沐宁看看是否是自己的头发乱了,却见沐宁正看向越桓泽,眸光微凉。 越桓泽刚要言语,他的舍友赵景追了过来,一脸急色。 “阿泽,你前脚刚走,白芷揪着张师弟的耳朵就来了咱们屋哭哭啼啼,你快随我回去处理一下。” 赵景走近,探头向屋中看去,一跳脚。 这是被拆家了? 两名师兄询问起室内为何这般狼藉,狐狸又是从何而来。 一番交谈后,赵景对狐狸的破坏力啧啧称奇。 见宋梨面露不悦,他忙换话题,道出了白芷找上门来的原因。 张师弟打着师兄越桓泽的名义,卖给她一面灵镜,收了三十两金。 她顾影自媚两日后方知镜子不是越桓泽所铸,顿时觉得连十两金也不值,要求退款,而张师弟已用那笔钱买了其他铸材。 她本就爱哭,这次吃了大亏,更是哭闹不止,张师弟便带她来找越桓泽,恳求师兄亲手为她打造一面灵镜。 赵景:“两位师妹,我这就把阿泽领走了,不然白芷的眼泪能把我们屋子淹了。” 宋梨皱了皱鼻子,取了两只青芒果塞给越桓泽。 赵景挠了挠头,对宋梨说道:“你们女弟子怎么总喜欢给阿泽送青果?这两年,他皆是拿回房中用灵力催熟了再吃。别人送我不管,你可别跟着送了。” 宋梨惊讶道:“最早是女孩子们发现白芷总给越师兄送青果,越师兄对她的态度大有好转,彭妮、丁蓓几个便学着送……当然,我平日是不送的,今日只是赶巧了……怎么,难道越师兄不喜食生果吗?” 越桓泽叹了口气,胃里一阵酸水翻涌。 沐宁暗道:梨儿常备在书柜里的生果终究还是送了出去。 听闻灵镜不是越桓泽所造,她一度竟还怀疑是自己误会了他。如今看来,他不喜食生果,却谎称爱吃,分明是想趁机与女弟子们拉近关系。 哪个正经男子如他这般招蜂引蝶! 沐宁接过“不正经”的越桓泽递来的墨盒,挑眉说道:“有些人呢,就像这盒子,描金点翠的壳儿,内里却不过一滩墨。” 她显然是话中有话。 越桓泽嘴角一动,却被赵景匆匆拉走。 沐宁关上门,宋梨瞪向小狐狸,小狐狸瑟瑟发抖。 沐宁与宋梨耳语一番,宋梨望了一眼茅坑石,哀叹一声,将下巴搁在沐宁肩上,狠狠地点了点头。 沐宁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将狐狸抱回内室,打开了可隔绝气味的灵竹木橱柜,从中取出几瓶不同口味的灵饴丹摆放在方几上。 她看向怀中的小狐狸,温和地说道:“你气我们设计捉你,刚才你已撒了气。我和梨儿商定,会解开你身上的困灵诀,给你自由选择的机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愿意留下来,以后可享用我炼制的各种香丹。如果执意要走,强扭的瓜不甜,我俩送你回寒岚峰。” 沐宁将小狐狸放在方几上,解开了它身上的灵力捆束,小狐狸怔怔地看向前方的丹瓶,嘴角有晶莹的津液滑落。 它心中天狐交战,它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位温柔美丽的女子,自己搞出这么大的破坏,仍能得到她的宽容,跟了她还有吃不完的美味香丹,狐生何求? 它下了决心,望向沐宁,眼神真诚,轻摇大尾巴。 沐宁一笑,取出一粒樟茶鸭香灵饴丹放在掌心,递到狐狸面前。 小狐狸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指,随后一口吃下丹药。 它亲昵地抬头望向沐宁,眼神里带着期待。 沐宁柔声说道:“一次吃太多会上火,要流鼻血哦。若你打定主意与我结契,以后每天可以吃一粒。” 小狐狸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沐宁的指尖,随后卧下,翻了个身,露出白皙的肚皮。 沐宁明白,这标志着灵兽已决定与修士结契,携手相伴一生。 她的纤指轻柔地抚上小狐狸的胸口,那颗温热的小小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片刻之后,一抹蓝色光斑在小狐狸的眉心绽放,沐宁双手结印,一道蓝光射入她眉心。 从这一刻起,这间小屋不再仅仅属于沐宁和宋梨,而是属于两位修士与一只灵宠。 沐宁和宋梨并不知晓,灵雪狐此前从未在寒岚峰现身。 二人挽袖收拾着凌乱的屋舍,宋梨目光忽地一顿,落在沐宁腕间。 “咦,这不是你小时候带过的同心结手绳吗?虽是凡品,这绳结倒也别致。” “昨日忆起些旧事,翻出这红绳戴着玩,调了绳结,倒还合适。” “我记得你说这是未入仙门前,一位小哥哥送的,你想起他了?” 沐宁点了点头,其实,她对他的记忆很淡。 那年,她仅三岁,他的音容早已模糊,他亦已不在人世。 可每回想起他,她心头总会泛起惘然,久久不散。 收拾完毕,沐宁取下红绳放回柜中,和宋梨带着小狐狸前往玉芝峰采集灵材。 玉芝峰在天剑群山的资源峰中排名第一,以孕育各种珍稀灵株闻名,峰中设有修炼胜地玉芝洞天。 宗门前辈用法阵将天剑群山的每一座峰峦与主山连通,弟子们可通过传送阵快速往返于主山与各峰。 在天剑群山的一千多座山峰中,有十几座被列为禁地。这些禁地的传送阵需用阵石开启,其阵石由执法长老清风真人亲自保管。 此外,还有二百余座试炼山,山中机关重重,栖息着众多灵兽,其中不乏高阶凶兽。这些试炼山的传送阵由专人看管,奉元澄宗主和两位副宗主口谕,或者持有元婴长老的手书,方能进入。 两人一狐经传送阵到达玉芝峰,此峰四季如春,漫山点火樱桃,荼蘼胜雪。 小狐狸感受到丰沛的灵气,从沐宁胸前衣襟中探出了小脑袋。它的小耳朵一转一转,小鼻子轻轻抽动着,尽情嗅着空气中浓郁的灵株芬芳。 沐宁将小狐狸放在地上,这只自出生起就生活在冰雪中的小家伙先是机警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接着小心翼翼地嗅了嗅脚下嫩绿的灵草,随后迈着轻巧的步子在柔软的草地上试探着走动。 很快,它开始在花丛中欢快地奔跑打滚,雪白的身影卷起落花阵阵,四周的香气更浓了几分。 沐宁俯身轻嗅沁人花香,少女心萌动,采摘琼英编织起了花环。 宋梨靠着一株天樱树,望向空中的流云,朗朗说道:“测灵大典快到了!你我入宗时错过了上一届大典,这一次若测出六阶以上灵根,依宗规,可取得入试炼山和出宗历练的资格。” 沐宁手中编织不停:“你我师父皆是元婴大能,拥有强大的感知力,所收亲传弟子的灵根经测无不在六阶以上,咱俩也不会例外。” “咱们灵根的上限如何,还需测灵石来测,我很想知道,宁儿,你也一样吧?”宋梨有些兴奋。 沐宁扬眉一笑:“我正等着看到我的灵根品级压过越桓泽的!” “你内心柔软,总是照顾别人的感受,唯独对越师兄不同……”宋梨歪头回忆,“我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你和他走得挺近,后来却忽然与他疏远,有几年甚至不同他讲话。而今你与他关系有所缓和,可仍时不时拿言语刺他,何故?” 沐宁:“我看他不顺眼。” “倘若你不喜越师兄,这两年来为何多次购买他锻造的法器?”宋梨啧了啧嘴。 沐宁想了想,“这是两码事,他人品不佳,手艺却不错。” 人品不佳?! 放眼全宗门,或许只有沐宁敢这样说芝兰玉树的越桓泽。 宋梨皱了皱眉头,自己平日里不愿跟宁儿提起越师兄,就是因为宁儿对他有偏见,看来今日也不该问。 宋梨不愿与挚友争执,转而说道:“上一届大典测出了近千载来九州唯一的一位九阶灵根持有者,陆珩宸师兄。” “大典过后,他便随珏玉真人出宗历练,咱们至今无缘得见。珏玉真人与你师父最为亲厚,近水楼台先得月,待陆师兄归来,你可要设法请他指点咱俩。” 沐宁点头道:“陆师兄自幼父母双亡,被珏玉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一手抚养长大。他十岁便已筑基,今岁恰逢弱冠之年,想必已突破金丹境。若能得他指点,实乃幸事。” 语落,她将编织好的花环戴在了头上。 “听闻他们师徒……” 宋梨正说着,视线转向沐宁,竟一时忘了言语。 第3章 宋梨看呆了。 沐宁不知何时拆散了平日里梳的流云髻,花环下,散落的青丝如墨线般浓烈,在微风中轻拂玉颊,更衬得肤白胜雪。 她的双眸澄澈明亮,直鼻秀翘,唇色如春樱初绽,牙齿若玉贝般光洁。 山花绣颊,竟是天人之姿。 宋梨回过神来,嘴角扬起一抹俏皮的笑,既真心实意又略带调侃地说道:“众人赞你是剑宗第一美人,而我日日见你,本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可方才那一瞬,竟恍惚觉得,我若是个男子,见了你怕是连剑都握不稳了!” 沐宁低头看向跑回来匍匐在自己脚边的小兽,又对宋梨笑道:“剑修的大忌是拿不稳剑,我有那么美吗?没有吧?” 宋梨逗她:“的确没有,你只是一般般美貌,狐狸,你说呢?” 沐宁扁嘴:“你竟敢说我只是一般般美貌!” 宋梨开怀笑了,狐狸也呲牙乐了。 沐宁转而说道:“咱们开工吧,测灵大典后,你我可是要与兽、与妖、与魔直面作战了,眼下当心无旁骛提升修为。” 宋梨牵起她的手:“走,美人,开工!” 两位少女与一只灵兽共同搜寻起灵株。 沐宁与小狐狸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她背着的草药袋渐渐充盈起来。 她给小狐狸起名“雪宝”,小狐狸连打了三个滚以示欢喜。 不到半日时间,在雪宝敏锐的灵气感知力的帮助下,沐宁已得到了两株上品灵草和一颗上品灵果。以往她在峰中搜寻半日,能收获一件上品灵株已是好运。 沐宁和宋梨的脸庞因兴奋而泛起淡粉,雪宝的尾巴高高扬起,轻轻摆动,带着优雅的骄傲,有着越战越勇的气势。 “宁儿,你和雪宝继续采灵株,我去寻些五行矿石,酉时三刻咱们传送阵前见。” 宋梨告别了沐宁与雪宝,足尖点地跃起,高马尾一甩,身影快速没入一条山间小径。 沐宁带着雪宝前行,到达了绛梦溪。 一人一狐溯溪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溪水分了两支,左绕杏梅林,右鸣云石涧。 沐宁本要去往云石涧搜寻凝露仙芝,望见杏林溪畔梳着飞天髻的两名女子在向自己招手。 她于是左行,江东裴氏的姐妹花裴佩与裴晶正在水岸观鱼。 二人赞沐宁花环别致,更呼狐狸可爱,裴佩递给沐宁一袋灵萌籽,让她饲鱼赏玩,沐宁接过锦袋,捻起一撮籽粒洒入水中。 溪畔春风吹花似雪,杏花映水,灵鲤推雪,竞食灵籽。 裴氏姐妹在一旁边看狐狸扑蝶边聊天。 裴晶对堂姐裴佩低语:“越桓泽师兄锻造的法器可真神!丁蓓那丫头恋慕他,日日将他制的灵梳揣在怀里。前几日,丁丫头入了试炼山,不敌一只千年灵猿,险些被挠花脸。亏得那灵梳自带防御阵,阻了野猴子,她这才毫发无伤地归来。” 裴佩点头道:“我舍友彭妮的父亲远在青州开镖局,她之前常常夜半思乡啼哭。越师兄为她造的灵妆匣可现青州云门拱璧、劈峰夕照、地镜倒悬之景,彭丫头每日梳妆时看得入迷,这段时间都没有再生乡愁。” 裴晶:“越师兄剑器双绝,风神秀异,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惜……” 裴佩:“可惜什么?” 裴晶摇了摇头:“可惜,他家世不详,想来并非名门望族出身,而咱们裴家乃九州修仙界五姓七望之首,你是家主的掌上明珠,十年前拜师时,家主赠予剑宗的上品灵石就有两车。未来,你当与世家大族族长家的嫡子仙门联姻。” 裴佩指尖轻点裴晶的额心:“你这是说到哪里了?越师兄虽好,我对他却没有那份心思。世家嫡女中,白芷心仪他多年,你不会……” “我对越师兄亦没有那份心思。听闻,”裴晶的脸有些红,“陆师兄快回来了。” 裴佩笑道:“若你与陆师兄双剑合璧、白芷与越师兄珠联璧合,也是两段佳话。” 呵,这红线牵得潦草。 沐宁不自觉地将装鱼食的袋子翻转,灵籽倾泻而尽,灵鲤纷纷跃食。 裴佩接过沐宁递上的空袋子,与堂妹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满满一袋灵籽,她怎就喂得这般快? 沐宁与裴家姐妹告别后带着雪宝继续前行,与杏林中三三两两的弟子打招呼。 一陂春水绕花身[1],出了杏林,接近青梅林时,遇上一名薄施粉黛、玉貌花颜的陌生女弟子,沐宁微笑致意。 那女弟子心道:这小浪蹄子,一脸可令君王昏聩、佛子破戒之相,还披头散发,想勾引谁?所幸,他最厌恶这等狐媚之态,当年桃花妖披发媚惑,被他一剑斩首。 女子语带倨傲:“你的头发乱了。有些仙门中人极重规矩,见了怕是要不喜。” 沐宁不以为忤:“多谢道友提点。” 沐宁与雪宝进入青梅林,雪宝弹射而出,隐没在绿意盎然的林子深处。 片刻后,一声微弱的呜咽忽然从前方传来,沐宁听出是雪宝的声音,心头一紧,迅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她脚步如风般赶到一片林间空地,眼前出现一名身形修长、白衣胜雪的陌生男子,他右手展开托着雪宝。雪宝在他的威压下不敢抬头,敬畏而顺从地伏于他的掌中。 细看之下,雪宝眼中并无敌意,目光里带着做错事般的紧张和一丝委屈。 沐宁思索后放下心来,目光落在那人脸上,见他二十岁*上下,眉若墨画,眼似寒潭,鼻梁高挺,唇色淡如秋水,气质清冷中带有一丝温润。 她目光轻扫男子腰间佩剑,拱手行礼道:“道友好!我乃天剑宗容焰真人座下亲传弟子沐宁,不知道友师承何方?此小狐名唤雪宝,乃我的灵宠,随我一同前来寻找灵株,不慎打扰道友清修,冒犯之处,还请道友海涵。” 男子听着这环佩玲琅的声音,目光淡淡掠过沐宁腰侧的佩剑和肩膀上背着的草药袋,又落在她随风轻舞的一缕发丝上,随着那缕发丝拂过她清水芙蓉般的脸颊,又擦过她嫣红的嘴唇。 小狐狸被轻轻放于地面,它默默回到主人身旁。 清冽的声音响起:“沐道友言重了,此灵雪狐未曾犯我清修,只是如此高阶灵兽忽然出现在此地,令我有些意外。道友既已与之结契,想来别有机缘。今日已晚,在下先行告辞,改日自会再见。” 男子离开时忽然闻到一缕青梅的清香,他脚步微顿,抬眼望去,落日余晖随微风洒落,青梅树影摇曳。 他山皆草木,此山是青山。[2] 沐宁见那男子停了又走,身影消失在林中。 # 这日午后,沐宁走向杏梅林时,越桓泽正在云石涧浣织一匹淡粉色灵纱。 云石涧内,还有一名新入宗的小师弟在独自玩耍。他不知轻重,竟采下数株千丝曼陀罗把赏。 涧内的灵蛛蜂恨他无端糟蹋酿蜜之珍品,振翅追杀,定要这小儿尝尽苦头! 小师弟夺命鼠窜,被一块溪石绊倒,见蜂群汹涌而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预想中的毒刺并未加身,片刻后,清溪漱玉般的声音响起:“一切灵材皆应取之有道,不可存亵玩之心,师弟谨记。” 小师弟睁开眼,蜂群无踪,眼前男子以菩提枝绾发,素衣布履,通身无饰,却俊美得仿佛发着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3] 仿佛诗经中一切美好的词汇都是描述他的。 “你是……越桓泽师兄?” 这日傍晚,弟子居寓舍内,越桓泽催熟了灵芒,一边吃着,一边忆起了一段旧事。 他之所以被传出喜食生果的癖好,还要回到七载前说起。 那一日,他在玉芝峰撞上沐宁被出身白门的白皎皎和她的两个堂妹白灵和白芷欺负。 他答应恩师入宗门头三载低调行事。 他当即处理…… 片刻后,白皎皎歪着脖颈走了一路,做了弟子们很久的笑料。 之后,他找到白芷,扼住她的手臂,警告她不许再动沐宁。 白芷泪水决堤:“你不理我就算了,但你只对沐宁温柔,你们私下往来甚密,女孩子们早就在议论了,不少姐妹看她不爽!就算我们不对她出手,丁蓓和彭妮也正要找机会教训她。” 他手上力道一松,原来给沐宁带来麻烦的,竟是他自己! 沐宁要与他分道扬镳,是他活该。 片刻后,他温声说道:“白师妹,我喜食生一些的灵桃,你上次采的太红了。此外,我对挑拨是非、欺负别人的人没有任何好感。” 白芷破涕为笑:“越哥哥,我下次给你采青桃。你相信我,我不欺负人。” 之后多年,集修课的间歇,他重重嚼着白芷的青灵桃、丁蓓的青灵蕉、彭妮的青灵枣,生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味觉的酸刺仿佛可以略略抵一抵沐宁不理他,他内心的酸涩。 直到沐宁重新同他讲话,他才将生果带回住处催熟了再吃。 沐宁勤修伊始,不是没有弟子冷嘲热讽,更有人不怀好意说要拿沐宁练手,验一验凡稚能否变凤凰。 解决这些人时,对女孩子,他尚且客气三分,以教育引导为主,对男孩子,他直接将其打得满地找牙。 没了这些障碍,沐宁得以心无旁骛地修炼。 越桓泽吃完灵芒,以灵力净了手,继续研学几案上的一沓阵法图。 莹玉般的长指携起其中一张阵图,“焰魂阵”三个灵纹金字透纸而出。 昨日他察觉到墨盒上的诀法,抬眸正迎上她的目光,她眼底的期待扑簌簌落进他眸中。 她想拿他寻开心,他自然不能扫她的兴。 她翘着嘴角笑的模样,让他忆起那年春深,五岁的自己捂着新逮的翠蝈蝈,装进小竹笼,递上前去时,那小粉团子绽开的笑靥。 当年的他,将心爱的同心结手绳解下,系在她纤柔的腕间。 后来,他在宗门内看到了那个带着他手绳的小姑娘。 她已不记得他了。 斗转星移,他却不忘她如花笑颜。 大仇未报,仇敌实力骇人,他不愿牵连到她,亦不愿以一根红绳绑缚她。 他轻阖双目,复又睁开,目光沉静如水,推演起另一张阵图。 第4章 宗门依月历逢一召开例会。 第二日便是宗门例会日。一早,沐宁与宋梨抵达天玄广场,队伍尚未成形,数名女弟子围着越桓泽。 一名女修订货后舍不得走,没话找话套近乎。 丁蓓麻烦其让一让,订购一只插花用的玉净瓶,瓶身上要画连理枝。 她娇滴滴地说道:“只要越师兄懂我心意,订多少我都乐意。” 彭妮傻乎乎地说道:“我也要。” 越桓泽头也不抬,灵笔轻触绘灵册:“要什么?” “要你……” 女孩子们的眼刀齐齐扎向她,她慌忙道:“要你造一只灵泉壶,壶身雕刻比翼鸟纹饰。” 越桓泽正低头记录客户需求,余光看见沐宁走近,立刻抬头,“沐师妹,来一盏灵烛台吧?” 沐宁便订购了一盏烛台,要求在台座上雕绘一丛狗尾巴草,草丛间要有蝴蝶与蜜蜂绕飞。 列队后,沐宁与宋梨并排站于五十余人的亲传弟子队列中,后面是六百余人的内门弟子队列,再往后是八千余人的外门弟子队列,人数虽众,却也安静肃穆。 白氏三姐妹奔来。 三人险些迟到,皆因白芷。 昨日,她被张师弟领进越桓泽的房间,趁着屋主不在,将屋内陈设一一抚过,只觉指尖所触,处处沾染了那人的气息。 当晚她躺在榻上,十指犹自发烫,竟是一夜辗转难眠,天亮后倒是打起了呼噜。 白氏姐妹素来同进退,白皎皎和白灵一左一右拉着她跑。 沐宁看着她们匆匆入列,忆起了一桩旧事。 十岁那年,欺辱她之人,正是眼前的白氏三人。 那日玉芝峰上,白皎皎警告道:“沐宁,集修课上不许再缠着越桓泽!” 她反驳道:“是教习师父安排越师兄带我。” 白芷翻了个白眼:“若非你一直垫底,教习师父看不下去了,近日怎会安排进展最快的越哥哥单独带你练?说到底,你就是脸皮厚,自己没本事,还课上课下死缠着越哥哥不放!” 她气得小脸发白:“白芷,是你一直在缠越师兄。昨日你给他送灵桃,他不收。他不愿理你,你煽动着你堂姐拿我撒什么气!” 白芷哇的一声哭了。 白皎皎射出一道灵力将她击翻:“臭丫头,我不管你明日怎么去跟教习师父说,以后集修课上,若再让我看见你纠缠越桓泽一次,我便打你一次!” 她被灵力打得翻滚了三圈,滚到一片低洼的泥泞中,痛得趴在地上,看到白芷和白灵的两双鞋子走近,她费力地仰起头,只看到二人高高扬起的下巴。 耳旁又传来几句狠话,她咬着牙,十指深深抠进泥里,硬是没让眼眶中的泪水滴落。 忽然,白皎皎痛呼一声,一只灵蛛蜂从她的后脖颈处飞离。白芷和白灵急忙跑去看,只见堂姐的脖根被叮,肿起大高。 “真倒霉……嘶!”白皎皎疼痛难忍,呲牙咧嘴。 白灵一脚碾碎了附近的一株千丝曼陀罗灵蔓,“咱们大意了,此花最招灵蛛蜂。” 白芷:“赶紧回去吧,请师父处理皎皎姐的伤口。” 白氏三姐妹撇下沐宁匆匆离去。 她疼得一时起不了身,泪珠子断了线。 待一人走出灌丛,她抬眼望去,眼泪瞬间干了。 从倒地的视角,她刚才便隐约看到金棘丛后站有一人,她能理解同门因忌惮白家而不敢施以援手。可没想到,袖手旁观的,是越桓泽! 原来白家当前,权衡之下,他竟将她视为弃子。 越桓泽上前想要扶起她。 “别碰我!你不愿为保护我而得罪白家,真是明智之选。我是个无用之人,但我自己还站的起来!”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 越桓泽收回手,似乎犹豫了一番,终是说道:“沐师妹,你如何看待我并无关系。但你应明白,实力乃立身之本。修行之路,步步艰辛,这两年来你一直停留在舒适区,如此下去难有所成。唯有坚定道心,刻苦修炼,方能超越众人,不受他人掣肘。” 散乱的头发粘在脸上,她抬手想要拨开,发现两手泥,指甲里全是黑的,她又想用袖子带过,发现衣衫也沾满了泥污。 往日那个穿着最漂亮的小裙子,梳着最可爱的双环髻,甜甜喊他越师兄的自己,狼狈地站在他面前,听任由自己被外人欺负的他,讲大道理。 她脸上挂着涕泪残痕,身上疼痛不止,透过几缕乱发去看他:“你若是指教完了,就走吧,今后,我与你分道扬镳!” 十二岁的少年瞳孔微微收缩,“沐师妹,你说过,需破金丹境方可返家,对吗?” 她紧握着两只脏脏的拳头没有答复,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定定望着越桓泽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墨点,从胸襟取出一只用灵花编织了一半的手串。 为了早日编好送他,她这日婉拒了宋梨逛清心镇的邀约,来此采花,方才独自遭遇了白氏姐妹。 她倒地时以手肘支地,生怕压坏了的手串,被带着泥污的指尖一点点地揉碎了。 宋梨见沐宁的瞳孔微微扩散,目光停留在立于前方的越桓泽的背上。她的手指一圈圈揉绕着裙子的飘带,纤指被飘带勒得泛了青白色,犹自不觉。 “宁儿……宁儿……” 沐宁的思绪被宋梨轻语唤回,长长舒出一口气,对她笑了笑,未做解释。 沐宁看向台上,元澄宗主的左右分立着两位副宗主,云澈师尊与天璇师尊。 她有些奇怪,以往例会惯由三位尊上轮流主持,每次仅一人到场。 三人皆为化神境强者。其中,云澈师尊修为最高,已至化神后期,三百载内有望达到化神巅峰,迎来渡劫成仙的机缘。元澄宗主处于化神中期,天璇师尊则处在化神初期。 宗门共有十二位元婴长老,除珏玉真人外的十一位正站在宗主和两位副宗主的侧后方。 左起第一人是执法长老清风真人,他右手边立着宋梨的师父凌霜真人。 清风与凌霜对视时彼此眼带柔情,二人正是一对恩爱道侣。 凌霜真人右手边站着越桓泽的师父星炼真人,一身玄色长袍,袖口带有烧灼的痕迹。 沐宁的师父容焰真人正小碎步向右移,生怕沾到左侧毗邻的星炼身上的炉灰。 立于容焰右侧的干瘦师太青玄真人面容严肃,因容焰的靠近,她看向自己右侧的紫越真人。同出白门的两位师太交换了眼神,一同斜睨容焰。 紫越真人右侧是赵景的师父怀远真人,他与天璇师尊皆出自江东裴氏,二人也皆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台上这十余位大能修士的容貌停留在他们悟道之时的年岁,除了三位白须老者外,多数看起来在三十五至五十岁之间。 而云澈师尊的容貌不过二十五岁,五官比例完美,眸色似春日和风,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礼貌笑意。 他曾是名动九州的玉面郎君,风华无双。不过自打踏入化神境后,五百余年来众人皆将他视作高高在上的祖宗,已很少有人关注他的相貌。 台上,除容焰与星炼外,其余诸人皆显得清逸。 沐宁回想起初入剑宗时,多位元婴长老有意收她为亲传弟子,而她在吃了一整只容焰真人亲手制作的樟茶鸭后,选择了这位经常在私人小厨房烹饪的美食家、剑修中的招牌炼丹师为师。 这些年来,师徒二人相处融洽,师父的教诲总是伴随着饭菜的香味。沐宁心中骄傲,她不负母亲所望,没有把自己饿瘦。 人群中细碎的私语声将沐宁的思绪拉回天玄广场,宋梨的耳语随之传来:“陆师兄如神祇一般,沈师姐亦美得不可方物,不过放心,你艳压她。” 沐宁看向台上,明白了今日例会宗主与两位副宗主同时到场的缘由。 原来,珏玉真人带着四名亲传弟子已结束历练,于三日前返回宗门。随后,元澄宗主将他们派往一座高阶试炼山测试其历练成果。 昨日午后,五人出了试炼山,方才正式回归宗门日常。 珏玉真人在元婴长老中位列第二,陆珩宸则被视作宗门未来的领袖人选,师徒二人深得宗主和两位副宗主器重。 适逢例会,元澄宗主特意召五人上台,令他们当众汇报近十载的历练经历。 沐宁的目光落在台上一名谪仙般的男子身上,方知昨日在青梅林中遇见的白衣剑修正是陆珩宸。 此刻,他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疏离感,目光清冷如无风的湖面,平静地俯视着台下。 沐宁啧了啧嘴,这可是他们这一辈中的大人物。她回顾了一番自己昨日在他面前的表现,自认为无可挑剔。 陆珩宸身侧站立的女子正是沐宁昨日在青梅林外遇见的那名女弟子,二十岁的沈雪凝。 沈雪凝身旁立着一对二十七八岁的俊逸男女,岳恒与卢玥。数载前,这对璧人已在珏玉的主持下结为道侣。 沐宁的注意力很快被珏玉吸引住了,他将与桃花妖的对战讲述得跌宕起伏。 沐宁正听得入迷,忽然察觉一道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 她警觉地循着那目光望去,恰巧撞见陆珩宸微微别开视线。 沐宁心道,想必是自己寻灵宠时沉着冷静、应对得当,引起了宗门未来当家人的注意。 立于斜前方的越桓泽忽然回望过来,沐宁摆出十二分的得意神色将眼波扫了过去。 越桓泽连忙转回了头,他本是发现新到的陆珩宸瞧着沐宁,那眼神好像是要连盆儿带土抱走别人养的花。 可一看见沐宁志得意满的娇俏模样,他便忘了偷花贼,满脑子只顾着想她,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望,被她斜睨了一眼。 陆珩宸的目光自越桓泽的发顶掠过。 自己自幼便是众星捧月的头一份,可云游历练的这些年里,宗内何时又多了这样一个人物? 仅仅立于台下,亦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更站出了冯虚御风的气势。 他屡屡去看身后女子,而那昨日一见之下便知端庄清雅的仙子,竟然对他眼波流转。 陆珩宸眸色微凉。 # 每次例会后是弟子们登记领取宗门发放的基础物资的时间,也可用搜集到的各种灵材置换物资。 沐宁准备拿一些暂时用不上的灵草和灵果换取两块高阶静灵石,一块补偿给宋梨,一块自用。 回房后,她拣选了一番灵材,随后背上鼓鼓囊囊的草药袋与宋梨一同前往物资堂,二人边走边聊。 宋梨:“陆师兄不仅已结丹,还到了金丹境中期,他很可能是咱们宗门这数百载以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沐宁:“陆师兄拥有神域灵根,天赋斐然,定能早日破镜。” 宋梨点了点头:“既然陆师兄已经回来了,咱们就找机会请他指点一二。他仅年长咱俩三岁,他的修炼法门定会适合咱们运用。” 沐宁笑道:“好,我下次见师父时就托他向珏玉真人提提此事。不过,你是真的好学不倦,还是因色起意?” 宋梨轻轻推了她一把,坦然说道:“陆师兄虽如谪仙一般,可他不是我所钟意的男子类型。况且在我眼中,容貌冠绝咱们宗门的另有其人。” 沐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心中暗骂越桓泽,竟骗了梨儿一片芳心。 二人又聊起近日的趣事,笑语盈盈,未曾留意到迎面走来的一行女子。 第5章 迎面走来的几名女子中,为首的便是白皎皎。 白氏家族的出身令她充满了优越感。她和白灵、白芷皆是青玄真人的亲传弟子,若论亲缘关系,青玄真人与紫越真人皆是她们三人的祖姑奶奶。 她天资卓越,又有两位祖姑奶奶罩着,平日里性格骄横,行事张扬。两名堂妹对她言听计从,青玄真人和紫越真人的一众内门弟子更是为她马首是瞻。 虽然她这些年来未再找过沐宁麻烦,但她心中一直不喜沐宁。 在她看来,沐宁这样的凡尘贵女出身,在她修仙世家的出身面前不堪一提。而沐宁小她三岁,入门也晚了三载,课业成绩却与她并驾齐驱,又与她同期筑基。 更甚,众人称沐宁为剑宗第一美人就罢了,偏偏言语间竟将此女与陆珩宸作配。 刚才的例会上,一直仰视陆珩宸的白皎皎发现,他的目光竟凝在了沐宁身上。她心生不悦,决定寻个机会好好教训此女。 白皎皎与身旁的白灵和白芷嘀咕了几句,她的两名堂妹随即转头与跟随在后的几名内门女弟子悄声商议,一行人顿时笑得不怀好意。 沐宁和宋梨未察觉对面发生的一切,当两人与那行女子擦肩而过时,白芷冷不丁地推了沐宁一把。 她猝不及防,朝白皎皎的方向一歪。 白皎皎趁机牵走了她背着的草药袋,高高举起,冷斥道:“沐宁,你走路不长眼吗?” 沐宁站稳身形,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宋梨已厉声斥道:“明明是白芷推了宁儿,你还趁机夺她东西,你马上将袋子还给宁儿,白芷也要向她道歉!” 白皎皎脸色一沉:“宋梨,你倒是伶牙俐齿,你哪只眼睛看见白芷推沐宁了,明明是沐宁故意来撞我!”她看向身后,“你们说是不是呀?” “我们都看见了,是沐宁自己走不稳,冲撞了皎皎姐!” 白皎皎的跟班们齐声附和。 这是要寻衅滋事?不敢吧? 沐宁说道:“许是这道路有些拥挤,白师姐,你将袋子还我吧。” 沐宁这些年来修为精进,白皎皎说要收拾她,心里其实没底。 此刻见她退让,笃定她性子软弱可欺,畏战之人又岂会赢? 白皎皎不由笑了,眉眼间透出几分得意与轻蔑。 “好啊,这就还给你,是这样还吗?” 话音未落,她将手中的袋子袋口朝下,一抖手,满满一袋灵草和灵果洒落一地。 “还是这样还吧。” 她冷笑一声,将空了的袋子掷向沐宁。 沐宁只道暴殄天物。 接住草药袋,手指掐诀,散落的灵草和灵果在灵力的牵引下纷纷飞入袋中。 宋梨已忍无可忍:“白皎皎,你欺人太甚!” “啊?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们了?哼哼,欺负你们又如何?” 白皎皎阴阳怪气地说着,向身旁使了个眼色。 这群女子摩拳擦掌地围向了沐宁和宋梨。 宋梨挡在沐宁面前,双眼含怒:“白皎皎,你别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有本事,你今日跟我去试剑山单挑!” “宋梨,你可真是替沐宁争气得很。我今日本就是要一对一比试,不过不是跟你,”她抬起手,凌厉地指向沐宁,“是跟她!还去什么试剑山,就在主山一决胜负!” 此时,沐宁已重新装好灵株,将草药袋递给宋梨,柔声说道:“放心。” 她心中发笑。 白皎皎竟还敢把她当成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女孩。 既然真是在找茬,那便没必要再客气了! 她转向白皎皎,微笑说道:“既然白师姐想与我切磋,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沐宁与白皎皎来到一片空地,白皎皎显然是故意选择人多的地方想给沐宁难堪,不一会儿,四周便围满了宗门弟子。 白皎皎扫了眼围观的人群,愈发上了劲头,语气充满讥讽:“沐宁,你这么喜欢炼丹,当初怎么不投进琼华宗?天剑宗立宗已万载,剑修中的炼丹师,能修到元婴以上的唯有你师父和两位已经殁了的先祖,别说飞升了,入化神境的至今尚没有一例!” “你修的是剑门心法,无法觉醒本命丹炉,你又拿什么跟琼华宗的高阶修士比拼炼丹之技。你注定什么都难成,就是个不伦不类的笑话!” 人群中,宋梨的双眼冒出火星,若不是沐宁递了一个“无妨”的眼神,她恐怕已经冲了上去。 众人窃窃私语,皆觉得白皎皎所言过了头,但同门之间切磋,只要是点到为止,宗门便不禁止,况且白家势力不小,他们也不好上前阻拦。 沐宁心道,这人狗叫什么呢? 她挑了挑眉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白师姐这样随意置喙他人的道,就不怕有朝一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越桓泽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以他这些年来的观察,对此战的结果已有判断。 陆珩宸路经此地,不愿在人群中拥挤,故而选择在稍远处关注。 白皎皎见沐宁四两拨千斤,忙又讥诮道:“什么京中贵女,三代簪缨,驷马高门,不过是在凡俗百姓眼中风光,在我们白氏家族面前一文不值。” “在天剑宗,大家都凭实力说话,一会儿你败了,我要你当众向我行礼,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白家远在你沐家之上!” 沐宁叹了口气道:“在我看来,心正与否远重于门第贵贱。如今你我皆在剑宗,同修之间本应彼此扶持,共同精进,但不管是观你平日行事,还是听方才之言,处处以出身压人,还欲藉一场比试结果来定义门第高低,难道不觉得有违道心吗?” 白皎皎一时语塞。 沐宁轻轻一笑,直奔主题:“白师姐,你刚才说到大家都凭实力说话,所以一会儿你输了,你是准备当众承认白氏实力不济、浪得虚名,还是准备自己单独给点说法?” 白皎皎被沐宁所激,厉声说道:“若是我输给你,我便跪下给你磕头!可若是你输了,我定让你跪地求饶!” 语落,她抬手拔出寒光锻铁剑,剑锋轻颤,寒气四溢。 沐宁握住佩剑云梦翎的剑柄,手腕一挥,琉璃宝剑顿时脱鞘,剑身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白皎皎疾风般率先向沐宁攻来。 沐宁面色不变,一抬手,云梦翎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剑光,稳稳地挡住了白皎皎的攻势。剑刃相交的瞬间,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火花四溅。两人均使出了宗门的必修剑法,擎天剑诀。 两柄宝剑剑光凝聚,剑气如柱。白皎皎剑法迅猛,寒光锻铁剑散发的寒气冻结了周围的空气,划为一道道利刃从四面八方攻向沐宁。 沐宁身形轻盈地闪避,云梦翎迅捷如电,在蓝光闪耀间切割空气的声音如雨打芭蕉,巧妙地化解了白皎皎的攻势。 白皎皎急攻之下未能占得先机,几十招过后,沐宁已转守为攻,踩着天云步法,瞬间变换角度,以破空剑式来了一记凌厉的横扫。 白皎皎见蓝光斩来,连忙提剑去挡,被震的退后了两步。 擎天剑诀和天云步法是本宗弟子日常修炼的内容,围观者甚是熟悉,见沐宁将基础剑式与基础步法配合得流畅而巧妙,众弟子看得津津有味。 白皎皎心道:以往只看出这丫头基本功扎实,今日方知她还颇能融会贯通,看来是小瞧了她。 她手腕一转,剑式一变,寒光锻铁剑霎时绽出一道刺目的白光,直袭沐宁而去。 她陡然施展出白家绝学,白虹贯日剑法。 沐宁被剑气震得倒退半步,她稳住心神,施展出容焰真人亲传的炼日剑诀以作应对。 顷刻间,云梦翎的剑意如蓝色火焰般涌出,蓝焰瞬间裹挟住白光。 众人只见两团光芒交织缠绕,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沐宁和白皎皎置身于光的漩涡里,剑影纷飞中已斗了上百招。 百招过后,沐宁已洞察出白皎皎运此剑法的特点。 沐宁的剑势灵动多变,逐步将白皎皎逼入被动。 斗的时间越长,白皎皎的颓势越明显。 白皎皎心中一慌,露出一个较大的破绽,沐宁凌空飞起,挥剑一斩,使出了炼日剑诀的必杀技,焰破长空。 白皎皎感到一股汹涌的烈焰气息滚滚而来,自知不敌,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沐宁看见她惊恐的眼神,不由心软。 这一击之力,必重伤她。 小时候,她让自己滚了三圈,就不要她十倍奉还了,一会儿,自己也让她滚三圈就好。 白皎皎见斩来的炽热焰光忽然改变了方向,而沐宁还在半空中,心念一转,抬腕便将一道剑气劈向她。 锋锐的剑气裹挟着凌厉的风啸,直逼沐宁心口。 她正处于撤招之势,如何能够及时化解这一击? 围观的弟子们纷纷在心中叹息,沐宁危矣! 宋梨暗骂白皎皎不知好歹,沐宁有意放她一马,她却趁机袭击! 白皎皎的行为虽于情有亏,却并未违反比试规矩。反而是对决尚在进行,其他人不应介入,宋梨焦急得面色发白。 第6章 千钧一发之际,沐宁快速运剑,焰光在身后划出半圆,云梦翎自右手疾转至左手,左手迅速回位,蓝色剑气劈斩而出。 沐宁的剑气在她胸前三尺撕裂了白皎皎的剑气,威势不减,又撞上白皎皎的胸口,将她狠狠震飞出去。 白皎皎的身体划过一道靓丽的弧线,跌向围观人群,众人自发散开,唯白灵与白芷伸手去接,冲击力强劲,二人托接不稳,随白皎皎一起摔地,翻滚三圈。 沐宁稳稳落地,俯视白氏三姐妹。 白芷趴在地上,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白皎皎的几名跟班回过神来,连忙分别扶起三人。 白皎皎起身后吐出一口鲜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不是吧…… 她郁闷地看向四周,大伙儿赶紧收声。 越桓泽为了从正面看沐宁,站在白皎皎身后围观。 方才,他见沐宁右手将剑气引向后方,左手同时向背后寻剑,便知是留有防备,随时可转接后招。 见沐宁一招制胜,虽是意料之中,他仍忍不住眼尾微弯。 上一回她被白皎皎欺负,他到达后遣灵蜂惩戒驱赶白女。 她不要他扶,想必是怨他来迟了。 他想解释,可又觉得无从解释,终究是自己未能时刻护好她。 况且,他想起教习师父说她资质甚高,可惜道心不稳。 不如借此契机推她一把! 这般想着,他终是开始了说教。 却没想到,她那样生气,直接赶他走,更一度与他断了往来。 小粉团子如今长大了,也成长了,他只觉与有荣焉。 此刻,沐宁看过去,越桓泽站在白皎皎等人旁边,更可气的是,这人还眉眼含笑,倒像是站队站出了荣光。 沐宁目光如剑般给了他一击。 宋梨乐滋滋地走到沐宁身侧,对着白皎皎,将声音扬高了几分:“白师姐,可别忘了你的承诺,速速来向宁儿下跪磕头!” 白皎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一道白色身影凌空而来,落于沐宁身侧。 沐宁看去,对上了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来人竟是陆珩宸。 他那平静无波的双眸,近看时竟也能感受到一丝情绪的流淌。 他对沐宁微微一笑,随后冷然看向白皎皎:“白师妹,言而有信,方为做人之本。” 白皎皎爱慕陆珩宸甚深,见他忽然现身,心跳顿时失了章法,又听到他要她跪地磕头,愣在原地,结结巴巴道:“我……我……” 沐宁心中赞道:这位陆师兄妙极了! 白皎皎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手指绞着衣角,不知所措。 白灵和白芷对视一眼,忽而齐齐趋步向前,双双跪在沐宁面前。 白芷泪落如珠,白灵哽声道:“若我俩替皎皎姐给你磕头,此事可否就此揭过?” “灵妹、芷妹,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白皎皎边说边往下跪。 沐宁被白氏三姐妹的亲情打动,亦觉得差不多够了,便一道灵力托接她双膝而起,随后又亲手扶起白灵和白芷,温声道:“若是诚心道歉,倒也不必磕头。” 见沐宁给了台阶下,白皎皎正欲开口,耳边传来陆珩宸冷冽的话语:“仗着家世打压、挑衅同门,不是天剑宗应有的作风!” 白皎皎低声道:“陆师兄,我很惭愧。” 陆珩宸不置可否。 她愣了半响,望向沐宁,声音极轻:“沐师妹,对不起!” 沐宁笑了笑,看向陆珩宸,点了点头。 陆珩宸颔首,随后目光扫视众人,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但从今往后,无论是白师妹,还是其他同修,皆应以此为戒。天剑宗讲究的乃是实力与尊重,门第之见在这两者面前不值一提!”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不怒自威,众人感受到强大的震慑力,纷纷点头。 人群逐渐散去,沐宁注视着白氏三姐妹相挽离去的背影,只叹手足情浓,不由思念起自己的弟弟。 问道,破镜,归家,三念交加,在她心头翻涌。 待她回过神来时,周围只剩下自己、宋梨和陆珩宸三人。 宋梨的目光满怀期待,诚恳说道:“陆师兄,我和宁儿仰慕你已久,不知你可否指导我俩一些灵气吸纳和灵力控制的法门?” 陆珩宸听“仰慕”、“敬慕”乃至“倾慕”、“思慕”之词百遍千遍,却从未有过任何感觉。 这一次,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宋梨捕捉到他的笑容,随即提出约定指导的时间与场地。 日期尾数逢二至六,练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分组参加宗门统一安排的集训课。 三人说定,待三日后沐*宁和宋梨集修课毕,在玉芝峰碰面。 # 白氏一行人走远后,不知哪个小喽啰讪讪道:“沐宁真可恶!” “当真可恶!”白皎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竟没让我磕头!” 白灵瞪了那喽啰一眼,“别撺掇事儿了,还嫌不够现眼么!” 白芷嘤地哭了一嗓子。 # 越桓泽脚步如风赶往清心镇。 不久前,沐宁寒凉愠怒的目光刺入他心间。 要怪就怪他对白家三姐妹砸地的范围估计得过于精准,只微微挪了脚步,看起来倒像是立于白氏的跟班中。 当年十二岁的少年,因女娃娃一句要与他分道扬镳,便不敢上前亲近。 如今十九岁的他,无师自通地顿悟了,女孩子生气时,是可以哄的。 他发现沐宁爱听故事,这便前往清心镇中的妙笔堂买话本相送,讨她欢喜。 越桓泽进了妙笔堂,掌柜是一名三十多岁风姿卓越的青衫女子,手中捧着一卷话本,上下打量他,赞叹道:“这是顶顶俊俏的少年郎从书里走了下来呢!可是来挑近日最火的男风故事?” 越桓泽摇头:“男风就不必了。我惹了心仪的女孩子生气,想买个话本向她赔罪。不知掌柜可否推荐一二?” 掌柜闻言,以手中话本掩唇轻笑:“郎君这般惊为天人,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与你作配……既然是赔罪,自然不能随便挑,那姑娘爱听什么故事,可有个大概?” 越桓泽思索片刻后说道:“她是那种外表柔美,内里坚韧的女子,有着擦干泪水便会勇往直前的性子,应该不喜看情感纠缠那种,我猜她愿读情节跌宕起伏,突破困境、挑战自我,充满道心与大义的修真故事。” “这位姑娘的爱好倒是与一般女子不大相同。”掌柜从书柜中取出一卷话本递了过去,“这本她应该会喜欢,但恐怕难以拉近你们之间的感情。” 她眨了眨眼睛:“或者我再帮你选本情意缱绻的?若你大胆些,喏,那边架子上那些黄皮的,保准令她读后心旌荡漾,与你更亲近几分呢。小店还出售避火图,要不要?” 越桓泽低头看了一眼封面,《剑断红尘》,点头说道:“就这本吧,只要她爱读就好。” 掌柜挑眉问道:“你费心哄心上人欢喜,难道不是为了抱得美人归?” “我自然是希望能和她在一起,不过,哄她开心并不带其他念头,只是觉得,她开心,我便开心。” 掌柜感叹道:“你可真是位纯情的男子!” 傍晚时分,越桓泽带着一身薄汗扣门。宋梨不在房中,沐宁开门,见来人是他,二话不说冷着脸关门。 越桓泽伸出胳膊卡在门缝间,沐宁继续关。 越桓泽低吟:“师妹,你夹得我好痛,让我拔出来,我有话说。” 沐宁撤力,越桓泽抽回胳膊,从怀中掏出一卷话本,“我午后去清心镇办事,顺手给你带了份小礼物。” 沐宁语气淡淡地说道:“师兄倒是有心,可我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些了?” 越桓泽一怔,沐宁一把拿过话本,随即关了门。 屋外,越桓泽垂首离去。 门后,沐宁兴趣盎然地打开话本,一边读一边走向内室。 她坐在卧榻上翻着话本,嘴角越翘越高,她最喜欢这种情意缱绻的故事。 读到“玉儿和姜力深情拥吻,倒向卧榻”,她的脸红了。 她接着往下读,表情微妙起来。 书中赫然写着:二人沉浸于最甜蜜的时刻,玉儿忽然摸向腰间,瞬间抽出长剑,毫不迟疑地将姜力一剑斩首,姜力的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竟是一篇无情道女修杀夫证道,斩情破欲,追求无极大道的飞升故事。 沐宁揉了揉额角。 当夜,她梦见自己一剑斩下越桓泽的头,他的脑袋在她脚边滚。 她本想一脚踢开,不知怎的,竟从地上拾了起来,抱在怀中。 他咕噜噜的大眼睛对着她眨呀眨,目光且清澈、且无辜。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不知怎的,竟吻上了他的唇。 沐宁在梦境中初吻,于砰砰砰砰的心跳声中转醒,怔怔望着屋顶,半响后,抬手掩面,咬牙低声道:“越桓泽,你给我等着!” # 第二日为集修课。 平日的集修课,由宗门精选出数十位金丹境修士授课,涵盖剑术、身法、体能等基础科目,以及练气法门、剑灵心法、剑气控制等专修课程,并开设丹道基础、灵丹专修、阵法概论、剑灵阵道、符箓概述、高阶符箓等多种选修课,供弟子按需修习。 此次集修课恰逢每月一度的考核日。 每月考察内容各异,或测修为,或评理论,或观道心。 这一次,教习师父将沐宁所在组的二十余名筑基期弟子带到了灵湖山。此山的腹地是一片浩瀚的大湖,湖面上已分散悬放了二百块初阶水灵石。 今日的考核内容是身法与体能的综合测试。弟子们需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同时前往湖面,竞速取灵石,争取在规定时间内采到尽可能多的灵石。 考核期间,弟子们必须在水面上连续行动,若体力不支,提前回到岸边,则不允许重返湖面,成绩将根据已采到的灵石数量进行记录。若在考核过程中不慎落水,水灵石触水便会变色,变色后即不再计入采集的数量。 教习师父一声令下,众弟子纷纷提气而起,迅速踏水而行。 沐宁常年服用自己炼制的灵丹,体力与灵力充沛,步伐轻盈灵动,比几名筑基中后期的弟子更为迅捷。 每一次足尖轻点水面时,她巧妙地蓄力,每一步跃出后,她皆能准确找到落点,迅速将水灵石收入囊中。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已收集到十五块灵石。 白皎皎受伤未愈,今日在湖岸观战,看到激动人心处,她竟忍不住喊出一声:“沐师妹,先取右后方那块儿!” 其他同在筑基期的女弟子也在紧追慢赶。其中,宋梨收获了十一块灵石,裴佩得了九块,彭妮和丁蓓则各自得了五块。 男弟子中,赵景和其他三人收集到十块左右灵石,越桓泽收集到十七块,暂且居首。 有几名平衡把握不好或体力不支的弟子,或不慎落水,或因力竭提前返回了湖岸。 湖上剩余的灵石还有五十多块,沐宁加快了脚步,眼疾手快,屡屡超过其他弟子,陆续又将七块灵石收进了腰间的储石袋中。 转眼间,香只剩下矮矮一节,湖上的灵石仅余下不到十块。沐宁以二十二块灵石位居第二,越桓泽收集到二十五块灵石,暂居第一。 此时,湖面上的灵石已所剩不多,越桓泽迅速点水飞向湖心的一块,而沐宁也从另一个方向朝那块灵石奔驰。 越桓泽心道,测试而已,若谦让,反倒是对沐宁不敬。 他接近目标,伸手去取,一只白嫩的小手先于他握住了悬浮在水面上的灵石。 紧接着,二人的肩膀擦碰在了一起。 越桓泽担心沐宁重心不稳,连忙出手轻揽她的腰,助她调整姿态,旋即松手。 沐宁被他触及腰间软肉,一股酥麻感传遍全身,不自觉地抬眸望向他。 越桓泽陷进沐宁的盈盈水眸中。 沐宁忽然想到,此人背弃她,又送奇葩话本害她做那样羞人的梦,实在可恨! 她决心证道,在错身而过时挥手击向他的背部。 越桓泽脑子还晕晕乎乎的,身子已泡在湖水中。 她刚才击落他,是因为他触碰了她吗? 的确是自己唐突了,他心中泛起歉意,用湖水洗了两把脸平复情绪,提气跃出水面,返回湖岸。 沐宁击落越桓泽的动作巧妙而隐秘,远处的其他人均未察觉她出手,众人只道越桓泽自己未能掌控好平衡,不小心落水。 她惩罚了他,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在教习师父吹响灵号结束考核前又收集了三块灵石。 最后,越桓泽因落水丧失了所有灵石的得分,沐宁则凭借二十六块灵石位居此次考核的第一名。 白皎皎和多名弟子向沐宁道贺,其中却没有宋梨,沐宁用目光寻她,发现她正望着越桓泽。 越桓泽上岸后用灵力烘干了头发和衣衫,一头柔顺黑亮的发丝随风轻扬,面孔清俊如璃,疏阔朗逸。 沐宁并不担心他说什么,筑基初期的弟子击落最优秀的筑基后期弟子,也要有人信才是,何况,他的防御力如此不堪,若真说出来,岂不是丢人现眼? 他果然并未多言。 多名女弟子上前对他施以关心。 有幸目睹越桓泽烘发时黑发飘扬的裴佩心如鹿撞,不禁施施然走向他。 丁蓓和彭妮素来礼让裴大小姐,自觉地向左右让了让,腾出了位置。 白皎皎站在沐宁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头道:“越师弟神姿高彻,可惜,他不是咱俩的菜。” 沐宁点头,自己还是吃点好的吧。 越桓泽被女修们包围,视线越过她们的头顶寻人。 沐宁与他目光相撞,腰间蓦地一酥一软,罗裙一旋,转身离去。 第7章 到了与陆珩宸约定的日子,酉时集修课散堂,沐宁与宋梨回房稍事准备后出门赴约。 在亲传弟子居住的院门外,怀远真人座下的内门弟子余子墨正在忐忑地等待着。 见沐宁和宋梨自院落中走出,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搭话道:“沐师妹、宋师妹,今日修习可有所得?” “有得,有得,多谢余师兄关心。” 宋梨担心误了约定时间,忙不迭地回答,拉着沐宁的手,当即便要离开。 余子墨见状,眼底闪过焦急,紧张地咳嗽了两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沐宁:“余师兄,有话不妨直言。” 余子墨听到她清甜的声音,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开口说道:“沐师妹,我是来找你的……以前,我觉得你是亲传弟子,而我是内门弟子,你出身贵胄,而我家中世代务农,你是天人之姿,而我外在并不出色,而今你已筑基,我尚在练气……我与你本是不配……” 沐宁暗赞:这位余师兄,总结能力真强! 院门是弟子们出入的必经地,过往之人看出了这是表白的架势。 不一会儿,沐宁、宋梨和余子墨的周围聚满了人,三人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越桓泽和赵景正巧归来,赵景见自己师兄在向沐宁表露心迹,拉住越桓泽要看个究竟。 越桓泽也正有此意,他抱臂站在一旁,微眯了眼,侧耳听去。 宋梨心道,这位余师兄说得太好了,所以,下次可别说了。 她本想打趣几句,携了沐宁快走,瞥见越桓泽后,竟娴静淑女般立着。 沐宁猜到余子墨接下来要说什么,没见宋梨救场,偏又瞧见越桓泽侧着身子,耳朵正对着自己,恨不得上前一把给他拧掉。 余子墨眼神中忽然充满了决心,他深情凝视着沐宁:“我本不该心存妄念,但几日前,你说心正与否远重于门第贵贱……我……我倾慕你已久,愿一生一世护佑你,只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沐宁有些乐了:一个筑基,一个练气,谁护佑谁? 她说道:“承蒙师兄厚爱,你如清风朗月,是个好男儿。不过,咱俩不合适。” 余师兄:“怎么不合适了?” 沐宁心道,自然是哪里都不合适。 她给出标准答复:“我只愿潜心修行,无意儿女之情。” 余子墨闻言,垂首默立,良久后低声道:“沐师妹,我会等你……” “余师兄,别等了,宁儿是我的!” 宋梨终于忍不住了,拽了沐宁飞速离去。 修行之人大多性情超然,围观众人脸上并无嘲笑之色。 赵景与越桓泽交谈几句后,上前拍了拍余子墨的肩膀,笑道:“余师兄,走,我请你喝一杯。” 余子墨随赵景离开时脸上已有豁达之色。 毕竟,沐宁赞他清风朗月。 越桓泽若有所思地立了片刻后独自回房。 # 沐宁和宋梨赶往玉芝峰,路上,沐宁轻拧宋梨:“小妮子,救场救那么晚,耽误这么久。” 宋梨:“要怪就怪你魅力太大,不然怎么没人向我表白呢?” 沐宁:“倒是有人想呀,你给赵景师兄机会了吗?” 沐宁捅破了窗户纸,宋梨反倒不说话了。 前方,陆珩宸立在一株天樱树下,气度卓然。 二人致歉:“陆师兄,抱歉,我们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让你久等了。” 陆珩宸只道无妨,随后指点两位师妹修炼。 一个时辰后,天色向晚。 陆珩宸眼中映有落日余晖,语气却淡:“两位师妹颇有灵犀,日后若有困惑,可随时找我。” 沐宁和宋梨诚挚道谢,陆珩宸传授的引气入体之法,果然比她俩以往采用的法门精妙许多。 陆珩宸看向沐宁:“上次没来得及问,不知沐师妹是如何得到灵雪狐的?” 宋梨兴致勃勃地抢着讲起了她的香丸诱捕术。 陆珩宸这才明白了每次见面时这两位师妹身上的气味是从何而来,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 宋梨语毕,陆珩宸唇边的弧度已消失,沉吟道:“灵雪狐一族属高阶灵兽,只在几座极寒的试炼山中栖息,本不该出现在寒岚峰。” 沐宁和宋梨对灵兽的分布并不熟悉,先前未能发现有问题。 两人听后,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宋梨问道:“陆师兄,是何原因令雪宝到达了寒岚峰?” 陆珩宸深思片刻后说道:“灵兽无法自行启动传送阵。也许是什么人携了这灵狐,也许是这灵狐跟随某名修士时未被发现,被无意间带往了寒岚峰。” 沐宁摇了摇头:“若是有宗门弟子携了雪宝,怎会又将它单独留下?而且这数日来,并未听说宗门有人遗失了灵宠。若是雪宝尾随了某人,这名有资格前往试炼山的修士,一路上却未发现身后尾随着灵兽,似乎也不太可能。” 陆珩宸目光下敛:“沐师妹言之有理,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沐宁和宋梨异口同声地问道。 陆珩宸眸中闪过一抹思虑:“我还需再确认一下。天色已晚,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返回传送阵前,宋梨摘了两只灵桃,递给陆珩宸一只,自己吃另一只。 陆珩宸持桃看向沐宁:“沐师妹不爱吃桃子吗?” 沐宁微微一笑:“说不上爱吃,也说不上不爱吃,只是我对桃毛有些不耐,通常不怎么吃。” # 第二日集修课后,沐宁无意间听到裴佩约越桓泽半个时辰后在玉芝峰桃花溪见面,商量订购法器的事宜。 临近约定时间,越桓泽从玉芝峰的传送阵走出,与沐宁迎面相遇。 “越师兄,来采灵株吗”沐宁笑眯眯地问道。 “我来谈生意。”因着沐宁的笑,越桓泽受宠若惊。 这是想要左手抱白家,右手搂裴家吗? 想得美! 沐宁目光闪动:“我刚炼成一炉固本培元的丹药,既然巧遇师兄,不如送你一粒吧?” 越桓泽连忙道谢。 沐宁将一颗白色药丸放入他手心。见他小心翼翼地往怀里揣,皱眉说道:“怎么,师兄现在不吃吗?” “师妹的馈赠我不敢浪费,准备留到今晚打坐时服用。” “此丹的配方还在改进中,你现在就吃吧,吃完了告诉我感觉如何。” 越桓泽明白了,她给他一点好脸色,原来是要他试药。 他心头有些酸涩,可若问他是否愿意,他又是心甘情愿的。 越桓泽服下药丸,眼神立刻发直。 沐宁要验一验傀儡丹的效果,“夸我。” 越桓泽语调平平:“主人是最温柔善良,最善解人意,冰雪聪明,坚强勇敢的女子。” “说得好,可你为何不夸我的容貌?” 越桓泽:“比起主人的这些品质,我并不过多关注主人的绝世容颜。” 沐宁点了点头,踮起脚尖,贴近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傀儡人,低声吩咐了一番。 越桓泽直挺挺地走向桃花溪。 裴佩身着淡紫色灵纱裙,邻水而立,袅袅生姿。 她看了一眼来人后便低头浅笑,双颊飞上了红云。 “越师兄,你来了。” “裴师妹,久等了。” “我也刚到。是这样的,我想向师兄订购一顶灵纱幔帐,先支付五百两金做定金,等师兄制好,再支付五百两金做尾款。” “我近日订单较多,无暇制作幔帐,恐耽误你使用,师妹还是另请高明吧。” 越桓泽的声音单调,缺少起伏,裴佩却因紧张而未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 “无妨,我先支付定金,师兄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做就好。此外,我准备在家书中向父亲提及你炼器的造诣,日后……” 越桓泽:“承蒙师妹信任,但眼下我无暇分身,恕不能应承。” 裴佩咬了咬嘴唇,“师兄不必搪塞我。为何拒绝?请直言相告。” “那我就直说了。师妹你这种来头,自然不适合按普通客户接待。而我目前已全力接待沐师妹这位大客户,无法再对接另一位重要客户。” 裴佩闻言一怔,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不解与不满:“你这是为了沐宁拒绝我吗?” 越桓泽眼珠不转,点头说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已有沐师妹为贵客,理应一心一意待她。” 裴佩瞪大了眼睛:“明明是买卖上的事,怎么被你说得倒像是与沐宁结了道侣一般?” “若沐师妹应允,我盼与她结为道侣。” 裴佩气得一跺脚走了。 越桓泽立在溪边,沐宁从灌丛后走出,行至他身侧,抱臂斜睨他。 他不说话时还挺像个正常人,沐宁竟觉得他的眼神也没那么直了,“你刚才说得很好,结道侣什么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主人要求我不可接裴佩的订单,因为我已有了主人这位大客户,我理应对主人一心一意。我遵照执行,只是在离开主人预设的对话外做了必要的发挥。”越桓泽令自己语调平平。 沐宁扁了扁嘴,用足尖将溪边的小石子一颗颗踢入水中。 不一会儿,越桓泽左右晃了晃脑袋,看起来是清醒了,“沐师妹,这丹药的副作用过强,配方需要调整。” 配方确实有问题,他回答裴佩最后一个问题前,药力已失。 “我搅黄了你与裴大小姐的交易,你不生气吗?”沐宁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不生气。” 越桓泽心道,自己何时生过她的气? 沐宁低头浅笑,“以后我炼制出新药,你可还愿意试试?” “自当为师妹试药。”越桓泽不假思索。 “很好,下回毒发时请详细描述症状。” “诺。” 第8章 在剑宗,日期尾数逢七和八,亲传弟子需前往各自师父的驻峰,接受师父的亲自指导。 到了沐宁接受容焰真人指导的日子,这次要传授炼丹之法,清晨,她带着黑金丹炉到达了容焰的驻峰,青焰峰。 沐宁走进青焰峰的丹炉阁,阁内雾气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丹香。 几只丹炉正在同时运转,伴随着轻柔的嗡鸣声,炉膛中的灵火石在焰光中缓缓释放出灵气。 灵气与火焰交织游走在炉膛中,时而炽烈,时而温和。 容焰盘腿坐在阁中央一张雕花檀木长桌后,桌面上放置着三鼎不同材质的崭新丹炉。 沐宁走上前,躬身向他行礼,容焰给她一个不必多礼的眼神,招呼她坐在对面。 沐宁坐下后,容焰亲切说道:“宁儿,为庆你筑基,为师赠你云梦翎。咳咳,毕竟咱们是剑修嘛……不过,副业可不能丢!为师今日就要传你炼化兽丹的法门。” “你的旧丹炉已不适用,为师特地为你挑选了这三鼎新丹炉,特点各不相同,为师这就为你逐一介绍,你可选一鼎最中意的。” 沐宁取出黑金丹炉放在桌上:“师父,弟子近日新得此炉,不知是否适用?” 容焰看过去,双目陡然发光。 沐宁心中奇道,这不是师父看到红烧肉时的眼神吗? 容焰将黑金丹炉抱在怀里,恨不得咬上一口,吧唧着嘴询问徒儿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沐宁:“乃是高价从越桓泽手中购得,花了一百两灵金呢。” 容焰目瞪狗呆:“星炼老儿的弟子竟有此般技艺!哎呀……他收你多少?区区一百两金?高价?此丹炉万金难求!” 沐宁瞪大了眼睛。 “此炉乃九炼黑金所铸,成本就超五百两金,更何况这上面的金纹,无法用灵金估价!” 容焰抬手指向丹炉表面细密的纹路,“这些并非普通纹饰,而是一种高阶阵法,名为焰魂阵。欲将此阵嵌入丹炉,炼器师需以自身元力为引,献燃自身修为方可完成。” “与其说此丹炉价值多少,不如看有几名器师愿做此等买卖!” 沐宁朱唇轻启,垂发微动。 容焰此人,于修行外爱吃,爱与珏玉一处,与星炼不对付,心思却不甚细腻。 见徒儿发丝无风自动,知其灵气紊乱,只道是乖徒知晓了此炉的金贵,太过惊喜。 他展现专业能力:“焰魂阵能够在炼丹时有效引导能量流动,维持丹炉内能量的平衡,避免爆炉的危险。同时,它还能加速能量的凝聚与转化。此丹炉尤为适合炼化那些属性强悍的凶兽内丹。” “接下来,为师将详细为你讲解炼化的方法与其中的技巧。” 到了酉时,容焰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当日的传授。次日,他继续讲解。 两日的授课结束后,沐宁大有所成,容焰送给她一本《妖灵兽志》,还赠了一瓶解毒圣药灵泽净毒丸。 回弟子居的路上,沐宁打定主意,这次休沐邀请越桓泽前往清心镇游玩两日,一切花销由自己包揽。 她反复思量,越桓泽默默付出却不言明,莫非是因后悔曾经的背弃,想用这种方式补偿她? 可又何需到这种程度? 搞不懂这人是怎么想的。 沐宁决定给他一些甜头,令他敞开心扉。 沐宁继续寻思着,清心镇之行宋梨和雪宝自然要同去,可两女一男同乐怕是不妥,不如约上越桓泽的舍友兼好友赵景。 他风趣活泼,时常语出惊人,对梨儿又是…… 沐宁眼中含笑,心情颇佳,回到弟子居后,径直去敲两名师兄的房门。 越桓泽打开门,一身薄汗,鼻尖上带有炉灰,显然刚打了一日铁归来。 汗气从他身上弥散而来,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与灼热,直直扑向沐宁。 沐宁的背脊如过了一道电,肌肤起了层细密的颤栗。 她避开他的容颜,目光下垂,瞥见他手中握着一只玉净瓶,瓶身雕刻着缠绕交结的连理枝。 对了,今日是他与丁蓓约定的交货日期,他这一身汗,想来正是为了尽心铸成此物。 沐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一时不想提丹炉之事,决定换个理由邀他同游。 越桓泽见沐宁皱眉,以为她是在嫌弃自己的汗气,垂眸说道:“沐师妹,你早来了两日,不过灵烛台已好,稍等,我这就去取。” 片刻后,沐宁手握狗尾巴草烛台,大拇指压住了一只蝴蝶。见赵景也迎了上来,她顺势发出邀约。 越桓泽没什么反应,沐宁正疑心自己没说清楚,赵景眼睛一亮,欣喜应道:“清心镇?太好了,我和阿泽这两日都没事,明日辰时三刻,我们在内门外见。” “明日见。” 沐宁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赵景关门后笑道:“你小子刚才跑神了?你没听到沐师妹说的,为了庆祝她和宋师妹修为精进,选中咱俩陪游清心镇。” “能和这两位大美人同游,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别说人家还请客,就算让我砸锅卖铁包揽花销,我睡觉也得笑醒。” 越桓泽轻哼一声:“我什么时候跑神了?” 赵景忽略了他的抗议,自顾自地收拾换洗衣物,准备前往濯涟池。 越桓泽平日里既要习剑,又要炼器,为了节省时间,往往捏个净身诀代替净彻的沐浴。 况且,他刚才一副不走心的模样,分明对同游一事不重视。 赵景自行走了。 濯涟池分为东西两部,东边的渚池供男弟子使用,而西边则是女弟子的专属浴区。 赵景刚进东部,见越桓泽竟也来了。 赵景:“你怎么也来了?” 越桓泽挑了挑眉:“怎么,我不能来?池子被你包了?” 赵景笑道:“得了,一会儿我帮你好好搓搓。” 正说着,星炼真人的另一名亲传弟子,越桓泽的师兄萧昊也进了浴区。 看见越桓泽出现在这里,他忍不住笑道:“越师弟,真是稀客啊。” 越桓泽轻叹道:“萧师兄,你要洗便洗,这里不是星渊峰器炼堂,没人跟你抢炉火。” 赵景凑近他俩,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笑着调侃道:“我可得帮你们师兄弟好好验验,看看谁身上的炉灰更多。” # 回房后,沐宁将打算说给了宋梨和雪宝,两人一狐兴奋地商议着行程,到了亥时,沐宁提议去沐浴,宋梨刚洗过,她便独自去往濯涟池。 一路上,沐宁轻轻地哼起了歌,沿途碰上三三两两沐浴归来的弟子,心道她这是炼成了什么神丹,欢快得像一只夜莺。 蓦地,沐宁不唱了,前方出现一名身穿玄麻宽袍的男子,衣襟微敞。 虽说男弟子们晚间沐浴后常做这般随意穿着,但这人的衣领未免敞得太开了些。毕竟,这条道上来来回回的女弟子不少呢。 沐宁是极重规矩的仙门中人,自是不喜。两人走近后,她扁着嘴说道:“越师兄,衣带还是系紧些好,免得着凉了。” 越桓泽这一身未内搭襦衣,袍带却是系紧了的,他向沐宁投去不解的目光。 他的发梢尤滴着水,水珠顺着颈线滑下,没入衣襟。他身上的柏木浴香在湿意中陡然浓郁,缠了沐宁的呼吸。 沐宁心烦意乱,他今日带着汗,亦或不带汗,皆是在撩拨她吗? 她沐宁可不是那些会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女孩子。 此时,远处有女子交谈的声音传来。 沐宁心道,他愿意招蜂引蝶,随他去! 她准备离开,不知是不是分了神,后脚跟竟绊在石阶上。 越桓泽恐她跌倒,下意识伸手一拉,竟将她拽入了怀中。 沐宁的额头正贴上他的心口,清晰地听到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她猛地挣开,转身跑走了。 越桓泽立在原地,耳畔仍萦绕着她的歌声,怀中留有她的馨香和怀抱她时温软的触感。 浴后清凉未久,薄汗浸透了衣袍。 # 次日,沐宁与宋梨携雪宝一早来到内门外。 沐宁梳着流云髻,身穿一袭淡绿色对襟长裙,宋梨扎着高马尾,穿着明黄色高腰梨花裙。 沐宁正与雪宝嬉戏,忽见宋梨伸来一只手。 “宁儿,给我一粒清心丹。” 沐宁忙看向她,见她双颊泛粉,额角微微冒汗,关切地问道:“梨儿,你这是中暑了吗。” “无妨,只是热得有些晕眩。” 沐宁递出丹药时恰好看到越桓泽和赵景从远处走来。 越桓泽换下了平日所穿的墨色短打,身着一袭湖蓝色云锦长袍,银线在前襟与肩头勾勒出优雅的灵云图案,袖口的精致刺绣平添了情致,领口微微敞开,透出内里一件素白襦衣。 他的长发被一条湖蓝色发带束成高马尾,没有一丝毛躁。黑亮的发丝如绸缎般垂落,发尾微微上翘,随步伐轻轻摆动,悠然一撩,似能带起一阵微风。 沐宁也嚼起了一粒清心丹。 主山四季分明,到了夏季,一大早竟这样热。 # 紫云峰上,陆珩宸步出紫霄殿时云雾尚未散尽,紫气在山间缭绕。他步履从容地踏过玉石铺成的山路,返回自己在此峰的住所青辰居。 青辰居由青玉建造,院内有一座黄花梨木凉亭。陆珩宸步入亭中,面向池塘,负手而立。几株花期贯穿整个夏季的星羽紫薇灵树环绕在池塘四周,繁花压满枝头,淡紫色与淡粉色交织的花瓣在阳光下透出柔和的光泽,仿佛羽翼轻扬。 陆珩宸目光微垂,思索着方才与珏玉真人的一番对话。 忽然,一道倩影轻轻撞入了他的心间。 他走进屋内,目光扫过几件雕工考究的紫檀木家具,又随意看向厅中悬挂的几幅古画,随后,步入卧房,打开衣柜,取出了一只云纹玉匣,指尖微顿。 片刻后,他缓缓打开了匣子,一道清润的光晕自匣中射出。 第9章 一路上,四人谈笑风生。越桓泽的目光包围着沐宁,她明眸皓齿,语笑嫣然,头上插着一只新步摇,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的心随之轻轻晃动。 赵景眉飞色舞地讲着:“我家在交州鱼溪镇世代经营铁匠铺,算是小有名气。我爹也为仙门铸剑,当然皆是一些初阶之物。我自幼便敬仰那些踏入铺中的剑修,天地风尘三尺剑,快哉,快哉!” 他一边说着,一边壮怀豪情地挥动手臂,如同持剑在空中划过,几个招式后,动作愈加激昂。 “十岁那年,我决定仗剑山河,斩妖卫道,便要上天剑宗。” “我是家中独子,我爹怕铁匠铺传承无人,一开始死活不允,我就绝食,当然,会趁着无人时多少吃点,我娘心软,加之修仙问道实乃荣耀,我爹最后就松了口。 “我进山门后,被怀远真人一眼看中,收为亲传……” 沐宁截口问道:“那你家中铁匠铺怎么办?” “哎,你这关注点……我大伯家幺子如今跟着我爹。上次我归家,我爹带着我这天剑宗元婴长老的亲传弟子在镇子里走,威风极了。” 沐宁笑了笑,对此答复还算满意。 “说来也是凑巧,我爹是个打铁的,阿泽也是三天两头抡锤子……” 越桓泽饶有兴味地看向赵景:“我像你爹?” “是啊。”赵景脱口而出。 沐宁打趣道:“赵师兄,要不要叫一声你新认的爹?” 赵景脑子上线,对着沐宁唤道:“娘!” 沐*宁红了脸,宋梨上前,抬手一巴掌拍在赵景脑袋上。 赵景揉了揉头,嘿嘿傻笑两声,接着问道:“阿泽,炼器是不是很累?前一段时间有几次我见你脸色苍白,特意问你,你却说我眼花。” 越桓泽断然回应:“你确实看错了。” “我怎么会看错呢?” 赵景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对了,昨日在濯涟池你先走了以后,萧昊师兄说起也是前一段时间,一次铸器时你差点晕过去,星炼真人还亲自给你输了灵力。怎么回事?你不至于这么虚弱吧?” 沐宁和宋梨同时看向越桓泽。 见沐宁皱起眉头,越桓泽心中一沉,料想她定是关注到了“虚弱”一词,心中顿生烦闷。 赵景恍然大悟:“许是吃坏了肚子!” 宋梨想起自己上次吃错了东西,确实很难受。 沐宁的眉头皱得更紧。 越桓泽更添烦闷。 赵景忽然想到,越桓泽当着两位师妹的面自然不好意思谈论闹肚子的事。这个大聪明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了师门趣事。 “前两日,师父传授我们怀山剑诀,这么重要的时刻,裴佩竟然神色恹恹,频繁走神,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机敏专注。幸好师父素来好脾气,又是她的祖叔公,才没有责罚于她。” “裴师妹这样的天之骄女,向来顺风顺水,倒像是有了求而不得之事,真是奇怪!” 沐宁看向越桓泽,越桓泽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触,各自移开。 赵景接着说道:“温渊师兄也有些反常。他一向冷峻,偏偏近来总是望着落花出神,目光温柔,十有八九是动了情!” “至于余子墨师兄,自被沐师妹拒绝后,便一心埋首修炼,萧昊师兄还特意抽空单独给他陪练了几次。” 宋梨抬手轻敲了一下赵景的脑袋,笑道:“怎么听起来怀远真人座下皆是怀春弟子?说吧,你看上谁了?” 赵景玩笑般说道:“我心里好像是有一位野蛮丫头,让我看看她是谁。” 宋梨只当没听见。 走着走着,队伍分成了三组。最前面是雪宝在撒欢,中间是宋梨和赵景在打打闹闹,后面跟着沐宁与越桓泽。 沐宁七年来第一次如此闲适地与越桓泽聊天,她轻松愉快地问道:“咱们这一辈中优秀的女弟子不少,你可有意中人?” 越桓泽的心跳骤然加速,随即想到这些年来那些男弟子向沐宁表白时,她的答复始终是,只愿潜心修行,无意儿女之情。 虽然不敢奢望她会给自己与众不同的答案,越桓泽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沐师妹,你有心仪之人吗?” 沐宁看向他:“怎么把问题抛了回来,你很想知道吗?” 越桓泽的脸有些红,忙道:“师妹勿怪,我不该打听你的隐私。” 沐宁扁了扁嘴。 四人一路悠然而行,当“清心镇”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时,日已近午。 清心镇是天剑山脉脚下最大的城镇,商贾云集,有灵铸宗开办的铸宝斋分号、琼华宗开办的乾元阁分号、阵法专营店幻阵阁分号以及符箓专营店御符楼分号,往来修士络绎不绝。 定居于此的凡人早已习惯了灵兽的存在,对它们的出现见怪不怪,沐宁叮嘱雪宝不可乱跑,便没有过多约束它的活动。 熙熙攘攘的街上,一名十来岁的男孩子牵着一名小他一两岁的女孩子走在前面。小女孩欢声问道:“春生哥哥,一会儿真能吃到挞挞面吗?” 春生笑着回答:“我昨日捡的柴火卖了好价钱,足够买两碗,都给菁菁吃,好不好?” 菁菁摇头道:“不好,我要与你一人一碗,咱们一起吃,你还要给我讲故事。” 春生点头道:“好,今日我给你讲玄天神女的故事。” 这个故事,他也曾给她讲过。 沐宁望向越桓泽,越桓泽也正看向她,二人目光相触,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九年前。 沐宁眼中看到一个十岁的玉童子,向她伸出手:“小粉团子,跟我走!” 一瞬间,周围喧闹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她缓缓递出手…… 宋梨一把握住沐宁的手:“宁儿,咱们去仙品居用午膳吧?” 沐宁回过神来,忙点了点头。四人到了仙品居,被小二请上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 沐宁和宋梨坐在一侧,越桓泽和赵景坐于另一侧。 四人既能清晰听到楼下大厅台子上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讲着话本故事,又可望见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 沐宁将一颗灵饴丹喂给雪宝,随后开始点菜。她点了樟茶鸭和清蒸鲥鱼。 按照她的要求,小二端上了整只鸭,用樟木熏制的鸭肉散发出融合茶香与木香的诱人气息。 沐宁拿起刀具,亲自分割鸭肉。略带油光的微红色鸭皮在脆响中被切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嫩滑肉质。她分发切好的鸭块,大家入口后尝到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咀嚼间轻轻回甘,更带有一种巧妙的烟熏味。 品鉴这道菜,同伴们皆赞色香味俱全。 沐宁眼中溢满思念:“樟茶鸭是家母最爱的一道菜肴,亦是我的最爱。” 宋梨点了花胶炖鸡和荷塘小炒。 她的眼底映出牵挂:“花胶炖鸡是家母的拿手汤羹,她烹饪时还会配上几粒枸杞和几片人参,汤汁清澈,香气扑鼻。昔年,我与三位兄长每次皆喝到锅底朝天。” 赵景点了红烧肉和白菜烧豆腐。 他大大咧咧地笑道:“我爹干了一整日活儿后,最喜食这两道菜。对我来说,这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越桓泽只点了一盘百合酥心饼,未发表感言。三人知他从不提及家世,所以并不问他。 沐宁心中一动,百合酥心饼是地道的京城点心。 四周传来阵阵叫好声,说书人正将话本故事讲到扣人心弦处。 故事中的男主乃高岭之花,对其他女子冷漠疏离,唯独对女主一往情深。 在一片喝彩声中,男女主终成眷属,故事落下帷幕。 沐宁赞道:“男主人设甚好,对女主一心一意!” 赵景有感而发:“此男主的性情颇有几分像陆珩宸师兄,只是不知陆师兄会为哪位女子下神坛。” 宋梨下意识答道:“此女主温柔宽容的性子倒是像宁儿。” 沐宁看向越桓泽,见他竟在发呆。 此时,宋梨瞥见楼下街上过去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游摊,要沐宁陪她去买。 赵景连忙推了推越桓泽,二人代劳,身影很快到了街上。 宋梨的目光落在楼下,轻声说道:“宁儿,你怕是永远不会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滋味。” 沐宁一笑:“情之一字,最是公道,又岂会独独放过我?” 宋梨不解地问道:“你若是看上了谁,将心意告知他便是,怎会有人不接纳你的爱意?” 沐宁:“若我心上真有那么一人,在未见他真心前,我不愿让他知晓我的心思。” 宋梨诧异:“为何?” 沐宁深深叹了一口气:“勋贵之家,最见人心波谲云诡。朝堂之上,前一刻还称兄道弟,转眼之间,却又置人于死地。” “在我六岁那年,家父监刑处死了一门近百口,连八岁孩童也未能免死。他携家母在深夜低涕,那一家子实则被奸人陷害,可皇帝不念旧情,朝臣们纷纷落井下石,最后竟是容不得半点余地。” “这世间虚情假意太多,唯有谨慎行事,方可保全自身。在未确信对方一心一意待我之前,我不会将自己托付于他。” 宋梨想了想,开口说道:“宁儿,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若你不肯说,他也不肯说,那两人岂不是会错失彼此?” 沐宁怅然道:“寻爱似浪淘沙,有幸拾得真金者,能有几人!” 第10章 越桓泽和赵景回来了,赵景左手一串冰糖葫芦,右手一串冰糖葡萄,笑着将它们递到两位师妹面前。 “山楂是我选的,葡萄是阿泽选的,摊主小娘子看上他了,竟不要钱,最后还不愿放他走,故而耽误了些时间,让二位师妹久等了。” “无妨,有劳二位师兄。” 见宋梨满眼期待看向葡萄,沐宁一边致谢,一边取了糖葫芦。 越桓泽眸色一淡。 宋梨取了冰糖葡萄,心中甚是欢喜,忽然想起沐宁有几次摘葡萄回房,却不知原来更喜食山楂。 沐宁不喜食山楂,但她更不喜与好姐妹去争几粒葡萄。 她小口咬着红果,牙齿发酸。 楼下,两名曼妙女子步入了仙品居的大门。 裴佩在越桓泽那里碰了个软钉子,近日心情不佳,裴晶陪她来清心镇散心,恰到此用膳,被小二请上二楼,两人边上楼边聊。 裴晶:“你已决定将他引荐给家主,可他竟拒绝了你的垂青,真不可思议。” 裴佩:“他想与沐宁结道侣呢!” “好品味!”裴晶脱口而出后,忙改口说道:“当今天下,除了执掌幻阵阁的段氏纵横于仙门与俗世,家族综合实力居第一,段甜儿藉此成为九州第一名媛。咱们裴家乃修仙界第一豪门,你当为仙门第一名媛。他再怎么清高自持,也不该全然不顾裴家千年积攒的修炼资源和在仙门中的尊崇地位,这样的机会……” 裴晶的话中断了。 上楼后,裴氏姐妹顺着一众女客灼灼的目光看到了那熠熠生辉的男子,忽然觉得他看不上任何家族,原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裴氏姐妹与沐宁等人打了招呼,另寻了远处的一张桌子落座,窃窃私语不止。 沐宁结账后,四人带着雪宝到了街上。赵景殷勤地陪着两位师妹买了不少小玩意,花簪、缎带、香囊、剑穗、摆件等五花八门。 越桓泽缓步跟在后面。 宋梨无论买下什么新鲜玩意,总要拿给他看看。 雪宝欢快地在他身旁跳跃。 打扮成祸水的模样,果然连狐狸也更喜欢了。 他们逛到了幻阵阁清心镇分号门前。 幻阵阁分号坐落在主街一隅,是一座两层阁楼,白色石材外墙上雕刻着阵纹与符文,阁顶为飞檐翘角,飞檐的边缘装饰着金色的云纹。 号中主顾多是清逸的修士,但当四人步入号中的一瞬,店铺里的伙计们只觉得一道强光射入,顿时有些看呆了。 阁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金色阵盘,盘中阵纹纵横,符文闪耀,视之如星辰密布。金色阵盘周围有序摆放着众多水晶柜台,陈列有各种阵法图和阵法书,以及不同材质的阵盘、阵石、阵器、符文卷轴等,皆是布阵所需之物。 越桓泽屏退了迎上前来的伙计,亲自为三位同伴介绍。 天剑宗开设有阵法概论和剑灵阵道等选修课程,但主要侧重于应用。 同伴们昔日只听闻元澄宗主、两位师尊与星炼真人是阵法高手,此刻看来,越桓泽亦对阵道极为精通。 赵景想起曾见他研学阵法,而他前些日子高价售出的丹炉上的金纹就像是某种法阵。 阿泽的法器能卖大价钱,原是物有所值! 沐宁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凝。 越桓泽有些遗憾地说道:“这里的阵石并不齐全,有很多珍贵的品类没有陈列,比如一种带有眼睛图案的淡紫色石头,名为幻……” 此时,二楼传来一声轻响,一只金色小狐狸跃然而下。 这是一只金焰灵狐,身形比雪宝略大一些,通身金色毛发熠熠生辉,浓密而蓬松的大尾巴随着奔跑而摆动,释放出阵阵火焰般的气息。 金焰灵狐奔向雪宝,停在它面前,用两只琥珀色的眼睛打量它,雪宝用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回望金狐。 接着,它们同时晃了晃耳朵,嗅向对方。一阵轻嗅后,金焰灵狐率先摇了摇尾巴,雪宝则轻轻用爪子拍了拍它的肩膀。 随后,它俩用低沉的咕噜声,轻柔的“嗷”、“呜”之音开始了一番交流。 用狐族的语言交流片刻后,两只小狐狸开始绕着对方打转,两条尾巴轻轻晃动,时不时用小爪子轻蹭对方的小脑袋。一会儿功夫,已经变成了好朋友。 二楼传来银铃般的声音:“金子,你跑哪儿去了?” 闻言,金焰灵狐回身向楼梯奔去,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大小姐好。” 楼下的伙计们纷纷问好,神色中既有恭敬,又有亲切。 大小姐示意伙计们各自去忙,抱起奔回的金狐,施施然走下楼梯。 她梳着双马尾,金色丝带与发丝密密缠绕,在发尾处各打了一个精致的金色蝴蝶结,身穿一袭淡粉色流光缎所裁的刺绣长裙,外罩一件灵纱披风,裙摆和披风上绣满了金色阵纹,正随着步伐摇曳闪耀。 她眉目如画,一双清澈的眸子宛若黑葡萄般沉甸甸的,鼻梁小巧而挺翘,唇角上扬,洋溢着纯洁无暇的气息。 大小姐脚步轻快地走到四人跟前,将金狐轻轻放下,看向越桓泽,眼中满是惊叹,脱口而出:“哇,神仙一般的大哥哥!” 越桓泽微微一笑:“谬赞了。 在大小姐的热情介绍下,四人得知她乃是幻阵阁阁主段元真之女段甜儿,随家中账房先生从京城来清心镇分号对账。 刚才,她正在楼上账房跟先生学习如何查账,忽然发现自己的灵宠,一只三百五十岁的小公狐金子不见了,出来寻找,便有了这场相遇。 四人逐一介绍自己,段甜儿依次问好,甜甜地说道:“以后大家喊我甜儿就好。” 她的目光落在越桓泽身上。 “我以后可以喊你阿泽哥哥吗?” 越桓泽点了点头。 段甜儿低头浅笑:“阿泽哥哥好。” 越桓泽眸中闪过一道复杂之色:“甜儿小姐好。” 沐宁暗道,此前他从未如此亲密地称呼过任何一位师妹,原以为他会称刚认识的段甜儿为“段小姐”,没想到他居然顺杆子往上爬。 沐宁有些牙酸,她本就不喜食山楂,那果子后劲儿还挺大。 赵景:“甜儿妹妹,你以后喊我阿景哥哥就好。” 段甜儿微笑着点头。 真好,又一个顺着杆子爬的人。 段甜儿与越桓泽交谈,听他谈论阵道,眼睛越来越亮。 二人同为沐宁挑了几张控火图,又为大家选了一些可嵌入剑身的阵图,可在战斗中提升剑气的锋利度,附加五行攻击属性。 这些阵图皆属精品,价值不菲,沐宁要为大家一起买下。 段甜儿摆了摆手,笑容灿烂:“这些是我送你们的,收什么钱呀!” 沐宁犹豫:“这怎么好意思……” 段甜儿:“只要阿泽哥……喔,只要几位哥哥姐姐看得上,甜儿就欢喜,几张图而已,不值什么的。” 赵景:“甜儿妹妹,你即是金子的主人,叫你金主倒也合适。我们准备接着逛街,金主也一起去吧?” 段甜儿笑道:“阿景哥哥,你真有趣。我正有此意,几位哥哥姐姐等我一下,我去跟先生说一声,让他们晚膳不用备我的。” 宋梨:“……”怎么就说到晚膳了? 沐宁:“甜儿,我们方才商量了今晚要住在清心湖旁的清心客栈。这样吧,你随我们先逛一会儿街,傍晚时我包个船,咱们五人带着雪宝和金子在湖上泛舟,品佳肴,赏美景,可好?” 段甜儿:“甚好,甚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一定好好陪大家!” 沐宁:“那先说好,到时候付账不许跟我抢。” 段甜儿眨了眨眼睛:“一切听宁姐姐安排,保证不抢。” 五人带着两只狐狸逛街,熙熙攘攘的街道不好并排行走,段甜儿和越桓泽走在最前面,雪宝和金子在中间扑腾,沐宁、宋梨和赵景跟在后面。 段甜儿讲个不停,越桓泽似乎对她的话题颇感兴趣,神情专注,时不时与她低语交谈。 赵景顺着两位师妹的目光看去,不禁笑道:“他俩还挺登对。日后,若是阿泽随了甜儿归家,宋师妹……你跟我归家吧?” 宋梨拧他耳朵,沐宁心中回荡着“归家”二字。 第11章 傍晚时分,一行人荡舟于湖上。 清心湖位于清心镇的一隅,三面环山,一面有多家客栈邻水而立,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夏日的傍晚,湖面上笼罩起一层薄烟,湖水倒映出屋宇、山峦与淡紫色的晚霞,晚风送来山中草木的幽静之气,也带来了些许莲香。 沐宁望向清心湖一角的莲池,满池莲花已悄然合拢,花茎正与微风共舞。 他们所乘的画舫就像荡进了一幅山水画卷,带着这一船人皆入了画。 五位似从画中走出的妙人盘腿坐在舫中的矮几旁,几面上摆满了精致的冷餐、糕点、果盘与两壶香醇的桂花酿。 天色渐晚,客栈投下的灯火在湖水中摇曳,雪宝和金子趴在船尾用爪子捞灯火,抓星星。 不知从何时起,金子对越桓泽也甚是亲近,它和雪宝一起频繁地把湿漉漉的小爪子伸向他,让他检查其中可有灯火,可有星光,然后在他的衣袍上擦水。 闲谈间,月挂中天。 宋梨:“甜儿,你已至双八年华,应已议过红妆之事了吧?” 段甜儿撇了撇嘴:“相看过家父世交之子,不提也罢。” 她晃了晃头,似乎想甩掉什么阴影。 赵景笑道:“想来宋师妹和沐师妹若非入了剑宗,如今定已各自寻得良缘。不过宗内也有许多好儿郎,比如阿泽,比如我,哈哈!” 宋梨翻了他一个白眼。 段甜儿:“刚才听闻宁姐姐的父亲是殿阁大学士,若非姐姐踏上仙途,想来会与太师、太傅、太保或太尉之子为配。” 赵景:“依我看,以沐师妹的品貌,定是当今太子妃之选。” 段甜儿:“宁姐姐可有议过亲?” 沐宁的目光投向水中月影,轻语说道:“家父和家母在我三岁那年,曾与故友一家口头议过亲,之后那一家因朝廷调令外放,约定待我十二岁时签立婚书……京城勋贵之家,婚书签立当晚会在庭院中引火绽焰。” 正望着湖面的越桓泽忽然转过头,看向沐宁,“后来呢?” 沐宁见他眸中似有星河,一时间,被天上的星河、水中的星河和越桓泽眼底的星河晃了眼,沉默无语。 宋梨笑道:“我和宁儿八岁就入了仙山,那些口头之约自然不作数了呀。我家也曾为我与南疆一位都督家的长子有过类似约定。自我拜师后,父母便知会对方解除了婚姻,想来宁儿家中定也是如此。” 赵景装成认真的模样说道:“当心你俩的那两位娃娃亲哪天寻上剑宗,到时候作不作数,可由不得你们一方之词。” 宋梨抓起果盘中的桃子砸他。 沐宁对越桓泽问道:“越师兄,你可曾到过京城?” 越桓泽:“未曾。” 沐宁摇了摇头,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眸光忽远,漾起了追思。 越桓泽:“沐师妹,可是想家了?” 沐宁呼吸微滞。 这些年来,归家之心一刻不曾淡去,只日复一日愈发强烈。 可她与越桓泽多年疏离,此次同游前,所谈不过法器买卖。 他从不提及家人,一次月考论道观心,他侃侃而谈:“修仙之人,高寒之境,方是最终归处。” 他又怎能体会自己的乡情?想来,不过是随口一问。 越桓泽望着沐宁,只见少女清艳的面容上有一闪而过的惆怅,随后只化作一弯浅笑。 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自己早已无家可归,那颗滴血的心,懂她思亲的情切。 那日月考,他在问道台上说出,“高寒之境,方是最终归处”时,在心底默念,纵至霜天绝巅,也要为她辟出一方暖阁,唯盼与她万年相守。 他缓声说道:“黑金丹炉可助你炼化五行兽丹,增益修为……早日归家团圆。” 沐宁心尖蓦地一颤。 他为她锻造丹炉,辅她修行,亦是有心助她踏上归家之路! 沐宁的发丝随溢散的灵气轻扬。 她按捺下翻涌的心潮,对越桓泽抱怨道:“那丹炉你可是收了一百两灵金,我归家的路费都要不够了!” 沐宁是宗门内有名的小富姐,越桓泽不禁一笑,转身向水,俯身掬起清波,银色的流水如绸缎般从修长的指尖滑落。 夜色愈加深沉时,五人携两狐从画舫回到岸边。 段甜儿回了幻阵阁分号,天剑宗四人进了客栈,各自回房休息。 段甜儿在卧榻上枕着手臂,悠悠自语:“清心镇、清心湖,皆用错了字,分明应是倾心镇、倾心湖才对嘛。” 而令她倾了芳心之人,独坐案前,直至子夜。 第二日,四人未早起,到了巳时,方一起在清心客栈用早点。 正吃着,段甜儿带着金子寻来了。她得知四人早膳后便要返回宗门,心中极为不舍。 她与四人一一道别,最后站定在越桓泽面前。 “阿泽哥哥,下次我兄长到天剑宗送阵法图与布阵材料时,我定要与他同行……以后,你若到了京城,记得来段府寻我。我家府邸虽不及山中清幽,却也别有一番意趣呢。” 越桓泽:“若去往京城,自会登门拜访。” 赵景:“甜儿妹妹,我去京城寻你好不好?” 段甜儿:“当然好啊,到时候红烧熊掌管饱。” 赵景:“哈哈!” 雪宝与金子依依惜别。 金子又看向越桓泽:“呜~” 赵景:“阿泽,狐狸如此喜欢你,你们算不算是狐朋狗友?” 宋梨瞪了他一眼:“若说越师兄有狐朋狗友,你必然算得上第一名。” 四人携雪宝与段甜儿携金子分开,入了山门,一路上行。 赵景打趣道:“阿泽,甜儿妹妹对你颇为倾心,段家乃九州世家之首,你何必还在山中做个穷剑修?与其云深不知处,不如早些入京,让你未来的岳父好好提携提携!” 越桓泽兀自陷入了思索。 沐宁见他凝神沉思的模样,不知哪里来了块儿大石头,压得自己心头一沉。 宋梨接话道:“赵师兄,你自己想去别不好意思说呀。” 赵景对她扮了个鬼脸,“宋师妹,你说那位小都督明日会不会来宗门寻你?” 宋梨追打赵景。 沐宁唇瓣几度轻启又抿住,终是问道:“越师兄,你素来只接受法器定制,为何在我委托之外锻造了黑金丹炉?” 越桓泽心事重重,“你是我的贵客,自然要为你提供更好的服务。” 贵客,到底是与众不同的,只是不知,他有几位贵客? 沐宁换了个话题:“你平日里总是身着墨色短打,你们师门常着短打,但你穿的颜色未免沉闷。” 越桓泽脑中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轻声问道:“依师妹所见,什么颜色不沉闷?” 沐宁打量着他:“你身上这颜色就不错,还有这发型,挺好。” 越桓泽垂眸笑了。 沐宁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他:“上次你试过的固本培元的那种,我改进了配方,拿回去试试。” 越桓泽伸手接过,“好。” 沐宁:“中了蛊可别找我,药石无医的那种。” 越桓泽目光一凝,他早已中了她的蛊,无药可救。 沐宁作势要抢,“怕了就还我!” “不还。”越桓泽忙将丹瓶贴身入怀。 沐宁见他收起了自己精心练制的七曜培元丹,翘着唇角笑,荡起两湾梨涡。 四人到达内门时,天色尚早,沐宁和宋梨携了雪宝去玉芝峰采灵果。 赵景顺着越桓泽的目光看去,感慨道:“沐师妹很可爱。” 越桓泽收回目光。 赵景:“依我看,宋师妹更可爱。” 越桓泽摇头一笑。 赵景:“不过,最可爱的当属甜儿妹妹,对不对呀,阿泽,哈哈。” 越桓泽眸色一黯。 # 第二日例会,沐宁见越桓泽穿着一身湖蓝色短打,头发用一根与衣物同色的发带束起,高高的马尾如前两日般一丝不苟。 会间,宋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沐宁的脸庞也有些发烫。 今日也热。 会后,陆珩宸叫住沐宁,约她同往玉芝峰。 二人到达玉芝峰,在一株天樱树下交谈。 “沐师妹,灵雪狐出现在寒岚峰,可能是灵脉波动所致。” 沐宁诧异:“灵脉波动?” 陆珩宸点头:“我这几日查阅了一些典籍,天剑群山下灵脉纵横,在灵脉的交汇点灵气浓度较高。” “这些灵脉本是缓缓流动,但若出现波动,就会使一些交汇点在一些时刻的灵气浓度骤然升高,便可能形成旋涡。” “若在旋涡生成时,恰有灵兽步入其中,便会被灵脉的流动所引导,被流转到另一处交汇点。” 沐宁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么说来,可能是雪宝不小心步入了因灵脉波动所形成的旋涡。” 陆珩宸:“我已将此事禀告给家师,他正在探查,若有必要,他会将此事上达元澄宗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事情未见分晓前,除了主山、各位长老的驻峰、玉芝峰和试剑山等结界极强的山峰,你近期不要去往其他山峰,尤其不要到偏僻之地,以免遇上被灵脉流转的凶兽。” “当然,这尚属我的推测,为避免在宗内引起……” 沐宁点头道:“陆师兄放心,在事情未明前,除了提醒梨儿外,我不会对其他人妄言。” 陆珩宸颔首。 沐宁又问道:“若真是灵脉波动,又是缘何而起呢?” 陆珩宸摇头。 二人默立了一会儿。 “沐师妹,……” “陆师兄?” 陆珩宸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银白色的荷包。缝制荷包的布料细腻光滑,在阳光下散发出清润的光晕,荷包以玉链束口,链子上悬着一颗夜明珠,可在夜间取物时照明。 沐宁:“这是?” “我随师父历练时曾到达东海,在那里我们取得了一些极为罕见的灵蚕丝。师父将其纺成布料,我得了一块。前两日休沐时闲暇无事,便顺手缝制了这只荷包。” 陆珩宸将荷包置于手心。 “若将装丹药的玉瓶放入荷包中,无论是一丝气味,还是一缕灵力,都不会外泄。此外,灵蚕丝的延展拓空能力极强,此荷包虽然不像空间戒指或空间玉那般能够自成独立虚空,却也能调用自身大小数千倍的空间,且储物后几乎没有重量。” 他催动灵力,荷包瞬间大了十余倍,片刻后又恢复初始时的大小。 “此灵蚕丝乃是三千岁以上的灵蚕所产,用此荷包存放灵果、灵草,以及其他新鲜药材,可保品质千载不变。沐师妹可还喜欢?” “此荷包精巧至极,更难得竟是陆师兄亲手所制!” 沐宁的语气中透出惊讶与赞叹。 陆珩宸的目光平静无波:“我自出生便父母双亡,由珏玉真人抚养成人。缝补之事,早已习惯随手为之。” “师兄为何赠我此物?” 陆珩宸淡淡说道:“师妹身上常带丹药,虽有玉瓶阻隔,常人和寻常修士难以察觉,但修为高深者及高阶灵兽的五感灵敏,隐匿气味方令你更加安全。” “今后,师妹的丹炉以及各种丹材可用此荷包随身携带,使用起来也更为方便。” 沐宁珍而重之地接过荷包,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陆珩宸见她将荷包贴身入怀,微微垂下眼睑。 沐宁苦思片刻后说道:“灵蚕荷包太过珍贵,我实在不知拿什么回礼才好。” 陆珩宸略一思索:“沐师妹,可否将你的剑穗赠我?” 沐宁从云梦翎的剑柄上解下一只顶端系着一枚白玉珠的淡蓝色剑穗,递到了他的手中。 柔软触及掌心,陆珩宸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一滞。 第12章 二十日后,宗门例会结束,宋梨约赵景比武切磋。 同游清心镇时二人就约定了要找机会过过招,互相验验彼此修炼的成果。宋梨想到沐宁的提醒,将比试的地点定在弟子们比武常去的试剑山。 试剑山山势起伏,山间分布着数十座演剑台,供弟子们演练剑术。 这些演剑台由宗门前辈开辟而成,四周环绕着灵纹石柱,护堂灵气弥散。此刻,在其中一处台上,两道身影正激烈交手。 数百招后,宋梨占了上风,赵景高呼:“宋道友,你太厉害了!容我歇一歇,再战三百回合!” 稍事休息时,两人聊得投机。 赵景:“自打咱们从清心镇归来,阿泽每日必沐浴,还总穿湖蓝色衣裳。颜色浅,炼器时容易弄脏,他便日日清洗更替。” 宋梨面带笑容。 “一开始我还奇怪,何必这样麻烦?后来就悟了。”赵景神秘地眨了眨眼,“来找阿泽定法器的女弟子又多了。” 宋梨的笑容敛了几分。 赵景笑道:“这做生意呢,都得讲卖相,不只是东西的卖相,还要看商家的卖相。阿泽今年的盈利,保守来说得翻一翻。对了,前几日刚有两位师妹向他表白。” 赵景成功地令宋梨的笑容全部消失。 他只顾着继续发表感悟:“阿泽自然是没有接受,他可是有甜儿妹妹这位大金主呢!对了,今日保不准又有哪位师妹拦他,哈哈。” 话不投机半句多! 宋梨划出一道剑气,逼赵景起身再战。 # 宋梨与赵景去往试剑山时,沐宁独自返回弟子居。 路上,她看见白芷娇羞地拦下越桓泽,约他同去落星峰。 落星峰巨木葱茏,虽是风景秀美之地,却因地势偏僻,结界薄弱。 沐宁的目光落在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她想到了陆珩宸的提醒,但不知如何劝阻他们,更不知倘若劝阻,是否是多此一举。 毕竟近日来宗门内甚是安稳,遇到突发情况的可能性并不大。 沐宁转念想到,自己是越桓泽的大客户,他若谈其他生意,大客户是有知情权的。 落星峰的星落林中,白芷与越桓泽在一片林间空地上相对而立,四周巨树与藤蔓密布,格外幽静。 白芷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越师兄,我心悦你已久。这七载,我为你送了九百九十九只青灵桃,*你可愿接受我的心意,许我一生为你采青桃?” 沐宁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后,心道,山中的灵猿可真要感谢越桓泽,令女孩子们不跟它们抢熟果子。 越桓泽听到青果,胃中一阵翻动,呕着酸水道:“白师妹,你的心意我知晓了,抱歉,我无法接受。另外,我现在更喜食熟果,今后还请师妹不要再送生果了。” 白芷垂首,咬了咬唇,声音颤抖:“越师兄,你已经拒绝了多人表白,是不是意味着,无论是谁,都不会进入你的心里?” 越桓泽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感情一事,不可勉强。” 白芷闻言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倔强:“难道,你已有心仪之人?” 越桓泽的目光落在不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白师妹,此事倒不必与你相关。”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有心上人? 白芷掩面,转身奔走。 沐宁心如鹿撞。 片刻后,越桓泽冲着那棵大树的方向喊道:“沐师妹,你在树后采灵芝吗?” 沐宁一怔,不知他何时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正打算走出来,忽听身后密林中传来一阵低沉而尖锐的“咔咔”声。 那声音伴随着地面的颤抖,迅速逼近。 沐宁叹息,不出意外,这是要出意外了! 她抬手按住剑柄,蓦然回头,林木的阴影中,一双幽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烈焰之光。 伴随一声清脆的“啪嚓”声,一道巨大的身影猛然破周围的藤蔓与树枝而出,竟是一只体型庞大的赤红色蝎子。 巨蝎约有一丈高,三丈长,通体遍布着坚硬的赤红色甲壳,每一只甲片状似熔岩,散发出灼人的气焰。 它的八条钢鞭似的长足根部为暗红色,在靠近足尖的位置渐变为暗黑色,已深深扎入地面,正蓄势待发。 它的尾部高高扬起,基部为暗红色,至尾尖过渡为暗紫色,尾尖的毒针则与足尖一样呈现出暗黑色,皆淬了巨毒。 一对巨大的赤红色螯钳正对着沐宁,钳刃削铁如泥,散发出混合了焚烧与腐蚀的骇人气息。 根据《妖灵兽志》,沐宁立刻判断出这只凶兽是焱毒蝎,根据它的身型,应是千载以上的焱毒蝎王,火焰力量与剧毒交织的恐怖存在。 沐宁的思考仅在电光火石间,焱毒蝎王已猛地一扑,迅速冲向她。 她迅速闪身避至古树后,蝎王的螯钳猛地一合,千年古树应声倒下。 蝎王再次攻击,沐宁凌空跃起,抽出云梦翎使出一记焰破长空。 火系攻击对蝎王效果甚微,它通身的坚硬甲壳有效抵挡了火焰,剑气触及时只激起一阵微弱的火花。 蝎王的八足同时发力,庞大的身躯猛然跃起,挥舞着巨大的螯钳,凶猛地扑向半空中的沐宁。 炙热与剧毒交织的螯钳尖端,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意,顷刻间便要刺入她的身躯。 沐宁脸上血色尽褪,忽觉腰部一凉,一根柔软而强韧、带有微微电击感的灵索卷了她极速撤向后方。 就在刚才,越桓泽已判断出焱毒蝎王的攻击与防御属性,迅速从空间玉中取出亲手打造的雷水系法宝霆澜索,将沐宁救回身侧。 他手腕一抖,灵索松开沐宁,翻卷而起,丝绸般光滑的索面上雷光与水光交织,凝结出密密麻麻的闪烁着雷芒的冰针,杀意凛然,顷刻间化作一条雷水同攻的霹雳长鞭。 沐宁从灵蚕荷包中取出容焰所赠的灵泽净毒丸,先喂了越桓泽一颗,随后自己服下一颗。紧接着,她取出段甜儿赠送的水系阵法图,将其在云梦翎上迅速激活。 蝎王的螯钳狠狠地在空中咬合,扑空落地后再度向二人跃击而来。 霆澜索在越桓泽的舞动下发出雷鸣之声,向蝎王甩去,刹那间就将它的两只巨大螯钳缠绕在了一起。 灵索随着越桓泽的控制越收越紧,上面的雷电冰针带有电击与腐蚀的作用,深深刺入蝎王的螯钳。 原本跃起的蝎王被霆澜索捆束坠地后,一时不得脱身。 沐宁蓄力跃起至蝎王上空,使出另一套师门绝学,湛水剑舞。 她身体凌空旋转,持云梦翎的手腕同时飞快旋转,双重旋转下千万道剑气瞬间形成。 在水系阵法的加持下,滔天剑气如洪流般席卷而下,重创了蝎王的甲壳,毒液和碎甲四处飞溅。 蝎王痛到极点,猛烈摆尾,拼尽全力将尾尖直直刺入霆澜索。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灵索碎裂为数段,散落一地。同时,蝎王的尾尖也在猛烈的碰撞中断裂,大量毒气从断裂的尾尖倾泻而出。 沐宁虽服用了避毒圣药,但近距离暴露于高浓度毒气之下,仍感到头昏眼花,动作一时停滞。 此时,一道金光破空,一把黑曜石与玄铁融合锻造的灵剑携着凌厉剑意撕裂了毒火交织的浓雾。 越桓泽手持佩剑“魂铸”,直直钉入蝎尾基部,溅起一片腥黑的血花。 伤痕累累的蝎王凶性不减,剧痛激怒之下迅速折卷躯体,巨螯陡然张开,血红色的火焰沿着钳刃燃起,带着骇人的高温袭向越桓泽的腰腹,欲将他一击毙命。 沐宁方才被毒雾呛得一时晕眩,幸有解毒圣药护体并未中毒,很快恢复了清明。 她见到越桓泽陷入险境,紧握云梦翎身形直下,剑锋灵动狠辣,正中蝎王左眼,没入其脑部直至剑柄。 蝎王剧烈颤抖,片刻后轰然倒地,体内积聚的巨毒随之弥漫而出,沐宁与越桓泽退至远处。 二人配合无间,联手斩杀劲敌,默契地相视一笑。 越桓泽从空间玉中取出他锻造的法宝净风碟,掷向前方。 一只杯盏大小半透明的青蓝色圆盘瞬间变大,直至磨盘大小,随着一声轻响,它开始飞速旋转,伴随着旋转释放出阵阵风力,强劲的气流迅速吹散了周围弥漫着的毒雾,空气中的压抑感很快消散。 毒气散去后,他们一同走向蝎王的尸体。 第13章 巨蝎庞大的躯体正在渐渐消散,行将殆尽的身躯中央,悬浮着一颗幽红色的内丹,丹体表面布满黑色纹路,时而散发出强烈的腐蚀气息,时而散发出炙热的火焰气息。 沐宁语气中透着激动:“观此内丹,此蝎已有两千余岁。家师传授给我炼化兽丹之法,在凶兽身死之际于其亡身之地制丹效果最佳,炼成的丹药功效可翻倍。我准备在此地炼化蝎丹,预计到明日清晨方能完成。” 她指尖绕着裙子的飘带,轻咬下唇问道:“越师兄,你今夜可否留下来陪我?” 越桓泽的喉头发干,待开口时才发现嗓音有些哑,“不知落星峰为何会出现此等高阶凶兽,更不知这林中是否还潜伏着其他凶兽。”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仍带着些未散的哑意,“只要你尚在此地,我绝不会先行离去。” 沐宁指尖一松,方才绷紧的飘带轻盈地一落。 她决定先抓紧时间炼丹,待丹成后,再与越桓泽细说一番对灵脉波动的推测。 她从灵蚕荷包中取出黑金丹炉、灵火石与各种灵材,将黑金丹炉放置在林中空地的中央,在炉上激活了一张控火图。 根据对内丹中蕴含火与毒双重属性的判断,她选择的辅助灵材包括烈焰草、炙焰精石、红毒叶、蛇毒藤、控毒草、玉清水与太和晶砂,她将这些灵材按比例放入丹炉中。 其后,她将灵火石放入炉膛,以灵力引燃,灵火石在灵力和控火阵法的双重控制下燃烧,炉中温度的高低及火力分布均处于精准控制下。 当炉内灵材在加热中均匀混合后,她射出一道灵力将焱毒蝎王的内丹投入丹炉中,之后马上关闭炉盖。 炉内的能量剧烈波动,炉体震动。 此时,焰魂阵感知到蝎丹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后自行启动,遍布炉身的金纹瞬间亮起,金光闪耀,炉内的灵气与能量得到了快速的疏导与调和,逐渐趋于平衡。 炉体稳定后,沐宁松了一口气。虽仍需守在旁边,不时用灵力探查炉内情况,在必要时调整火力,但已不需全然专注于丹炉。 在外通宵修炼时,沐宁皆会告知宋梨,她从灵蚕荷包中取出了一条宋梨的发带,双手结印召来一只传信灵鹤,吩咐道:“烦劳转告宋梨,我今夜修炼,不回房了。” 灵鹤嗅了嗅发带,展翅飞走。 越桓泽与赵景之间没有这般女儿间的磨唧,不需要特意传信。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沐师妹,你取丹炉时用的也是这只荷包,看起来蛮特别,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此灵蚕荷包乃陆师兄亲手制作。” 沐宁念着未来宗主对自己的看重,语气中自豪满满。 越桓泽有些失神。 “真是可惜了你的灵索……越师兄?” 听到沐宁唤他,越桓泽回过神来,忙道:“哦,你说霆澜索?我计划再锻造一批。” # 试剑山的一处演剑台上,赵景落了下风,被宋梨揍得哇哇叫。可要细细看来,每当剑招快要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又都能精准避开。 赵景高呼道:“停!停!宋道友饶命!” 宋梨不依不饶:“来,来,再战!” 赵景猛地转身,撒腿就跑,宋梨见状,紧追不舍。 赵景脚底生风,前方出现另一处演剑台,陆珩宸正在指导数十名内门弟子练剑。 赵景狼狈逃窜至陆珩宸面前,求救道:“陆师兄,有人追杀我,救命啊!” 陆珩宸看向追他之人。 宋梨紧随而至,瞪了赵景一眼后收敛了剑气,向陆珩宸施了一礼:“陆师兄,打扰了。你别听赵师兄瞎说,我与他不过是切磋一下。” 此时,一只灵鹤盘旋而下,将沐宁的口信传于宋梨,随后翩然而去。 陆珩宸淡淡地问道:“沐师妹以前也曾有过夜不归寝的情况吗?” 宋梨点头,认真说道:“陆师兄你可能还不知道,宁儿修炼起来是有名的拼命三娘,为了寻求突破的契机或炼制复杂的丹药,通宵对她而言是常事。只是不知这次她会在丹炉阁,还是在玉芝洞天。” 简单交谈后,宋梨和赵景先行告辞,陆珩宸继续指导一众弟子。 # 傍晚,京城段家府邸中,段甜儿坐在莲花池前的凉亭里,轻轻倚在雕花的柱子上,呼吸着一丝水的清凉与花的清雅。 她一手搂着灵宠金子,一手轻柔地撸着它的毛,金子在夕阳下愈发金灿灿的毛发从她指缝间滑过,蓬松而温热。 段甜儿的目光落在池中几朵尚未完全合拢的莲花上,她眸里的光随着风中的花微微摇曳。良久后,她转头看向怀中的金子,目光中透着几分柔软:“你想雪宝了,对吧?” 金子:“呜~” 回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段甜儿抬眼望去,一个身形敦实的男子正稳步走来。 落日的余晖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格洒落,映在他并不高挺的鼻梁上,使他脸上那抹憨厚的笑意更添几分柔和。 段甜儿眼中一亮,立马放下怀中的金子,轻快地踏步迎向了她的兄长,幻阵阁少主段北念。 段北念背着手,宠溺问道:“甜儿,你在做什么呢?” 段甜儿撒娇:“哥哥,我在等你呢。” 段北念微微一笑,从背后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竹篮,递到她面前,挑眉问道:“等哥哥,还是等这个呀?” 看见满满一篮樱桃,段甜儿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 她拿起一颗,放入嘴里,那甜美滋味顿时在口中满溢:“这个季节的樱桃,格外好吃!” “只要甜儿喜欢,哥哥每日给你带。” 段甜儿又拿起一颗樱桃塞进段北念口中:“哥哥也吃。” 兄妹二人坐在园中边吃樱桃边闲谈,两人从家事聊到了生意。 段甜儿:“爹爹这几日都未回家用晚膳。” 段北念:“他老人家近来事务繁忙,阁中新进的几笔大订单,都是在宴席上谈妥的。” “哥哥近日倒是膳前便已归家,为何爹爹没有带哥哥一起?” “其他生意父亲会带着我,但与朝廷接洽的买卖,父亲素来不让我参与。” “为何?” “与朝中之人往来,最是勾心斗角,父亲说其间凶险,我若涉足其中,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心怀大志,要将幻阵阁发扬光大,保天下第一阁之称,却也少不了朝廷的支持。所以,他只能独木来支。” 段甜儿听后,眼中闪过担忧:“既然凶险,爹爹不希望哥哥牵涉其中,可否劝他也及早抽身?” 段北念看了看妹妹,叹了口气:“父亲的决定从来无人能动摇。” 段甜儿低头不语。 清甜的味道逸散在空气中,小篮子里的樱桃越来越少,片刻后见了底。 段甜儿抿了抿嘴:“哥哥,下次你去天剑宗送货的时候,带我一起吧。” “今年上半载已送过一回,下次需待来年。倒是妹妹你,前阵子不是才去了清心镇?” 段甜儿扬起脸,认真地说道:“我有事要上天剑宗,哥哥记得一定要找机会带我去,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原因。”随后,她站起身,“该用晚膳了,咱们去花厅吧。” 段北念笑道:“小丫头还卖关子,罢了,哥哥记下了。” # 天剑山主山弟子居的膳房内,沈雪凝、卢玥和岳恒在一起用晚膳,三人的修为皆处于筑基中期,历练归来后居住在此。 弟子居的后院特设了不少提供给道侣的独门小院,卢玥和岳恒便居住在其中的一处。 沈雪凝身后的一桌上饭菜几乎未动,白芷正低头抽泣,白皎皎与白灵则一左一右轮番劝慰她。 白芷声音哽咽:“若他心中无旁人,唯一心向道,我便认了……可偏偏,他已有心上人,呜呜……” 白皎皎眼中闪过一抹愠怒,斩钉截铁道:“芷妹,越桓泽的心上人是谁?莫非还能比得过咱们白家女郎?哼!咱们姐妹定要帮你把他抢到手!” 白灵连忙附和:“皎皎姐说得对,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白芷低头抹泪,断断续续说道:“我也不太确定……有不少女弟子找他定法器……对了……他最大的几笔生意都是跟沐宁做的,他们还同游了清心镇……呜呜……” 白皎皎:“这……芷妹,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呢,有些事也勉强不来。越桓泽一个打铁的,有什么好的,你不如换一个,我和灵妹帮你物色。” 白芷:“……” 白灵:“……” 白皎皎拿起一只素包,咬下一大口,含糊说道:“味道不错。” 白芷那句“若他心中无旁人,唯一心向道,我便认了。”在沈雪凝心中回荡,竟让她一时失了神。她望着桌上的菜肴,思绪却已飘走。 “雪凝……雪凝?” 沈雪凝抬眸,发觉坐在对面的卢玥正看着她,似乎已唤了她好几声。她连忙致歉道:“卢师姐,抱歉,我刚才想起了一桩师父交办之事,你问我什么来着?” 卢玥看了眼身旁的岳恒,又看向沈雪凝,笑道:“师妹你定会感兴趣,乃是师父今日提到……” # 黄昏时分,落星峰星落林的一片林间空地上。 越桓泽从空间玉中取出一只两丈长的正方形淡蓝色法毯,平铺在丹炉旁边的地上。这张毯子由他亲手设计制作,既能够根据周围环境自动调节毯面温度,又能隔绝地气中的潮湿,还嵌有驱除蚊虫的阵法。 沐宁脱下了小巧的靴子,露出一双穿着精致白色罗袜的纤足,轻巧地踏上法毯,如同踏上云朵般柔软舒适。 越桓泽从空间玉中取出了两只薄如蝉翼的盖毯,递给沐宁。 沐宁接过灵毯的瞬间,一股暖意如温泉般自指尖淌开。 她放下毯子,素手抬起,欲接玉枕。 越桓泽微微一怔,随即双手一摊。 她方才的举动,竟似将这野外露营视作布置卧榻与他同寝一般。 沐宁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第14章 夕阳隐没于天际,夜幕已悄然拉开,陆珩宸行至玉芝峰的半山腰,踏过一条蜿蜒的石阶小路,到达了玉芝洞天。 夜色渐深,洞外簇簇玉芝仙草灵光萦绕。步入洞中,四壁皆为可缓释灵气的紫灵晶石,洞顶则为碧玉灵石,可调和五行之力,平衡洞内能量。 洞中生长着众多灵草、灵花与灵藤,洞府中央是一汪澄澈见底的灵泉,灵气氤氲,可助此间的修炼者净化心境,平稳心神。 洞内划分为多个区域,每个区域设有不同材质的石台,供弟子们根据五行属性选择。 陆珩宸缓步走过,看见几名修士正在打坐,有人沉浸于心境的感悟,有人专注于术法的领会,周身皆被灵气环绕。 一名师弟在调息的片刻看见他,心道:大名鼎鼎的陆师兄这是……亲自来此地寻人? 陆珩宸步出玉芝洞天,举目星河,久久矗立。 # 落星峰上,皓月高悬,夜色如洗,清凉的夜风拂过星落林,携带着阵阵草木交融的清幽味道。 林中一片空地上,一鼎通体金纹闪耀的丹炉静静伫立,炉中传来灵火石灼烧的“噼啪”声和丹液翻涌的“咕嘟”声。这些细微的声响融入四周此起彼伏的虫鸣,再与夜色浑然一体。 沐宁坐在丹炉旁的淡蓝色法毯上,双手向后撑地,指尖轻触温暖而柔软的毯面,双腿展平,脚尖向外舒展。她眼中映着璀璨星河,站在毯外的越桓泽眼中映着她。 “越师兄,今夜繁星真亮。” 沐宁转头望向越桓泽,却发现他似乎刚将视线移向夜空。 越桓泽的声音里充满怀念:“我小时候,父亲常在晚上处理军务,母亲就带我在庭院里看星星。我坐在秋千上,母亲推我,秋千荡得很高,天空的星星像今夜这般明亮。” 沐宁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听越桓泽提及父母,在这样温柔的夜色下,回忆竟来得猝不及防。 越桓泽的思绪渐渐飘远,穿越时光,抵达了一座宁静的府邸。 月光散落在庭院内的青石板上,微风送来桂花的芬芳。院中不断荡起的秋千上,一个小男孩一手紧握绳索,一手随着身体摆动的节奏伸向空中,努力去抓住那些闪烁的光点。 “母亲,再高一些,再高一些我就抓到了!” 小男孩喜悦地笑着,调皮地回望母亲。 一位华衣美妇推着秋千,眼中满是疼爱,含笑注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与母亲对视而笑,母亲用力推了一把秋千,他仍然依恋地望着她。随着秋千荡高,小男孩的视线随之上升,最终停留在母亲云鬓间插着的一支玛瑙红的发簪上。 一瞬间,天旋地转,秋千绳突然断裂,小男孩猛然跌落。 越桓泽眼前一片晃动,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沐宁望见越桓泽的眼神先是空洞,随后转为深深的眷恋,最后又闪现出剧烈的痛苦。她心头一紧,连忙从法毯上站起,穿上靴子,急步走到他身旁,抬手抚上了他的手臂,安抚他这一瞬间的情绪激荡。 越桓泽的身体有些僵硬,沐宁的柔荑触及他的手臂时,他眼中的痛苦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静。 越桓泽注视着沐宁抚在他臂上的小手,感受着她指尖的轻柔。 沐宁料到他应是忆起了一些不愿提及的往事,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收回了手,静静立在一旁,默默陪伴。 越桓泽静默良久,忽然抬眸望向她粉嫩的脸庞:“沐师妹,我有东西给你看。” 沐宁看向他。 越桓泽从空间玉中取出数十只刻有灵符的精巧金筒,将这些金筒在前方空地上排列成扇形。 沐宁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意味。 越桓泽轻轻一笑,抬手激发灵力,同时引燃了所有金筒。 刹那间,数十只筒中齐齐喷射出灵焰,如喷泉般腾起,冲至三丈高,在空中轻旋舞动。 片刻后,灵焰如同玉珠般四散而落,触地化作点点水雾,消散无踪。 每只筒中喷发出的灵焰交叠不断,上一道未落,下一道已腾空而起。 每道灵焰的色泽和光韵皆不相同,赤霞、亮金、灿黄、翠绿、靛青、湛蓝和柔紫交织在一起,汇叠成绚烂的光瀑,将四周的景物映照得如梦似幻。 沐宁忆起了在清心湖泛舟的那个夜晚,自己曾说起,京城勋贵之家于婚书签订当晚会在庭院中引火绽焰。 可那时,分别见他只是默默地观天在水。 越桓泽看那灵焰的幻彩映在少女的脸庞上,她甜笑着,眼底的光彩如梦似幻。 那些金筒,两年前便已精心铸成,他暗自惭愧,自己虽修了仙,却还念着凡尘俗礼,以这般俗物讨女孩子欢心。 在她面前,他无法自持一颗圣心,他只是个愿博红颜一笑的普通男子。 焰火的高度未超过周围巨木的树冠,不曾打破其他地方的宁静。 # 在这同一个月夜,天剑群山的最高峰苍穹峰之巅,元澄宗主、云澈师尊和天璇师尊即将联手完成一个庞大的法阵。 此阵名为“天脉圣阵”,用于疏通和稳定天剑群山下的灵脉,平息这些灵脉的异常波动。 苍穹峰为此阵的阵眼,周围布置着八个阵点,分别位于四周的八座山峰之上,这些阵点已由元澄宗主、云澈师尊和天璇师尊亲自注入灵力,并精确地布置下阵符、阵石与法器。今夜,他们将共同为阵眼注入灵力并启动法阵。 三人并肩迎风而立,俯视一众山峦。 天璇:“掌门师兄,近日禁地魔域岭异动,灵脉也出现波动,是否是纪元大劫迫近的先兆?” 元澄:“魔域岭昔年曾出现过一段时间的频繁异动。师父仙隐前曾吩咐我们,岭内之物属于天机,不可轻易探查,所以我们无法确定具体原因。但这次灵脉的波动,确有可能与纪元大劫有关。” 云澈:“若我们能在纪元大劫降临之前探明其源,是否能够合力化解这场劫数?” 元澄:“万载前,神魔皆陨落,而我天剑宗崛起,实乃天意难测。二十载前,我们能洞察这一线天机,已是飞升仙隐的上人们悲悯传讯所赐。上人们指示,解此劫数的机缘,在沐家即将降生的女娃身上。” 天璇:“她父母皆深明大义。” 云澈:“我们能否再次向上人们……” 元澄断然说道:“万万不可!仙隐后,上人们本不该再插手世间之事。上次透漏天机,恐已招来反噬。若再透露,不仅会导致几位上人遭受天道惩罚,浩劫也将因此产生变数,变得更加凶险难测。” 三人静立,身形如石雕般凝固。 云澈打破沉默:“掌门师兄,这次布阵耗费了大量阵石与符文卷轴,是否请幻阵阁近期再送来一批?” “可。”元澄看向左右,“两位师弟,我们开始吧。” # 京城,段府。 段甜儿正酣睡在闺房内一张雕工精美,嵌满金箔花卉的金丝楠木卧榻上。金丝提花锦被的一角滑落,锦被中的段甜儿在睡梦中笑得眉眼弯弯,她翻了个身,轻声呓语:“阿泽哥哥~” 她不经意地伸出一条纤纤玉腿,压在了旁边安眠着的金子身上。 金子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低嚎:“嗷~” 它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试图从玉腿下脱身。 段甜儿睡得正香,身子一侧,更结实地压了下来。 金子:“呜~” # 星落林内,沐宁再一次探查丹炉后躺在法毯上,困意袭来,片刻间坠入梦乡。 她呼吸轻柔,脸庞安然。 越桓泽为她掖了掖盖毯,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 夜阑人静,月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撒在地面上,一束一束,惆怅的清辉淡淡的。 越桓泽平躺下来,温柔的月色洒上他俊朗的眉眼,酸涩与柔情交织在他的面容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帘悄然合拢。 对她尚无法述出的情衷,藏在幽微辗转的梦里。 #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时,以苍穹峰为中心,从四周八座山峰上升腾起八道白色光柱。这些光柱皆射向苍穹峰的上空,交汇为一道炫目的银色光柱。 此时,苍穹峰顶猛然射出一道金色光柱,与银色光柱交融,形成一道耀眼的晨金之光,直冲云霄。 晨金之光以苍穹峰的上空为原点,如金色波浪般向四面展开,将整个天剑山脉笼罩于圣洁的光辉之中。 此时,天剑群山下的灵脉被激发,地下的蓬勃灵气与空中的晨金之光共振,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地面升腾而起,与晨金之光在空中交织融合,片刻后,化作亿万细密的光点,纷纷洒落,浸润入天剑山脉的每一寸土地。 待晨曦完全铺展,漫天金辉渐隐,灵脉的平衡已在这天地间悄然重建。 天脉圣阵的恢弘力量所创造的壮丽景象,已映入了无数早起弟子的眼中。他们驻足仰望,惊叹不已,纷纷猜测这究竟是怎样的旷世大阵。 星落林中,沐宁和越桓泽同观此磅礴盛景,越桓泽赞叹宗门底蕴之胜,沐宁的目光掠过凌空洒落的光点,心中料想应是灵脉波动之事已悄然平息,未再多言。 第15章 忽然,黑金丹炉发出一阵轰鸣,先是红光一闪,接着暗影掠过,又传出一声脆响,随后归于平静。 沐宁用灵力探查丹心,眼中一道喜色。 越桓泽看沐宁喜上眉梢,又看沐宁打开炉盖。 炉内赫然是一红一黑两枚丹药。 越桓泽:“我原以为每颗兽丹炼化得到的丹药只有一枚。” 沐宁点了点头:“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这只蝎王已活了两千载,身上蕴藏的剧毒与烈焰双重属性皆很强大,通常来说炼制过程中这两种属性搏杀,其中一种会吞噬另一种,炼成的丹药会保留胜出的那种属性。” 她望向越桓泽:“看来是你在丹炉上嵌入的法阵平衡了能量,亦平衡了两种属性,使它们在炼化过程中能够独立而和谐地共存。正是焰魂阵,成就了两枚丹药。” 听到“焰魂阵”,越桓泽一怔:“你已知晓……” “我并不知晓,你究竟献燃了多少修为?” “没有多少。” “没有多少就令师兄险些晕厥吗?师兄这般虚弱?” 越桓泽窘迫不语,沐宁转而说道:“这枚红色丹药是火属性的,服用后能极大增强身体对火系攻击的耐受力,并能为自身灵力附加火属性。至于这枚黑色丹药,它具有卓越的抗迷幻和避毒效果。你选哪一枚?” “沐师妹,两枚丹药皆是你的。” “由兽丹炼制而成的丹药需在启丹之后的一个时辰内纳化,我无法一次性吸收两枚。” “所以你昨日要我留下……” “那时我尚不能确定可成丹两枚,只是愿将炼成的丹药赠予你。” 越桓泽乌羽似的睫毛微微颤动。 沐宁的心像被羽毛轻拂般酥麻,她稳住心神,沉声说道:“要抓紧时间了。这样吧,你可炼制五行法器,而毒攻常隐于无形,你取黑丸。” 见越桓泽未有行动,沐宁扁了扁嘴,“解毒灵丹我手到擒来,你还犹豫什么?” 于是,两人各取一枚丹药,用灵力探查四周后背对背打坐。 沐宁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红丸送入口中。丹药入腹,宛如一团火焰在体内燃烧,丹田处就像被灼热的火苗包围。 她迅速调动灵力,有条不紊地疏解并引导这股火系能量进入她体内的每一条经络,渗透至她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根发丝。 这股热力在她体内流动,提升了她周身的耐热能力,最后,火系能量稳稳地储存进了她的丹田。 与此同时,越桓泽轻闭双目服下黑丸。丹药入腹,一道阴冷刺骨的力量迅速扩散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立刻调动灵力将这股阴冷麻痹之力缓缓吸纳进丹田。 阴冷之力在他的丹田中旋转凝聚,逐渐转化为一股净化的能量。他操控灵力引导这股净化之力沿经脉游走全身,躯体的抗毒能力随之大幅提升。 两人皆沉浸在深度冥想中,在各自灵力引导下,丹药的能量与他们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交融,并最终储存于丹田。一个时辰过后,两枚丹药被完全吸收。 午前的集训课,沐宁和越桓泽一同迟到。 今日的教习师父是个好脾气的闷葫芦,听两人解释迟到原因为通宵修炼,他点了点头,并未多加询问,示意两人入列。 队伍中飘出一声低语:“这二人昨夜该不会是去双修了吧?” 沐宁与越桓泽耳根一红。 裴佩和宋梨动作一滞。 彭妮和丁蓓跳脚不止,闷葫芦不得不瞪了她俩一眼。 晚膳时,沐宁对宋梨讲述了对战蝎王与炼化蝎丹之事。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越师兄耗费一载修为锻造丹炉,昨夜,他引火绽焰,我……” 宋梨打断她的话:“宁儿,不说这些了。对我而言,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沐宁紧握宋梨的手,宋梨回握后低头。 # 第二日集修课后,裴佩又约越桓泽。 大客户沐宁少不得觉得自己有知情权。 越桓泽跟裴佩入了前往灵湖山的传送阵,两人在一处临湖的林间空地站定。 湖面如镜,越桓泽向湖而立,裴佩背湖而立。 “裴师妹,你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事?” “若我说心仪你,你可愿与我执手?” “师妹错爱了,我对你并无儿女之情。” “你可知我裴氏家业有多大?”裴佩抬起下巴,眼中带着几分不甘,“放眼整个九州,除了段甜儿,你再难找到比我家世更好的女子,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实在抱歉,我对你没有感觉。” 裴佩目光晦涩地立在原地,忽然,越桓泽飞跃而起,将她护在身后。 躲在不远处密林中的沐宁顺着越桓泽的目光望去,湖面上水雾升*腾,一道妖异的身影浮出水面,苍白的皮肤带着闪光的鳞片,墨绿色的长发在湖水中飘荡,犹如蔓延的藻类,竟是一只水妖。 沐宁正要跃出助战,只见裴佩悄然取出一张符箓,迅雷不及掩耳地贴在了越桓泽的后脑勺上。 越桓泽正密切观察湖面的异动,对裴佩哪有半分防备,被贴上符箓后顿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水妖一扭一扭向湖岸游来,上岸后用一条大鱼尾巴蹦跳着,离他越来越近。 水妖蹦至越桓泽面前,伸出长着尖利指甲的爪子,向他面部袭去。 “嘭!” 越桓泽被溅了一脸湖水。 “我姐姐不好吗?给你洗洗眼睛!” 水妖嘴巴里传出了裴晶的声音。 “晶妹,你还是变回原样吧,你刚才跳得太有意思了,我肚子都笑疼了。” 水妖一爪妩媚地抚摸着拖曳在地的长发,一爪捏了个诀,变回了裴晶。 裴晶笑道:“这两张符箓太好玩了,我这张变身符效果逼真得无可挑剔,你那张定身符把俊哥哥定得像个石雕人一样,看看,他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佩:“也不看看是谁给咱们的,这自然是符箓中的精品。” 裴晶:“佩姐,我去林子外给你望风,你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尝尝怠慢裴家女郎的滋味,嘻嘻。” 裴佩:“放心,定要让他食髓知味!” 沐宁见裴佩定住越桓泽后喜不自胜,水妖又举止滑稽,便知并无危险,听裴氏姐妹谈及要“教训”越桓泽,不由好奇是怎样一种“食髓知味”。 裴晶离开后,裴佩动起了手,沐宁看过去,目瞪口呆。 她竟开始剥越桓泽的衣裳,沐宁叹了口气,走出密林。 裴佩一惊:“沐师妹,我和越师兄在此处理些私事,麻烦你回避一下。” 沐宁:“裴师姐的私事,是轻薄越师兄吗?师姐改投了合欢宗,传出去不怕大家笑话?” 裴佩威胁道:“你空口无凭毁我清誉,便是毁裴家声誉,天璇师尊和怀远真人必惩戒你!” 沐宁:“有越师兄这位受害者,何来空口无凭?你别拿两位大能压我,我不吃这一套。尊长们也定会明辨是非!” 裴佩恼羞成怒,抽出佩剑攻向沐宁,沐宁早有防备,手腕一转,云梦翎出鞘。 二人交手不过百招,云梦翎架在了裴佩的颈间。 裴佩:“我学艺不精,活该被你拿捏,有什么要求,说吧。” 沐宁:“越桓泽是我的人,不许你再招惹他!” 裴佩敛眸:“我认栽,他归你了。” 沐宁收起佩剑,裴佩忽然拨动手上的蓝色戒指,一枚暗器射出。 当暗器将要刺入沐宁腰间时,一颗玄磁珠飞驰而来,“砰”的一声,将暗器贴着沐宁的腰封击落在地。 玄磁珠飞来的方向,以注灵之术强行瓦解了符箓的越桓泽又射出一道灵力,裴佩翻滚在地。 “我不打女子,除了,胆敢伤害沐师妹之人!” 裴佩趴在地上看向他,涕泪交加:“你和沐宁到底是何关系?呜呜——” 越桓泽心头涌起一股浓稠的后怕,若自己再晚半分冲破符箓,裴家的透骨钉就会没入沐宁纤柔的腰肢。 他看了眼地上闪着森森蓝光的毒钉,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味,踏前一步,气势沉沉:“沐宁是我的人!任何人敢动她,甚于动我,决不轻饶!” 裴佩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如琢如磨的越桓泽怒火中烧的凛冽面孔,一声呜咽生生凝在喉间,竟是吓得连眼泪也不敢再落,喏喏道:“再不敢了。” 沐宁看着凶巴巴的越桓泽,这个画风是不是哪里不对? 她很快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连裴家大小姐都可以说揍就揍,越桓泽又怎会巴结白家? 过往之事,必有隐情! 她见裴佩抖得像只被拔光了毛的山雉,料其定不敢再作妖,便对越桓泽说道:“姑且饶她这番吧。” 越桓泽对沐宁点了点头,转向裴佩,余怒未消:“滚!” 裴佩连滚带爬地走了。 沐宁指尖轻绕裙子的飘带:“越师兄,你刚刚说……我是你的人?” 那句话实在唐突,越桓泽连忙解释:“我……我是为了警告裴佩。” 沐宁扁了扁嘴,“我方才也说了,你是我的人,师兄怎么看?” “师妹是为了救我。” “你知道就好,千万可别误会了!”沐宁扯了扯裙带。 # 裴晶看到裴佩一身泥污,踉踉跄跄出了林子,连忙迎上前去搀扶。 裴佩抱着裴晶大哭,一番讲述后,裴晶试探着问道:“佩姐,可要通知家中?” 裴佩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我用透骨钉打沐宁,不过是一时脑子发热,若是重伤了她,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她捂着吓疼了的肝部,“越桓泽,竟那样凶,我宁愿让爹爹给我寻个温柔的……” 裴晶松了一口气。 第16章 又到了休沐日前的傍晚,自丹炉峰归来的沐宁在弟子居前碰到了沈雪凝和卢玥。 卢玥:“沐师妹,明日咱们两个师门同游碧泉山一事,你已知晓了吧?” 沐宁笑答:“我师父正盼着与珏玉真人同游呢。” 沈雪凝:“沐师妹,你们师门似乎门庭清寂。” 沐宁点头:“师父至今只收有我一名亲传弟子。” 卢玥:“我们师门的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加起来可是有三十余人。” 沐宁:“陆师兄也去吗?” “自然要去。”卢玥看了一眼沈雪凝,笑道:“陆师弟要是不去,只怕某人要失望了。” 沈雪凝面上微微一红:“卢师姐,你总拿我开玩笑,我不理你了。” # 第二日一早,众人到达碧泉山。珏玉真人宣布第一项活动,前往碧泉灵谷采摘灵果。随后,他和容焰二人脚底生风先走了。 岳恒目送两位师父并肩而去的背景,摇头笑道:“依我看,我们师父不过是想约容焰真人同游,带上我们打打掩护吧。” 一众弟子皆笑。 卢玥轻捶了他一下:“就你贫嘴,行了,咱们也跟上吧。” 沐宁带上了雪宝,一众女弟子皆对这只高颜值的小狐狸大感兴趣,一时间众星捧月,雪宝小耳朵一动,精神百倍,摆出一副本狐魅力无边的姿态。 “雪宝,来,给我看看你的小爪子!” “雪宝,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小鼻子呀?” “让姐姐揪揪耳朵好不好,就一下!” “哈哈,雪宝真是个小调皮。” 雪宝成了团宠,但它不论怎样和旁人玩闹,总时不时扫视四周,将目光落在沐宁身上。一旦找到了主人的身影,它的湛蓝色眼睛便会露出安心的光芒。 “沐师姐,雪宝很依恋你呢。” 一名师妹看向在前方玩耍又频频回首的雪宝,由衷发出羡慕的感叹。 沐宁笑道:“我倒觉得雪宝喜欢越桓泽师兄超过喜欢我这个主人呢。” 另一名师妹:“咦,雪宝喜欢越师兄?” 沐宁点了点头:“它是越师兄的小迷妹,只要越师兄在场,它总喜欢黏着他。” “雪宝倒是挺有眼光的。” 不知哪位师妹插话,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却又像是认真评价。 沐宁低头浅笑。 陆珩宸从沐宁一行人身旁大步走过。沐宁和身侧的几位师妹向他问好。 陆珩宸还礼后快步前行,雪宝正和一名女弟子握爪,余光扫到他,立马老实地趴伏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头顶,鼻翼微微抽动,尾巴紧紧夹在身后,似乎想把身子嵌入地面。 一众弟子见雪宝在陆珩宸面前这般做小伏低,不由暗叹:这么快就察觉到人群中的大人物是谁,果然是高阶灵兽! 沐宁回想起第一次遇见陆珩宸时的情景,雪宝就是这般低眉顺眼地趴伏在他掌中。她不禁摇头暗笑:第一印象果然很重要。 陆珩宸似乎对雪宝的反应不以为意,继续前行。 沈雪凝与卢玥、岳恒走在一众弟子之首。她聊天时心不在焉,时不时回首,看到陆珩宸赶上来,她神情中透出喜悦。 卢玥暗思:我四人随师父历练近十载,从东海之滨到大漠腹地,多少轮春花秋月,多少次生死与共的并肩战斗,理应生出多少相依相伴之情。” “沈师妹对陆师弟的一片痴心虽未言明,但她看向陆师弟时眼中的柔情早已将心迹袒露无遗。” “可陆师弟竟浑然不知,他的心似乎只放在修行与道途上,对情爱之事真是迟钝。” 四人并肩而行,卢玥生出了趁机撮合这对师弟师妹的念头。 她扬声笑道:“陆师弟,你看沈师妹身着这一袭蓝裙,是不是格外清丽脱俗?” 岳恒这才注意到沈雪凝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身穿一件冰蓝色长裙,裙摆上精致的雪花刺绣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如同初雪翩跹,腰间则系着一条玉兰花纹的腰带,衬得纤腰盈盈,不胜一握。 岳恒微微摇头,心道:若是玥妹换了一只发簪,我必然第一眼便能看出,而沈师妹就算换了整套装束,若不是玥妹提及,我也未加留意。 男子的目光只愿落在自己中意的女子身上,可惜玥妹和沈师妹始终不懂这个道理。 陆珩宸未转头便答:“不错。” 卢玥不泄气,笑意更浓:“陆师弟,你再瞧瞧,沈师妹头上的蓝宝石珠花,配这个低髻是不是格外相称?” 陆珩宸仍未转头,淡然点头道:“珠花配低髻,甚好。” 卢玥再接再厉:“陆师弟……” 岳恒心中叹息,感情之事最忌强求。 “咳咳——咳咳——” 卢玥剜了他一眼,佯怒道:“岳恒,你要是伤风了就离我们远点,当心传染了沈师妹!” 岳恒一副抱歉的模样:“我这就离远点。陆师弟一向身体好,不怕传染。” 他不等卢玥再开口,拉着陆珩宸去往一旁。 卢玥见沈雪凝一脸落寞,柔声安慰道:“陆师弟素来心无旁骛,岳恒起初也是相当迟钝,根本不懂我的心思,那时可把我气坏了。” “卢师姐,我没事的。” 沈雪凝口中答着,心中想起白芷的话:若他心中无旁人,唯一心向道,我便认了。 她不禁问自己,若真是如此,自己能认吗? # 谈笑间,众弟子已到达碧泉灵谷。 灵谷内外草木葳蕤,谷内有潺潺清溪蜿蜒而过,溪水旁散布着许多巨大的岩石。 谷中有一片茂密的桃林,每一株桃树上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灵桃。天剑山脉最大最甜的灵桃正是产于此谷。 珏玉和容焰已挥剑将几块巨石斩成若干方几和长凳。 他二人坐于一张石几的两侧,正对饮桃花酿。石几上摆放着十余坛佳酿,是十载前珏玉带弟子出宗历练前与容焰在这片桃林中一同亲手埋下的。 两人微醺,见众弟子赶到,随意挥了挥手,令弟子们自行采摘灵桃享用,便又开始推杯换盏。 弟子们对两位师父的交情早已见怪不怪,三五成群散开,穿梭在一株株灵桃树间摘取灵果。 每只灵桃外皆附着一层灵晕,无需清洗,不少人已是边摘边吃,雪宝在桃林中欢快地接受着投喂。 沐宁立在溪水旁聆听水流击石之音,溪流急转处腾起的水雾带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沐师姐,吃只桃子消消暑吧。” 一名师弟走近,脸庞红红的,递上了一只灵桃。 沐宁略一犹豫,不忍拂他好意,微笑着伸手去接。 此时,另一只灵桃递至她的手边,晶莹的水珠从桃身滑落。 耳畔传来清冽的声音:“沐师妹,吃这一只吧,我已洗去桃毛。” 沐宁抬眼看去,与陆珩宸眸光相触,心底瞬间泛起暖意,接了这只清洗过的灵桃:“谢谢陆师兄。” 陆珩宸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对那名师弟说道:“你去吧。” 师弟如蒙大赦,躬身称是,携桃一溜烟似地跑远了。 不远处的溪流旁,沈雪凝就像被冰冻般几乎无法动弹。刚才,她注视着陆珩宸精心挑选灵桃,又用溪水仔细清洗,心中生出一份受宠若惊的期待。 谁知,这份期待转瞬即逝,化作了这溪边缥缈的水雾。 在沈雪凝身侧洗桃子的卢玥动作慢了半拍,心中有说不出的惊讶:沈师妹自幼便对桃毛不耐,陆师弟这些年来丝毫未曾留意,偏偏刚回来一个多月,便对沐师妹如此上心。 卢玥将洗好的桃子塞进沈雪凝手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沈雪凝此时又忆起了白芷的话:可偏偏,他已有心上人。 她紧握手中的灵桃,指甲深深嵌入果肉,她的心如同被冰冷的水流侵袭,彻骨的寒凉令她的眼眶泛红。 雪宝吃够了灵桃,跑回沐宁身旁,它敬畏陆珩宸,躲在主人的裙摆后偷偷打量他。 陆珩宸看向小狐狸:“你叫雪宝,对吗?” 雪宝:“呜——” “雪宝,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陆珩宸从空间玉中取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灵果,名为“九天”。 沐宁曾在《灵材图谱》中读过灵果九天的介绍,这是一种供灵兽食用的顶级仙品,仅生长于大漠腹地,灵兽食用后可连续九日跃升修为。 陆珩宸弯下腰,将九天递到雪宝面前,雪宝嗅到了九天中绵绵不绝的灵气,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望向沐宁。 沐宁:“陆师兄,如此仙品,你该留给自己的灵宠。” 陆珩宸:“我尚未与灵兽结契,短时间内亦无此打算,此灵果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初见之时,我便喜欢上了……雪宝。” 第17章 沐宁听陆珩宸语气诚挚,心叹:陆师兄竟如此喜爱雪宝,小狐狸真是有福! 思索片刻后,她对雪宝点了点头。 雪宝低头吞入九天,刹那间,蓬勃灵气涌入体内,它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即趴伏在地,吸纳着体内翻涌的灵涛。 似被冰冻的沈雪凝又似遭了一道电击。 那颗灵果是陆珩宸突破至金丹境时于大漠中经历三道劫雷后摘取的,那片死亡沙海中仅此一颗。 她一直以为,那是为他自己未来的灵宠准备的,却没想到…… 其实,对于陆珩宸来说,当时未尝不是如此打算。 卢玥和岳恒目睹了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眼中流露出无奈与了然之色。 半个时辰后,灵谷中的众弟子瞧见雪宝像跟屁虫一般黏上了陆珩宸,时不时扒一扒他的衣摆,扑一扑他的剑穗。 陆珩宸泰然自若。 沐宁曾提及这只小狐狸先前是如何黏着越桓泽,女弟子们对雪宝送上了“实属花心”的评价。 这一辈弟子中最杰出的两位青年才俊皆任由一只狐狸黏,女孩子们不由又发出了自己竟不如狐狸的哀叹。 日已过午,珏玉和容焰嫌众人喧闹,打扰到他二人把酒言欢,遂将弟子们遣去九曲连潭游玩。 众弟子从灵谷出发,溯溪流而上,一个时辰后抵达了九曲连潭,四散开来。 九曲连潭是一片由九个天然水潭组成的贯通水域。每处潭水色泽不同,皆灵气浓郁,潭中时而泛起涟漪,时而出现小型漩涡。 水潭周围被巨岩环绕,岩壁上常年滴水,生长着一些稀有的灵草和灵果。 这片区域极大,巨岩遮挡下视线被阻隔,令每个水潭皆形成了一处相对隐密的空间。 沐宁和陆珩宸立于其中一处幽潭,眼前的潭水呈现出橙黄色,瑰丽非凡。 沐宁见四下无人,向陆珩宸求证:“陆师兄,几日前的一个清晨,我望见苍穹峰顶大阵启动,是否……” 陆珩宸:“我正要告诉你。元澄宗主探查灵脉后发现确有异动,特与云澈师尊、天璇师尊共布天脉圣阵。如今灵脉已恢复平稳,师妹可放心。” “如此便好,灵脉稳定,便不会再有凶兽被流转。”沐宁的眉心忽然微蹙,“可是,如果……” 她忽然想到,若是在圣阵启动之前,已有其它凶兽被卷入波动了呢?她转念一想,灵脉波动的时间窗口不长,旋涡的出现又是偶然,应该不至于发生太多意外吧。 她抬眸望向陆珩宸,发现他正在沉思。 陆珩宸思绪一收,问道:“大阵启动的前夜,听闻你彻夜修炼,不知身在何处?” “那一夜我在落星峰的星落林中。” “师妹怎会孤身去了那里?” “我并非孤身。” “哦?” 沐宁转向幽潭,目光微微闪动,娓娓道来。 她讲述了与焱毒蝎王之战,讲述了两千载的蝎丹,讲述了黑金丹炉上的焰魂阵,讲述了一红一黑两枚丹药。 语毕,她转过头去,不禁一怔。 陆珩宸不知何时已离去。 陆珩宸漫无目的地走着。 刚才,沐宁笑言她乃越桓泽的大客户,故而要去听听其跟白芷谈的什么买卖。 她那般轻松地说出跟随越桓泽去听其私事的理由,可见这理由在她心中是自洽的。 真是这样吗?还是……自欺欺人。 那个炼化蝎丹之夜,他独自一人立在玉芝峰独对孤月,共此星汉之下,林中的二人是否在同赏星辉? 莫名的滋味缠绕在陆珩宸的心头。 失落、惆怅、困惑,皆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沐宁心道:许是陆师兄有了什么急事,不好意思打断自己,要怪就怪自己讲得太过沉浸。 对了,有好一会儿没见到雪宝了,得去找找它。 若说今日最失意和最酸涩的人,自然少不了沈雪凝。 她避开众人,游游荡荡到了九曲连潭最深处的一个潭谷。 她将目光投向潭水,水色浓绿,深不见底,她的倒影在水面上分外清晰。 她眸色翻涌,凝视着那片深绿,水中的倒影也在凝视着她。 不久后,无论是潭边的她,还是水中的她,眼神皆重回平静,表情也与平日无二。 忽然,沈雪凝觉察到潭水的另一端有异常波动。她用灵力探查,随着感知的深入,不禁心中一震。 她的灵力触及到一股凶兽潜藏的危险气息。 这股气息压迫得她呼吸困难,她迅速判断出自己远非其对手。此时,两位师父尚在碧泉灵谷,此地唯有陆珩宸方能应对。 她立即转身退出此潭谷,决定尽快找到陆珩宸。她急匆匆地越过一道山涧,看见了沐宁。 沐宁正缓步走在前方,四下张望。为了找雪宝,她来到了最深处的几处水潭,四周早已没有其他弟子。 沈雪凝心念急转,放缓脚步走向沐宁,幽幽问道:“沐师妹,你在找什么吗?” 沐宁:“我在找雪宝,看来它不在这里。沈师姐,咱们一同回去吧。” 沈雪凝:“刚才我隐约望见一条白色尾巴一闪而过,向着山涧后面那处潭谷的方向去了。” 沐宁眼睛一亮:“那可能是雪宝,我这就去那边瞧瞧,师姐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沈雪凝目送沐宁的背影消失在山涧的转角,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沐宁步入潭谷,立刻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她心中升起警觉,但一想到雪宝很可能就在附近,对爱宠的关心就压下了她心头对危险的敏锐感知。 她并未当即抽身,而是想要赶紧找到雪宝,将它一同带离。 她沿着潭岸寻找,边走边呼唤:“雪宝——快出来——” 当她行至潭谷中部时,潭水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她如芒在背,站定身子。 突然,潭水中央猛然翻滚,水柱射空,刺骨寒气扑面而来。 沐宁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惊骇中只见一道庞大的身影破水而出。 这是一条年岁千载之上的巨蛇,身躯一丈粗,十余丈长,周身覆盖着碧绿的鳞片,破水后盘曲在水面上,与潭水的色泽融为一体。 它高昂着巨大的三角形蛇头,黑色的竖瞳阴冷地盯着沐宁,伴随着“嘶嘶”的声响,猩红的信子不停地吐出又收回。 最可怖的是,它的头顶生着密密麻麻的毒针,这些毒针最外层包裹着透亮的冰壳,冰壳之中封存着浓稠的黑色毒液。毒液在冰壳中涌动,夹杂着细密的气泡,正等待着在冰针刺入敌人的瞬间注入剧毒,见血封喉。 沐宁背脊一阵寒凉,目不转睛地盯着巨蛇。 望见蛇头微微后仰,蛇身肌肉绷紧的那一刻,她迅速踏踩脚下的石块,借力跃至空中,双手迅速结印,周身散发出光晕,一道莹白如玉的灵力护罩在她身周一丈外瞬间凝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巨蛇猛然弹射而出,尾巴横扫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坚硬的巨石在被蛇尾扫中的瞬间碎裂,向上飞溅的碎石撞击到灵力护罩后纷纷跌落。 沐宁倾身,灵力涌出足底,飞踏着潭壁的巨岩凌空奔跃,向潭谷的出口冲去。 巨蛇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那声音如冰刃划过耳膜,潭水随着嘶吼声翻涌激荡,腾起一股股莹绿的水柱。它口中喷出一团寒气,瞬间将这些水柱冻结,凝固成一道道锋利的冰棱,犹如利箭般射向沐宁。 沐宁脚下不停,双手向外推出,掌心涌出的灵力与护罩相融,令防线更加坚固。 顷刻间,尖锐的冰棱与灵力护罩猛烈碰撞,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爆裂声,护罩剧烈震动,冰凌化为齑粉。 就在沐宁即将奔出潭谷时,一声咆哮传来,蛇头震颤,密集的毒针一轮又一轮地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沐宁暗呼:糟了! 果然,第一轮毒针撞击护罩碎裂后,千载巨蛇的毒液四溅,迅速腐蚀溶解了护罩,此时,又一轮毒针紧随而至。 沐宁来不及再次结起护罩,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瞳仁映出了那些极速逼近的针芒,如同映射着死亡。 第18章 一道身影凌空而来,来人单手将沐宁护入怀中,灵力自另一只手的掌心喷薄而出,将蜂拥而至的毒针瞬间击碎。毒针在空中爆裂,毒液化作蒸汽迅速消散。 见是陆珩宸赶到,沐宁松了口气。 下一刻,陆珩宸稳稳地携她落地,用灵力探查到她周身无恙,也松了一口气。 不久前,陆珩宸平复了心境后折返找沐宁,发现她已离开,便一路追寻至此。她正面临生死危机,他立刻出手相救。 想到自己再晚来一步,沐宁可能就命丧于此,陆珩宸的心头腾起滔天怒火。 盛怒下,他没有抽出腰间的佩剑昆山玉刃,而是从识海中召唤出了命剑星珩琉光。 这是沐宁第一次见到这位天才剑修的本命神剑。 星珩琉光的剑体如同瑶光天玉般晶莹剔透,剑刃两侧各有一道星痕自剑柄延伸至剑尖。随着灵力涌动,两道星痕上凝聚起一个个璀璨如星云般的漩涡。 这把命剑散发出清透冷冽的光辉,一如它的主人。 自陆珩宸现身,巨蛇便如遭石化般僵立不动,星珩琉光一出,蛇身颤抖不止。 陆珩宸低喝一声:“星辰破空!” 星珩琉光应声从他手中飞出,一道星光剑气如流星般斩向巨蛇,剑身疾驰间,空气在剑刃两侧炸裂,形成强大的气流漩涡。 剑体贯穿蛇头,又自上而下钉入蛇身。巨蛇的庞大身躯剧烈震颤,蛇丹发出一声爆鸣,随着内丹的崩裂,蛇身骤然被撕成碎片。 星珩琉光飞回陆珩宸手中,连一丝尘埃也未曾沾染。 陆珩宸将命剑收回识海,忽然想到了什么,抱歉地看向沐宁:“沐师妹,我一时气愤,忘记留下蛇丹,就不能陪你炼丹了。” 沐宁一怔,不知是为了那句“一时气愤”,还是那句“陪你炼丹”。 若是回到一个多月前初见他时,沐宁断然不信这样的话会从这样的人口中说出。 沐宁刚想开口,忽见陆珩宸的唇色发白。 刚才将心思都放在了沐宁身上,直到此刻,陆珩宸才感到身体传来的异样。他用灵力一探,发现一根毒针深深嵌入了腰间。 他迅速用灵力逼出已碎裂的毒针晶体和尚未进入血液中的毒液。 沐宁急忙从灵蚕荷包中取出灵泽净毒丸,送入他口中。 一番处理后,陆珩宸已无大碍,由于发现中毒较晚,毒素蔓延的时间较长,他的身体尚需一些时日彻底恢复。 二人去与众人汇合,人群中,雪宝叼着一株千年凝霜草正四处张望。看见主人后,它得意洋洋地奉上灵株。 沈雪凝看见沐宁无恙,竟还与陆珩宸一同归来,暗暗咬了咬牙。 卢玥关切地询问:“陆师弟,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陆师兄为救我受了伤……” 沐宁讲述了她遭遇巨蛇,陆珩宸在救她时中毒针的经过。 沈雪凝听闻陆珩宸受伤,忘了谁才是始作俑者,她投向沐宁的目光冒了火。 众人皆来关怀,陆珩宸淡淡回应:“无妨,调养几日便可恢复。” 有人问道:“沐师妹,你怎会前往潭谷最深处?” 沐宁看向沈雪凝,见她似乎有些紧张,不想为她招来猜疑,只简单说了是去寻找雪宝。 “呜——” 雪宝轻轻叫了一声,眨巴着眼睛看看沐宁,又看看陆珩宸。见两人都没有责备它的意思,放下心来。 沐宁取出荷包收纳千年凝霜草。沈雪凝、卢玥和岳恒同时认出了此荷包乃灵蚕丝所制,顿时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卢玥和岳恒心中生出感慨:陆师弟竟会为一位女子亲手制作荷包。看来,沈师妹心中的念想,注定要成空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雪凝,却发现她的神色竟出奇的平静,既无愤怒,也无失落,就像这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众弟子回到碧泉灵谷时,容焰和珏玉已饮空了十余坛桃花酿。 沐宁与陆珩宸一番禀告,之后,容焰和珏玉同至宗主阁,将座下弟子近来两度在试炼山外遭遇凶兽袭击之事上禀元澄宗主。 元澄宗主正与天璇师尊对弈,听闻其中一次弟子遇袭是在天脉圣阵启动后,立刻召来了云澈师尊。 元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责:“是我疏忽了。” 云澈和天璇劝慰:“掌门师兄严重了,我等亦未思虑周全,才令弟子们陷入险境。所幸小辈修行有成,临危不乱,得以化险为夷。” 元澄沉吟:“此事需尽快弥补,不可再有疏漏。” 他又将目光投向珏玉:“珩宸天资卓绝,你当年奉我之命带他出宗历练十载,助其迅速成长,如今他已至金丹中期,足见你尽心尽力。” “将来,这宗主之位,大抵是要他来接,你当继续用心栽培,不可懈怠。” 珏玉郑重道:“请宗主放心,我定不负重托,竭尽全力培养珩宸。” 元澄示意,一名贴身侍从双手奉上一只玉匣,匣盖开启,一股磅礴生机溢满整个大殿。 匣中躺着一支千年血参,参须如血玉般莹润。 元澄吩咐珏玉:“此血参服食后可助增三十载修为,你拿回去给珩宸服下。” 珏玉面露感激之色,躬身道:“是!” 云澈和天璇思及此宝参师兄那里不过三支,念及是给陆珩宸,又不禁同时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数日,宗门传令各弟子谨慎出行,两位师尊与众元婴长老分别巡山,肃清了另外两只被灵脉流转的凶兽,灵脉波动之事告一段落,宗门再度归于平静。 # 当天晚上,弟子居的一间屋舍内,沐宁将日间经历细细讲给宋梨。 宋梨听后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宁儿,你说沈师姐该不会……” 沐宁想了想:“怎么会呢。”她又说道:“对了,我有个打算……” 当晚,雪宝的身子发出一道道蓝光。 弟子居内的修士们看见沐宁屋内溢出的蓝色光晕,纷纷猜测——这是在炼制什么独门大丹呢? 这蓝光将会连续闪烁九晚,而心甘情愿被炼的珍奇大丹正是雪宝。 弟子居的另一间屋舍内,沈雪凝静坐在内室的窗前,目光投向窗外。 她望见一阵阵蓝光,知晓是灵果九天在向那狐狸体内注入能量。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目,她掐诀将窗户遮蔽。 屋内陷入漆黑,她回忆起童年,小娘悄然指使婢女向大娘子粥中下药的那些夜晚,也是这般黑暗。 沈雪凝出身于北地一户极为富庶的商贾之家。她原是家中庶女,而她的小娘早年为媵妾,因嫡姐嫁与沈大官人为正妻,随嫁入了沈府。 大娘子待人宽厚,对庶妹尤为关照。她一直未能诞育子嗣,却对几位妾室所出的庶子庶女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沈雪凝早慧,小娘凡事并不避她。六岁那年,她从小娘和乳母的对话中得知,大娘子尚为新妇时,曾饮下小娘备下的一碗凉药,方才至今无法生育。 小娘提及这段旧事时,看向沈雪凝和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沈麟,红了眼圈:“长姐虽待我不薄,但若让她诞下嫡子和嫡女,这家里哪还有凝儿与麟儿的立锥之地。” 乳母是小娘的心腹,悄声道:“若这次抬平妻之事不成,你可要下定决心。我看家主甚是疼爱四房那狐媚子生出的野小子,你万不能再心慈手软。” 小娘用通红的双眼望向襁褓,咬牙说道:“长姐,若你这次不能助麟儿取得嫡子之位,就莫要怪我心狠。” 不久之后,大娘子以自己久无所出为由,极力劝说沈大官人将其庶妹抬为平妻,沈大官人却始终不允。 这沈大官人虽陆续纳入多房妾室,实则出于家主身份为家族开枝散叶的考量,然其心中对正妻始终爱重如初。 他清晰记得新婚之夜,挑起新娘盖头的一刻,那一眼万载的心动。岁月流转,这份深情未曾改变。 眼见妻子因劝说未果而兀自气恼,他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抚道:“待麟儿长大,我自会将家业传于他。但这辈子,我唯一的妻,只有你。” 次日,大娘子特地前来,将家主的最终决定告知庶妹,劝慰一番后离开。 大娘子步出院落后,小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恨恨道:“我就知*道,她不会真心助我,说什么家业以后交予麟儿,现在的事尚且办不到,以后的事哪里说得准。” 乳母压低声音:“我早就告诉你,凡事不能指望别人,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自己去取。” 那日之后,小娘与乳母暗中买通了大娘子的贴身婢女,以小剂量多次在其早膳粥中下药。沈大官人自幼不喜晨起吃粥,唯大娘子一人的身体日渐衰败。 这种毒药是乳母以重金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药性奇特且隐秘,每次下毒的分量很小,始终未被察觉。 大娘子临终前,她随小娘前去探望。那半载前还极明丽的女子,在卧榻上已形同枯槁。大娘子纤瘦的手抚上她的脸,目光中满是疼爱。 她心中虽不自在,却也说出了这种场面下符合自己年龄应有的言辞。当大娘子的目光转向小娘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娘子握着庶妹的手,虚弱的声音微不可闻:“家主已答应,待我去后,抬你为继室……这是长姐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要好好照顾凝儿和麟儿……” 随小娘出了大娘子屋,小娘眼中仍有泪滴滑落,她才明白,小娘这次的伤心竟是真的。 小娘旋即拭干了泪,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凝儿,你要明白,若要成事,就要有所隐忍,更要有所牺牲。你记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断不可叫别人拿了去!” 再往后,便是她父亲抬了她小娘为继妻。 从此,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称曾经的小娘为“母亲大人”。 自大娘子去世后,直到她离开家前往剑山,她父亲再也没有在她如今的母亲大人和任何一位妾室的房中留宿。 每晚,他独自一人宿在书房,明明还在盛年,却已满头华发。 良久,沈雪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指尖捏诀,窗户上的遮蔽被消除,黑暗被月光冲散。 窗外的蓝光依旧闪烁,她微微笑了。 第19章 三日后,体能集训结束,沐宁、宋梨、越桓泽和赵景凑在一处聊天。 练气班也散了堂,来找堂姐的白芷经过四人身旁,停下来,生气地跺脚。 白皎皎一把揽住白芷,抛给沐宁一个抱歉打扰的眼神,将她醋意大发的堂妹夹带而过。 一只灵鹤寻沐宁而至,带来了陆珩宸的口信,请她前往青辰居。 沐宁对宋梨说道:“我先过去,你稍后也去一趟,咱们一同邀请陆师兄。” 沐宁走后,赵景询问宋梨:“是不是又要去清心镇游玩?别忘了算我一个!” 宋梨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赵景碰了一鼻子灰,自觉无趣,转头喊越桓泽同回弟子居。 越桓泽:“我去器炼堂,今晚不回房了。” 赵景向前方高呼:“宋梨,等等我!” 前方身影放慢了脚步。 # 紫云峰,青辰居外堂,陆珩宸盘腿坐在一张茶榻上,榻中央是一张紫檀木几案,几案上放着两碗深红色汤药,汤中浮动着纤细的须状纹理,汤面升腾出如丝如缕的灵雾。 他低头看着汤药,回想起斩杀巨蛇那日,沐宁小手捏着解毒丸送至他唇边,指尖无意间触碰他的唇,那一刻的柔软与温热令他的心跳骤然一滞。 他情不自禁抬起手,指腹轻轻划过唇角。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宁儿,你来了。” 平淡如水的声音,忽然唤出了这样亲密的称呼。 沐宁脚步一顿,有些诧异:“陆师兄?” 陆珩宸又淡淡说道:“今后,宁儿就喊我珩宸吧。” 沐宁如今已不再视陆珩宸为高高在上的云端之人,他对她关怀备至,更救了她的性命,她心中满是感激与暖意。 但直呼“珩宸”未免显得没大没小,还是不能丢了礼数。 她唤道:“珩宸师兄。” 陆珩宸接受了这个折中的选项,冲她招了招手:“来这边坐。” 沐宁脱靴上了茶榻,盘腿坐在几案的对侧,看着两碗汤药问道:“陆师兄,这是?” 陆珩宸静静看着她,并未作答。 沐宁想了一下,笑着改口道:“珩宸师兄,这是你疗伤的汤药吗?” 陆珩宸微微一笑,将其中一只碗推至沐宁面前,端起另外一只碗,悠悠说道:“宁儿,你可愿陪我喝。” 沐宁利落地端起碗:“好,我陪师兄共饮。” 二人分别饮下汤药。 沐宁体内的灵力翻江倒海似地震荡,她瞪大眼睛问道:“珩宸师兄,这是何药?” 陆珩宸:“元澄宗主赐下千年血参,家师以自身灵力为火熬煮了三日,成此参汤,服之可增涨三十载修为。你我二人共饮,每人可提升十五载修为。宁儿,你需速速入定吸纳药力。” 沐宁面露震惊,体内灵力激荡,她迅速收敛心神,凝神调息。 千年血参的能量极为强劲,好在只需稍加引导,便可有序地在经脉中运行。 沐宁的丹田内春潮涌动,温热的能量充盈着她身体的每一寸。入定间,她感受到修为的飞速提升,如同化茧成蝶般的蜕变,她的进境从筑基初期一跃提升至筑基后期。 在此瞬间,她的识海也随之开启,犹如初生的晨曦,光线从照亮的一隅,正缓缓扩展至整个世界。 药力吸纳完毕后,沐宁望向陆珩宸:“这太过珍贵,你怎可……” 陆珩宸风轻云淡地说道:“若不是念及宗主与家师之命,我本想都予了你。” 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宋梨走了进来。 陆珩宸捏诀收了碗,示意她落座。 沐宁挪了些位置,宋梨挨着她坐下后说道:“陆师兄,这几日我一直想来拜访你,感谢你救了宁儿。你的伤势是否已无大碍?” 陆珩宸:“多谢宋师妹挂怀,我的伤势已经无碍,只要宁儿安然,我便安心。” 沐宁声音肃然:“若不是珩宸师兄相救,我又怎能安然。” 没想到沐宁与陆珩宸之间的称谓竟已如此亲昵,宋梨心生惊讶。 她转念一想:宁儿在生死关头得陆师兄相救,而陆师兄因此受伤,他们之间的感情加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旋即说道:“陆师兄,我和宁儿有个打算!” “哦?”陆珩宸看向沐宁。 沐宁笑着看了看宋梨,又转向陆珩宸:“珩宸师兄,为答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次休沐日,我和梨儿打算亲执庖厨,备膳敬奉于你。” 宋梨眨了眨眼睛:“陆师兄,你刚回宗门不久,可能还不知道,宁儿的厨艺在整个天剑宗是第一流的。若是容焰真人的烹饪之术排第一,宁儿定是第二,而我若认第四,便没人敢认第三。” 沐宁轻轻推了下宋梨,看向陆珩宸,谦言道:“我俩能做的不过是一些家常小菜,虽担心入不了师兄的眼,但师兄若是愿意尝尝,我们也自当尽力。” 陆珩宸勾起唇角:“承两位师妹厚意,我荣幸之至,不知你们打算烹饪何味?” 沐宁:“我准备烤樟茶鸭,梨儿打算做太安鱼,我们还会准备两道素菜,再备两坛桂花酿。” 宋梨:“宁儿送了膳房负责到清心镇采买的弟子一瓶灵气养生丸,他答应在这次休沐日的前一日为我们送来三只上好的黑鸭和一条十斤以上的嘉陵江鲢鱼,还会专程去仙品居买回桂花酿。” 陆珩宸:“三只鸭子,宁儿要凑满一炉来烤?” 沐宁:“有一只孝敬我师父,还有一只是为越桓泽师兄和赵景师兄准备的,我们四人准备去玉芝峰野餐。” 陆珩宸淡淡说道:“不如请越师弟和赵师弟一同来青辰居用膳,两位师妹觉得可好?” 宋梨:“我本也有这个想法,我和宁儿又担心人多扰你清净,尤其是赵景,确实有些闹腾。不过,若是陆师兄有此意,我俩来约他们。” 陆珩宸:“正有此意。” 沐宁笑着点了点头。 # 休沐日一早,沐宁将雪宝托给越桓泽照顾,和宋梨到达青焰峰,钻进了容焰真人的小厨房。 她将昨日已退了毛,用灵力保鲜的鸭子又仔细清理了一遍,加入樟树叶、茶叶和盐开始腌制。 腌制鸭子需要一个多时辰,沐宁带着宋梨在丹炉阁四处溜达,顺手搜刮她师父的好东西。 前两日,容焰得知陆珩宸分血参汤给沐宁甚是欣喜,他将原因归结于自己与珏玉交好,故而弟子们交好。 随着修为的跃升与识海的开启,沐宁已能够炼制一些高阶丹药。容焰特意送了她几本上品灵丹炼制手册,让她在丹炉阁内随意挑选灵材,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沐宁将不少灵材塞进了灵蚕荷包,估算时间,鸭子腌好了,便和宋梨一同返回小厨房。 她将腌制好的鸭子放入蒸锅中起火蒸煮。随后,她与宋梨一起洗鱼,分离鱼骨后改刀剁块,为鱼块上浆,又将鱼块炸至紧皮,令其外酥里嫩。[1] 将炸至金黄的鱼块捞出后,她为宋梨制备好调汁的底料,此时,鸭子蒸好了。沐宁和宋梨分头行动。 沐宁将鸭子挂入烤炉中,点燃樱桃木与茶叶为鸭肉熏香,其后调整火力炙烤,在烤制过程中,她为鸭身刷上了混合多种花蜜而成的沐氏秘制蜜汁。 宋梨按比例混合植物油与动物油,待油热后倒入沐氏秘制底料炒香,加水煮沸,再下入炸好的鱼块,之后转小火慢炖。 最后,两道菜同时完成。沐宁捧出三只金黄油亮、香味浓郁的樟茶鸭,宋梨端出一盆麻辣鲜香、汤汁红亮的太安鱼。 做大菜的间隙,两人各自做了一道素菜。沐宁拌了鲜笋,宋梨烧了白菜豆腐。 沐宁给容焰送了一只鸭子,午时已至,她与宋梨提着酒菜前往青辰居。 陆珩宸立于庭院中,目光投向沐宁,见她和宋梨将酒菜与餐具一一摆放在黄花梨木凉亭中的青玉石桌上。 陆珩宸向来只喜素食,凡人的膳食对他来说并无滋味。但此刻,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沐宁每日都能在他的院中,无论她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他皆愿一一尽尝。 少倾,越桓泽和赵景带着雪宝到了。五人围坐在石桌前,雪宝在院中玩耍。沐宁为大家斟酒,桂花的芬芳萦绕席间。 宋梨自豪地介绍两道主菜的特色与制作方法。待她介绍完毕,沐宁说道:“我和梨儿在烹饪过程中没有使用一丝灵力,也没有使用任何灵材,这是我们以普通百姓的烹饪方式,用心制作的人间烟火味。” 赵景看向白菜烧豆腐,大咧咧地笑道:“凡人女子皆是这样为夫君准备膳食,我娘就经常做白菜烧豆腐,我爹能吃下三碗米饭!” 他的话音落下,在坐的两位女子面露尴尬,另两名男子也微微一怔。 他发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赶紧弥补:“我的意思不是说两位师妹今后从我们三人中选择道侣……我的意思是……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1]太安鱼和樟茶鸭做法参考网络,搜索自百度同名词条。 第20章 “闭嘴!” 宋梨忍无可忍,跳了起来,将一道灵力射向赵景,赵景起身就逃。 宋梨将赵景踹了回来,沐宁开始分鸭肉。 席间气氛热烈。 赵景见越桓泽沉默,唯恐冷落了好哥们,大咧咧讲道:“阿泽做女修们的生意可谓一举两得,生意红火不说,还大行桃花运。昨晚,姜妍师妹来取货,竟取进了他怀中,啧啧,软玉温香抱满怀,艳福不浅。” 越桓泽夹起凉拌鲜笋,心中一叹。 他倒是想做男修们的生意,可惜女弟子们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至于姜师妹取货时忽然晕眩,实属意外,况且,他以灵力托接了她,未有身体碰触。 赵景这小子,最爱添油加醋,何须理会! 沐宁面色一沉,这人干嘛一直吃她做的菜? 想吃,找情妹妹做呀! 越桓泽夹一筷子,沐宁看他的眼神便冷上一分。 这段时间,越桓泽眼睁睁看着沐宁与陆珩宸越走越近。 刚才,听到陆珩宸唤她“宁儿”,而她称其“珩宸师兄”。 竟已亲密如斯! 越桓泽低头吃菜,面容笼在阴影里。 心中有一种情绪滋生了出来,他将与陆珩宸刀剑相向,不死不休,待这一战落幕,他便对她使出些非常手段,再不许她与旁的男子暧昧不清! 怎会有这般幽暗心思? 越桓泽为这一刻的情绪失控而自我唾弃。 他抬起头,脸部回到光亮中,却对上了沐宁冰冷的目光。 沐宁对他的态度就像回到了曾经那些年里的冷漠疏离,想来,她不过视他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是赏颗蜜枣,还是给个巴掌,全凭她一时心情。 他想起了在仙品楼听过的话本,不知自己为何还要坐在这里,像个可笑的旁观者,去见证别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正当他几乎要起身告辞时,忽然看到了沐宁眼底溢出的情绪。 那情绪似乎全是关于他,已融了冰层,即将决堤而出,沐宁意识到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越桓泽决定不走了。 雪宝在院中玩兴正浓,毛茸茸的大尾巴灵巧地摆动着,追逐几片随风飘落的星羽紫薇花瓣。 它的动作愈发轻盈,周身笼罩起一层朦胧的灵光。 忽然,它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一刻,它身上的灵光骤然汇聚,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它竟瞬间消失了。 “雪宝!” 沐宁手中的杯盏跌落在桌面上,她火速站起,猛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腕上多了一只洁白如玉的环饰,环身嵌有狐尾图案。 “雪宝,是你吗?” 环体微微一震,像是在回应她。 “这是……玉兽环?” 沐宁向陆珩宸求证。 陆珩宸点头:“雪宝食用灵果九天,至今已满九日,修为大增。刚才它进门时,我便已察觉到它将不日化环。宁儿,你可通过识海感知兽环内雪宝的状态,也可用心念随时召唤它。” 沐宁心神一转,进入了识海,眼前果然浮现出兽环内雪宝欢快的身影。她抬起左手,心念一动,轻声召唤:“雪宝,出。” 玉兽环震动后消失,雪宝出现在沐宁面前。 它摆动着大尾巴,轻盈地弹跳,对自己已能化环为主人傍身感到无比喜悦。 沐宁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陆珩宸。 陆珩宸对她说道:“雪宝的攻防能力也得到了发展。我刚才探查到,它的冰系法术虽不算强大,却拥有极强的脱困能力。宁儿,今后若遇危急,它可将你带离险境。” 赵景闻言不禁笑道:“雪宝,原来你是个逃生小能手!” 宋梨挽起沐宁的手臂:“走,让雪宝射几道冰凌瞧瞧。” 沐宁看向陆珩宸,陆珩宸颔首,沐宁与宋梨带着雪宝一阵风似的出了院门。 “等等我。”赵景追去。 院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上空传来仙鹤飞过时清远的鸣叫声和羽翅拍击空气发出的脆响。 石桌的两侧剩下了越桓泽和陆珩宸,二人皆自斟自酌。 过了数盏茶的时间,陆珩宸打破沉默,从腰间的芥子囊中取出一只水晶匣子,匣内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 他将玉匣放在桌上,推向越桓泽:“越师弟,此乃和光丹,服下后可助修为增长三载。” “陆师兄,这是何意?” “你设焰魂阵耗费一载修为,又助宁儿击杀焱毒蝎王,亦在她炼化蝎丹时随护左右,我自当谢你。” “不知陆师兄是沐师妹何人,竟要代她来谢我。” 若是沐宁在场,陆珩宸或许会提起珏玉真人与容焰真人之间的渊源。但此刻,他只是淡淡一笑,那笑意中带着强者的从容与俯瞰。 越桓泽被此意味刺痛,压下心头情绪,冷静说道:“沐师妹已为丹炉付了百两灵金,至于我与她联手斩杀蝎王,又与她在星落林共度一夜,她也已赠我丹药为报,不劳陆师兄费心。” 陆珩宸听到“共度一夜”,神色冷冽:“越师弟,你觉得报酬够了吗?” “沐师妹从未亏欠过我一分一毫。我和她之事,更与旁人无关。” 越桓泽将玉匣推回。 陆珩宸目光寒凉,瞬间出手按住了他推丹药而来的右手腕。 越桓泽只觉一股强悍的威压从手腕处蔓延,彻骨的寒意直逼骨髓,他的右臂顿时无法动弹。 已渡三道劫雷抵达金丹境的修士,对于仍处于筑基期的修士而言,其绝对力量呈碾压之势。 陆珩宸声音冰冷:“世上最好的,唯有最强者,方有资格拥有。” 越桓泽咬牙:“你怎知我不是最强者?” 陆珩宸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右手腕。 刹那间,越桓泽的左手伸向腰间。 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欢笑,赵景的一只脚率先跨入了院门。 陆珩宸旋即松开越桓泽的手腕,将丹药收回芥子囊。 越桓泽收回手臂。 赵景的目光刚好看到桌上的一幕,他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陆师兄,你刚才在给阿泽把脉吧?他前一段时间确实有些虚弱,现在是否已大好?” 宋梨跟着进了院,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我看你才虚弱!” 赵景点了点头:“我最近修炼时确实有点不太对劲,陆师兄,你快帮我诊诊。” 说着,他伸出左手向陆珩宸而去,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刚才陆师兄号的是阿泽的右手,难道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宋梨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有病啊,我帮你诊,不许打扰陆师兄!” 院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桌上仍有不少酒菜,沐宁摆上了刚才在后山与雪宝玩耍时采摘的各色灵果。 越桓泽和陆珩宸皆是雪宝顶顶喜欢之人,它舍不得化形,在院中玩耍,不时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尽管见二人面上似有不悦稍瞬即逝,雪宝的心始终暖在三春。 大家边吃边聊,不觉天色向晚,一阵轻风拂过,屋檐上的一串琉璃灵灯自动亮起。 此时,五人围坐在石桌前,酒菜已撤下,桌上唯剩茶盏。 宋梨看着那些琉璃灵灯闪烁着月光之华,甚是晶莹,心中蓦地闪起一个念头。 她眨了眨眼:“三位师兄,我来测测你们吧?” 赵景听到自己也跻身宋梨口中师兄的阵营,瞬间忘了试剑山一战,兴奋地拍了拍胸口,一副挑衅的神情:“宋梨,你放马过来!” 宋梨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又看向越桓泽和陆珩宸,语气谦虚而俏皮:“我自是不敢与两位师兄较量,只是想到了一个难题,想考考师兄们。” 越桓泽和陆珩宸见沐宁的表情有几分期待,均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宋梨望向琉璃灵灯,笑道:“这些灵灯颇为漂亮,我想请三位师兄为我和宁儿取下近观。请三位各取一盏,要求:不许用灵力,不许用法术,不许用身法,不许用武器,不许用法宝,不许用阵法,不许用符箓,”她看向赵景,“也不许用棍子!” 沐宁笑了笑,看了看雪宝,宋梨连忙补充道:“三位师兄均无灵宠,也不许让雪宝代取,当然,也不能托宁儿帮忙。” 赵景扫了一眼屋檐附近,憋不住笑了:“这有何难,我第一个来!” 宋梨有些意外:“赵景你可记住,不能用棍子敲下来!” “嘿嘿。” 赵景起身做了几下拉伸,走到屋檐旁边,就近寻了一棵星羽紫薇,三下两下爬了上去,伸手摘下近处的一盏灵灯,一跃而下,把灯放在了宋梨面前。 宋梨:“我说了……不许用身法。” 赵景挠了挠头:“这哪能算身法,爬树的本领我五岁就会了,最多算身手。” 宋梨想了想:“行,算你过关。不过,下面两位师兄可不许再用身手了。” 陆珩宸:“下一个,我来吧。” 他注视着其中一盏灵灯,精神力如丝如缕从识海中传出,缠绕住这盏灵灯。灯盏被轻轻提起,凌空缓缓飘向凉亭,最后稳稳落在沐宁面前。 宋梨看呆了,由衷称赞道:“陆师兄的神识竟已如此强大!” 沐宁面露敬佩之色,又不由看向越桓泽。 陆珩宸的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越桓泽抬头望向夜空,悠然吹起了口哨,音调清远。 天边出现一只仙鹤,羽翼舒展,羽毛在月光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辉。 它翱翔而来,宛如一道流动的水波。 这只仙鹤在越桓泽头顶上方盘旋片刻,随后翅膀一敛,落在屋檐上。 它低头用喙叼住最亮的一盏灵灯,翅膀微微一振,稳稳地将灯盏带离屋檐。它翩然飞至越桓泽身旁,将灯传递给他。 越桓泽接过灵灯,轻轻抚摸仙鹤的头顶,仙鹤亲昵地用喙蹭了蹭他的手。 片刻后,仙鹤振翅高飞,隐入夜幕。 赵景一脸不可思议:“阿泽,你认识它?” 越桓泽:“刚认识。” 宋梨眨着星星眼:“越师兄,你如何能令仙鹤取灯?” 越桓泽:“我孩童时代便发现,动物们甚喜亲近于我。我尝试着用不同音调与它们交流,慢慢就能和它们做一些沟通了。” 赵景恍然大悟:“阿泽,怪不得那两只小狐狸总是围着你转,原来,你不止有狐朋狗友啊!” 宋梨一乐:“越师兄还有你这只猪队友呢!” 赵景点头:“是了,我还真是猪脑袋,小时候我还想过为什么连灵蜂也喜欢阿泽,那时我只当他长得太好了,像朵花似的。” 还像朵花似的,看把他能耐得! 沐宁本在翘着嘴笑,忽然,笑容顿住了,她想起了那只替自己赶走白家姐妹的灵蛛蜂…… 夜色渐深,四人起身告辞。 三更月,青辰居庭院中满地梨花雪。 陆珩宸仍坐在石桌旁,两只琉璃灵灯已挂回屋檐,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桌上剩下的一盏灵灯上。 忽然,他一挥手,那灯盏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 “她真对那小子如此在意吗?” “沐师妹何时才能将我放在心中?” 弟子居的一间屋舍内,越桓泽不断回想沐宁今日的种种神态。 她投向他的目光冷淡,不过,在他取灯前,她却似乎有几分……担心? 可当她看向陆珩宸时,眼中流露出的总是温暖的光,满含着敬佩与感激。 在清心镇听话本时,赵景说男主像陆珩宸,宋梨说女主似沐宁。 可他与她对视,她眼底流淌出的情绪却令他有了一种感觉,也许自己并非她故事里的配角。 陆珩宸的话倏然回响:世上最好的,唯有最强者,方有资格拥有。 此言有理,若不成为最强者,他有何资格向沐宁表白?又谈何询问她的心意? 况且,他尚有家仇未报,唯有变得更强,方能尽快手刃仇敌。 思定后,他一下子睡着了。 不远处,弟子居的另一间屋舍内,沐宁在卧榻上翻来覆去。 越桓泽没有忌惮白家,也未曾抛下她。 他损了一年修为锻造丹炉,不是因为歉意。 夜半,她猛然坐起,赤足下榻,从柜中取出黑金丹炉置于枕边,轻轻摩挲着,终于沉沉睡去。 第21章 青辰居聚会过去了一个月,入秋了,双日休沐的第一日,刚过卯时,蝉儿开始零星鸣叫。 沐宁皱着眉忍了一会儿,被蝉声扰得实在受不了,索性起身下了地。 雪宝和宋梨尚在梦中。 她叹了口气,决定自己出门透透气。 出了弟子居,沿着一条外出必经的主路前行,为了更好地呼吸山风,她爬到了坡上。 晨风轻拂,樟香氤氲,好不惬意。 不一会儿,越桓泽出现了。 他从下方的道路经过,神色匆匆,不像是要干什么正经事。 沐宁心道:他做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 昨日在膳房,赵景说起:“这一个月来阿泽真是神秘得很,尤其是每逢休沐,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上回休沐,我在卯时梦醒,见他悄悄出门,那一日他直到亥时才回来,面色潮红,疲惫不堪……啧啧。” “前几日,我见他拿出一套女子衣衫,看样子还像是亲手做的。他收起得极快,我问他做给谁的,他就打哈哈。” “依我看,阿泽定是在与女子私会!” 沐宁回过神来,见越桓泽入了去往天落山的传送阵,不禁疑惑,他与人私会的地点为何选在天落山? 天落山是天剑宗所掌天剑群山中除了禁地与试炼山外最为险峻的山峰。听闻此山山势雄峻,道路险恶,常年紫雾缭绕,罕有弟子前往。 此山又不是越桓泽开的,他去得,她自然也去得。再说,以前只是耳闻此山的峻拔与恢宏,她还从没到过呢,不如去看看。 下了传送阵,沐宁被山势的磅礴和山中极盛的灵气惊住了,这里遍布悬崖峭壁,刀削般的石岩直插云霄,一道道壮丽的瀑布如天河坠落,冲击着镶嵌在山谷中的多个幽潭。 百闻不如一见。她此时可确定,但凡越桓泽脑袋没出问题,绝不会选这种地方与女弟子私会。 这里倒是一个练习身法的绝佳场所,若在这里修炼一日,面色潮红、疲惫不堪也不足为奇。 沐宁低头浅笑,浑身都轻飘飘的,来都来了,不如也练练。 她在峭壁上飞跃腾挪,脚尖轻点石壁的凸起处,施力跃起,身形如一抹流云般灵活,循着远处越桓泽的身影追赶而去。 当脚下没有合适的着力点时,她双手敏捷地抓住石缝,一提气便再度飞跃而起。 途经狭窄的岩道,她侧身飞奔,动作干净利落,而在潮湿和长满青苔的路段,她则刻意没有用灵力稳定身姿,而是在奔跑中细细体悟如何更好地控制平衡与调整重心。 她的身形越来越灵动,动作愈加流畅,每一次跃动都与山岚融为一体。 她追赶着前方的越桓泽,思量着一会儿怎样打招呼,未曾察觉身后一道黑影,早已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她。 远处,越桓泽身形如箭矢一般划过空中,轻盈地落至对面山崖,沐宁不由加快了脚步。 待她到达后,发现此处是由一道万丈深渊隔开的两处悬崖,崖底的幽潭犹如祖母绿做成的戒面般大小。 她估计距离,确信自己能够跨越,深吸一口气,猛然发力,灵力自脚底涌出,瞬间腾空而起,飞速掠向对面。 她身形掠至半途,背后骤然传来破空之声。她心中一凛,瞬间感知到两道凌厉的灵力奇袭而来。 第一道灵力直取她心脉,威力强以致命,第二道灵力是捆缚术,已锁定她双腿。以她目前的修为,断然无法同时化解这两道攻势! 两害相权取其轻,沐宁当机立断,激发护心灵阵,将周身灵力凝聚形成护心防线,抵御住了夺命攻击。 攻击力道之强,震得她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剧痛难忍,一大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衣襟。 与此同时,第二道灵力紧紧束缚住了她的双腿,随之而来的竟还有一道焚身符,烈火骤然爆发,刹那间包围了她的身体。 暗算之人,不打算给她留半分活路! 沐宁在烈焰中忍住痛楚,迅捷回旋身躯,目光敏锐地扫向攻击的源头,只见一道身影悄然隐匿于悬崖边缘。 她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周身烈焰向深渊坠去。 风助火势,片刻间,衣缕寸寸焦裂。幸而她曾服下由蝎王内丹炼成的火系丹药,肌肤在火光中白皙如初。 沐宁迅速破解了捆缚术,而正下方恰有一块突出的岩刺,她心中一惊,怎么正好掉向这个位置! 她连忙催动灵力调整方向并减缓下坠速度,试图避开那极其锋利的岩刺。 岩刺体积庞大且与她的距离过近,眼看着就要撞上尖端,她呼吸一滞,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 千钧一发之际,霆澜索从上空疾驰而下,缠绕住她的腰部,她周身火焰尽熄,身体被拉向一个温暖的怀抱。 越桓泽抱住她,施展空间移位之术避开了岩刺。 灵索带着微弱的电击感,酥麻的触觉从沐宁的腰间蔓延至心底,随之席卷全身。 他目露担忧地看向她唇角的血迹。 没事的,她这不还好好的?她自证般冲着他笑。 越桓泽因沐宁的笑而晕头转向,回过神后急忙结印,下一刻,伴随着一股温和的冲击力,他怀抱她落入幽潭。 沐宁在冰凉的触水之感中听到了水花炸开的声音。 呵,竟是这样打招呼。 上岸后,沐宁服下一枚疗伤丹药。 越桓泽这才见她衣不蔽体,红着脸背过身去,从空间玉内取出一套女子衣衫,反手递给她。 越桓泽未用灵力烘干自己的衣服,湿漉漉地立在原地,心中充满了自责。 都怪自己缺少警觉,援救来迟,令她遭遇险境。 不知是哪个混蛋胆敢对她不利,自己定要查个清楚。 刚才因着她的笑,他整颗心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那一瞬的恍惚使他结印慢了半拍,又害得她落水。 思绪如潮,内疚翻涌,他的眼尾泛红。 沐宁手中是一件淡粉色灵纱裙子,面料如花瓣般柔软细腻,散发出清透的光泽。 上部为修身设计,领口微敞,胸部饰以金丝和红宝石。 腰部收紧,腰封绣有蓝莲,几条灵动的飘带垂落,裙摆如流云般轻扬,边缘微微翘起。 她抖开裙子,未曾想里面竟叠着同款的心衣与小衣,她的脸腾地一下烧红。 这登徒子,不仅真为女子做了衣裳,竟还如此放肆! 他固然可恨,她也不能一直半裸着身子,只得一边更衣,一边愤愤地想着,此人不过是今日未私会,倒已做好了调|情的准备。 她定要他好看! 换好衣服后,她抬手拆散了流云髻,以灵力烘干湿发。 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乌黑的发丝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在发丝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她在潭水中净了脸,打量了下自己的模样,起身后冷冷说道:“越桓泽,我好了!” 越桓泽听出她语气不善,一时摸不清自己哪里惹到了她。 明明刚才她还冲他笑。 难道,只许陆珩宸缝荷包*,不许他做衣服吗? 仅仅这样想了一瞬,对沐宁的关心又占满了越桓泽的心。 他连忙转过头去看她是否安好,却在下一刻怔住了,眼前女子的美丽令他的思绪一片空白。 沐宁不将美貌视做武器,唯独对越桓泽例外。 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她对自己剑宗第一美人的名号格外满意。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越桓泽回过神来:“在弟子居时,我见你左顾右盼,目光朝我们屋子瞟了好几回。出了弟子居,你爬到路边的坡上,从一棵灵樟木后屡屡探出头。师妹是在找什么吗?” 沐宁双手互绞,嘴角抽搐。 越桓泽见她表情异样,忙问道:“伤得可严重?身体有何处不适?” 沐宁恢复镇定:“心脉受了些震荡,服药后已无碍。你怎么不烘干衣服呢?” “你没事就好,我这样也挺舒服的。” 沐宁眨了眨眼睛:“就像你喜食生果,你也爱穿湿衣服?” 越桓泽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问道:“可有看清是何人伤你?” “看身影是名男子,修为应在筑基后期。” “近来可有与人结仇?” 沐宁思索片刻,摇头答道:“并无印象。” 越桓泽陷入沉思。 “这裙子,你是为谁做的?她穿上,会有我这般好看吗?” 沐宁目光微微闪动,将一颗幻影麻心丸捏在指尖。 越桓泽这才意识到自己送裙子送得不明不白,忙道:“本就是为你做的。” 沐宁心中一跳,声音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为何为我做衣衫?” “这是针对大客户提供的专属服务。” 一片云朵挡住了日头,潭边的景物瞬间暗了几分。 “哦,你有几位大客户?” 沐宁的指尖转动着丹丸。 “不算特别多,就你一位。” 沐宁心中一叹,不禁唤道:“阿泽。” 第22章 对越桓泽而言,曾有几年,他与沐宁的距离如隔山海。 同游清心镇,她对他的态度大有好转,但一个月前在青辰居,她又开始对他冷淡。而此刻,她竟唤他“阿泽”。 他心中绽放出花朵,花开一瞬却又凋敝。 未报家仇,未登顶巅峰前……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就好。 他黯然说道:“沐师妹,你还是喊我越师兄吧。” 沐宁轻咬下唇:“你为我锻造丹炉献燃自身修为,你仅把我当师妹吗?师兄对每位师妹都是如此尽心尽力吗?” 越桓泽勉强一笑:“我自是视你与其他师妹不同……你是我唯一的大客户,自然要提供最好的服务。” 沐宁挑眉:“这套裙子,师兄打算收多少金子?” “此裙乃顶级灵纱所制,不仅可在四季保持恒温,更能自成灵场,助修士安定心神,聚气入体,提高修炼效率,师妹需付三百两金。” 裙子本是越桓泽特意为沐宁备下的礼物,此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为了自圆其说,索性按灵纱成本费叫价。 居然真要钱,还收这么贵! 沐宁扁了扁嘴:“行吧。” 越桓泽觉得自己被视为了奸商,为缓解尴尬,他调转视线左顾右盼,借势在谷底探查起来。 沐宁寻了处树荫重新绾发,待越桓泽归来,她问道:“可有出口?” 越桓泽摇了摇头。 沐宁看了看陡峭的崖壁,又扫了一眼他的空间玉:“你有办法上去,对吧?” 越桓泽点了点头:“对,但不是现在。” “现在,要去那里吗?” 沐宁望向幽潭。 刚才浸入水中时,二人皆看见了从潭底传来的微亮。 “那里,也不是现在。待我锻造好深潜的法器,再同你前往探查。”越桓泽看了看高挂的日头,“师妹饿了吗,我给你烤鱼吃吧?” 用灵饴丹就能解决之事,他却要亲自为她烹饪。 沐宁点头,越桓泽转身去捉鱼。 随着修为的提升,普通食物已逐渐失去了滋味。但对沐宁而言,每一口人间烟火味,都是她对家人的思念。 越桓泽带回几尾碧波灵鲈,动作娴熟地清洗、腌制和烤制。 沐宁接过烤鱼,一口咬下,唇齿留香,断定他之前已试做过多次,才能将火候掌控得如此巧妙。 沐宁倾身,对着越桓泽的耳朵问道:“越师兄,烤鱼也是对大客户的专属服务吗?” 越桓泽:“没错。” # 紫云峰青辰居外,沈雪凝捧着一只精美的玉匣缓步而来。 匣内装着她在天霜雪岭辛苦寻得的雪影冰茗。 天霜雪岭是天剑群山中极为寒冷的一座山峰,终年冰封雪舞,一片素白。 雪影冰茗是一种岩茶,在天霜雪岭的陡崖险壁上分散生长,且为晶莹剔透的雪白色,极为难寻。 自十载历练归来后,她已多次攀上那片极寒之地,甚至有一次差点坠入冰潭,历经千辛万苦,才将这只玉匣填满。 前两次沐宁来访时,陆珩宸特意提前开了门,这次,院门是紧闭的。 沈雪凝轻轻扣门,陆珩宸感知到她的气息,开门后请她到凉亭小坐。 她落座时看了一眼屋檐:“陆师兄,琉璃灵灯何时少了一盏?” 陆珩宸眸光一沉:“一个月前不小心打碎了。” “我去寻一盏新的,明日为师兄送来。” 陆珩宸淡淡说道:“沈师妹,有心了。” 沈雪凝将玉匣轻放在陆珩宸面前,双眸盈盈似水:“这雪影冰茗乃我亲手采集,饮用后可提升精神力,对师兄应会有所裨益。” 陆珩宸颔首:“茶叶我收下了,多谢师妹好意。” 沈雪凝深吸一口气,望向陆珩宸:“我六次上天霜雪岭,只为采这茗茶。每次皆风雪交加,险象环生……陆师兄,你是否看见我的心意与付出?” 陆珩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疏离:“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不必过于执着。” 沈雪凝红了眼圈,缓缓说道:“陆师兄,这些年来我对你的一片心,日月可鉴,可是师兄总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陆珩宸微微皱了皱眉:“沈师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茶叶我已收下,也已向你道谢,师妹还有其他事情吗?” 沈雪凝声音带着一丝不甘:“我曾以为师兄你就是这样冷情,我曾以为只要我继续付出,终会打动你。直到,我见到了你对沐宁……” 陆珩宸语气一沉,打断她的话:“你提宁儿做什么?” 沈雪凝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宁儿?我与你同在师门十余载,历练中彼此相伴近十载,在你口中,我不过是沈师妹。而你才与沐宁相识不过三个多月,她便成了宁儿?” 陆珩宸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我与宁儿之事与你何干?沈师妹还是请回吧。” 沈雪凝眼底的悲凉浮漫出来,声音带着痛苦:“陆师兄,你能否读懂沐宁看越桓泽的目光?如果你像我这般,饱受求而不得的折磨,便会读懂她眼底藏着的那份期盼。” 陆珩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眸中含了怒色:“沈师妹,宁儿的心思,你无权揣测。茶叶请你带回,今后也请你慎言,别再自作聪明。” 语毕,他站起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进屋里,随手关上了门。 沈雪凝呆坐在院中,良久,她将玉匣狠狠砸进池塘,惊得鱼群一下子散开。 几条烤鱼下肚,只剩一排排鱼骨,越桓泽从空间玉中取出攀云梯,稳稳地将他与沐宁带出深谷。 “暂且不把我今日遇袭之事说出可好?”沐宁解释道,“一则怕打草惊蛇,二则如果长老们来此地调查,便有可能发现潭底的玄机。我想先与你一同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不愿被别人打扰。” 越桓泽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沐宁精神饱满,二人在山中同练身法,返回主山时,夜幕已笼罩四野。 “沐师妹,你先回房休息,我还要去一趟器炼堂。” 沐宁伸出小手牵了牵他的手,转身离去。 越桓泽烧红了脸,呆立了许久。 不远处楼宇的阴影下,一人面色苍白。 陆珩宸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主山,明明不期望能遇上她,可偏偏看见了她,却是看见她和越桓泽一起,更看见她竟主动去牵那人的手。 回弟子居的路上,沐宁心事重重。 越桓泽并未与女子私会,裙子是为她而做,他还为她烤鱼。 她可不信他所说服务大客户的鬼话。 难道,他看不懂她今日给他的垂青? 难道,他真想当段府的赘婿 沐宁心中升起一丝烦闷。 回房时,宋梨正准备召灵鹤寻她。 “宁儿,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也不传个口信。”宋梨话音刚落,注意到她一身新衣,眼睛一亮,笑着夸赞道:“这身裙子真漂亮……去清心镇裁缝铺了吧?” 沐宁坦言道:“这是越师兄送的,乃他亲手所做。” 宋梨脸上闪过一抹失落,神情瞬间黯淡。 沐宁心中愈加烦闷。 第23章 第二日仍是休沐日,沐宁穿着越桓泽做的裙子,一大早独自出门散心。 她在主山上满怀心事地溜达,走上了一条偏离主路的小道,前方出现了一名男子站立的身影。 沐宁走近,前方站着的是曾向她当众表白过的余子墨。 “余师兄,起这么早呀。” “沐师妹,我在此等你。” “师兄找我有事?” “上次我考虑不周,唐突了师妹。今日特来赔罪。” 沐宁莞尔一笑:“师兄言重了,那件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何来赔罪一说?” “我当众对师妹说出了轻率之言,即便师妹宽宏大量,我的赔罪之礼依旧不可少,不知师妹可否随我一观?” 沐宁微微一笑:“赔罪之礼实在不必了。” 余子墨目光微黯:“想来是我这个内门弟子在师妹眼中实在微不足道,连我的心意也不值一观。” 沐宁暗自思量,余子墨乃端方君子,修为也远在自己之下,不可能是昨日出手暗算之人。 她点了点头,随他走了。 沐宁随余子墨来到了落星峰上的幽影林。 “余师兄,到了吗?你要给我看什么呢?” “别着急,就在前方不远处,请随我来。” 余子墨贴近沐宁,几乎是要携手的距离。 被旁的男子如此靠近,沐宁心中泛起一阵不悦。 她脚步一顿,忽然意识到,余子墨更消瘦一些,他……是谁?! 心念急转间,一张高阶封印符猛地拍上了沐宁的后背,冰凉的触感如同一条毒蛇瞬间钻入体内,她周身的灵力被封锁。 紧接着,一把粉末撒了她满脸,她想屏住呼吸,但那微腥的气味已涌入鼻腔,侵占了她的感官。 沐宁的意识于顷刻间模糊,在迷离的视线中,她感觉自己被歹人扛在肩上,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搬进了一处山洞,洞穴深处已铺好一层兽皮。 她被扔在兽皮上,歹人欺身而上,撕扯她的衣裳,竟是要侵犯她! 沐宁灵力被封,又头昏脑胀,却也知道要拼死反抗。 挣扎间,她的右手抓到了那人的脖子,拼命蹬踹的双腿恰巧踢中了那人的下部,他弯腰呻吟了片刻。 少倾,歹人怒气冲冲地再次上前,摸了一把脖子,指尖沾染的血迹令他的眼神愈加阴冷。 他一把抓住沐宁的右手,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关节脱臼的剧痛瞬间传至沐宁全身,豆大的冷汗从她的额角不断渗出。 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她脸上,她的耳朵一声嗡鸣,脸颊火辣辣地疼。 又一个巴掌打来,她的嘴角开始淌血,接着,连续十几个巴掌袭来,她的头被扇得左右剧烈摇摆,整张脸像被烈火炙烤一般灼痛。 右手的剧痛与脸颊的炙痛交织,她的头脑愈发昏沉。 歹人恶狠狠地骂道:“贱人,你以为爷看得上你,爷本想直接宰了你,若不是……哼,爷这就让你生不如死!” 沐宁模糊地想着,昨日偷袭之人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而今日的歹人侵犯的意图甚于夺命,可这似乎不是此人的本意。 就在那人行将把沐宁压在身下的一刻,沐宁将仅存的力气集中于左手,猛地握紧手心,“啪嗒”一声,一阵白色雾气弥漫开来,迅速充满了整个洞穴。 那人动作猛地一滞,随后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起来。 他的双脚如踩棉上,眼前的景象迅速扭曲得令他作呕。 在他的视野中,沐宁的身影开始分裂,很快变成了成百上千个虚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歹人撕吼道:“贱人,你做了什么!” 沐宁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你中了我炼制的幻影麻心丸……我答应随你走时,便已藏入裙中,以备不测。” “真该一开始就杀了你,便不会着了你的道!” 歹人正准备抽出佩剑,逐一斩向沐宁的幻影,倏然,洞内一角裂开一道暗门,紧接着,这道暗门整个亮起。 此人早已在洞内外布设了精妙的机关,当即知晓这是有人寻来,不得已,只能由暗门引导着踉踉跄跄地逃离。 待他身影消失,暗门重新恢复为岩壁。 须臾,一人带着汹涌的怒焰骤然出现在洞口。 沐宁此时已说不出话来,将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投向光亮处,悬在嗓子眼的心登时放了下来。 寻来之人,是越桓泽! 那把撒在她脸上的迷药中还混合了其他东西,一种前所未有的火热与躁动占据了她的躯体,她已知晓,自己同时中了情药。 被怒火笼罩的男子看清洞内的情景后,眸中现出震惊之色,周身的暴虐气息瞬间消散。 男子飞奔上前,眼中满是心疼,迅速除去了沐宁背后的封印符,小心翼翼地将她脱臼的右手复位,把她紧紧抱入怀中。 随后,男子取出一张传送阵,将两人瞬间传送至一间屋内,轻柔地将沐宁放在卧榻上。 沐宁看着男子模糊的影子,朦胧地想着,阿泽的卧榻好软…… 与他,做什么,都没关系…… 她飘渺的意识一转。 不行,他尚未表白,自己不能不清不楚地跟了他。 他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凑了过来,沐宁猛地一把打落他的手。 若不许下承诺,自己宁可难受死,也不要他碰! 他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声音被风吹散,但沐宁听到了,他说了情话。 他爱她,重她,心里头只有她,他誓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沐宁满意地笑了。 身体好热,好难受,眼前之人就像一泓清泉,她要饮来止渴。 她抬起双臂胡乱搂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至自己的脸前。 柔唇一下又一下触碰着他的唇,她终于饮到了清泉,但显然还不够多,她还想要更多,便加重了吸吮的力度。 忽然,他含住了她的唇,翻身上榻,将她置于身下,又仿佛怕压疼了她,并未触及到她的身体。 上面罩了个人,沐宁热不可耐,撩开裙子,露出心衣和小衣纳凉。 男子怔了一瞬,随后拢上了她的衣衫。 “好热!” 沐宁轻哼着一次又一次掀开,那人一次又一次拢好。 可恶,他要热死她吗! 沐宁气不过,既然不许她纳凉,便是他怕冷,好吧,自己也不能让他暖和了! 她报复性地去扒扯他的衣裳。 忽然,她耳边一声沉吟,胸前随之一凉。 就因为她不让他暖和,他竟然如此愤怒,将她的心衣扯去了! 沐宁本已饮到了清泉,胸口又是猛然清凉,神志有所恢复,准备向越桓泽道歉,保证以后不再随便扒拉他的衣裳,请他将心衣还给自己。 沐宁眼中迷雾渐散,仅看了一眼,登时惊得清醒了一半! 第24章 在沐宁上方,眸中燃起红云的,竟是陆珩宸! 此时,沐宁终于能说出话来:“陆师兄……珩宸师兄……” 陆珩宸迅速敛眸,翻身下榻。 沐宁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身,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拢上衣襟,取出一颗清灵解魅丹一口吞下。 她坐起整理衣裳和发髻。 陆珩宸背对着她坐在桌前。 过了一会儿,二人的呼吸皆趋于平稳。 沐宁心中充满了羞愤。 对于那冒充余子墨侵犯自己的歹人,她恨意滔天。 而想到自己认错了人,沾染了一朵高岭之花,她愧疚难当。 平复心绪后,她坐到了陆珩宸的对面,目光低垂:“珩宸师兄,吻你的事是我不对,但那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而是中了药的缘故。” “我们之间,就当从未发生过此事可好?” 陆珩宸的瞳色瞬间黯淡,声音喑哑:“宁儿,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沐宁不假思索:“珩宸师兄,你不必对我负责。我们之间并未发生什么要紧的……我并不知是你,否则……” 陆珩宸眼尾泛红,昔日宁静的目光翻滚起巨浪,卷着妒火、卷着痛苦呼啸,却在触及沐宁之时,碎成星星点点:“宁儿以为是谁?” 沐宁愣住了,竟觉得陆珩宸平静的语气带着警告,仿佛自己若敢说出另一个名字,他便要撕碎了那人。 怎么会呢?定是她的错觉。 可她为何在中情药后看到了那人?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吗? “我……先前行为皆受药力所控,只恨那下药之人!” 陆珩宸斟酌着缓缓说道:“看你刚才的反应,这是你的初吻。若你今后选了其他人为道侣,倘若被那人知道,你的初吻给了我,还被我看了身子,那人会作何想?” 沐宁愣住了,片刻后,她低声纠正道:“是被看了……半身。” 陆珩宸将沐宁的反应看在眼中,心知已不能逼得更紧。 他的目光恢复了平静:“就依你所言,我们之间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现在,我帮你消一下肿。” 沐宁这才想起被打了脸,取来铜镜一照,两颊肿起得像两只胖胖的馒头,上面叠印着殷红的掌痕,红肿的两腮之间嵌着一张被挤压到翘起的嘴,双唇被吻得破了皮渗了血,可怜中透着可笑,却也可见不久前那场吻战的激烈程度。 沐宁心叹,真难为珩宸师兄还下得去嘴,都怪自己强吻他。 沐宁服下疗愈丹药,片刻后,脸颊只留有微红,配上那仍有些肿翘的唇,竟颇为动人。 陆珩宸抑制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再次痛吻的冲动,沉声说道:“宁儿,为了你的清誉,今日你所受的委屈不可声张。我保证,一定抓住伤害你之人!” 沐宁泪眼朦胧:“多谢师兄如此为我着想。我相信,恶人终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陆珩宸心疼地看着她:“现在,你需要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仔细讲给我听,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事情是这样的……” 陆珩宸亲耳听到心爱之人所受的委屈,心中誓要将那恶徒碎尸万段,他肃然道:“好了,都过去了,剩下的等我消息。” 沐宁向陆珩宸告辞,情绪低落地返回弟子居。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将心衣忘在了卧榻上,可哪里好意思再回去取。 沐宁心道,珩宸师兄定会妥善处理,想来很可能已经销毁了。 她心中一阵羞赧,加快了脚步回住处,在弟子居外,和越桓泽打了个照面。 越桓泽见沐宁仍穿着自己做的裙子,欢欣地与她打招呼。 沐宁如何能用刚与别人吻肿的唇与自己心仪的男子交谈? 紧张得没有回话,低着头匆匆而过。 见沐宁忽然又不理自己了,越桓泽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中一番无所适从。 沐宁回房后,换回宗门配发的弟子服,静坐在卧榻上。 雪宝见主人归来后心事重重,大部分时间在发呆,乖巧地没有打扰她,狐脚朝天,专心舔毛。 宋梨赴师门聚会,至掌灯时分仍未归,沐宁点燃狗尾巴草烛台,灵烛火光摇曳,映得她眼眸忽明忽暗,她的思绪纷乱,忽近忽远。 若她仍是京中贵女,发生今日之事,人言可畏,恐会忧心名节受损。 而她入仙门九载,早已超脱迂腐礼教对女子的束缚,心中自有一份从容坚定。 在被下药的状态下,别说亲吻,纵然失身,若不是与自己认定的男子,她也绝不会屈从世俗的目光,违背自己的意志而嫁。 她认定了越桓泽。 早于在药力作用下看见了他,早于宣言他是她的人,早于星落林中眼底绽起的焰火,早于清心湖上的心动甚于水动,早于得知他耗费一载修为铸造丹炉,早于那个杀他证道的梦…… 可究竟是自何时而起呢? 沐宁细细回想,忆起了十五岁那年,有一日自己在玉芝峰采灵芝,越桓泽与一众女弟子在附近交易法器,他竟屡屡去看白芷。 沐宁就在白芷后方,恰看到他的目光从少年看同伴,变为了男子欣赏女子。 沐宁围着灵芝将一片草地拔得只剩下黝黑的土壤,可那时,她并不明白自己与草较个什么劲儿。 自那日起,沐宁虽总骂越桓泽是奸商,却也开始向他订购法器,不知不觉间,竟成了他最大的客户。 口嫌体直这事怨不得她。 只叹心防深筑,非但不愿诉之情衷,竟连自观芳心,亦不愿为。 这般自欺,一晃已是数载春秋。 此刻,沐宁心中纠结于一个问题。 是否应将今日之事告诉越桓泽? 若二人已执手,沐宁会毫不犹豫地将一切坦承,可他尚不愿她唤他“阿泽”,仍要做她的“越师兄”。 她怎能以“沐师妹”的身份,向他诉说如此难以启齿之事? 可倘若不告诉他,她又如何知晓,他能否接受她曾与别的男子亲吻,还被他人看了身子? 他会不会因此认为她不洁,改变对她的心意? 事实上,越桓泽确实是一个有情感洁癖的人,这种洁癖表现为他在感情上极为自律,无论爱到怎样的程度,他的尊严使得他断不愿插足他人已建立的关系。 除此之外,对于沐宁,他唯有一腔挚爱,从未有过任何要求。 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若知晓,心痛自责还来不及,又怎会有半分介怀。 沐宁无从得知他的心思,一番思虑后,决定暂且不说。 # 自沐宁走后,陆珩宸一直坐在窗前,透过窗棂看着一地秋日的阳光。 他庆幸,刚才沐宁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去找她,沐宁也没有留意,他眼下浓重的疲惫。 昨晚望见沐宁主动拉越桓泽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青辰居,但他记得自己就是这样在窗前坐了整晚。 今晨,他的心绪更是纷乱,捏了多少个静心诀也不管用。他以沐宁的剑穗为媒,探查她的方位。那样早的时间,他竟然发现她的气息出现在落星峰的幽影林中。 他抑制不住地去想,昨晚看见的那二人,夜色更深时是否再次见面,又一同去了幽影林,他们在做什么? 他寻了过去,虽然他不清楚自己以何种身份去寻,但他知道,如果真看见了那种事情,他必不是再扣住越桓泽的手那样简单,他必定会让他血溅三尺。 无论之后宗规如何处置,越桓泽若敢碰宁儿,他便要他的命! 当他寻至山洞时,机关的痕迹,浓烈的迷药气味,沐宁脱臼的手,被打肿的脸,凌乱的衣服,背后的封印符,令他多么心痛,多么愤怒,又多么庆幸。 他把沐宁放在卧榻之上时,已发现她中了情药,他本不想趁人之危,他要将解魅的丹药喂给她,却被她一把打掉,还被她勾住了脖子,他曾试图躲闪,但天知道,她对他的吸引力有多么致命,他推不开,也躲不掉。 当沐宁的唇燃火他的唇时,他觉得这应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他无法控制地回吻她,但他控制住不去触碰她的身体,又屡次为她合拢衣服,可是……她的手竟扒扯他的衣襟。 他失去了理智,好在看见她身体的一刻,瞬间恢复清明,他不能在她神志不清时任由她奉献身体,那是对他深爱之人的亵渎,亦是对他心中这份爱的侮辱。 即使那时沐宁没有清醒,他也断然不会再继续。 不过,既然初吻给了他,也被他览了那白雪红梅,她便理应是他的妻。 从他有意提及她未来道侣时她的反应可以看出,沐宁与越桓泽之间尚未建立起深厚的情感默契。 她的心,终究会属于他。 陆珩宸深情地望向卧榻,目光撞上了一抹淡粉,竟是沐宁的心衣。他怔了怔,轻轻挥手,射出一道灵力。 不久之后,落星峰幽影林的一处山洞中,陆珩宸在细细搜查,他仔细地分辨着每一丝痕迹和每一缕气息。 忽然,他双掌向外射出灵力,整个洞穴大亮,洞壁上门型的裂缝再度出现,他穿过裂缝,来到百丈之外的另一片密林。他在这片密林中仔细查看,在一片落叶下,他发现了一张掉落的符箓。 他用灵力将这张符箓收至手中,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符箓,他将两张符箓放在一起,陷入了思考。 # 数日后,越桓泽造好了潜水珠,约沐宁同去潭底探秘。 到了休沐日,二人乘攀云梯下至潭底,越桓泽从空间玉中取出一只小球,抛至半空中,小球凌空旋转,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随着一阵阵气流震动,小球迅速充气,膨胀为一个直径一丈的大球,球壁流动着蓝色灵光,球体内部靠近球底处设有水晶平台。 沐宁眨着眼睛:“越师兄,这便是潜水珠吗?你可真是位天才炼器师。” 越桓泽谦言道:“我现在修为尚浅,有许多设想尚未实现。” 他携沐宁步入珠内,穿过球壁时,两人经过了一层柔软的空气墙。待他们站定在水晶平台中央,沐宁环顾,球壁已完好如初。 越桓泽驱动潜水珠没入潭水,向微光的源头潜去。 幽潭极深,潜水珠行了许久,抵达潭底的一处洞穴前。 洞穴入口被一道结界笼罩,看不清洞中景象。白光正从洞内透过结界散出,即使在如此近的距离,那光芒温润柔和,毫不刺眼。 “这种光线强度,如此深的潭水,咱们落水时不该看见呀?” 沐宁诧声道。 越桓泽:“也许是这结界中的力量有意引你我前来。” 二人探查结界,其异常强大,远非他俩之力能破。 正当他们带着疑色对视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潜水珠极速拉向结界。 一瞬间,球体未受一丝阻碍,直穿结界而过。 当潜水珠停稳在洞内时,沐宁在越桓泽怀中。 她清晰记得,当球体撞上结界的刹那,越桓泽将她紧紧护入怀里。她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遇,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片刻后,越桓泽移开目光,松了沐宁。 两人将视线投向四周,心中大为震撼。 这是一个极大的洞穴,准确说是一处独立的秘境,除了一个孤立的洞口,四野与上空皆看不到边际。秘境内没有太阳,却弥漫着温暖柔和的光辉,充溢着异常浓郁的灵气。 在这片神秘的天地中,每一息皆蕴藏着勃勃的生机,放眼望去,丘陵层叠起伏,翡翠色的灵草与各种珍稀树木、奇花异株交织铺满大地,宛如微澜的绿水上浮着五光十色的宝石。 在丘陵间,有数条小溪蜿蜒穿行,溪中缓缓流淌着清润如玉的灵泉水。溪底静静躺着各种珍贵的灵石和五彩的矿石,若不是时不时有涟漪在溪面泛起,这一道道溪水更像一条条由彩色琉璃铺就的小径。 远处,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峰顶隐没在朦胧的灵雾中,与秘境的天际融为一体。 一番查看后,沐宁激动不已地说道:“越师兄,这里遍布天材地宝,还有许多上古传说中的灵材,能够炼制出诸多旷世大丹!我得好好给你讲一讲!” 越桓泽温柔地点头,缓步跟在她身后,听她一一介绍。 “这是天幻琉光草,将它和月影藤花搭配,可以炼制出幻容仙丹,服用此丹能瞬间改变容貌并调整体型,若要模仿他人,连气息都不会有异。” “这是紫云灵芝,这颗树上的果实乃神元果,此处盛放的是灵露花,收集这花上的露水,可与紫云灵芝、神元果共炼和光丹,食之一枚可助长修为三载。” 越桓泽右手腕一凉,脚步一顿。 沐宁回望:“越师兄?” 越桓泽快步跟上,微笑道:“沐师妹,接着讲吧。” 沐宁点了点头,接续讲道:“这是凝魂花,这是朱丹藤,这棵树为金麟树,采金麟叶混合凝魂花、朱丹藤与灵泉水,可炼成仙灵疗愈圣丹,不仅能解百毒,在重伤甚至濒死之际服用此丹,能在最后关头挽救性命,并大大加速躯体和灵力的恢复速度。” “这是冥灵花,而溪水中的这块是静魂石。以这二者为主材,可以炼制出玄冥丹。此丹有两个作用:一是能够令服用者进入假死状态,即便是化神境的强者,也无法察觉其生死真假。二是将其放入死者口中,可令尸身恢复到生前的状态,之后千载不腐,面容栩栩如生。” “这个就最厉害了,即使在这里,我也只见到了两株。你看溪水中的那朵七彩莲花,名为回魂莲,我曾在《上古灵株图册》中读到过它的记载。若能从极北荒原取得金色天穹雷,至幽冥之界向幽冥王讨得幽冥玄液,与回魂莲三者合一,可炼成逆天生魂丹。只要尸身未腐,并留有一丝魂魄,使用逆天生魂丹就*可以重聚其四散的全部魂丝,回魂复生。” 越桓泽为沐宁的渊博而骄傲,不由问道:“沐师妹,待咱们取了灵株,你可以炼成这些大丹吗?” 沐宁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摇头说道:“炼制这些大丹对丹师的修为要求极高,需突破元婴境方可一试,况且……” 越桓泽:“况且什么?” 沐宁垂眸:“炼制这几种丹药需要用到本命丹炉,在本命丹炉与丹师心念的高度契合下方可丹成。因此,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日后能否……” 越桓泽牵起她的手:“待我拥有了本命法宝,定倾力为你锻造出本命丹炉!” 沐宁的脸颊泛起了红晕,顾不上去想越桓泽将与她一样觉醒本命神剑,哪里来的什么本命法宝?她欢喜地点了点头。 刚才,越桓泽见沐宁伤怀,一时心绪激荡,慷慨之言脱口而出。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本命法宝还没有着落。不过,他觉得只要是问题,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正握着沐宁的小手,实属冒犯,连忙松开。 沐宁手上一空,心中恨道:竟这样撩拨人! 越桓泽:“沐师妹,你现在可以炼出什么灵丹妙药?” 沐宁眼中闪烁起自信的光芒:“幸得珩宸师兄赠饮千年血参汤,修为大涨后我已能炼制灵泽净毒丸。我还制成了天霖回气丹,虽然比不上仙灵疗愈圣丹,但也能快速愈合身体伤害,恢复不少灵力与体力。此外,我炼出了可以解除特殊状态的清灵解魅丹。对了,还有幻影麻心丸……” 她忽然忆起那段险些被侵犯的经历,话语一滞,几欲垂泪。 越桓泽听沐宁提及陆珩宸赠饮参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能发觉她的异样。 # 此时,京城,段府花厅,段甜儿与母亲、嫂嫂共进午膳。 段夫人和段少夫人对段甜儿宠爱有加,不时吩咐婢女为她布菜。 第25章 沐宁和越桓泽在秘境中向山而行,同一时间,落星峰星落林中,宋梨和赵景带着雪宝正在玩耍。 近来,宋梨的目光已不再频繁聚焦于越桓泽。她今日早起后发现沐宁已外出,在膳房见赵景亦是独自一人,想起沐宁曾提及落星峰风景秀美,而自己未曾亲临过,便约赵景一同前往。 赵景自幼梦想着执三尺正义之剑,乘千里快哉之风,宋梨的心愿也正是如此。两人这次没有打闹,他们聊得颇为投机,转眼到了午时。 忽然,赵景瞥见前方密林深处一抹衣袂一拂而过,似乎是向着幽影林的方向去了。 他挠了挠头:“温师兄怎么来了?去幽影林的人可不多。” “你师兄温渊吗,这么远你也能认得?” “那衣服上的羽纹刺绣是温师兄独有的……咱俩过去看看吧?” “哎,我说赵景,你好奇心怎么这么重?说不定温师兄有什么私事呢,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赵景耸了耸肩,打消了念头。 # 沐宁和越桓泽并肩走向高山,离山愈近,空气中的灵气愈胜,一股远古的气息从山中向四围弥漫。 二人有一种直觉,山的某个角落或许藏有玄机,他俩到达山脚后环山而行,转过一块巨大的山岩,眼前出现一处山洞,洞口布着结界。 结界呈半透明状,洞内一片光亮,隐约可见一些石雕场景沿着洞中道路铺展,从洞口延伸至洞内深处。 二人看不清这些场景,探查结界,发现其强度更甚于秘境入口的结界。 越桓泽示意沐宁退后,他抬手触碰结界,感受到一股柔和的推拒之力。 沐宁看着越桓泽,在他触及结界的瞬间,自己也迈上一步迅速出手,两人同时抚上结界。 越桓泽看向沐宁,沐宁用坚定的眼神回应着他: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陪你! 两人默契地同时催动灵力,不断变换着灵力的强度与角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结界温和地吸纳着他们释放的灵力,没有丝毫变化。 正当二人互递眼神,准备同时撤力时,结界猛地亮了起来。那光线极为耀眼,令他们不得不合紧眼帘,待重新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令人惊讶。 结界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乳白色的云纹大门。 大门没有锁,也没有把手,显得极为厚重。二人在门上试探了一番力量,大门固若金汤。 他们收回手,退至几步之外。 沐宁观察着大门上的云纹,发现每个云纹上都有一个或多个缺口。这些缺口的方向和大小各异,乍一看毫无规律可循,但细细看来,却似乎是某种阵法。 这是越桓泽的专业领域,沐宁转头看向他,越桓泽与她温柔对视,解释道:“此乃空灵云阵,这种阵有很多变体,这些带有不同缺口的云纹代表着不同的方位与五行,对应着奇门遁甲中的八门,需以八卦为指引,推算天盘、地盘和人盘,按一定顺序从‘闭门’行至‘开门’,方能破解此阵。” “越师兄,你可有把握破解此阵?” 越桓泽眼中含笑,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大门,专注地凝视着云纹。 沐宁静静陪着他。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越桓泽抬起右手,一道灵力自指尖射向大门。 他轻转手腕,以灵力为笔,依循着某种规律在不同云纹之间勾画。随着灵力的行进,被连通的云纹一个接一个地亮起,隐约显现出一幅八卦图。 当他以灵为媒完成这幅八卦的最后一笔时,门上的云纹全部亮起。紧接着,大门释放出极为强烈的光芒,二人只得再次紧闭眼帘。待光芒散去,他们重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再次令人惊讶。 只见大门上的云纹已悉数消失,门中央出现了两只掌印。 这两只掌印皆为右手,一大一小,深深嵌入了门体,掌印边缘的线条清晰流畅。二人已探查过大门的强度,足以想象,能够用手掌如同按模具一般完美地在此门上留下印记,当有怎样惊人的力量。 沐宁抬起右手,目光在自己的手掌和门上的掌印之间流转。思索片刻后,她走上前,轻轻地将手掌贴向较小的掌印,她的手竟完美地契合了进去。与此同时,越桓泽也走到门前,将右手缓缓放入那只较大的掌印,竟也与之无缝匹配。 忽然,二人的右手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定在各自掌印内无法动弹。与此同时,各有一道神力自二人右手掌心涌入,奔腾进他们体内。 刹那间,二人仿佛跌进了时光隧道,在一片九彩宝光中穿越万载。在这场穿越中,他们的识海急剧扩张,灵力暴增至金丹境水平。 此时,一个悠远的声音从洞内透门而出,竟似沐宁的声音:“更多的力量你们尚无法承受,今日便到此为止。这力量本就属于你俩,此番回归本主,旁人难以察觉。此后,你们仍需等待机缘,经历雷劫考验方能结丹,真正突破金丹境。”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感到右手的桎梏已解。他们将手撤回,赫然发现,在原先两只掌印的旁边,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只掌印。 这第三只掌印,看大小和样子,应是另一名男子的右手掌印。 二人凝视着门上的三只掌印,心中疑云重重。 沐宁的声音再度从洞内传来:“机缘未到,洞门无法开启。你二人可回了,今日之事,不可与外人言说。天机不可泄漏,切记!” 两人相视片刻,回想起最初隐约可见却无法看清的石雕场景,感受着体内的澎湃力量,心中疑云更甚。 沐宁轻叹:“看来这山洞今日是进不去了。” 越桓泽点头说道:“洞中传出的声音竟与你的声音如出一辙,不知此洞藏有怎样的玄机。” 沐宁眉心轻拧:“看来是需要第三个人与你我一同开启这洞门。但既然‘不可与外人言说’,我们又该如何找到此人?” 越桓泽思索片刻,沉声说道:“待机缘到来,一切自会有解。沐师妹,咱们回去吧。” 二人向秘境出口走去,沐宁沿途采集了一些稀世灵材,妥善存入灵蚕荷包。她没有采摘回魂莲,因此莲太过珍贵,她不忍轻易折取。 沐宁和越桓泽返回潭谷时暮色四合,二人乘攀云梯离去。 此时,洞门上的三只掌印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可惜无人觉察。 # 掌灯时分,青辰居的院门被扣响。 陆珩宸打开门,沈雪凝提着一盏琉璃灵灯正在等候。 沈雪凝随陆珩宸步入院中,两人皆没有提起上次的不愉快。 挂好灵灯后,陆珩宸淡淡说道:“师妹费心了。” “自当为师兄尽心。”沈雪凝微微一笑,“对了,刚才来的路上,我碰到了岳师兄,他刚从紫霄殿归来。听他说,近来交州月河镇发生了怪事,师父有意安排你携我前去调查,在测灵大典后不久动身。” 陆珩宸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测灵大典,就在两日后。” 第26章 离测灵大典还有一日。 这日午间,沐宁、宋梨、越桓泽和赵景走进膳房,看见白氏三姐妹一改往日的叽叽喳喳,面带戚容,对着膳食发呆。 沐宁如今与白皎皎交好,便携同伴们与白家姐妹同桌用膳,询问她们是否需要帮忙。 沐宁:“白师姐,胃口不好吗?” 白皎皎叹了口气:“唉,实在是吃不下去。” 宋梨:“出了什么事情吗?可否说与我们听听?” 白皎皎神色黯然:“伤心事已然铸成,不提也罢。” 沐宁:“若是伤怀,不妨说出来,与人分担,总好过闷在心中。” 白皎皎点了点头,将事情和盘托出。 三人得到消息,昨日白氏家族执行了一场私刑。 她们心中的白月光,堂姐白婉儿与堂哥白昊,被沉了塘。 白婉儿性情温婉,喜好女红,无意于仙途,是白家的一股清流。同为清流的还有白昊,他一身文人气质,诗词书画无一不精,亦不攀仙路。 白婉儿常为白昊抚琴,白昊为她写下婉约的诗词,绘制刺绣的图样。白婉儿依照图样,将白皎皎、白芷和白灵的小裙子绣得漂漂亮亮的。 三人常在一起持木剑比划,若是打闹中蹭花了脸,白婉儿总会温柔地用丝帕为她们擦拭。白昊常拿来新鲜水果分与她们,三人吃着果子,看见白婉儿与白昊的眼神屡屡深情交汇。 后来,三人同入天剑宗,念着数载后应能听到白婉儿和白昊的好消息。可待白婉儿的婚讯传来,竟是与她们的另一位堂哥白千仞。 白千仞这一脉在俗世修行,世代经营着庞大的家族庄园。白千仞父亲早逝,他自幼继承了家中产业,很早便心仪于白婉儿,冠礼后由寡母做主向白婉儿的父母提亲。 白婉儿的双亲素来看不上白昊,在他们眼中,白昊这样的弱质书生竟敢肖想婉儿,简直痴心妄想。为了让女儿成为庄主夫人,他们爽快地应下了婚事,将留着泪的白婉儿塞进了花轿。 白皎皎等三人归家探望,只见嫁为人妇的白婉儿极为忧郁,虽然堂姐夫对她颇为关心,但她就像对一切皆失去了兴趣,与堂妹们的交流仅是寥寥数语。 半载前,三人再次归家,白婉儿重新语笑嫣然,眼神中充满了希冀。三人松了一口气,庆幸她心结已解,与堂姐夫琴瑟和鸣。 谁料,白婉儿和白昊被白千仞庄子上的管事抓了个正着。传来的消息说,两人正在一处偏厅亲吻,众人破门而入,白婉儿的心衣还在地上。 那日白千仞在外从商,待他返家时,白婉儿和白昊已被扭送进了白氏祠堂。审问得知,他俩行燕好之事已近一载,二人被族长和家族长辈判了沉塘。 据说白千仞不忍,跪地为白婉儿求情,被寡母当众扇了一记耳光,狠狠训斥。白婉儿和白昊的父母伤心欲绝,却无力对抗家族的决定。在白家,族规与家族名誉至高无上,二人最终被族人拖走执行了私刑。 白皎皎哽咽着讲完了此事。 沐宁听到“亲吻”和“心衣”后,抬眸去看越桓泽的神情。 越桓泽的脸上现出隐隐怒意,待白皎皎语落,他沉声说道:“二人实在该死!” 白氏三姐妹脸色骤变,沐宁心头一紧。 越桓泽眉头微动,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恰在此时,萧昊寻了过来,朗声道:“越师弟,师父召你即刻前往器炼堂。” 越桓泽向众人告辞,起身随萧昊去往星渊峰。 赵景愣了一会,恍然大悟:“阿泽看似洒脱,原来竟如此在意女子的清白。” 越桓泽于贞洁之事立场这般冷峻,竟认为失贞之女应以死谢罪! 沐宁一颗心沉了下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白氏三姐妹在越桓泽面前显得闷闷不乐,白芷从此不再缠他。 # 去往星渊峰的路上,越桓泽心中骂着白千仞与白昊。 他骂白千仞,不问白婉儿心意便上门求娶,婚后多载无法得到妻子的心,本应放她自由。白婉儿情事暴露,他不过被扇了耳光就由着她去死,若他豁出去不做那庄主,大不了再拼上自己一命,怎会救不下妻子。 他更骂白昊,哪怕再爱白婉儿,也应当先待她和离,再与她共续前缘。怎能在他人关系存续期就行偷情之事,不仅有违道德,更陷白婉儿于危机之中,最后害得她丢了性命。 这二人看似深爱白婉儿,但他们的感情皆不堪一提,一个也不上得台面。 二人实在该死! 越桓泽到达器炼堂后,星炼真人正在一座炼器炉前拉风箱。虽然可以以灵力控风,但对于精益求精的炼器师而言,锻造高阶法器时,任何细微的差别都可能影响到最终成品的质量,亲自拉风箱注入的风力更为精纯。 星炼看见越桓泽到来,将炉火温度和气流控制的细节交代给萧昊,命萧昊继续拉风箱。 星炼带着越桓泽到了堂中一间独立的绘灵室,关闭室门后,两人坐在一张绘图台的两侧。 星炼从空间玉中取出几张泛黄的卷轴,推向爱徒,低声说道:“泽儿,当年为师接到你后,为掩人耳目,先带你在外避了两载,故而上次测灵大典你未能参加。这次大典结束后,你便可前往试炼山,为师考虑……” # 天落山,沐宁曾坠崖的悬崖上,陆珩宸迎风而立,衣袂微扬,眸色如霜。 他的脚边蜷缩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滩肉,而这滩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此人正是怀远真人的亲传弟子温渊,他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来自陆珩宸的私刑。 温渊做梦也想不到,众人眼中清冷温润,如谪仙一般的陆珩宸,出手竟如此狠辣,如此残忍,没有一丁点怜悯之心。 陆珩宸驱动灵力变着花样凌迟他的肉|体,压碎他的骨骼,腐蚀他的识海。 他开始自是不承认,却没想到陆珩宸已调查出他父亲是御符楼一家分号的掌柜,而幽影林内两张符箓上的票号正是来自这家分号。他仍不愿承认,陆珩宸剥了他的衣服,用术法显现了他脖子上抓伤的残痕。 当他无从抵赖时,曾哀求陆珩宸将他交于执法长老。 当他看到陆珩宸冷然的笑意,他意识到这本就是一场私刑,而这场私刑的尽头,便是他人生的终点。于是,他只求速死,结束这场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凌虐。 在陆珩宸的授意下,他给怀远真人留了书信,编织了一个离开数载的理由,他本就性格孤僻,我行我素,这样留书出走之事以前也曾发生过。 他忽然觉得对不起师父,那位极为仁厚且宽容的长者,使得座下弟子得以保留鲜明的个性。可怜他拥有七阶灵根,却将命丧于此,辜负了师父长久以来的苦心栽培。 他还交代了数日前在此处对沐宁的第一次暗算,以及越桓泽跃崖救沐宁一事,以此求得陆珩宸同意了他留下书信给父母的请求。 现在,陆珩宸已停止用刑,温渊在等待最后的处决。 冰冷的声音传来:“当真没有人指使你吗?一切皆因你无端憎恶宁儿,故而为之?” 温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这番酷刑,非人所能承受……如果有人指使,我岂会不说……憎恶一人,就如爱上一人……有时候只需一眼,就愿意去做任何事情……没有理由……” 听到温渊的最后一句话,在施刑过程中神色淡漠的陆珩宸,眼中竟有了一丝悲悯,仿佛不忍脚下之人继续受苦,他手指轻轻一划,一团烈焰随之腾起。 陆珩宸转身离去,火光中的那人眼中似有入骨的缱绻,在他本可以漫长却如此短暂的一生中,憎恶一人,可曾也爱过一人? 答案并不重要,烈焰熄灭后,这里连一丝灰也不会留下。 第27章 测灵大典当日清晨,所有弟子在天玄广场列队集合。辰时一过,元澄宗主宣布大典开始。辰时三刻,众位元婴长老从天宝岭请出了测灵圣石。 这块圣石在九州赫赫有名,是当今天下测试灵根最准确的一块天材地宝。曾有数家门派求借,皆被元澄婉拒。 圣石极为珍贵,且每次使用前需注入大量灵力激活,故而近万载以来,天剑宗的测灵大典每十载举办一次。 待测的亲传弟子有九名,包括沐宁、宋梨、越桓泽、赵景和另外五人。待测的内门弟子近五十名,待测的外门弟子有四百余名。 灵根达六阶为高品灵根,可被诸位元婴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每次测灵大典均会在内门弟子中发掘出几名拥有高品灵根者,甚至在外门弟子中也能有所发现。 测灵大典是他们修仙路上一次重要的契机,使其未来能得到更好的培养,获得更多的资源。 大部分情况下,高品灵根以上之人根骨优异,修行高强者能够感知出,将其早早收入座下。 对于这些尚未测试灵根的亲传弟子,此次测灵的主要目的在于确认他们的潜力上限。 而此次待测的九名亲传弟子,皆属于这种情况。 如果测出灵根在六阶,他们将被作为宗门的骨干培养,以后大概率可达金丹修为,成为宗门安全防卫、日常运作、执行任务的中坚力量,也可能被选拔为集训课的教习师父,还可能被选拔为负责宗内各项具体事务的执事。 目前,已经过测试的亲传弟子中持有六阶灵根的人数是最多的,包括白灵、白芷、裴晶、彭妮、丁蓓、卢玥和岳恒等人。 如果灵根达到七阶,则为天宝灵根。 这些人很可能达到元婴以上修为,将被视为宗门未来的长老培养。 宗内十二位元婴长老中有八位持七阶灵根,上一届大典,裴佩、白皎皎、沈雪凝、萧昊和已无声消弭的温渊测出的便是天宝灵根。 七阶灵根的上限并不一定止步于元婴,天璇持有天宝灵根,一把年纪进入元婴境,后来又突破到了化神境。 天赋灵根是一方面,个人的努力、道心的稳固与所遇机缘也非常重要。 八阶灵根被称为圣赋灵根,其持有人被作为宗门未来的当家人培养。 待现任领袖飞升或不幸陨落,便会依次补位,执掌宗门大权。 元澄、云澈和他们远在交州的师叔扶风山主拥有圣赋灵根,此外,清风、珏玉、星炼和容焰也持有圣赋灵根。 前三位真人深受宗主与两位师尊赏识,而容焰则不受待见。 元澄曾叹道:“若非容焰贪吃误事,或许他能成为众长老中修为最高者。” 九阶灵根被誉为神域灵根,资质艳绝寰宇。 天剑宗历史上曾有两位持神域灵根的上人已于数千载前飞升,现今九州大陆唯一已知的神域灵根持有者便是陆珩宸。 上次测灵大典后,珏玉真人领受宗门使命,带他出山历练,旨在令其在磨砺中迅速成长,以期早日肩负起宗门领袖的重任。 沐宁望向台上这件驰名九州的天材地宝,这块圣石为圆柱形,高约六丈,主体呈淡黄色,晶莹剔透,表面带有独特的纹理,柱体被八道两尺宽的紫色环形条纹均分为九层,最下层带有一个可平放双手的平台。 元澄宗主和两位师尊共同激活圣石,他们三人环绕圣石而立,向石内注入灵力,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圣石上的八道紫色环纹和测试平台同时亮起,三人撤力。 首先接受测试的是外门弟子,在多位执事的引导下,他们快速而有序地逐一登台受测。圣石对其灵根的感应速度极快,放上双手后须臾间便会有结果。 受测人持有几阶灵根,柱体的黄色部分就会自下而上亮起几层,每一层亮起时会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受测者撤回双手,光芒消散。 此次受测的四百余名外门弟子中,测出一名六阶灵根持有者和三十多名五阶灵根持有者,他们将在明日与诸位元婴长老进行双向选择,直升为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 测出三阶和四阶灵根的共有二百余人,未来几日他们将在执法长老的主持下逐一展示剑法与灵力,其中的佼佼者也会被元婴长老们收为内门弟子。 这种选拔方式每年举行一次,以鼓励众弟子勤奋修炼,弥补天资的不足。 测出的二阶灵根和一阶灵根弟子,将会在十日内被逐一遣散。虽然这实则是宗门对他们的一种保护,避免其在山中荒度岁月,但得到了这样的结果难免伤心,一些女弟子更是当场落泪。 有弟子呆立住不愿撤去双手时,执事便会上前将他们带离。 接下来受测的内门弟子是这十载新入宗门且在每年剑法和灵力考察时被各位元婴长老看中后收入座下的。 他们的测试结果均在四阶灵根以上,其中大多数人持有五阶灵根,有两名男弟子和三名女弟子测出了六阶灵根,将升为亲传弟子。 最后,轮到了这九位被各自师父青睐的亲传弟子。 圣石将与他们的神识充分互通,精准读取其灵根信息,每次需要半盏茶左右时间方能给出结果。 在众人瞩目下,已有五人接受了测试,均为六阶灵根。元澄宗主和两位师尊对视了一眼,眉头微蹙。 接下来上台的是赵景。他登台后笑着朝台下挥了挥手,台下随即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赵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向圣石。 宋梨把脸转向沐宁,低语道:“真没眼看。” 可当赵景将手放入平台后,宋梨却看得目不转睛。 片刻后,圣石逐层亮起,光亮停在了第六层。赵景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正待撤手,第七层也亮了。 赵景愣住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圣石,双手还保持着平放的姿势。 台下赞叹声此起彼伏,众人意识到,台上这名看起来略显冒失的小子,很可能是一位未来的元婴长老。 赵景回过神来,看向怀远真人。怀远眼中泪光闪动,这是他的第二名七阶灵根弟子,温渊几日前留书出走,令他颇为伤神。看见赵景展现出如此天赋,他心中的烦忧顿时消散了大半,微笑着点头。 赵景又看向越桓泽、宋梨和沐宁,彼此眼中均带着笑。最后,他看向元澄宗主,元澄平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肯定,吩咐他下场,测试继续。 下一个受测的是宋梨,她的手心微微冒汗,在圣石前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放上测试区。停了一会儿,圣石逐层亮起,光亮匀速上行,直至停留在第七层,台下又是一阵赞叹。 此时,第八层也隐约亮了起来,忽明忽暗地闪动了一会儿,她紧张地注视着,圣石的光亮最终停在了第七层。 宋梨有些失望,但毕竟也是极出色的成绩,她撤回手,看向凌霜真人。凌霜眼中闪烁着欣慰,轻轻靠着清风真人,清风温柔地揽住爱侣的肩膀,两位长老同时对宋梨点头。 宋梨看向沐宁,彼此眨了眨眼睛,她又冲着并肩而立的越桓泽和赵景笑了笑。最后,她将目光投向元澄宗主,元澄点了点头。宋梨下场,测试继续。 第28章 沐宁走到圣石前。作为执事立在台上的陆珩宸察觉到不远处的元澄宗主与两位师尊皆目光如炬,似乎对她格外关注。 沐宁神色从容,将小手轻轻放在圣石平台上。半盏茶的时间后,圣石逐层亮起,光芒逐渐上行。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直至,第九层! 第九层的光芒比其他几层更加闪耀,如同初生的朝阳,直视之下并不刺目,却充满了圣洁之感与笼罩万物的生机。 := 整个广场的气氛凝固了,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片刻后,爆发出震撼了整个山头的欢呼声。 诸位元婴长老纷纷向容焰道喜,容焰激动地握住珏玉的手,趾高气扬地扫了星炼一眼。接着,容焰与众位长老一同向元澄宗主和两位师尊道贺。 天剑宗发现了当世第二位神域灵根修士,这不仅是容焰的荣光,更是整个宗门的至上荣耀,整个九州修仙界很快也会为之振奋。 沐宁看向容焰,她师父乐得合不拢嘴,直冲着她点头。她又望向宋梨,见那明黄色衣裙的女子一团喜气。她转头看向陆珩宸,不觉有些惊讶,那一贯无波的眼眸此刻光芒流转,竟也如此鲜明。 最后,沐宁的目光投向元澄。 不知何时,两位师尊已紧贴宗主左右,这师兄弟三人仿佛回到了数百载前的某个被他们已仙隐的师父虚玄上人夸赞的时刻,神情间流露出不加遮掩的喜悦,同时向沐宁点头。 沐宁向他们郑重施了一礼,缓步走下台去。 沐宁与准备登台的越桓泽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他不是要白婉儿死吗? 执古之腐刃,斩今之生魂,冷心冷肺! 越桓泽心中失落。 在台下时,他激动万分地望着台上的沐宁,她却至始至终没有看过他。 昨日他去往星渊峰前,他俩明明还好好的。 为何她忽然又不理他了? 越桓泽立在圣石前,平稳心绪后将双手放上平台。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圣石没有任何反应。 他用力向下按了按手,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圣石依然没有反应。 台下开始传出议论声,沐宁、宋梨、星炼及其座下弟子们的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 元澄与两位师弟*交换了眼神,眼中皆浮现出疑色。 他们平日里观察越桓泽,不仅剑道进展神速,炼器之术亦出神入化。 如此天赋卓绝、资质绝艳的年轻人,三人一致认为他极有可能持有八阶灵根,未来将会站上他们如今的位置,成为九州修仙界的巅峰人物。 但是,圣石绝不会出错,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赵景三下两下挤向宋梨身侧,附近的弟子们自觉地给这位未来的长老腾出了些位置。 赵景歪着头对宋梨和沐宁发表高见:“两位师妹别担心,依我看,这块石头今日用的时间太久了,有些接触不良,一会儿就好了。” 宋梨被他气笑了。 越桓泽略带尴尬地立在台上,下意识地望向沐宁。 沐宁已顾不上气恼,望向他的眸中溢出柔情,满是鼓励。 越桓泽心中花海飘香,深吸一口气,准备再使劲按一按。 忽然,圣石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整根柱体骤然全亮,光芒万丈,宛如一轮正午的骄阳,将天地间的光辉汇聚于一处。 越桓泽沐浴在这恢弘的荣光中,宛若俯瞰众生的天帝。 天剑宗立宗万载,有几次极为罕见地测出了神域灵根,圣石皆是逐层亮起。 而这次圣石竟如同向无上之神朝拜般,光辉整体升腾,是立宗以来前所未有的胜景。 现场发生了骚动。 这场骚动是如何发生的,又是如何结束的?众人情绪激昂,事后皆有些说不清楚。 有人隐约记得,元澄宗主与云澈师尊、天璇师尊彼此搀扶,方才站稳。 有人模糊讲述,星炼真人及其座下众弟子淌着泪,将他们新炼制的法器纷纷抛向空中,嘴里高喊着:“免费赠送!有缘者得之!” 后来,执法长老调查起骚动的源头时,少不得给他们记上了一笔。 越桓泽奔下台,与沐宁相视而立。 他情难自已,一时竟忘了自己尚是“越师兄”的身份,长臂一伸就想揽住她。 沐宁抽身,“啪”,给了他一记耳刮子。 “这是替白婉儿赏你的!” 沐宁的泪珠落了下来。 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打,何损男儿气概? 况且,她那小手软绵绵的,跟小猫用肉垫拍人似的,倒叫人心里痒酥酥的。 越桓泽心道,这是责怪他没能救下白婉儿吗? 可他知晓时,那悲情的女子已然香消玉殒。 罢了,将账算在他头上也好,只要沐宁撒气后不再伤怀。 他抬手便要为梨花带雨的女子拭泪。 沐宁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敢对越桓泽动手。他在万千人眼中,分明是高不可攀的神君似的人物。 可他赞同世俗礼教迫害女子,他就该打,不打醒他,日后她又如何能与他相守? 沐宁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下一个瞬间,和宋梨乐作一团的赵景张开双臂冲了过来,和越桓泽抱了个满怀,激动说道:“好兄弟!我真为你心喜!” # 三日后,天剑宗同日测出两位神域灵根持有者的消息已传遍九州修仙界,震惊四方。至此,现世已知的三位九阶灵根的修士皆汇于剑宗。 而在剑宗,一切皆已恢复了平常。毕竟,修行之人心态应淡定,天天把神域灵根挂在嘴边,不利于彼此清修,更不是宗门倡导的作风。于是,一番庆祝之后,大家便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了。 此时,紫云峰的紫霄殿上,珏玉真人召来了陆珩宸和沈雪凝。 珏玉:“近来收到消息,交州月河镇发生了怪事,自三个月前起,镇上陆续有居民出现了离奇的感染症状。” “日出后,感染者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步履不稳,少顷便昏睡不醒。到了夜晚,他们长出獠牙,身上现出许多暗紫色的斑点,四处游荡,异常凶猛地袭击周围之人。” “若被感染者咬到,便会出现同样的症状。” “目前,这座五千余人的城镇,已有近六十人被感染,这些感染者已得到控制,但他们并未被治愈,感染的源头也未被找到。” 陆珩宸:“消灭妖邪、护佑百姓,是您对我们的教导。您可是欲遣弟子前往彻查此事?” 珏玉颔首:“我的确想要派你和雪凝前去处理。只是,过往的历练中你们一直跟随我,此次将此重任交给你,可能会遇到难以预料的情况,你可愿承担?” 陆珩宸:“弟子明白,这是师父赐予弟子的磨砺与责任。弟子愿担此任,定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珏玉看向陆珩宸的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嘉许,他又将视线转向沈雪凝,“雪凝,你呢?” 沈雪凝面上难掩喜色,恭敬地答道:“弟子领命,我定竭尽全力辅助陆师兄,将此事处理妥当。” 珏玉:“交州在益州之南,珩宸可御剑飞行,但金丹境长时间飞行对灵力损耗较大,况且还有雪凝同行。为师得到消息后便开始布设传送阵,现已完成,可将你们直接传送至月河镇。你二人今日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动身。” 陆珩宸:“师父,弟子有一提议。” 珏玉:“但说无妨。” 陆珩宸:“沐宁师妹已通过灵根测试,弟子希望携她同行,给她一个历练的良机。此行,弟子定会全力护她周全。” 沈雪凝脸色一变。 珏玉思索后说道:“容焰真人仅收有沐宁这一名亲传弟子,他对此徒爱重,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锤炼机会,我这就与他商议。” 语毕,珏玉当即传讯给容焰。 容焰一向将珏玉的召唤视为自己的头等大事,几乎在瞬间就赶了过来。 得知缘由后,容焰笑着把手搭上了珏玉的肩头:“难为你这么记挂我那乖徒儿,上次珩宸因你我的交情分了参汤给宁儿,这次又愿带她出宗历练,你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珏玉并不介意两名弟子在场,轻拍着容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的弟子,便是我的弟子。” 容焰召来沐宁,沐宁得知此事,向陆珩宸投去感激的一眼。 她想为宋梨争取机会,恭敬说道:“师父,珏玉真人,弟子有个请求。此次任务,能否带宋梨一同前往?” 容焰有些为难:“为师知道,你与姓宋的丫头姐妹情深,但她的师父……实在泼辣……” 珏玉笑道:“我与清风交情不错,今日晚一些时候我去找他,托他去讲,清风开口,凌霜哪有不应之理。况且,这本是有助于弟子们成长的良机。” 容焰有些不欢喜,珏玉何时与清风走得更近了? 珏玉外出历练十载,座下留守弟子是清风帮着他带,恐是他二人经常通信。 容焰转念一想,珏玉那也是怕累到自己,再说清风自年轻时便与凌霜形影不离,凌霜盯得很紧,不会有珏玉什么事。 容焰放下心来。 随后,二位师父令弟子们退下,至静室单独谈起了其他事情。 午后,宋梨收到凌霜之令,领受了此次任务。 # 当晚,弟子居的一间屋舍内,沐宁和宋梨兴奋地讨论着,对明日之行充满了期待。 沐宁叮嘱雪宝,若要跟随,需化为玉兽环,雪宝无奈地点了点小脑袋。 此时,有人敲门,宋梨跑去开门,见到越桓泽,心中一喜。越桓泽寒暄几句后,表示想与沐宁单独聊一聊,宋梨感到一阵失落。 沐宁本不打算理会他,但想到这次执行任务可能要离开多日无法相见,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进了弟子居内的花园。 第29章 月光从凤凰木的枝叶间漏下,越桓泽浴于素辉流华中,轻声说道:“沐师妹,你们明日便要出宗历练,今日申时宋师妹方来相告,着实有些匆忙。” 沐宁轻笑:“我今日巳时方受命,怪我没能早些请示你。” 越桓泽一怔:“你的事,我何来干涉之权。” 沐宁咬了咬唇:“你知道就好,越师兄。” 越桓泽听她将“越师兄”三个字咬得格外重,默然片刻。 他将右手伸于她面前,摊开掌心,掌中静静躺着一根淡粉色玉簪。 沐宁看向玉簪,隐约感知到其似乎带有灵力。 她扁了扁嘴:“这种闺阁小物,实在不应让你耗费心思。” 越桓泽的脸颊泛起微红,低声说道:“在秘境中你我皆得了修为,这次你外出历练,雷劫随时可至。此簪中嵌有天雷防御法阵,望你能时刻佩戴。” 沐宁立刻又探发簪,方觉其中的灵力沉稳内敛且绵长不绝。 “什么时候开始造的?” “雷劫的时机不可预知,故而出秘境的当晚,我便开始锻造。” 沐宁近来思绪纷乱,竟完全忽视了雷劫之事。跨越至金丹境的雷劫威力非同小可,许多修士在渡劫中修为跌落,甚至当场陨命。 她脱口而出:“你的防御法器呢,造好了吗?” “已准备妥当。” 月华涤洗出长身而立的男子面上的苍白气色。 见沐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又道:“午后方得知你历练之事,我向簪中注入灵力时略有些急了,休养两日便能恢复。” 沐宁低头,水眸蓄露:“这也是为大客户提供的专属服务?” 越桓泽点了点头:“这簪子可不便宜,师妹需付一千两金。” 沐宁的泪珠掉了下来。 越桓泽以为是自己要价太高,把她气哭了,连忙说道:“师妹别哭,不收这么贵了……不要钱了,送你可好?” 沐宁收了泪水:“你这定价过于随意,怎么从一千两金直接不收钱了?” 越桓泽胡诌道:“大客户,符合满赠条件。” 沐宁取了发簪插入发髻,忽然说道:“你这就随我去一趟天霜雪岭。” 越桓泽不问究竟,跟着她到了那片冰雪之境。沐宁射出灵力罩住二人,隔绝了极寒。 皑皑白雪反射着银白的月光,将四野照得一片光亮。 沐宁抬手释放灵力,雪花随她指尖的轻扬而旋转飞舞,逐渐塑成一个与她面容相似的短腿雪人。 她看向越桓泽,眉梢微挑,示意他也试试。 越桓泽手掌一翻,灵力涌动,雪花被牵引着凝聚成形。不一会儿,一个与他相貌相似的短腿雪人与沐宁的雪人并肩而立。 沐宁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将你此刻的情思与你的雪人连通。” 越桓泽依言将自己的情思与雪人相连,那雪人眉目微动,立刻有了生机。 此刻,他的雪人映照着他的内心。 沐宁走近他,抬起下巴看他,眼波潋滟。 娇美的女子吐出小巧的舌尖,轻轻舔了舔上唇,又缓缓舐过下唇,撩拨之意尽显。 她倒要看看,他对她究竟怀的是何心思! 越桓泽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他的雪人却不会隐藏心事,瞬间动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沐宁雪人的面前,抬手捏了捏它的脸,又围着它在漫天飞雪中蹦蹦跶跶地跳起了舞。 越桓泽内心是少年气的欢喜,沐宁少女心萌动,翘着嘴角笑起来。 越桓泽的视线凝于沐宁的唇边,道心随着那梨涡一荡,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雪人摇摇摆摆到了沐宁雪人的正前方,晃晃脑袋,撅起嘴巴,低头吻上了那雪人的唇。 嘭! 沐宁心中小宇宙爆发,虽已有预料,可亲眼见到越桓泽对自己的情爱之心,她脑中仍是前所未有的一片白光爆闪。 越桓泽怔住了。 日日夜夜的绮思竟成了真! 这样的梦他做过太多次,那雪人如同她在他梦中柔婉的模样,任他采撷……可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做的事太多。 他抬手射出一道灵力,两只雪人瞬间化为飞雪。 沐宁气恼地看着雪人崩毁后交缠的雪雾,目光一转,落在始作俑者身上。 越桓泽情愫暴露,又毁了雪人,自知理亏,却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做了个哑巴。 扑簌簌的雪落如碎玉琼花,随着他的沉默,沐宁的心一分一分地往下沉。 他睫羽轻颤,双唇宛如覆上了一层薄霜。 沐宁的心又一分一分软了下来。 二人在沉默中返程,越桓泽将沐宁送至房前。临别时,沐宁牵了牵他的手,转身进门,轻轻关上了屋门。 越桓泽又一次得了沐宁亲近,掌心滚烫,心跳难抑。 她对他忽冷忽热,他不奢望她这就能倾心于自己。 但显然她并不排斥他的情意,甚至数次表现出了对他的好感。 越桓泽在爱中得了鼓励,心中抖擞出一片花海。 # 当晚,沐宁躺在卧榻上想心事。 陆珩宸告知已找出了欲侵犯她之人,此人还交待出先前在天落山暗算一事。 虽不知此人是谁,此事亦尚存蹊跷。但陆珩宸行事甚是稳妥,说已办好,必是彻底解决了。 越桓泽仍在追查天落山偷袭之人,只是苦于缺少线索。 沐宁想起了宋梨的话:若你不肯说,他也不肯说,那两人岂不是会错失彼此? 沐宁紧攥着粉玉簪下了决定,待这次历练归来,就将事情向越桓泽和盘托出。 倘若他介意她已失清白,就让他永远去做“越师兄”。 如若他不介怀,她愿卸去心防,先向他言爱。 这次历练中,她打算找机会与宋梨说个清楚,越桓泽是她的,她不会将他让给任何人。 可是,倘若挚友一时难以接受,又当如何应对? 沐宁辗转反侧,良久后沉沉入梦。 梦境中,天地皑皑,漫天飞雪中有一对恋人久久拥吻着,二人的发丝渐被白雪所染。 从青丝吻到共白首的,是她与越桓泽。 # 第二日一早,沐宁与宋梨到达紫霄殿,她二人的师父随后也到了,少不了又是一番叮嘱。 待沐宁、宋梨、陆珩宸和沈雪凝站上传送阵,珏玉双手结印,法阵瞬间发出柔和的光辉。沐宁在白光中看向四周,周围景象很快被拉扯得模糊不清,等四周再次清晰时,他们已来到了一片树林中。 昨夜,珏玉单独与陆珩宸谈了一个多时辰,令他掌握了更多信息。到达后,他向三位师妹介绍道:“此林名为月升林,是月河镇的郊林。从此处向东行十三里,便可到达月落河。过了河上的浮桥,再走一段便是月河镇。” 宋梨:“陆师兄,咱们到达月河镇后,在何处落脚?” 陆珩宸:“幻阵阁在九州共有五十六家分号,其中一家便设在月河镇,交由一户杨姓人家世代管理。家师早年游历至此时,与当时的老杨号主有过一段渊源,曾留给他一枚信物。这次持信物求助的正是当年号主的曾孙,现任号主杨天齐。我们到达后便住在杨宅。” 沐宁与宋梨相视一笑,她们同时想起了那位金光闪闪的可爱少女。 沐宁:“珩宸师兄,目前是否是杨天齐用阵法暂时控制住了感染者?” 陆珩宸:“沐师妹聪慧,正是如此。唯有肃清感染源,方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沈雪凝:“陆师兄,那我们赶紧前往杨宅吧。” 陆珩宸:“不急,先在这林中查看一番。” # 此时,几匹灵马拉着三架马车,驰入了天剑宗主山的山门。 打头的一架马车金光闪耀,车厢与轮撵上镶嵌着纯金打造的花朵,在阳光下彰显着财富的光辉。 其车厢的门帘和窗帘皆是奢华的金丝绣布,窗帘正随风轻轻飘动,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忽然挑起了帘布,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探出车窗,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激动与期待。 沿路树上的一只灵猿将目光越过正张望着山景的明媚少女,从车窗望进去,一片金色的车厢内,还有一只金色的狐狸和一个昏昏欲睡的男子。 这车上的两人一狐正是段甜儿和她哥哥段北念,以及她的灵宠金子。他们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拉着天剑宗新订购的阵法图与布阵材料,也各装了几名护卫。 “甜儿,这日夜兼程的,你不困吗?我跟着咱爹巡商都没有跟着你累。” “哥哥,你困了就在车里眯着就好,总不能耽误了我见阿泽哥哥。” “为兄这就要看看越桓泽是何方神圣,把我们家甜儿迷成这样。” “父亲和母亲可都是支持我的。” “那是,母亲听你形容了那小子的长相,恨不得亲自跟着过来。父亲听说他持有神域灵根后也催着我带你出发。” 段甜儿笑着抚摸狐狸毛:“金子,一会儿你就能见到雪宝了,欢喜不欢喜呀?” 金子:“嗷~” 第30章 陆珩宸与三位师妹在月升林中仔细查探。 沐宁看见林中有许多紫色小花,三片暗紫色的花瓣簇拥着一半黄色一半绿色的花蕊,不禁说道:“这是什么花呢?我竟从未见过。” 沈雪凝一撇嘴:“天下之大,沐师妹没见过的花草应不在少数吧。” 宋梨皱眉:“宁儿为了炼制丹药,遍览天下草木典籍,有什么奇花异草是她没见过的?” 沈雪凝轻笑一声:“或许正因为见惯了那些个奇花异草,反倒对一些寻常的乡土花木疏忽了。” 陆珩宸:“我们这就动身前往月河镇吧,稍后问问镇上的凡人这是何花。” 四人向东行,沐宁偶然发现有一朵紫花竟有四片花瓣,她采摘此花,收入灵蚕荷包。 不久后,沿路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庙宇,破庙外有一口枯枝遮盖下干涸的古井。 几人走进苔庙查看,发现了一些近期有人居住在内的痕迹。 沈雪凝随意踢了一脚庙内地上装有半只炊饼的一只豁牙瓷碗,沐宁连忙将其归位。 离开庙宇后,他们继续东行,不久来到了月落河畔。河面倒映着天光云影,两岸绿柳成荫。 从浮桥过了月落河,陆续可看见屋舍分布,走着走着,房屋越来越密集,道路也越来越宽阔,不一会儿,四人步入了熙熙攘攘的市集。 沐宁观察过往行人,虽然是寻常市井模样,买卖亦是不绝,但每个人的眉宇间都隐约带着一丝忧容,举止间也透着几分拘谨。 看来这三个月来的怪事,对镇上居民皆影响不小。 陆珩宸:“月河镇本是附近一处通衢重镇,幻阵阁千载前便在此地设有分号。不过怪事发生以后,往来经商与行路之人大多已避开此镇。” 沈雪凝:“陆师兄,咱们这就去杨宅吧?” 沐宁有意在镇上听些风声,提议道:“不如先在这街上逛一逛。” 宋梨见月河镇规模远超清心镇,四下张望:“宁儿,你看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沈雪凝心中暗骂:呸,这是带了两个什么人! 陆珩宸眸中藏着宠溺,看向沐宁:“宁儿,想吃点什么吗?” 沐宁环视周围的店铺,目光落在一张“月华豆坊”的招牌上,微笑着说道:“豆花细嫩爽口,珩宸师兄、沈师姐、梨儿,咱们去尝尝吧。” 四人走进店铺,柜台后面立着一名二十多岁的瘦弱妇人,想来便是这家的豆花娘子。 沐宁:“娘子,可否为我们盛四碗豆花。” 豆花娘子略带歉意:“各位贵客,实在抱歉,到了这个时辰,只剩下两碗豆花了。” 沈雪凝本就对这种小店颇为不屑,借此机会正好表示自己不用了,陆珩宸亦表示无妨,宋梨便点了一份咸口的,沐宁点了一份甜口的。 店内皆是八人圆台,四人随意选了一张桌子落座。 咸豆花先端上了桌,那娘子正在端甜豆花时,门帘被猛地掀开,走进一名二十七八岁的汉子,身着一件粗布长衫,衣服的下摆已有磨损,袖口也有些脏污。 汉子脸上带有几日未刮的胡茬,眉眼之间透着几分轻佻,一进门便大喇喇地嚷道:“胡娘子,来碗甜豆花!” 沈雪凝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胡娘子:“王大郎,抱歉了,今日的豆花已售空,明日赶早吧。” 王大郎凑近她:“你手上端的这是什么?” 胡娘子将目光投向沐宁一桌:“这碗是这桌贵客已点的,你可别打主意!” 王大郎瞟了一眼,带着几分揶揄说道:“三个人怎么分一碗豆花?不如予了我。” 话音刚落,他竟一把夺过胡娘子手里的碗,仰头就是一口。 陆珩宸要站起,沐宁忙说道:“无妨,予了这王家大哥便是。” 宋梨正坐在沐宁身边吃豆花,她瞪了王大郎一眼,从筷笼中又取了只勺子放入豆花碗,随后将碗推至她与沐宁之间,沐宁很自然地拿起勺子,与宋梨同食。 沈雪凝不可思议地白了她俩一眼。 王大郎领了沐宁的好意,愈发不见外,竟随手拉开他们这桌的一只空椅,自来熟地坐了下来。 胡娘子来不及劝阻,见他已落座,摇了摇头,回了柜台。 陆珩宸目光淡淡地落在王大郎身上,仿佛在看月升林中的一只蚂蚁。 王大郎将四人一番打量,来了兴趣,对着陆珩宸笑道:“兄弟,你带着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艳福当真不浅。”他把目光投向沐宁,“这小娘子若换身华服,啧,活脱脱是宫里的贵妃,不对,就是正宫娘娘的位子,她也担得起。” 陆珩宸见此人竟敢盯着沐宁看,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桌面,王大郎碗中的豆花忽然飞溅而出,泼了他满脸。 王大郎抹了一把脸,诧声说道:“奇怪!这小娘子再美,我也不至于见到了连碗也持不稳。” 豆花是吃不成了,王大郎冲着陆珩宸挤了挤眼:“兄弟,你们慢慢吃,吃完后出门右拐,左手边第三间铺子是百年老字号的药材铺,你可买些巴戟天、肉苁蓉、海马、鹿茸,今晚……嘿嘿。” 语毕,他在桌上拍了碎银子,冲胡娘子摆了摆手,大跨步出了门。 宋梨:“这泼皮刚才若敢不付账,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对了,他说的那些药材是做什么用的?” 同行的三人皆低了头,无人回答。 宋梨正准备让沐宁讲解一番,胡娘子已走到他们桌前,在王大郎方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店里的客人无端受了骚扰,她自是过意不去,特意前来安抚。 胡娘子微微叹了口气:“王大郎本也不是坏人。”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他父母早亡,至今尚未婚配,平日里靠着卖些力气过活,缺乏管教,难免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但倒也不偷不抢。” 沐宁扫了一眼桌面上的碎银子,足可买五碗豆花。 她有了些猜想,温声问道:“娘子,不知你这‘胡’字,是夫家的姓,还是闺中的姓?” 胡娘子略一犹豫,开口答道:“我家祖上便在月河镇经营豆花坊,父母膝下唯有我一人,二老过世前,曾为我定过一门亲事,我与那位郎君也算情投意合。可惜未及过门,那短命的郎君便早早去了。我虽不必为他守贞,却也不愿再许他人,索性独自过活。胡字,乃我本家之姓。” 沐宁点了点头,取出紫花:“胡娘子,你可认识此花?” 胡娘子看去,随即喜道:“姑娘好运气!此花在月升林中有许多,但大多是三瓣,四瓣的极少见。” 沐宁接着问道:“这花是否是此处独有?” 胡娘子:“是否此处独有,我不敢确定,但这花倒也并非此地从来就有。” 陆珩宸:“哦,可否说与我们听听?” 胡娘子:“大约是七载前的一个雨夜过后,这样的花便开遍了月升林。此地气候温暖,此花虽有花期,却败了又开,终年不断。” 沐宁:“可知这花的来历?” 胡娘子:“或许是风儿携来的种子,又或许是鸟儿衔来的缘分,偏生与这月升林气候独合。” 沐宁:“当年这花来后,镇中可有奇事?” 胡娘子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并无印象。” 宋梨听得认真,沈雪凝却早已不耐烦,她向桌上丢了一锭银子,挑眉道:“胡娘子,可否跟我们讲讲这几个月来的怪事?” 胡娘子知这镇中怪事早已传开,这个时辰她恰也无事,于是收了桌上的银子,闭了店门,跟四人细细讲述了一番。 胡娘子所述与珏玉真人所讲基本一致,不过细节更为丰富。一番交谈后,她亦得知四人乃为调查此事,自天剑宗而来,将入住杨宅。 宋梨:“胡娘子,这么说来,你们近来没有再见过那些感染者?” 胡娘子点了点头:“他们均已被送入杨宅,听说已被杨号主以阵法隔离,暂时不允许探视。” 沐宁:“不许探望?他们的家人如何肯答应?” 沈雪凝轻哼一声:“都这种情况了,就算允许探视,他们的家人难道不怕被感染吗?又怎敢靠近。” 宋梨曾几次听到沐宁在梦中呼喊娘亲,知她思念家人甚深。听闻她家中与天璇师尊早有约定,需待她突破至金丹境方可归家探亲。 陆珩宸从未体会过父母之爱、手足之情,沉默片刻后看向胡娘子:“是否还有其他信息,你认为可能对我们的调查有所助益?” 胡娘子沉思片刻,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开口说道:“这半载来,不知为何,杨号主的身体越来越差,听闻如今多是杨夫人在号中操持事务。”她顿了顿,低声道:“而这杨夫人,近来有人不止一次见她单独出现在月升林内的一处破庙附近,行止有些反常。” 四人交换了下眼神,向胡娘子道谢后告辞。 胡娘子将他们送至铺外,笑着说道:“小店除了每月逢十六至十八闭店外,其余时候随时恭候几位贵客光临。下次定会备足豆花,免得再令几位失望。” 第31章 距月河镇千里之遥的天剑群山,段甜儿和她哥以及她灵宠站在云澈师尊所驻云起峰的见云殿内。 天剑宗与幻阵阁已钱货两讫。 云澈彬彬有礼地说道:“段少主与段小姐远道而来,若有空闲,不妨在山中小住几日,领略一番天剑群山的恢弘与清幽。” 云澈一向负责宗门高层次的对外事务,包括与幻阵阁的商贸往来。他对段北念的行事风格早已熟稔,通常在交接完毕后,段少主会立即下山,前往清心镇中幻阵阁分号修整。 段北念此次携妹妹同行,云澈临时起意挽留,却料想二人必定婉拒。 段甜儿:“前辈,我正想在这山中住上一段,但这云起峰实在太冷了,能否安排个温暖的住处?” 云澈一怔,旋即说道:“贵客们皆会被安排入住主山迎客居,本座会为你们安排一处幽静的院落。” 段甜儿:“幽静就不必了,我喜欢热闹。” 云澈礼貌一笑:“自当为段小姐挑选最为热闹的位置。” 段北念:“多谢前辈照拂,交州尚有事务待理,我与舍妹叨扰一日,明日便当告辞。” 段甜儿语气不满:“哥哥,你明日只管去办你的事,归家后告诉爹娘一声,下个月我会由清心镇分号的人手护送归家。” 段北念虽不情愿,但想到父母嘱咐过他,要多为甜儿与越桓泽制造相处的机会,加之妹妹在天剑宗安全亦无忧,他便缓缓点了点头。 云澈见段北念居然同意段甜儿在天剑宗逗留至次月,而今日方是本月初五。这是什么情况?他的眼皮跳了跳。 段甜儿看向云澈:“前辈,我在山中游玩时,您安排一名知客就够了。” 云澈身后的一名近侍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天剑宗又不是专司迎来送往之地,哪里会设有“知客”这等岗位。 忽然,云澈将目光投向了他。 他正心呼不妙,段甜儿连忙开口:“不要他,不要他,我要阿泽哥哥做我的知客。” 大殿上除了段氏兄妹,其他人都愣住了。 段北念解释道:“舍妹曾在清心镇与贵宗一位名唤越桓泽的年轻修士相识,此行亦愿顺道与他叙旧。” 云澈顿时明白了段大小姐此行的来意,他对弟子们的好事一向不拦,当即召来了越桓泽。 越桓泽走进见云殿,段北念顿时觉得周围亮了几分,他心里嘀咕着:这样貌跟云澈师尊比半斤八两吧,配甜儿只能说马马虎虎。 随后他又心存侥幸,得亏他娘年轻时没遇上越桓泽或是云澈,不然就没他爹什么事了,现在自然也就没有他和妹妹什么事了。 段甜儿看见越桓泽,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 越桓泽略感惊讶,随即拱手道:“段小姐,别来无恙。” 段甜儿:“阿泽哥哥,再见不到你,我就有恙了。” 毕竟是山门重地,云澈略作姿态地咳嗽了两声,正色道:“桓泽,段小姐既是你旧识,如今来我宗做客,你便抽空陪她四处走走,领略一番*天剑群山风貌。” 越桓泽:“禀告师尊,明日玄灵山开启,家师命我前去,他已为弟子向教习师父告了假。待弟子归来后,自当陪同段小姐。” 段甜儿嗔道:“阿泽哥哥,喊我甜儿。”她望向云澈,“前辈,我也要去玄灵山,您这就跟阿泽哥哥的师父说一声吧。” 云澈掐指一算,明日确实是玄灵山一载一度开启的日子。 云澈思索:玄灵山虽为试炼山,但山中并无凶兽,而是传说藏着一件上古法器,想来星炼便是遣爱徒前去寻找法器。 该山带有极强的结界,每年仅有一日结界薄弱,方可进入,好在其结界为单向,进入后可随时离开。 近万载来,宗门中不少人曾踏足该山,均一无所获。自己和元澄师兄在年轻时也曾同探此山,未能揭开玄机。 师兄担任宗主后,曾以此山故弄玄虚为由,要将其踢出试炼山。话音刚落,一道天雷就砸了宗主阁的屋顶,只能赶紧作罢。 在云澈的记忆中,玄灵山漫山枫叶,飞瀑流泉,值得一赏。 然而,越桓泽此行在山中停留的时日尚未可知,若是宗内男女弟子奉命同行,向来不甚避讳,但段甜儿毕竟不是修仙之人。 思定后,云澈为难地说道:“段小姐,你若与桓泽同行,孤男寡女同宿山中,恐有损名节,还望三思。” 段甜儿撇了撇嘴:“云澈前辈,你们仙门中人什么时候也讲这些个迂腐的玩意?” 云澈笑了笑。 段甜儿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盯着他,微微咽了咽口水:“您虽有五百余岁,但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您和阿泽哥哥,皆是我见过最俊朗的男子。” 云澈的脸有些红了:“本座只是平平无奇。” 段甜儿又微微咽了咽口水:“这样吧,若您不让我随阿泽哥哥同去,我今夜就宿在您这见云殿的静室内,看看传出去会不会有损您的名节。” 云澈的心中升起一丝恍惚,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个小姑娘拿捏了,他瞬间觉得头如斗大,只想速速解决此事。 他压下心头微妙的思绪,看向段北念:“段少主,想来此事令尊令堂与你亦难允可,不若由你劝劝令妹,可好?” 段北念想到妹妹自从会过御符楼少主后,便坚决不再相看,如今已满双八,亲事还没着落,已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 这次出行前,母亲曾单独叮嘱他,只要越桓泽相貌真如甜儿所言,可将生米做成熟饭。 段北念对着云澈施了一礼,语气郑重:“我们幻阵阁素来游走于仙门与俗世之间,不论是家父家母,还是我与舍妹,皆不为凡尘礼教所缚。况且,我观越公子乃端方君子,定会妥善照顾舍妹。” “若他二人同往玄灵山,我们家中不会有异议。” 云澈顺水推舟点了头,随即召来了星炼真人。 星炼令越桓泽前往玄灵山自有深意。 不久前,他特意寻来了几卷上古大阵图,供越桓泽推演研学。 他眸色深深看向段甜儿,随后,叮嘱徒儿要照顾好段小姐。 打发走这些人后,云澈回到静室,对着衣柜捏了个诀,自柜子深处的一只匣子里飞出一张画像,云澈接过画像,画中的少女竟与段甜儿颇为相似。 他注视着画中少女温婉的笑容,心神中却是段甜儿明媚的笑颜。 低声自语道:“却也如此不同。” # 离开见云殿后,段甜儿想跟随越桓泽,但越桓泽需为明日之行做些准备,她只得作罢。 她又准备去寻沐宁和宋梨,让金子与雪宝一起玩耍,却听说她俩已于今晨出山历练,跟她哥哥要去的恰巧是同一个地方。 最后,段甜儿找到了赵景。赵景做了半日段小姐和段少主的知客,可谓尽心尽力。 第32章 陆珩宸携三位师妹于午间到达了杨宅,杨天齐收到管家来报后亲自迎接。 沐宁观杨天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量,面色萎靡。他左腕佩戴一条紫金珠串,泛着异样的光泽。 杨天齐招待四人在宅中用午膳,席间精神涣散,言语迟缓。 膳毕,他陪同四人参观宅邸。 杨宅颇大,杨天齐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身心似已到达极限。他招来管家,吩咐道:“天剑宗贵客在宅中的一切行动皆不受限,对于贵客的任何要求,所有杨宅之人均要无条件服从。” 管家和下人们领命后,杨天齐为不能继续陪伴向陆珩宸致歉,请四人自便。 四人在杨宅行走,宋梨对着沐宁吐了吐舌头:“真没想到,幻阵阁一家分号的号主就已这么阔绰,宅邸比我家的将军府还大。如此看来,甜儿家多半比你家殿阁大学士府还要辉煌呢。” 沐宁笑道:“段家富甲天下的名号可不是虚的。” 沈雪凝出身巨贾之家,撇嘴道:“这里连我家中随便一处乡下庄子也比不上。” 陆珩宸扫了一眼三位豪门师妹,悠悠道:“我们去看一下感染者吧。” 三人方觉聊天内容有些跑偏,遂叫来候在不远处的管家,管家将他们带至一间密室门外。 密室门上有一道封锁阵。管家从怀中取出一块刻满符文的绿色阵石,将阵石放置在封锁阵的中央。随着阵石接触大门,封锁阵闪动了三次,密室门缓缓开启。 四人随管家步入一间大型密室,整间屋子以白色大理石为底,镶嵌着多种晶石,四壁和屋顶布满符文,一道禁锢阵铺满了整个地面。 地面上分布着五十六个光斑,每个光斑直径一丈,其中心皆设有一个地铺,上面躺着一个人。由阵光凝结而成的绳索环绕着这些人,他们被光绳牢牢禁锢在光斑内。 沐宁看去,这些人一个个身躯绷直,紧闭双眼,眉头深锁,表情痛苦,似乎被困于无尽的梦魇中。 陆珩宸将灵力注入一名感染者体内,尝试了多种诀法,始终无法唤醒此人。此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躯壳。 管家介绍道:“白日里,这些人对外界没有反应,亦没有攻击性,号主便命我等在日间给他们灌流食,清理身体,还会为他们按摩一下肌肉。” 沐宁看光斑中人衣着干净,不由感慨,杨天齐竟是如此善心之人。 管家神色忽变,语调中带着一丝颤抖:“不过太阳落山后就不一样了,纵然他们出不了光斑,我等也不敢靠近。” 陆珩宸:“我们晚间会再来察看,届时不劳你陪同。可否暂借开门的阵石一用?” 管家闻言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掏出阵石:“陆公子,这块就交由您使用,我那里还有一块备用的。” 陆珩宸接过阵石,管家又叮嘱道:“各位晚间千万小心,不要离光斑太近。若沾上他们的唾液或血液,可能会被感染。” # 四人出了密室,由管家引路入住了后院毗邻的几间厢房。 陆珩宸吩咐管家:“今后只需将我等的膳食送至我房间的外厅,我们身边无需人伺候。” 管家躬身退下,四人在房中稍事休息后又在院中汇合,此时暮色已沉。 宋梨:“我刚才回想今日总总,你们说,杨天齐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不像一具行尸走肉?” 沐宁:“他的样子确实蹊跷,但想必珩宸师兄已探查过,应是没有发现他被控制。” 陆珩宸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确实已用灵力探查过杨天齐,此人没有修为,气血亏虚严重,却没有中毒或者身中符咒的迹象。 沈雪凝皱眉说道:“到了这么久,尚未见到号主夫人。”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妇人带着管家与两名侍女沿着回廊而来。此妇身着青花锦衣,鬓间插着一支碧玉簪,气质娴静,神色疲惫。 来者正是杨夫人,她上前与四人寒暄,言辞得体,眉眼间却带着疏离。 沐宁状似随意地问道:“杨夫人,今日号中事务忙吗?” 杨夫人:“午后铺子里来了几笔买卖,妾身刚得脱身,归来迟矣,望诸位海涵。” 陆珩宸:“夫人客气了。” 沐宁:“夫人多有操劳,还望注意身体。” “多谢沐姑娘关心。”杨夫人道谢后又客套了几句,随后携仆从离去。 沐宁将一股灵力导入双眸,观察杨夫人的背影,目光落在其鞋底处,履纹中的泥土混有紫花的浆液,看新鲜程度,应是在一个时辰内去过月升林。 沐宁将此发现讲出,同伴们皆对杨夫人生疑。 此时,天色已全黑,四人决定再去看看感染者。 密室门外,有嘶吼声隐约透门而出,四人打开室门,步入其中,此起彼伏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宋梨担心吓到宅内其他人,赶紧关上门。 密室内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以四人的修为倒是半点不惧,每个人分别走向一处光斑,观察其中的感染者。 沐宁面前的感染者是一位三十多岁体格强壮的男人,正在疯狂地边吼叫边挣扎。 他的身体被光绳束缚,四肢剧烈扭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与刺耳的摩擦声,变形的肌肉“噼啪”作响,皮肤因光绳勒紧而裂开,黑色血液渗出,散发出阵阵恶臭。 沐宁俯身细看那些遍布在此人惨白色皮肤上的暗紫色斑点,回想起白日里,这些人的皮肤皆是正常的,想来他们具有极强的自愈能力。 沐宁又看向此人的面部,那五官扭曲狰狞,双眼呈幽绿色,看不到瞳仁,血盆大口中伸出了两根长而尖利的獠牙,口腔中散发出浓烈的腐肉味道。 检查完毕后,沐宁站起身来,三位同伴皆已起身,彼此传递眼神,共同离开了密室。 # 四人聚在陆珩宸的房间内,屋外布设有一道灵障。 陆珩宸:“三位师妹,我细观感染者发作时的症状,判断他们应是中了尸毒。” 三人点头,感染者皮肤上暗紫色的斑点似是尸斑,血液与口腔散发出的恶臭像是尸臭。 沈雪凝:“这么说来,此地应有尸妖。” 陆珩宸点头:“法力高强的尸妖可以伪装得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各位师妹要多加小心。” 宋梨:“杨夫人最为可疑!她谎称在号中忙碌,却被宁儿识破实则刚去了月升林。” 沐宁:“胡娘子提及杨夫人近期有在林中荒寺附近活动。” 陆珩宸:“明日我们再去那苔寺一探究竟!” 此时,一道身影远远地经过屋外,进入了花园中的一处密道。 四人正专注于商讨明日的调查安排,灵障隔绝了内外气息和声音,此人的行迹,竟连陆珩宸也未察觉。 第33章 第二日拂晓之际,段北念带着金子在迎客居外与段甜儿道别。 段北念反复叮嘱妹妹,段甜儿反复叮嘱金子,金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段甜儿叹了口气:“金子,我真不能带你。我没有灵力,你也不学无术,只有三脚猫功夫,让阿泽哥哥同时照顾咱们两实在不妥。况且,雪宝不在这里,你跟着哥哥走,倒是能遇见它。你乖乖的,以后我会找机会送你去灵宠教习院学习法术。” 段甜儿随越桓泽走后,段北念看着还趴在地上的金子,安慰道:“甜儿连我这个哥哥都一时弃了,顾不上你这个弟弟也不奇怪。想想好处吧,你很快就有姐夫了。” 金子有些郁闷,它已三百余岁,纵然算为人族年纪,也比甜儿年长岁余,如何竟坐实了“弟弟”这等身份? 金子抗议:“嗷~” # 玄灵山顶,段甜儿沉醉在清晨的枫林美景中。 天剑宗主山的四季与凡间同步,而其他山峰的季节则依其山气而定。 此时,主山正值秋季,玄灵山亦是秋意浓重。 越桓泽俯瞰四围,整座山峦尽在眼底,目之所及皆为枫林,山岚涤荡,五彩枫叶随风轻扬,献舞于天地。 红色如摇曳的火苗,燃烧着炙热的爱恋,金色如秋日的暖阳,抚慰着内心深处隐秘的伤痛,黄色如起伏的沙丘,蕴藏着纯粹而坚韧的力量,绿色如碧波微澜上的莲蓬,荡漾着清新与生机,蓝色如天空的一隅,映射出不坠不灭的壮志与雄心。 段甜儿见越桓泽凝视枫海,眸中情绪翻涌,向他身侧挪了两步,揽住他的手臂,一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越桓泽一惊,连忙抽出手臂,严肃说道:“甜儿小姐,我们先约法三章。你若还想继续跟着,就不可再动手动脚,否则,我立刻送你回去。” 段甜儿撅了噘嘴:“阿泽哥哥,甜儿记下了。” 日头渐渐升起,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斑驳的光亮在山路上铺陈,两人踏着光影在山中行走。 越桓泽步伐沉稳,段甜儿则一派轻松愉快,她一会儿摸摸沿路的巨石,一会儿去寻清澈的溪水里有没有鱼,一会儿又捡了鹅卵石在瀑布潭里打水漂。 一路上,段甜儿也没少围着越桓泽叽叽喳喳,从她曾曾曾祖父那一代说起,细数家族中的趣事。越桓泽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直到段甜儿讲到段元真这一代时,他才显出兴趣,追问了几句。 两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已至正午时分。 段甜儿神采飞扬地说道:“我爹跟我娘说,若我不外嫁,而是招个赘婿,那便是最好不过的。” 她甜笑后又说道:“我家家业压佘伯伯的御符楼一头,我爹又深受朝廷器重,在九州商界可谓首屈一指。我哥性格憨直,爹娘希望我未来的夫君能助他一臂之力。哥哥自己也说了,就盼着一个好妹夫为他这个大舅哥分忧。未来,哥哥会继承阁主之位,而我的夫君便是副阁主,共享我们段家的千载伟业。” 段甜儿见越桓泽微锁眉头,连忙又说道:“阿泽哥哥,我第一次见你时已看出你在阵法上的造诣超过我哥、接近我爹,未来你管理阁中事务一定得心应手……虽说是入赘,但孩子,仍是姓越。” 她大大方方地接着说道:“这次回去后我便向家中厨娘求教,婚后我愿日日为你煲汤,生意上的事我也会替你分担!” 越桓泽眼前浮现出一位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厨娘,唇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微笑。 段甜儿见他笑,心中大受鼓舞,带着几分骄傲说道:“我爹说过,我乃千载一遇的阵法奇才。这山中的大阵,我便为你来解!” 咳?! 越桓泽脚步一凝,看向段甜儿,她正用星光般明亮的眼睛含笑望着他。 越桓泽:“我并未与你提过这山中有法阵之事,你是何时发现的?” 段甜儿:“大约是和阿泽哥哥同一时间吧——我们在山顶俯瞰这座山时。” 越桓泽:“你也发现了枫叶的奥秘?” 段甜儿:“山上的枫叶共有五种颜色,红、金、黄、绿、蓝,分别对应着火、金、土、木、水五行,而山中枫林的走向,便是阵纹。但这样的大阵,仅确定阵纹与五行自然是不够的。” 越桓泽的眼中掠过一抹赞许:“所以你刚才看似一路玩耍,实则是发现了那些巨石、溪流、飞瀑与碧潭,便是符文、禁制和结界?” 段甜儿:“阿泽哥哥,那也是你先看向哪里,我后摸去哪里。” 越桓泽微笑,接着眉头又微微皱起:“要破此阵,尚需确定阵势。” 段甜儿抬头望了望天空,又看向越桓泽的脚下,对他眨了眨眼睛:“阿泽哥哥,正午的太阳这么大,幸好树荫也大,咱们先去阴凉处歇一歇吧。” 不对!此话有问题! 越桓泽脑中灵光一现,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又看向自己和段甜儿的脚下,随后看向树荫。 正午十分,他和段甜儿的影子短短地缩在脚下,周围树木之荫却并未位于树冠的正下方,而是齐齐倾斜向了东北方向。 他眼中闪过明悟:“每片林子中树荫的方向和长度指示了能量的流动轨迹,有了这些能量线,就能确定阵势!” 段甜儿抚掌:“我就知道阿泽哥哥你定能发现!我们刚才走过的林子,树荫向着西北方向,再前面的林子,树荫向着正南方向。” 她从斜挎着的金缕囊中取出一张背贴金箔的空白阵纸和一根黄金打造的灵笔递给越桓泽,眸光流转:“昨日听闻进入此山的结界一载仅开启一次,我猜,明日这些树荫就会恢复正常。我已在心中记下了走过林子的能量线,剩下的我们边走边记,日落前定能全部记录下来。” 越桓泽诚叹:“此山与大阵融为一体,近万载来无人窥破。今日幸得甜儿小姐相助,得以揭开山中玄机。待绘制出此山之阵图,我们便可共同推演破解之法,明日定能一举破阵。” 段甜儿摇着两只辫子,笑靥如花。 # 此时,陆珩宸带着三位师妹,捏起隐身诀,悄无声息地隐于月升林中的破庙内,正静静等待着。 他们两个时辰前来此调查,发现庙内留有昨夜住过人的痕迹,一锅草药仍温着,想来那人随时可能回来。 陆珩宸感知庙中残留的气息,判断出那人修为不高,他们施展的隐身诀对其来说定难察觉。 当下,那人回来了,果然并未发现庙中有任何异样。 他身着一件破旧的道服,未戴道冠,双鬓斑白,发髻散乱,额头和眼角沟壑众横,看脸上的风霜痕迹,像是已年过半百。 沐宁观察此人的神态,却似乎不过三十岁上下。 沈雪凝心道:自己和陆师兄在这里隐身等了近两个时辰,等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一个破落户! 她忍不住要现身,直接捉拿此人审问。 宋梨想再等等看是否还有接头之人,见沈雪凝欲有动作,急忙出手阻止,激起一阵微弱的灵力波动。 落魄道士察觉到周围的异动,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口中低声念了句咒语,符纸灵光一闪,瞬间化作一阵青烟,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青烟散去后,他已原地消失。 四人连忙追踪,竟寻不到他的踪迹。 这次打草惊蛇,估计此人短期内不会再现身于庙中了。 沈雪凝愠怒地瞪向宋梨:“都是因为你,才让此人有所察觉,否则,我现在已经擒住了他!” 宋梨本不欲说什么,见沈雪凝指责到了她头上,也来了气:“都是你沉不住气!再多等等,号主夫人或许就来了,真相或许就会揭晓。” 沈雪凝:“你也说了仅是''或许'',若是无人接头呢,难道要我和陆师兄继续干等着?” 宋梨:“就算没有接头之人,继续观察也能获得更多信息。况且,”她顿了一下,笑道,“以那道士刚才脱身时的本事,就算沈师姐你现身,也未必有能力拦下他。” 沈雪凝:“你!” 陆珩宸自有判断,沉声说道:“沈师妹,下次务必谨慎行事。” 沈雪凝见陆珩宸的话语偏向宋梨,脸色一下子白了。 沐宁忙道:“这道士修为不高,却谁也没料到他竟是符道高手。” 沐宁的话是要同时照顾到宋梨和沈雪凝的面子,陆珩宸和宋梨听后,眼中均有了笑意。 沈雪凝心中却坐实了沐宁就是一个假惺惺的贱人。她暗道:这种虚伪的话术在宅斗中自己见得多了,而这贱人正是屡屡依靠这样的怀柔手段,俘获了陆师兄的心,令人不齿! 继续呆在庙内显然没有意义了,四人便回到了月河镇。 转过一个街口,他们远远看见杨夫人在一间铺子外踟蹰。她几次伸手去触碰门帘,却又犹豫地缩了回来,在原地徘徊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她转身离去。 四人走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抬眼看那牌匾,正是“月华豆坊”。 第34章 沐宁等四人踏入月华豆坊。 胡娘子笑容满面,热情说道:“陆公子,三位姑娘,快请落座。今日我特意多做了些豆花,当下四碗有余。” 宋梨笑道:“胡娘子,你是算到了我们今日会来,特意多备了吗?” 胡娘子掩唇轻笑:“昨日一碗豆花卖给你们四位客官,竟得了一锭银子,这可是难得的好生意,我欢喜得紧,自然盼着你们再来。” 沈雪凝听了这话,心里舒坦,随着三位同伴也报了口味。 午后,豆花店本将要打烊,胡娘子索性与公子佳人们围桌而坐,闲聊起来。 胡娘子:“各位的调查可有什么眉目?” 回镇途中,陆珩宸已叮嘱三位师妹务必谨言慎行,不可再生枝节。此刻,他淡然答道:“杨宅一切如常,尚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杨夫人……”胡娘子脱口而出后顿了顿,话锋一转,“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沈雪凝:“胡娘子,你与杨夫人可有交情?” 胡娘子:“并无深交,只是她常来店中吃豆花,每次都要多加一勺糖呢。” 陆珩宸:“胡娘子,近来你可曾在镇中见过一名道士模样的中年人?高约五尺三寸,体态消瘦,容长脸,右眉梢有一颗红痣。” 胡娘子思索后答道:“我印象中曾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包子铺旁,另一次是在炊饼摊前。” 沐宁想到破庙里那只啃了一半的炊饼,点头问道:“你可记得第一次看见此人出现在月河镇是什么时候吗?” 胡娘子微微皱眉,片刻后说道:“大约是在三个月前。” 宋梨:“三个月前,就是第一名感染者出现的时候吗?” 胡娘子点了点头:“大约就是那个时段了。” 此时,门帘一晃,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店铺,跌坐在门旁的一张椅子上,大口喘气。 五人看去,竟是王大郎,不知被谁揍得鼻青脸肿,头上顶着几个被砸破的大血包,淌得满脸血迹。一道血痕顺着额角滑至眼角,将两只肿成细缝的眼睛染成了红色,其中一只眼眶更是被砸得乌黑一片。他身上的粗布长衫被撕破了多处,露出布满淤青的皮肤。 胡娘子叹了一口气:“王大郎,你这是去哪里惹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柜台,取出清水、毛巾和跌打损伤药,为王大郎清洗伤口,又为他包扎。 宋梨摇了摇头,对王大郎说道:“你这般言行轻浮之辈,碰上的未必全是如我们这般好说话的人。” 王大郎并不在意她的话,恨恨说道:“这种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沈雪凝笑道:“倒像是你能打得过之人。” 王大郎怒气冲冲地说道:“打不过也要打,谁让那畜生祸害人家黄花闺女!” 五人面色一沉,询问下,王大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今日未揽得一桩营生,晃晃荡荡间,来到了月威镖局前头,见一对老夫妻神情悲切,抱着一个牌位,站在镖局门外哭骂。 他打听后得知,竟是镖局的郭镖头□□了这对老人的独女。那女子怀孕后前去找郭镖头,却被他一番羞辱,悲痛欲绝,投井自尽,一尸两命。这对老人正是抱着女儿的牌位,前来讨要公道。 镖局之人向来黑白两道通吃,围观者皆敢怒不敢言,只有一些压低了嗓子的议论声。他气不过,便跟着老夫妻一起叫骂。 郭镖头带着几名镖师出来撵人,他硬着脖子不走,还冲上前去动手打那姓郭的。被放倒的自然是他自己,最后伤成了这副模样。 宋梨听后拍案而起,火冒三丈:“岂有此理!走,宁儿,姑奶奶们这就去卸了那败类的胳膊!” 沐宁当即站起。 沈雪凝冷声道:“宋梨!沐宁!大事尚未解决,你们这是要节外生枝!” 陆珩宸沉声道:“两位师妹,且让此人的胳膊再留几日,也不过几日罢了。” 沐宁和宋梨想到了密室中的人间炼狱,片刻后,宋梨默然坐了下来,沐宁取出一颗药丸,递给王大郎服下。 王大郎吞下药丸,疼痛立刻消失,周身的红肿和淤青登时好了大半,他诧异地看着沐宁,激动地问道:“这位娘娘,这是皇宫里的仙丹吧?” 沐宁微微一笑,掏出一锭银子给他,让他去置办一身新衣。 王大郎攥着银锭,忽然看向胡娘子,急急说道:“月华,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就忘了张大郎吧。从此,我定会誓死护你周全,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见胡月华沉默,他连忙补充道:“你相信我,我虽嘴上插科打诨,但我和这位小兄弟不一样,”他看了一眼陆珩宸,“我尚是元阳之身。” 陆珩宸拍案而起:“休要胡言,我也是!” 语毕,他径直走出铺子。 三位师妹皆面露尴尬,她们观胡娘子神色,心知王大郎此次表白实难如愿,当即告辞,追陆珩宸而去。 # 当日傍晚,四人在陆珩宸房间的外厅用膳,气氛沉闷。 尽管这两日搜集到了不少信息,但这些信息像散落的碎片一样,尚无法拼出一条完整的线索。 此刻,每个人都在默默思索,试图将这些碎片还原为一张完整的拼图,揭开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沐宁望向陆珩宸:“珩宸师兄,咱们今晚可否再去看看那些感染者?” 陆珩宸:“好,我再试几种诀法。” 沐宁轻轻摇了摇头:“尸毒通过唾液与血液传播,想来应与其他毒药类似,需要对症的丹药来解。” 宋梨:“宁儿,一会儿你在感染者身上试试药吧?” 沐宁语气凝重:“梨儿,你有所不知,炼制某种解毒丹药,首先需要找到能克制这种毒性的主材,之后在主材的基础上加入辅材配药。如果在试药时选错了主材,或者直接试了辅材,很可能会导致中毒者当场毙命。” 沈雪凝有些无语地看向沐宁:“不试如何能确定哪种是主材?你不如今夜随便选个人验一验。” 沐宁摇头:“每一条性命都牵系挚爱亲朋,每一个人死了都会有人悲痛欲绝。我相信自己定能找到足够的线索来确定主材,等十拿九稳时再行试药。” 好一朵白莲花! 沈雪凝轻笑一声。 # 天黑后,四人再次进入密室。 这次,同伴们以沐宁为中心,根据感染者的症状提出了不少解毒的设想,沐宁确定了几种备选的辅材。 她仔细观察感染者皮肤上遍布的尸斑、幽绿色的眼睛、森白的獠牙,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沐宁表示自己需要回房再想一想,四人离开密室,行至花园附近时,远远瞧见一道身影,举止颇为不寻常, 他们立刻屏住气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人竟是杨天齐,他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地来到假山前,旋动了一处伪装成盆景的机关,随着一阵轻微的轧轧声,假山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暗藏的密道。待他踏入密道,假山重新合拢,入口隐匿无踪。 此时若贸然跟上或生变故,四人决定待杨天齐出了密室后,再来一探究竟。 # 此时,玄灵山上,越桓泽和段甜儿盘坐在法毯上,面前铺展着一张新绘的大阵图。 两人神情专注,一边讨论,一边催动手中的灵笔在图上勾勒推演。 第35章 第二日清晨,杨天齐回房后沉沉睡去。 沐宁等人来到花园中的假山前,陆珩宸设下一道灵障,挪动盆景,开启密道。 四人走过隧道,面前出现一间密室,门上设有一道封锁阵。 陆珩宸正要催动灵力破解此阵,宋梨晃出一块阵石,得意地说道:“杨天齐魂不守舍,从他身上取些东西倒容易。” 四人步入密室,室内空旷,四壁、天顶和地板由一块块湛蓝的晶石拼接而成,石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令整个空间颇为敞亮。 晶石之上镶嵌着许多小石头,一些白色石头带有水波状的纹路,还有一些淡紫色石头,带有诡异的眼睛图案。 这些眼睛似乎正在眨动,注视着室内的不速之客。 四人对阵石并不熟悉,各自思索起这间密室的用途。 沐宁和宋梨记得越桓泽曾在幻阵阁的清心镇分号中提到过这种带有眼睛图案的石头。 它们叫什么来着?那时,他似乎并未把话说完。 陆珩宸忽然想起三载前在一处洞穴中,曾见过这种淡紫色石头,脸色骤变。 一瞬间,密室中的光芒猝然熄灭,整个空间陷入沉沉的黑暗。 # 玄灵山上,越桓泽和段甜儿来到山中央的瀑布潭前。 昨夜,两人仅休息了两个时辰,今日清晨便开始破阵。他们已破解了山中不同位置的四个分阵眼,如今来到了这主阵眼所在之地。 段甜儿:“阿泽哥哥,昨夜你说,待我们破阵后可能会有一件上古法器现世,对吗?” “极有可能。”越桓泽的目光落在段甜儿身上,提醒道:“宝器出现时可能伴有异象,你并无修为,先*布一道防御阵吧,以防万一。” 段甜儿点了点头,向金缕囊中摸去,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纯金小筒。她看了一下筒上的编号,满意地笑了笑,微微用力拧开筒盖。 一道金光自筒中飞出,瞬间在她头顶上方形成一张金色阵图,阵图旋转片刻后化作金粉洒落下来,金粉又化为点点金光,隐入她周身。 “成功!”段甜儿转了个圈圈,抚掌说道,“我们段家的防御阵是当世第一流的!” 越桓泽眸色一黯,走到潭边的巨石前,催动灵力将巨石转移到了另一个位置。 石块落入新位置的瞬间,一道绿光闪过,眼前的瀑布凭空消失,瀑布后的岩石开裂形成了一个山洞,潭水则化为绿玉髓,一路铺进了洞府深处。 越桓泽和段甜儿踏上了这条由绿玉髓铺就的道路,一前一后步入了山洞。 # 陆珩宸行走在一片光亮中,四围白茫茫的,看不清景物。 这样的路,三载前他曾走过一次。那时,他与其他人走散,独自进入了幻妖的洞穴,在走过一段类似的路后,他斩杀了幻妖。 那次除妖过于容易,以致他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归队后,他轻描淡写地提及了这段经历。珏玉真人听后颇为惊讶,说起幻妖会致人看见内心最渴望之人和最渴求之事,有不少修士因此被困死,没想到自己的弟子竟然没有进入幻境。 眼下,陆珩宸正准备结印离开这片光亮,周围的光芒骤然消散,他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林间空地,微风拂过,树影婆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梅味道。 这是……玉芝峰上他与沐宁初遇的地方。 林间,一抹淡粉色身影正在走近,翩然而来的女子笑容温柔,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腰间飘带轻扬。 陆珩宸轻叹,属于自己的幻境终究还是来了。 # 八岁的沐宁和她娘亲正在京城一家豪华茶馆的雅间内吃点心,桌上摆着一大盘百合酥心饼,她正要将第四块饼塞进嘴里,被母亲柔声制止。 “馋丫头,你已经吃了三块,再吃肚子要疼了。” 沐宁嘟嘴:“阿娘,你是担心一会儿爹爹带弟弟来不够吃吗?你是不是偏心弟弟!” 大学士夫人:“傻女,你和昭儿都是为娘的心头肉,手心手背一样亲。” 此时,小二端来一盘刚刚出炉已切好的樟茶鸭。沐宁和母亲相视一笑,不一会儿,她俩已吃得满嘴流油。 沐宁嘴巴鼓鼓地问道:“阿娘,一会儿你准备点什么话本?” 大学士夫人轻轻抿了口茶,笑容满面地说道:“自然要从咱俩都爱听的那几个本子中选。不过,在此之前,娘有两位从蜀州远道而来的朋友,要先让你见一见。” 沐宁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是不是有爹爹不能见的男子?” 大学士夫人叹了口气:“那你可就想多了。” 正说着,有人推门而入,沐宁抬眼望去,瞬间看呆了。 进来的是一位漂亮姐姐和一位极英俊的哥哥,他俩并没有向沐宁介绍自己,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沐宁看向母亲,母亲简单地与两位来客打招呼后,又开始专心吃鸭。 沐宁看着两位妙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姐姐,这位哥哥是你的心上人吗?” 漂亮姐姐斩钉截铁地说道:“小妹妹,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呢?我与他亲如兄妹!” 沐宁眨巴着眼睛追问道:“是真的吗?” 漂亮姐姐拍了拍胸口,满脸认真地说道:“当然是真的,我保证,绝不会骗你一个小孩子!” 沐宁放心地点点头,看向那男子:“哥哥,你成亲了没有?或者有没有正在交往的女子?” 风神高迈的男子答道:“我尚未成亲,我与她,”他想了想,似乎有些遗憾,“确实也算不上正在交往。” 沐宁把心放进肚子里,眨巴着大眼睛:“哥哥,那你同我交往吧,等我长大后,咱俩成亲。” 男子面色一红,当即郑重地点了点头。 沐宁转头看向母亲,大学士夫人也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慈爱。 沐宁欣喜不已。 此时,小二轻步走到大学士夫人身侧,恭敬地递上一本册子:“夫人,沐大学士和小公子再有一炷香时间就到,请您先挑选话本,小的们也好提前准备。” # 宋梨和赵景正在试剑山一处演剑台过招。 台上,剑光飞舞,灵力激荡。台下,沐宁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呼喊:“梨儿必胜!” 少倾,赵景收剑入鞘,拱手道:“梨儿,我认输了。” 宋梨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赵景的肩膀:“阿景,你也不错,回头我再多指点指点你。” 话一出口,宋梨心中纳闷:赵景什么时候开始唤她“梨儿”了?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他“阿景”? 此时,一人向此地而来,上了演剑台。 宋梨定睛一看,心如鹿撞。 竟是越桓泽手中提着一篮新鲜采摘的葡萄,微笑着站定在她对面,深情说道:“梨儿,我心仪你已久,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牵手?” 沐宁也走上了演剑台,站在越桓泽身侧,宋梨慌忙看向她。 沐宁微笑着冲宋梨点头,温柔地说道:“梨儿,你的幸福乃我之所愿,我真心祝福你们二人。” 宋梨双颊绯红,却不知在犹豫什么,迟疑着没有应答。 越桓泽将葡萄篮子递至宋梨面前,语气坚定:“宋师妹,希望你能收下这些葡萄,同时收下我对你的这份心意。” 宋梨缓缓伸出手,接过了篮子。 # 沈雪凝和陆珩宸面对面站在青辰居的院子里,陆珩宸深情地凝望着她。 “宸,你为何这般看我?” “凝儿,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沈雪凝迟疑着问道:“那沐宁……” 陆珩宸面上流露出一丝厌恶:“提那个女人干什么,我早已看穿了她虚伪的嘴脸。”随后,他神情柔和下来,沉声道:“凝儿,如今我心中唯有你一人。” 沈雪凝欣喜万分,喃喃自语:“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红了脸,柔声道:“宸,我心中也唯有你一人。”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情丝翻涌。 陆珩宸的眼中闪烁着渴望,伸手轻轻捧起沈雪凝的脸,缓缓俯身,唇轻轻落下,沈雪凝面色潮红,闭上了眼睛。 第36章 越桓泽和段甜儿在洞中走了许久,忽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头里面钻。 越桓泽停下脚步,用灵力探查,这种感觉忽然消失了。 前方豁然开阔,二人步入了一间大厅,大厅宽敞明亮,地面仍为绿玉髓,墙壁和天顶则是晶莹剔透的白玉。 大厅中分布着一些水晶打造的陈列柜,柜中放置法器,数量达数百件。 这些法器品级很高,有各种材质的武器,各种造型的防御服饰,还有针对不同环境设计的实用工具,包括生活场景、野外场景、战斗场景,以及水下、高空、冰冻、烈焰、毒雾等特殊环境。 越桓泽发现其中一些法器与自己锻造出的极为相似,更多的则是停留在他的设想阶段,因修为和工艺限制尚未能造出的。 他大感兴趣,目光落在一根类似霆澜索的长鞭上,只见强悍的雷光与冰寒的水光交织成涌动的流光,沿着绳身汩汩游走,仿佛两条银龙在互相追逐。 他伸手去取绳索,指尖触及绳体,只触到了空气。 他眉头微皱,又去取一柄飞剑和一只罗盘,这些法器竟皆非实体,而是由灵气凝聚而成的虚影。 段甜儿看中了一款精美的发饰,伸手去取时亦发现只是虚影,气得跺脚说道:“我们幻阵阁柜台里的东西可都是真的!” 越桓泽略感失望,却依然目光专注地细赏这些法器,从中汲取了不少设计灵感。 段甜儿无聊,在大厅中四处走动。少倾,她有了发现,当即唤道:“阿泽哥哥,你来,这里好像有道暗门。” 越桓泽上前查看,那里墙壁的颜色果然与四周有细微的差异。他射出一道灵力,一块墙体震动,随即缓缓翻转,果然露出了一扇门。 # 静谧的林间,陆珩宸和沐宁的影子已融在了一处,两人正吻得难分难舍。 陆珩宸一手托着沐宁的头,一手揽住她的腰,唇与唇紧贴,反复辗转。 沐宁的柔舌在他口中起伏,回应着他的一腔深情。 陆珩宸与怀中之人缠吻,心中叹息,原来,明知这是幻梦,也会情愿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此时,那双微抵着他胸膛的小手悄然滑入他的衣襟,在他的肌肤上游走,激得他眸中燃起红云。 那双小手正要更进一步时,被他一把握住。 娇柔的身子一顿,睁开了秀目,两人紧贴的唇随之分开。 怀中女子不解地望着他:“宸,怎么了?” 陆珩宸:“对不起,即使知道这是属于我的幻梦,我也不能在幻境中如此亵渎你。” 女子露出一抹浅笑,身子如轻雾般化开,消散无踪。 陆珩宸怔然片刻,双手结印,于密室中醒来。 # 沐宁看着母亲将那话本册子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笑出声:“阿娘,你这是择选困难之症又犯了吧?” 大学士夫人:“唉,一会儿你爹到了,若我还未点好,他就要听那些个宦海沉浮的本子,无趣得要命。” 沐宁提醒道:“今日阿娘的两位友人在,不如挑一个有关友情的。” 大学士夫人点了点头,册子一合,对小二吩咐道:“就《金兰姐妹俏书生》好了,下去准备吧。” 沐宁愣住了。 此话本讲述了金陵城中一对闺中密友女扮男装入书院读书的传奇故事。 这是阿娘与手帕交待字闺中时最喜听的,后来,手帕交随夫外放,阿娘思友时,常带沐宁来听此本。 岂料天意难测,阿娘的手帕交于两年前殒命,自那时起,阿娘再也不曾点过这本故事。 沐宁心下期冀,哪天能陪着娘亲重温此故事,让娘亲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好过她将悲戚郁结于心,时不时地就悲伤落寞。 虽说这是沐宁心里头的念想,可她也晓得,娘亲不会突然就这么做。 这是何故? 大学士夫人捏起一块百合酥心饼,竟无一丝心事般愉悦地吃着。 沐宁看着她,想起了那些带着眼睛图案的淡紫色石头,周身光芒一闪。 大学士夫人看向女儿,心中一惊,手中的酥饼掉在了桌上。 她急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宁儿去哪里了?” 沐宁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量,柔声说道:“阿娘,我是您长大后的女儿。” “待出了这幻境,女儿很快就能与真正的您、阿爹和弟弟相见了。女儿盼着能陪您听完这部话本。” 大学士夫人惊得合不上嘴。 沐宁看向对面,那漂亮姐姐正是宋梨,极英俊的哥哥正是越桓泽。 这是她的幻梦,自当由她作主。 沐宁站起身来,走到越桓泽身侧,双手捧起他的脸,认真说道:“阿泽,与其说那日我气你抛下了我,不如说是气你看到了我那般丢人的样子。” “在你眼中,我要自己永远是明珠般的女子。” “永远做你的,掌上明珠。” 越桓泽定定看着她,沐宁松开他的脸,微笑着结印,在密室中醒来。 # 宋梨双手抱着篮子,低着头不知站了多久,好在另外三人皆未催她。 她呆立着,想到了许多事情。 忽然,她想明白了。 宋梨抬起了头,脸上红晕已退,平静地看向越桓泽,沉声说道:“越师兄,谢谢你。但我不爱吃葡萄,爱吃葡萄的是宁儿,我便借花献佛吧。” 语毕,她转向沐宁,微笑着将篮子递了过去。 沐宁疑惑:“梨儿,你这是做什么?” 宋梨:“宁儿,感情是难以遮掩的,我已发现,越师兄心悦之人是你,而你也倾心于他。” 沐宁轻声问道:“那你怎么办?” 宋梨爽朗地说道:“就算我仍心悦越师兄,我依然知道他是属于你的。况且,还有一个原因,”她看向赵景:“我发现自己心中已有了另一人,他在我心头的分量已超过了越师兄。” 赵景挠了挠头,憨声道:“梨儿,你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宋梨叹道:“幻境中的你,竟如现实中的你一样,冒傻气!” “幻境”一词一出,宋梨身旁的三人皆愣住了。 宋梨对他们说道:“越师兄对宁儿付出良多,又怎会忽然要与我携手?刚才我已记起,我本在密室中。现在,我要回去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谢谢你们,令我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诸位,我们现实中再会!” 宋梨紧密双目,双手结印,她睁开眼睛时,已回到密室中。 # 越桓泽和段甜儿走进暗门,沿着一条黑暗的窄路前行,当眼前再次光明时,他们来到了一处院落。 院中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种满了桂花树,弥漫出浓郁的桂香。 段甜儿深吸一口气:“阿泽哥哥,这里好香,桂花的气味真好闻……啊,好困,阿泽哥哥,我要睡……” 话还没说完,她趴伏在路边的花坛上,酣然入梦。 越桓泽眉心一锁,这股花香正是迷药,他服用过沐宁炼制的避毒丹药,此迷药对他并未生效。 他环视此院落,恰似自己小时候居住过的府邸。 此时,一间房门被轻轻推开,步出了一位华衣美妇。 望见美妇的第一眼,越桓泽周身的血液凝固了。 那人竟是他的母亲,褚夫人。 越桓泽僵立在原地,想到母亲十一载前便已亡故,又想到那白玉厅中虚幻的法器。他竭力平复情绪,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轻颤:“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褚夫人轻叹一声,柔和的声音透出深深的悲哀:“泽儿,你不认识娘亲了?” 正是越桓泽记忆中母亲的声音,他眼含泪光,哑声质问:“家母已逝,你为何假扮她?” 褚夫人眼中有化不开的悲凉:“当年,我刺史府近百口遭灭门之灾,男子皆被斩首,女眷均被赐了毒酒。越参军的独子重病不治,甘愿代你而死。而乱葬岗上,为娘命悬一线,被慕容祖世伯救下。” 越桓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妇人,声音颤抖:“若真如此,为何十一年来,您从不曾寻我?就连星炼真人也从未提及您尚在人间……” 褚夫人心痛般捂住心口,声音哽咽:“慕容祖世伯先要为我解毒,后又将我安置于此,故而迟了几日接你,没想到就是那段时间,越参军竟也惨遭毒手,幸而祖世伯找到了躲藏的我儿,否则……” 她抬手掩面,啼泣几声,复又定下心神:“是我要祖世伯不告诉你为娘尚在人世。若你知晓我在此,必定分心。我要你心中牢记我褚家的血海深仇,早日报仇雪恨!” 她平复了情绪,接着说道:“不少人知晓褚家与慕容家有世交,为掩人耳目,祖世伯带你在外先避了两载,返宗后,每年结界开启的日子,他皆会来探望我。 “我已知晓他令你姓越,将你的名字从天泽改为桓泽,以越公子的生月为你的生月,既是为了给你新的身份,也是为了纪念越参军父子。” “这些年来,我得知你修为精进,甚是欣慰。去年,祖世伯已与我商定,将在合适的时机引你来此,与我相见。今日得见我儿,看来时机已至。” 第37章 越桓泽默立,梳理着渐渐清晰的记忆。片刻后,他抬眼环顾四周,叹道:“外边那些法器的幻影,想来唯有师父能做。而这院落,竟建造得与昔年的褚府如此相似。”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花坛,感伤道:“当年,您陪着我将大黄埋在了此处。” 褚夫人满是疑惑地问道:“泽儿,哪里来的大黄?” 越桓泽闻言一怔。 褚夫人将目光投向院中的一处秋千架,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之色:“你小时候爱与动物交谈,同它们格外亲近。我记得,你特别喜爱其中一只斑鸠,唤它小黑。有一日,它被鹰隼重伤,死前飞回与你告别。你抱着小黑的尸体哭了许久,后来,我陪着你将它埋在这秋千架下。这件事,连你父亲也不知晓。” “竟真是母亲……” 越桓泽喃喃自语,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任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脚步一动,欲向褚夫人奔去。 褚夫人的目光落在花坛边酣睡着的女子身上:“泽儿,刚才我自窗口观这姑娘与你举止亲近,我欲与你相认,便先令她睡下。她是何人?” 越桓泽停住脚步,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她是幻阵阁阁主段元真的女儿,名唤段甜儿。” 褚夫人闻言后神色骤变,退后两步。 “段元真觊觎我褚家阵法图册,与朝中奸佞为伍,栽赃你父亲谋反,害我满门遭戮!”她眼中带着震怒,质问道:“如今,你竟与仇人之女结交!” 越桓泽深吸一口气:“母亲,儿子与此女接触,是为了从她身上探得段元真的消息。” 褚夫人低头沉思,反复权衡,待抬起头时,眼中透出一抹冷厉之色。 她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泽儿,你现在杀了她!” 越桓泽惊愕地看向褚夫人:“母亲,她是无辜的,咱们家被灭门时她不过几岁。儿子与她相处中更发现她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 褚夫人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火焰,凌厉地质问道:“她无辜?咱们褚家近百口哪个不无辜?她既然是段元真之女,还管她什么纯真善良,她就该死!” 越桓泽念及血海深仇,眼中似有恨意升腾。 “况且,杀了她有助于铲除段元真!”褚夫人的目光中透着思虑,“段贼布下的顶级防御阵连慕容祖世伯亦难破解,加之其修为高深。若不施以非常手段,恐难以撼动他。” 褚夫人厌恶地扫了段甜儿一眼:“她身上布有高阶防御阵,你可能破?” 往昔父亲教自己与母亲阵道的画面浮现于眼前,越桓泽心如刀割。他看向段甜儿,沉沉地点了点头。 褚夫人的目光寒凉:“很好,一会儿你便以撞击伤杀她,回去后称她失足坠崖。慕容祖世伯自会为你周旋,若以看护不力论处,惩戒不会太重。段元真痛失爱女,定会亲自上天剑宗问罪,他因悲痛而心绪紊乱之际,正是你与慕容祖世伯合力出手的最佳时机,必要叫他有来无回!” 越桓泽心叹,这确实是一个手刃仇人的良策,血债本该血偿,父亲的债,子女还,不算违背天理。 他将目光投向褚夫人的云鬓:“母亲,您还簪戴着父亲送的红玛瑙发簪。” 褚夫人抬起右手,轻抚同侧发髻上的簪子,眼中满是深情:“此红玛瑙发簪乃你父亲送我的定情信物,日夜伴我,犹如你父亲从未离开我。”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悲伤与思念。片刻后,她将重新变冷的目光投向段甜儿:“正是此女之父,害得你父亲与我们阴阳两隔。泽儿,你还不速速取她性命!” 越桓泽的眼中已敛去了最后一丝犹豫,他对着仇人之女抬起右手,一道灵力激射而出。 # 陆珩宸、沐宁和宋梨同时在密室中转醒,发现室内一如他们刚踏入时那般敞亮。 宋梨快步行至沐宁身旁,牵起她的手:“宁儿,我有话要对你讲。” 沐宁深知宋梨同自己一样,在情感翻涌的幻梦海中刚刚靠岸。她握了握宋梨的手,柔声说道:“梨儿,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但放一放,咱们先去看看沈师姐。” 宋梨看向沈雪凝,见她仍立在原地。 沐宁和宋梨走近查看,只见沈雪凝双目紧闭,双唇轻启,面色潮红,表情欢愉。 她的呼吸沉重,夹杂着呻|吟之声,身上的衣衫凌乱,时不时无意识地抬手拉扯着衣襟。 此时,陆珩宸也已走来,宋梨好奇地问他:“陆师兄,沈师姐这是在幻梦中泡温泉吗?你们昔年历练中到过哪处神泉?竟有如此舒坦的体验!” 陆珩宸的目光轻触沐宁,转身走开。 宋梨皱眉,自语道:“陆师兄怎么忽然走了?” 沐宁脸色微红,连忙结印唤醒了沈雪凝。 沈雪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未躺在青辰居的卧榻上,而是置身于一个空旷的房间,面前正站着她最厌恶的两人。 几息之后,她清醒过来,意识到方才的水乳交融不过是一场幻梦,心中涌起羞恼。 此时,密室门忽然开了。 杨天齐晃晃荡荡走了进来。 他似乎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态。看清屋中四人后,他颇为惊讶,却并无恼怒之色。 “陆公子,你们怎会在此?奇怪了,你们没有进入幻梦吗?” 陆珩宸:“我等在调查中不经意发现了此地,皆入了幻梦,刚从幻境中醒来。” 杨天齐更为惊讶:“我用了六载光□□心完成此阵,名唤‘一梦浮生’,其制造出的幻梦足以以假乱真。”他的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此阵启动时手串向我示警,虽然我赶来的并不快,你们也不该这么快便能清醒……可是你们自行醒来的?” 陆珩宸、沐宁和宋梨同时点头,沈雪凝则低下了头。 杨天齐沉思片刻,眼中有了浓浓的钦佩之色,夸赞道:“各位的思维之敏捷,心智之坚定,意志之强韧,远超常人,在下实在佩服!” 宋梨:“杨号主,你别只顾着夸我们了。我问你,你造这‘一梦浮生’做什么?” 杨天齐沉声说道:“这半载来,我借此阵与亡妻重逢。我愿在此……大梦不醒!” 陆珩宸问道:“如今的杨夫人,乃继室?” 杨天齐点了点头:“我心中的夫人唯有一位,已于七载前亡故。如今名义上的夫人,乃是我的妻姐。” 沐宁听到“七载”时,脑中瞬间浮现出那些紫色小花,紫花开遍月升林之时,不也正是七载前? 她沉声问道:“杨号主,不知先夫人因何病亡故?” 杨天齐的眼中泛出极深的痛苦之色。沉默良久后,他低声说道:“婳婳并非死于疾病。她的死……都是我的错……” 陆珩宸:“杨号主,你可愿将此事与我等道来?” 杨天齐思索片刻,下了决心:“各位,请随我到偏厅吧。” # 一道灵力飞驰,本是向着段甜儿而去,却在半途骤然改变方向,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扑褚夫人。 就在这道灵力即将击中褚夫人之际,她的身影骤然消失。 虚空中,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哎呀呀,真吓死我了!再慢一点可就被打到了。” 越桓泽冷冷斥道:“装神弄鬼!你究竟是谁?如何知晓我家中如此多隐秘之事?” 童声:“你是如何识破的?我所说的那些,难道你不信吗?” 越桓泽:“你的说辞虽不算无懈可击,但乍听之下却也合理,加之我心绪激荡,一开始也很难不相信。” 童声:“最后为何不信了?” 越桓泽:“我母亲仁善,昔年常教导我应敬女惜弱,对女子要言语温和,举止守礼,不可轻慢,更不可亵渎。她不怎么可能命我杀害无辜的段甜儿。” 童声:“但那毕竟是血海深仇,段女是仇人之女呀。” 越桓泽叹了口气:“我也想过,也许这些年来,母亲因深陷哀恸而改变了性情。但既然心中又生疑虑,便少不得再细细审视你。于是,我发现了发簪的问题!” 童声:“那发簪可是跟你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啊。” 越桓泽轻哼:“这么说来,你果然是读取了我的记忆!我与段甜儿刚进山洞时,脑中的嗡嗡声,便是你在做手脚吧。” 童声充满了愉快:“我看上的人,果然如我一般机智!” 越桓泽:“你这点小伎俩,我却看不上你!你为何要我杀死段甜儿?” 童声充满了委屈:“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呀!我不过是一见到你就想与你做朋友,这才帮你出主意。我的主意不好吗?你不想尽快手刃仇敌吗?” 越桓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况且,你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妄谈什么想与我做朋友。” 沉默片刻后,童声再次响起:“你这是要激我现身,这样吧,你若能一次就找出我,就给你看看我可爱的模样。” 声音一落,院子里出现了上百位褚夫人,她们齐齐望向越桓泽,用童稚的声音齐齐说道:“这里只有一个是真正的我,其他不过是镜中的我。你能找出我的本体吗?” 第38章 越桓泽环视,忽然,一道灵力自他指尖射出,迅雷不及掩耳地缚住了其中一位褚夫人。 其他褚夫人瞬间化回了镜子,而这位被缚住的褚夫人则变成了一只半人高、半人宽,浮在空中的大白饭团,上部有两只水汪汪、黑溜溜的大眼睛,身体两侧有两只短短的小胖手。 越桓泽:“你是什么东西?” 白饭团说话时,眼睛下面出现一张樱桃小嘴:“大约是天材地宝中的一种吧。来这里的人喊我上古法器。” 越桓泽:“你是男是女?” 白饭团眼睛向下看,大约是看了看对应胸的位置,又看了看对应着下|体的位置,答道:“不男不女吧。” 越桓泽:“多大年纪了?” 白饭团:“五位数。” 越桓泽:“那你装什么嫩?” 白饭团脱口而出:“你以为你年纪比我小?”话一出口马上后悔,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它还是懂的,赶紧岔开话题:“你这两次都是怎么识破我的?” 越桓泽:“第一次倒也不是你的问题。”他顿了顿,沉声说道:“我母亲的发簪不是红玛瑙的,那是白玉簪。” 白饭团:“怎么可能是白玉簪呀……你记忆中,那根簪子是红色的呀。” 越桓泽眼中浮出悲伤之色,闭上双目,颤声说道:“行刑当日,我母亲在我父亲身侧,父亲的血飞溅上去,染红了白玉簪。从此,在我记忆中,它就变为了红色。” 白饭团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局,我输的不冤。 它又问道:“第二局,你又如何那样快找到了我?” 越桓泽睁开眼睛,不屑地看着它:“那是你太蠢!你自己说了假的皆是镜像,只有你一个的簪子戴在右侧,其他都在左侧。” 白饭团捶胸。忽然,它与越桓泽四目相投,急急问道:“你看我用的这是什么眼神?你不会想要湮灭我吧?” 越桓泽挑了挑眉毛:“你这装神弄鬼的东西,留着能有什么用?” 白饭团忙道:“别看我法术不强,我可是天命工匠!” 它全力自我推销:“一方面,我的设计灵感独步天下,其中的一小部分创意你在外边也看见了。另一方面,我的精神力极强,能助你精准控制锻器时的火候。我愿住进你的识海,成为你的本命法宝,今后辅助你炼器!” 越桓泽思索片刻后问道:“从你的那些设计来看,你对外面的世界颇为了解,你曾经离开过这座山吗?” 白饭团摇头:“未曾,只是有人进山后,我有时会从这山洞里出去,钻进他们脑中,读取记忆解闷。却也不是每次都这样做,今年我忙着造镜子呢,直到你们解开山中大阵后才匆忙往你们脑子里钻,钻得急了,方让你有所察觉。” 越桓泽:“你能读取任何人的记忆吗?” 白饭团:“元婴境以下没问题,修为再往上或者开启了顶级防御阵,就不好办了。” 越桓泽:“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去读取任何人的记忆!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此人的隐私,不容他人窥视。你能做到吗?” 白饭团正在迟疑,忽然灵光一闪:“你这么说,便是愿意与我结契,让我做你的本命法宝了?” 它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喜悦和期待。 越桓泽严肃地看着它:“你先回答,是否能做到?” 白饭团赶紧点头,激动地说道:“我答应你!我说话算数!以后能跟着你亲眼去看这大千世界,我也没必要再去读别人的记忆了。” 越桓泽点了点头,给它松了绑。 白饭团凌空蹦跶了几下,对越桓泽说道:“你们都有名字,你也给我起个名字呗。” 越桓泽看着它白胖的身子和圆溜溜的大眼睛,提议道:“你觉得白珠珠这名字怎么样?” 白饭团兴奋地在空中转了好些个圈圈:“白珠珠!真好听!这名字可太符合我的气质了!以后我便唤你泽子了,咱俩最亲!” 越桓泽见如此潦草的一个名字竟令它*心花怒放,觉得它倒有几分可爱。 一炷香的时间后,越桓泽结印,白珠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了好一番劲儿,双方缔结好了契约。 白珠珠收起了镜子,给了越桓泽一粒解药后,兴高采烈地入住进了他的识海。 越桓泽将解药喂给段甜儿,少倾,段甜儿醒来。 “阿泽哥哥,我刚才怎么忽然睡着了?” “许是这两日太累了。” 段甜儿想了想:“我感觉睡了挺久的,阿泽哥哥,你在这里有什么发现吗?可有找到上古法器?” 越桓泽:“并无发现,咱们回去吧。” 段甜儿伸了个懒腰,两人沿着来路返回。 # 月河镇杨宅的偏厅中,杨天齐刚讲完一个悲伤的故事。 在他十五岁那年,父亲骤然去世,家中已三代单传,家族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肩头。 不久,远方的亲戚也遭遇不幸,两名远房表妹亡故了双亲,前来投奔杨老妇人。 这是一对孪生姐妹,姐姐叫蒋姽姽,性格沉稳内敛,妹妹蒋婳婳则敏感多思,性情柔软。 两姐妹在姨母家中住下,朝夕相处后,均对表哥心生爱意,他爱上了其中的婳婳。 按照长幼之序,杨老夫人本打算让儿子迎娶姽姽,而他坚持选择了婳婳为妻。 婚后,婳婳三载无所出,姽姽心中放不下杨天齐,也一直未嫁,杨老夫人便要儿子娶姽姽为平妻,以求诞下子嗣。 那时,姽姽已经答应,而他考虑到家族责任,态度也有所松动,但婳婳坚决不允。 他对母亲说,除非婳婳答应,否则,他宁愿无嗣。杨老夫人情急之下,竟给儿子与姽姽下了药,将昏迷后的二人摆在卧榻上,引婳婳来看。 杨老夫人料定婳婳见木已成舟,只能答应。 谁知婳婳伤心欲绝,夺门而出。 杨天齐清醒后同一家上下在月河镇遍寻婳婳不着,又去了月升林寻找,月升林极大,他们一时也未能找到人。 那时,他曾对着林子呼喊一切皆是误会,求婳婳相信自己,无人应答。 黄昏时,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他们以为婳婳会自行回家,众人便返回了。可是,整整一夜,婳婳依旧没有归来。 第二日,有人在月升林中发现了一具被侵犯过的女尸,仅剩一只眼珠,脸也被刀划得稀烂,他们认出了那是婳婳。 杨老夫人内疚万分,此后一病不起。临终前,她强撑病体主持了儿子与姽姽的婚礼,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杨家不能绝后。 他与姽姽为了完成母亲最后的心愿而成婚。 姽姽深深自责,对他的感情似乎已退回兄妹之情。 婳婳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爱她,深悔自己的态度曾经松动,才令婳婳不愿意相信他。 他与姽姽至今未同房,至于子嗣,他早已不在意。他打算待阳寿将尽之时,从远房亲戚中择选一人承继家业。 自杨老夫人过世后,他便开始造这“一梦浮生”,阵法完成后,他夜夜入阵与婳婳相聚。 听了杨天齐的故事,陆珩宸开口说道:“杨号主,你的身体亏损严重,皆因受这幻梦阵侵蚀。若继续下去,恐怕你撑不过两载。” 沐宁看向杨天齐:“如果你就此停止再入幻梦,我可用丹药帮你调理恢复。” 杨天齐默然片刻,开口说道:“感谢各位的好意,我早已生无可恋,长寿对我而言反而是一种残忍的折磨。”他抬起左手,看向紫金手串,“若非这陨石手串在我入梦至一定程度时便强行唤醒我,我恐怕早已一梦不醒。” 陆珩宸:“这手串竟是陨石所制,倒也特别。” 杨天齐:“我乃是破例告知四位,此物是我杨家祖传之宝,唯有历代家主夫妇方知其来历。每任家主佩戴此手串,唯至弥留之际方可取下,传于下一任家主。多少个世代,它忠诚地护佑着我杨家血脉。” 他悲哀地接着说道:“如今,它却成了将我从美梦中硬生生拉回来的枷锁,我不知该感激它,让我尚且活着,还是该恨它,令我不能长久地伴在婳婳身边。” 语毕,杨天齐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与精神的重压,匆匆告辞:“诸位,我实在是无力再谈,容我先回屋歇息。” 他起身后缓步离开。 第39章 沐宁提议去看看感染者。 在镇压感染者的密室里,五十六具身躯僵直地躺着。 沈雪凝轻嗤:“沐师妹,这有什么好看的?” 宋梨听她语气不善,心中不悦:“沈师姐,你还是稍安勿躁吧,宁儿要来此自有道理。” 沈雪凝叹道:“宋梨,若不知你和沐宁是同修,我还以为你是沐大学士府上的一个婢女。” 宋梨:“你怎么说话的!” 陆珩宸淡声制止了二人的口舌之争。 沐宁全神思索,并未留意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她走到一名感染者身侧,射出一道灵力,打开了他紧闭着的眼帘。 里面是一只诡黄的眼珠,没有瞳仁,亦没有焦点,仿佛在注视,却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沐宁的语气透着激动:“我可能已经找到炼制解毒丸的主材了!” 其他三人齐齐看向她,她从灵蚕荷包中取出一朵日前在月升林中摘下的小花。这朵小花如刚采摘时那般鲜活,四片暗紫色花瓣托着的花蕊一半是绿色,一半是黄色。 沐宁解释道:“夜间感染者身上出现的每块尸斑皆是四瓣形状的,颜色和形态类似此花的花瓣,而这双色花蕊,又对应着他们的眼珠在夜间和日间的色彩。故而,此花极有可能可解他们所中的尸毒。” 宋梨啧啧称奇。 陆珩宸:“宁儿,可以一试。” 沐宁点了点头,从花中萃取了一滴精油,送入这名感染者的口中。 那人颤抖了片刻,虽仍未清醒,其肌肉却放松了不少,痛苦的表情也大有舒缓。 沐宁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解毒丸的主材正是这四瓣紫花。接下来,她需将其与不同辅材搭配后炼制成丹,再观察感染者服用后的反应,以确定最合适的配方,彻底解除这可怕的尸毒。 四人商议一番,准备前往月升林采集更多四瓣紫花。 此时,密室外一阵响动,接着,密室门开启,杨宅管家指挥着几名家丁抬进了三张地铺,每张地铺上躺着一名昏睡中的汉子。杨天齐跟着走了进来,看他的状态,实在是被折腾得够呛。 杨天齐对天剑宗四人说道:“昨夜,月威镖局出现了一名新感染者,是近一个月来的第一例。他发病后咬伤了另外两名常跟着他的镖师。幸赖镖局里一众人等皆有武艺,迅速用长枪和绊网将三人困住,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祸患。镖局之人心有余悸,观察此三人直至今日午间,见确实不再动弹,方敢靠近,将他们搬运过来。接下来,我要将他们封锁入阵。” 陆珩宸对杨天齐说道:“杨号主劳神费力,辛苦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先行告辞。” 杨天齐:“各位请便。” 四人将要走出密室时,耳中传来两名家丁的窃窃私语声。 “郭镖头可算是恶有恶报。” “被他撕咬的两人常随他逞凶斗狠,也不是什么好鸟。” 四人闻言,脚步一顿。 陆珩宸问道:“昨夜的第一名感染者,是前几日害得一名女子跳井的那个镖头?” 家丁:“嘿,没成想陆公子您也听闻这事了。可不就是此人吗,这也算是老天开眼,给他报应喽!” 宋梨:“活该!” 陆珩宸与宋梨、沈雪凝虽然觉得事情未免凑巧,也未多作停留,接着向外走去。沐宁站立不动,似在深思。 陆珩宸停下等候,沈雪凝道:“沐师妹这是觉得自己立了什么大功,架子也端起来了。宋梨,还不速去请你家大小姐移步。” 宋梨瞪了她一眼,走上前去轻轻推了推沐宁,沐宁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恶有恶报,所以,这是报应吗?” 宋梨:“宁儿,你说什么?” 沐宁回身看向杨天齐:“杨号主,能否告知我们,先前感染的五十六人中,哪些是初代感染者,也就是无法确定感染源头的原生感染者,又有哪些是被初代感染者袭击后的继发感染者?” 沈雪凝颇为不耐烦,却见陆珩宸和宋梨闻言后,用恍然与赞许的目光看向沐宁。 一炷香的时间后,四人走出密室,每人手上持有一份感染者名单。除了今日新送来的三人外,前面的五十六名感染者中初代感染者有九人,皆为壮年男人,在月河镇中的住址较为分散,继发感染者有四十七人,男女老幼不一,大部分是初代感染者的家眷和亲朋,还有几名倒霉的路人。 陆珩宸沉声安排道:“接下来,宁儿去往月升林采集四瓣紫花,陆师妹、宋师妹和我各调查三名初代感染者,了解其生平,重点访查其私德。三位师妹务必在傍晚前完成任务,届时在我房间的外厅汇合。” 四人分头行动。 # 越桓泽和段甜儿正在玄灵山顶的传送阵前,刚才,越桓泽多番尝试,传送阵竟失效了,他们回不去,也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段甜儿喜思:说不定要与阿泽哥哥在此山共度一载寒暑呢。 越桓泽在识海中与白珠珠对话。 “白珠珠,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当然知道了。你在这里的事还没办完,办完就可以走了。” “什么事?” “这我不能说。不过,两个时辰后你肯定能走。” “两个时辰后传送阵就能重新开启吗?” 白珠珠想了一会儿:“有一半可能。” 越桓泽:“那另一半可能呢?” 白珠珠坚定说道:“反正两个时辰后,你肯定能离开这里!” 越桓泽:“……” 白珠珠转移话题:“泽子,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沐宁呢?爱得真是又纯又痴!” 越桓泽怒道:“你又翻我的记忆!” 白珠珠:“还是先前读的,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再随便读取记忆。” 越桓泽:“算你识相。” 白珠珠搓着小胖手说道:“你在天剑宗与沐宁重逢时心生欢喜,可最初也只是想陪伴她、保护她,直到十七岁,有一日在玉芝峰,你见她本在采灵芝,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拔草,你观她不知为何怒气冲冲的娇憨之态,觉得她可爱得紧。待她离去,你将那些草一株株种了回去,你那心里头啊,倒像是被她种了草,只念着她本就是你的未婚妻,早晚定要她是你的人!” 越桓泽闭目,心中浮现出那日的画面,天樱花在湛蓝的天空下绽放,微风拂过,落英缤纷,自己的目光越过碍事的白芷,只见沐宁的身影在那花瓣飘飞的光影交错里,执拗地拔着草。 他叹了口气:“听你将我的心事说出来,还真有点别扭。” 白珠珠笑道:“行了,不说你了。过往岁月,我可是读取了不少趣事,你想不想随便听一桩秘闻?” 越桓泽:“不想。” 白珠珠:“好咧,那我就说了。云澈爱慕过甜儿小姑娘的一位先祖奶奶。” 越桓泽不禁问道:“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五百载前,云澈尚在金丹境,和他那个迂腐又严肃的师兄,也就是如今的元澄宗主来过这里,那时,云澈心中总在想一位女子,那女子的相貌与甜儿小姑娘有八九分相似。”白珠珠满脸自豪,“我将云澈记忆中那女子的模样与段甜儿记忆中家族祠堂里一位先祖奶奶的画像对比了一下——一模一样!我厉害吧?” 越桓泽由衷赞叹:“厉害!” # 陆珩宸最先调查的是镇衙的一名师爷,他走访了这师爷的亲属、邻里、同僚,又去了一处风月之地探诘。 风月场的姑娘们第一次见到如此俊逸的贵公子,争抢着不要钱也要伺候。 陆珩宸很快打听到了消息,脱身时不得不稍稍施了些法术。 宋梨调查的第一人是居住在镇郊的一名教书先生。她不愿耽误时间,在前往郊外的路上服下了一枚灵饴丹。 沈雪凝名单上最前面的是主街一家肉铺的屠夫。她一想到肉铺的气味,心头就一阵厌恶。 正郁闷地走着,她看见月华豆坊开着门,定是豆花尚未售空。 她本是极看不上此般小店,但昨日品尝后发现店中豆花甚是美味,便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 沐宁定出了三种最可能的配方,有把握其中一种可以完全解除尸毒。她估算了感染者所需的药量,并预留了充足的备用量,得出结论,尚需十朵四瓣紫花。 她将灵力注目双眸,在林中仔细搜索,两个时辰后,采到了十朵四瓣紫花,此时,她已行至月升林的最深处。 她本要返回,出于谨慎,决定多采两朵备用,于是继续向前搜寻。 又走了不远,她突然感知到前方有人,其气息隐晦不明,像是用符咒进行了掩藏,令她行至近处方才察觉。 她立刻将自身气息压至最低,隐匿身形,悄然靠近。 密林中一片空地上,有两人不知已交谈了多久,其中一人是破庙中出现的落魄道士,另一人正是杨夫人。 沐宁屏息倾听。 道士:“他们是否已怀疑上了你?” 杨夫人皱眉道:“尚无法确定,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尽快让他们离开此地,以免被他们识破真相。” 道士:“关于此事,你俩谈过了吗?” 杨夫人摇头:“尚未。我不敢逼得太紧,你先前也是一样吧。” 道士点头:“皆是因为我,镇中才有了感染者。” 杨夫人:“事情已不能再拖,明日寅时三刻,我设法将其引至此处!” 道士:“好,届时,我们务必处理干净!” 两人密谋好后各自离去,沐宁又等了一会儿,待他们走远后方返程。 第40章 两个时辰后,越桓泽终于明白了白珠珠所说的肯定能离开是什么意思。 周遭在一瞬间昏暗,乌压压的雷云从四面八方压向玄灵山。层叠的黑云间闪动着紫色的雷光,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 “你说我定能离开,一个意思是渡过雷劫,活着离开,另一个意思是被雷劈死,魂魄离开?!” 白珠珠:“我可是实话实说啊。” 越桓泽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既知我金丹雷劫将至,何不直说?这两个时辰你东扯西扯,没有一句话是提醒我准备的!” 白珠珠两只小胖手搓来搓去,一脸无辜地说道:“这种事儿哪能让你准备?若是泄露了天机,天道定会给你补一场更大的。我完全是为你好。” 越桓泽气消了一半:“你就是没义气。” 白珠珠看了一眼汹涌的劫云,颤声说道:“你可以说我贪生怕死,但你不能说我没义气。我已与你结契,你死了我也会消亡。泽子,还有半盏茶时间,你倒不如稍作准备。” 越桓泽顾不上再与白珠珠多言,赶紧将段甜儿安置进附近的一处山洞,叮嘱道:“雷云消散前,万万不可出来。” 段甜儿虽不修仙,但家中与仙门来往甚密,知晓越桓泽这是要渡劫。 她连忙从金缕囊中取出一只镶嵌着五行宝石的金筒,急急说道:“我爹给了我一道无敌防御阵,我还没舍得用,给你。” 越桓泽看了一眼:“是雷系防御阵吗?” 段甜儿摇头:“尚未附加五行属性。” 越桓泽:“非雷系之属,于雷劫效用微茫。你留着吧,自己躲好了。” 语毕,他迅速出了山洞,在外面找了一块儿空地打坐。 他体内的真气开始凝聚结丹,第一道劫雷从天而降。 他立即调动灵力,生成一道防雷盾罩住周身,防雷盾刚刚造好,便被雷电直劈上去。 灵盾迸发出一道防御白光,越桓泽五脏巨震。白光散去后,盾上有了隐约的裂痕。 三道金丹劫雷一道比一道强,他不敢松懈,调动灵力加固盾牌。 很快,第二道霹雳斩下,盾牌迸发出更为炫目的白光,越桓泽被震得五脏似要移位。 他没有时间调息,将神识投向已有明显裂隙的护盾,用精神力填补裂缝,保持对盾牌的控制。 第三道劫雷劈下,盾牌在耀白的光芒中破碎,越桓泽的五脏痛得似已被撕裂。 雷劫终于过去了,他长舒一口气。 他抬头望天,奇怪了! 滚滚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电闪雷鸣得更加骇人。 越桓泽问白珠珠:“这是怎么回事?” 识海中,白珠珠颤巍巍地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呀。九重雷劫,自然是九道,还剩六道呢。” “金丹雷劫不是三道吗?怎么变成九重雷劫了???” 白珠珠:“九道自然比三道高级不少,这是你的荣耀。” 越桓泽来不及再语,第四道惊雷已下。他将周身尚能调动起的灵力紧急汇聚于头顶上空形成一道光障,生生去扛此雷。 “轰!” 伴随一声巨响,他猛地喷出几口鲜血,血量不小。 其中多少有一些是被白珠珠气出来的。 第五道劫雷与上一道间隔极短,瞬间又轰击在光障上。越桓泽狂喷鲜血,脸色已白得骇人,头顶的光障也变得若隐若现。 白珠珠痛哭流涕:“这样下去,大约第七道,最多第八道,你就死了,我也要陪你而去。呜呜,出山未捷身先死啊……泽子,我仍不悔遇见你……” 越桓泽吐出一口血沫:“哭什么呢,我这还没死呢!那个……渡劫时允许帮忙吗?” 白珠珠止住啼哭:“只要不泄露天机,渡劫过程中可以帮忙,甚至可以代受。”它又哭了,“可我能帮上什么忙呀,我那些本事你在山洞里也都见识了,除了造出了一堆灵镜,其他法器皆是幻影。” 越桓泽叹了口气,将大量精神力注入上方暗淡的光障中,光障重新闪耀,第六道天雷咆哮而至。 伴随着利刃划过鼓膜般的耳鸣,他侧翻在地,面若金纸,鲜血自口中汩汩流出。 更糟的是,他发现上方的光障已经消散,而雷电的强击使得他心肺麻木,识海剧烈震荡,一时间无法调动起足以防御的灵力。 白珠珠在识海中被颠得七荤八素,不知是不是被颠迷糊了,反倒安慰起越桓泽:“你金丹已成,只要能活,用竭了的灵力就像用竭了的体力一样,休养几日便能恢复,不必担心啊。” 越桓泽以手撑地重新坐起:“我担心的是能不能活。” 白珠珠:“事到如今,剩下的三道劫雷,只能智取了。” 越桓泽见头顶雷云中紫光密集闪烁,第七道天雷随时将下,当即凝神思索:出秘境后,自己全力为沐宁打造发簪,在她出发前堪堪完成,那时说自己也有天雷防御法器只是不愿她担心。 恰逢玄灵山结界开启,来不及再造渡劫法宝便已入山,没想到天雷来得这样快,竟还是九重! 虽随身带了不少雷系法宝,却不是为防御雷劫设计的,级别不足以抵挡天雷。不过…… 他隐约有了主意,忽然听到又娇又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阿泽哥哥,我来救你了!” 越桓泽望去,段甜儿虚托着一张银色光阵,急匆匆地朝他奔来。 光阵上,符文缠绕着雷霆,阵纹闪烁着霹雳,气势恢弘。 原来,越桓泽离开山洞后,段甜儿便开始用金筒上的雷系宝石将无敌防御阵改造为雷系法阵。 当越桓泽渡过第三道天雷时,她稍稍停歇,随着第四道雷鸣传来,她立刻咬紧牙关,手指在法阵上翻飞,终于在刚才完成了天雷防御阵。 段甜儿奔至越桓泽身旁,释放光阵至他二人上空。 越桓泽侧首看着段甜儿被汗水打成一缕缕的发丝,心中一叹。 第七道天雷劈下,轰击在防御阵上。 “砰——啪——” 段甜儿这位天才阵法少女在短时间内改造的防御阵,竟奇迹般地抵挡住了这道惊天劫雷,阵下的两人仅感到轻微震动。 可惜,她没有法力加固雷系宝石,随着这道天雷的消散,此阵也化作漫天银色晶片,悠悠飘落。 段甜儿跪坐在越桓泽身边轻轻抽泣,声音却透着坚定:“阿泽哥哥,甜儿陪你一起死。” 越桓泽看着洒落而下的亮闪闪的晶片,温声说道:“相信我,你我皆不会死。” 紧接着,他在识海中吩咐白珠珠:“召唤出你所有的灵镜,亮面朝上拼接,在我们上空能铺几层就铺几层。快!对准天空!” 白珠珠机智,立刻明白了。 刚刚布设好灵镜,第八道天雷已至。 一片碎裂声中,这道劫雷被直直反射回天空,镜子也全碎了。 白珠珠来不及心疼自己本就不多的财产,望见天空中肆虐的雷云仿佛被这道回击彻底激怒,威压压顶而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刺鼻的电荷味,它明白这最后一击——威力无穷! 它闭上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一张一合:“若能侥幸不死,你我也必定重伤,不知多久后才能恢复交谈,在此提前道一声——泽子,珍重!” 越桓泽:“行了,行了,我已有应对之策,你睁眼看看。” 刚才,他在第七道天雷劈落前萌生的想法已经清晰。 他的那些雷系法器单独使用固然抵挡不住天雷,但若联合来用,可就不一样了! 他从空间玉中祭出全部雷系法宝,将它们在头顶上空自下而上、由大到小连接起来,形成尖塔状,又用数十根霆澜索从最下层的法宝连通到大地。 他刚刚布设好法器,最后一击犹如苍天一怒般气焰万钧地落下,正中叠放在最上层的法宝。 雷系法宝们疏导雷电的能力极强,迅速将劫雷的巨大能量自上而下传导至最底层,霆澜索湿润引雷,瞬间又将到达最底层法宝的能量均匀传导至周围大地。 整座玄灵山剧烈一震,第九道天雷的力量被山体完全承接! 随着最后一道劫雷的消散,这座神山稳固了万载的结界随之崩毁。 白珠珠惊叹道:“泽子,你太厉害了!就算再来几道天雷,你也定能应对!” 越桓泽吓得一个机灵,赶紧抬头望天。 劫云正在迅速消散,他放下心来,踉跄着就要站起。 刚一用力,胸口传来剧痛,他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段甜儿赶紧扶住他:“阿泽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白珠珠:“你这是急什么呀?” 越桓泽在识海中回答:“没想到雷劫竟是九重,我得赶去救沐师妹。” 白珠珠:“哎呦,你这个人夫感!你当谁的金丹雷劫都幸得九天神雷?唯有天地间的至高……” 它话没说完,赶紧捂住嘴,换了个说辞:“相信我,沐宁只需渡三道劫雷。” 白珠珠时不时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所言却从未出错,越桓泽当即放下心来。 他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 不久前,天剑宗众人看到了玄灵山顶异常浓重的劫云。 星炼真人派越桓泽寻找上古神器,没曾想爱徒遇了雷劫,看样子竟是九重天雷,他冲进宗主阁,求元澄宗主相救。 元澄当即欲入玄灵山,却一时难以突破此山极强的结界。 第九道劫雷后,玄灵山的结界随之消散。元澄与星炼赶到,惊喜地发现越桓泽性命无虞,且已突破至金丹境。他们妥善地将他与段甜儿带回主山。 第41章 汇合后,沐宁讲出落魄道人与杨夫人密谈一事,与同伴们商定明日提前埋伏在林中,一探究竟。 另外三人依次讲述各自调查之人的情况。 陆珩宸调查的县衙师爷与怡红楼一名妓子勾缠,许诺为其赎身,花言巧语骗走了妓子卖身多年积攒的所有钱财。得手之后,此人翻脸不认人,妓子悲愤交加,幻灭之际吞金自尽。 宋梨怒斥道:“此人卑鄙无耻,竟连妓子的血泪钱也骗!” 随后,她讲述了自己调查的教书先生,此人专挑学子中有寡母的下手,借家访之名欺辱过多名学子的母亲。这些寡妇既忧名节受损,亦恐累及其子前程,忍气吞声,任其为恶。此事在私下流传,宋梨以赤诚之心方得其中二位受害者含泪诉出遭遇。 沈雪凝冷语说道:“我最先调查的屠夫,比这教书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平日里装出一副老实模样,骗取族人信任,寻机欺辱族中幼女。苦主顾忌宗族颜面和女子贞名,皆未声张。” …… 这九人劣迹斑斑,皆为负心薄幸、欺辱凌虐女子之辈,他们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堪称同类中最为卑劣的典型! 宋梨气得声音打颤:“宁儿,你炼制出解药后不要给这九人和今日送来的郭姓镖头服用!” “还解药呢,这十个败类若是无事,我就把毒药塞进他们嘴里!” 沐宁神色冷然,她医者仁心,可她不是什么玩意儿都救! # 当晚,沐宁通宵未眠,将大量灵力注入丹炉以加速炼制。 陆珩宸望沐宁房间的灯光彻夜未熄,亦静坐一夜,默默伴她。 沐宁为了不浪费四瓣紫花,每种丹药各先炼了一粒。第二日辰时,她成功炼制出三粒丹药,与同伴们前往密室试药。 进入密室后,四人发现了惊变。 室内原有五十九人,此刻有四十九人尚存活,另外十人已爆体而亡。 从死状可以看出他们在生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而被炸出的绿色眼珠则显示出死亡时间是在昨夜。 管家被唤来确认死者身份,一见之下几乎魂飞魄散,沐宁给他服下一枚清心丹。 死亡之人的面目被炸得稀烂,管家依据他们的衣着和摆放的位置,确认出死去的十人皆为初代感染者。 宋梨猜测道:“难道是我们昨日的调查被泄露,导致尸妖动手?” 沈雪凝轻嗤:“谈何泄露?昨日被访者不在少数,传出去也很正常。” 宋梨听后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陆珩宸淡淡说道:“不知为何,妖物没有杀死此间所有感染者。” 沐宁叹道:“或许,是个心软之妖。” 随后,她随机选择三名感染者,向其口中分别送入一粒丹药。三人的症状均有较大程度的好转,少倾,其中一名妇人转醒。 管家介绍,她是主街屠户之妻。 她睁开了眼睛,其眼珠和瞳仁已恢复正常,陆珩宸用灵力解除了她身上的光绳。 她坐起后迷茫地问道:“这是何地?你们是何人?我记得我家官人刚才忽然发狂,咬住了我的脖子……我家官人在哪里?” 屠户之妻四下张望,目光触及那些从内部爆破、器官和脑浆散落一地的尸身,顿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珩宸转向管家吩咐道:“你将此妇带下去,单独隔离观察。三日后若一切正常,可放她归家。为防污染,这里的尸体由我们来处理。” 管家千恩万谢,命家丁抬了那妇人离去。 沐宁请示道:“陆师兄,解毒丸的配方已确定。为防再生变故,我可否现在回房炼丹?预计午前便可炼出足够的解药,午间可为这些人解毒,不会耽误我们寅时的行动。” 陆珩宸点头:“辛苦宁儿了,我们三人留在此处清理。” 沐宁离开后,陆珩宸带着宋梨和沈雪凝,以灵力为火,焚烧死去之人的残躯和四溅的血污。 陆珩宸神情清冷,他早已不打算让这些人活。至于他们的家眷,亦可一并抹去。当然,也不是不能放过,毕竟,他已习惯了义正言辞地跟随珏玉真人说起“消灭妖邪,护佑百姓”之言。 执行此类任务对他而言,已是过去十载的常态。 陆珩宸心道:百姓也许值得保护,也许不值得保护,芸芸众生皆若月升林里的蚂蚁,他们或生或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换而言之,他根本不在乎。 不过,宁儿心怀大爱,这两日来更是为了救治这些蝼蚁,倾注大量心力炼制解药。 陆珩宸为了和意中人步调一致,清理工作做得格外仔细。 原本几堆灵火就能解决的事,他却偏偏像是完成工艺品般,微眯着双眼,一丝一丝地烧。 宋梨看见陆珩宸烧得这样认真,心中一阵感动,也学着他的样子慢火出细工。 沈雪凝捏着鼻子,勉强跟着干。 # 此时,星渊峰上的一处居所内,越桓泽的气色已大好。 昨日,元澄宗主和星炼真人接回他后,将他安置在宗主阁内的一间厢房。他已达金丹境,元澄便吩咐他不必再回弟子居,待星炼在星渊峰为他安排好新的居所后,他可直接搬入。 昨晚,元澄亲自为越桓泽疗伤,并在疗愈过程中将自创绝学“元灵心法”传授于他。*此心法能够在短时间内复原受重创的躯体,并能在战斗中令灵力、体力与精神力长久不衰,堪称无上妙法。 此前,元澄仅将此术传于陆珩宸,如今又传越桓泽,足见此二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已同等重。 星渊峰本就有几处空闲的宅子,星炼从中挑选了一处位置最佳的,召集座下弟子动手修整。这群炼器师恰好擅长此道,连夜完成了硬装与软饰,并布置好了家具。 今晨,星炼亲自接回越桓泽,让他为此居所命名。越桓泽将其定名为“天桓居”。 星炼令越桓泽三日内不得下地,在卧榻上静养调息。此刻,越桓泽正倚着榻背,卧房内则立有三人。 其中一人是赵景,他特意向今日的教习师父告了假,专程前来看望好友。他将越桓泽在弟子居中的个人物品收拾妥当,一并送了过来。 第二人是星炼。他已吩咐座下弟子,这几日不得随意打扰越桓泽养伤。 而目前有一人正在打扰,就是这气鼓鼓地站在窗边的第三人——段甜儿。 段甜儿昨晚歇在迎客居,午前听闻越桓泽搬入了天桓居,立刻赶来,执意要住进此居的厢房。 星炼料到此行段甜儿应是助有一臂之力,但他对段家之人深恶痛绝,更忧心越桓泽与此女生出情愫,动摇复仇的决心。 他态度坚决,断然不许段甜儿搬入天桓居。 见段甜儿与星炼僵持不下,越桓泽轻咳一声,开口道:“阿景,我有事需单独向家师禀告,你且先带甜儿小姐四处走走,一个时辰后再回来吧。” 段甜儿随赵景离开后,越桓泽对师父讲述了玄灵山中诸事。 星炼感怀不已,庆幸越桓泽顺利渡过金丹雷劫,亦取得上古神器。 他询问徒儿,为何在短短时间内,修为提升如此神速。 越桓泽以山中机缘为由,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修行之人各有各的机缘,星炼对此未再多问。 越桓泽向星炼请求道:“师父,请您答应段甜儿搬进天桓居。” 星炼登时火冒三丈:“我原以为是段女纠缠于你,先前让她随你去玄灵山,是希望借她之力助你破阵。现在你为何还要与她同住?旁人将如何看待你二人的关系?你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啊!” “泽儿,你真是糊涂!” 越桓泽解释道:“徒儿对段女无意,之所以让她搬来,只为向外界释放信号,促使段贼尽快邀我赴京。”他手指揉捏眉心,“此次触景伤情,报仇之事,徒儿已不愿再等!” 越桓泽识海中,白珠珠想到自己正是布景者,立马心虚地背过身去。 星炼眼中有深深的怜惜,叹道:“报仇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虽然你已破金丹境,但段元真是当世顶级阵法大家,其术法也堪比元婴巅峰境修士。” “此时入京,凶险太大!在你破元婴境之前,为师不能同意。” 越桓泽和星炼一番争论,最后各退一步,星炼答应让段甜儿住进天桓居,越桓泽答应待时机成熟后再入京复仇。 两人谈妥后,星炼回了器炼堂。 段甜儿得知星炼已应允她搬入,开心得像只小燕子。 赵景在回弟子居的路上挠着头笑了,他早就看出,越桓泽与段甜儿乃一见钟情,嘿嘿。 # 陆珩宸、宋梨和沈雪凝清理完最后一滴黑血,沐宁恰好携解毒丸到达。 与她同来的还有杨天齐、杨宅管家和一众家丁。 沐宁用解毒丸依次救醒了密室中的感染者,确认他们均已恢复。 善后工作交给了杨天齐及其手下,天剑宗四人先行告辞,去往月升林。 第42章 踏林中草毯而行,沐宁心中思忖,已收集到诸多信息碎片,也许正是时候,将这些碎片拼凑成图。 四人于寅时一刻藏匿在接头空地四围的密林中,很快,有人接近。 来者在中途忽然顿住脚步,似要折返。陆珩宸与沐宁交换了眼神,决定拦下此人。此时,那人却又再次迈步,继续前行。 那身影走出密林,赫然是胡娘子。 胡娘子站在空地上四处张望,似在等人。 一阵风拂过林间,胡娘子望向密林的一处,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好像是宋姑娘的裙子?” 宋梨心中一紧,低头看去,自己明黄色裙摆的一角竟露在了外面。那鲜亮的颜色和梨花与雪梨图案,实在好认。 她暗自埋怨自己竟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此时,胡娘子朝她的方向唤道:“宋姑娘,是你吗?” 宋梨只好走了出来,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应答。沈雪凝见宋梨暴露,一边暗自骂她真蠢,一边破罐破摔跟着走了出来。沐宁和陆珩宸摇了摇头,紧随而出。 胡娘子瞪大了眼睛,语气中满是惊讶:“四位怎么会在这里?看起来好像……是在躲藏。” 陆珩宸淡淡说道:“我们正在此地调查,故而行动隐秘,倒是胡娘子你,为何忽然来了这密林深处?” 胡娘子叹了一口气:“还不是那杨号主的夫人,昨日忽然找我,要我今日寅时三刻到此地等她,虽不知她究竟有什么事,但他们杨家家大业大,我自是得罪不起,只好提早来此等待。” 陆珩宸目光无波:“胡娘子,那你便在此地稍待,我们还需去别处查看。” 胡娘子点了点头,看向沈雪凝:“沈姑娘,昨日听你提及的调查之事可还顺利?你还提到沐姑娘找到了……” 沈雪凝担心胡娘子说出自己昨日吃豆花耽搁了时间,打算吓一吓她,令她闭嘴,急忙打断道:“那些被调查的初代感染者昨夜全死了。” 陆珩宸、沐宁和宋梨皆皱眉。 胡娘子被吓得脸色惨白。 但她的恐惧显然超出了沈雪凝的预料,她呆立片刻后,惊恐地说道:“天呢,这些人死在杨宅,定是杨夫人有问题。她先前就在那破庙附近鬼鬼祟祟的。” 沐宁安慰道:“胡娘子,你不要多想,若是杨夫人有问题,首当遇害的应是杨号主。” 胡娘子摇了摇头:“若是杨号主遇害,你们定会调查她,她自然不想暴露,况且,杨号主有陨石手串护佑。” 她瑟瑟发抖地继续说道:“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我现在就回月河镇。” 宋梨安慰道:“我们会在附近保护你,你镇静下来,一会儿先听听杨夫人找你有什么事。” 胡娘子神色慌乱,双手紧握着衣角,颤声说道:“我真不敢……不敢见她……”她随即跌坐在地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此时,已到了寅时二刻,若由着胡娘子以这样的状态留在此地,更是打草惊蛇。 宋梨心中自责,急忙扶起胡娘子,向陆珩宸请示道:“陆师兄,那道士近期定不敢再回破庙,不如让我带胡娘子先去那里避避,等你们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咱们在破庙汇合,可否?” 陆珩宸点了点头:“宋师妹,一切小心。” 沐宁心中感到隐隐不妥,但她认为此地情况会更棘手一些,于是看向沈雪凝:“沈师姐,可否麻烦你与宋梨一起护送胡娘子?” 沈雪凝只做没听见。 宋梨连忙说道:“宁儿,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二人发现我和胡娘子。” 陆珩宸吩咐道:“沈师妹,宋师妹,你二人将胡娘子先行带往破庙,即刻出发。” 沈雪凝无奈,只能冷着脸和宋梨携胡娘子而去。 沐宁与陆珩宸重新藏匿起来,寅时三刻,那道士出现了。他见另外两人尚未到达,在空地上踱步,神情紧张。 沐宁望见那道士习惯性地拨动手腕上佩戴的五行手链,心中猛然一震,她终于明白了刚才那股隐隐不妥的感觉来源于何处。 杨夫人尚未现身,沐宁担心扰乱既定计划,用灵力向陆珩宸传音:“珩宸师兄,我打算现在前往破庙查看情况。你可否独自留守此地,待处理好那两人后,与我们汇合于破庙?” 陆珩宸点了点头,沐宁小心翼翼地向后撤离,远离此地后,她展开身形,脚步如风,朝着破庙奔去。 # 不久前,宋梨、沈雪凝带着胡娘子进入了破庙,而王大郎正在庙内。 王大郎见到胡娘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未曾注意到心上人的脸色已微微变了,径自说道:“月华,上次我向你袒露心声,你说自己仍忘不了张大郎。我昨日听说,近来有人见着他了,他就住在这破庙里,已是一副老道士的模样。” “他早年为修道弃了你,我在这里等他,正是要他与你说清楚,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要再耽误你。既然你也来了,我们一起在此等他!” 宋梨心中一震,沈雪凝已出口质问:“胡娘子,你这般不老实!若说你恨张大郎抛弃你,称他短命早逝,倒也情有可原。但你得知我们在寻那道士,说起偶遇他时却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这就是刻意隐瞒了!” 宋梨思绪飞转,回想起此地的尸妖专杀薄情之人,心头一紧。 她虽时不时与沈雪凝拌嘴,危机时刻,却是一副舍己为人的心肠。 宋梨淡定地对沈雪凝说道:“多载未见,张大郎容貌变化又大,认不出来实乃正常。这边也没什么事,有我陪着胡娘子就可以了,你回去看看陆师兄那边怎么样了。” 沈雪凝冷哼一声:“你还想指挥我吗?” 此时,胡娘子一挥手,王大郎顿时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宋姑娘,你可比你这愚蠢的同伴聪慧多了。” 宋梨看了王大郎一眼,面色一沉,腰间长剑出鞘。 她急声对沈雪凝说道:“你快去找陆师兄他们!” 沈雪凝此时方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向庙外撤去。 胡娘子欲阻拦,宋梨迅速运剑,将一道凌厉的剑气斩向她。 沈雪凝趁此时机逃离了破庙,奔远后忽然放缓了脚步,心道:如果陆师兄得知,太快来救,只怕宋梨出不了大事。 她便慢悠悠走着,忽见沐宁一路奔来,立刻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沐师妹,胡娘子有问题。” 沐宁顿了脚步:“知道了。你快去找珩宸师兄,请他速来。” 她服下一枚解毒丸,又向破庙奔去。 沈雪凝目送沐宁奔远,冷笑一声,又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 破庙外,胡娘子的右手正从正面握着宋梨的脖子,而宋梨的双目紧闭,右手握剑垂在身侧。 沐宁厉声质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胡娘子冷声说道:“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话音未落,她左手猛然抬起,一股诡异的绿色烟雾自掌心涌出,瞬间袭向沐宁。 沐宁抽出云梦翎,冲进这团腥臭的烟雾中,剑锋直指胡娘子。 “你竟未中毒。”胡娘子轻笑道:“还真被你炼出了解毒的丹药,看来,杀那些人杀得真是及时。”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宋梨掷向沐宁,沐宁急忙收敛了剑气去接。 宋梨接触到沐宁的身体,猛地睁开了眼睛,现出一双没有瞳仁的墨绿色骇人双目。 绿瞳宋梨左手扬起,狠狠拍向沐宁胸口。 沐宁迅速闪避,却被这一掌的余威波及,胸口剧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宋梨的剑气已紧随而至,沐宁迅速提剑格挡,两道剑光在空中交汇,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紧接着,两股剑气纠缠不休,交织成一片风暴潮。 胡娘子赞道:“两人都不错嘛!” 沐宁不愿伤及宋梨分毫,丧失自我意识的绿瞳宋梨却要至沐宁于死地。这样的打法下,沐宁畏手畏脚,在即将伤到宋梨时一个收招,却被宋梨的剑气划伤了左臂,鲜血染红了半只袖子。 沐宁咬牙忍住左臂的巨痛,一边持剑抵挡,一边用染血的左手捏碎了自己刚才趁着打斗间隙取出的幻影麻心丸。 一片白色烟雾中,宋梨步法紊乱,手脚绵软,沐宁趁机将一枚解除尸毒的丹药塞进她口中。 丹药入口,宋梨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眸,已是白底黑瞳。沐宁又迅速喂给她一枚清灵解魅丹。 宋梨恢复正常,见沐宁面色苍白,鲜血正顺着左臂淋漓而下,半身血染。她意识到刚才发生之事,内疚地说道:“宁儿,你怎么样了?都怪我,不慎着了这妖物的道,竟伤你如此之重!” 沐宁见宋梨无恙,松了一口气,忍着疼痛说道:“梨儿,无需自责,只是些皮外伤罢了,你赶紧防御妖物。” 语毕,她终于得时机服下一枚天霖回气丹,血流顿时止住,脸色大有好转。 沐宁将剑锋对准胡娘子,与宋梨一道,对其形成夹击之势。 第43章 幻影麻心丸对胡娘子起了作用,她一边起防御之势,一边清除药力影响。 僵持时刻,宋梨将先前破庙内发生之事告知给沐宁。 胡娘子看向宋梨:“你爽朗机敏,我本不欲对你出手。” 她又看向沐宁,轻叹道:“你剑道与丹道同修,皆卓绝精湛,我着实欣赏你。” 沐宁沉声道:“镇中发生的尸毒感染事件,正是你一手所为吧,蒋婳婳!” 此言一出,不仅宋梨一惊,蒋婳婳也不由一怔:“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沐宁:“最初不过五分猜测,听了梨儿的叙述,又添了两分把握。看了你方才的反应,已是毋庸置疑。” 蒋婳婳似笑非笑:“你竟是在诈我。无妨,说来听听,你最初是从何处猜测到的?” “你提到杨号主与现任杨夫人时,语气中总透着一种熟稔之感。你更提到杨号主的手串是陨石所制,而此事唯有与他极为亲近之人方能知晓。因此,我猜测你就是第一任杨夫人——蒋婳婳。” 沐宁目光沉静,思及蒋姽姽曾在豆花铺外徘徊不前,当时的神情像是欲见故人,却又因某种原因不敢上前。 那一刻,她便判断出这二人之间必有某种深层的情感联系。 宋梨点了点头,怪不得她刚才就觉得不太对劲。 张大郎与胡月华纠葛颇深,就算胡月华假装不认识,提起落魄道士时的语气也不该那样生疏,简直是全然无所谓。 这种态度,显然不应是真正的胡娘子,而是另有其人。 如此看来,宁儿所言便对了,她是先杨夫人。 宋梨朗声道:“蒋婳婳,从你攻击我们的手段来看,你正是月河镇尸毒事件的始作俑者……对了,我的裙摆之所以露出,定也是你所为!” 蒋婳婳抚掌轻笑:“二位姑娘果然聪慧,非常人可比。” 话音一落,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林子,语气陡然一冷,“你们既然都听到了,又何必躲躲藏藏?都出来吧!” 陆珩宸、沈雪凝、蒋姽姽、落魄道士张大郎和杨天齐鱼贯而出。 其中有杨天齐,乃是因为他近日察觉到蒋姽姽行踪反常,故而今日使用了补气的阵法,强行提升体力后悄悄跟随她一探究竟,没想到随她进入月升林后便跟丢了。 蒋姽姽为摆脱杨天齐的跟踪,兜兜转转了一番,故而没有按时到达约定地点。待她终于抵达时,发现只有张大郎一人。 两人交谈中吐露出胡娘子的身份便是蒋婳婳。陆珩宸得知后立即现身,缚住二人,携他们疾速赶往破庙,途中遇到了沈雪凝。 与此同时,杨天齐误打误撞恰好也到了破庙附近。 刚才,沐宁、宋梨和蒋婳婳三人的对话正好被这五人尽数听到。 沐宁把装有解毒丸的玉瓶掷给陆珩宸,陆珩宸一行人分别服下药丸。 杨天齐惊喜又疑惑地看向蒋婳婳:“娘子,你竟还活着!你为何不与我相认?七载前月升林中的尸身为何那样像你?你又为何变成了这副陌生模样?” 他边问边要走过去,被陆珩宸拦下。 蒋婳婳晦涩不明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杨天齐没有得到答复,转向蒋姽姽问道:“姽妹,你早已知晓此事吗?为何一直没有告诉我?现在,你可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天齐哥,我这便告诉你。”蒋姽姽满是柔情地望着杨天齐说道:“四个月前,我偶然到月华豆坊吃豆花,竟发现豆花娘子与婳妹极为相似。虽说二人的相貌全然不同,但我与婳妹乃是双生姐妹,我对她的神态举止再熟悉不过。” “之后,我多次前往月华豆坊试探她,她始终不肯相认,拒我于千里之外,但她既然开门营业,我便常坐在店里,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说到这里,蒋姽姽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最初没有告诉你,因我尚不能全然确认。我知晓你对婳妹的思念有多深,若这只是我的一场错觉,岂不让你空欢喜一场?”她轻叹一声,“直到有一日,豆花售空后我仍坐在店内,张大郎寻了过来。” 她看向身边的落魄道士。 张大郎仰天长叹,接着说道:“七载前,我沉迷于符箓之术,一心追求长生不老,为此我抛下了月华,追随一位符修师父而去。之后,我在符道上略有小成,但心中始终忘不了月华。两载前,我与师父误入狐妖设下的陷阱,我被化为月华的狐妖吸走了近半精元,最后,师父与狐妖同归于尽。” “那场重创令我幡然醒悟,我心中至重,乃是月华!”张大郎的声音逐渐哽咽,“我自知无颜再见她,更不知晓她是否已经觅得良人。因此,我独自一人在外又漂泊了近两载。直至三个月前,我对月华思之欲狂,鬼使神差般回到了月河镇,情难自己地踏进了豆花坊……” 张大郎泣不成声,蒋姽姽接着说道:“那日,豆花娘子对前来相认的张大郎表现得极为陌生。张大郎失魂落魄地离开,我一路跟随,到了这处他落脚的破庙,与他交换了信息。我二人心中疑云重重,张大郎用了他师父留下的唯一一张神阶符箓探查,发现胡月华的肉身被数百年凝煞的尸灵占据。” 张大郎的情绪略有平复,他凝视着胡娘子的身躯说道:“蒋婳婳,我对你探查后的次日,第一例尸毒感染者出现。杨夫人不惜以性命起誓称你极为善良,我便推测是自己的探查刺激到了尸灵,它控制你用月华的身躯作恶。之后,我们每次上门找你,第二日,镇中便会新添感染者。” “事情恶化后,杨夫人担心影响杨号主的情绪,累他油尽灯枯,故不敢告知此事。我们也不愿让天剑宗的四位修士知晓真相,生怕他们在除去尸灵时伤及你和月华。今日,我们是想与你商讨,如何悄然驱除尸灵,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此事,助你与月华重见天日。” 陆珩宸听后,挥手解开了张大郎和蒋姽姽身上的困缚术。 他摇了摇头:“二位本该早些说出实情。哪有什么尸灵控制蒋婳婳,蒋婳婳自己便是纳化了尸灵的尸妖!” “一切事端,皆是由蒋婳婳的意志所为,而胡月华,恐怕已不在人世。” 此言一出,蒋姽姽瘫坐在地。杨天齐和张大郎面色惨白,皆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蒋婳婳看向陆珩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陆公子,你的判断力令我佩服。你的两名师妹亦极为聪慧,不过……”她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沈雪凝,嗤笑一声,话锋一转,语气狠厉,“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气息骤然一变,周围的空气瞬间激荡起来,狂风自平地而起。 她微微偏头,闭上双眸,长发在狂风中飞舞,自黑色变为墨绿色,弥漫出阵阵尸气。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幽绿色的眼珠中没有一丝瞳仁,充满了诡异的冷光。她的面色惨白如纸,犹如死寂的白骨,十指的指甲陡然变长,尖锐得如同利刃,甲片变为墨绿色,散发出浓烈的腐败之气。 杨天齐一脸绝望与怜惜,音调里满是难以承受的痛楚:“娘子,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张大郎手中紧握着数张符箓,悲愤交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妖物,你对月华做了什么!” 蒋婳婳用没有瞳仁的眼睛看向他俩,仿佛完全感知到了他们的情绪,又仿佛因为没能从他们的万般情绪中找到一丝恐惧而惊讶。 沉寂了一会儿,她冷笑一声,语气冰冷:“我和胡月华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正是你二人一手促成的!既然如此,我不妨告诉你们,也好让你俩死个明白。” 蒋婳婳用刀片般的声音开始讲述唯有自己知晓的故事,随着她的叙述,整个事件最后的一角终于浮出水面,却正是最为漆黑的一角。 七载前,她撞见了杨天齐与蒋姽姽的丑事,夫君与胞姐的同时背叛,如同尖刀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跑进了月升林躲避一切,尽管听见了杨天齐急切的呼喊,说什么都是误会,可她又怎能再相信他? 大雨倾盆而下,众人离去。天黑后,她浑身湿透,饥饿与恐惧交织,在林中啼哭,正是这悲伤无助的哭泣,引来了藏匿在附近的凶徒——一名刚刚流窜至此的杀人犯。 那凶徒残忍地侵犯了她,更是变态到一边对她施加兽行,一边用利刃切割她的脸,只为欣赏她翻开的皮肉和凄厉的惨叫声。 凶徒餍足后,一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一手持刀刺下,她的一只眼珠爆裂,疼到闭气昏厥了过去。凶徒以为她已死,将她扔进了破庙外的废弃古井中。 注:悲画扇意境取自“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出自清代词人纳兰性德《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第44章 午夜时分,蒋婳婳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古井中转醒,在剧痛中睁开残存的一只眼睛,在井底摸索,竟在枯叶下摸索到了一具湿尸。 满心的悲愤令她已顾不上恐惧,她检查湿尸,发现其上有一道禁锢阵和一道封锁阵。 凭借多年来在杨家对阵法的研习,多次尝试后,她终于解开了其中的封锁阵。 蓦地,一道身着红衣的女子尸灵出现在她面前。 红衣尸灵面容惨白,双眼幽绿,周身散发出极重的怨气。 交谈后,蒋婳婳得知此尸灵已被禁锢在这枯井中五百载,承受了无尽的孤独与痛苦。 而禁锢她之人,乃是杨氏先祖。 红衣尸灵生前爱惨了杨氏当年的家主,爱而不得,心生怨恨。她将怒火转向了那位家主的妻子,设计将其杀害。 杨氏先祖为复仇,巧妙地编织了一个骗局,假意答应与她成婚。 她满心欢喜,身着红色嫁衣,却步入了伪装成喜堂的封锁阵。 杨氏先祖怒扇她耳光,责令她跪下向他死去的爱妻忏悔,并要她发下重誓——终其一生为众生操劳抵罪。 她心中满是屈辱与愤怒,只因她的爱与尊严被自己最爱之人毫不留情地践踏。 她发下重誓,誓以红衣身死,尸身不腐,化为尸妖,亲手杀死这令自己爱极又恨极的男子与他妻子的后代。 既然他不要她当妻子,那她就要他断子绝孙!起誓后,她咬舌自尽。 她死后,尸身不腐,火烧不焚,怨灵不散。 杨氏先祖催动一副手串在她的尸身上布下了一道极强的禁锢阵。其后,为防止她的怨气侵世,又将封锁阵转移至此枯井中,将怨尸封存,命后人世代看守。 五百年来风平浪静,杨氏子孙逐渐淡忘此事,至今,再无人知晓这古井中的秘密。 她在五百年间以满腔怨毒修得了极强的尸毒法术,却因所中禁锢阵极其强悍,终是出不了这枯井。 红衣尸灵注视着蒋婳婳破败的模样,听了她的遭遇,凄厉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嘲弄:“你的悲哀,竟比我更甚。婆婆嫌弃你生不出孩子,夫君负心薄性,竟与你亲姐姐私通。你在这林中挨饿受冻,被凶徒夺清白、毁容颜,还失去了一只眼睛。” 红衣尸灵摇着头,幽绿的双眸带着几分兴味地审视着蒋婳婳的绝望。 “如今,你以这幅丑陋的模样,被弃在井中,于万分痛楚中等死。” 蒋婳婳的心像是被刀反复切割后再置于油锅中煎炸。 周围一片死寂,良久后,红衣尸灵再度开口,声音中带上了嘶哑:“既然辱我辱你、害我害你之人均是杨氏男子,这个仇,不如由你一并报了!” “我虽被禁锢,却有办法将自己的全部妖力传给你,令你化作尸妖。” 她缓缓俯下身,凑近蒋婳婳,绿色的眼眸幽幽闪动,如毒蛇般令人胆寒,“你是想在这井下肮脏地死亡,丧家之犬一般地腐烂掉,还是想杀了杨天齐,让你那想抱孙子的婆婆看看,杨家是怎么断子绝孙的?” 极致的悲伤与极度的愤怒在蒋婳婳仅存的一只眼中交替闪现。 片刻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一盏茶的时间后,独目猛然睁开,眸中血光交织冷光,她的声音决然:“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红衣尸灵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剔透之人,知道有所得,必应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冰冷而刺耳,“代价有两个。第一,成为尸妖后,你的生命不再属于轮回之中。一旦被杀死,或者自行了断——就像一会儿我做的那样,你的灵魂将化为尘埃,无法转世投胎。” 她的笑声疯狂,“永无来世!听起来很悲惨吗?可与报仇雪恨相比,这悲惨微不足道,不是吗?” 她顿了顿,声音更添一分冷酷:“第二,杨氏家主世代由一副神秘而强大的手串庇佑,你必须设法毁掉那手串,或令杨天齐亲手摘下。但这绝非易事!” “为确保你不懈怠,我会在传你妖力时附加一个诅咒。只要杨天齐一日不死,每逢月圆之夜,你便将承受整整一夜万蚁噬心之痛。那痛楚,足以让你在地上爬三日,连喘息都难。” “你可愿意接受这样的代价?” 蒋婳婳想到死后只要饮下孟婆汤,自己将永远忘记此生之痛,在轮回中,遇见真心待她的男子……她几乎要拒绝红衣尸灵的提议。 倏然,她心中闪过了与杨天齐共饮合卺酒的画面,他握着她的手,目光缱绻,轻声唤她“娘子”,承诺她将是他今生的唯一。 很快,这画面被亲历杨天齐在娶蒋姽姽一事上态度不坚和目睹夫君与姐姐共寝的记忆刺得支离破碎。 她不能原谅他! 更不能……忘记他。 一只独目汩汩地淌着血泪,在心痛到几乎碎裂的一刻,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在此发下誓言,接受这两个代价,自今夜起,化作尸妖,向杨天齐索命!” 至此,这两个跨越了五百载,因爱而疯、因恨而狂的女子达成了契约。 红衣尸灵一只手按上蒋婳婳的头顶,另一只手猛地袭向湿尸的心脏部位,表情决绝地掏出一颗墨绿色的心脏,狠狠地捏碎。 随着那颗心的碎裂,墨绿色的妖气自蒋婳婳的头顶灌入,她感到一股异常冰冷和扭曲的力量席卷全身,体内的力量带着无尽的痛楚与疯狂急剧增长。 随着最后一丝力量的转移,红衣尸灵开始崩碎,在化为尘埃的最后一刻,她竟用温柔的声音问向虚空:“没有选我,你是否后悔?” 化为尸妖的蒋婳婳轻而易举出了枯井,发现林中忽然绽放出许多紫色小花。 张大郎猛然打断她的讲述,眼中迸发着怒火:“之后,你便杀了无辜的月华,只为夺取她的身体潜伏在月河镇,是不是!” 蒋婳婳轻轻一笑,转向张大郎,表情中满是讥讽:“我要藏身在月河镇伺机杀杨天齐,自己的残躯的确不便再用,但胡月华却不是我杀的——她因你而死!” “正因你的抛弃,她了无生趣,那夜来这月升林寻死。我将辱我的凶徒徒手撕成千块,抛入月落河后,沿河岸行走,看见了她挂在树杈上刚刚断气的尸身,借来用用而已。” 她的话音刚落,张大郎瘫倒在地,手中的符箓掉了一地。 蒋姽姽在张大郎身旁瘫坐着,见他倒地,抬手扶他坐起,两人彼此相靠,从无尽的绝望中找到了一丝安慰。 宋梨叹息道:“蒋婳婳,你先前说过每月逢十六至十八闭店,想来,便是因为十五晚上要承受万蚁噬心之苦吧?” 蒋婳婳浑身一颤,仿佛当即感受到了那极端恐怖的滋味。 她转向杨天齐,冷冷说道:“只恨一直无法毁掉陨石手串,杀不了你。这七载来,我月月忍受极致的痛楚。” 杨天齐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我该死,我该死……” 陆珩宸看着蒋婳婳,淡淡说道:“你不忍杀杨号主*,所以近七载时间,什么都没有做,每月甘愿承受噬心折磨,只是为了不忘记他,还能在镇里时不时望见他,不是吗?” 蒋婳婳周身一震,情绪起了剧烈波动。 她刚才尚且可以语调平静地讲述自己的遭遇,此刻却失控地对着陆珩宸怒吼:“你不要自作聪明!我没有动手,只因我知晓那陨石手串的威力。如果不能一击致命,恐怕再难寻到机会下手,所以前头七年我才一直等待!” 沐宁忽略了她的抵抗,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悲悯:“你爱杨号主爱到了如此地步,当年他在林中呼喊你,告诉你一切皆是误会时,你为何不愿相信他,不愿走出来,听他一个解释?” 蒋婳婳迅速平复了情绪,用幽深且无一丝波澜的绿眸凝视着沐宁:“沐姑娘,你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有朝一日,倘若你挚爱之人屡屡做出剜你心肉之事,他的一些行为已让你眼见为实,你是否还能平心静气听他解释?” 沐宁的心一动,沉默不语。 宋梨对蒋婳婳说道:“三个月前,你察觉到张大郎对你的探查,担心他一旦将事情说出,便会引来除妖之人。而你恨毒了负心薄幸、欺辱女子之徒,所以你抓紧时间为民除害,对吧?” “可你为何不直接杀死那些败类,而是让他们感染尸毒,甚至放任他们去感染更多的人?” 蒋婳婳冰刃般的声音响起:“那几个败类是我这些年来调查集齐的月河镇中对女子们最为卑劣的罪人!” “让他们轻易一死,怎能赎回他们所犯下的罪行?我要令他们夜夜承受尸毒发作的痛苦!” “至于那些继发感染者,大部分是这些恶人的家眷或亲近之人,他们长久以来对身边的罪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助纣为虐,跟着受点罪也是活该!” “少数被殃及的路人,倒霉罢了,谁让他们碰上了?那些受害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无辜?” “还有一个原因吧!”陆珩宸的声音带着已洞悉一切的透彻,“你近半载没怎么见到杨号主,你担心他。你料到这些感染者会被送入杨宅以阵法禁锢,便想通过控制感染者来感知他的状况。” 第45章 蒋婳婳的情绪再次有了波动,她转向杨天齐,恨恨说道:“我对感染者皆有控制力,我的确是通过他们去感知你,却不是因为担心你。” “我感知到你身体衰败,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欢喜。如此下去,不用我动手,你也不过再活一载!” 沐宁一叹:“你对我们提到杨号主身体越来越差时,眼底分明藏着担心。那一刻,我察觉到了你隐藏的情感,便是我对你产生疑问的开端。” 蒋婳婳唇角微动,却并未吐出言语,幽绿色眸子里似有情绪翻涌。 沐宁接着说道:“你感知到我用感染者试四瓣紫花,料到我可能很快炼出解毒丸,便连夜杀死了初代感染者,但你并未杀死继发感染者,哪怕如此一来,可能暴露出你的动机。” “看来,你姐姐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蒋婳婳声音冰冷:“可惜,我已不是人了。” 沈雪凝终于明白了,那些暴露出的信息,就算自己没有去吃豆花,尸妖也能自行察觉。 竟让自己担心被陆师兄责怪,平白忐忑了一场,这妖物真该死! 她冷冷一笑:“我不管那个男人你是真杀不了还是不想杀,但那个夺走你爱人的女人,你早该杀了!七载时间,两个辱你之人夜夜同眠,你却像只怪物一样活在世上,每月还有三日痛得像蝼蚁一样在地上爬。” “你不如灰飞烟灭吧,省得丢人现眼!” 沈雪凝言出,沐宁和宋梨眉心一蹙,陆珩宸料到已是难免一战,利落地拔出了佩剑。 蒋婳婳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恨意:“是啊!这二人在我死后半载,尸骨未寒,便已成婚!而我承受了七载的万蚁噬心之苦!我为何会下不去手?” “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我这个怪物到底能不能下得去手!” 话音刚落,她抬起双手,十指骤然张开,指尖迸发出道道墨绿色的妖光。 伴随着一声低吼,她催动妖力,粘稠而诡谲的绿色毒雾从她的掌心涌出,瞬间扩散开来。 毒雾翻涌间,千万只墨绿色的甲片激射而出,宛如千万支利箭,撕裂浓雾,直袭众人而去! 众人虽已服用解毒丸,免疫尸毒侵害,却在浓厚的尸雾中视线受阻,难以分辨飞速袭来的甲片。 霎那间,陆珩宸挡在了沐宁前面,长剑舞动,剑气犹如一道屏障将射来的甲片尽数阻挡。一切快到无法目视,只听到甲片撞击在剑气之上,发出不绝于耳的狂响声。 杨天齐飞身挡在蒋姽姽前面,不带对死亡的一丝畏惧,仿佛是要以身赎罪。 就在甲片即将伤及他的瞬间,他左手佩戴的陨石手串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一道防护阵以手串为中心迅速展开,形成一张坚不可摧的护盾,将飞来的甲片消融在外,护住了他和他身后靠坐在一起的两个人。 宋梨和沈雪凝自行抵挡甲片。 宋梨全力应对,却无法完全避开浓雾中疾速袭来的飞甲。 尸雾散开之后,她的右臂和左腿各有一道伤痕。其中,右臂之伤及骨,因为剧烈的疼痛,她提起剑又无力地垂下。 沈雪凝眼见陆珩宸危急时刻只护住沐宁,心中恼怒与悲凉交织。 她情绪失控,甲片趁机而入,于她周身留下五道深深的创伤,其中两处贯穿了她的肩膀,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身子摇晃了几下,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双手勉强撑住身体没有扑倒在地。 这轮攻击停止后,陆珩宸的剑气蓄势待发,沉声吩咐受伤的宋梨和沈雪凝退到杨天齐的身后。 宋梨自行转移,沐宁奔去扶起半瘫在地的沈雪凝,将她送至安全处。 沐宁将天霖回气丹喂给宋梨和沈雪凝,血流迅速止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沐宁提剑回到陆珩宸身侧。 蒋婳婳凝视着杨天齐的方向,目光落在那张闪耀的法阵上,脸上没有一丝失望的表情,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蒋婳婳缓缓回头,空洞的绿眸直直对向陆珩宸和沐宁,似笑非笑地说道:“二位想必是要一起上了。不知陆公子不召出命剑,是因为自己不忍见我这妖物魂飞魄散,还是觉得沐姑娘不忍如此呢?” 不等回答,她已挥动双手,将两道极强的妖力分别射向陆珩宸与沐宁,二人同时挥剑抵挡,剑气与妖力撞击,激起一阵轰鸣,震得周围树木的叶子落了一半。 陆珩宸与沐宁攻上前去,三人缠斗在一起。 陆珩宸的剑势沉稳而精妙,每一招皆精准地切向蒋婳婳的要害。 沐宁的剑法灵动,招招紧随陆珩宸的攻势,直取蒋婳婳闪避时暴露出的破绽。 二人配合无间,攻守交替默契。 蒋婳婳身形鬼魅,每一次挥手,皆带起滚滚绿雾,绿雾中夹带着凌厉的妖力,搅乱对方的攻势,并多次诡异奇袭。 剑气与妖雾在空气中交织激荡,上千招转瞬而过,陆珩宸的剑锋终于在蒋婳婳胸口留下一道深创,绿血瞬间喷出。 紧接着,一股绿雾自蒋婳婳伤口涌出,创伤于片刻间愈合,竟不留一丝伤痕。 沐宁又一剑贯穿她的肩膀,但剑刃刚抽出,绿雾再起,伤口又一次迅速愈合。 蒋婳婳的妖身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她的妖力更似用之不竭。 沐宁与宋梨对战时受过伤,虽然服用了疗伤丹药,但尚未完全恢复。久战之下,她的体力下降较快,一个闪避不及时,被一股妖力击中了背部,一口鲜血喷出。 陆珩宸将沐宁护在身后,他一贯清冷的眸子里顿时杀气腾腾,顷刻间,便要召出命剑。 此时,“轰”的一声,杨天齐前方的防御阵骤然破碎。战斗中的三人同时休战,齐齐看去。 陨石手串竟断裂了,紫金珠散落一地,正在化为齑粉。 杨天齐脸上全无血色,他抬起右手,五指均已被勒得皮肉入骨,而指骨似已几近断裂。 他凄然说道:“这手串终究是不忍心废了我这右手,才由着我将它生生扯断。” 他看向陆珩宸,眼中满是恳求:“陆公子,我娘子所杀之人,皆是该死之人,虽曾波及无辜,但最后也放过了他们。我娘子的错处,我愿以死赎罪,恳请你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陆珩宸见沐宁无大碍,略一思忖,微微颔首。 杨天齐放下心来,深情地望向蒋婳婳:“娘子,我已自行毁了祖传手串,你杀我再无障碍。我甘愿一死,换你不再承受月圆之夜的万蚁噬心之苦,纵然这份弥补远远不够,我仍恳求你,不要再伤及无辜。” “看在我始终真心爱着你,而你也曾真心爱过我的份上,让一切怨恨皆随我的死亡而消散吧。” 他闭上眼睛,声音低沉而决绝:“现在,动手吧。” 蒋姽姽挣扎着站起,冲着蒋婳婳哑声疾呼:“妹妹,你并不是曾爱过天齐哥,你和我一样,一刻都没有停止过爱他,对不对?你一定不忍心杀他!” “你就杀了我来解心头之恨吧,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甘愿一死!” 蒋婳婳脑中闪过她与杨天齐过往的一幕幕,那最初的心动,那曾经的决绝,那爱恨交织的痛彻心扉。 她沉默良久,忽然抬起手指向杨天齐,却是看着蒋姽姽说道:“不如,我先杀了他,再杀你。” 语毕,一道妖力射向杨天齐,蒋姽姽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挡住袭来的攻击。 妖力碰到她的背,只令她渗出了一滴血,妖力裹挟了这滴血回到了蒋婳婳手心。 刚才,陆珩宸和沐宁并未察觉到杀意,故而没有出手干预。 杨天齐睁开眼睛,深深看了眼紧紧抱着自己的蒋姽姽,转而去看蒋婳婳。 蒋婳婳的眸中翻涌起了绿波,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解:“蒋姽姽,七载前你便与杨天齐滚在了一处,我死后半载,你又迫不及待地接替我成了现任杨夫人。可为何……至今你的血,仍是处子之血?” 蒋姽姽放开杨天齐,转身望向蒋婳婳,哽咽着说道:“妹妹,七载前是婆婆迷晕了我和天齐哥,将我们放在一处,之后,我们成婚也是为了完成她老人家最后的心愿。我们婚后仍以兄妹相待,我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蒋姽姽见蒋婳婳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说道:“婆婆亦因愧疚伤怀,郁郁早逝。她过世后,天齐哥便开始造一梦浮生。” “半载前,他造好了此阵,夜夜入阵与幻梦中的你相会。幻梦的侵蚀正是他身体快速衰败的原因。” “我无法阻止天齐哥,本来今日约你相见,亦准备对你说出此事,唯有你,方能劝动天齐哥不再入阵。” 蒋婳婳知晓这顶级幻梦阵,一梦浮生。 她忆起新婚之夜,自己蜷在杨天齐怀中,他深情地说道:“娘子,等我们垂垂老矣之时,我便开始造一梦浮生。” “若我们二人中一人先逝,留在世间的另一个才是最可怜的。” “到那时,无论被留下的是你还是我,皆可以进入此阵,在拥有对方的美梦中安然离去。” 空气中充溢着腐臭的味道。 在这片林子里,他曾将野花插于她鬓边,许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可这亦是她在雨夜陷入恐怖深渊,被恶徒侵犯毁容之地。 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46章 蒋婳婳身子颤抖着,大滴大滴的墨绿色泪珠从眼眶滴落。 绿泪一滴滴砸落地面,发出“滋滋”声,深深腐蚀入土壤,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孔痕。 她看着脚下斑驳的自己身为“怪物”的明证,泪水渐渐止住,抬起头,看向沐宁。 她的双目不再是先前那般恐怖的幽绿色,而是犹如化作了两块清澈透明的绿色翡翠。 她的声音冷静而执着:“沐小姐,你是丹道圣手,为我郎君调理身体,不成问题吧?豆花坊……就交给王大郎了。” 沐宁一叹,心下明了,对于已化为尸妖,月月承受极致痛楚的蒋婳婳而言,将行之事,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沐宁看向陆珩宸,陆珩宸颔首。 她看回蒋婳婳,温柔地点了点头。 蒋婳婳惨白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喜悦之色,转头看向没了蒋姽姽扶靠,重新倒地的张大郎。 那落魄道士的眼珠一动不动,眼底尽是死志。 蒋婳婳说道:“张大郎,我发现月华的尸身时,她的灵魂刚刚出窍。而我已化为尸妖,可与魂魄对话。我听了她的故事,问她,是否要我替她杀了你。” 张大郎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原本呆滞的眼珠开始活动。 他挣扎着坐起身,双眼死死盯住蒋婳婳。 蒋婳婳刀片般的声音带了一丝顿感:“她求我不要伤害你,她说此生没了你,已了无生趣,而你修得长生之术后的漫长岁月中,或许会忆起她,可能会思念她。” “而她,会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等待你寻她的那一日。” 在张大郎震惊而迷茫的目光中,蒋婳婳挽起了左侧衣袖,露出了上臂内侧,森然惨白的皮肤上,一块胎记格外鲜明。 她已化尸妖之态,这胎记竟依然是蔷薇般的鲜红色。 她声音里的顿感更强:“月华说,如果我遇见了你,要我告诉你,她会带着这块胎记,在每一次轮回里等你,你可凭此认出她。” “我本不欲告诉你,不希望你这样的人再去打扰她的宁静。但现在我觉得,成全你,便是成全她。” 张大郎凝视着那块胎记,泪流满面。他眼中的死志已消,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希冀之光。 蒋婳婳仍看着他,声音不带情绪波动:“我既然已经告诉了你如何认出月华,你就原谅我带走了她这具躯体吧。” 语毕,她的左手闪电般没入自己的胸腔,掏出一颗墨绿色的心脏,一把捏碎,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停顿。 “娘子,不要啊!” “妹妹,快停手!” 杨天齐和蒋姽姽齐齐扑向蒋婳婳。 那具妖态的身躯已倒地,化为一滩浓绿色的液体。毒液没有向土壤中渗透,而是迅速蒸腾消失。 在原地立着一个虚影,容貌与蒋姽姽极为相似。 杨天齐和蒋姽姽伸出手臂,想要拥抱那虚影,却发现只是穿透了空气。 虚影中的人静静地看着他俩,眼神温柔而坚定:“郎君、姐姐,杨家之人皆是好人,不应该绝后。况且……从刚才你们对彼此的保护,我看出你们之间已有深情,只是放不下对我的思念与愧疚。” “我要让你们知道,此刻,我心中已无一丝怨恨,唯有对郎君的爱和对姐姐的不舍。” “婆婆最后的心愿,亦是我最后的心愿。” 虚影开始分崩离析,在最后的时刻,蒋婳婳无限眷恋地看着杨天齐:“郎君,你万万不可再入幻梦。今后,你要像爱我一般爱我姐姐,照顾她一生一世,你能否做到?” 杨天齐在泪光中仿佛看到了那个初到他家中时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看见他就会笑,后来,她常常扑进他怀里撒娇。 两行清泪滚落,他缓缓点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伴着轻柔的音韵,虚影化为轻雾,随风消散。 林中的紫色小花一瞬间全部枯萎。 忽然,地上陨石的齑粉全部飞起,追随轻雾消散的方向而去。 原来,这杨氏一族的守护圣物,守的不仅仅是每任家主,更忠诚地守护着他们的挚爱之人。 或许,这些齑粉将伴随蒋婳婳已崩碎的灵魂,从此散落天涯。 或许,它们能用万载时间,重新拼凑起她的魂魄,带她再入轮回。 之后,张大郎向众人告辞,朝着夕阳的方向飘然离去。 他的背影已不再显得落魄,仿佛重新找回了失落的力量。 身体已基本恢复的宋梨入庙内唤醒了仍在昏迷却未中尸毒的王大郎,仍有些迷糊的王大郎随宋梨走出破庙。 沐宁告诉他胡娘子已与张大郎重归于好,两人游历天涯而去。胡娘子将月华豆坊赠予他,嘱咐他不可再浑浑噩噩,定要让豆花坊生意蒸蒸日上。 王大郎伤心失落,却也祝福胡娘子得偿所愿,在复杂的心情中,他先行离去。 陆珩宸告诉杨天齐,他和三位师妹将在杨宅再住三日。 伤势较重的沈雪凝需要休养,同时,沐宁要为杨天齐调理身体。 # 戌时二刻,一行人返回杨宅。 段北念在一个时辰前到达,用膳后坐在主厅,杨宅管家和一众家丁、婢女恭敬地伺候在侧。 杨天齐与蒋姽姽连忙向少主请安,并为他介绍天剑宗四人。 段北念与陆珩宸寒暄过后,马上命杨天齐安排最好的厢房供沈雪凝养伤。 段北念将目光转向沐宁与宋梨,憨厚地笑道:“两位小姐,想必就是我妹妹和未来妹夫越桓泽的好友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表情各异。 沐宁抬头看了看屋顶,完好无损。 还好,自己没有一道灵力帮杨号主家中开扇天窗,将段北念轰上去看星星。 宋梨皱眉道:“我们与越师兄确实交情匪浅,尤其是宁儿与他。不过,不知越师兄何时成了你的未来妹夫呢?” 段北念正欲开口,金子从花园中飞奔而入,围着沐宁和宋梨欢快地打转。 二人看见金子,立刻露出了笑容,刚才的小不愉快瞬间被抛在脑后。 沐宁从玉兽环中召出了雪宝,两只小狐狸欢快地滚成一团。 此时,段北念想到了正事,他看向杨天齐,神情严肃:“杨号主,总阁近来事务繁忙,关于你报告的怪病感染事件,因提到已用阵法将感染者悉数控制,且无死亡病例,故在总阁的待办事务中优先级不高,方才腾出手,由我前来处理。” “听你宅中管家报告,一些感染者病亡,其余感染者已恢复神智,在宅内留置观察。” “你是否已找到感染的源头?沈小姐之伤,是否与此事有关?” 杨天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段北念做了简洁而清晰的汇报。 段北念听后神色肃穆,对天剑宗四人甚是敬佩。 一番交流后,众人回房休息,宋梨去了沐宁的房间,与她聊了半宿。 # 第二日,沐宁一早为杨天齐备好了对症调理的丹药。杨天齐昨夜未入阵,故而今晨气色并不算太差。 二人进入杨宅的一间雅室,沐宁缓缓释放灵力助杨天齐吸收丹药。 治疗过程中,杨天齐的气色大有好转。 与此同时,熟稔分号事务的蒋姽姽陪同段北念去往号中视察。 # 沈雪凝在卧榻上休养,眼中满是愤恨与痛苦。服用了沐宁的丹药后,她身体的疼痛已大大减轻,内心的痛苦却无法缓解。 她完全不去想昨日沐宁和宋梨有多护她。 她心中不停回想起危急时刻陆珩宸飞身保护沐宁的一幕。 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深渊,将她吞噬殆尽。 沈雪凝无法理解,命运对蒋婳婳如此不公,可她最后宁愿自尽,也没有去灭那对狗男女。在灰飞烟灭前,她最后的心愿竟是将自己深爱之人交给另一个女人,要他们共度一生,还要他们生儿育女。 一想到这些,沈雪凝便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 成全? 对她而言,是绝无可能之事! # 此时,宋梨正在杨宅花园中带着雪宝和金子玩耍。 陆珩宸走近:“宋师妹,身体无碍了吗?” 宋梨转身迎他,扬起右臂晃了晃:“多谢陆师兄关心,宁儿炼制的丹药皆是灵丹妙药!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活动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甚好,”陆珩宸看向金子,“不知越师弟何时与段小姐有了婚约?” 宋梨笑道:“那位段少主,依我看就是个憨憨。越师兄和我们家宁儿才是一对!” 陆珩宸:“哦?沐师妹何时与越师弟走得如此近?” 宋梨想起昨夜与沐宁秉烛夜谈的欢畅,扑哧一笑:“我先前弄不清自己对越师兄的感情,昨晚我告诉宁儿,我如今对越师兄是兄妹之情。宁儿告诉我,她已心悦越师兄多年,她已决定,再见面时要与他说个清楚。” 宋梨见陆珩宸似乎怔了一下,以为他不信,眨了眨眼睛说道:“陆师兄,你是不是以为,宁儿这样的天之骄女不会先向心爱之人表白?” “那你可就不了解她了。她实则是那种愿为所爱付出一切的女子。等回山后,咱们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陆珩宸敛眸,淡然应道:“但愿吧。” 第47章 千里之外的天剑山主山,宗主阁外灵光一闪,一道飞剑疾驰而来,悬停在阁前轻轻震动。 守门弟子恭敬接过,见落款是扶风山主,立即将飞剑上呈元澄宗主。 元澄一挥手,悬停在距他三丈外的飞剑凌空震动,金色的光粉从剑身倾泻而出。这些金粉飘浮回旋,随后聚成一行行文字浮在空中。 飞剑传书是天剑宗最高级别的通讯方式,元澄阅信后立即召来云澈、天璇、珏玉、容焰和星炼。 元澄说道:“扶风山主得知我宗新近又发现了两名神域灵根修士,心中甚喜,特地邀请这三位神域灵根弟子前往扶风山,在山中同修一载,以助三人更快精进剑道,提升修为。” 扶风山主是元澄、云澈、天璇三人已飞升的师父虚玄上人的师弟,已有一千二百岁。 他天资卓绝,拥有八阶灵根,修为却止步于元婴境,原因未知。 千载前,他离开了天剑山,前往交州的一座仙山,将其命名为扶风山,自己做了扶风山主。 扶风山主在天剑宗的辈分极高,元澄、天璇、云澈对他礼遇有加。 元澄语落,珏玉、容焰与星炼为自己的弟子有幸接受扶风山主的亲自指导而喜上眉梢。 容焰与珏玉相视一笑,又与星炼彼此瞪了一眼,这二人只因三百年前抢炉火的一桩小事,不对付到了今日。 元澄见众人无异议,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飞剑立刻返程向扶风山主复命。 元澄看向珏玉:“你前些日子禀报,珩宸、沐宁和另外两名弟子在月河镇执行任务,现如今那边情况如何?” 珏玉恭敬答道:“珩宸昨夜通过千里传音符传来消息,妖物已死,危机解除,幻阵阁少主也在月河镇,他们有一些善后事宜,计划再停留三日。” 元澄点了点头:“月河镇与扶风山同处交州,相距不到三百里。你传音给珩宸,令他和沐宁三日后直接前往扶风山。” “至于另外两名弟子,可随行前往扶风山,也可探望家人或直接回宗门。” 珏玉领命。 元澄又看向星炼:“桓泽休养得如何?” 星炼恭敬答道:“泽儿已无碍,我计划再让他调息两日,待我布设好传送阵后将他送至月河镇与其他弟子汇合。” 珏玉温声道:“我已布有传送阵,可供桓泽使用。” 元澄点了点头:“很好,你们各自下去安排吧。” 两位师尊与三位真人一并离去,星炼向云澈请示:“泽儿将去往月河镇,段北念也在那里,是否将段甜儿一并送往?” 云澈正在考虑此事,当即对珏玉安排道:“你给珩宸传信时告知段小姐亦会同往,令他转告段北念不要离开。由家丁护送,终不及由兄长陪伴更为安全。”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赞叹:云澈师尊不愧是掌控大局之人,牵涉到宗门与外界商业往来的重要人士时,竟能如此周全地考虑细节。 # 星炼到达天桓居,段甜儿不在。 他将宗主阁中发生之事告知越桓泽后匆匆离去,器炼堂尚有一件法器炼至关键处,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星炼前脚刚走,白珠珠后脚就从越桓泽的识海中窜了出来。 越桓泽摇了摇头:“你可真是来去如风,一般的法宝,应是只有我召唤,方可现身。” 白珠珠:“我又不是一般法宝,我是风一般的上古神器!” 越桓泽点头:“确实是疯一般的。” 白珠珠满意地抿了抿樱桃小嘴:“泽子,主要是与你面对面说话,比在识海中交流更有意思。我想问问你,你这样带着甜儿小妹妹去见你的心上人,怕不怕她误会呀?” 越桓泽:“我与沐师妹如今尚为师兄妹之谊,况且她一心扑在仙途道业上,自然不会在意此事。” 白珠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不打算向她解释一下缘由?” 越桓泽:“我不愿将她牵扯进我的家仇,事情未了结前,我不打算告诉她。” 白珠珠:“你不怕她因此与你离心?” 越桓泽:“我心系沐师妹一人,可以随时为她赴死。而她若要与我离心,定是因为我配不上她。” 白珠珠自言自语:“这样的脑回路,怪不得上辈子至死无妻。” 越桓泽:“什么是脑回路?你后半句嘟囔的又是什么?” 白珠珠:“脑回路是另一个大陆的一种说法,不扯远了。我在夸你,凭实力单身。” 越桓泽:“……” 白珠珠转移话题:“阿泽,你那把新长出来的命剑,性格很闷。” 紫煌帝剑听到白珠珠竟敢对自己评头论足,一股火冲了上来,向越桓泽投诉起屡遭白珠珠骚扰的情况。 越桓泽安抚命剑,待命剑的情绪平复后,他教育白珠珠道:“识海那么大,你不要总去招惹紫煌,它如今正是汲取灵气快速生长的阶段,不愿分心听你插科打诨。” 白珠珠噘嘴:“那我无聊了怎么办?” 越桓泽思索后说道:“你与我一起为沐师妹设计本命丹炉吧。咱们每晚定时交流灵感,从扶风山归来后便开始锻造。” 白珠珠眼神妩媚:“阿泽,你的爱不靠说,是做出来的。” # 此时,段甜儿正在玉芝峰漫步,灿烂的阳光洒落大地,她整个人金光熠熠。 自从搬进天桓居后,她总是忍不住想去找越桓泽,却又不想打扰他静养,于是索性独自一人出来游玩。 没到休沐日,玉芝峰上格外清静,四周唯有鸟语和鹤鸣。 段甜儿一边漫步,一边随手采摘着荼蘼花,行至一处桃花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云澈前辈,您也是来此游玩吗?不对,是来视察吧。” 云澈早已远远望见段甜儿,他本打算先行离开,怎奈站久了,腿有些麻,等到腿不那么麻了,小姑娘也走近了。 云澈礼貌一笑:“刚才在宗主阁议事,之后随意走走罢了。” 段甜儿嘟嘴:“我最不喜集议,七嘴八舌吵得脑瓜疼,议后自当好好放松。” 云澈语气悠然:“段小姐喜欢如何放松?” 段甜儿想了想:“此山四季如春,春日,我最喜放纸鸢。可惜,此处没有纸鸢。” 云澈微微怔了怔,目光有些失神。 五百载前,他曾亲手制作过一只纸鸢,满心欢喜地送给一位女子。 那女子嫌弃这般幼稚的礼物,将那只纸鸢随意扔在了地上。 如今,相似的面孔,却说出最喜放纸鸢的话。 云澈有些犹豫,不知这是不是命运在与自己开玩笑。 他终究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了一物。 云澈取出纸鸢时心中有些紧张。 五百载的时光后,这只白鹤是否会被再次抛弃? 段甜儿瞪大了眼睛:“好漂亮!这是我见过最精美的纸鸢。云澈前辈,您从哪里买到的?” 云澈松了口气,随后心头却又沉重了几分。 他轻轻说道:“本座亲手做的。” 段甜儿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只知道阿泽哥哥手艺了得,没想到您的手工竟也如此精湛!” 云澈目光柔和:“段小姐愿不愿放飞这只纸鸢?” 段甜儿笑着点了点头,云澈陪着她在山间放飞白鹤。 白鹤在天空翱翔,段甜儿在身侧轻语甜笑,云澈恍然觉得,这五百多载的时光宛如一梦,而此刻,是他迄今为止人生中最惊鸿一瞥的一瞬。 午间,段甜儿吃了一些灵果后,在树下打起了盹。 云澈注视着她的睡颜,对识海中的命剑云舒说道:“她们二人一点都不像,对吧?” 云舒叹了口气:“性情确实完全不一样,但不代表你这次就有机会,对吧?” 云澈将纸鸢收回空间戒指,心中一阵酸涩。 小憩片刻后,段甜儿拉着云澈陪她捞金鱼、打水漂、捉蝴蝶、跳石头,玩了整整一个午后。 若非碰巧一名弟子也没遇见,云澈师尊成为段家小姐知客这个名号恐怕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天剑宗。 夕阳西下时,段甜儿忽然情绪*低落,她看着云澈,认真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过,糟糕……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你了。” 周围的风仿佛停了,云澈脸色微红,低声问道:“为什么说糟糕?” 段甜儿神色困惑:“我已经喜欢上了阿泽哥哥,不可以再喜欢别的男子。如果同时喜欢上两个人,那岂不是很糟糕?” 周围的树木沉默了,云澈温声说道:“段小姐,本座比你大五百岁有余,你对本座是否是对长辈的那种喜欢?如果是,那么跟你喜欢桓泽的那种喜欢是不冲突的。” 段甜儿低头想了半响,点了点头,又欢喜起来。 云澈将她送回星渊峰,接着返回了云起峰见云殿的静室。 他取出那幅温婉少女的画像,缓缓凝聚灵力,将纸张点燃。随着轻微的燃烧声,画像迅速化为灰烬。 云澈的识海中,云舒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澈:“她不是她。” 云舒更加困惑:“既然你已对她生此心意,为何她说喜欢你时,你却有意引导至长幼之情呢?” 云澈叹了口气:“这本就是我与她之间最大的跨越。她是位冰雪聪慧却又心思简单的女孩,但凡她有一丝没想明白,我便不能让她走得太近,以免她心生烦忧。” 云舒夸赞:“哥,你真是个好人!” 被赞扬的云澈毫无喜悦可言。 第48章 当晚,众人在杨宅花厅共用晚膳。席间,陆珩宸收到珏玉真人传来的讯息。 听闻越桓泽和段甜儿不日抵达此地,最喜悦的当属沐宁和段北念。 陆珩宸看着沐宁难掩的喜色,表情始终淡淡的。 # 第二日,风平浪静。 午前,沐宁又为杨天齐悉心治疗了半日。明日还需进行最后一次治疗。之后,杨天齐只需每日晨起服用她配制的丹药,一个月后便可康复。 午后,蒋姽姽迫不及待地与杨天齐共同拆下了一梦浮生中的幻梦石。 杨天齐眷恋不舍,行此举时倒也坚定不移。 沈雪凝身受两处贯穿伤,所幸并未伤及骨骼,加之沐宁的丹药有奇效,这一日,她身体已大好。 # 同一日的午后,宜州天剑群山的玉芝峰上,段甜儿左瞅瞅,右盼盼。 半个时辰后,人还真被她找到了。 段甜儿蹦蹦跳跳地到了那人面前,笑道:“云澈前辈,如此巧,您又是刚刚结束议事吗?” 云澈微笑:“巧了,不想段小姐也在此处。” 云舒在识海里一叹:“还真是巧得很,碰巧掐指算出了人家小姑娘的方位。” 段甜儿闪着小鹿般的大眼睛,声音软糯:“我刚才还在想,要是能遇见您就好了。明日午前,我就要随阿泽哥哥离开天剑山,前往月河镇。之后,阿泽哥哥要去扶风山,不便带我,我只能随哥哥回京城。” “我想向您道个别。” 云澈颔首:“段小姐有心了,祝你一路平安,待回京后,愿你一切顺遂。” 段甜儿闻言,笑语盈盈:“多谢前辈。等阿泽哥哥结束在扶风山的修行,我会让父亲请他到我家作客。之后,”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待我与阿泽哥哥成婚时,一定邀请您来,坐主桌!” 云澈识海中,云舒在巨浪中努力保持平衡,大声抱怨:“哥,你心神别晃这么厉……” 话音还没落,它就被召了出来。 段甜儿:“哇!好漂亮!” 悬停在她面前的是云澈的命剑。 剑身通体洁白,表面流动着如云雾般的朦胧光泽,散发出轻灵而澄净的气息,仿佛白云被凝练成了实体。 云澈望向段甜儿:“段小姐,可愿随我一同御剑,遨游天剑群山?” 段甜儿眼中闪出惊喜和向往,却又有些犹豫:“我没有灵力,飞行时万一站不稳,会不会掉下去?” 云澈唇角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放心,很稳的,不过坐下会更舒适一些。” 他扶着段甜儿坐上云舒,自己坐在了她的身后。 云舒轻轻一震,腾空而起。随着一阵轻风拂过,云舒如同一朵舒展的白云,稳稳地飞向高空。 在蔚蓝的天空中,云舒载着二人飞翔在天剑群山之上,云澈悉心向段甜儿介绍下方经过的不同山峰。 这些山峰各具形态,山气变换万千。 段甜儿一边欣赏着壮阔的风景,一边聆听层峦叠嶂背后那些或美好悠扬或惊心动魄的故事。 下方,元澄和天璇感知到云澈在御命剑飞翔,还带着一个女娃娃,他们虽然费解,却也早过了爱管闲事的年纪。 上方,段甜儿由衷地感叹:“这是我这十六载来最欢喜的时刻,真幸运,我能这样早就遇见您!” 云澈垂眸:“可惜,我遇见你这样晚。” 段甜儿未明白他的意思,却恰好说出了令他心头一热的话语:“只要能相遇,就永远不算晚!” # 同一日晚间,赵景在住处收拾行囊。 越桓泽搬出后,没有新的舍友搬入。 这正是遵循了天剑宗的惯例,若弟子居内某间居室有弟子跨入金丹境,搬去了师父的驻峰,那么此人的室友便可以独居。 赵景认为,这是对伴驾有功的一种褒奖。 昨日,他在集体修习结束后去找越桓泽,得知其将通过传送阵前往月河镇,而月河镇距离他的家乡鱼溪镇仅有一百多里路。 他已有数载未归家,这次测出七阶灵根的好消息也还未告诉父母。 今日,他便央求怀远真人,希望能同搭此阵,返家问安。 怀远爽快地答应了,已与珏玉做好了沟通。 此时,赵景边收拾行李边想,不知宋师妹正在做什么呢? # 次日巳时,越桓泽、赵景和段甜儿三人被传送至月升林,宋梨领着雪宝和金子正在等他们。 段北念本要亲自迎接他的宝贝妹妹,但镇中商会举办了一场雅集,诚邀他出席。因此,段甜儿由她的“弟弟”来迎。 金子扑向段甜儿,段甜儿将它抱起,轻轻摩挲着它:“金子,想不想姐姐呀?” 三百余岁的金子:“嗷——” 雪宝围着越桓泽跳来跳去。 赵景笑道:“阿泽,你的狐朋可是相当念你。” 宋梨笑道:“不止雪宝念你,它主人只怕更念你。” 越桓泽垂眸笑了,赵景挠了挠头。 沐宁要为杨天齐疗愈到午时,届时,众人将在月河镇最大的饭庄月满楼共进午膳。 时间尚早,四人在林中闲逛,宋梨将此地发生之事细细讲给新到的三人。 赵景讲述了越桓泽于滚滚天雷下突破至金丹境的壮举。 宋梨听说竟是经历九重雷劫,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赵景轻轻拍了下宋梨的脑袋:“这就把你惊住了?阿泽实则是双喜临门,破金丹境只是其中一喜。” 白珠珠在越桓泽的识海里兴奋地翻起了跟头,这第二喜,必定是指越桓泽得了它作为本命法宝。 它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好闪亮登场了。 赵景卖了个关子后接着说道:“这第二喜,便是甜儿妹妹!她已入天桓居,与阿泽同住了!” 白珠珠收回自己险些窜出去的身子,转头就去找紫煌帝剑:“阿紫,你说我要不要出去糊了赵景小儿的嘴巴?” 紫煌帝剑个头尚小,声音很稳:“首先,不要唤我阿紫,你可以称我紫煌,或称我帝剑。其次,赵景说什么无关紧要。对主人而言,情爱并非首要,重要的是他如今的道业与亘古长存的大业。” 白珠珠翻了个白眼:“看来上辈子,便是你给了他这种影响,害得他到死还是孑然一身。” 紫煌淡然回应:“孑然一身有什么问题吗?违反了哪条律法吗?我们做神剑的,哪个不是孑然一身?” 白珠珠:“泽子他是剑吗?” 紫煌沉声说道:“主人与其和自己兄长的女人纠缠,倒不如孑然一身。” “一辈子的事归一辈子。”白珠珠撂下一句话,面露不悦地窜走了。 它和紫煌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它们的私语并未让越桓泽听到。 月升林中,一时无人回应赵景。 越桓泽虽然不清楚此事为什么能称为一喜,但觉得这个事实赵景倒也没说错,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段甜儿脸蛋红扑扑的,带着金子和雪宝去了一旁玩耍。 宋梨当场石化,石化中她看见了段甜儿娇羞的脸庞和越桓泽从容淡定的神情。 石化壳碎了,她急忙将赵景拉到一旁,追问起来。 赵景为宋梨梳理了一番越桓泽和段甜儿之间的情感脉络,最后总结道:“阿泽看似洒脱,实则拎得清着哩!” 他目光深邃,语气笃定地继续说道:“段氏不仅在凡尘富可敌国,亦垄断着九州的阵法资源,在修仙界也是响当当的一流世家,可谓兼具红尘与仙门的成功与荣耀。” 况且,甜儿妹妹简直是无敌可爱,阿泽自然巴不得做段家的乘龙快婿。” 宋梨想起了越桓泽对白婉儿之事的态度,心中暗道:越师兄可真俗,真没意思。幸亏自己对他已没了那份心思,宁儿的一颗心也不必再放他身上。 思定后,宋梨轻轻一脚踹向赵景:“你真是个大聪明!” # 正午时分,众人陆续到达月满楼,落座于最豪华的雅间内。 明日一早,天剑宗一行将前往扶风山,段氏兄妹将启程返京,这场宴席便是告别宴。 酒过三巡,气氛轻松,众人交谈自如。 原定计划中,宋梨与沈雪凝皆要随队前往扶风山。 此时,宋梨向陆珩宸请示,欲随赵景一同前往鱼溪镇,再与其一同返回宗门。 陆珩宸点头应允,叮嘱二人一路小心。 几日前的一夜长谈,沐宁已知晓宋梨对赵景的情愫。听宋梨说,方才月升林中,那傻小子忐忑不安地发出了邀约,邀宋梨随他返家。 沐宁舍不得与宋梨分离一载,但见宋梨与赵景情愫日增,心中更为他俩欢喜。 很快,沐宁欢喜不起来了,宋梨在她耳畔低语,将从赵景处得知的越桓泽与段甜儿之事一一转述。 沐宁抬眸看向座位毗邻的越桓泽和段甜儿,段甜儿正亲自给越桓泽布菜。 宋梨安慰沐宁道:“我先前也曾被越师兄的容貌迷住了,现在发现,人的内在远胜于外表。” “就像赵景,虽然长相平平,但……”她低头浅笑,话锋一转,“再比如陆师兄,相貌与越师兄不相上下,如今看来,更有内涵。” 沐宁对宋梨笑了笑,目光投向越桓泽,心道:若是你抓紧时间好好解释一番,倒也不算晚。 第49章 宴席结束后,众人到了街上,段甜儿邀请越桓泽一同逛街,宋梨喊沐宁和赵景去月升林遛狐狸。 沐宁:“梨儿,你和赵师兄去吧,我有些东西要买。” 宋梨皱了皱鼻子,与赵景带着两只狐狸走了。 陆珩宸:“游肆南地,倒也耳目一新。” 沈雪凝抢话道:“陆师兄,那我陪你逛逛。” 陆珩宸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沈师妹,明日要行远路,你还是回房再休养半日,养精蓄锐吧。” 沈雪凝垂头丧气地随着段北念和杨号主夫妇回杨宅,月河镇最繁华的街道上留下了各怀心事的四人。 段甜儿此刻的心事正是她的生平快事——买、买、买! 小京妹子满目新奇,只道沿路商铺虽不及京城的旺铺那般气派奢华,所售物品却充满了浓郁的岭南特色。 段甜儿与沐宁并肩走进一家又一家商铺,越桓泽和陆珩宸耐心跟随其后。 沐宁有些心不在焉,段甜儿则兴致盎然地入手了几十件藤编制品,为母亲和嫂嫂挑选了不少当地绣品,还购买了一套红木雕花家具,交代店家由水路运至京城段府。 众人走出一家皮货行时,一驾马车疾驰而过,沐宁侧身时,小手不小心碰到了越桓泽的手,越桓泽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段甜儿见马车远去后两人的手仍未分开,不禁回想起玄灵山上越桓泽对自己的警告,好心提醒沐宁道:“宁姐姐,你可不能这样拉阿泽哥哥的手,他会不悦的。” 沐宁还未做出反应,越桓泽倒是一惊——自己怎么就又忍不住牵起了沐宁的手?当着段甜儿和陆珩宸的面这般唐突她,太不应该了! 他赶紧松了手,却也舍不得放,虚虚罩着。 沐宁感到握力一松,先行收回自己的手,面上风轻云淡。 越桓泽的识海中,白珠珠窜到紫煌帝剑面前:“阿紫,你看见了吗?真是气死我了!” 紫煌翻了个面,懒得搭理它。 白珠珠叹了口气:“你正面和背面长得不是一样的嘛。” 街市上,四人走进了一家首饰店,店内陈列着各色裸珠与华美的珍珠饰品。 越桓泽浅笑,他此刻的心事正是找到这样的店铺,买裸珠给沐宁做首饰。 沐宁前些日子忙于调查,未曾得空逛饰品店,如今见到琳琅满目的珍珠首饰,不禁生出爱美之心。 一支发簪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发簪通体由粉金打造,簪头塑成莲花形状,花瓣上镶嵌着几颗淡粉色的珍珠。 簪头的顶端,两粒白色珍珠以银丝悬垂在花瓣边缘,宛若露珠在晨光中轻轻滑落,散发出清润的光泽。 沐宁心道:粉金与莲花的清雅有所冲突,但滑落的露珠实在灵动,总算是瑕不掩瑜。 她伸手去取发簪,不曾想与段甜儿的手撞在了一起。 两位佳人同时看上了这件首饰,沐宁没有容让的打算,段甜儿决定公平竞争,笑嘻嘻地唤越桓泽:“阿泽哥哥,你快过来看看,这发簪更配我,还是更配宁姐姐?” 越桓泽走了过来,目光一下子落在簪头的“露珠”上,他的设计灵感受到了启发,眼中浮现出一丝赞赏。 他又审视了发簪的整体配色,微微皱了皱眉。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身着青色衣衫的沐宁与身着金丝绣服的段甜儿,评价道:“这发簪,与甜儿小姐更相衬。” 段甜儿欢天喜地去结账,沐宁转身去看其他首饰。 白珠珠在识海里呼喊道:“泽子,我先前觉得你见心上人时不带嘴挺不妥的,现在嘛,我认为,如果你有嘴不好好用,那还不如不带嘴!” 越桓泽:“我是实话实说呀,那发簪别致,却也落了俗套,哪里配得上沐师妹。我刚才倒是得了个巧思,一会儿我买些珍珠,回宗门后给她做一支簪子。” 白珠珠:“我能不能求求你,把你的打算告诉沐宁!” 越桓泽:“现在有什么好说的,待我把礼物做好,送她便是。” 白珠珠:“……” 段甜儿又在店里为母亲和嫂嫂各选了几件首饰,沐宁却没有再遇到心仪之物。 出了首饰店,沐宁说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她扫了一眼越桓泽,随口问道:“你们呢?” 陆珩宸:“沐师妹,我与你一道回。” 段甜儿摇着头笑道:“我还想喝椰汁,吃糯米团子呢,可不舍得这么早回去。” 越桓泽心中惦记着挑选裸珠为沐宁做首饰,要给她惊喜,不能让她此刻便知晓。 见沐宁要走,段甜儿要留,他乐乐地说道:“甜儿小姐,我陪你再逛一会儿吧。” # 沐宁回到房间后,风轻云淡的表情立刻消失了,眼中掉下两颗豆大的泪珠。 她取下头上的粉玉簪,几次想摔在地上,上上下下比划了好几次,最终收进了灵蚕荷包,喃喃自语道:“越桓泽,你这么想入赘吗?做当朝一品殿阁大学士府的赘婿,比做幻阵阁的赘婿差吗?” “是了,我家中没有段家逆天的阵法资源,但我可以一辈子给你炼丹,喂你吃药。” # 第二日一早,众人在月升林分别。 段甜儿昨日抱着两只大椰子和越桓泽一起去了幻阵阁月河镇分号,在号中挑选了不少高阶阵法图,这会儿分发给大家。 沐宁不禁感叹,这个小妹妹,真是大方得让人无话可说。 段府一行人马先行出发。其后,宋梨与赵景踏上了通向鱼溪镇的官道,预计午后抵达,到达后将住于赵景家中。 沐宁、越桓泽、陆珩宸和沈雪凝送走其他人后,启程前往扶风山。 四人全速前进,当晚便能到达。 沿途有多个城镇,未免惊扰凡人,雪宝化为了玉兽环。 路上,沐宁问越桓泽:“越师兄,听说甜儿妹妹随你住进了天桓居,是星炼真人的安排吧?” 越桓泽:“家师本不欲答应,在我劝说下他才应下的。” 沐宁:“……” 陆珩宸:“越师弟是有了心仪之人吧?” 越桓泽心道:明知故问,如果我没弄错,你我心仪的是同一人吧。 他觉得这问题实在无聊,但为了避免冷场,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沈雪凝一心给越桓泽和沐宁助攻:“不知越师弟心仪的女子是谁?” 越桓泽情不自禁说道:“远在天边。” 陆珩宸:“段府的马车行得还不算远。” 越桓泽的识海中,白珠珠惊呼:“不好,泽子的意思被陆珩宸给带跑偏了!” 越桓泽没搞懂陆珩宸搭话的逻辑,但他此刻顾不上那么多,情不自禁地看向近在眼前的心上人。 沐宁也望向越桓泽,心中理不清头绪。 他对她生情,为她付出良多,可他如今的种种表现又像是已被段甜儿吸引。 究竟,他更倾向于谁? 沐宁柔声说道:“越师兄,这次我炼制的解毒丸成功解除了尸毒,今后,我会炼出更好的丹药,定有你需要的。” 越桓泽想到自己拥有了白珠珠,回宗门后便要为沐宁打造本命丹炉,沉声说道:“沐师妹,你尚未拥有本命丹炉,难以炼制高阶丹药。” 沐宁心中一声碎裂。 好啊,竟敢当着她的面这般瞧不起她! 沈雪凝这下明白了,天赋绝艳、才智卓绝的越桓泽,在沐宁面前竟是这样一个呆子。 她不死心,又问沐宁:“沐师妹,不知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沐宁断然说道:“没有!” 沈雪凝心头一凉,陆珩宸的机会竟比她之前预想的要大很多。 听沐宁答得斩钉截铁,越桓泽一阵失落,随即心道,沐宁对他生出几分亲近,却远未倾心于他,是他自己不够好。 他并不气馁,心中愈发坚定,回宗门后第一个要做的,便是亲手锻造出沐宁的本命丹炉。 陆珩宸心情不错,神情淡淡。 越桓泽的识海中,白珠珠对紫煌帝剑私语道:“泽子他多机智的一个人呢,怎么到了感情之事,竟如此不开窍?” 紫煌帝剑刚才个子长得特别快,心情愉悦,认真答道:“若是在感情上太开窍的话,大业能搞好吗?” 白珠珠费解:“我说,这二者有什么矛盾吗?” 紫煌帝剑的语气发人深省:“你倒是开窍得很,可你这万载来的修为呢?” 白珠珠撇撇嘴:“你怎么不看看陆珩宸?他修仙和开窍冲突了吗?” 紫煌帝剑自豪地说道:“上一世,珩宸神君立于万神之上,又得宁妃相伴,却始终在主人之下。” 白珠珠不禁皱了皱眉:“泽子若是像上辈子那般孤寂,不遗憾吗?” 紫煌帝剑的声音低沉而深邃:“不遗憾!此事你不要插手,你我这样的岁数应该懂得,情爱也好,孤寂也罢,皆是一种选择,皆是生命的一部分。” 若不是紫煌身量尚小,白珠珠真想给它跪了。 白珠珠又对着越桓泽大声嚷嚷:“泽子,我能不能现在现身,用我的樱桃小嘴,替你这张笨嘴巴,把话给沐宁讲清楚!” 越桓泽掐了掐眉心:“你消停点吧,我与沐师妹之间并无误会,不许你多管闲事,不然我把你轰走!” 第50章 四人继续赶路。 越桓泽忍不住对沐宁说道:“沐师妹,请你戴上我做的玉簪,可好?” 沐宁:“不巧了,我放在弟子居房中,并未带来。” 越桓泽目光一顿:“可我到达那日,你还戴在头上。” 沐宁翻了个白眼:“呵呵,那定然是你看错了。” 沈雪凝轻笑道:“沐师妹,前几日,我见你日日戴着一支淡粉色玉簪,还时不时抬手摸上两把,却不知竟是越师弟送的。越师弟,你可真是好心思呀!” 陆珩宸淡淡说道:“我倒是未曾见沐师妹佩戴过粉玉发簪。” 越桓泽睫羽轻颤:“沐师妹,若是款式不合你心意,待回宗门后,我再为你造一支更好的。在此之前,可否请你先佩戴这支?” 沐宁的心被他长而密的睫毛扇得痒痒的,手不由自主地向灵蚕荷包摸去。 陆珩宸语气闲适:“那只粉金莲花发簪,想必段小姐定会每日佩戴。” 沐宁收回手:“抱歉了,越师兄,我确实没带来。” # 日落时分,四人到达了扶风殿,他们入山门时有侍者通传,此时扶风山主正在殿内等候。 扶风山主端坐于殿内主座,背脊挺直如松,高冠束发,乌发间隐约可见几缕银丝,身着一袭暗青色道袍,袍上绣有银丝风纹。 他的相貌在四十五岁左右,脸庞瘦削,眼窝深邃,眼神冷峻,嘴角两侧有明显的法令纹,气质肃穆。 四人拜见扶风山主,随后依次上前,恭敬地通报姓名。 扶风山主对陆珩宸、越桓泽和沐宁略一点头,低沉的声音响起:“尔等天资卓绝,实乃宗门之幸。既入吾山修行,吾自当亲自指点。” 他看向沈雪凝:“汝可自行静修,此间灵气氤氲,于汝修为当有助益。然吾道法玄奥,恐难为汝开示。汝若心有芥蒂,来日破晓,自可飘然远去。” 沈雪凝闻言,面色一白,念及陆珩宸与沐宁将在此共处一载,迅速做了打算——才不要飘然远去,就要守在这里。 她轻咬红唇,谨声道:“禀告山主,晚辈愿留贵山自行修炼,绝不会打扰到您指点三位同门。 “甚好。”扶风山主召来一名近侍,吩咐道:“羽昊,翌日起,由汝引导沈雪凝遍览山中修炼之所。除吾特设修炼场与宝库外,一应修炼所需,皆可任其取用。” 羽昊领命,沈雪凝躬身道谢。 扶风山主召来另一名近侍,吩咐道:“泉林,由汝引导陆珩宸、越桓泽、沐宁,翌日拂晓,带诸卿至吾特设宝库前。” 泉林领命,三人躬身道谢。 扶风山主命众人退下,羽昊与泉林为四位来客安排了简单的膳食,而后指引他们去往各自的房间。 # 第二日一早,沐宁、越桓泽和陆珩宸随扶风山主进入宝库。 放眼宝库,沐宁心中震撼,瞥了一眼越桓泽,见他望向宝物的神情专注。 腹诽道:果然是个重利之人。 她又细细看向库中仙品,如果她面前有面镜子,她会发现自己的目光比越桓泽的更专注。 曾在潭下秘境中见到的天才地宝,在此处几乎都能找到。 天幻琉光草、月影藤花、冥灵花、紫云灵芝、神元果、凝魂花、朱丹藤、金麟叶……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类灵石、矿石、宝石、仙丹、玉露,数不胜数,令人眼花缭乱。 陆珩宸的神色一动,心中暗叹,元澄宗主曾拥有三支千年血参,如今只剩两支,而这里竟有几十支。 被珏玉真人视作无上珍品的灵蚕丝,这里更有一只柜子,塞得快要溢出来…… 扶风山主轻咳两声说道:“吾今赐尔等见面礼,尔等将佩剑取出。” “嗖”、“嗖”、“嗖”三声脆响后,三人分别手托昆山玉刃、魂铸、云梦翎。 扶风山主抬起左手,召来昆山玉刃,审视后,右手朝库中宝物一挥,十余颗各色灵石与宝石腾起,飞至昆山玉刃周围。 他左手持剑,右手结印,将灵力注入剑体,灵石与宝石由灵力牵引,缓缓融入剑身,与之合一。 剑光愈加璀璨,剑气愈发强劲,一股强大的剑威自宝剑中倾泻而出。 除了未觉醒剑魂,此剑之强悍已直逼命剑。 扶风山主左手一挥,昆山玉刃回到陆珩宸手中。 随后,他依次召来魂铸与云梦翎,向剑中注灵,分别融入不同属性的灵石与宝石。 扶风山主将升级后的佩剑返还越桓泽与沐宁后说道:“尔等佩剑已可承尔等日益增长之修为,纵至化神之境,亦无碍矣。” 三人致谢,收回佩剑。 “此乃吾赠尔等之第二礼。” 扶风山主右手一挥,三枚空间戒指自宝物中飞来。 三人致谢,将戒指佩戴在各自左手的无名指上。 “此和光丹尔等旬服一颗。此乃吾赠尔等之第三礼。” 扶风山主右手再次一挥,一排水晶匣盛着丹药飞来。 三人致谢后,各将三十六颗和光丹收入空间戒指。 扶风山主目光轻扫沐宁左腕的玉兽环,右手又是一挥,此次飞来十二枚灵果,他对沐宁说道:“汝当静心参玄,逢月末可召灵狐现世一次。此月华灵果,可助灵狐凝练真元,月赐一枚,乃吾赠狐之见面礼。” 沐宁致谢后,将灵果收入空间戒指,雪宝在兽环中拼命作揖。 越桓泽识海中,白珠珠咋舌道:“泽子,你说好不好笑,连狐狸都有见面礼,沈雪凝却没有,扶风山主行事是否过于我行我素?” 越桓泽:“闭嘴。” 白珠珠还没说够:“你们三人这次行大运,搭上这样又强又富的靠山。啧啧,我看这一载时间,他用天材地宝,把你们砸也要砸入元婴境。” 越桓泽:“要不,你去找紫煌玩一会儿?” 白珠珠:“行吧。” 紫煌帝剑:“……” 扶风山主素来严肃,却不故弄玄虚,赠礼完毕后解释道:“此间所藏,少半乃吾千载所积,余者为吾师兄虚玄上人飞升前所赠私藏。其藏又承自历代宗主,积淀已近万载。依我宗门训,宗主私藏可不必归公,虚玄师兄遂尽付珍品于吾。” 越桓泽的识海中,白珠珠忍不住又开始吐槽:“我那个去,这也忒偏心了!其他人皆是将私藏传给下任宗主,这虚玄上人不传给自己的徒弟元澄,而是尽数给了他的师弟。这得有多偏爱!” 越桓泽:“一边玩去。” 扶风山主肃声宣布:“少顷,泉林将引尔等于山中各处走动,翌日起,玄修当入正轨。” 他目光扫视三人,接着说道:“今颁修行之制,尔等当谨记恪守:逢晦日定为休沐之期,允尔等于山中自在休憩,然需谨记,不得擅离山门。” “逢望日则为试炼之期,尔等须合力诛灭后山禁牢所囚之千年凶兽。此间凶兽,皆为吾亲手擒获,曾祸乱人间,死不足惜。” “其余时日,尔等须于辰时二刻至吾特设修炼场,戌时三刻止。吾将亲临指点,望尔等勤修不辍。” 三人恭谨领命。 # 沐宁、越桓泽、陆珩宸跟随泉林在扶风山中行走。 扶风山四季如春,山势雄浑博大,后山的不同山洞分别关押着几十只凶兽。 山主亲设法阵,隔绝了兽洞内外的声音与气息,而当泉林逐一介绍时,三人皆感知到洞内传出的骇人威势。 离了兽洞,泉林将三人引至一处温泉,对沐宁说道:“此前山中未有女弟子,除山主享私泉外,其余弟子皆用此泉沐浴。今后,若是沐修士和沈修士有需,请提前知会我或羽昊,我等将安排清场。” 沐宁致谢,他接着说道:“现已介绍完毕,三位可在山中随意走走,今后的膳食我会安排送至各位房间。切记,明日辰时二刻前,诸位需到达后山修炼场。” 泉林离开后,三人边走边聊。 沐宁疑惑地说道:“扶风山主持八阶灵根,又有如此多天材地宝,从刚才他升级咱们的佩剑,以及他亲手所擒的悍兽来看,其修为深不可测。情愿每日亲自督导咱们修炼,又说明他极为勤勉。” “按理说,他应与虚玄上人先后飞升才对。再怎么机缘未到,应已进入化神境,怎会还停留在元婴境呢?” 越桓泽思索片刻后推测道:“在极少数可能的原因中,最有可能的,是他的道心已碎。” 沐宁一怔:“这……若当真如此,是何原因令此等强者道心崩塌?” 越桓泽摇了摇头。 陆珩宸的师父珏玉真人深得元澄宗主信任,因而知晓宗门诸多隐秘之事。 他对陆珩宸和沈雪凝格外偏爱,曾破例为二人讲述过一些扶风山主的往事。 陆珩宸为沐宁释疑:“据家师所言,虚玄上人极为疼爱他的两名师弟——扶风山主和已故的风颂前辈。千载前,金丹境的扶风山主和风颂前辈曾共同进入过一处秘境,最终只有扶风山主一人走出。” “自那以后,他虽勉力破元婴境,*却也再无法更进一步。千载来,他隐居于扶风山,与宗门极少走动,直至近日邀约我等前来。” 沐宁眉心微蹙:“昔日,秘境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珩宸摇了摇头。 第51章 自第二日起,扶风山主亲自指导三人修炼。他虽是元婴之身,却已达化神境修为,剑道臻于无极,剑意自由灵动。 他指引三人摒弃已习得的剑招与剑式,形成了独具各自风格的剑势与剑意,不再拘泥于招式的固定形态,而是身剑合一,以心御剑,剑随意动。 他将灵力化作剑意投影,与三人对练。 沐宁的剑势变幻如烟云,极柔中带着极刚。 陆珩宸的剑势浩渺如星瀚,于沉稳中穿透万象。 越桓泽的剑势如九天雷霆倾轧而下,威压之胜,令扶风山主不由色变。 他令越桓泽召出命剑,凝视着蕴含无尽天道威能的王者之剑,他不禁想起了虚玄上人曾给他们师兄弟三人讲过的上古传说。 他内心震撼不已,面上保持镇定,示意越桓泽收回命剑。 # 几日后,到了这月的望日。 三人于扶风殿外见山主,越桓泽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前辈,请允许弟子今日击杀雷鳞兽!” 扶风山主答道:“雷鳞兽品级甚高,尔等此番不易应对。吾已择选碧水兽为尔等明日之试炼兽,半载后,可命尔等击杀雷兽。” 沐宁问道:“前辈,今日不安排试炼了吗?” 扶风山主:“吾之故友青冥岛主今晨呕血三升,吾当亲赴青冥岛探望,即刻启程,尔等三人且随吾行。” 越桓泽忽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将魂铸拄在地上,扶着剑勉强抬头说道:“前辈,弟子忽感身体不适,可否容弟子今日留守山中?” 扶风山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罢了,汝不欲往,吾不强求。沐宁、陆珩宸,随吾动身。” 德性! 沐宁随扶风山主离开时狠狠剜了越桓泽一眼。 # 关押雷鳞兽的洞穴前,旧的封锁阵被解开,一人步入山洞,随即布下一道新的封锁阵。 阵法隔绝了洞内外的声音,洞中雷鸣般的怒吼、惊雷闪电之音与剑气、灵力的激荡声交织回响。三个时辰后,洞内充斥着利刃划过耳膜般的悲鸣,紧接着是巨物轰然倒地之声。 扶风山主御剑携沐宁和陆珩宸返回扶风山,落地的一瞬,恰感山体一荡。 三人赶至传出异动的兽穴前,越桓泽正持剑步出。他衣袍浸透猩红,长剑剑尖曳地,淋漓出一道斑驳血迹。 山洞中仍有零星火花跳闪,而真正的男人,从不看身后的爆炸。 沐宁见他步伐沉稳,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不是他的血,浴血后战意凛然的他,全然不是今晨装肚子疼时的模样。 扶风山主叹道:“汝竟独斩雷鳞兽,不愧……”他话锋一转,“汝行此举,何故?” 越桓泽收起魂铸,拱手道:“沐师妹的金丹雷劫随时将至。弟子需要取得雷兽内丹,供沐师妹炼制雷系丹药。” 沐宁心头一震,没听进去越桓泽与扶风山主又说了些什么,扶风山主离去后,越桓泽唤她:“沐师妹?” 沐宁回过神来,越桓泽接着说道:“我原要传信请你速归,兽丹就在洞中,师妹快进去吧。” 沐宁定定望着他,未有动作。 越桓泽想了想,劝说道:“此妖兽确实长相鄙陋,不堪直视。不过,它如今已死,躯体行将殆尽,污不了师妹的眼睛,只管进去吧。” 沐宁:“……” # 沐宁入了兽穴,陆珩宸和越桓泽仍守在洞外,沐宁传音要他们离去。 二人担心继续逗留恐招心上人不悦,终于各自离开。 沐宁潜心炼丹,直至次日清晨方才完成。她吸纳丹药之力后走出山洞,恰逢金丹雷劫降临。 她承了第一道劫雷,第二道未落时,越桓泽和陆珩宸已迅速赶到,想要代受。 沐宁坚拒道:“我已吸收雷系丹药,可助抵御天雷。我愿以雷劫证心砥砺,望二位师兄成全。” 第二道和第三道劫雷如期而至,她生生扛住,待最后一重雷云散去,天际恢复明净,她体内金丹已然成型。 沐宁身体受创,心中悦然。 终于,归家之期,已在不远的前方。 扶风山主准许沐宁调养一日,这一日,他命陆珩宸与越桓泽对战。 两位情敌终于迎来了机会,走上了对决的战地。 曾经被陆珩宸扣住手腕无法动弹的越桓泽,如今已与他势均力敌。两人的剑气交织,龙吟海啸,震动天地。 激烈的交锋持续至戌时四刻,未见高下。 扶风山主喊停了对战,沉声说道:“甚好!尔等剑意已臻元婴境,然剑气蕴灵尚存缺憾,仍需精修。吾将赐尔等千载血参汤,以滋本固元,助尔等精进修为。吾亦将传授尔等心法,乃令灵力精纯凝炼,融剑而不滞。” “陆珩宸,汝之剑势虽锐,然断决不足,须修果断,应变无囿。” “越桓泽,汝剑意虽凝,然尚欠细腻,须悟剑心与人心之微妙变化,方可臻至圆融之境。” “望尔等勤修不怠,莫负此机!” # 三人勤修苦练,在扶风山主的悉心指导下,剑道造诣日益精湛。天材地宝的滋养与特传心法的加持,使他们的灵力突飞猛进,愈加精纯绵长。 短短时日内,经过诸多挑战与突破,三人的修为已大幅跃升。 转眼间,第一个休沐日的前夜到来。 沐宁在卧房内召唤出雪宝,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枚扶风山主赠送的灵果,递到它嘴边。 雪宝兴奋地张开嘴巴,叼过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果子,缓缓咀嚼着,周身散发出阵阵蓝光。 沐宁又取出黑金丹炉,放在玉石桌上,用丝帕细细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炉身。 她静静擦着,忽然一顿,将目光投向雪宝:“雪宝,你说阿泽,哦不对,是越师兄,他一心二用,既想去做段家的乘龙快婿,又要抽空记挂我的金丹雷劫,竟为我独自斩杀雷兽。我应当感谢他,对不对?” 雪宝听到要感激越桓泽,赶紧点头:“嗷——” 沐宁满意地轻笑道:“越师兄说了,高阶丹药我是炼不成的,我虽不想被他小瞧了去,怎奈他说的也是实情。尽管如此,我亦可为他尽些绵薄之力。今夜,我就为他炼丹,雪宝,你说可好?” 雪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舔了舔嘴巴,“呜——” # 第二日卯时,沐宁抱着一副玉石围棋敲响了越桓泽的房门。 越桓泽打开门,睡眼惺忪地看见沐宁头上的粉玉簪:“沐师妹,你不是说未带来此簪?” 沐宁:“我记错了,昨晚整理物品时发现原来带着呢。” 越桓泽:“雷劫已过,你最近没必要佩戴了。” 越桓泽的识海中,白珠珠用小胖手捶胸。 沐宁咬了咬唇:“越师兄,你若无事,咱们下围棋吧。” 越桓泽连忙应下,两人落座后,越桓泽执黑子,沐宁执白子。 越桓泽晃了晃脑袋,正欲落子,沐宁问道:“越师兄,你困吗?” 他揉了揉眉心,笑道:“没事的,晃一下就不困了。” 沐宁微微一笑:“我刚炼制出了能够提升棋力的丹药,提神醒脑,不如你先试一颗。” 她取出了一只小巧的水晶匣,里面躺着三粒粉红色的丹药。 越桓泽的识海中,紫煌帝剑罕见地主动开口:“主人,不要吃!” 白珠珠:“吃吃吃,赶紧吃。” 这是什么情况?越桓泽顿了顿。 沐宁见他迟疑,取出一颗丹药,送至他唇边:“越师兄,提升棋力即是提升判断力和决策力,也就是提升战力,这也是修炼的一部分。” 紫煌帝剑还想说什么,白珠珠已冲上去捂住它的嘴。 沐宁递到唇边的,就算是毒药越桓泽也吃,他接过药丸,一口咽下。 沐宁见越桓泽并不就着她的手吃,反而自个儿先接过,心中暗道:走着瞧! 随着棋局展开,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交织成网。 服药后,越桓泽的头脑甚是清明,但下腹却似有火苗腾起。一开始,他只是微微不适,稍微动了动身子。 沐宁连忙又将一颗药丸递给他:“越师兄,对弈挺累的,再吃一颗吧。” 越桓泽接过,一口咽下。 紧接着,他的头脑更加清明,但下部的不适感却翻了倍。 他忽然觉得口渴,但如果站起去拿水,那里紧绷成那样,被沐宁看见了怎么办? 他极力忍着口干舌燥,继续落子。 沐宁见他不自觉地舔着上嘴唇,额头还有汗水渗出,忙拎来了茶壶与茶杯,体贴地帮他倒了一杯茶,并将最后一粒丹药递给他。 越桓泽用茶水送下丹药,口中刚刚得到缓解,下部的炙烫感又翻了一倍。 他再次挪动身子,却收效甚微。 下腹的火越烧越旺,火中仿佛还被人扔进了爆竹,他很想立刻除去所有衣物来降温与释放。 服用了三颗提升棋力的丹药,他的头脑异常清明,明明白白知道这样不可以。 他清楚沐宁就在面前,他俩正在下棋,他还快赢了,棋力果然强劲。 但抵不住他难受,下部的灼热感与肿胀感越来越难以克制。 落子时他的动作不自觉滞了滞,而沐宁以为他已然落定,执子之手不小心与他尚未收回的手碰在了一起。 触到细软的小手,越桓泽的难言之隐顿时缓解了不少。 沐宁再次落子,越桓泽有意去碰她的手,果然又舒适了不少。 再一次如法炮制时,沐宁惊讶地挑眉看向他。 越桓泽满心羞愧,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种样子,明明头脑清明,棋力强劲,却故意去占沐宁的便宜。 既然清楚自己有多不像话,那便断然不能再行不轨之举。 他极力克制内心的渴望,专注于下棋,进一步扩大了胜势。 极热又极胀,一颗颗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他长长的睫毛上亦挂着几颗晶莹的小汗珠。 沐宁看向他浓密而潮湿的睫毛,又见他乌黑的眸中升起氤氲雾气,心头涌起一种自己也中了药的错觉。 她心道,不能让越桓泽继续挂着汗,否则她真要中招了。 她胡乱落下一子后起身,持一条丝帕走到越桓泽身旁,俯身为他擦起了汗。 第52章 越桓泽出了很多汗,耳根也潮红着,沐宁俯下了身,仔细地帮他擦拭。 擦完一滴,又渗出一滴,为了快些擦,沐宁只好离他更近了些,将一双柔唇送到了他的唇边。 越桓泽想一口亲住,再把人推倒,或者先把人推倒,再一口亲住。 他这个人,偏偏有个优点。 或者说,是个缺点。 若非面临可能失去沐宁的危机,亦无妒火灼心,他便自持甚严,德操如璧。 他身背十八道男德牌坊,纵是心上人投怀,若他认为时机未到,他便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然而,他真得很难受,太难受了。 他在识海中呐喊:“真难受,好想亲!” 紫煌帝剑:“主人,不能亲!” 白珠珠:“泽子,上湿吻!” 越桓泽闭上眼睛,头微微向前倾去。 沐宁唇角扬起,轻阖双目,心中默念:甜儿妹妹,阿泽爱的人本就是我,只是你的家世令他犹豫不决。你也不会想要一个对你情感不纯的男子吧,不如让我帮他做个决定,如此,对我们三人都好。 越桓泽的头错过沐宁的头,睁开眼睛,落子:“沐师妹,我胜了!” 沐宁:“……” 越桓泽清点战局说道:“我胜了十五目!以往与你对弈,你我胜负不过十目之内,今日我能扩大胜局,归功于师妹的提神丹药有奇效!” 沐宁:“……” 越桓泽千分遗憾与万分抱歉:“沐师妹,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身体有些不适,咱们改日再继续。” 沐宁收了棋,红着脸走了,身子气得发颤。 # 越桓泽深知自己没能陪沐宁玩尽兴,令她心生不悦,虽深感内疚,但眼下最为紧要的是尽快降温与消肿。 他换上一件宽大的袍子,径直奔向后山深处的瀑布潭。 潭水清凉,他除去全部衣衫,迫不及待地跃入水中,激起一片清波。 越桓泽无比舒适地靠在潭边的岩石上。 识海中,紫煌帝剑夸赞道:“主人,我真为你骄傲!沐宁用了下药的手段,你还能这样好地把持住,不亏是我剑生追随之主!” 白珠珠怒了:“什么叫下药?你这只剑怎么说话的!” 越桓泽:“紫煌,你的确应当注意措辞,这只不过是醒脑丹药的一点小小副作用。” 紫煌帝剑:“小小副作用?主人你至少要泡三个时辰!” 越桓泽:“无妨,今日卯时就醒了,我睡一会儿,睡醒时间就差不多了。” 这山中本就人少,此瀑布潭位置又隐秘,越桓泽料想不会有人来,便漂浮起来睡着了,为防万一,他在身上盖了片芭蕉叶。 沐宁消气后立刻想到,自己下药下得猛,越桓泽吃下三粒丹药,若不想从此废掉,除了由她提供帮助外,只能进入山中的几处寒潭进行纾解。 而这山中的寒潭总计也不过两三处,她很快便摸到此处。 沐宁本就隐了气息,而越桓泽对她的气息又天然接纳,她靠近后,越桓泽睡得更香了。 确认越桓泽没有大碍,沐宁盘腿坐在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观赏起他的睡颜。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吹飞了芭蕉叶。 沐宁用抬起的手轻轻捋了捋发丝,侧过头时不小心瞥了两眼,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忍不住开始担心,那个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蓦地,越桓泽睁开了双目,第一眼看见了沐宁,第二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某处……他茫然四顾,那片芭蕉叶已经漂远了…… 他将身子沉入水下,脸红得像一只蒸熟的龙虾。 反射弧超长的沐宁这才羞得花容失色,忙要从大石头上离去,怎奈脚下一滑,跌入池中,好巧不巧落在越桓泽身旁。 沐宁又惊又羞,全然忘记了使用灵力,在水里瞎扑腾,越桓泽同样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动手去捞她。 沐宁越是慌乱,扑腾得越厉害,仿佛在寻找什么救命的东西。 很幸运,她抓住了什么,视若救命稻草,自然是紧紧箍住。 越桓泽在一阵闷哼中溃不成军,嘶着气尽心竭力地将她推上了岸。 沐宁上岸后,轻捂着脸,哒哒哒哒地跑走了。 越桓泽将红透了的整张脸浸入水中降温。 # 沐宁顾不上以灵力烘干身体,匆匆离去,行至温泉附近,遇到正为沈雪凝沐浴而把守的羽昊。 她身上有些冷,跟羽昊打了个招呼,进入了温泉区。 沈雪凝正浸在温泉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不久前,她被陆珩宸扇了一记耳刮子,虽然力道不重,可却狠狠击碎了她的骄傲与尊严。 她今日本想约陆珩宸一起在山中走走,缓解这些日子的相思。而陆珩宸却轻描淡写地以一句“抱歉,我没空”,堵住了她所有的言辞。 她气不过,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刚才来找你前看见了什么吗?” 陆珩宸不接腔,她自顾自说道:“我看见沐宁面带红晕,身子发颤,悄悄从越桓泽的房间里出来,掉了只手帕也没察觉,那手帕竟还是湿的。” 她将捡到的淡粉色手帕递到陆珩宸面前,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逸散开来,她冷笑道:“你不会认为这么早的时间,沐宁这副样子,带着浸透越桓泽气息的手帕,是因为他俩刚下过棋吧?想来,沐师妹昨夜在越师弟怀里,激烈得很!” 素来风轻云淡的陆珩宸脸色瞬间阴沉,他抬起手腕,指尖一划,那手帕瞬间燃烬。 这只手腕随即一转,一道灵力“啪”地一声抽在沈雪凝脸上。 “管好你的嘴,”他声音冰冷,“休要辱了宁儿清誉。” 沈雪凝从这段极痛的回忆中醒过神来,见沐宁已经下了池子,她瞬间调整了情绪。 沐宁热情说道:“沈师姐,咱俩一起泡。我们三人每日在修炼场从早练到晚,倒有一阵子没见你了。近来可好?” “我一切都好,多谢关心。我已听闻你破境之喜,恭贺师妹。” “多谢师姐。此山灵气极为丰盈,想必也能为你修炼提供诸多助益。” 沈雪凝点了点头,看向沐宁的发髻:“咦,这粉玉簪……” 沐宁:“哎,都怪我东西随手乱放,竟是带来了呢。” 沈雪凝笑了笑:“对了,今晨我隐约看见你走出越师弟的房间,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沐宁叹了一口气:“我找越师兄下棋,被他胜了十五目!” 沈雪凝:“……” 沐宁在氤氲的水汽中看见沈雪凝的唇动了动,却没听清声音,于是问道:“沈师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沈雪凝:“我夸越师弟好棋力!” 沐宁红了脸:“他呀,最坏了!” 沈雪凝:“沐师妹,你是否对越师弟有意?” 沐宁吸了吸鼻子:“……我不想提他了。” 沈雪凝眸色一黯:“若你深爱的男子,心到了别的女子那里,总惹你气恼,你当如何?” 沐宁扁了扁嘴:“那我就当他死了呗。” 沈雪凝眼中寒光一闪:“是啊,不如让他们一起去死,对不对?” 沐宁正想着自己的心事,没留意听沈雪凝的话,只听清了一句“对不对”,便重重点了点头:“对!” # 京城中,段元真近日荣膺了朝廷“荣公”之封号,段府由此更名为段荣公府。 此刻,段荣公府,几株银杏树伫立在庭院一隅,满地黄叶堆积,宛若铺就了一层柔软的金毯。 微风扫过,随风轻扬的不仅有金灿灿的银杏叶,还有秋千架上金光闪闪的段甜儿。 金子卧在段甜儿的双膝上,段甜儿望向湛蓝天空中变幻的流云,那云朵变成了越桓泽的样子,一会儿,又变成了云澈的样子。 段甜儿看向怀中的小狐狸:“金子你说,云澈看起来还没我哥哥大,居然让我喊他前辈,算不算占我便宜?” 金子:“嗷——” 段甜儿:“看来你也觉得我吃了亏,那我下次喊他云澈哥哥,怎么样?” 金子觉得这样不太好:“呜——” 段甜儿:“看来你跟我想的一样,真乖!” 金子:“……” 段甜儿又抬头望天,一朵流云飘过,她好像望见了云澈的命剑云舒。 她揉了揉眼睛,云舒不见了,原来是自己看花了眼。 午时,段府的马车送段甜儿赴宴,只言是阁主临时所命。 段甜儿到达京城最豪华的饭庄蓬莱居,一进雅间,她便望见坐在主宾位置上的云澈。 一句云澈哥哥还未脱口,只听坐在云澈左手边的父亲朗声说道:“云澈前辈,感激您在天剑宗对小女的照拂。甜儿,快来拜见前辈。” 段甜儿尚且无法在她爹称云澈为前辈时,自己却唤他哥哥。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微微行礼:“甜儿见过云澈前辈。” 云澈忙道:“段小姐不必多礼。” 段甜儿落座后,环视一圈,发现兄长和阁中的几名高级执事都在。 原来,云澈发现一张护山阵图有些问题,今日特地为此而来。段元真亲自检查后发现阵图中有一颗阵石属性错误,立即进行了修正。 段元真四十来岁的年纪,气质儒雅,眉间有川字纹,他再次向云澈致歉:"竟因我阁纰漏劳烦前辈远道而来,在下实在愧疚,自罚三杯!” 云澈心中暗自庆幸,所幸出错的乃是一张大阵,才不至于让自己赶来的举动显得过于突兀。 他温润一笑:“无碍,本座也颇有一段时日未来过京城,正好趁此机会一览城中风貌,酉时返程。” 段元真正要安排段北念陪同,段甜儿抢着说道:“爹爹,离酉时还有两个多时辰,膳毕由我陪云澈前辈逛逛可好?” 段元真笑道:“那便要看云澈前辈是否嫌你这个小丫头闹腾了。” 云澈眸光流转:“段小姐好意,本座岂敢推辞。” 席间,段元真向云澈询问了一番越桓泽之事,云澈对其称赞有加。 第53章 段甜儿与云澈并肩走在京城繁华的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商铺热闹非凡,后面远远跟着段府的几名护卫。 云澈看着来来往往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皇城人,不禁想起,五百年前,曾经有一位少女如此爱这红尘繁华,丝毫看不上山中的素淡清幽。 他轻声问道:“段小姐,你喜欢这万千繁华的红尘世界吗?” 段甜儿笑道:“自然喜欢,这花花世界多有意思呀。” 云澈的眸色暗淡。 段甜儿:“不过呢,我也喜欢你们天剑群山,我和家中已经说好,以后天剑宗的订单,我皆会随我哥一起送。” 云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更钟情于何处?” 段甜儿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两者对我的吸引力差不多,未来,我夫君在何处,我便属意何处。” 云澈眼中燃起花火:“段小姐,本座观你乃先天道体,悟性惊人,你可曾想过踏入仙途?” 段甜儿摇了摇头:“修仙太过辛苦,我不愿受那份煎熬。况且,对于我们段家人而言,能将这凡尘一生过得精彩便已足矣。至于那种长久的孤寂,我家中反倒都没太大兴趣。” 云澈眼中的花火一瞬间熄灭。 段甜儿:“不过呢,如果有了道侣,那就不孤寂了呀,我倒也可以勉为其难修上一修。这是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总之,一切顺其自然。” 云澈的手心微微冒汗。 他的识海中,云舒忍不住大声喊道:“哥,你这识海里的波涛别翻得这么汹涌澎湃,我都快被颠晕了!” 段甜儿忽然问道:“对了,你俗世的名字叫什么?” 云澈一怔,随即答道:“我姓向,名云轩。” 段甜儿:“很好,你没有再自称本座。以后没有旁人时,我喊你云轩,你喊我甜儿,我们就不要论辈分了,如何?” 云澈心中一叹,春风似有怜花意。[1] 他轻声唤道:“甜儿。” 段甜儿音韵甜糯:“云轩。” 云澈识海中又传来云舒的抱怨声:“你要是这么往死里颠我,一会儿看谁驮你回去!” 云澈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只灵玉笛,递给段甜儿,温柔地说道:“甜儿,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你只要轻轻吹响这只玉笛,我会第一时间找到你,为你解决一切事情。” 段甜儿笑着点头,收起了玉笛。 # 傍晚时分,扶风山笼罩在一片淡金色的暮光中。 山中一处清雅之地,绿荫掩映着一张石桌,石桌旁的石凳上坐着陆珩宸、越桓泽、沐宁和沈雪凝。 桌上摆着几盘灵果和几碟精致的糕点,茶香氤氲。 此聚会正是应了沐宁的提议。 她考虑沈雪凝平日里独自修炼,难免寂寞,特意提出每月的休沐日,四人趁着傍晚时分,聚在一处赏景品茗。 当然,沈雪凝不会领她一丝情。 因为日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聚会的气氛有些尴尬。 沐宁和越桓泽的眼神忍不住往对方身上飞,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后又倏地移开,假装认真看着面前的茶盏和点心。 陆珩宸目光扫过沐宁头上的粉玉簪,喉头微微一滞,将茶盏攥得更紧了些。 沈雪凝冷眼看着这三人。 陆珩宸望着沐宁,似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最终缓缓说道:“宁儿,你的家人想必盼你良久,你如今已跨入金丹境,可是时候归家了吧?” 沐宁展颜一笑:“多谢珩宸师兄关心。只等在扶风山的修行结束,回宗门复命后,我便会提出归家探亲的请求。” 沈雪凝笑道:“沐师妹,你这般出自驷马高门的千金贵女,重踏红尘荣耀之地,锦衣华服,车马如云,还舍得回山中清修吗?” 沐宁的眼神从容坚定:“我早已习惯了玄修的生活,这清净的山林才是我心安处。我万分思念家人,对红尘的繁华喧嚣却并无眷恋。” 她望向越桓泽,“越师兄,红尘万象可是你心之所往?” 越桓泽修长的手指轻触着凉润的石台,泡得皱皱巴巴的指尖有着圆润的弧度:“我对红尘,确有未遂的心愿。” 沐宁低头抿唇,半响后说道:“越师兄,待我归家后,家父家母定会邀请你到殿阁大学士府做客。” 越桓泽将目光投向远处飘渺的山雾,不置可否。 陆珩宸适时问道:“越师弟,是打算入段府了吧?” 越桓泽点了点头,目光微沉:“正是。” 沐宁起身离去,良久后归来,眼尾微红。 陆珩宸看向她的发髻,粉玉簪已被悄然取下。 # 宜州天剑群山,宋梨和赵景进入山门,暮色已沉,二人索性手牵手向上走。 最初,他俩在赵景家中住了五日,与赵父和赵景的堂弟一起打了三日铁。 宋梨的动作一板一眼,精准有力,赵父对她极为满意。 三日后,赵母实在看不下去了,叫停了宋梨打铁一事,留下赵景和他堂弟跟着赵父继续干。 赵母与宋梨说了两日体己话,讲了不少赵景的童年糗事。 最后半日,赵母拉着宋梨的手,问她是否愿意生养。 宋梨表示,至少要生三个胖小子,以后一家人一起修炼。未来,除妖打怪什么的,自己家中组个队就上了。 赵母兴奋得一夜没睡着。 五日后,两人告别赵父、赵母和堂弟,折返回山。 两人一路上捉了一只猫妖,灭了两只耗子精,还揪出了一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可谓成就满满。 此时,他俩刚刚返回宗门,脸上带有一丝疲惫,眼神中却充满了愉快。 在这段彼此照顾、并肩作战的时光里,两人极为合拍,已相互袒露了心意。 宋梨将两人彼此紧握的手摇得高高的,笑道:“阿景,我与你红尘一行收获颇丰,如今回了宗门,今后咱俩还应好好修炼。” 赵景点头:“梨儿,按你先前说的,等咱俩都破了金丹境,就结为道侣。那咱们比一比,看谁先破境!” 宋梨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比的,肯定是我呀!” 赵景自信地说道:“那可不好说!” 宋梨甩开他的手,轻轻踹了他一脚。 赵景厚着脸皮牵回她的手。 宋梨抬头望了望星空,喃喃道:“不知道宁儿在做什么呢?” 月儿变成了沐宁的芙蓉面,她愤愤道:“越桓泽的眼光也忒差了!” 赵景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这话分明是偏心沐师妹了。阿泽的眼光可是极好的,甜儿妹妹送的阵法图在咱们捉耗子精时帮了多大的忙呀,况且,她多可爱呀!” 宋梨再次甩开他的手:“可爱到什么程度?可爱到你也有了想法?” 赵景挠了挠头:“可爱到元澄宗主,”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四十来岁,常年表情严肃的面孔,连忙,“呸呸呸,可爱到天璇师尊,”他眼前浮现出一个须发尽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呸呸呸,”这次他先在心中匹配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后说道:“甜儿妹妹可爱到云澈师尊为她心动也不稀奇。” 上空,御剑而行,刚刚返回天剑群山的云澈,立在云舒上的身子一歪。 云舒一叹:“在识海里被你颠,怎么到了外边也被你颠!” 下方,赵景又厚着脸皮拉回宋梨的手,笑着说道:“可爱妹妹再好,我也只中意像雪梨一样清脆爽利的野蛮丫头!” [1]“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出自李之仪《咏苍髯》,令有说法,此句出自佚名。 第54章 山中本无岁月,扶风山更无四季更迭,仿佛只在晨钟暮鼓间,已经到了一年后。 扶风山主极为欣赏沐宁、越桓泽和陆珩宸这样的修行者,凭借天赋与勤奋,双翼齐飞,始终保持着不骄不躁、不气不馁的态度,专注于自我挑战和自我突破,展现出非凡的毅力。 扶风山主已洞察到,这三人无论是剑道的领悟,还是修为的提升,均已达到临界点。 只待机缘到来,碎金丹,生元婴。 得知沐宁擅长炼化兽丹后,扶风山主允许三人自由选择试炼兽。 这一年来,他们共斩杀了十二只品级极高的凶兽,沐宁以凶兽内丹为主材,炼制出十二枚极为强劲的属性提升丹药,三人分别吸收了四枚。 其中,每人吸收了一枚雷系丹药、一枚水系丹药和一枚木系丹药。 焱毒蝎王一战后,沐宁已吸收了火系丹药,越桓泽已吸收了避毒丹药,新的避毒丹药由沐宁与陆珩宸各得一枚,而新的火系丹药则归于越桓泽。 陆珩宸相对沐宁与越桓泽,少吸收了一枚火系丹药,略有遗憾。 距下山之期,仅剩三日。 这日修炼结束后,扶风山主宣布,接下来不再安排日常训练,而是提供一项特殊挑战,三人可以选择是*否参加,以及由谁参加。 这项挑战非强制性,如果他们不愿参加,大可在山中享受温泉和仙丹的滋养,休憩三日后直接下山。 三人请山主说出挑战内容。 扶风山主将三人带至宝库内,双手结印,宝库中出现一道暗门。 他带着三人通过暗门,进入一间密室。 密室空旷,唯中间放置着一个直径约为一丈的不透明白球。 白球内迷雾缭绕,雾中一切模糊不清,却可感知到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从球内蔓延出来,扩散至整个密室。 扶风山主与三人熟稔后,已不再自持古语,语气凝重地介绍道:“这只白球便是我为你们安排的挑战所在。此乃一处上古秘境,名为噬蚕幽域,守关者是一只万年妖蚕,其最强之处在于无形无迹的剧毒蚕丝。” “噬蚕幽域有一项特殊规则,只允许金丹境的两名修士同行方可进入。进入秘境后,有三种结局。” 他眉间深锁,继续说道:“其一,杀死妖蚕,成功通关。秘境会随之破碎,同行的二人将获得秘境中蕴含的巨大能量,迎来元婴雷劫。” “其二,二人中有一人死亡,另一人将被秘境弹出。” “其三,若三日内,前两种结局均未达成,二人将被秘境融炼吸收,魂飞魄散,永无转生之机。” 扶风山主话语一顿,眼中痛苦升腾。 他闭上双目,艰难说道:“一千年前,我曾与师弟风颂一同进入过此秘境。在第三日的最后一个时辰,风颂被妖蚕杀死。”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决绝的锋芒:“噬蚕幽域至今仍存世,说明万载来无人通关。” “你们考虑清楚了,若要踏入此秘境,需做最坏的准备。” 越桓泽和陆珩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去!” 沐宁一惊,望向他俩时,扶风山主低沉的声音已然响起:“很好,明日辰时三刻,我将你二人送入秘境。先下去休息吧。” 沐宁回房后,精挑细选出一些丹药,平均分成两份,先去了陆珩宸的房间。 她递上其中一份丹药,语气充满关切:“珩宸师兄,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陆珩宸凝视着她真诚清澈的双眸,语气温柔而坚定地回应道:“放心吧,宁儿。” 稍后,沐宁携另一份丹药,敲响了越桓泽的房门。 门打开之后,她没说什么,直接将丹药递了过去。 越桓泽边道谢边接丹药,见沐宁转身,他便准备关门。 倏然,沐宁转回身来,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入屋中,一把关上了门。 沐宁用湿漉漉的眼睛久久凝视着越桓泽,眼中情绪如潮水般涨了退,退了又涨,半响后,她终于说道:“你定要平安归来,你心心念念的甜儿还在段府等你,你总不能令她失望。” 语落,见越桓泽只是呆立着,她咬了咬唇,转身去开门,抬手触及门把手时,身后响起了清越深情之音:“我心心念念的,此生唯你一人而已。” 沐宁蓦然回首:“你不是要入段府?” 越桓泽点头:“我的确要入段府,我尚有一些事情要与段元真料理干净。” 沐宁:“那你与甜儿……” 越桓泽:“我的账算不到段甜儿头上。沐师妹,你很关心段女吗?你与她之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沐宁怔了怔,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他面前,抬手锤他:“你气死我了!” 越桓泽愣住了:“……” 沐宁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怀中,眼泪决堤:“阿泽,无论如何,你必须平安归来。” “一定!”越桓泽诧异于沐宁流露出的对他的浓烈情感,觉得自己定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他心情激荡万分,情不自禁地将那温软的娇躯紧紧箍在怀中,两人剧烈的心跳声交织成一体。 半响后,越桓泽迟疑地问道:“我想吻你,可以吗?” 沐宁从越桓泽怀中露出了羞红的脸,点了点头,抬起下颚,闭上了眼睛,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轻轻扑闪着。 越桓泽的喉结滚动,眼神炙热。 他低下头,如火的气息拂上沐宁的花颜。 带着迫切与柔情,他在沐宁的额头上深深印下一吻。 沐宁:? 越桓泽轻轻松开沐宁,将她送出房门,叮嘱道:“山主吩咐了,明日你和沈师姐不必来送我与陆师兄。你在山中好好休养,等我归来。” 又一次被请出门的沐宁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好在倒也有些习惯了。她温柔地说道:“好,我等你。” 越桓泽关上房门,咧着嘴躺回榻上。 识海中,白珠珠一脸不可思议:“泽子,你刚才为何不吻沐宁的唇?” 紫宸帝剑嗤道:“白珠珠,你还是改名叫黄珠珠吧。” 越桓泽:“我还未曾求沐师妹与我执手,在得到她的明确答复前,怎能孟浪到吻她的唇?” 白珠珠:“那就这么结束了?” 越桓泽闭上眼睛:“不然呢?你不困吗?赶紧睡吧。” 白珠珠:“我说,你这个人……” 瞬间,识海里熄了灯。 沈雪凝已得到消息,知晓陆珩宸与越桓泽明日要入噬蚕幽域。 她犹豫再三,并未去找陆珩宸。 当晚,她屋中的灯火彻夜未熄。 # 第二日辰时,扶风山主将越桓泽和陆珩宸送入秘境,他最后提醒道:“妖蚕丝可是有形的,也可是无形的,千万小心。” 一片耀白过后,越桓泽与陆珩宸已置身于噬蚕幽域。 秘境内温暖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放眼望去,山峦层叠起伏,飞瀑如银色绸缎般自高山崖壁倾泻而下,形成众多幽潭,潭水潺潺流出,汇成蜿蜒的小河,河水沿着曲折的河道在山谷中流淌,滋润着四周生机勃勃的茂密植被。 如果不是扶风山主告知,三日后整个秘境会变成一片熔岩地狱,进入之人将被烈焰烧至灰飞烟灭,二人或许会觉得这里是一方世外桃源,宁静而无忧。 越桓泽闭目凝神,释放灵力,感知四周空气中能量的细微差异。 他的神识如水波般四散开来,细致入微地捕捉着每一处异样。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目光锁定在东南方向。 那里山峦层叠,雾气缭绕,在那跌宕起伏的群山间,一股淡蓝色的雾气若隐若现。 越桓泽看向陆珩宸,见他正平静地注视着东南方向。 “陆师兄,咱们出发吧。” 他向东南方向行了两步,察觉到陆珩宸并未跟上,回身望去。 陆珩宸依旧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他身上,眸色晦暗不明,看不出什么情绪。 越桓泽:“可是哪里不妥?” 陆珩宸死死盯着他说道:“确有不妥。” 越桓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么看着我,是我哪里出了差池吗?” 他说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检查了一番周身。 陆珩宸心中杀意升腾,暗道:自然是你的差池,一会儿你若答得不好,待我独自解决妖蚕后,便是解决你之时! 他语调冷若寒冰:“你与宁儿,是否已逾矩?” 越桓泽一怔,随后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与沐师妹之间,清清白白!” 陆珩宸眸光一动,追问道:“曾有人看见宁儿清晨离开你的房间,还掉落了一只浸满你汗液的丝帕。” 越桓泽想了想,忆起了那桩旧事,叹气说道:“确实曾有一日,沐师妹一早找我下棋,我身体不适,她帮我擦汗,之后便离去了。” 陆珩宸目光冷冽:“仅是下棋而已吗?” 越桓泽神色坦荡:“不然还能做什么?再说一遍,我与沐师妹之间,清清白白!” 陆珩宸知晓越桓泽的脾气,见他言词磊落,由不得不信他。 陆珩宸忽然觉得,越桓泽倒也不是非死不可。 不过,今后断不可再让他与宁儿纠葛! 思定后,陆珩宸微微一笑:“越师弟,我与沐师妹之间,却不是清清白白。” 第55章 越桓泽的瞳孔瞬间放大:“你说什么?” 陆珩宸贴身取出一件淡粉色心衣,指尖滑过清润的布料,宛如触碰着缱绻的回忆,他将心衣放在鼻下,轻嗅着。 越桓泽一眼认出,那是自己亲手为沐宁所做的衣物。 刹那间,他周身血液倒流,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陆珩宸见越桓泽已七情上脸,心中八分满意,但觉程度尚且欠了些。 他右手凌空描绘,待虚空中出现一个魂誓咒印后,沉声说道:“那日,宁儿主动吻我,接着,她扯乱我的衣衫,而我亲手摘下了她的心衣。” “之后我俩之间所行之事,越师弟可还愿意继续听?” 越桓泽深知魂誓之言绝不容虚,心中已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不愿听人将沐宁的房中秘事宣之于口,男子述春情为荣光,却是对女子的大不敬。 他心口剧痛,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陆珩宸唇角浮现一抹笑意,右手一挥,消解了咒印。 越桓泽喃喃自语道:“可是,为什么……” 陆珩宸眸色幽深:“你是想知道,宁儿已与我走在了一起,为何仍容你亲近?” 越桓泽用充血的双眼看向陆珩宸,执着于一个答案。 陆珩宸讥讽地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屡屡做出些个小玩意儿吸引了她,我看她心悦你的那些法器,这才由着你横在我俩中间作祟至今!” 越桓泽的胸痛翻倍,犹如心脏被生生剖出,他左手紧紧捂住心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紧咬牙关,强忍住内心的崩溃,方才勉强没有跌倒在地。 陆珩宸冷眼旁观,想到自己长久以来积压着痛苦,如今越桓泽也尝尽了此般滋味。 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俩可算是一对难兄难弟。 就在分神之际,他手中的心衣被越桓泽挥来的一道灵力烧掉了。 陆珩宸怒斥:“你干什么!” 越桓泽艰难地吐出话语:“我做的衣服,我想烧便烧!” 陆珩宸瞬间明白了过来,神色微敛,决定对此事不予追究。 他冷冷说道:“宁儿与我两情相悦,想必你该明白,今后应如何与她相处。” 他注视着身形摇晃的越桓泽,目光带着警告:“妖蚕由我解决,你找个地方好好反省。等出了这秘境,不许再纠缠宁儿!” 越桓泽沉重地转身,向西北方向踉跄而去。 陆珩宸默立片刻后,驰往东南方向。 # 越桓泽就近爬一座高山,一路上左脚绊了右脚几次,右脚就绊了左脚几次。 识海中,白珠珠唤道:“泽子,你不要这么难过。依我看,沐宁不是陆珩宸所说的那种人。她才不会为了图你的法器而亲近你。” “姓陆的修为尚在金丹境,我这就去潜入他的记忆,探明他和沐宁之间究竟发生过何事。” 越桓泽断然说道:“不行,别说陆师兄手持沐师妹的心衣发下魂誓,所言非虚。即便他空口所言,只要你还跟着我,我就绝不允许你随意窥视他人的记忆。” 白珠珠急切地说道:“这怎能算是随意窥视?沐宁可是你的心头血,你情伤至此,为何不允许我帮你确认一番?” 越桓泽苦涩地说道:“自然不允许,如果我这样放弃原则,由着你窥探沐师妹的隐私,哪配让她爱我。”他的眼中又透出深深的自嘲,“当然,她从未爱过我,至始至终,是我痴心妄想。” 交谈间,越桓泽爬上了山巅,走向一道倾泻而下的瀑布。 白珠珠紧张地唤道:“泽子,你不会想不开吧?” 紫煌帝剑斥责白珠珠:“你什么脑子!最危险的时候,是刚才主人遭受情感重创时,道心可能瞬间崩塌,我那会儿吓得话都不敢说。” “现在看来,主人道心稳固,不过是准备跳下去发泄一下情绪罢了,你还担心他会摔死?瞎歪歪个什么劲儿!” 越桓泽身旁瀑流直下三千尺,激起漫天水雾,一道彩虹横于雾中。 崖上灵花绽放,草木幽香随风而至,崖顶之人无心四顾,脑中回荡着那句“两情相悦”,眉宇间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满是落寞与心碎。 倏然,他飞身而下,耳畔风声呼啸,身形急速坠入深潭。 片刻之后,他猛地浮出水面,紧闭双目,四肢张开漂在水上。 “我很累,需要休息一会儿,你们两个聊天声音轻些。”越桓泽说完,识海里瞬间熄了灯。 白珠珠摸黑摸到紫煌帝剑旁边,与它隐秘交谈:“阿紫,我可不信沐宁会跟陆珩宸,她明明喜欢咱们家泽子,这其中必有蹊跷!” 紫煌帝剑:“能有什么蹊跷,宁妃上辈子就是珩宸神君的枕边人。” 白珠珠怅然道:“难道这一世,还要重蹈上一世的悲剧?” 紫煌帝剑:“什么是悲剧?什么又是喜剧?只要心不动,帆就不动,风亦不动,那便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 白珠珠:“你不如改名为亚里士多剑。” 紫煌帝剑:“什么多剑少剑?” 白珠珠目光飘渺:“那是另一片大陆的传说……不提也罢。” 紫煌帝剑深知白珠珠有时候颇有些玄乎,加之它作为主人和沐宁的头号粉头子,嗑粉嗑碎了,受了不小刺激。 帝剑难得安慰白珠珠一次:“没事的,主人还有你我相伴。” 白珠珠:“阿紫,我考虑把自己的性别定义为女,爱好定义为男。” 紫煌帝剑翻了个面:“恶心。” # 此时,秘境外的扶风山上,沐宁正泡在温泉中。 透过轻盈的水汽,隐约可见她微闭的双目和泛红的脸颊。 想到越桓泽那句心心念念,唯她一人,沐宁的脸烧得更红了。 沈雪凝远远看见守在温泉入口处的泉林,未做停留,向山林深处急行而去。 后山的一片空地上,扶风山主负手而立。 背后脚步声靠近,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炬:“沈雪凝,你一路跟随本座,意欲何为?” 沈雪凝:“我想问前辈,准备何时动手?” 扶风山主眸色一动:“哦?” 沈雪凝:“您准备何时剖出沐宁的灵根?” 扶风山主冷冷地注视着沈雪凝,眼中腾起杀意。 沈雪凝轻笑道:“如果我和沐宁都死了,只怕您不好向天剑宗交代。可如果我活着,却能为您作证,是沐宁逞强,偷偷独自挑战凶兽,不幸葬身于兽腹。这样的说辞,您可满意?” 扶风山主目光微沉,杀意稍敛:“你为何要沐宁死?” 沈雪凝冷笑道:“陆珩宸乃我深爱之人,而他的一颗心却放在了沐宁身上,我自然要沐宁死。” 扶风山主盯着沈雪凝,皱眉说道:“你深爱之人此刻正在噬蚕幽域经历九死一生,你却有闲情打这样的主意。怎么,你就不在意陆珩宸的生死?” 沈雪凝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我自然还是更希望他活,就像前辈您倾尽心力培养他们,想必也是更希望他们能够战胜妖蚕。”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重重冷意,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他死在秘境之中,以后就没有任何人能再与我争抢他,也不错嘛。同样,他们两人或其中一人死于秘境,对您而言,不过是添上一声叹息。毕竟,您真正要做的事情,在这里呢。” 扶风山主摇了摇头:“成为你所爱之人,还真是悲哀。” 沈雪凝一瞬间被刺痛了,反唇相讥:“成为您的师弟,也不算什么幸事。若我没猜错,风颂前辈并不是被妖蚕杀死的,而是……死于您手!” 扶风山主身体一颤,眼中痛苦弥漫,片刻后,杀意再次涌动。 沈雪凝低笑出声:“您放心,他们三人不会往此处想,因为他们做不出这种事。而我,和您正是同一类人,听珏玉真人讲述您的往事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是您,为了出秘境,也会杀死同行之人。” 扶风山主眸中杀意消散,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沈雪凝。 沈雪凝继续推测道:“您杀死风颂前辈时道心破碎,之后,勉力破元婴境,却终难踏入化神境。若始终无法破镜,您将不可避免地缓慢衰老,最终老迈而亡。” “在道心破碎的情况下,拥有神域灵根可助您强行破境。于是,您选中了他们三人中看起来最好下手的沐宁,以噬蚕幽域设局,支开了另外两人。” 扶风山主神色复杂:“你很机灵。” 陆雪凝拖着蛊惑的尾音:“您还在犹豫什么呢?如此良机一旦错过,便难再寻啊。”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扶风山主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明日辰时三刻,你引沐宁至后山忘忧洞前。传令下去,自明日起,本座将在忘忧洞闭关,山中弟子一律不得靠近。” “是!”陆雪凝眼中寒光闪烁,“我定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沐宁到过忘忧洞附近,别人只会从我口中得知,她趁着您闭关,擅自挑战凶兽。” “待您剖出她的灵根后,她的尸身,由我抛入兽洞。您放心,我一定会选最饿的那只。” 扶风山主厉声说道:“你只需做好本座吩咐你做之事,之后,你亦不得靠近忘忧洞。否则,本座要你的命!” 陆雪凝施了一礼,语气恭敬:“是!” # 噬蚕幽域有着白日与黑夜之分,天黑后,秘境中下起了雨。 越桓泽漂在水面上,他早已漂出了瀑布潭,随着水流漂进了相连的河道,又从那条河道漂进了秘境中的河网,竟是越漂越远。 沉闷的雨滴砸落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砸在越桓泽脸上,砸得他眼中一片酸涩。 他没有再抑制自己,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混在雨水中,骗自己未曾这般痛哭。 识海中,白珠珠的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泽子怎么还哭上了!” 紫煌帝剑反驳道:“主人哪里哭了,那是雨水进了他的眼睛。” 白珠珠用小胖手拭去眼角的一滴泪:“他上一世也这样被雨水进过眼睛吗?” 紫煌帝剑沉思片刻,回答道:“宁妃和珩宸神君新婚当晚,主人去了人界一处大雨滂沱之地呆了整晚,其他就没有了。” 白珠珠叹了口气,低声道:“哎,怪可怜人的。” 它俩都沉默了,在这片寂静的识海中,仿佛只有秘境中传来的滂沱雨声和越桓泽无处安放的悲哀。 第56章 第二日辰时三刻,沐宁准时来到忘忧洞前,扶风山主正面山而立。 沐宁恭谨说道:“扶风前辈,听沈师姐说您有机密之事交托,要我小心前来。刚才来的路上,我未被任何人看见。” 扶风山主转过身来,颔首道:“很好。” 他双手结印,四周升起稳固的结界。 倏然,他指尖一挥,一道灵力如闪电般激射而出,沐宁的身体瞬间被禁锢,凌空架起,动弹不得。 同时被禁锢的还有玉兽环和过去一年里在她识海中已长成的命剑澈影蓝梦。 沐宁一惊:“扶风前辈,您这是?” 扶风山主继续释放灵力,加固对沐宁的封锁,确保她断然无法挣脱后停下手,沉声说道:“我需要借走你的灵根。接下来的过程相当痛苦,没有阵痛的法子,你只能生生抗住。你做好准备,我尽量快一些。” 因为要借东西,扶风山主决定暂且不当“本座”。 沐宁心中满是震惊与恐惧,声音打着颤:“您为何要借我的灵根?灵根与我的灵脉相连,您又如何借走?” 扶风山主轻叹一声:“我需要你的灵根助我破化神境。至于如何借走,自然是要把它剖出来。” 沐宁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尝试所有方法均挣脱未果,她静止下来,眼中的惊惧化作了深深的悲伤。 扶风山主有些不解:“你为何不求饶?” 沐宁目光悲凉:“走到这一步,求饶岂会有用。如您所言,望您动手时尽量快一些。” 扶风山主叹了一口气:“抱歉,其实快不了。” 语落,他凝神将左手食指按压在自己额头上,右手食指指向沐宁的额头。 指向沐宁的指尖凝聚出一股娟细的红色灵力,如金刚丝般强韧而锋利。 这股灵力不急不缓射向沐宁,没入她的额骨,逐渐深入,环绕住她的灵根。 在对神域灵根一番探查后,这股灵力宛如一把小巧的匕首,沿着灵根与万条灵脉的连接点开始逐条切割。 每当一处连接被精准割断,这股灵力便迅速封闭灵根的断面与灵脉的断面。 整个过程仿佛在施行一次严谨的针石之术,每一次切割与封闭都无比准确,力求做到无一丝错漏。 沐宁的痛苦是类似凌迟的疼痛,准确说是对凌迟的升级,超越了凌迟的极限。 凌迟之痛,从皮肉传递至经脉,再由经脉传入脑中,而她的痛苦则是直接作用于识海,可以说,每一刀皆是在凌迟她的脑髓。 对于真正的凌迟而言,最大刀数不过上千刀,很多时候,百刀就已是极限。而连接沐宁灵根的灵脉有上万条,她所承受的便是这上万刀的痛苦,其程度难以言喻。 沐宁面若金纸,额头上冷汗如雨。 半个时辰后,她的双目已空洞失焦,嘴唇颤抖,丁香柔舌因贝齿无意识的打颤而被咬破,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淌着。 她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从拳中渗出。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痉挛着,每一次颤抖都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 她似乎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却仍凭着顽强的意志苦苦支撑,压制着从喉间溢出的痛吟。 她未曾说出一句求饶之言,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她也一声不叫,仿佛是最圣洁的神女在庄严地献祭。 扶风山主望着沐宁的模样,心中竟不由微微一动,那一瞬间,灵力险些失了准头。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下,再次将心神专注于切割与封闭的过程中。 # 噬蚕幽域中,雨停了,越桓泽已在水上漂了整整一日。 此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恢复了冷静。 他上岸后坐在河边,用灵力烘干自己。 识海中,白珠珠关切地说道:“泽子,你想通了,太好了!等回去后,我陪你一起去问问沐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桓泽语气平静:“我确实已经想通了,没有什么需要再问的。等陆师兄解决了妖蚕,咱们回去后就着手为沐师妹锻造本命丹炉。” 紫煌帝剑目瞪狗呆:“主人,你为何还要与沐宁打交道?” 越桓泽:“陆师兄说沐师妹心悦我做的小玩意儿,那她定是还愿意继续与我打交道。” 紫煌帝剑:“你不介意她和陆珩宸的关系吗?” 越桓泽:“既然她已选了陆师兄为良人,我决定祝福他们。” 紫煌帝剑:“那你今后以什么身份与她来往?” 越桓泽:“今后,我为她打造的每件法器,按市价收费,我俩货款两清,由不得谁误会!” 紫煌帝剑:“……” 白珠珠:“……” 越桓泽面带轻笑,此后,他便只能逼得自己闭目塞耳对她的渴望,只能让自己成为那个与她交易法器的越师兄。 罢了,就让自己一个人在心底的一个角落去沉沦,去失控,直到逼至极限的那一刻。 此时,河中游来了几尾双色鱼,一面是冰蓝色,一面是岩浆色,想来在秘境处于熔岩地狱的状态下也能生存。 越桓泽推测这些鱼耐高温,闲来无事,便对着鱼儿吹起了口哨,与它们打招呼。 这些鱼儿不晓得越桓泽刚动过烤鱼的心思,甚是亲近他,在下方对着他吐起了泡泡。 越桓泽持续吹着口哨,鱼儿持续吐着泡泡。 过了一会儿,轻快的口哨声变得急促,泡泡也变得密集。 少倾,口哨声停止,越桓泽对着鱼儿摆了摆手,鱼儿对着越桓泽摆了摆尾巴后游走了。 越桓泽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沐宁赠送的丹药,服用了几粒补充体力的和提神醒脑的,当然,没有提升棋力的那种。 他对识海中的白珠珠和紫煌帝剑说道:“陆师兄出事了,咱们现在出发。紫煌,接下来,你要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紫煌帝剑干净利落地领命:“是!” 白珠珠难掩好奇心:“泽子,你怎么知道姓陆的出事了?” 越桓泽:“刚才那几条鱼告诉我的,咱们从此地逆流而上,大约两个时辰后可以找到陆师兄。我漂得太远了,得赶紧去救他。” 白珠珠瞪大眼睛:“我去,你还能跟鱼说话!” # 两个时辰后,扶风山忘忧洞前,扶风山主已取出了沐宁的灵根。 他大约是一息一刀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 他右手虚托着的神域灵根呈小树苗形态,晶莹剔透,交替散发出红、橙、黄、绿、青、蓝、紫、白、金九色光芒,流光溢彩,看上去神秘又神圣。 他端详着神域灵根,忽然眸色一沉,左手一挥,一道灵力向着紧阖双目陷入昏迷状态的沐宁而去。 沐宁的身体如遭电击,震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才射向她的,是一股强大的疗愈之力。 沐宁的面色依旧苍白,投向扶风山主的目光却甚是清明。 扶风山主问她:“刚才剖灵根的两个多时辰,你为何一声不叫?” 沐宁虚弱地说道:“叫有何用。我倒是想问问前辈,既然您不打算亲手杀死阿泽和陆师兄,如今又放过我,难道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他们吗?” 扶风山主的识海中忽然传出了鸣音,他无暇细探,稳住心神,哑声问道:“你如何确定我不会亲手杀了那二人?” 沐宁勉强一笑:“您诓了沈师姐通知我秘密来此,必然是不愿让阿泽和陆师兄知晓此事。这说明您不打算与他俩撕破脸。” 扶风山主心道:小丫头,你的推测基本正确,但有一个瑕疵,若沈雪凝不与我暗通消息,她必定会揭露你曾与我相见之事。你算漏了这点,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慧,而是你尚未看透人心的黑暗与复杂。 他顿了顿,沉声问道:“你又如何确定,我会放过你?” 沐宁孱弱地闭目静息片刻,睁开眼睛时,目光中透着笃定:“从您下第一刀我就能确定。您下刀后立刻封闭了那条被切断的灵脉,若您要我死,还管我体内的灵脉做什么?” 扶风山主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刚才唤越桓泽阿泽,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沐宁的音韵如水般轻柔:“我心悦他。” 扶风山主本以为这几个晚辈在搞三角恋情,此时发现竟是四角关系。 无聊! 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转身走入忘忧洞。 沐宁依旧被牢牢绑缚着,悬浮于半空中。 她轻阖双目,迅速进入疗愈状态。 # 秘境内,越桓泽已感知到陆珩宸微弱的气息。 他沿路探查,瞧见了一根挂在树上又细又长的白色蚕丝。 他当即停下脚步,双手结印,将从沐宁炼制的火系凶兽丹药中获取的烈焰之力融入自己的灵力中。 他将火灵力射向那根蚕丝,细丝瞬间燃烧,化作白色灰烬,弥散在空气中。 越桓泽心中已有了数。 想来陆珩宸正是缺了这火系丹药助力,又不愿回头找他帮忙,故而中了招。 他想到扶风山主的提醒——妖蚕丝既可以有形,也可以无形。 他迅速将火灵力渗透至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根发丝,瞬间,他周身散发出炙热的温度。 他带着一团隐隐燃烧的烈焰继续前行。 随着他的行进,周围的虚空有了异象,灰烬凭空而现,环绕着他弥漫开来。 环绕着周身的灰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越桓泽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些灰烬正是无形的妖蚕丝,试图于暗中接近他、缠绕他,却在他身上的烈焰炙烤下纷纷化作飞灰。 走了一会儿,他看见一棵大树上挂着一粒硕大的白色蚕茧。 透过半透明的茧壳望进去,茧内毒液中浸着一人,正是陆珩宸。 第57章 越桓泽驱动火灵力将陆珩宸从蚕茧中剖了出来。 神祇般的陆珩宸,竟也有今日。 他在茧内的毒液中浸泡了将近一日,若不是服用过沐宁用冥毒蛙王内丹炼制的避毒丹药,早在半日前,他就已化作了一滩血水。 此刻,他尚活着,但长时间受万年妖蚕毒液浸泡,任何避毒丹药也难以完全抵御,因此,他的眼珠已经不会转了。 越桓泽再晚到半日,他的性命便要交待于此。 越桓泽见陆珩宸从蚕茧中脱身后依然无法动弹,喂他服下沐宁炼制的灵泽净毒丸和天霖回气丹,又将他搬到河边*,用河水洗去残留在他身上的妖蚕毒液。 片刻后,陆珩宸的眼珠能动了,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越桓泽站在他身后,用灵力为他烘干衣物并吹干湿发。 陆珩宸的黑发在越桓泽灵力所驱的风中飘扬,再次为他笼罩回神祇般的高贵气息。 陆珩宸微微抬手,示意越桓泽不用再吹了。 风停后,他缓缓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越桓泽莫名其妙:“你我是同门,我自然要救你。再说,你要是死了,我担心沐师妹伤心。” 陆珩宸:“那你与宁儿……” 越桓泽:“以后我还是会为沐师妹打造法器,费用是必须收的,就不劳你再误会。当然,万一她与你分开了,我可能就不再收费了。” 陆珩宸:“……” # 秘境外,忘忧洞内,扶风山主将沐宁的灵根妥善包裹在灵力中,悬浮于半空。 他盘腿坐定,准备剖出自己的圣赋灵根,将新得的神域灵根置换上去。 下手前,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剖灵根之痛自己心甘情愿承受,但怎能让那人受到波及? 他立刻从识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人破碎的魂魄,用灵力小心翼翼地托于半空中。 他正准备开剖时,魂魄碎片所在的位置忽然传出极轻的声音:“欧阳师兄。” 这是扶风山主千载来无法忘怀的声音。 他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魂魄碎片,声音颤抖:“风颂师弟,是你吗?” 风颂魂魄声音微弱:“师兄,我刚才发现自己竟然能说话了。” 扶风山主的心脏几乎跳停,匆忙起身到了魂魄碎片前,双手虚捧着:“太好了!师弟,再给我一些时日,你定能重返人世!” 风颂魂魄:“师兄,你是想与那沐姓女娃娃置换灵根,用她的神域灵根破化神境,对吗?” 扶风山主忙不迭地点头:“对!师父曾留给我一门秘术,若我能破化境,便可用自己的寿元为代价,拼接你的魂魄,重塑你的肉身。” 风颂魂魄:“若行此举,我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便是你殒身之时。” 扶风山主:“我何曾惧死,更何况是为你而死,我死而无憾!” “当初,你我无法战胜妖蚕,若继续留在秘境中,不仅尸骨无存,更是永无转世之望。我只能在亲手终结你生命的同时保存你的魂魄,将你带离秘境。” 风颂魂魄低声说道:“那时,我有意离开你,提前半日被妖蚕丝缠绕,便是要自行寻死,换你出秘境。你找到我时,挑战时间仅剩最后一个时辰,而我也仅余最后一口气。” 扶风山主忆起那日他火急火燎找风颂,最初只是想师兄弟二人死在一处,即便魂飞魄散,他亦能笑对。 可被他找到的风颂泡在一只白色蚕茧里,皮肤已被化掉,明明失去了意识,全身裸露着的血红肌肉却在不住痉挛。 可以想象,会有多疼! 这般蚀骨灼魂的痛楚,他怎忍心让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师弟多捱一瞬。 他将命剑化为匕首,流着泪刺了下去…… 风颂魂魄轻叹:“你无法承受亲手杀死我的痛苦,那一刻,你的道心崩塌。其实,你只要不加处置,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便会死亡。” 扶风山主断然说道:“那怎么能行,若被秘境杀死,你就永不能再入轮回。” 风颂魂魄声音颤抖:“所以,你宁愿道心崩塌,坠入无尽的痛苦深渊,也要亲手杀死我。师兄,这千载来,你可曾后悔过?” “岂有岁月可回头。”扶风山主微闭双目,沉默片刻后复又睁开,坚定说道:“即便再回到那日一千次,我也会一千次做出同样的选择。只要你能复生,要我怎么样都行!” 风颂魂魄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说道:“师兄,我要走了。” 扶风山主一惊,急声问道:“走?你要去哪里?” 风颂魂魄低声回应:“你杀死我后处理得极为迅速,即便秘境试图诛魂,我的魂魄破碎得也不甚严重。” “自打出秘境的那一刻,我便发现自己可以自由离开,若我去往一处灵气旺盛之地拼接魂魄,三载后便可转世投胎。” “但我始终无法发声,也无法找到任何方式与你交流。若我默默离去,留你独自一人,我不忍心。” “于是,我便在你的识海中停留了千载。这千载间,我一直在默默陪伴着你。” 泪水盈满了扶风山主的眼眶,这是他出秘境后千载来第一次哭泣。 他清楚,即便换上沐宁的灵根,在道心破碎的状态下强行渡雷劫,自己极有可能化作邪祟。 而师父所传的置换秘术,也并非万无一失。 能拥有重入轮回的机会,才是最珍贵的。 风颂在他道心崩塌的识海内无法拼接魂魄,为了他,竟甘愿在那暗无天日、无尽痛苦的黑海中沉浮了千载。 风颂魂魄轻声低吟:“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1] 扶风山主的泪水无声滚落。 片刻后,风颂魂魄说道:师兄,一会儿你可得赶紧还了借沐家小姑娘的东西。另外……那个沈雪凝,为人下作,但是否可给她一次回头是岸的机会?” 听到沈雪凝的名字,扶风山主收了泪水,如同吞下一只腐鼠那般犯起了恶心,却也点了点头。 风颂魂魄:“师兄,我这便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生活。我下一世定还会修仙,到时候,如果我投入你门下,你可认得出我来?” 小风颂要回来了! 扶风山主想起了那个自七岁起便跟在自己身后甩不掉的小尾巴,鼻子吐着泡泡,两只脏脏的小手总想抓握他的衣袍。 曾被他嫌弃地屡屡推开的小风颂,却在他不慎采了千丝曼陀罗被灵蛛蜂追杀时勇敢地挡在他面前,替他被叮成了猪头。 小风颂那张本就圆圆的脸肿得眼睛成了两条线,却还要确认自己这个师兄是否无碍,便强忍着痛用手指费力地扒开上下眼皮去看他。 那时的他,又哭又笑。 而今,扶风山主的双眸却有了一瞬间的晦暗,很快,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放心,我了解你的特质,届时定能认出你来!” 魂魄碎片传出轻轻的笑声,随后蓦地飞出洞口,消失于茫茫天际。 扶风山主阖目后复又睁开,大踏步走出山洞。 他唤了唤沐宁,带着歉意说道:“你的灵根本座不借了,这就为你接回去。本座会非常仔细,保证你以后用起来不会有任何差别。放心,接灵根时几乎不疼,只是重新连通每条灵脉时会有轻微的电击感。” “现在开始吧?” 不借东西了,扶风山主又当回了“本座”。 沐宁:“……” # 秘境中,陆珩宸起身,越桓泽忙道:“陆师兄,你中毒过深,仍需调息。我现在去解决妖蚕,若明日未果,你再去助我,如何?” 陆珩宸探查周身后点了点头。 越桓泽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枚赤金尾戒递给他:“你缺少火焰之力,故而被无形蚕丝缠绕。这是我打造的火属性戒指,功能和吸收沐师妹炼制的火系丹药差不多,送你了。” 陆珩宸将戒环套在左手小指上,一股温暖的火焰力量自指根涌入,他看向越桓泽:“当心。” 越桓泽带着周身隐焰继续向前行进,半个时辰后,环绕他的灰烬越来越少,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和昨晚砸在他身上生疼的大滴雨珠相比,这绵细的雨丝接触皮肤的感觉可太美妙了,有微微的酥麻感,仿佛恋人的柔荑轻轻抚触着肌肤。 越桓泽被雨丝轻抚了几下,眼中却没有半分陶醉,倏然警觉地向后飞弹,迅速退回到晴空区。 他运转灵力探查全身,皮肤上竟附着了一层轻薄的淡蓝色蚕丝,任凭火焰灼烧也无法焚毁。 妖蚕果然狡猾,竟将白色蚕丝转为水属性的蓝色蚕丝,更幻化为细雨,悄无声息地侵袭而来。 若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被缚入一只蓝色蚕茧中。 越桓泽略一思考,将吸收雷系凶兽丹药得到的雷电之力与灵力融合,又将雷灵力渗透至周身。 刹那间,雷电之光与烈焰之光在他身上交替呈现,将他笼罩得如同雷火战神一般。 那层附着在他皮肤上的淡蓝色蚕丝在雷火的夹击下快速蒸腾,化为淡蓝色雾气弥散于虚空。 越桓泽取出一道传音符发给陆珩宸,传递了此处的情况。 随后,他稳步迈入细雨中。 随着雨丝接触身体,他周身不断蒸腾起蓝色雾气。 随着他的行进,雾气源源不断地升腾着,为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蓝色光影,将他衬托得愈发俊美无俦。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越桓泽到达一处山谷,谷中密布着交织如网的白色蚕丝与蓝色蚕丝。 他召出紫煌帝剑,将火灵力与雷灵力注入剑中,剑身顿时闪烁起雷电之光,同时升腾起熊熊烈焰。 他紧握剑柄,步伐稳健,向双色蚕丝劈斩而去。 火光与雷光交织成一道道凌厉的剑芒,剑芒所及的白色蚕丝瞬间化为灰烬,蓝色蚕丝则迅速蒸腾为雾。 山谷中,剑气激荡,白色灰烬与蓝色雾气交织在一起,弥漫成一片剧毒烟雾。 越桓泽吸收过沐宁炼制的避毒丹药,只要不像陆珩宸那般持续被毒液浸泡,这些空气中的毒素便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烟雾散尽后,妖蚕的真身显现在山谷中央。 它的体长约有十丈,躯体洁白,如螺旋状节节盘绕,表面覆盖着一层淡蓝色的鳞片,泛着幽幽的光泽,蕴含着一股诡谲的生命力。 此刻,妖蚕扭着身子,头部高高扬起,细长的触角在空中摆动着,散发出邪异的气息。 它的腹部充满弹性,每一节的扭动皆带有无尽的力量感。 它的周身交错着千万道微光闪烁的细丝,这些细丝在一瞬间凝聚,呈现出防御状态,状若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在下一个瞬间,细丝猛然分散,化作一张张极其锋利的缚网,仿佛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绞杀进入网中的一切生灵。 [1]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取自苏轼《木兰花令次马中玉韵》。 第58章 越桓泽迅速判断出妖蚕的属性及其攻击和防御特点,提起紫煌帝剑,无惧无畏地飞身向巨蚕斩去。 刹那间,整个山谷内充斥着焰爆与电闪的轰鸣,夹杂着妖蚕发出的诡异鸣叫声。 这一场大战,持续到了夜晚,又持续到了次日清晨。 在激烈的战斗中,妖蚕大量吐丝,触角晃动的频率开始减缓。 越桓泽运转元灵心法,灵力、体力与精神力却持续不衰。 他巧妙地避开一波又一波极速射来的夺命缚网,在发现一个空档后,大力劈开妖蚕新筑起的防御网盾,凭借闪电般的速度迅速逼近妖蚕腹部。 紫煌帝剑带着雷电与烈焰的双重威力直直没入蚕腹。 妖蚕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鸣叫,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轰然倒地,整个秘境为之一震。 越桓泽看着妖蚕化为一地蓝白混合的粉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紫煌收回识海,转身离去。 他迈开脚步,走出不远,突然停住,心下生疑。 妖蚕已死,按理说噬蚕幽域的封印应该随之破碎,可为何秘境至今依然完好? 倏然,他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当即转身,只见那一地粉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褐色妖蛾。 噬蚕幽域挑战的终极形态,乃是妖蚕化蛾! 此时,妖蛾庞大的鳞翅开始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越桓泽正要从识海中重新召出紫煌,一股强大的土系妖力从褐蛾的体内骤然爆发,地面在一瞬间被撕裂成岩,由狂暴的妖力席卷着,疯狂地朝着他扑面砸来。 越桓泽的前方,一场滔天的土石风暴正在迫近,后方,一股强劲的灵力正从密林的暗影中直取他的后背而来! # 秘境之外,忘忧洞前,天光大亮,扶风山主将沐宁体内最后一条断开的灵脉接回了灵根。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疲惫地摇了摇头,感叹道:“切断容易,接回难啊!这么多条灵脉,一条也不能接错。”他长舒一口气,“好在,终于完工了。” 沐宁无奈地看向大功告成的扶风山主,提醒道:“前辈,您现在能把我放开了吗?” “本座接灵根时怕你乱动,这才继续缚着你。现在,”扶风山主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也不能放,本座还有事情没做完。” 沐宁一惊:“您还有打算?” 扶风山主微微一笑:“本座给你造成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痛苦,自然要补偿你——这就要将一半修为传给你。是本座对不住你在先,完事后不必道谢。” “此过程冲击极大,不能让你乱动,故而只好继续缚着你。” 沐宁听后心头一震,刚要说什么,扶风山主的右掌已牢牢地按住她的头顶,刹那间,一股排山倒海的能量自颅顶涌入她的体内。 沐宁只觉得整个身体被这股巨大的能量所充斥,暴涨的灵力如同千万匹脱缰的骏马在她体内狂奔,行将爆裂之感令她几乎难以承受。 此时,扶风山主的左掌按住她的背部,注入一股绵密的引导之力,迅速安抚了在她体内撒欢,正欲将她撕裂的陌生能量。 这股能量渐渐稳定,与她自身的力量融为一体。 新的力量澎湃流动,在她的丹田内汇聚,滋养着她的经脉,她的灵脉进一步生长,与灵根的连接翻了一倍。与此同时,她的识海急剧扩张,澈影蓝梦爆射出炫目的霞光,她的心神随着万丈霞光前移,这种感觉奇妙无比。 这厢刚刚接受了扶风山主的修为,天空中的黑云已滚滚而来,劫雷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 沐宁急急说道:“扶风前辈,您现在赶紧放开我,我要渡雷劫了!” 扶风山主淡淡说道:“现在仍不是放开你的时候。我之所以只传了一半修为给你,正是因为我要留下另外一半,为你挡天雷。” 沐宁大惊:“此举过于凶险,不可!万万不可!” 不再炫古语的扶风山主如今说起话来甚是接地气:“沐丫头,你嗓音再好听,这么大声,也吵得本座脑瓜疼。” 他摇了摇头,给沐宁加了一道封言术,将她的身子放置于自己的双膝上,双手结印,凝聚起剩余的全部力量,形成一道防护盾,悬浮于他二人头顶上方。 沐宁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元婴雷劫非同小可,扶风山主先剖后接灵根消耗了大量精神力,新损一半修为又等同于重伤未愈,此时代受劫雷,沐宁简直怀疑他是有意寻死。 不一会儿,第一道天雷劈下,护盾被砸出裂痕,扶风山主身形巨震,鲜血吐了一地。 第二道天雷接踵而至,护盾在雷霆的轰击下碎裂,扶风山主的心脉几乎被生生震断。 第三道天雷即将落下,扶风山主将自己的全部神识猛然推了出去,轻阖双目,心中笑道:风颂,我道心已碎,此生做不得你的师父了。我想到了更好的重逢——你需用三载光阴拼接魂魄,我便早你三载投胎,来世,我还要当你的师兄。 顷刻间,第三道天雷劈落,劫云迅速消散。 一道身影从空中坠落,重重摔在地上,鲜血溅射四周。 扶风山主神识回归,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摔落在他面前的沐宁。 沐宁也看向扶风山主,嘴角淌着鲜血,灿然一笑。 在最后一刻,她强行冲破了缚灵术,飞跃而起,架起一道灵盾,抵挡下了这最为猛烈的一击。 此刻,沐宁体内金丹碎,元婴生,修为更是直达元婴巅峰境。 她缓了缓,支撑身子坐起,冲破封言术说道:“扶风前辈,最后竟是我自己放了自己。” 扶风山主闻言心中一震,猛然察觉到自己那破碎千年的道心,竟已重铸如初。 他那漆黑如墨的识海化为了浩渺的碧海。 而曾让他羞于取出,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命剑,亦重新蕴出皎然辉光。 扶风山主喃喃道:“本座竟也是……自己放了自己。” 此时,一阵风起,他衣袖浩然一荡,仰天笑吟:“长风自天来,冉冉吹我怀。”[1] 沐宁不解山主为何忽然诗兴大发,用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扶风山主看向沐宁:“小丫头,咱们且在此地调息半日,待气息平稳了,你随本座去宝库,本座再为你好好补一补。” 沐宁微微一笑,表情转而变得凝重:“前辈,阿泽和陆师兄已入秘境两日,挑战时间仅剩最后一日,我担心得紧……” # 噬蚕幽域内,越桓泽和陆珩宸手持命剑,正与妖蛾缠斗。 刚才,及时赶到的陆珩宸以灵力为绳将越桓泽从土石风暴前拉离,使他有时间从容地召出了紫煌帝剑。 战斗中,二人运转元灵心法,保持着充沛的灵力、体力与精神力。 二人已勘破妖蛾风土同攻的路数,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破解之法。 他俩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越桓泽撤去灵力中的火属性与雷属性,与陆珩宸同时激活了自木系凶兽丹药获取的束缚之力。 木灵力从二人掌心喷涌而出,实体化后宛若植物庞大的根系网络,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屏障。 木灵力极为稠密、坚韧且灵活,在二人的持续释放下,根状网络迅速扩展,将妖蛾扇动翅膀卷起的飞沙走石牢牢缚住。 充斥着妖力的沙石在灵网的阻隔下先是停滞不前,随后被灵网弹射,回敬给妖蛾。 妖蛾的攻击因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而受阻,翅膀上的风力有所减弱。 趁此时机,越桓泽和陆珩宸同时单膝跪地,一只手高举命剑,吸纳秘境中旺盛的灵气,另一只手掌心贴地,将木灵力注入大地,与地脉交融。 秘境中的灵气如天河倒倾,源源不断地涌入剑尖,通过命剑贯入他们持剑的手掌,流经他们的身体时,被赋予了木属性,再由他们的另一只手掌传导入大地。 二人作为贯通天与地灵气的桥梁,天、地、人共同勾勒出一幅生机浩荡的画卷。 顷刻间,山谷内植物的根系暴长至原来的数万倍,织就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巨网,不仅将大地牢牢固定,令妖蛾的翅膀再难驱动沙石,更有无数根系破土而出,宛若灵蛇般缠绕上妖蛾的身躯。 二人再次默契对视,随即同时站起,屈膝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 越桓泽手持紫煌帝剑,直斩妖蛾右翅,陆珩宸手握星珩琉光,劈向妖蛾左翅。 二人动作如同镜像般一致,同时抵达目标,长臂一挥,两道剑气如长虹般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伴随着刺耳的切裂声,妖蛾的双翅应声而断,坠落在地。 随后,二人在空中转身面向彼此,陆珩宸压低身子,与越桓泽相向而飞。 两把命剑剑芒闪烁,齐齐指向妖蛾庞大的躯体。两道剑气一高一低,在空中错落而过,分别划过妖蛾的胸部和腹部。 二人稳稳落地的瞬间,妖蛾的躯干断裂成三节,沉重地坠落在地,轰然作响。 紧接着,秘境中的能量狂暴地涌入越桓泽和陆珩宸的躯体,他们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这股能量疯狂灌注,经脉与灵脉不断承受冲击,在冲击的洗礼下,二人力量暴涨,识海的空间也急剧拓展。 其后,秘境的能量场开始扭曲,很快,天空中出现了裂痕。 随着四周的碎裂声愈发剧烈,越桓泽和陆珩宸同时举剑飞向天际,共击一片巨大的裂纹,随着一声脆响,二人冲出秘境,稳稳落地。 在他们身后,白球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随后崩裂成无数碎片,碎片转瞬化作虚无。 [1]长风自天来,冉冉吹我怀。取自邱云霄《长风自天来》。 第59章 出秘境后,越桓泽和陆珩宸皆感到体内金丹行将碎裂。他们将命剑收回识海,走出宝库,寻了一块开阔的空地。 二人担心雷劫时沐宁前来援助,合力在空地外围布下一道强悍的结界,随后彼此远离盘坐,稳固心神,凝聚精神力。 不过几息,黑云压来,成百上千条“银蛇”在上空暴虐地翻腾,雷霆的威压席卷而下,压得周围的空气开始凝滞。 时至午后,调息了小半日的沐宁已可走动。她看见劫云再起,比午前自己经历的那次更加汹涌,连忙向着黑云聚集的方向而去。 扶风山主观劫云形态,心中亦是担忧,与沐宁同往。 二人赶到渡劫地点,看到了平安出秘境的越桓泽和陆珩宸,亦发现以自己伤重未愈的状态难以破除结界,只好焦急地在界外观望。 不久后,陆珩宸渡过了三道劫雷,就地闭目调息。 越桓泽那边,天雷还在狂砸,陆珩宸置若罔闻,沐宁和扶风山主则眼睁睁看着他如何忙作一团。 越桓泽祭出一众雷系法器,施展十二般技艺,终于安渡九道天雷。 他长吁一口气,正准备起身时,又一道天雷猛然落下,他差点来不及抵挡。 接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他在天雷的疯狂攻击中疯狂自救。 待十八道天雷过去,他脸上已是大写的生无可恋。 沐宁在结界外焦急地踱步,想托陆珩宸帮忙,但见越桓泽不缺胳膊不缺腿,手脚灵活地忙碌着,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劫云终于散去,场内二人均已碎金丹,直达元婴巅峰境。 经历了三道劫雷的陆珩宸,调息过后,一派芝兰玉树之姿。 经历了十八道劫雷的越桓泽,却完全是另外一番面貌。 他的头发炸裂,衣服被烧得焦黑,捂着心口仰面躺倒在地,皮肤被雷电灼得通红,满脸血迹与黑灰,看上去狼狈不堪。 陆珩宸撤去结界后,沐宁冲他道了个喜,随后匆匆到了越桓泽身旁,伸手就去搂。 越桓泽看见沐宁来拥自己,勉力抬手推开她,急促地说道:“沐师妹,你快去陆师兄身边,我没事,不劳你费心。” 沐宁一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越桓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出。 沐宁情不自禁去扶,越桓泽却又踉跄闪避,不愿被她触碰。 沐宁不明所以,见越桓泽避自己如避瘟神,心中甚是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越桓泽见她落泪,心疼不已,抬手要为她拭去泪水,可一想到她是陆珩宸的女人,手又僵在半空中。 他收回手,黯然说道:“沐师妹,你不必在我这边停留,速去陆师兄那边看看吧。” 扶风山主摇了摇头,他看懂了,这四人的感情竟全部是单向的。 他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情爱纠葛毫无兴趣,心中只觉男女之情不过是世间的一场浮云,无聊透顶。 而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将从一代风颂的师兄变为二代风颂的师父,他们之间跨越生死的兄弟之谊,将会变成其乐融融的师徒之情,可甚是有趣。 扶风山主搓了搓手,自得其乐地笑了笑,唤呆立着的沐宁随自己去宝库。 此时,光风霁月的陆珩宸走来给越桓泽搭了一把手,越桓泽如释重负地向他道谢。 沐宁收了泪,头也不回地跟随扶风山主而去。 陆珩宸扶越桓泽回房。 路上,他淡淡说道:“越师弟,你刚才与宁儿保持距离,这点做得很好。” 越桓泽情绪低落:“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不是吗?” 陆珩宸神色不动,微微点头:“以后也需保持。” 越桓泽红着眼圈,语气中却透着决心:“我知道。” 越桓泽的识海中,白珠珠对紫煌帝剑抱怨道:“泽子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陆珩宸给带上节奏了!” 紫煌帝剑沉吟:“此节奏,并无不可。” 白珠珠对着越桓泽喊:“泽子,你不要被姓陆的牵着鼻子走。我还是那句话,沐宁不是那种人!” 紫煌帝剑跟着喊:“主人,兄弟妻,不可戏!” # 沐宁随扶风山主进入宝库。 扶风山主拣出不少疗愈圣品,分成四份,令沐宁带走其中三份,交代道:“沐丫头,你给越桓泽和陆珩宸各送一份,告知二人,本座会通知剑宗,要你等在扶风山多住一月。” “即日起,你等在各自房中自行调息十日,无需外出,膳食与内务就交给泉林了。十日后,本座将根据你们突破后的最新境界,提供二十日进阶指导。” 沐宁致谢。 扶风山主见她神情黯淡,开解道:“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与其无谓执着,不如一心向道。” 扶风山主的识海中,散发着万丈宝光的命剑在心中嘀咕:主人这是忘了这一千载来他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这人啊,真是说别人容易,放在自己头上可就难了。 # 沐宁先去给陆珩宸送补品。 陆珩宸讲述了秘境中的经历。 当然,他巧妙地跳过了自己差点弄崩越桓泽道心的那一段,自然也没提越桓泽帮他洗浴,为他烘衣吹发那一段。 沐宁告别陆珩宸,又去敲越桓泽的房门。 越桓泽一瘸一拐地打开门,看向沐宁的目光带着距离感。 沐宁将扶风山主的安排传达给他,他接过补品,准备关门。 沐宁闪身进屋,关上房门。 越桓泽将补品收入空间戒指,垂首看向地面。 沐宁眼眶发红:“阿泽,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何忽然对我如此冷淡?” 越桓泽看向沐宁,眼眶也红了:“沐师妹,你还是喊我越师兄吧。” 沐宁咬牙:“越桓泽,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走!” 越桓泽沉默地望着她良久,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陆师兄已把你俩之间的事,告诉了我。” 沐宁怔住了,少倾,挣扎着颤声问道:“什么我俩之间的事?陆师兄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越桓泽的目光再次垂落地面,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你们两人的亲密之事,我已知晓。” 沐宁脱口而出:“阿泽,你听我解释。我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不是有意欺瞒……” 越桓泽心知她舍不得自己做的那些小玩意儿,说透了难免尴尬,忙道:“沐师妹,无需解释,我已知晓原因。” “前因后果,你皆已知晓?” “正是。以后我仍会为你打造法器,但要按市价收费,不能再免费送你了。” 沐宁闻言瞳孔一震:“越桓泽,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当我是什么!” 越桓泽没有抬头,他攥紧了拳头,声音低沉:“你自然还是我的师妹,我也还是你的师兄。” 沐宁猛地向前逼近他,眼中的泪水狂涌而出:“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几日前,你口口声声说,此生唯我一人。而今,你就这样食言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那件事,你就这么介意吗?” 越桓泽自然不介意沐宁的过往,可他绝不能知三当三,妄图靠着做手工去破坏他人的感情。 他看向沐宁,目光灼烫:“沐师妹,那件事情,我非常非常介意,我们今后需保持距离。不过你放心,这真的不会影响我继续为你打造法器。” 沐宁怒极反笑:“为何还要继续为我造法器,难道是舍不得我的金子吗?” 越桓泽被她挂着泪的笑摄了心神,心中那个始终沉沦的角落行将失控,他快要撑不住了,不能再这样说下去。 他心一横,俯下身去,吐息炙热,烫在沐宁的耳郭上,“如果师妹愿意,以人易物,也可以。” 求仁得仁,不出意料,“啪”,沐宁给了他一记耳刮子。 沐宁甩门而去,回到自己房中,静坐良久。 不知怎的,她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狗尾巴草烛台,点燃灵烛。 烛火在她眼眶里蓄积的泪水中跳跃,仿佛越桓泽的雪人在蹦蹦哒哒地跳着舞。 他甚是可恶,可他的雪人却在她眸中,温存地拭去了她的泪水。 # 第二日午前,扶风山主目送飞剑驰向益州,随后沉声道:“出来吧。” 沈雪凝从墙根的暗影里走出。 扶风山主一挥手,周围空气一凝,一道结界将二人与外界隔开。 沈雪凝咬着下唇:“您昨日未得时机动手吗?为何沐宁不仅活着,灵根无损,竟还突破到了元婴境?” 扶风山主面色未变:“沐宁的灵根,本座不借了。” 沈雪凝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一时失了时机也没什么,幸好您又拖了他们一个月。趁着他们各自在房中,我替您引出……” 她话没说完,猛地被一道灵力扼住脖颈,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她在空中挣扎着,不可置信地看向扶风山主。 扶风山主冷眼看她,轻蔑地说道:“沈雪凝,那日你说你与本座是一样的人。本座告诉你,本座与你不一样,你压根不配与本座相提并论!” 沈雪凝的双目淌下了屈辱和恐惧的泪水。 扶风山主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念在你被情爱所毒,一时糊涂,本座暂且放你一马。今后,若你再敢生出害人之心,本座必亲手捏碎了你!” 沈雪凝被扼得说不出话来,拼命点头。 颈部的握力一松,她跌落在地。 扶风山主带着凌厉的寒意看着她,她伏地求饶,声音颤抖:“晚辈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扶风山主一挥手,结界消散,他没有再多看沈雪凝一眼,径直离去。 沈雪凝趴伏在地,眼神闪烁不定。 第60章 元澄收到扶风山主的飞剑后,立即召集了云澈、天璇并诸位元婴长老,郑重宣布陆珩宸、越桓泽与沐宁已破元婴境,宗门内的长老由十二位增至十五位。 扶风山主信中提到,三人破境后一致提出——年岁尚轻,愿以惕厉之心自省,恳请宗门暂且不为他们拟定尊号。 望前辈仍称呼他们的名字,平辈之间仍以师兄弟姐妹相称,对后辈及对外时,则称陆真人、越真人和沐真人。 元澄面露赞许之色:“他们三人如此恭谨自持,甚好。且依其意,不过,尊号还是要有的,缓两载再议。” 众人一致点头称是。 元澄接着吩咐道:“为三人安排驻峰事不宜迟,按惯例,由天璇与清风择选山峰,两日内务必选定。” “珩宸的驻峰命名为青辰峰,桓泽的驻峰命名为天桓峰,沐宁的驻峰……便唤作静宁峰吧。” 天璇点头道:“是,掌门师兄。” 清风躬身道:“是!” 元澄看向星炼:“星炼,待驻峰择定后,山中金丹境弟子任你调遣,当全力建造青辰殿、天桓殿与静宁殿。” “一月为限,务必告竣。三人回宗之际,当以焕然新居相迎。” 星炼躬身道:“是!” 元澄又看向珏玉和容焰:“珏玉、容焰,你二人当竭力协助星炼。” 珏玉和容焰躬身道:“是!” 元澄挥了挥手,一群人散了会,喜气洋洋地向外走。 云澈春风满面。 一早收到消息,段甜儿与段北念今日到达。 “师兄,师兄……哎,师兄!” 云澈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旁须发皆白的老道:“师弟,你叫我吗?” 天璇探过身子,私语道:“师兄,咱们宗门一次三人破元婴,实乃大喜。我知你欢欣,可咱们毕竟是长辈,又是领袖,还是要稍稍自持一些,自持一些啊。” “欢喜放在心里,切莫让人看得太明显了。” 云澈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很久没有放下来了。 在二人身后,星炼先是对珏玉客气地说道:“珏玉兄,烦劳你两日后到我的器炼堂,共商青辰殿建设事宜,这两日我先调配好基建材料。” 珏玉微微颔首:“自当准时前往。” 星炼点点头,又看向容焰,粗声说道:“容焰,两日后到我的器炼堂报到!” 容焰:“哼!” 哼表示什么? 好不容易摆平了唇角的云澈蓦一回首,容焰赶紧嗡声补充道:“知道了!” 珏玉拍了拍容焰的肩膀,容焰轻搭了一下他的手。 # 云起峰,见云殿内,云澈的唇角又不自觉地上扬。 他已有将近一年时间没见到段甜儿了,他把上一批幻阵阁的货品又仔细检查了几遍,可惜没能再发现纰漏。 上半载,他曾提议重新订货,而元澄认为剩余的阵品仍然足够,这便一直等到了如今。 忽然,他的笑容淡了。 “纵我不在,子宁不嗣音?”[1] 他低吟着,想到这一载来,段甜儿从未吹响过他赠的玉笛,这是不是表示……她并没有多么想见他。 随即,云澈安慰自己,一定是她担心飞行时可能会撞到鸟。 一会儿要告诉她,有一束灵力在前方驱鸟,可确保无虞。 这样一想,他的笑容又浓了。 在他识海里被颠来颠去的云舒少不得又是一番抱怨。 很快,段甜儿和她哥以及她的灵宠如上次那般站在了见云殿内,天剑宗与幻阵阁已钱货两讫。 云澈微笑道:“段少主,段小姐,本座已命人仔细打扫了迎客居你们上次入住的庭院……如果二位不嫌弃,不妨住在见云殿的厢房。本座以灵力为火,定会确保段小姐不感寒冷。” 段甜儿这下明白了为何这次见云殿内如此温暖,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和哥哥这就下山,在清心镇分号休整一晚,明日返程。” 段北念见妹妹竟收了玩心,有些惊讶,却也随之说道:“云澈前辈,我与舍妹便不打扰了。” 云澈心中一震,勉强笑问:“二位为何如此匆忙?” 段甜儿轻轻叹了口气:“我此次前来,原是听闻阿泽哥哥结束了在扶风山的历练。我想见他,邀他随我回京见家父家母。” “刚才得知,他推迟了一月方归,我们这便先行离开。届时,家父会亲发请柬给他。” 云澈的笑容僵住了,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他不知该如何挽留,垂了眼眸,低声说道:“是吗……愿段少主和段小姐回程一路平安。” # 当晚子时,清心镇上的灯火熄了大半,幻阵阁分号前的两只灵灯通宵不灭。 二楼,段甜儿的房间,灯烛早已熄灭,而她此刻仍坐在紧闭的窗前,金子蹲在桌子上,为了陪她也没睡。 忽然,段甜儿推开雕花窗扇,任一股清幽的夜风抚上面庞,带来一阵凉意。 随即,趁着灵灯的华彩,她看见了站在街角的云澈。 她和云澈一瞬间对上了目光。 于云澈而言,这本是不该有的举动。 他没有隐身形,又如此不警觉,深更半夜站在幻阵阁分号楼下向上望着,若被旁人瞧见,会作何想? 他顾不上那么多,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丧失了大半。 而与段甜儿的对视,令他剩余的理智也随之一溃。 一个飞身,他从窗口进入了段甜儿的房间。 段甜儿一惊,立即冷静下来,对金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她关闭窗扇,打开了一张照明阵图,确保光芒不会发散出屋子。 云澈痴痴地望着她,低声道:“甜儿……” 段甜儿压低声音:“云澈前辈,你还是唤我段小姐比较好。你深夜贸然到访,何事?” 云澈竟直直说道:“我想见你。” 段甜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拿起挂在卧榻旁的金缕囊,从中取出一张画像,拍在桌面上:“你是想见她吧!” 画像上的少女与段甜儿颇为相像,但细看之下,两人神态完全不同,画上之人的气质温婉,全然不似段甜儿这般明媚灿烂。 云澈看了一眼画像,便回望段甜儿,他的眼眸澄净清澈:“我想见你。” 段甜儿皱了皱眉,从金缕囊中取出了一只淡绿色封皮的小册子,又拍在桌面上,凉凉地看了云澈一眼,示意他来取。 云澈拿起翻阅,内页第一张,竟画着他做的白鹤纸鸢。 他微微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段甜儿。 段甜儿没什么好气:“这是我从家族祠堂里取出的一位先祖奶奶的遗物。” “我们段家每位先祖的牌位后都有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他们生前所选的陪伴物。这册子便是那位先祖奶奶小匣子里唯一的物品。” “册子上原附有一道极强阵法,像我这样的天才,解开倒也不难。”她看向金子,“我厉害吧?” “呜——”金子趴伏着,回想起主人那两个月没日没夜破阵的样子。若不是后来她发现册子上的阵法类似她父亲布阵的风格,从而找到了破解的线索,可能至今都无法解开。 云澈微微张嘴,向后翻去,每一页皆是他的画像,准确说,是十九岁时他的样子。 那时候,他的眼神和现在一般澄澈,而面部的线条则略少了几分如今的刚毅。 这些画像共有五十多张,描绘了他不同的神态与动作。 他已翻阅到倒数第三张,画中是他与那位貌似甜儿的温婉女子一起放飞白鹤纸鸢,他们牵线的手握在一处,相视而笑。 倒数第二张中,那女子搂着他的腰,笑靥如花,二人同坐在一柄状若云舒的飞剑上,剑身在云端翱翔。 而最后一张,竟是他二人共眠于卧榻之上,那女子依偎在他怀中,神情温柔缱绻。 云澈的瞳孔微微放大,心中一叹,原来,她竟也心悦他! 她把他制作的纸鸢记在心中,将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态都深深烙入记忆。 只是,她更爱红尘繁华,更看重家族荣耀。 最后三幅画里的情景,在现实中从未上演。 他们从未共枕眠,甚至连手也未曾握过。 曾经,他满怀期待地将纸鸢送给她,她只是扫了几眼,便随手丢在地上。 他曾自豪地向她提及自己的命剑,而她当时也显得毫无兴趣。 云澈还在晃神,段甜儿带着自嘲与讽刺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我看过我们家族历代先祖的画像,若不是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下他们的生辰,我怎会设想你二人可能有所交集?我又怎会耗费两个月的心力去破解那册子上的阵法?从而揭开了你们这段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云澈心绪纷乱,一时说不出话来。 段甜儿冷冷说道:“我不关心你们当初为何没在一起,但云澈前辈,您觉得这样有意思吗?选一个相似的人做替身,重演你们做过的事。抱歉,今后恕我段甜儿,不奉陪!” 语落,她推开窗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澈走到窗边,停下脚步,苦涩的声音从喉间溢出:“甜儿,你相信我,那最后三张画像中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难道,仅因我十九岁时曾心仪过一人,五百年后的今日,我便失了深爱另一人的造化?” “仅因她们的容颜相似,我便无法拥有爱与被爱的资格吗?” 段甜儿心念极快,眸光微微一动,却立刻转身背对着云澈:“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云澈沉默半响,见段甜儿终未转回身来,飞身而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段甜儿关窗,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她无力地倒在卧榻上,咬着手指头哭。 “呜——” 金子想起主人解开那册子后,哭了整整三日,当时段府上下皆以为她过于思念越桓泽。 [1]“纵我不在,子宁不嗣音?”取自《诗经郑风子衿》。 第61章 一个月后,四名弟子拜别扶风山主。 扶风山主对沈雪凝不加理会,对另外三名晚辈则关怀备至,传授了远途御剑节省灵力的法门,并叮嘱飞行时需在前方设一道灵力,驱赶飞鸟与预探障碍。 之后,他肃然说道:“本座将前往东海蓬莱岛蓬莱洞天闭关入定,为期十载。期间,将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闭关之境,不可中辍。”他扫视三名中意的弟子,“望你等再攀高峰,亦须万事谨慎。” 他的目光凝在沐宁身上:“沐丫头,日后若有需要,你可随时至扶风山中居住。本座已吩咐泉林、羽昊和其他侍从,山中一切资源,包括本座的宝库,任你调用。本座不在时,你便是此山的山主!” 沐宁正要致谢,扶风山主摆了摆手:“小丫头,跟本座还见外什么。”他瞟了一眼越桓泽,又叮嘱沐宁:“一心向道,神女必克襄王。” 沐宁:“……” 离别在即,弟子们整衣正容,向山主郑重作揖。 三人召出命剑,沐宁携了沈雪凝,三柄剑腾空而起,化作三道流光,向益州驰去,很快隐入天际。 四人按宗门传来的消息飞抵了天玄广场。 到达时,元澄宗主、两位师尊并众元婴长老带领全宗弟子齐聚相迎。 元澄命陆珩宸、越桓泽和沐宁上台,当场宣布他们三人晋升长老,分别入驻青辰峰、天桓峰和静宁峰,台下一片欢呼。 散会后,三人的恩师分别设宴,欢迎活动持续到了晚间。入夜后,三人返回各自驻扎的峰头。 天桓峰雄浑霸气,静宁峰清灵秀美,青辰峰温雅如玉,每座灵峰皆已布置妥当,青辰殿、天桓殿与静宁殿中各安排了几名侍从随侍三人。 # 第二日,越桓泽一早去寻星炼,商讨在天桓峰建造器阁“玄匠堂”的事宜。 师徒二人伏案共绘图纸,数番推敲,力求将此堂打造成与器炼堂并立的炼器佳所。 沐宁睡到天光大亮,心道,今日说什么也要歇一歇,可怎么个歇法呢? 思来想去,决定前往天桓峰游玩,她自语道:“越桓泽虽是个钻钱眼的主儿,倒也不至于把整座山头圈起来,收香火钱吧?” 沐宁揣了一袋金子,到了天桓峰。 此峰山势博大,苍松翠柏交织成林,层叠的岩石错落林立,山风轻拂,气息辽远。 她饶有兴味地悠游赏景,不久后遇见一名天桓殿的侍从。 侍从恭身禀报:“越真人一早便已前往星渊峰,预计晚间归来。” 沐宁闻言扁了扁嘴,顿觉此峰索然无味,决定回自己的驻峰修炼。 回到静宁峰后,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沐宁欢声道:“珩宸师兄,你来了呀,是特意来看看我的峰头吧?” 陆珩宸郑重说道:“的确是特意而来,特意为你而来。” 沐宁见他神色端肃,忙问道:“师兄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珩宸:“的确是顶顶要紧之事。” 沐宁:“师兄请讲。” 陆珩宸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宁儿,我心悦你。自打第一眼见到你,我便钟情于你。你可愿意,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沐宁怔住了。 回想起陆珩宸对自己的诸般照顾,已远远超出了同门之谊,若说他对她生情,早已有迹可循。 只是她一片芳心全然给了越桓泽,对其他男子的情感从未多加思量。 回首看去,方才察觉那份情意竟如此醇厚。往日种种疏忽,此刻想来,令她心生愧然。 静宁峰四季如春,在这醉人的春风中,沐宁静立许久,推开层层叠叠的记忆窗格。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与陆珩宸在一起的每一段回忆都是暖色的,他从未令她伤心,亦从未令她失望。 危机时刻,他及时出现在她面前,如天神般拯救她。 寻常岁月里,他若庭前玉树荫庇着她,给她关怀,予她支持。 而另一人却屡屡惹她生气,如今,他对她的一段不幸遭遇又有了放不下的介怀。 她分明瞧见了他的那颗真心,可那颗心像是生了翅膀,忽近忽远地飞,总在指尖将触时,一扑棱就跑了。 陆珩宸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终于,沐宁开口说道:“珩宸师兄,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陆珩宸如水的眸色在一瞬间朦胧:“宁儿,能告诉我原因吗?” 若是其他男子追问,沐宁或许又要说出“只愿潜心修行,无意儿女之情”,而陆珩宸是她视若长兄之人,她叹息着说道:“珩宸师兄,我心悦越桓泽,我的一颗心已全然属于他,无法再给予你。” 陆珩宸的眼波泛起涟漪:“是不是越桓泽又打扰你,乱了你的心?” 沐宁摇了摇头:“他与我划清了界线。将他置于心上,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他无关。” 陆珩宸眸底暗潮翻涌,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喃喃自语:“他若不在了,是否就能从你心上抹去?” 沐宁:“你刚才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清。” 陆珩宸深吸一口气,目光恢复平静:“我说没关系,你我还像从前一样。” 沐宁眼眶湿润:“珩宸师兄,谢谢你。” 陆珩宸关心道:“归家的日子定了吗?” 沐宁轻轻叹了口气:“天璇师尊谓我擢升太速,恐归家时心潮难平,有碍道基。命我再勤修半载,以固道心,届时可归家月余。” 陆珩宸安慰道:“半载,不过弹指一挥间。” # 弹指一挥间,已到了五个月后,天剑宗主峰上冬去春又来。 沐宁又去天桓峰赏过几次景,却始终没有“偶遇”到越桓泽。 头两个月,越桓泽带领数十名弟子建造玄匠堂,沐宁遥遥看着他挥汗如雨的身影,并未靠近。 玄匠堂建成后,沐宁再去天桓峰时,就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了,听闻他从早到晚呆在器阁中打造法器。 前两日,听他的侍从说起,他三个月来似乎一直在打造同一件法宝,要紧得很,从不许他人靠近。 为了在夜间持续控火,他这段日子一直在炼器炉旁打地铺。 以越桓泽当前的修为,什么法器需要神神秘秘通宵打造三个月? 沐宁捉摸不透。 沐宁与越桓泽只在每次宗门例会上说过几句话,会议结束后,他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每个休沐日,沐宁几乎都与宋梨和赵景相伴。她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总插在他俩中间。 宋梨笑言,能与爱人和挚友共度时光,是自己最幸福的事。 赵景则时常抱怨,越桓泽返回宗门后忙得连兄弟也不要了。 这日,越桓泽到了静宁峰。 沐宁见他竟主动踏上了自己的地界,压下情绪,请他入了静宁殿。 越桓泽:“沐师妹,可否屏退左右,借一步说话?” 她依言做了,却也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越师兄与我,竟有什么话是旁人不能听的?” 越桓泽从空间戒指中召出一物,宝光四射,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他沉声说道:“沐师妹,我已为你造好本命丹炉。一会儿,你就将它植入识海,与你的灵脉连接,我将为你全程护法。” 沐宁的心海瞬间掀起狂澜,几息后,她压复心神,向丹炉细细看去。 此炉以柔和的淡蓝色为主基调,光华四溢,炉身宛若一朵盛开的蓝莲,千万道金色阵纹与银色符文雕刻其上,闪烁着灼灼辉芒。 炉底形似一片荷叶,轻盈地舒展开来,散布着水滴状的五行宝石,犹如洒落在叶片上的水珠,散射出五彩流光。 炉口的边缘镶嵌有透明晶钻,仿佛是晨曦中轻盈的露珠,散发出无尽的生机。 “沐师妹,开始吧。” “好的。”沐宁担心自己的声音发颤,答得极轻。 两个时辰后,莲花丹炉与沐宁的灵脉成功融合。 她的灵脉与丹炉连接,能够实时感应炉内精气的流转与气流的变化。 她的精神力延伸至丹炉,可灵活把握火候,调控火力,精准把控丹药炼制过程中的每个细节。 此外,莲花丹炉的能量能够完全内化。 炼制高阶灵丹时,她非但无需耗损灵力,反而可将炼丹全程化为修行。 所炼丹药品阶愈高,她的身心所受淬炼愈甚,修为自当水涨船高。 莲花丹炉植入识海,沐宁心中亦是一片莲心。 她抬起眼眸,瞳仁中似有蓝莲绽放。 越桓泽望进沐宁水波荡漾的眸子,仿佛闻到了一阵莲香,这香气令他意乱神迷。 他稳了稳心神,微垂浓密的眼睫:“沐师妹,先前在潭底秘境时你提到的那些大丹,以后全部可以炼制了。” 沐宁猛然明白了,去往扶风山的路上,他说她尚未拥有本命丹炉,许多高阶丹药难以炼制,原来是要亲手为她锻造此炉,助她突破瓶颈。 沐宁未发一言,越桓泽自觉有些窘迫,接着说道:“师妹需为此炉付一万两灵金。” 沐宁:“你觉得我有这么多钱吗?” 越桓泽:“可以分期偿还,师妹每年七月初七付一百两金,百年便可结清。” 沐宁徐徐吐出一口气:“你这三个月来一直在通宵打造这只丹炉吗?” “我还做了一件小东西。” 越桓泽从胸前衣襟里取出一支发簪,样式像沐宁在月河镇逛街时曾看上的那只淡金莲花发簪。不过,簪体的金属材质换成了祖母绿,簪头的莲花则由一整块蓝钻雕琢而成,花瓣边缘仿露珠的珍珠形态亦更为传神。 “当时那支发簪配你有些俗,这只才勉强配得上。”越桓泽将发簪递给沐宁,声音克制,“这件小东西就不收费了,算是买丹炉的附赠,师妹只需付莲花丹炉的钱。” 沐宁将莲花发簪紧握于掌心:“若我说,半文也不付呢?” “这……为何?” 沐宁对他爱怨交加,这一刻,爱意淹没了怨怼,她轻移莲步,二人衣袂相触,几乎贴在了一起:“你不是说过,可以以人易物吗?” 越桓泽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上沐宁的鼻尖,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有她的香气,那令他心魂迷醉的莲香。 他像被烫到一般匆忙后退了两步:“我先记账。” 不待沐宁回复,逃也似地走了。 第62章 为沐宁造好本命丹炉后,越桓泽又与白珠珠锻制出一批法器。 待一切妥当,距他与段元真约定的赴京之期尚有半月,恰逢休沐,他约了赵景同游落星峰。 到了约定日的一早,白珠珠忽然告诉越桓泽,自己昨晚梦到玄灵山了,想回老巢看看。 越桓泽一早在弟子居外等赵景,碰面后提出改游玄灵山,赵景举双手赞成。 在去往玄灵山的传送阵前,二人与去往玉芝峰传送阵的萧昊远远打了个招呼。 赵景对越桓泽低语:“自打余师兄向沐师妹表白被拒后,萧师兄陪他喝过几次酒,两人越走越近。最近你可能没发现,他俩已到了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状态。不知余师兄今日有何事,竟让萧师兄一人去往玉芝峰。” 越桓泽调侃道:“男子之间哪有那么腻腻歪歪,平日里各忙各的事罢了。反倒是你,今日陪我,可向宋师妹报备清楚了?” 赵景笑道:“我哪敢不报备。昨日一收到你的邀约,我立刻去寻梨儿,让她与沐师妹同去。” 越桓泽沉默。 赵景接着说道:“可惜,梨儿说已答应了姜师妹的邀约,今日到碧泉山摘灵桃。” 就这么说着,二人上了传送阵,抵达了玄灵山。 一到玄灵山,白珠珠便从越桓泽的识海中窜出,兴冲冲地一头扎进枫林,疯玩起来。 玄灵山被踢出试炼山后,秋季来此观赏枫叶的弟子络绎不绝,而春季踏足者寥寥。 举目四顾,越桓泽、赵景,外加一只白珠珠,便包场了这山中美景。 二人边游边聊,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 他俩在一处瀑布潭边停下,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悠然吃灵果。 赵景咬了一口果子,嚼了几下,随口说道:“听沐师妹说,你上京那日正赶上她归家的日子,你俩可以结伴一起走。” 越桓泽沉默。 赵景继续说道:“段阁主早早发来请柬,邀你到他府上小住月余,显然是要一举促成你与甜儿妹妹的好事。你却把出发日期推迟了半载,还真沉得住气。” 越桓泽料到此行充满变数,故而先确保为沐宁造好本命丹炉,方才推迟启程。 他简单回应道:“我有要事需先处理好。” 赵景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前几个月日夜住在玄匠堂,是在打造聘礼吧!” 越桓泽的脸上晕开绯色。 赵景观他神态,心中得意——又猜对了! 赵景又咬了一口果子,嚼了几下:“我与梨儿已有约定,待双双破金丹境便结为道侣。以我俩进境,约莫还需五载光阴。想来到那时,你家小越已能奔走玩耍了。” 越桓泽在心底苦笑。 自己连拥有心上人的资格都没了,又怎会有什么小越? 他黯然嚼着果子,蓦地看见远处林间闪过一抹明黄色裙摆,上面绣着梨花与雪梨图案。 那不是宋梨吗? 越桓泽探知到她身侧紧随着一名男子。 她不是告诉赵景,今日要去碧泉山吗? 越桓泽于一息间压下了自己与赵景的气息。 赵景诧异:“怎么了?” 越桓泽将手中的灵果砸进瀑布潭,一把夺过赵景手中的果子也砸进潭中,沉声说道:“阿景,待会儿无论看见了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越桓泽携了赵景向着那两道身影疾行而去,待悄然到了附近,只见宋梨和余子墨亲密地搂抱在一起。 越桓泽压制怒火,看向赵景,却发现好哥们仅仅是面带困惑,正思索着什么。 越桓泽又向前看去。 余子墨低下头,深情地望着怀中的妙人,宋梨仰起头,二人的唇正在靠近。 越桓泽再次看向赵景,见他只是奇怪地打量着那对男女,未有行动的意图。 越桓泽忍无可忍,身形一闪,落到正要热吻的两人附近,面带愠色说道:“宋师妹、余师兄,别来无恙。” 宋梨大惊,迅速从余子墨怀中挣脱出来,仓促说道:“你与阿景不是同去落星峰了吗?你……不要把刚才看到的告诉阿景……这只是一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越桓泽:“那就说来听听吧。眼见为虚,耳听为实,对不对,宋师妹?” 宋梨吞吞吐吐:“是……是……有沙子进了我眼睛,余师兄帮我吹吹。” 越桓泽看向余子墨:“余师兄,沙子吹干净了吗?” 余子墨未看越桓泽,目光紧盯着宋梨:“你不是一直嫌弃赵景冒冒失失,不够稳重,打算与他分开,和我在一起吗?” “既然越师弟在此,正好由他转告赵师弟,也好早日做个了断。” 宋梨左右为难,秀眉紧皱,思索片刻后,下了决心:“赵景确实冒失,我早已与他离心……这样也好。” 余子墨一喜,看向越桓泽,客气地说道:“越师弟,那就麻烦你传个话吧。” 越桓泽正在捋袖子,赵景走出林子,对着那女子问道:“你是谁呀?扮成我家梨儿的样子干什么呢?” 越桓泽连忙又探面前的女子,她与宋梨的容貌、身形和气息一丝不差。 这不是宋梨,还能是谁? 越桓泽料定赵景所受刺激过大,故而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连忙劝道:“阿景,既然宋师妹心仪他人,便是与你无缘,你不可为难她。” “至于这余子墨,在宋师妹尚未同你分开前便与她暗通款曲,我替你教训!” 赵景轻叹着说道:“阿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女子定不是我家梨儿。梨儿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方才那番话亦压根不是她的风格。” 越桓泽脑中电光火石,一下子愣住了。 林子里有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眨呀眨。 其中一双看向赵景,满是自豪。 另一双看向越桓泽,满是无语。 赵景环顾四周,高声喊道:“梨儿,是你在整蛊我吗?快出来,别玩了!” 话音刚落,一阵甜美的笑声从密林中传出,宋梨与沐宁走了出来。 方才,她俩的气息敛得极好,加之越桓泽只顾着火冒三丈,竟未曾察觉。 沐宁挥手释放出一道灵力,将与余子墨在一处的女子变回了萧昊。 原来,沐宁用莲花丹炉炼成了幻容仙丹,宋梨得知后便想逗一逗赵景,故而设计了此局。 今日一早,萧昊便开始盯梢赵景和越桓泽,发现二人改道玄灵山。 受宋梨之托,萧昊服用了幻容仙丹,与余子墨倾情出演了一场戏。 真相大白。 除越桓泽外,其他人笑声不断。 赵景对沐宁说道:“沐师妹,放心吧,你的幻容仙丹无懈可击。只是我了解梨儿,信任梨儿,故能勘破此局。” “你们若想玩得尽兴,当初不如令萧师兄化身甜儿妹妹,看看阿泽疯掉后是什么样子,哈哈!” 沐宁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 宋梨上前挽住赵景的手臂,嗔笑道:“阿景,你真是个大聪明!” 沐宁回过神来,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四枚和光丹。 沐宁等三人曾在扶风山大吃和光丹,但那是天剑宗一万载来的私藏。 炼制和光丹的主材紫云灵芝极为珍贵,沐宁耗尽先前采摘的,一共炼成了四枚丹药。 此刻,她将丹药分别赠予宋梨、赵景、余子墨和萧昊。 宋梨和赵景相视一笑,他俩结为道侣的日子,可以提前了! 六人在玄灵山同游。 越桓泽心事重重,步履比其他人慢。 赵景是重义之人,便也放缓脚步,耐心伴他。 前方的四人已到了下一处林子,越桓泽忽然问道:“阿景,你方才说,你之所以未入局,只因了解宋师妹,信任宋师妹。你能再解释给我听听吗?” 赵景笑道:“阿泽,你不会以为,情愿为一女子付出一切,与她生死与共,为她万死不辞,就是对她爱的极限吧?” 不是吗? 越桓泽望*着赵景,眼中满是不解。 赵景郑重说道:“爱的极致,除了愿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还要你懂她,了解她,信任她,与她心意相通。” “到那时,你便对她会做什么有足够的把握,亦深知何事她绝不会为!” # 当晚,天桓殿内,越桓泽将白珠珠召了出来。 “泽子,你也觉得与我当面聊天,更有趣吧?” “对。” 白珠珠摆出一个妩媚的姿势,横陈于越桓泽面前的案台上:“想聊什么呢?” 越桓泽:“你先前说过一句话,我又想了想,方觉极有道理!” 白珠珠皱眉:“我说过的哪句话,没有道理呢?” 越桓泽连忙恭维它:“你的话自然是皆有道理,其中有一句极有道理。你说,沐宁不是那种人。” 白珠珠眨了眨眼睛:“看了那四人的一场戏,你倒是醒悟了。” 越桓泽:“你也看见了?” 白珠珠得意地说道:“那四人甫进山时,我便看起了戏。像你这样的,是该让明眼人好好点拨开导才是。” 越桓泽点头:“沐师妹不会因为图我做的小玩意儿,就在与陆师兄交往的过程中那般亲近我。她对我的种种,绝不是虚情假意,而是情真意切。” 白珠珠:“你怎么看沐宁与陆珩宸的关系?” 越桓泽:“沐师妹与陆师兄,或许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情缘,如今定然是已经断了。” 白珠珠:“你介意沐宁同陆珩宸好过吗?” 越桓泽:“毫不介意。” 白珠珠立起身子:“现在找她去!” 越桓泽:“走!” # 越桓泽潜入了静宁殿。 说是“潜入”,一点也不为过,他等不及通传,掩了气息,不请自入。 心心念念的女子不是别人的,亦尚不是他的,可他迫不及待想见她。 至于见到以后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想。 越桓泽循着沐宁的气息进了一间雅室,室内灵烛火光摇曳,香雾氤氲,中央置有一扇宝相花灵纱屏风,屏风上搭着一抹蓝绡,屏风后有人影、有水声。 此处,是静宁殿的汤沐之所。 屏风后,乃是沐宁正在汤池沐浴。 后知后觉的越桓泽心中一跳,知晓自己应速速离去,怎奈两只脚种在了地上。 他拔不动腿,却还心知非礼勿视。他将目光投向地面,可那纤指拨水、水触柔肌的碎玉之音声声入耳。 越桓泽的耳朵红透了,狠下心正要抽身退去,屏风内湛光一闪,云梦翎以星流霆击之势瞬间悬停到他眼前,剑尖直指他眉心正中。 这厢越桓泽并未闪避,那厢沐宁裹了蓝绡到了他面前,收起佩剑,红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越桓泽目光低垂,并未发现沐宁刚哭过,他看着迤逦及地的蓝绡和正娟娟滴落的水珠,鬼使神差地说道:“以人易物,我来收账。” 话音一落,他心中一惊,自己竟是怀着这般龌龊的心思。 沐宁沐浴时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她为好姐妹庆幸,得了赵景那般知心的男子,而自己的心上人,得知了她的不幸,竟是迫不及待做回“越师兄”。 沐宁黯然垂泪,对越桓泽的怨,在这一刻如鲠在喉。 不给名分,以人易物,他尚有机会,但显然不在此刻。 “啪!” 沐宁给了越桓泽一个耳刮子。 越桓泽待她打完,抬手去捉了那皓腕。 沐宁方才发现越桓泽出手竟这般快,他扣住她手腕后便截脉封穴,更是令她挣脱不得。 “你做什么?放手!” 越桓泽牵着沐宁的腕将那只馨香的小手送至眼前,看向葱白莹玉的纤指。 “你打了我三次,你可知晓,我允许何人打我?” 他轻言细语地问道,明明声音温和,沐宁却觉得他此刻说话的味道是从未有过的。 沐宁尚未开口,越桓泽已执腕将她向前一送,另一只手就势揽了她的腰,将她虚虚拢在怀里。 沐宁一惊:“你……” “嘘,我告诉你,”越桓泽俯身,在她耳旁浅浅地笑了一声,“这天下能打我的,唯有,我的女人。” 沐宁的心跳骤然失序,又忽然倒抽半口气卡在喉间,化作了一缕颤音。 她的耳珠一片湿濡,竟是被他含吮入唇,轻吸细啄了起来。 第63章 沐宁的耳珠烧成了胭脂红,似有一把火沿着脖颈向锁骨烧去。 越桓泽的唇顺着潮红一路向下,在她的肩窝反复流连。 沐宁的背脊自上而下抖过一道道战栗,软了双腿,困在越桓泽的臂弯里,一只手徒劳地去推他。 沐宁勉力的推拒,令越桓泽觉得像是一只小奶猫在怀中摩挲。 他的唇离开沐宁的肩窝,气息烫上了被自己吮红的耳郭,“宁宁,别动。” 沐宁嘤咛一声,被越桓泽抱到了雅室中的矮榻上。 沐宁的腰背着了榻,两只腿蹬了起来。 “别动,乖。” 越桓泽安抚她的双腿,毫无章法地抚捏了几把。 沐宁的腿抖得脱了力,唯有甜白瓷一般的素足仍在微微踢动着。 越桓泽取出灵索,将她的手腕和脚腕缚于矮榻的四角。 沐宁早已声音破碎,字不成句,见自己被摆成了个羞人的“大”字,颤抖着反抗:“你……” “嘘——”越桓泽不想挨骂,俯下身子,用唇去堵她的唇,舌尖探入,将她的一声呜咽撞碎在喉间。 堵了一会儿,沐宁阖了眼,唯剩鼻音。 越桓泽只觉得沐宁的吟声是催他命的符,顿时出气多,进气少,将要窒息,又觉得自己整个人胀得快要炸了。 他松开沐宁的唇,看向她颈间的湿红,那片红没入了蓝绡包裹着的高耸。 灵罗薄若蝉翼,他看到了蓝下的白,白上的红,皑皑、甜软、丰盈、峭立。 眼前的女子像是白雪揉了蜜,和着饴糖捏成的,似最皎的皓月,若最美的神女。 越桓泽迷醉地看了一会儿,抬手射出一道灵力,向蓝绡而去。 灵力触灵罗后分成了四股,解开了缚着沐宁的四根灵索。 沐宁手腕和脚腕的束缚骤然松开,她睁开水雾朦胧的眸子,室内仅剩自己一人。 # 越桓泽回了天桓殿静室。 识海中,白珠珠夸赞道:“泽子,你真令我刮目相看!我原以为你是最端方守礼的君子,今夜方知做那种事,你是可以的!” 越桓泽:“哪种事?” 白珠珠:“窃玉偷香,强取豪夺,道具囚禁,强制爱!” 越桓泽:“呵!” 白珠珠:“可你为何不做到底?” 越桓泽:“两个原因,其一,我道心大乱,忘了问沐师妹的心意,下次定要先问再做……” 白珠珠打断他的话:“你停下来,问了以后,再继续不就行了?” 越桓泽:“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等料理了段元真,破了化神境,我便向沐师妹表白。” 白珠珠目瞪狗呆:“我没听错吧,你还要待到化神境?” 越桓泽:“沐师妹那般美好,不破化神境,我哪里配得上她?” 白珠珠摇了摇头:“泽子,何须再等!真爱已至,要懂得把握时机。觅爱似大浪淘沙,沙中取金,若要取到真金,你还需明白时不我待的道理。” 越桓泽沉默。 一个浪头打出了金子,又一个浪头将金子掩于沙下。 白珠珠又问道:“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越桓泽指尖轻扣桌案,未做答复。 半响后,白珠珠恍然大悟,笑出了眼泪:“哈哈,你不会,对不对?你被沐宁拿走了一血,自己却不会,哈哈。” 越桓泽:“呵!” 闷闷不乐的紫煌帝剑忍不住驳斥白珠珠:“主人明明是悬崖勒马,何时失身于沐宁?你休要胡言乱语!” 白珠珠:“泽子在扶风山湿身时就已失身。” 紫煌帝剑:??? 白珠珠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光溜溜的剑身:“连个叉也没有,这不是你能参与的话题,去去去。” 紫煌帝剑上下打量着大白饭团,轻哼一声:“说得跟你自己身上带叉似的。” 越桓泽听得一阵头疼,识海里瞬间暗了。 强制熄灯。 # 三日后,沐宁耳郭、脖颈和肩窝的红痕消了,恢复了外出活动。 她去找越桓泽算账。 气势汹汹到了天桓殿,吃了个闭门羹。 殿中侍从禀告:“道君说两日前买的书看完了,今日去清心镇再选一本进阶的。” 沐宁想起了那本《剑断红尘》,揉着眉心问道:“道君这两日看的什么书?” 侍从:“道君独自在卧房攻读,我等不知。” 沐宁点头离去,绕到殿后,潜了进去,直奔越桓泽的卧房。 房中一张羊脂玉案上,摊开着一卷绢本图册。 沐宁打眼望去,人形图画旁缀满批注,朱墨与玄墨交错,应是经多番推敲后所获心得。 原来不是在看话本,而是在研学功法。 沐宁走近,也要学上一学。 待她看清画上内容,一双剪水秋瞳霎时瞪若铜铃。 这哪里是什么功法图册,这是——避火图! 沐宁的耳根烧了起来,转身欲走,心念忽又一转,知己知彼,神女定克襄王。 她红着脸揣起图册,哒哒哒哒地跑走了。 越桓泽归来后发现屋里丢了读本,探查气息,梁上君子正是沐宁。 他倒也坦然,取出新入手的升级版避火图,专心研学了起来。 沐宁与越桓泽再见面时,是数日后的宗门例会。 会上,沐宁与越桓泽毗邻而立,见他一派守正之姿。 宗门上下,谁人不谓越真人最具松筠之节,行止有度,君子如玉,更是块儿和田暖玉。 可吊起沐宁手脚的四道灵索,令她对他的“行止有度”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 沐宁不能忍,身子微微倾向他,咬牙切齿道:“那夜……” 越桓泽不假思索,以传声之术将清越君子之音直直送入沐宁脑内:“那夜,想死在你身上。” 青天白日,近万人的广场,沐宁觉得要死的是自己,小脸晕开一大片胭脂红。 此后,她缄口不提那夜之事。 # 京城,段荣公府,段甜儿睁大双眼,仰面躺在金光闪闪的卧榻上。 芙蓉帐暖,春宵难度。 一缕缕芙蓉熏香袅袅环绕四周,她的手臂轻轻揽着金子,悠悠说道:“金子,阿泽哥哥十日后便会到来,可我并不心喜,亦不甚期待。曾几何时,我明明是那样喜欢他。” 金子:“呜——” 段甜儿轻叹一声:“我已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真爱之人并不一定是最早出现之人。” “在真爱抵达前,或许会对其他人产生好感。若真爱终未降临,恐会毕生认为,那份好感已是此生能体验到的最深的爱。” “可一旦遇上真爱,就会明了,何谓喜欢,何谓深爱。” “如果这份真爱能在尚未与他人婚配前降临,那便是得到了命运最深的眷顾。” 金子:“呜——” 段甜儿轻轻阖上眼睛:“在与阿泽哥哥成双前,让我遇上云轩,便是命运对我最大的恩赐。可是,我却不愿去做别人的替身。” 金子:“呜——” 段甜儿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梦中,云澈搂着她坐在云舒上,她靠在云澈怀中,在九州大陆的上空遨游了整晚。 天亮时,云舒甫落地,那个与她相似的温婉少女便寻了过来,让云澈在她们二人之间做出选择。 云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真爱之人,乃段甜儿!” 段甜儿眉眼弯弯:“对不住了,先祖奶奶,看在我是您的后代,逢年过节给您烧纸钱的份上,您就祝福我与云轩吧。” 段甜儿这一欢喜便笑醒了。 她回想起当日云澈离开前所说的话。 那段话的意思,以段甜儿的冰雪聪慧,并不是没有听懂,只是未能全信。 此刻,她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回到了当日的记忆中,摒除那时因气恼和怀疑而混乱的心境,带着对云澈的信任,再次体会。 寻爱若浪淘沙,她此刻的情感终于与云澈那日的情感产生了共鸣。 段甜儿把狐狸唤醒:“金子,咱们找个地方问问云轩吧?总得让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金子:“嗷——嗷——” # 天剑群山,云起峰,见云殿,向云轩正在读书。 他已经读了一个时辰,还在读同一页,身后的近侍断定,云澈师尊这是从书中得到了奥义。 云澈识海里的云舒,已经很久没有被颠得晕头转向了。 自打上次见过段甜儿之后,云澈的心情相当稳定,稳定地处于极为低落的状态。 云舒叹了口气,为了云澈的身心健康,它其实不介意被颠一颠。 它正这么想着,云澈就给它颠了一把大的,将它四仰八叉地从识海里颠了出去。 云澈飞身而上,驾驭云舒,直奔京城而去。 # 此时,落星峰,幽影林,一处隐秘的山洞外设有一道结界。 结界将一片喘息声和呻吟声挡在洞中,这声音包裹着翻滚在一处的一对男女。 其中的女子正是沈雪凝,她微闭着双目,将身上的男子幻想成了陆珩宸,颇为情动。 男子的目光炽热地注视着身下女子颤抖着的身躯。 他深知将为此举付出怎样的代价,奈何心在地狱,身在天堂。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洞中的动静方才停歇下来。 沈雪凝施施然坐起,一边穿衣,一边娇声问道:“祁哥,通往魔域岭传送阵的阵石,你定能拿到吧?” 在她身侧,正在穿衣的男子是清风真人最为器重的亲传弟子,阮祁。二十九岁,拥有七阶灵根,已达金丹境后期。 阮祁深情地看向沈雪凝,点了点头:“五日后,便是家师与爱侣凌霜真人一载一度去往清心镇同游的日子,二人到次日晚间才会归来。” “这两日他俩会像凡尘夫妻那般度过,不问仙务,不携佩剑。师父一直很信任我,近五载,他保管的宗门物品在这两日皆交由我代管,包括你要的那块阵石。” 沈雪凝柔声说道:“那就按原计划,五日后的子夜,你陪我去往魔域岭。” 阮祁点了点头,却也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问道:“凝妹,魔域岭是宗门排名居首的禁地,已有近万载无人踏足。你确定那传说中已被封印万载之物,能杀死陆珩宸?” 沈雪凝幽幽说道:“家师曾秘密告诉我,魔域岭与陆珩宸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感应。” “陆珩宸被接回宗门的第一日,魔域岭便出现了异动。此后,婴童时期的陆珩宸每次啼哭,此岭都会随之异动,宛若回应一般。” “大约两年前,我们结束了在外十载的历练,回宗后此岭再度异动,此后更发生了灵脉波动与凶兽流转事件。” 阮祁忆起自己随两位师尊与清风长老巡山,斩杀被流转凶兽之事,点了点头。 沈雪凝继续说道:“陆珩宸由家师亲手抚养,故而其与魔域岭之间的感应外人并不知晓。” “为了保护陆珩宸,师父甚至没有将此事禀告给宗主和两位师尊,只是多次叮嘱陆珩宸万万不可靠近魔域岭。” “若我推测无误,那岭中必有某种力量,能对陆珩宸造成致命威胁。至于能不能杀死他,”她冷笑一声,“总要试一试。” 阮祁咬了咬牙:“凝妹,五个月前,与你在玉芝峰偶遇,我便对你情根深种。一个月前,听你哭诉陆珩宸诱惑你,毁你清白后又无情地抛弃了你,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惜,他已破元婴境,我根本动不了他。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哪怕是魔域岭,我也愿为你闯一遭!” 沈雪凝媚眼如丝:“祁哥,你真好。” 阮祁动情地说道:“凝妹,我只盼能与你光明正大在一起,结为道侣,相伴此生。” 沈雪凝眸色一沉:“只要能杀死陆珩宸,消解我心头之恨,我自然愿意与你结为道侣。” 阮祁先行离开后,沈雪凝眼中媚色尽退,阴郁地环视着山洞。 她曾在这同一个山洞中献身给了温渊。此次拿下阮祁,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用了以前接近温渊的套路。 不过,阮祁的原则性比温渊更强,她颇费了一番心思,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将他拖下水。 当初,温渊得了她的吻后,便为她去杀情敌沐宁。 温渊将沐宁打落悬崖,看见越桓泽飞身去救,料想沐宁未死,后来果然看见二人全身而出。 第64章 云澈抵达京郊的一座山峰时,段甜儿和金子正在山顶玩耍。 段府的护卫退避至远处,遥遥把守着。 段甜儿已吩咐下去,待她的友人一到,侍从们须背过身,不得偷看。 云澈匆匆抵达,收回云舒,抬手擦了一把汗,“甜……段小姐,可是找我有事?” 段甜儿抬眼看向他:“没事呀,我无聊嘛,吹着笛子玩了一会儿。” 云澈:“……” 段甜儿:“云澈前辈,你来此有事吗?” 云澈:“没事……我先告辞了。” 他转过身去,黯然阖目,正要把云舒颠出来,忽听段甜儿问道:“你可曾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云澈未转回身,语气决然:“从未。” 突然,他的腰被一双柔软的臂从背后轻轻揽住,一股甜美的气息扑上了他的后背。 云澈的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心跳停滞了,微微僵直地立在原地。 “嗷?” 金子有些摸不着狐脑,主人这就问完了? 段甜儿见云澈不动,轻巧地环着他的腰,迈着小碎步转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笑眯眯地注视着他,眼中带着调皮。 云澈一时语塞:“甜……段小姐。” 段甜儿的声音柔软香甜:“云轩,唤我甜儿。” 云澈抬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甜儿。” 和风送来清越的音韵,金子在春风里雀跃。 段甜儿和云澈牵着手,走进山顶的观景亭。 亭中已摆了香茗、水果和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张画板和几只画笔。 段甜儿笑道:“画画谁不会呀。” 云澈师尊成了一号道具,金子成了二号道具。 段甜儿将这两件大道具摆成她心仪的姿势,搭配茶壶、茶杯、水果、点心等小道具,创作了三幅画作。 段甜儿搁下画笔,将完成的三幅画依次展示给正保持着标准坐姿的云澈,日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淡金,他身子不动,唯有眼睛在看。 “今日完工了,可以动了。” 云澈得了段甜儿的首肯,这才晃了晃脖子。 他见段甜儿画工一流,还是个写实派。 不过,他心生疑问,自己脸上的青色胡茬,真有画上这样重吗? 他抬手摸了摸,果然有些长,硬邦邦的,这才想起来,又有好几日忘了刮。 这几个月,元澄师兄和天璇师弟屡次提醒他要注意仪容。 可他之所以这样,皆是因为谁? 这半载,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又是怎样强撑过来的? 她说不要他,他便不敢打扰,她要他,自己就这么巴巴地赶了过来。 云澈心中有些窝火,轻揽段甜儿入怀,用胡茬扎她的额头和脸颊。 段甜儿笑着抬手去推,可她的力气不及他。胡茬摩挲着娇嫩的肌肤,不一会儿,白生生的小脸上泛起了粉色。 段甜儿用手托住云澈的脸,不许他再扎,他又去扎她的手心。 段甜儿的手心又痒又麻,像和金子蹭鼻子一般,用鼻尖蹭了蹭云澈的鼻尖,他方才消停下来。 段甜儿靠在云澈怀中,他的气息,像被阳光晒暖的白云。 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小姑娘轻声说道:“你该回去了,我也要回家了。邀请阿泽哥哥到我家中做客的事,半载前就已说好,实在不好取消,就当是普通朋友间的造访吧。” 云澈点了点头。 段甜儿接着说道:“我会尽快告诉家人,我对阿泽哥哥已经没了那份心思,见面后我亦会亲自与他说清楚。至于咱俩的关系,我会找机会和家中说,你等我消息。” “好。”云澈低头,轻轻咬了咬段甜儿的鼻尖。 段甜儿偏头去躲,云澈一口咬住她的耳朵,松口后又忍不住轻咬,直到段甜儿的耳根红了,他才终于停下口。 云澈与段甜儿难舍难分,终究还是御着云舒,隐没于天际。 # 五日后,子时,天剑群山魔域岭,沈雪凝和阮祁走在浓重的黑雾中。 岭中地势崎岖,有刀劈般的悬崖和深不见底的裂谷,狂风夹带着魔音在耳旁呼啸,产生的幻听使人心旌动摇。 阮祁一路护着沈雪凝,两人行了许久,终于抵达魔域岭的腹地。 此处矗立着一座紫黑色的玄铁宫殿,大殿的匾额上刻有“封魔殿”三字。 两人步入宫殿,殿内中央有一只黑色的封印坛,坛身散发出微弱的黑红色魔光。 在魔光的笼罩下,四周的空气仿佛带上了鲜血与死亡的气息。 阮祁的面上已失了血色,他略带犹豫地看向沈雪凝。 沈雪凝面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忽然,她踮起脚,吻上了阮祁的唇。 二人在此般诡谲可怖的情形下亲吻,带着罪恶,带着欲念,其中一人更带着入骨的痴恋。 一吻过后,他们的脸上恢复了血色。 阮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让沈雪凝退后,独自走向封印坛。 那黑红色的魔光随着他的靠近变得刺目,不知是在警告,还是在无情地嘲弄。 阮祁掌心灵力凝聚,化作一道炫目的光束,激射向封印坛。 坛身一动不动,坛上的万年封印,连一丝光芒也未曾闪现。 他变换着手诀,将灵力一次次轰击在坛上,殿内回响着轰鸣声,封印坛始终纹丝不动。 阮祁缓缓收回手,心下明了,这古老的封印,远非自己的力量所能解开。 他转过头,看向沈雪凝,薄唇微动,最终只化作一个疲惫的摇头。 此时,沈雪凝的芥子囊忽然飘了起来,牵着悬挂的玉带,指向封印坛的方向。 沈雪凝犹疑着走上前去,细细看那坛子。 坛口有一处凹陷,形若一只哨子。 沈雪凝的心脏几乎从胸腔中跳脱而出。 她猜对了! 这坛中封印之物,果然与陆珩宸有关! 虽然她尚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关联,但那又如何? 最糟糕也不过是让陆珩宸去死。 若他死了,他心中,便再不会有别的女人。 沈雪凝的双唇颤抖着,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 行此举,自己会不会死,她才不介意呢。 活着,陆珩宸永远也不会要她,只会羞辱她的爱,践踏她的尊严。 若她死了,陆珩宸也别想心里头装着沐宁,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她无法得到他的爱,却有法子拉着他一同粉身碎骨。 真不错。 沈雪凝忽然愉悦地笑出声来,阮祁困惑地看着她。 这不合时宜的笑。 沈雪凝边笑边从芥子囊中取出了一只正在剧烈震颤着的黑色哨子。 这只哨子是珏玉真人亲手交给她的,乃是陆珩宸的伴生之物。 陆珩宸降生后,其双亲在三日内无疾而终,他以孤儿之身被父母生前挚友珏玉真人收养。 珏玉不知此哨的用途,却隐隐觉得正是此哨克死了陆珩宸的双亲。 可作为伴生之物,似乎又不该让此哨远离陆珩宸。 珏玉极为疼爱陆珩宸和沈雪凝,期望二人能结为道侣,携手一生。于是,他将这只哨子交给了沈雪凝,叮嘱其为陆珩宸保管,毕生守护这个秘密。 哨子被取出后,封印坛上的黑红色魔光如洪水般倾泻而下,那道万载封印迸发出耀目的蓝光,仿佛在竭力嘶吼出最后的劝阻。 沈雪凝毫不犹豫地将哨子嵌入坛口的凹陷处。封印坛猛然炸裂,黑红色的魔光一瞬间充满了整个大殿。 在封印坛炸裂的瞬间,阮祁护住沈雪凝,飞身避远。 爆裂声过后,背身闪避的二人有些诧异,坛中释放出的力量显得极为克制,似乎不愿暴露自己时隔万载后重新现世的面目。 两人转身看去,惊呆了。 一地碎裂的坛片上,悬空站着一人,身着玄色赤纹长袍,腰间束着紫金魔石腰带,身披紫黑色披风,脖间挂着刚才的那只黑哨子。 他俊美至极的面容与陆珩宸一模一样,二人的清冷表情亦极为相似,只是,陆珩宸多了一分芝兰玉树之感,而眼前此人却显得冷酷无情、蔑视一切。 与陆珩宸黑发高束不同,此人的发色银白如霜。长发如瀑,带着波浪感披散在他肩背,发尾翘起,宛若冷冽的冰刃。 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起:“本君乃天地至尊,魔君夜宸,尔等宵小之辈,又是何人?” 不等二人回答,他双手食指分别一挑,两股无形的力量将紧紧相依的那两人的身躯猛然拉开,分别悬置在空中。 两股魔丝瞬间穿刺进两人的头部,两人的头颅登时一片炸裂般的剧痛。 片刻后,夜宸收回读取记忆的魔丝,心道:天帝天泽与珩宸神君可真够单调,重活一世,竟又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宁妃,出嫁前闺名叫什么宁宁的,他只在一万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中见过。 在那场持续七日的交战的最后,宁妃以神殒为代价封印了他。 按理说,宁妃应当算是自己的仇人,但夜宸对此未作定义。 被封入坛中的一万载,他有时会忆起那日感知到的宁妃献祭时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但至少他能确定,那并非恨意。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万载前他虽未能成功灭世,却也带领魔界大军将神界连根拔起。 其他神魔皆殒,唯有他仅是被封印。 若要细论,他不知这算不算是小胜。 二十多载前,夜宸接到了新的灭世任务。 这次出任务没有魔军可供指挥,但他面对的,也不过是一群尚未飞升的人族修士。 那些已仙隐的上人们,根据纪元大劫的规定,不得插手凡尘之事。 夜宸判断,这次,自己定能实现大胜,灭掉人世。 可是,为什么要灭世呢? 第65章 夜宸想,万一被问起为何要灭世,他会回答,这并非自己主动为之,而是纪元大劫赐予他的使命。 上一次的获胜嘉奖,是魔族统领魔、神、人三界。 此番,天道已应允,若夜宸大胜,令人族消弭,在神魔大战中陨落的他的子民便可再度降世。 届时,九州大陆,乃至魔、神、人三界,会迎来他们的新主人,魔族! 作为魔族之主,为了繁荣种族,夜宸自当全力以赴。 不过,眼下他的力量尚不完整,同一万年前一样,他需同一体双生的另一半合体,方能执行纪元大劫。 合体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须双方心甘情愿,方可融合成功。 上一世,珩宸神君一开始犹豫不决,后来下定决心灭世,这才完成合体。 这一世,陆珩宸是否有灭世的觉悟,尚未可知。 夜宸决定先杀掉眼前两人中的一个,将另一人收作仆从,协助自己拿下陆珩宸。 他目光一沉。 有一件事不能让陆珩宸知晓。 与他合体后,对方的记忆将被封存,唯剩他的记忆。 当然,从更开阔的视角来看,他们本就是一体,特质完全相同,不知是何原因,被分成了不同个体,拥有了不同的经历和记忆。 合二为一,丢失一部分记忆也算不上多大的损失。 但考虑到对方可能一时无法想通,此事还是不说为妙。 夜宸看向沈雪凝,淡淡说道:“陆珩宸单恋沐宁,看不上你,你便委身于另外两个男人,对他们加以利用,报复陆珩宸和沐宁。你的行事风格,倒也别具*一格。” 闻言,阮祁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死死盯着沈雪凝,等待她的辩解。 沈雪凝痴痴望着银发“陆珩宸”:“为了你,我不惜一切代价!” 阮祁脸上血色尽失,心脏碎裂般地疼痛。 夜宸看向他,声音冰冷:“你们两人中,本君今日只留一人。谁生,谁死,你来选。” 沈雪凝脸色骤然煞白,却听阮祁已答:“我死,她活。” 夜宸的声音平淡无波:“当真?她可是个欺骗你、利用你的女人。” 阮祁没有再看沈雪凝一眼,阖上双眸,眼角滚落一滴泪:“当真。” 夜宸指向阮祁的手指一卷,阮祁的身躯瞬间崩解成一团血雾,留下一缕魂光飘然远去。 夜宸似乎懒得去诛魂。 他指向沈雪凝的手指一撤,沈雪凝摔落在地,身体颤抖不止。 夜宸淡淡问道:“本君将与陆珩宸合体,夷灭九州人族,你若听从本君差遣,本君可饶你一命,并在日后赐予你力量。你可愿意?” 沈雪凝怔忡良久后拜伏在地:“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夜宸掷给沈雪凝一块传音魔石。 # 待清风真人归来,方发现阮祁不见了踪影,而由他代管的物品皆安在。 作为下一任执法长老的最佳人选,阮祁备受器重,宗门立即大规模搜寻,却始终找不到他的下落。 阮祁失踪一事令清风长老伤心不已,也为天剑宗近来平静的日常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 这几日,夜宸读取了数名弟子的记忆,对天剑宗的现状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在这些记忆中,沐宁被誉为九州仙门第一美人。 夜宸回忆起一万载前,宁妃被誉为九天第一绝色。 然而,审美能力是需要从小培养的,夜宸打小便对神界与人界共通的审美标准缺乏认知。 因此,他对沐宁不知美丑。 沈雪凝为夜宸分析,陆珩宸能否答应合体,关键在于沐宁。 夜宸认为知己知彼,可进一步加大胜算。 他与上一世的宁妃打过架,被她生祭封印,却并不知晓她平日是个什么样子。 得知沐宁明日便会启程前往京城,夜宸决意在此之前亲自出马,会一会这个女人。 他改变了发色与年纪,化身一名十一岁的小侍从,于这日午后到达了静宁峰。 沐宁明日一早便可归家,心中满是激动与期待。午膳后,她将峰中的几名侍从放离,此时正带着雪宝在静宁殿外玩耍。 她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便招手示意那人过来。 魔君的幻化不是她的修为所能勘破,她亦从未见过十一岁时的陆珩宸,只觉得眼前这名侍从打扮的男孩既眼熟又陌生,仿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见过他,却又难以记起他究竟是谁。 沐宁柔声问道:“你是哪家的侍从?” 夜宸早有准备,恭声答道:“回沐真人,我是青玄真人山中的杂役,您可唤我小山。听闻静宁峰风景秀美,我这会儿没什么事,就想着过来瞧一瞧,抱歉打扰到了您。” 沐宁心下暗道,白氏一族常在青玄真人和紫越真人座下安插人手。 资质较好的被收为弟子,条件稍逊者则充任侍从。 白氏侍从的流动性大,有人不过数月便归家,但无论如何,踏足仙山一番,是不少白家子弟的传统功课。 沐宁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他根骨奇佳,资质非凡,如同少年越桓泽一般俊美无俦。 虽然二人风格有所不同,沐宁依然爱屋及乌。 她轻轻一笑:“不打扰,静宁峰开门迎客的名声一向在外。小山,你可真好看,我从来不收像你这般好看的人做侍从。” 夜宸心道,原来在人族的审美中,自己也被归入了美的范畴。 可这女人又说不要自己,是第一印象不好吗? 沐宁见小山表情严肃,连忙接着说道:“待我返家归来,你做我的开山弟子好不好?” 若小山真是一名杂役,被沐宁一眼相中,可算是天大的幸运。 但身为魔君,夜宸只是来探敌而已,并不希望沐宁对自己产生过深的印象。 他垂下头,低声说道:“多谢沐真人抬爱,可我已打算于近日返回家中,只能心领了您的好意。” 沐宁心中遗憾。 十一岁的男孩子身量尚未长成,她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动作透出疼爱。 夜宸第一次被摸头,心中一震,这女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与此同时,一只小白狐叼住了他的衣角,摇着尾巴,对他充满了喜爱。 沐宁不舍得放小山走,决定留住他。 她带着他就近来到一座凉亭,取出十几瓶丹药放在亭内石桌上,自夸道:“你若愿意跟我,不仅能习剑修仙,亦能大饱口福。你可能尚不知晓,我炼丹与烹饪的技艺是宗内数一数二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一瓶丹药。 “把手伸出来。” 她将一枚丹丸倒入小山掌心,示意他尝一尝。 夜宸以吸食魔气滋养自身,亦可吸食灵气在体内转化为魔气,有时也进食魔果和灵果。 但他并不服食丹药,更从未品尝过人界的食品。 对于他强大的身体而言,吃一些丹药或人类食物毫无问题,可就像他不知美丑一样,他实在无法品鉴这些味道。 他看见小白狐闻到丹药的味道后极为兴奋,在吃下一枚后,狐狸表现出了极大的满足。 他比葫芦画瓢,将丹药放入口中,咧开了嘴。 沐宁见这孩子笑得夸张,心道定是自己的丹药把他香迷糊了,愉快地说道:“这是樟茶鸭口味的灵饴丹,是我最喜爱的口味。这里还有不少其他口味的,一次吃多了会上火,你只能先闻闻。” 她依次打开其他丹瓶,递给小山闻。 夜宸仍咧着嘴,他的嘴角已有些僵硬,可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坚持着,直到沐宁收回了这些瓶子。 沐宁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山,你愿意拜我为师了吗?” 夜宸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返家。” 沐宁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这孩子。” 夜宸第一次被捏脸。 这次他没有去想沐宁胆大包天,而是想要捏一捏她的脸反击。 怎奈眼下身份不允许,他只能用自己的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右手。 沐宁不信自己拿不下这小孩,她行至亭外,抽出云梦翎,展示起自创的剑招。 夜宸有些惊讶,不知沐宁为何忽然拔出剑,还跳上了舞。 他礼貌地拍手叫好。 沐宁:“你现在不想返家了吧?” 小山:“还是想返家呢。” 沐宁直接开大了,先是召出澈影蓝梦,随后又祭出莲花丹炉。 纵是魔君之尊,对这两件宝物亦有兴趣。 但他毕竟见过无数上古神器,已不会被任何事物轻易震撼。 所以,尽管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他,他的反应在沐宁眼中依然显得颇为淡定。 当夜宸又说出“要返家”时,耳朵突然被人轻轻揪住。 夜宸第一次被揪耳朵。 他抬头,目光定定地落在沐宁的耳郭上,看着莹白如玉的耳珠,他的牙齿痒痒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看来我得再用些手段,才能让你乖乖留下!” 沐宁松了小山的耳朵,牵起他的手,将他领去了自己的小厨房。 进了厨房,沐宁想放开小山的手,却发现放不开。 咦,他的手怎么牢牢吸住了自己的手,这是什么力量? 沐宁正要探查,夜宸连忙撤了力,沐宁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湿湿的。 她明白了,原来是小山出了手汗,黏住了自己的手。 她温柔地看向他,安慰道:“小孩子手脚爱出汗,不是什么大问题,下次我提前准备些大骨头,给你炖汤补一补。” 夜宸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有些郁闷,自己堂堂魔君,怎么被这女人拉了手就会冒出这些汗。 沐宁贴心地说道:“小孩子饿得快,你想吃点什么吗?我给你做。” 夜宸连忙调取了一名弟子的记忆:“我要吃鸡蛋面和蛋炒饭。” 沐宁一挥手,打开了储藏柜,里面是用灵力保鲜的各种食材。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做好了这两样家常饭,热气腾腾地摆在夜宸面前。 夜宸咧着嘴吃了个底朝天。 沐宁见状,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问道:“你愿意跟我了吗?” 虽然味同嚼蜡,但夜宸有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他一边擦嘴,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跟我吧。” 他一怔,不知自己为何这样说。 沐宁伸手取下他唇角的一颗饭粒,笑得眉眼弯弯:“人小鬼大,说话还挺有趣。”她用纤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行了,就当你答应了。你叫白小山对吧?等我回来,就向青玄真人讨了你过来。” 夜宸第一次被刮鼻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竟又说道:“好。” 沐宁晚上要参加践行宴,想到小山若在静宁峰停留太久,回去万一被当成偷懒挨罚,实在不妥。 见他已答应,便放他走了。 离开静宁峰,夜宸舒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是麻烦得很,不知道陆珩宸和越桓泽到底喜欢她什么。 随即,他目光微沉,心中有了思量:她若愿意跟自己,便将她留下来,以后带在身边,当个侍从。 毕竟,经常灭世的都知道,杀人容易点数难,漏上一个半个不打紧。 夜宸心中出现了一幅画面,自己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名单,杀一个人便划掉一个名字。 若记不清某人是否已除,还得回去翻翻尸体确认一下。 忽然,他看见了沐宁的名字,打算悄悄划掉,可又觉得连划掉她的名字也会心头不爽利,只好摇摇头,不再去想。 第66章 掌灯时分,沐宁带着雪宝到达青辰峰,入了青辰殿。 院落中的凉亭内,陆珩宸备好了清新爽口的饭菜,雨过天青盏中茗香四溢。 宋梨和赵景随后抵达,带来了灵果和点心。 片刻之后,越桓泽到达,人聚齐了。 原本,宋梨与赵景欲为沐宁和越桓泽饯行,恰逢陆珩宸亦邀约沐宁,她左右调和,令大家聚在了一处。 距离上次五人在青辰居聚会,时间已过去将近两载。 越桓泽因陆珩宸设局一事不悦,却念及沐宁与其分离,其必受重创,行事不磊落,想来也是情伤过重。 他决定不再追究。 席间,宋梨和赵景组成了气氛组,众人谈兴渐浓。 这次雪宝不找越桓泽,也不找陆珩宸,一只狐蹲在院子里看月亮。 沐宁笑道:“我原以为雪宝最花心了,喜欢金子,喜欢珩宸师兄,也喜欢越师兄。今日我才发现,雪宝是最专一的。它看小山时的那种眼神,我第一次见到。” 宋梨好奇地问道:“小山是何人?” “他是青玄真人的侍从,年方十一,今日午后与我偶遇。我打算从家中归来便将他收为开山弟子。” 沐宁话音一落,几人皆看向她,不知是怎样的男孩子,竟让她一眼看中,心仪至此。 沐宁看看越桓泽,又看看陆珩宸,诚挚说道:“我初见小山,为他的天资所惊艳,恍若再见那般年岁的越师兄,不禁生出了收徒之念。” 越桓泽低头浅笑。 沐宁接着说道:“方才细看,小山倒更像珩宸师兄。” 越桓泽收了笑容,只听沐宁又对陆珩宸说道:“师兄出宗历练十载,我无缘得见年少的你,真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呢。” 陆珩宸看着沐宁:“宁儿,我多希望能与你早些相识。” 沐宁与陆珩宸亲密交谈。 越桓泽抱臂,身子微微后仰,树荫笼住了他的面容。 上次青辰居聚会,他心中滋生出的情绪此时翻了倍在胸腔翻涌,亦有一股暗火在血液里窜动。 此刻便要了她,时机未到,可她在他面前同其他男子纠缠不清,简直当他是死人。 她是不是妄图与陆珩宸复合,再次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绝不允许! 宴席进行中,沐宁忽然想起,静宁殿中还有几坛醉花酿。 她离席去取酒,越桓泽赶紧跟上:“沐师妹,我陪你去!” 陆珩宸面色一沉,可这毕竟是他的主场,总不好也跟着去。 静宁殿玉液轩中,沐宁取了佳酿,越桓泽忙道:“我来抱。” 沐宁将酒坛递去,越桓泽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封脉截穴令她发不出灵力。 沐宁骂道:“越桓泽,你这人有病是吧!” 越桓泽另一只手捞了险些坠地的酒坛轻轻放下,随后取出灵索将沐宁的双腕捆在了一起。 他将绳索的另一端送过房梁,一拉绳端又一系,沐宁的纤臂被高高吊过头顶,足尖堪堪点地。 沐宁继续骂道:“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你想死是不是?你给我等着!” 越桓泽自然还是不愿挨骂,又见她这样站着确实不舒服,便一手托了她的臀,一手揽了她的背,再去堵她的嘴。 不一会儿,沐宁果然骂不动了,唯剩沉沉的鼻息。 越桓泽的唇离了沐宁的唇,平复紊乱的呼吸后解释道:“沐师妹,之所以这样绑着你,只因我要同你说个事,担心你不乐意听。” 担心她不愿听,所以强行拘着她,令她不听也得听吗? 这是什么道理! 沐宁阖目不理他。 越桓泽见沐宁不理自己,托着她的那只手捏了捏,提醒她自己正在收账,专心点! 沐宁的尾椎窜上一道酥麻直达颅顶,睁圆了双目:“你……” 本要骂他,见他又要吻来,忙改口道:“你说吧。” “我虽仅是你师兄,却也容不得你与其他男子卿卿我我,若你又跟了陆珩宸,我就同他剑下论生死!” 越桓泽介意她曾与别的男子亲近过,心中却又如此放不下她,可真够拧巴的。 沐宁捡重点反驳:“你仅是我师兄,凭什么管我?” 越桓泽贴在她的耳朵上,气息烫着她的耳郭:“你与陆珩宸那般亲密,还说什么巴不得早些认识他,我很生气!” 沐宁本想刺他有何资格生气,可耳根子酥酥麻麻的,不知怎地竟解释给了他听:“珩宸师兄是我视若长兄之人,我愿早些遇上他,有何不妥?况且,我与他已说了个明白,我二人之间唯有兄妹之情。” “当真?” “你爱信不信!” “真乖!”越桓泽心花怒放,却也担心沐宁找自己算账,又堵了好一会儿嘴,将沐宁堵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无力气收拾他,这才解开灵索,将人放了。 待沐宁与越桓泽携醉花酿归来,赵景抱怨道:“你俩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陆珩宸周身散发出彻骨冷意。 待越桓泽从京城归来,是时候让他消失了。 宋梨惦记着自己设计的小节目:“我安排了一个游戏环节,各位可愿参与?” 赵景兴奋地问道:“梨儿,像上次在青辰居取灵灯那样,要考验我、阿泽和陆师兄吧?” 宋梨眨了眨眼睛:“这次宁儿也要参加,考考你们四人。” 语落,她从芥子囊中取出四只灯笼,一挥手,灯笼在前方空中排成一排,每只灯笼下方皆挂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红纸。 沐宁笑道:“原来是猜灯谜呀。” 赵景晃了晃腹中不多的墨水:“梨儿,你这是存心整我吧?” 宋梨对着他噗嗤一笑:“放心,皆是最简单的字谜,就是为了不令你出丑。就你先来吧,随便选一个。” 赵景抬手一点,一只灯笼飞来,他打开红纸,读出上面的金字:“下令用力。”[1] 他思索良久,奈何确实简单,终于被他找到了答案:“‘令’字的下部,加上‘用’字,再加上‘力’字,正是‘勇’字,对吧?正是形容我这般英勇无畏之人!哈哈!”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不过,更适合形容你的是,勇吐心声。不管是金玉良言,还是风马牛不相及。总之,你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景点头说道:“我此刻正在想,日后你下令,我定当用力。” 宋梨和沐宁一头雾水,陆珩宸和越桓泽抬头观星。 下一个选灯笼的是陆珩宸,他读出纸上的字:“近火方知热。”[2] 他略一思索,答道:“近火则水涸,‘热’字去水便是‘执’,对吗,宋师妹?”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执’是内心的高度专注,浓烈而执着的情感。越是投入真心,越是难以抽离与放下。” 赵景勇言直述:“这种情感,正如陆师兄对仙途道业最深沉的执守。” 陆珩宸沉默。 宋梨点点头,示意越桓泽继续。 越桓泽读出他所选灯笼所附谜题:“执手一生。”[3] 他展颜一笑:“‘执’字与‘手’字相伴”,则为‘挚’。”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正是诚挚的‘挚’,符合此字之人,有一颗赤子之心,热血而纯粹,情深义重,真心不渝。” 赵景勇口直言:“正如阿泽对甜儿妹妹那般。” 越桓泽和沐宁皆觉得此人欠揍。 最后一盏灯笼自然归了沐宁,她笑着读出了谜面:“南面有忠犬,好物送我手。”她当即解出了谜底:“‘南’字与‘犬’字,组合为‘献’。”[4]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献’字与宁儿的性情很是契合。宁儿体贴他人,一贯为他人着想,怀有奉献自我的大爱,在感情中亦全心全意地献出一片真心。” 语毕,宋梨看向赵景,示意他补充。 赵景挠了挠头,心道沐师妹不是一心求道问真吗?何时又对谁献出了真心?他摇了摇头,未做补充。 沐宁、越桓泽和陆珩宸皆沉默了片刻。 之后,五人饮着醉花酿又聊了许久,白珠珠忽然窜出越桓泽的识海,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它说自己甚是喜欢沐宁,而越桓泽在京期间也无需它辅助炼器,它便想在这段时间栖身于沐宁的识海,待返回天剑宗后再搬回来。 白珠珠是跟越桓泽的,沐宁将它视为自己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越桓泽将白珠珠带到一旁,沉声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白珠珠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真诚地说道:“段元真有阵法护身,我无法读取他的记忆。你也不会允许我用这种手段,我在京城跟着你没什么事可做。我越看沐宁越欢喜,以后我就唤她宁宁了,我想去宁宁的识海里玩。” 越桓泽眉梢一挑,严肃地与白饭团约法三章:“不许将我的往事以及我与段府的仇怨告诉沐师妹,更不许擅自读取她的记忆。” 白珠珠:“我不会碰宁宁的记忆,也不会主动讲你的那些事情。可如果她自己发现了,问起我来,我总不能撒谎吧?” 越桓泽思忖后说道:“倘若沐师妹自己发现了,你便看着处理吧。” 白珠珠入住进了沐宁的识海,不同于越桓泽识海的硬朗,这里处处弥漫着温柔宁静的气息。 它在如梦似幻的花海中翩翩起舞,看见了远处霞光万丈的一把淡蓝色命剑。 白珠珠立刻凑近,摆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捏粗嗓子开口说道:“我叫白珠珠,是跟了越桓泽的上古神器,来此暂住,多有叨扰。哦,对了,我性别男,爱好女。” 淡蓝色命剑光华流转,显然随了沐宁平易近人的性子,柔声细语地回应道:“我是主人的命剑,名唤澈影蓝梦,性别女,爱好女。” 白珠珠:“……” # 次日,东方未明,四野昏昏,白珠珠窜出沐宁的识海,用小胖手轻轻推她:“宁宁,快起来,咱们动身了!” 沐宁揉了揉眼睛:“珠珠,尚不到卯时呢,我与越师兄约了辰时一起走。” 白珠珠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他昨晚又一次绑着你亲,你不生气吗?还等他做什么,咱们走咱们的!” 沐宁的脸红了,想到昨晚被越桓泽亲得晕晕乎乎的,竟然忘了找他算账。 这已是他第二次拘着自己,不能这样算了! 沐宁点头道:“我收拾一下,一炷香的时间后咱们出发!” 白珠珠:“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在殿外等你。” 白珠珠出了静宁殿,转眼就到了天桓峰,给越桓泽留了一道延时传达的讯息:泽子,不好了!宁宁说她欠你的账昨晚清干净了,以后她不会再买你的法器,也不想再同你往来。她不准备与你同行,这就要带我去京城。你自己一个人飞的时候慢点啊! 大白饭团将讯息送达时间设为两柱香后,愁眉苦脸的表情一瞬间变为狡黠窃笑。 白珠珠已看透,越桓泽再也不能经历第二次失去沐宁之痛。 若风平浪静,以他端方的性子,或许真能忍到破化神境。 可若刺激他一下,那浸入骨血的对沐宁的挚情痴念,怕是顷刻就能逼疯这位清正君子。 白珠珠许愿,天灵灵地灵灵,泽子发疯不断情,宁宁必须跟他姓! 沐宁出了静宁殿,发现等在外边的大白饭团好像有点不敢看自己,飞快地回了她的识海。 沐宁御着澈影蓝梦飞向京城,携煦风同行,一幅万里江山图在剑下徐徐展开。 飞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传来急急的喊声:“沐师妹,等等我!” 听这扣玉般的声音,沐宁便知是谁追来了。 [1-4]灯谜设计参考网络,百度关键词:字谜 第67章 两柄剑并驾齐驱。 越桓泽侧首看向沐宁:“说好了一起走,师妹为何不等我?” 沐宁不看他,冷淡答道:“不想等。” 她真不愿同自己往来了吗? 越桓泽心中蓦地一乱,账还没收够呢! 紫煌帝剑倏然贴近澈影蓝梦,湛光交映间,越桓泽长臂一揽,沐宁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到了越桓泽的命剑上,更落入了他的怀抱。 沐宁一声轻呼,没想到飞在天上,这人还能如此放肆。 抬手正要一记手刀砍在他脖子上,越桓泽不明所以,顺势把脸放在沐宁手心中:“师妹累了吧,我带你飞。” 沐宁眼珠转了转:“我不累……师兄这满头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八百里加急赶着去抢亲呢。不若你歇一歇,我带你飞?” 越桓泽受宠若惊地应下。 二人这便一同站上澈影蓝梦,紫煌被收回识海。 沐宁取出一条丝帕,体贴地为越桓泽擦汗。 “沐师妹,你的帕子真香!” 沐宁以灵帕覆住他的口鼻:“好闻吧?那师兄好好闻闻。” 越桓泽深吸两口气:“真好闻,好……” 正如沐宁不防越桓泽,才会被他接连得手了两次,越桓泽又岂会防沐宁? 他这便中了招,身子成了木胎泥塑。 沐宁笑道:“你绑了我两次,我猜你莫不是有什么大病。所幸,你有病,我有药,这坠云香便是治你病的良药。” 她带着直愣愣的木头人就近降落于一处灵山,漫山烟雨空濛,栀子花濯雨生韵,甜香染衣。 沐宁在一处无人的溪畔选中一块白云母石台,以灵力烘得温热后,将越桓泽平放上去。 半撑着手肘侧卧在越桓泽身旁,感慨道:“我这才发现,你病得不重。如此拘着人,实在有趣,怪不得令你上了瘾。” 沐宁靠近了些,轻轻吹了吹他浓密如鸦羽的眼睫,那睫毛微微颤动,像要扑出来似的。 越桓泽的一张俊脸红了起来。 沐宁不由在心中自夸,自己炼丹制药就是这么讲究,这人虽然动不了亦说不出话,五感却清明得很。 她觉得更有趣了,递出纤指,轻轻搭在越桓泽的喉结上,坏心眼地摩挲了一会儿。 越桓泽的喉结在玉指下难耐地滚动,胸口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 沐宁趴上他的胸膛,耳畔传来他心跳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擂动的鼓。 他刀裁般的下颌线在蒙蒙雨雾中晕开一抹柔和的弧度。 沐宁想到了学习过的避火图,视线不动,一只小手轻轻捏他。 越桓泽的耳尖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说不出话,沐宁一边捏一边说道:“你收了我两次账,我总要找你算笔账,你的魂铸材质不错,不若,你就将它抵给我吧。” 越桓泽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不是他的佩剑。 原来,他心爱的女子仅仅用手就能令他死。 沐宁惦记着归家,站起身来,理好了裙裾。 她又俯身用指尖点了点越桓泽滚烫的眉心:“账先算到这里,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就能动了。往后你再收账,我便双倍算账!” 她布下一道灵障保护他,随后御剑而起,重踏归程。 午前,京城的轮廓已然清晰,壮丽的宫墙与林立的高阁映入眼帘。 今日是朝廷与国子监的休沐日,沐宁抵达大学士府时,家人们算好了时间,正立在二门外等她。 初夏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明亮而温暖,光影穿越了岁月,慰藉着十一载的别离。 沐宁的面前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们。 父亲身材巍峨,气度不凡,母亲眉目嫣然,温柔如昔,岁月未曾在他们的容颜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父亲身侧,那个与他一般高,陌生的轻年男子又是谁? 看那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定是自己离开那年仅仅五岁,如今已满十六的弟弟,沐昭。 沐宁缓步行至父母面前,盈盈下拜:“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沐大学士看着眼前这娉婷知礼的十九岁少女,眼眶顿时湿润了。 大学士夫人快步上前,扶起女儿后紧紧搂入怀中,柔声说道:“宁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片刻后,大学士夫人松开了女儿,边擦泪水边说道:“快去看看你弟弟吧,看看还认不认得。” 沐宁走了过去,只觉沐昭气质沉稳,气度从容,远超寻常十六岁少年的模样。 他已入国子监读书数载,复承庭训,沐氏一族之风骨担当已在他肩头显现。 再过两载,他将乘家族荫蔽步入仕途,在朝堂上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 沐宁注视着弟弟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当她以为这双眼睛已完全失去了昔年的稚嫩之光时,沐昭的眼中映着她,泛起了一股少年气。 这份天真与亲昵之气,令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五岁时的模样。 “阿姐,你总算造好了金子做的大丹。” 沐昭清新而圆润的声音响起。 “我可是没日没夜地挖金子呢。” 沐宁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右手。 沐昭默契地低下头,沐宁揉了揉他的发顶,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再揪了揪他的耳朵,还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 沐大学士与夫人见女儿信手拈来的,仍是幼时驯服弟弟的那套妙招,一家人一起笑了。 笑声盈耳,四人步入内院。 # 与此同时,段北念与段府管家在荣公府外恭候越桓泽。 越桓泽抵达后,扫了一眼悬挂在门楣中央,气派非凡的御赐匾额“段荣公府”,目光下敛。 寒暄后,他被迎入府中。 段府富丽堂皇,庭院深深,在曲折的回廊中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越桓泽抵达宴客厅,入了席。 同席之人除段元真夫妇、段甜儿、段北念夫妇外,还有段家世交御符楼楼主佘无咎一家三口。 前几日,段甜儿告诉家中,她如今视越桓泽为兄长,对其已无半分儿女之情。 家人最初以为她心性不定,因许久未见,故而心意起伏。 她又屡次表明态度,言辞坚定,家人开始相信她的感情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 段元真答应女儿,若此次相见后她对越桓泽确已无意,段家不会强求,此事就此作罢。 此刻,段甜儿心情愉悦,打算在送走越桓泽后,便将自己与云澈之事告诉父母。 方才,越桓泽敛袍入席时,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段元真左腕的一串蓝金阵石手串,待视线移至对方面容,发现段元真似乎有些恍惚,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段元真对越桓泽极为重视,详细询问起他的生辰八字,俗世的家人与入仙门前的经历。 越桓泽按照与星炼真人对好的词一一作答,言谈谨慎,小心周旋。 他此行的目的除了要铲除段元真,还要找出当年指使段元真诬陷他父亲的幕后黑手。 昔日,越参军和星炼真人分别调查,皆查到有一人位高权重,深藏幕后,策划了整件阴谋,却始终未能将其揪出。 这只黑手暗中派人将伪造的褚刺史通敌谋反的罪证藏入刺史府,再操纵段元真趁着参加褚府宴席之机揭发诬告。 段元真在明,此人在暗,共同谋害了褚氏满门,只因觊觎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 此番客居段府,正是探查与段元真往来密切之人的绝佳机会。 越桓泽只待揭开真相,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了结这段尘世中的血海深仇。 除了应对段元真外,越桓泽对佘无咎夫妇起了兴趣。 佘无咎面容瘦削,神情寡淡,颈间挂着一串颇为特别的珠链。 那链子由许多黄色小猫眼石串成,每只猫眼中皆浮现出符文,链子正中*央悬着一颗硕大的黄金猫眼石,石上细长的光带犹如一只锐利的猫瞳,一道奇特的法印在猫瞳内若隐若现。 佘楼主的夫人和儿子甚是圆润,性情也颇为爽朗。 佘夫人被誉为当世符道魁首,此刻却看起来与她的名号丝毫不搭边。 她一边将一桌子山珍海味不停往嘴里塞,一边给分坐其左右的佘楼主和胖儿子夹菜。 佘楼主客气地与众人交谈,筷子却几乎不动。不一会儿,他的碗里便堆起了小山。 佘楼主的碗一满,佘夫人便将自己吃空的碗与他的碗对调,端起那只盛满菜的碗继续吃,同时开始往佘楼主面前的空碗里夹菜,循环往复。 越桓泽对这一幕感到颇为新奇,却见在座的其他人见怪不怪,便推测这大概是佘氏夫妇之间的常规操作。 佘少主坐在母亲和段甜儿之间,总想给段甜儿夹菜,段甜儿总能准确察觉到他的意图,适时瞪他一眼,令他不敢有所行动。 段甜儿昨日将金子送进了灵宠教习院,寄宿月余学习法术,此餐便不用喂“弟弟”。 她坐在佘少主和越桓泽之间,时不时偏头与越桓泽交谈,礼貌而热情。 自打与云澈在一起后,段甜儿体会到了何为真正的爱恋。 这几日,她回想起与越桓泽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方发现越桓泽对自己根本不是一名男子对所爱之人的态度。 她觉得,自己无需再与越桓泽说清楚什么,因为从一开始,越桓泽对她就不是那种心思。 越桓泽已决定处死段元真后不处置段府其他人,较之褚家近百口被害,他算是给了段家极大的宽容。 段元真不过是因果报应,欠命偿命。 越桓泽对段甜儿心生遗憾,却并不感到愧疚。 午膳后,段元真夫妇带着众人前往府中的芍药园赏花。 段府的芍药园独处一隅,占地极大,其间分布有亭台水榭。 池塘边,几只白鹤悠然自得地踱步在蜿蜒的青石小径上。 小径两旁尽是各色芍药,形态各异,争奇斗艳。 满园繁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空气中弥漫的芬芳引来彩蝶翩然起舞。 段夫人特意安排了几位技艺高超的画师在芍药园中等待,为众人画像留念。 第68章 段甜儿最近迷上了绘画,决心要与那位祖奶奶在画艺上一较高下。 她从画师中挑中了一名看起来最为资深的,在他的指导下绘制园中花卉。 段元真夫妇和段北念夫妇分别定制伉俪合像。 老段夫妇立于池塘边柳树下,仪态端庄,颇具风范。 小段夫妇坐在一片绚烂的芍药花丛中,彩蝶绕膝,琴瑟和谐。 佘夫人请画师为一家三口绘制合像,可佘无咎自打进入芍药园后便一直哭丧着脸,此刻勉强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画师见状,表示可以在画中改变表情。 佘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佘无咎自行调整心情,令画师改画她与儿子的亲子像。 佘无咎郁闷地踱步,渐渐远离了一干人等,步入了院中僻静一隅的一座小亭子,越桓泽正立于亭中赏景。 佘无咎望着前方的芍药,两行清泪滑落。 越桓泽询问缘由。 佘无咎敬他是仙门长老,端方持重,风神高迈,绝非那等轻浮嚼舌之辈。何况自己胸中积郁已久,不吐不快,终是哑着嗓子低低开口:“瘦月……最爱芍药。” 越桓泽:“瘦月是何人?” 佘无咎:“蒋瘦月,乃是我的心上人,我的二表妹,亦是……我的嫂子。” 天下符道第一楼楼主竟然觊觎自己的嫂子! 越桓泽对这种禁忌之恋一向避之不及,抬脚便走,却听佘无咎说道:“瘦月……她本是喜欢我的。若不是我令她等了太久,害得她心灰意冷,她断不会嫁给我兄长。” 此话像一只无形的钩子,硬生生将越桓泽的脚步勾住,他看向佘无咎。 佘无咎抹了把眼泪:“瘦月以前唤我阿咎,还要我喊她月儿。可我总纠正她,让她喊我佘二表哥,而我则唤她蒋二表妹。” 越桓泽心道,阿咎的确不好听,听起来便像是咎由自取,不过,佘无咎纠正蒋瘦月的原因应该并非出自这方面的考量。 他问道:“为何?” 佘无咎挂着泪痕说道:“家父昔日宣称,我与兄长孰之符箓造诣更胜一筹,孰可继任御符楼楼主之位。我本无心此位,可我愿给瘦月最好的。彼时我以为,唯有身居楼主高位,方能与她作配。” 越桓泽眉头微蹙。 佘无咎垂首说道:“我苦心孤诣钻研符道,为了不分心,刻意冷落疏远瘦月……我成了楼主,她成了我嫂子。那时我才明白,瘦月根本不在乎所嫁之人是不是最强的一个,她只是选了那个令她不再等待、不再失望、不再伤心落寞之人。” 越桓泽陷入沉默。 佘无咎眼中满是难以挽回的遗憾:“现在,她既不喊我阿咎,也不喊我佘二表哥。她喊我……小叔子。” 越桓泽的心情愈加沉重。 佘无咎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当初明明已经感受到瘦月对我的一片真情,就不该再让她苦苦等待。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便再难追回,只能错失一生。” “彼此有情,就当把握今朝!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 一道灵光乍现,越桓泽心头雪亮。 既已两心相印,何须苦待东风? 此刻相拥,便是天赐的良辰! 佘无咎取出一张符箓,抛入前方花丛。 符箓落地,温和的光芒闪烁,一名女子现身,在花间缓步而行。 她的身影如梦似幻,所到之处却能带起花瓣片片飘落。 片刻后,女子的身影消失。 佘无咎呆呆望着伊人已去的花海,喃喃低语:“瘦月……” 那女子的身材比如今的楼主夫人更为丰腴,越桓泽心中暗道:佘家兄弟好品味,什么瘦月,明明是满月。 此时,佘无咎颈间的猫眼石珠链亮了起来。 每一颗小珠子上的猫眼皆发出细腻的光华,仿佛活了一般微微闪动,像是无数双眼睛正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珠链中央的大猫眼石内,细长的光带一明一暗,仿佛在眨眼睛,倏然,里面的法印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佘无咎见此情景,紧张地说道:“瘦柳在寻我呢,我得赶紧回去。若是被她寻到此地,定会发现我用了瘦月的显像符,她定不欢喜。” 越桓泽:“瘦柳是谁?” 佘无咎解释道:“蒋瘦柳,乃是我夫人。她是我的大表妹,此灵瞳符器是蒋家家传宝物,蕴含巨大能量,可至今只发掘了一种用途——无论我行至何处,只要戴着它,瘦柳皆可找到我。” 越桓泽笑了笑。 如此神秘而强大的符器,竟独独用于寻夫。 # 第二日午前,沐宁与母亲正在京城一家茶馆的雅间内。 沐大学士今日公务繁忙,沐昭一早亦去往国子监读书,母女两人便决定来听话本故事。 桌上摆着一大盘百合酥心饼,酥皮金黄,香味扑鼻,旁边是一只切好了的樟茶鸭,皮红肉嫩,散发出诱人的茶香。 这正是在现实中上演了沐宁在“一梦浮生”中的经历。 不同的是,幻梦中八岁的小女孩此时已是十九岁的倾城佳人,可她仍像幼时那般紧贴着母亲,在母亲怀里撒娇。 大学士夫人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温柔地抚摸着爱女乌黑的秀发。 每一次轻拂发间,都像是在抚慰那些她未能陪伴她成长的时光。 时光荏苒,母女间的亲情从未改变。 小二双手奉上话本册子。 大学士夫人宠溺地说道:“宁儿,挑一本吧。” 沐宁接过册子,却并未打开。 她思忖片刻,眸光盈盈地看向母亲:“阿娘,女儿想听《金兰姐妹俏书生》。” 大学士夫人一怔,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故友已逝,幸而得见已成人的女儿,终是聊慰寸心。 她眸中浮起哀色,少顷归于沉静,微微颔首,命小二下去准备。 俄顷,雅间朝向大厅的窗扇被推开,厅中央台前的帷幕徐徐升起。 一名身着青衫,手执折扇,肩搭白汗巾的说书人立于方桌后。 醒木“啪”地一声脆响,惊堂四座,说书人声若洪钟:“诸位且听,话说那金陵城外,正值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烟柳画桥……” # 段容公府一处偏院的主厅。 段元真召来越桓泽与段甜儿,待两人落座后,他命下人退下,关闭厅门。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说道:“桓泽,本公这便开门见山了,还望你娶甜儿为妻。” 越桓泽推拒:“承蒙抬爱,只是在下与令爱不过普通友人。此番叨扰贵府,原是应邀做客,谈婚论嫁之事,远未到谈及的地步。” 段甜儿则大惊失色,直言自己另有心上人。” 段元真瞪大了眼睛,追问那人是谁。 段甜儿答道:“我心仪之人乃云澈师尊,向云轩。” 越桓泽跟着瞪大了眼睛,只见老谋深算的段元真仿佛被雷劈了脑子,猛地站起,捂着脸在厅中暴走。 他疾走了好一会儿,站定身子后放下双手,用气红了的双眼瞪着段甜儿训道:“昨日我观你与桓泽之间的样子,心中预感张罗你俩的婚事不会太顺利。昨夜我想好了劝说之策,这才召你二人来此。却没料想,你看上谁不好,居然看中了云澈!” 段甜儿嘟着嘴,抱着臂,气鼓鼓地说道:“我看上云轩怎么了?我俩情投意合,已经走到一起了!” 段元真怒斥道:“先前我还奇怪,云澈怎么会为那点小事亲自赶来京城,原来你二人早已暗度陈仓!我喊他前辈,你却唤他云轩,那你是不是也成了我的前辈?” “不肖女,你这是要气死我!” 他的吼声要震碎屋顶,段甜儿见父亲动的是真怒,眼中泪光闪烁,声音颤抖:“父亲为何如此气恼?我们段家之人不是一向不拘泥于世俗礼法吗?我与云轩相恋,日后成婚,难道不可以吗?” 段元真怒火中烧:“你和云澈绝无可能!若你成了我的前辈之妻,我的脸往哪儿放?日后交往中,我与云澈同场时如何称呼彼此?逢年过节,是我和你母亲跪下给你俩磕头问安?还是云澈愿意随了你给我俩叩首?” 他强压几分怒气,看向越桓泽:“况且,这仅是不符世俗礼法吗?你问问桓泽,他人在仙门,会不会娶自己师父那一辈的青玄真人为妻?若是青玄真人嫁给了桓泽,白氏族人可能有一半要羞愧自尽!” 越桓泽眼中浮现出一位五十多岁,一脸严肃相的干瘦师太。 他嘴角轻轻抽动,赶紧低下了头。 段元真怒气冲冲地看回段甜儿:“你老实说,你和云澈到何种地步了?有没有逾矩?” “没有!”段甜儿扬起下巴,任性地说道:“不过,很快了!” 段元真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段甜儿,说不出囫囵话:“你,你……你绝不能跟云澈!你要气……气死我!” 段甜儿脸上挂着泪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父亲。 与段甜儿互瞪半响后,段元真坐回主座,胸口起伏,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透出一丝冷静,随即垂下眼帘,手指轻轻叩着扶手。 片刻后,他看向越桓泽,语气平静:“桓泽,你先去西耳室稍事休息,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这臭丫头讲。” 越桓泽识趣地站起身,向段元真一拱手,随后走入右侧内室。 段元真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指尖一按,扶手下传来机括咬合的轻微震颤。 西耳室中骤然一亮,耳室门悄无声息地消失,与墙壁融为一体。 第69章 京城一家茶馆内,话本故事落下了帷幕。 一间包房的门窗紧闭,房中唯有沐宁与母亲,二人垂着头,彼此靠得极近。 大学士夫人刚刚痛快地哭过一场,心中郁结十数载的巨石霍然一卸。 一番长谈后,她沉声说道:“宁儿,你已知晓,褚夫人是我的闺中密友,她的儿子褚天泽便是与你有婚约之人。歹人觊觎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诬陷褚刺史通敌谋反,酿成了一桩冤案。你父亲受命处死了褚氏满门。” 沐宁眸色暗淡,点了点头:“父亲在褚刺史被定罪后方奉命监刑,实乃皇命难违,身不由己。” 她想到了自己的娃娃亲,那个无辜的小男孩,因朝廷一句“嫡子必杀”,未及成人,便血染刑场。 在沐宁模糊的记忆里,曾有一名五岁的小哥哥牵着三岁的她,在庭院里捉蛐蛐。 早已记不清他的面貌,唯独记得,他的手心很暖。 大学士夫人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伏在女儿耳边,轻声说道:“宁儿,与你定亲之人,时年八岁的褚天泽,没有死。你那时年幼,我担心你不慎说漏了嘴,故而未曾告诉你。” 沐宁闻言,猛地抬起头。 大学士夫人将声音压得更低:“当年,褚刺史的副将越参军家的公子身染重病,药石无医,他恰与褚天泽同岁,二人身高相当,相貌亦有几分相似,在你父亲的默许下,做了调换。” “你父亲甘冒此险,只为给褚家留后。” 沐宁:“褚天泽今在何处?” 大学士夫人:“越参军遇害前曾告诉你父亲,天泽将被褚家世交慕容长青带走抚养。那慕容长青乃天剑宗长老,尊号似乎是……星炼。”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星炼真人座下,可有年长你两岁,现年二十有一的男弟子?” 沐宁的瞳孔微微收缩,原来是他! 他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沐宁向母亲确认:“星炼真人座下确有这样一名男弟子……可他不姓褚,姓越,名唤越桓泽。” 大学士夫人急切地追问道:“越桓泽?他相貌如何?家世如何?” 听女儿讲述后,大学士夫人长舒一口气:“老天保佑,果然是他!越参军遇害,我和你父亲听闻唯有一具成人尸体,却无从知晓天泽的下落。” “天泽入天剑宗,改名换姓方能掩人耳目。他改姓越,应是为了纪念越参军父子。” 沐宁点头思索,同游清心镇时,越桓泽所点百合酥心饼是地道的京城点心,那时他捏起一块,就着明前龙井和茉莉香片细食,是世家子弟才懂的讲究。 他深谙阵法,他的手心那样暖。 可为何…… 沐宁看向母亲,眼中带有疑惑:“阿娘,我认不出他,可他必定认得我。为何他从未与我相认?他甚至刻意隐瞒于我,说自己从未到过京城。” 大学士夫人爱怜地轻拂女儿的发丝,柔声说道:“褚氏被灭门,他身负血海深仇,应是存着报仇的意志,不愿牵连到你。此外,他定是亦不愿以婚约束缚你,要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沐宁扁了扁嘴,越桓泽凭什么瞒她! 他放弃行使权利是他的事,可若教自己早知道了,定要端起主母的款儿,令他解释清楚与姜师妹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少顷,沐宁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阿娘,究竟是何人谋害了褚家?” “当初,揭发褚刺史谋反一事的是幻阵阁阁主段元真……” 大学士夫人在女儿耳畔低语,接下来的声音唯有母女二人能听到。 这厢母女情深,那厢却是一对父女剑拔弩张。 段甜儿气得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您真是为老不尊!竟然将阿泽哥哥困在那种法阵里!” 段元真义正言辞:“臭丫头,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你爹我为老不尊?绮罗居乃是一间阵法治疗室,已救治了不知多少有隐疾的男子,令不知多少女子重拾生活的喜乐,又为不知多少夫妻送去了久盼的子嗣!出了此居后跪拜谢我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吗?” 段甜儿哼道:“阿泽哥哥是来找您治疗隐疾的吗?况且,其他人求治,皆是夫妇二人共同入阵。您关他一个人在里面,他如何得到纾解?时间一久,他身子不就废了?无论如何,您必须立刻放了阿泽哥哥!” 段元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自己进去救他。” 段甜儿气得浑身发抖:“您居然逼自己的亲生女儿献身!” 段元真心道,小丫头单纯,不知世事难料,只看到眼前那点感情,却不知云澈绝非良人。 为人父亲,自然该为其计深远。待到木已成舟,她便会断了其他念想。 段元真叹了一口气,只听段甜儿咬牙道:“您刚才为何不干脆将我一并关入绮罗居?” “你是我女儿,我自然要给你选择的权利。况且,我就不信你对桓泽全无感情,眼睁睁看着他变为废人。” 段甜儿攥紧拳头:“您用阿泽哥哥的安危来威胁我,还说是给我选择的权利?我告诉您,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妥协!” 段元真瞪了女儿一眼:“你有十二个时辰可以考虑清楚,是救桓泽,还是让他就此废掉,甚至命丧段府。若他因你未施救而出了事,我就不信你今后还能心安理得和云澈在一起!” 段甜儿怒声质问:“阿泽哥哥在段府出了事,您又如何向天剑宗交待?” 段元真不以为然地一笑:“咱们段府处处是阵室,桓泽误入一间杀阵,我发现得晚了些而已。况且,彼此撕破脸也好,这样一来,你便更不可能再与云澈往来!” 段甜儿怒火中烧:“我这就去找母亲评理,她绝不会同意您这般荒唐行事!定要赏您两个耳刮子!” 段元真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随后冷哼一声:“你以为,在云澈和桓泽之间选女婿,你母亲会选谁?况且,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神情一肃,挥手布下一道禁制,封锁了房间里的机关,又从段甜儿身上收走了与布阵相关的物什。 “你呆在这厅中好好反省,饭也不用吃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让守在外面的下人通禀我。我可没工夫在这儿与你继续口舌之争。” 话音一落,段元真转身离开,出门后吩咐下人:“关好门窗,不许小姐踏出屋子半步!” 段甜儿愤然跺脚。 困顿之中,她第一次后悔自己未曾修炼法术,故而难以自救, 她内心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修仙之念。 所幸,玉笛未被收走。 # 沐宁微红着脸,说出了自己对越桓泽的情意。 大学士夫人长叹:“看来,这便是天意,你二人乃天作之合!” 母女俩又就越桓泽如今正在段荣公府做客一事商量了一番。 沐宁表明自己的打算,决意前去相助,恳请母亲允许她离开家中一段时日。 大学士夫人思忖良久,见女儿对越桓泽情根深种,心意已决,加之自己对褚夫人的深厚感情和对褚家这根独苗的怜惜,最终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她叮嘱沐宁万事小心,事情一旦解决,务必第一时间向家中报平安。至于夫君和儿子那边,她自会设法解释。 陪母亲用午膳后,沐宁来到段荣公府大门外。 她自报身份乃越真人的师妹,有要事寻他。 稍待片刻,下人回禀,越真人今日外出了。 沐宁追问去了何地,下人只说不知。 沐宁又道:“我乃段小姐的友人,愿与她一叙”。 片刻后,下人回禀,大小姐亦不在府中。 沐宁心头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平静地离开了段府大门。 她寻了个偏僻之地,隐了身形,潜进府内。 她料想到段府布满阵法机关,行走时格外小心。 运气不错,潜入之处临近关着越桓泽与段甜儿的偏院。 段甜儿正在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娘!” 沐宁施展空间法术,瞬间进入了门窗紧闭的厅中。 段甜儿看见沐宁突然现身,瞳孔略略放大,紧接着又对外吼了两嗓子:“我要出去,我要找我娘扇我爹!” 沐宁设下隔声灵屏。 段甜儿喜道:“宁姐姐,你来了,太好了!我刚才差点要唤云轩来,可又怕他一来,父亲会更加恼怒。” 沐宁问道:“云轩是谁?越道君在何处?” 段甜儿将诸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番。 沐宁听闻她与云澈师尊的关系,眼皮不由跳了跳,又把全部心思瞬间放回越桓泽身上。 沐宁在耳室门消失之处仔细探查,因担心惊动段元真,故而未释放灵力轰击。 按段甜儿所言,段元真可瞬间毁灭府中任意阵室。双方一旦撕破脸,他便有可能直接将阵室中的越桓泽置于死地。 正当沐宁一筹莫展时,白珠珠从识海中窜了出来。 段甜儿眼睛一亮:“哇!大白饭团,什么馅的?” 白珠珠得意地介绍了自己,又笑着看向沐宁:“宁宁,这有什么可发愁的?你用幻容仙丹化作甜儿的模样,亲自进入阵室为泽子纾解,不就解决了吗?” 第70章 白珠珠这是出的什么好主意! 沐宁的脸红了。 白饭团趁热打铁:“宁宁,办他!” “好!”沐宁点了点头。 段甜儿这才发现,原来阿泽哥哥和宁姐姐是一对! 她发愁地说道:“我爹是只老狐狸,心思缜密。就算宁姐姐化成我的样子,他亦可通过寥寥数语识破乔装。” 白珠珠乐了:“有我呢!” 它大肆炫耀自己读取记忆的特殊能力。 段甜儿大义凛然地说道:“团子,那你就提取我的记忆,协助宁姐姐应对。” 说干就干! 沐宁与段甜儿各自服下一颗幻容仙丹,化作了对方的模样。 白珠珠在玄灵山就已偷偷读取过段甜儿的记忆,如今又提取了她的近期记忆,准备好随时辅助沐宁模仿她的言行。 沐宁:“甜儿,我和阿泽需要一个月时间将你们府上的事情处理干净,这段时间你有何打算?” 段甜儿是个冰雪聪明却心思单纯的姑娘,并未探究何为“干净”。她只觉得,自己离开一段时间,眼前的烂摊子就能得到解决,简直幸运至极。 她晃着玉笛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找云轩玩。” 沐宁一笑,段甜儿一拍桌子,娇喝一声:“段元真,等着抱外孙!” 沐宁的笑容僵在脸上:“甜儿,三思!” 不久后,沐宁将段甜儿悄无声息地送出段府,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返回厅中。 化作段甜儿模样的沐宁唤来下人,表明自己想通了。 段元真很快赶到,与“女儿”一番交流。 沐宁在白珠珠辅助下巧妙应对,滴水不漏。 段元真见女儿愿与越桓泽结为连理,老泪纵横:“宝贝女儿,你入阵后与桓泽不用着急,可以先聊天再办事,十二个时辰后阵室门便会自动打开。” 他将女儿送入绮罗居,用袖子擦了一把泪,自语道:“我和海棠要抱外孙了,真好!” 沐宁进了阵室,只见屋内陈设如同一间精心布置的洞房。 屋子中央是一张雕花拔步床,铺着大红绸被,珊瑚红纱幔自床梁垂落,正随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微风轻轻飘动。 床廊的妆几上,一对龙凤红烛火光摇曳,旁边摆有茶壶茶盏、酒壶酒杯和几盘精致的点心。 屋子的一角有一方不小的活水温泉池,乳白色的温泉水上漂浮着玫瑰花瓣,花瓣间隙的水面折射着红烛的光辉,织就一片如梦似幻的光影跌宕。 红烛的浓情与温泉水光的润泽交织弥散,沐宁觉得自己坠入了半醒半梦的绮境。 越桓泽正仰面躺在床上,沐宁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他。 他坐起身来,目光落在走向自己的女子身上。 沐宁走近,发现他的眼眸乌黑清亮,没有一丝躁动。 越桓泽站起迎了上去,微笑着问道:“宁宁,你怎么来了?” 沐宁捏诀,一道灵力在周身运转,瞬间恢复了容貌。 “我刚才的样子连段元真都未能识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萦绕在他梦中的仪态,那刻入他骨髓的气息,普天之下,他只对她有感觉,又怎会认不出她! 越桓泽捂了捂胸口:“这里认得你。” 沐宁亦捂了捂胸口,心跳震着她的手,“此阵对你未起作用吗?” “破解阵法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师妹来找我,是要接着算账吗?” “自然是要与你算账,清算旧账!” 越桓泽整衣肃容,“是何旧账?师妹请讲。” 一张清俊绝尘的脸上是正得发邪的端肃神态,而此时,沐宁偏偏正想着自己前来的目的。 办他! 沐宁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轻笑道:“褚天泽,我仅是你的师妹吗?” 越桓泽心中炸了一道惊雷,七情上脸,半响后方说道:“我不是有意瞒你,而是……” 话未尽,沐宁已抬手轻轻捂了他的唇,“什么也不要解释。不管你这次想做什么,我都要陪着你,你不许推开我。” 和心爱的女子如此两心相许,是只在越桓泽梦中有过的情景,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沐宁的手,“好。” 沐宁往回抽手,他却利落地一松。 沐宁心头空了一瞬,随即说道:“一日后阵室门便会打开,你我只需在此等待就好。” 她晃了晃空间戒指:“我带了棋,切磋两盘?” 越桓泽轻笑一声:“提升棋力的丹药,可还有余?” 沐宁红着脸睨了他一眼:“上回,都给你吃了。” 越桓泽的呼吸一滞,他会死在她身上,死在她手上,甚至死在她一个含嗔带羞的眼波里。 何须把持?何须克制?自己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不用丹药,我的棋力也定会令你满意,想试试吗?” 沐宁从那浸透爱欲的嗓音中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一叹,终究是不给名分,以人易物。 她心头又酸又颤,不管如何,她都不想再陷于与他的酸涩拉扯中,就算是露水姻缘,她亦想与他彻底为一,纠缠不清一辈子。 “想。” 越桓泽将她搂进怀里:“宁宁,我本打算这次一回宗门便求你做我的道侣,可如今见着了你,我竟是片刻不愿再等。左不过,咱们这辈子也不会分开。” 沐宁灵台一震,他竟就这样许了她一生一世的誓约。 “阿泽——啊!” 越桓泽将她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他将沐宁轻轻放在锦被上,指尖捏了个诀,“簌”,两人的衣裳应声而除。 沐宁的识海中,白珠珠激动到难以自已。 它见越桓泽未中招,本以为这次没戏了,没想到这人一下子转了性,开了窍。 它用小胖手捂住双眼,眼珠子滴溜溜地透过叉得大大的指缝向外瞄。 只见男子赤着的身躯玉骨冰肌,腰腹结实有力,女子脸色浮上一片朝霞似的红晕,娇小的身形被男子完全包裹着,姿态旖旎撩人,白珠珠正想细究,却见眼前白雾缭绕…… 原是沐宁在识海中设下一道灵雾,遮住了白珠珠和澈影蓝梦。 白珠珠双手环抱胸前,语气中满是埋怨:“这是干什么!还有什么是尊贵如我不能看的吗!” 越桓泽用雾障遮住正唉声叹气的紫煌帝剑,俯身吻上沐宁的唇。 吻了许久,两人的身子发了烫,沐宁有些难耐地踢了踢腿,忽然想到曾缚住自己手脚的灵索,立马停下了动作。 越桓泽猜到了她的心思,双手撑在她耳侧,装作认真地问道:“宁宁,避火图上的那些奇巧器具,做出来易如反掌,是否要我制好,和灵索一起给你用?” 沐宁吓得一哆嗦,“越师兄,你还是喊我沐师妹吧……师兄,我的衣裳呢?” 越桓泽吻了吻她的秀发,“宁宁别怕,以前是我不好,失了控、发了疯,竟那样拘着你,以后再不会了。” 沐宁松了一口气,“阿泽……” 越桓泽又吻了下去,将沐宁未尽的话语化为了呜咽。 岁岁年年的绮梦在今日终于成了真,他彻底拥有了她。 方才发现,原来她至始至终,是他一个人的。 妆几上,红烛蜡泪垂淌而下,温泉中,活水汩汩自流。 沐宁正攀向云端,骤然被悬停在半空中,颤着湿漉漉的睫羽,抬眼朦胧地望他。 他雾气氤氲的眸中现出担忧:“宁宁,你怎么哭起来了,没事吧?” 沐宁红着脸摇了摇头。 越桓泽放下心来,再次俯身,“卿卿、宝贝、心肝、小祖宗”叫成一团。 沐宁在峰巅处用缥缈的意识想着,他说起情话来,竟是无师自通。 # 云澈抵达京郊一处山顶,“沐宁”正在等他。 云澈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意,“只有你一人在此吗?” “不然呢,你想见谁?” “你在此作甚?” “我在这里玩呀。你怎么忽然来了,今日无需议事吗?” “我来此地,自然是为了陪你玩。” 语毕,云澈抬手施法,眼前的女子瞬间变回段甜儿的模样。 段甜儿跺脚:“不*好玩!你干嘛这么快就认出了我!” 云澈将她拥入怀中,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声哄道:“下次,我定会稍稍慢些认出你来。” 段甜儿摩挲着一张刮得光滑的脸庞,“你敢!我要你第一眼便能认出我。” 云澈笑着点头。 段甜儿将先前发生之事告诉了他,要他寻一处妙地,陪伴自己月余。 云澈对段甜儿予取予求,加之对越桓泽和沐宁甚是信任,当即飞剑传书向元澄宗主告假,又用万里传音符对见云殿的近侍做了安排。 随后,他召出云舒,怀抱段甜儿坐于剑上,驾驭命剑飞向蓬莱岛。 他与岛主广成子是故交,借宿一个月不在话下。 # 次日,段府绮罗居,越桓泽和沐宁从拥眠中醒来。 沐宁正欲起身,忽觉一股温流自腿心淌出。 她倏然僵住,脸颊绯红。 越桓泽柔声轻哄,承诺自己定然善后,便抱着她进入温泉,细细清洗。 清了许久,沐宁瘫在他怀里。 蓦地,沐宁一声惊呼,又清了许久。 两番过后,水面终于平静下来。 沐宁趁着越桓泽闭目小憩,自己潦草地清了清,强拖着酸疼的身子逃也似地离开池子,匆匆穿好衣裳。 越桓泽心思又起,抬眸却见沐宁已化为段甜儿的模样。 他收了心,简单清洗后出了池子,穿了衣裳。 沐宁取出围棋,两人各自除了识海中的灵雾,邀请气鼓鼓的白珠珠观棋。 随意下了几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越桓泽复位了阵室中的几处机巧。 片刻后,光芒一闪,阵室门重新出现,随后自行开启。 第71章 越桓泽与化为段甜儿的沐宁走出阵室,段元真和夫人正等在厅中。 段夫人一把搂住女儿,瞪了段元真一眼。 “乖女儿,咱们不理你爹。这老头子最坏了!一天到晚出馊主意办好事!” 段元真讪讪一笑,上前拍了拍越桓泽的肩膀:“好女婿,辛苦了!” 段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随后看了看越桓泽,又看回怀中的女儿。 “我吩咐厨房炖了红枣燕窝粥和人参鸽子汤,桓泽、甜儿,这便随我们去花厅,有好消息要宣布。” 到了花厅,侍女恭敬地为段夫人与段甜儿奉粥,为越桓泽奉汤。 段夫人亲自盛了一碗补汤,置于段元真面前。段元真受宠若惊地看向夫人,却见夫人已别过头去,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与越桓泽身上。 段夫人慈爱地说道:“午前,家主与我请了应天府的仙师推演,下月十五正是大吉之日。桓泽双亲已故,婚礼便由家主与我亲自操办,地点就在咱们荣公府。” 沐宁与越桓泽相视一笑。 段元真投去一瞥,眼中似有不明之色,却又很快消散。 沐宁点头说道:“甜儿一切听从父亲和母亲的安排。” 越桓泽颔首:“幸得荣公与荣公夫人青睐,桓泽唯愿与所爱之人共度此生。” 段元真笑道:“桓泽,待你和甜儿完婚后,不许再叫得如此生疏!日后,我们便是你的父亲和母亲,定待你如亲子一般!” 越桓泽一笑:“好。” 段元真眼中笑意敛去,一道极复杂的光一闪而过。 # 远离京城的宜州。 天剑群山绵延上千里,共有一千多座山峰,其中不乏一些荒无人烟的无名山,虽布有传送阵,却终年寂静,无人踏足。 夜宸近日悄然占据了一座无名山,堂堂魔君以占山为王起家。 夜宸所选的山峰,孤绝险峻,植被稀少,盘根错节的古木与零星生长的荆棘在风中摇曳。 山中隐有奇景,一汪天池嵌于山巅,活水终年涌动,水温几近沸腾,滚滚热气蒸腾而上。 这非人族所能享受的热泉之乐,魔君独乐乐。 在升腾的水雾中,夜宸静静泡在沸水里,背靠池岸,微阖双目,神情冷寂,银色长发垂入水中,随着微微的波澜轻轻散开。 滚烫的泉水涤洗着他的身躯,他周身的魔气在高温的浸润下愈发浓烈。 尽管世人谈及魔君时总是心怀恐惧,认为他残忍冷酷,不近人情,但夜宸并非循规蹈矩之魔。 正如此刻,他并未选择魔族传统的炽烈岩浆浴,而是悠然地泡在这天池中,享受着热泉的滋养。 起码从视觉上看,这一幕与人族泡温泉极为相似。 类似于有不同的泡汤选择,魔族的繁衍方式也灵活多样。 可由玄天降下,可由魔魂自幽冥界进入轮回,亦可由魔族男子与神、魔、人族女子结合后胎生。 此外,夜宸还可将魔气注入人族体内,将其化为半人半魔的魔族仆从。 夜宸对“魔”这一身份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并不随意制造半人半魔的存在。 在他原先的理念中,前两种繁衍方式更符合魔族的本源,因此他倾向于通过完成灭世任务来发展族群。 不过,这些日子他逐渐对第三种方式产生了兴趣,此刻,他摸摸鼻子,又捏捏耳朵,进一步思考这种方式的潜在价值。 沈雪凝立在天池岸边,眼前蒙着一道魔雾,无法看清赤身泡汤的魔君。 夜宸自然不会让区区一名人族女子窥见自己的金躯,除了…… 他的声音冷冽而充满压迫:“沈雪凝,在你的记忆中,陆珩宸单恋沐宁,而沐宁与越桓泽双向暗恋,尚未心意相通。按照你的分析,只需促成沐宁与越桓泽之好,陆珩宸在绝望之下便会答应与本尊合体。是这样吗?” 沈雪凝恭怯答道:“禀告尊上,属下确是如此推断。” 夜宸的声音如冰刃划破空气:“有无可能,沐宁在他们二人中一个也不选,陆珩宸因其他原因归顺本尊?” 沈雪凝摇了摇头:“属下以为,只要沐宁一日未作出选择,陆珩宸就会等她一日,便不会答应与您合体。好在沐宁与越桓泽深陷情网,促成他二人之事并不难。依属下看,待他们这次自京城返回,您极有可能收获与陆珩宸合体的契机。” 夜宸指尖凝聚一道黑红相间的魔气,暴戾一指,瞬间削平了远处的整个山头。 沈雪凝耳边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闷响,脚下感到一阵轰然坍塌般的震动,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按捺住心中的忐忑,继续说道:“尊上,您曾示下,与陆珩宸合体后,将以魔力贯穿主山、苍穹峰、玉芝峰、落星峰、寒岚峰、碧泉山等九座山峰。届时,便能激发毁天灭地之力,以天剑山脉为中心,开启灭世之局。此湮灭之力将蔓延至整个九州,灭绝其间生存的人族。” 她声音微颤,语气中带着试探:“届时,您会将属下化为半魔之体,让属下永远追随您,对吗?” 夜宸语调中带着冰冷的漠然:“这份恩赐需用忠诚来换,如果你足够忠心,本君便会赐予你魔力,令你得以摆脱凡躯。” 沈雪凝咬了咬唇,忽然跪下,声音充满恳求:“求尊上将属下的母亲与弟弟化为半魔之体,他们必定与属下一样,愿为您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另外……珏玉真人,我师姐卢玥,师兄岳恒,尊上可否也收为己用?” 夜宸的目光如同覆了寒冰,扫过沈雪凝卑微趴伏的身躯。 他冷冷一笑,磁性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到底是人族,多少还留着些可笑的人性。本君只能说,届时会考虑留下你母亲和弟弟。至于另外三人,还要花功夫驯服,留着也是累赘。欲成大事,哪里容得下这些蝼蚁羁绊。沈雪凝,少讨价还价,否则,你,本君也不会留!” 沈雪凝身形一颓,半响后颤抖着说道:“属下愚钝,此后再不敢妄言。属下深知尊上的决断乃苍生所不能违逆。属下愿倾尽所有,助尊上成就大业。” 夜宸自水中站起,水珠顺着刀劈斧削般线条分明的身躯滚落,银色长发随风烈烈而动。 # 一个月后,蓬莱仙岛。 灵山深处,云雾缭绕,扶风山主正在蓬莱洞天闭关,洞口灵气氤氲,盘旋不绝。 在蓬莱洞天不远处,段甜儿正依云澈的指导刻苦修炼。 段甜儿本是天生道体,具备惊人的修炼天赋。随着她内心升起对修仙的渴望,她的道心开始凝聚,这份道心激发出了她体内的无穷潜力。 云澈作为化神后期的顶级强者,为她打通奇经八脉时注入的元力极有分寸,恰到好处地令她体内的每一条经脉畅通无阻,有了温和而绵长的灵力流转。 打通经脉后,云澈更是耐心传授段甜儿修炼法诀,助她迅速找到了最适合自身的修炼路径。 段甜儿悟性极高,对法门的理解与吸纳速度极快,加之蓬莱岛灵气极盛,岛上的修炼资源极为丰富,经过一个月的苦修,她的进境已达练气中期。 这几日,段甜儿已经可以外放灵力。 今日,她射出的灵力愈发像样,虽力量较弱,却准头上佳。 此时,她纤纤玉指轻轻一挥,一道淡淡的灵力射出,正中不远处湖面上悠游着的一只白鹤。 那白鹤瞬间掉落几根羽毛,愤怒地鸣叫一声,拍打翅膀飞起,远离了此地。 云澈一惊,想起小姑娘昨日烧了一只锦鸡的尾羽,广成子当晚寻他,语气委婉,态度却坚决地表示,自己本是好意为他和他的小友提供居所,但若此小友继续骚扰岛上生灵,将不得不请他们离开。 云澈连忙对段甜儿说道:“甜儿,还是用石头练习吧。” “活动目标才有意思嘛。”段甜儿耸了耸肩,看向云澈,忽然眨了眨眼睛,“有些石头,倒是可以一试。” 话音未落,她轻挥纤指,将一道灵力射向云澈。 云澈不动如山,目视那道灵力直袭而来。 “叮”的一声脆响,云澈的玉石发冠应声而碎,青丝如瀑,垂落肩头。 段甜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轻咽了咽口水,之后飞身扑向他。 云澈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段甜儿扑来的力道,在两人身体接触的一刹那,倾坐在脚下的茵茵草毯上。 段甜儿坐于他展平的腿上,抬起双手,轻柔地抚摸着他肩头的青丝,随后,她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穿梭向上,到达耳后,指腹轻触发根,缓缓地摩挲起来。 一道酥麻的电流在云澈身体里游走,他的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痒意。 “云轩,你的发真美,这样黑,这样密。”段甜儿柔声说道,“初见那日,我便想着,若能散开这墨瀑,让我好好摸摸,该有多好。” 云澈微阖双目,“当真第一次见我,就有此想法?” 段甜儿又咽了咽口水:“其实不止如此,第一次见你时,我还有一种想法……” 第72章 云澈阖目轻语:“想对我做什么呢?” 尾音未散,段甜儿的指尖划过他的喉结,忽然发力,一把扒开了他的衣襟,令他半边肩膀露出。 “甜儿,不可!” 云澈大惊,在他心中,段甜儿虽冰雪聪明,却仍是孩子心性。 他要待她心智成熟,足以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时,才会考虑与她更进一步。 两人这些日子分室而居,连亲吻也不曾有过,他更不可能就这样在野外与她逾矩。 云澈正要抬手阻止,段甜儿低头猛地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头。 她咬了许久方才松开口,看着两排深深的牙印,心满意足地说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牙痒痒的,想要咬你,一口一口吃了你。” 云澈的呼吸有些急促,一偏头,轻轻咬上段甜儿的耳珠。 云澈的识海里,云舒有些困惑,人族表达情意的方式,何时变得这般……原始? 两人谁能咬得过谁? 一番纠缠后,获胜的段甜儿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站起身来,落败的云澈轻喘着整理衣衫,盖住深深浅浅的齿痕后重新束发。 二人继续修炼。 这一次,云澈以灵力将落叶激荡在空中,成了段甜儿的活动靶子。 段甜儿练得欢喜,笑着说道:“云轩,你算不算我的师父呀?我是不是该给你磕个头,行个拜师礼?” 云澈尚未言语,段甜儿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师父,受徒儿一拜!” 云澈连忙抱起她:“甜儿,不可胡闹!师徒相恋乃是大忌。在仙门,师徒不能结为道侣。” 段甜儿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这么快就想与我结为道侣了?” 云澈一怔,脸红了一片。 # 当晚,京城段荣公府,子时一过,一道身影闪进段甜儿的香闺。 化身段甜儿的沐宁坐在桌旁,抬眼看去,朝越桓泽微微一笑。 明日,便是二人的大婚之日。 出绮罗居后,婚前当依礼分宿。 前些日子,越桓泽并未在深夜造访。 他虽爱她入骨,却自诩非重欲之人,加之大事当前,鲜有旁念。 可床榻上五次,温泉中两次,令沐宁足足三日行走困难。 若有人说越桓泽并非重欲之人,这话鬼信,她也不信。 沐宁站起身来:“咱们开始吧。” 二人动作起来。 一会儿功夫,顺利潜入了段元真的书房。 这段时间,越桓泽以准东床的身份,频频随段元真出入商宴官席。 觥筹交错间,他言辞机敏,进退有度,与巨贾和权贵周旋,皆游刃有余。 反观段北念,性情耿直,不善变通,段元真每每念及,只叹其不堪大用。 亲儿子扶不上墙,段元真便将越桓泽视为接班人培养。 十日前,越桓泽开始接触幻阵阁的核心业务与商事机密。 他随段元真拜访朝中显贵,掌握到诸多信息。 年近半百的当朝皇帝轩辕胤已有二十年未上朝,近十年更是久居深宫,众臣难以得见,唯有圣旨不时自内廷传出。 轩辕胤年轻时广纳天下美色,雨露均沾,育有五十多名子女,其中,皇子有三十多位,时年二十有五的七皇子轩辕景曜被立为太子。 尽管东宫有主,朝堂上的权力却牢牢把持在摄政王轩辕沧澜手中。 他乃先皇的同母胞弟,今上之皇叔,时年五十有六。 此人野心勃勃,霸道专权,肆意打压异己,昔年中明里暗里清除了不少提议请出今上,或主张由太子监国的老臣。 如今,朝中大权尽由轩辕沧澜独揽。 除了尚未废东宫,深宫传出的圣旨皆是支持于他。 轩辕景曜与众皇子退避三舍,深知若被皇叔祖视为绊脚石,必定难以善终。 日前,越桓泽随段元真入摄政王府,面见轩辕沧澜。 越桓泽看向这位权势熏天的上位者。 他面容看来不过三十,眼神锐利如刀,唇线紧绷,唇角带着一丝邪魅的笑。 他左腕佩戴一条五色阵石手串,泛出妖异的微光,将其气息收敛得几乎滴水不露,唯有一丝淡淡的威压在瞬息释放,犹如深渊潜蛟露出的一鳞半爪。 轩辕沧澜微眯着眼睛听段元真说明来意,指节轻扣金玉案上的九州舆图,轻笑道:“段卿,十年来你助本王布设灵阵,终至收官。这些年你舟车劳顿,尽心竭力,本王皆看在眼里。本王此前向圣上请旨,封你为荣公,你的荣公府,本王却从未造访过。为贺你嫁女,得此乘龙快婿,本王便允了此请,届时必亲赴,为一对璧人主婚。” 段元真闻言,眼中霎时泛起一层水光,声音里带着颤意:“摄政王隆恩,某必铭记于心!”他喉头滚动数次,险些老泪众横,“日后肝脑涂地,为您效死,某在所不辞!” 越桓泽已介入幻阵阁的核心要务,知晓轩辕沧澜提及的灵阵乃九州封天阵。 此大阵是幻阵阁承接自朝廷的一桩秘密任务。自十年前起,开始延着龙脉的走向,在九州的九座山峰上布设分阵眼,并在皇城中设置主阵眼。 据称,九州封天阵启动后将为九州带来数百年的风调雨顺,护佑百姓世代安康。 此阵布阵周期漫长且耗费甚巨,为防宵小之辈从中作梗,这项泽披苍生福祉的本相仅掌握在轩辕沧澜与段元真二人手中。 段元真每年必择天时,亲自布设一处阵眼。 每到布阵的关键之处,便会清场,他带去的人手从未见过此阵的机要部分,更无从得见此阵的全貌。 而每当一处阵眼完成,轩辕沧澜必亲临验看。 今年正值九州封天阵布设的第十个年头,九处分阵眼已于去年全部布妥。 就在三日前,随着最后一块阵石嵌入皇城地脉,主阵眼也大功告成。 如今,大阵只待启动。 婚礼将近,段元真这几日把自己种进了喜堂,凡事皆亲力亲为,不许下人插手。 两日前,他的世交好友佘无咎亲自登门相助,二位大门主携手布置喜堂。 此事传开,成了京城里的一桩趣谈。 段夫人揶揄道:“这老头子,当年念儿大婚,他当了个甩手掌柜,如今轮到了甜儿,他连块儿红绸都要亲手绑,偏心偏到胳肢窝里了。” 段元真投入全部精力操办婚事,越桓泽便借此良机三番两次造访他的书房。 越桓泽陆续破解了书房内外的多道感应阵与守御阵,待沉香木书柜上的一道匿形幻阵消散,一扇带有法阵的密室门露了出来。 越桓泽有种直觉,九州封天阵必有蹊跷,而密室中想必藏有关于此阵的秘密。 经过一日的推演,他找到了破解密室门上法阵的方法。 段元真已有三日未曾踏足书房,明日便是良辰吉日,料想今夜更不会来此。 越桓泽与沐宁潜入书房后不慌不忙一番操作,悄无声息地开启了密室门。 两人步入密室,映入眼中的是室中央一座精密而恢弘的九州地形舆图,其上悬浮着一张光阵。 阵图上散发着强光的一处主阵眼与九处分阵眼连成一脉,其中,主阵眼对应舆图上的皇城位置,九处分阵眼则对应着九州大地上的九座山峰。 阵图之上,能量线宛如血脉般汩汩流动,与下方舆图上的龙脉走向完美契合。 这正是九州封天阵的阵图! 越桓泽细观此阵,越看越惊心。 他看出,这九州封天阵竟是褚氏祖传阵法图册上最重要的一阵,“天地吞灵阵”的变体。 褚家阵法图册虽被奸人夺去,但他在孩童时代便已将其中的阵图深深铭刻在心中。 九州封天阵的核心阵纹、符文、禁制与结界,灵符与神符,以及阵盘与星盘的对应,无一不取自天地吞灵阵。 因而,此阵并非为九州带来风调雨顺的庇佑之阵,而是一个汲取龙脉能量的吞噬阵! 越桓泽心中巨震,一旦此阵启动,九州龙脉的能量将被源源不断地吸入阵中,掌阵之人便可借由此阵攥取人间的至尊之力。 代价却是令九州大陆龙脉动荡,能量枯竭,随之而来的将是持续不断的天灾,地震、洪水、干旱、暴雪、飓风…… 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间,九州百姓将陷入民不聊生的苦难深渊,直到龙脉重新稳定。 沐宁听越桓泽道破此秘,一股怒焰在心头炸开,狠狠咬了咬贝齿。 她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邪恶之人,为一己私欲汲取无边能量,不惜牺牲整个九州的龙脉气运,令人界陷入滔天灾难。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心中有了决断,就算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此邪阵启动! 此阵一日不毁,此贼人一日不除,天下苍生便一日不得安宁! 倏然,沐宁与越桓泽的背脊同时窜起一股寒意。 两人霍然转身,只见段元真不知何时已立在书房中一处阴影里,眯着眼看他俩。 “褚天泽和这位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深夜擅闯本公书房,可否给个解释?” 话音未落,段元真挥手掷出一张法阵。 同一时间,越桓泽与沐宁各自射出一道灵力。 第73章 天剑群山无名山天池,夜宸正浸沐于沸水中,泡汤俨然成了他近日来的新爱好。 昨日,沈雪凝设计将陆珩宸引到此地与他见面。 或许因二人本为一体,冥冥之中自有感应。陆珩宸初见夜宸时,竟无半分惊诧,只淡淡抬眸,如观水中倒影。 夜宸用尽各种说辞劝说陆珩宸与自己合体,共同湮灭人世。 夜宸强调,一旦二人合体,将成为三界至高无上的主宰,成为世间一切规则的制定者,一手开启属于魔族的盛世。 陆珩宸闻言神色疏淡,他对无上权力并无渴望,对于是救世还是灭世,他同样毫不在意。 他对世人的情感是淡漠的,芸芸众生,与他何干?因此,他不觉得灭世之举有何不妥。 但他亦不认为有必要兴师动众地灭世,只是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甚至有些麻烦。 至于魔族能否兴盛,他显然也不像身为魔君的夜宸那般当一回事。 最后,夜宸口干舌燥地说道:“我们将成为这片大陆的至尊之主,被恩准存活的人族将成为仆役,从身体到灵魂永远属于我们,毕生效忠与服侍我们。” 陆珩宸方才来了兴趣:“到时候,真的可以想要谁,就让谁属于自己,一心一意地陪伴在自己身边吗?” 夜宸语气笃定:“我们会将选中之人化为半人半魔的存在,加以驯服,他们便是我们的掌中之物。” 陆珩宸听到要将选中之人变为半魔之身,心中顿生顾虑。 万一沐宁到时对新种族有所不满,找他讨说法可怎么办? 他犹豫之后拒绝了夜宸的提议,但并未把话说死,而是表示自己还要再想一想。 此刻,夜宸一边泡汤一边盘算着如何处置沐宁,有两种方案。 第一种,将她魔化,再亲手驯服。尽管这样有助于掌控她的身心,但就像陆珩宸所顾虑的,夜宸也不确定沐宁是否会因这种改造而感到欢喜。 第二种,将她作为人族的漏网之鱼予以保留。可这样一来,就算他想日日夜夜带着她,她愿意跟随他的可能又有多大呢? 夜宸揉了揉额角,脑壳疼!上一回灭世时,他并没有这样的烦恼。 看来,这女人果真是个麻烦。他又捏了捏眉心,忽然想到了第三种方案。 这女人不是曾经说过,要让他跟着她吗? 夜宸心中有了计较,待沐宁归来,只要她不再与越桓泽纠缠不清,他便以小山的身份与她来往,定要让她知道他的好,待她离不开他,他便抬举她为魔后。 日后,沐宁将为他生下几个小魔王。他虽决定只立一位魔后,他的儿子们却肩负着为魔族开枝散叶的重任,皆应纳十名以上魔妃,繁衍一百名以上小小魔王,小小魔王继续繁衍小小小魔王,魔种生生不息。 在这片大陆的自然竞争中,人族的子孙又怎能与魔族的子孙抗衡?经过一代又一代魔王的努力,魔嗣绵延,数量终将超越人族,在种族进化的领域将人族淘汰出局。 虽然此计划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完成,但夜宸深知,如果循序渐进,魔族终将占据这片大陆。 而这一切,正是他对纪元大劫独辟蹊径却又无比坚定的执行! 夜宸的嘴角浮现一丝轻笑,目光又骤然变得冷冽。若沐宁与越桓泽继续纠缠,不愿为他生小魔王,那便别怪他以常规方式执行纪元大劫。 # 京城段荣公府,书房内。 段元真掷出一道寂音护堂阵,越桓泽和沐宁射出的灵力又给屋子加了两道屏障。无论何人在外,皆难以窥得书房内的一丝声息。 越桓泽和沐宁步出密室,到了段元真面前。 越桓泽笑了笑,“段阁主,你何时识破了我的身份?” 段元真一叹,“初次见面,我便认出了你。你是我义弟的儿子,虽说你们父子的眉眼仅三分相似,我却感知到了你们身上极为相近的风骨。再者,我知晓你当年未死,如今年龄对得上,你师父又是褚家世交。加之,我问及你家世,你自认为答得滴水不漏,我却听出了些许破绽。若是容易被人糊弄,我这天下第一阁阁主岂非浪得虚名!贤侄,你说是不是?” 越桓泽眉峰微蹙:“你如何知晓我当年未死?此外,当年揭发我父亲之人是你,我极有可能将你视为仇人。你认出我后难道不担心我是来向你寻仇的?再者,你为何要将女儿许配于我?你不担心我伤害她吗?” 段元真沉声说道:“贤侄,别急,听伯伯一一为你解惑。当年,我与你父亲的关系极为隐秘,越参军并不知情,故而,我与他对你的营救是分别进行的。我亦想到了李代桃僵的法子,却发现牢中已换上了病重的越家公子。故而,我知你未死。” “后来越参军遇刺身亡,我前去试探那人。所幸他并不知晓你还活着,以为除掉越参军后,便再无人为褚家喊冤。此后,我不敢过多打探你的消息,只因那人的暗卫遍布天下,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他的警觉。这些年来,只要想到你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平安活着,对我就是最大的慰藉。” 段元真见越桓泽听得认真,继续说道:“我已料到,越参军不明其中隐情,便会告诉你,我乃谋害你父亲之人。可如果你因此来向我寻仇,令我有机会见着你,我倒是满心欢喜。十余年了,我一直盼着你来寻我,哪怕是来取我性命。” 他嘴角噙上了从容的笑意,“贤侄,纵然你天资卓绝,伯伯却也不是你想杀就能杀之人。” 越桓泽微微一笑。 段元真瞧着他的神情,心中暗叹,这位大侄子,若是斗起来,倒真不将自己这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转念一想,自古英雄出少年,便也释然,接着说道:“我认出你后,便决意将甜儿许配于你。当年,我曾向义弟提过结亲之意,奈何你父亲言道,已按你母亲之意与沐大学士家的千金定了亲事,着实令我遗憾。那沐氏女娃,比得上我家甜儿吗?配得上贤侄你吗?” 段元真忽觉奇怪,那扮成甜儿的女子此刻脸红了起来,颇有娇羞之态。 他又看向越桓泽,“我从不担心你会伤害甜儿。你身上流着我义弟的血脉,以你们父子的为人,绝无可能做出殃及无辜之事。反倒是我深信,若你与甜儿结为连理,定会护她一生周全,亦能庇护段氏满门。我当日设下绮罗居之局,是赌甜儿不会弃你于不顾。可若臭丫头真不相救,我自会及时现身,保你无恙。” 他眸中露出果决之色:“我布下的大局,已至收网之时。明日,元凶将伏诛,真相将大白于天下。届时,褚家冤案得以昭雪,你与段家之间的隔阂自会消除。” 沐宁只觉这位段阁主心也忒大了,捏诀变回真容,询问道:“您何时识破我不是甜儿的?您如此淡定,难道不担心亲生女儿的安危么?” 段元真看向她,叹了口气:“你玲珑剔透,我夫人与儿子却是心思简单之人,自然难辨真伪。我却渐渐从你细微的神态和下意识的反应中察觉出你不是甜儿。最初,我心急如焚,立刻就要拿你审问。但几乎是同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你不仅扮成甜儿的样子,还熟知我家中大大小小之事,其中有些事,除非是甜儿自愿透露,否则你不会知晓。” “我断定是那鬼丫头不愿嫁给我这贤侄,方才主动与你搭戏,藏起来骗我。我阅人无数,看得出你心底纯良,便更不担心甜儿的安全。” “姑娘,事已至此,你不妨直言相告,甜儿现在何处?你又是何人?既代她入了绮罗居,是否……已是我的贤侄媳?” 沐宁道出自己的身份,亦道出与越桓泽的关系。 段元真沉默片刻后释然一笑,“我本欲得此佳婿,想不到却是成人之美。看来,贤侄与甜儿终是无缘。而你二人本有婚约,在我段府结秦晋之好,正是天作之合!” 沐宁微笑着说道:“甜儿此刻正跟着云澈师尊,安全无虞,请您宽心。” 段元真脸色骤变:“坏了!我本以为这丫头就藏身京中,没料想她竟和云澈在一起!当日我要她入绮罗居,一来确因我极中意贤侄,二来正是要断了臭丫头与云澈的孽缘!” 沐宁温声劝慰:“甜儿与云澈师尊虽隔着不少辈分,却非师徒悖恋,这段情缘不在仙门禁忌之中。想来仙门中人对此不会有微词,阁主实在不必担忧。” 越桓泽亦劝道:“您那日将甜儿和云澈师尊比作我与青玄真人,实则不妥。白氏虽为修真世家,却拘泥世俗礼法,行事甚是迂腐。而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我深感您心境脱俗,行事洒脱,想来您是爱女心切,方才过虑了。” 段元真强压情绪:“贤侄,贤*侄媳,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多说,但甜儿跟了云澈是不会幸福的。待过了明日,我便亲自去寻甜儿。若云澈胆敢欺负了甜儿,我定与他拼命!” 第74章 沐宁心道,段元真与云澈师尊之间恐有误会。 越桓泽问道:“当年屠戮我褚氏满门的幕后真凶,可是那轩辕沧澜?他逼您布下九州封天阵,可是图谋攥取龙脉之力,欲藉此登临人皇之位?明日之事,您有几分把握?” 段元真赞许地点头道:“贤侄目光如炬!轩辕沧澜正是这一切祸端的源头。但九州封天阵,却是我心甘情愿为他布设!” 此事必有隐情。 沐宁看向越桓泽,见他表情并无变化。 段元真未做解释,继续说道:“我在喜堂中布下虚空囚禁夺灵阵,佘楼主已为此阵加持神级封禁符。纵使轩辕沧澜深谙阵道,明日若踏入此阵,亦如恶蛟困于锁龙井,休想轻易脱身!。此阵玄妙,自他入阵之时,便如附骨之疽,不断蚕食其灵力,直至他力竭而亡。” 越桓泽请缨道:“想必需有人同时入阵牵制轩辕沧澜,断其破阵之机。我愿入阵!” 沐宁不假思索,“阿泽,我陪你!” “宁宁……”越桓泽见她一副寸步不让的模样,将她搂进怀里,轻吻她的发顶,“好。” 段元真看着一对璧人叹道:“入阵之人不会成为阵法夺灵的目标,却势必面对轩辕沧澜殊死一搏的攻击,我不愿你二人涉险。” 越桓泽断然说道:“轩辕沧澜与我有血海深仇,而此人野心勃勃,不惜以人间为祭。无论是报我一家之仇,还是为天下苍生,我必入阵,与其死战!” 沐宁紧握他的手,“为了阿泽,为了九州无辜的百姓,我必入阵,定要铲除此罪徒!” 段元真被二人的大义打动,“好,明日你俩随我入阵!若轩辕沧澜如我所料,一切会得到最好的解决,若有意外,我送你们出阵。此阵需从内部湮灭,我已做好准备,届时会在阵中施展湮灭术,与他同归于尽!” 越桓泽:“天意不负,定有最好的解决!” 沐宁听出他俩有一丝心照不宣,在某处环节打哑谜。 又听越桓泽说道,“若明日之事生变,您不必舍命相搏,咱们再寻机会。” 段元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然:“轩辕沧澜戒心极重,先前从未踏入我府。失此良机,再难图之。他修邪术,噬人血肉,夺寿延命,在其地盘我无从下手,此次若能困住他,纵拼上这条老命,也必叫他有来无回!” 沐宁心中一惊,此人竟还以活人修炼邪功,真乃彻头彻尾的丧心病狂。 段元真沉吟片刻,转而问道:“贤侄,我尚有一事不明,你先前如何知晓我非谋害你父亲之人?” 越桓泽看向沐宁:“多亏了宁儿。” 沐宁对段元真解释道:“当年,家父受命监刑,接手了褚氏一案的全部案卷。其中,除了由您揭发的那份证据外,另有一份在褚家搜出的罪证,而这第二份罪证上的通敌之人,除了褚刺史,还有您。这说明什么?” 见段元真凝神谛听,她接着说道:“即使您不揭发褚刺史,也会有其他人揭发,不仅褚刺史不能幸免,您也会涉罪其中。倘若您一开始就与人勾结,共同设局谋害,就不会有这第二份带有您名字的罪证。当年您应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而逼迫您之人,极可能是曾授意我父亲销毁这第二份罪证之人,轩辕沧澜。我从母亲那里得知此中曲折,告诉了阿泽。” 越桓泽点了点头:“我听宁儿说出隐情后便不再将您视为死敌。起初只当您非秉节正直之士,不过芸芸众生里一个凡夫俗子为保全家人的失节之选。而这些日子,我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您在针对轩辕沧澜设局,近日更将喜堂布成阵室,准备在婚礼上动手。我与宁儿只待明日您行动之时,与您共同举事。” 段元真看着越桓泽,摇了摇头:“孩子,这不是我当年的选择,而是你父亲的抉择。” 闻言,越桓泽和沐宁皆心中一震。 段元真缓缓说道:“当年,轩辕沧澜施下妖术令圣上失智。他没有直接除去今上,只因今上驾崩,皇位将由太子继承。圣上子嗣众多,轩辕沧澜若屠尽龙裔,必致山河鼎沸,九州共诛。故其以摄政之名临朝,而众皇子避其锋芒,对其退让,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他终究不甘心一辈子如此,便谋划攥取九州龙脉所蕴至尊之力,藉此镇压天下反抗,登顶人皇之位。” 段元真追忆往事,将真相一点点揭开。 “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素有传世无双之誉。传言图册中的核心一阵,能让掌阵人汲取人世间的极致之力。此图册自古以来唯褚家父子代代相传,外人难以窥见。轩辕沧澜为得此阵,便设毒计谋害褚氏满门。彼时,他看中了我的阵法之才,欲招募我为其所用,故先试探我的忠心。一夜,他召见于我,告知有一份伪造的谋反罪证藏于褚家,命我次日亲手取出,揭发你父亲。” 他微阖双目,复又睁开,投向越桓泽的目光中含着浓浓的悲色:“那夜,我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连夜赶去寻义弟,告知他此祸。通过分析第一份伪造罪证的藏放位置,义弟和我连夜揪出了轩辕沧澜安插在褚府的内奸,那人供出府内还藏有第二份伪造的罪证,但他家人悉数掌控在轩辕沧澜手中,他未透露第二份罪证的位置便服毒自裁。” “我和义弟一时无法找到那被藏匿的第二份罪证,天色渐明,我不得不离开。那时,你父亲要我亲手揭发他,以此作为向轩辕沧澜献上的投名状。” “你父亲说,绝不可让此等邪佞之徒登临帝座,否则天下苍生必将陷于无尽的苦难之中。义弟要我取信于轩辕沧澜,潜伏于他身边,全力阻止其阴谋。你父亲未将内情告知越参军,正是因为他已将歼灭轩辕沧澜的重任交托于我。越参军虽忠勇热血,却远不足以与轩辕沧澜抗衡。若让他知晓内情,万一他应变不当,只怕会引起轩辕沧澜对我的怀疑。” 越桓泽动容道:“段伯伯,这些年来您忍辱负重,受委屈了!” 段元真将目光投向密室中的九州封天阵,嗓音伤感而悠远:“我与你父亲因同好阵法,少年时便结为知己。你父亲深知觊觎褚氏阵法图册者众多,为防万一,与我约定人前陌路,人后至交。在皇天后土前,我二人早已歃血为盟,结为生死兄弟!” “那些年少岁月,我与义弟在高山流水间共研阵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1]。这些年来,唯留我一人立于华亭,望白云苍狗,蓄满腔哀思,今日终得倾诉!” # 翌日,越桓泽与段甜儿的婚礼定在酉时,星炼真人午前便已抵达段荣公府。 赵景、宋梨、萧昊等同门友人本已备下贺礼,欲前来观礼,星炼真人费尽心机,设下诸般说辞,方才将他们一一拦下。 星炼成了婚礼上天剑宗唯一的代表,作为新郎一方的长辈出席典礼。 他初入段府时,看段家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随便一个小厮也是贼眉鼠眼的。 待他与越桓泽闭门长谈后,再踏出房门时,他看段府之人各个眉清目秀,只觉段府管家的笑容里也带上了忠厚之气。 黄昏前半个时辰,轩辕沧澜作为主婚人,依礼提前驾临喜堂。 他步入厅中,落座在喜堂正位上,两侧各立有四名护卫。 段元真双手捧着亲笔誊写的主婚词,恭敬地奉上。 轩辕沧澜接过,目光掠过红笺,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喜堂中一名侍女暗暗看去,堂内除轩辕沧澜一行人外,有段元真夫妇、越桓泽、星炼真人、段北念夫妇、佘无咎一家三口,以及段府管家。 宾客陆续登门,府中下人往来通传,唱名声不断。 段夫人、段北念夫妇、佘夫人和佘少主、段府管家先后离开喜堂,去往庭院中迎宾。 宾客们被安排在外厅稍候,待酉时至喜堂外观礼。 段元真看向佘无咎,爽朗一笑:“佘兄,小弟在此伺候摄政王,烦劳你代我出门迎客,撑一撑场面,以免怠慢了诸位贵宾。” 佘无咎那张常年寡淡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生意人精明的微笑。 “段贤弟,有尊夫人和我家夫人在外执礼,岂会怠慢贵客?倒是你的幻阵阁接了摄政王恩赐的大生意,你这般催我走,莫非是认为我的御符楼不配为朝廷分忧?” 段元真眸光一动,冲挚友点了点头。 他一振左腕上的蓝金阵石手串,霎时间,整座喜堂被蓝光笼罩。 堂内所有人,包括轩辕沧澜和他的八名护卫、越桓泽、伪装成侍女的沐宁、段元真、佘无咎与星炼,皆被传送至一片荒原。 [1]“鹤鸣九皋,声闻于野”出自《诗经小雅鹤鸣》。 第75章 轩辕沧澜面色骤变,怒斥道:“段元真,你这是何意!” 段元真沉声道:“轩辕沧澜,此处乃是我的虚空囚禁夺灵阵,我要为褚兄弟一家报仇,也为所有被你戕害的无辜百姓讨个公道。今日,必要你偿命!” 轩辕沧澜冷笑道:“你这小儿藏得可真深。” 他扫视越桓泽、沐宁、星炼和佘无咎,“你们也是来向本王索命的?” 越桓泽怒视他:“我乃褚天泽,亦是天剑宗越桓泽,我为我褚家冤魂与九州百姓,要你血债血偿!” 沐宁神情决然:“我乃褚家儿媳,天剑宗沐宁。我为夫家,也为万世开太平,与你死战!” 星炼真人气势如山:“轩辕狗贼,我乃褚家世交,天剑宗星炼。我替天行道,要你狗命!” 佘无咎无惧无畏:“摄政王,你残害黎民,恶贯满盈,为天理所不容,我亦不能容你!” “好啊,就让本王瞧瞧你们的本事!” 轩辕沧澜阴恻恻地说着,忽然察觉到体内能量在法阵的作用下悄然外泄。 他面色一变,一挥手,八名护卫扑向段元真阵营的五人。 他趁机振动左腕上的五色阵石手串,凝神感知法阵中能量的流动轨迹,试图找到破阵之法。 他带来的八名护卫为死士,皆是绝世高手,且修炼了邪术,颇为难缠。 段元真阵营的五人交换眼神后,越桓泽的魂铸一声龙吟,直取轩辕沧澜的咽喉,其他四人各自迎战两名死士。 越桓泽的雷霆剑气瞬间笼罩轩辕沧澜,使他无暇破阵。 轩辕沧澜决定先解决掉眼前的对手,他双手掌心一推,浓烈的赤色邪气涌出,那邪气在空中爆裂,化作一股妖异的血煞之力,形如一把赤色大刀,裹挟着杀戮的血腥,向越桓泽劈斩而去。 魂铸的属性以金为主,以水为辅,扶风山主为此剑升级时,为其注入了菁纯的金力,而金气最克邪气,可致血煞之力崩溃。 越桓泽凌空跃起,手中长剑一扬,激荡出一道璀璨的金色长虹,击向空中的血色大刀。 金剑之气与血煞之力激烈碰撞,刹那间,血腥妖力发出声如恸哭般的轰鸣,邪气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金色剑芒则如风卷残云般将污浊邪气涤荡一空,凌厉的剑锋更是直捣赤色大刀的力量核心。 霸道的金力击溃了血煞之力,邪气在金气的强压下分崩离析,化作一阵恶臭,消散于虚空。 接着,魂铸在越桓泽掌中极速回旋,剑气凝聚成千万道锐不可挡的金锋,气势磅礴地刺向轩辕沧澜。 金锋纵横交错,轩辕沧澜竭力施展血煞之术,方才堪堪熬过这波汹涌的攻击。 待二人重新站定,轩辕沧澜身上已被越桓泽的剑气刺出了几道深伤,暗色血液涌出,恶臭四溢。 轩辕沧澜方才意识到,如此年轻的越桓泽竟是当世顶级强者,比他最初认为此战中最难缠的段元真还要可怕。 此时,另外四人已分别解决掉各自对战的两名死士,五人形成了对轩辕沧澜的包围之势。 “去死吧!” 轩辕沧澜的眼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右手一把扯断左腕上的五色阵石手串,将五颗不同颜色的邪灵珠分别掷向五人。 五颗邪珠在空中爆闪后猛然膨胀,瞬间化为五张不同颜色的阵图。 这五张阵图如同五只狰狞的鬼手,各自摄起一人,五人各随一张阵图消失于虚空。 他们本就在阵中,如今竟是分别被带入了不同的阵中之阵! # 越桓泽被吸入一张红色阵图,他进入的空间是赤焰地狱。 地表如同末日炼狱,沟壑纵横,深达地心的裂缝间翻涌着炙热的噬魂熔岩,散发出阵阵逼人的热浪。 熔岩表面冒着滚滚焰泡,这些焰泡正不断升腾而起。 而在这片炼狱之地的上空,悬浮着上千只大小不一的烈焰光球,将天地映照得焱亮无比。 这些光球高悬于空中,以不规律的轨迹快速移动着,每隔片刻,它们便齐齐发难,将上千颗炽烈的火球从不同方向以不同角度砸向越桓泽。 每一颗火球在空中划出炫目的火线,夹杂着尖锐的咆哮声袭来,砸中地表的瞬间掀起一道噬魂炎涛。 越桓泽收起魂铸,以踏云之姿在崎岖的地表穿梭腾跃,躲避这些火球暴雨般密集的猛烈攻击。 稍有迟疑,他便可能被炙烈的火浪吞没。而若是腾跃时出现一个失误,噬魂熔岩则等待着将他化为焦土。 # 沐宁被吸入一张蓝色阵图,她进入的空间是狂澜怒海。 无边渊海中找不到一寸陆地,空中高悬的满月洒下清冷的月华,为这片深海带来淡淡的光亮。 若是没有这轮明月,四周将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怒海翻涌,将于黑暗中吞噬一切生机。 月光下,无数个滔天巨浪带着轰鸣从四面八方扑向沐宁。她收起云梦翎,想要召出澈影蓝梦,却发现此阵封锁了她的命剑。 她结印设下一只避水罩,大浪竟在一息之间打碎了护罩,溅上她的脚踝,在玉足上割开数道嫣红的伤口。 这不是普通海浪,竟是灭灵涛。 沐宁捏诀以灵纱将脚部包裹了数层,运转周身灵力,在巨浪交叠的间隙找寻稍稍平稳的海面短暂立足,调息后又凌空跃起,闪避那些足以将她吞没的巨潮。 浪头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集,整片渊海对沐宁发动着无休无止的攻击。 她刚刚停歇,尚未站稳,新的浪头便铺面砸来,令她疲于应对。 她能找到的蓄力机会越来越少,灵力不断消耗,体力开始透支。 她的身法慢了下来,一道巨浪带着彻骨的寒凉打湿了她的裙摆。 # 段元真被吸入一张金色阵图,他进入的空间是死亡沙漠。 这里天地浑黄,视野被漫天飞沙遮蔽,双目难以视物。 段元真轻轻振动左腕上的阵石手串,一道洞察阵展开,他的双眸瞬间如炬,视野恢复如常。 只见烈日高悬,炽白的光线透过沙尘弥漫的空气倾泻而下,照射在浪潮般起伏着的无边无际的金色沙丘上。 狂风怒啸,沙尘暴从四面八方席来,仿佛一头头肆虐的猛兽,疯狂地奔腾在这片毁灭沙漠上,整个空间像是一座狂暴的斗兽场。 段元真裸露的皮肤被飞沙刺得生疼,他再次振动阵石手串,释放一道风障阵。周围空气形成了一个罩住他周身的气流屏障,将沙尘暴阻挡在外。 沙漠深处,几道巨大的龙卷盘旋而起,宛如疯狂的巨兽在黄沙中横扫,狂猛的旋风令巨大的沙丘瞬间崩塌。 一些被冲击的沙丘露出了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而这些裂隙很快又被流沙覆盖,藏匿了这些可怕的陷阱。 此时,数道沙漠龙卷正从四面以兽奔之速逼近段元真。 # 星炼被吸进一张绿色阵图,他进入的空间是巨木囚笼。 整个空间在一个巨大的水晶罩内,空中弥漫着透亮的光辉,悬浮着点点光晕,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光芒中,屹立着一株异乎寻常的巨树。 它的树干和枝干粗壮无比,从枝干上垂落下数不清的枝条,这些枝条纤长却又极其强韧,其上生长着密集而锋利的毒刺,弥漫着墨绿色的杀气。 随着星炼的到来,这些枝条摆动了起来,视他为袭击目标。 当枝条与枝条交错时,它们灵活而迅速地编织成不少错综复杂的牢笼。 这些笼子一旦形成,便会收缩,毫不留情地将毒刺刺入困入笼中的生灵。 星炼的命剑被此阵封锁,他手持由寒铁锻造的佩剑,斩向那些猛然刺来仿佛要将他撕裂成碎片的枝条。 被剑砍断的枝条在一瞬间重新长出,新生枝条上的毒刺愈发浓绿,闪烁出更为锐利的锋芒。 无数枝条如阴狠的毒蛇般迅猛且角度刁钻地刺向星炼。 他的衣衫被一根毒刺划破,墨绿色的毒液顷刻浸湿了衣角。 # 佘无咎被吸进一张黑色阵图,他进入的空间是骷髅战场。 这是一个苍茫而荒凉的远古战场,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骨残骸,曾经的战鼓雷鸣、厮杀四起之处如今被一轮冷月孤独地照亮。 银色月光穿透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雾,洒在满地白骨上,冰冷而幽寂,静静地流淌着人未还的悲伤。 随着佘无咎的到来,地面开始剧烈震动,零落的白骨被瞬间唤醒,迅速拼接成一具具骷髅,形成站立的姿态。 佘无咎深吸一口气,右手一扬,一张飓风符从掌中甩出,旋即化为一道龙卷,猛烈地自他身边盘旋而过,将附近的白骨和即将行走的骷髅尽数卷起,全部掀飞出去。 远处,无数骷髅已开始站立行走,随着诡异的颤动,更多的骷髅从地下破土而出,就像无尽的亡灵从地底复苏。 在这些纷纷弯腰捡起武器的骷髅士兵中,有几名异常高大的骷髅将军,他们披着破损的盔甲,空洞的眼窝中闪烁着死寂的光芒,手持锈迹斑斑的大刀或长矛,骑乘在巨大的战马骨架上,带领着庞大的亡灵军团,气势汹汹地朝佘无咎冲来。 第76章 虚空囚禁夺灵阵的荒原上,轩辕沧澜正在孤注一掷地破阵。 一个时辰前,他自知难敌对手,果断掷出了傍身的五色邪灵阵石手串。 此手串纳受了他献祭的一万条生魂,威力巨大,化为五道邪阵将五人分别困住,为他争取到破阵的时间。 邪灵石化阵后,轩辕沧澜失了强大的加持,只能凭借自身邪功强行探阵。 他盘腿打坐,双目半睁半闭,双手挥动,不断向外释放邪气,捕捉阵中能量流动的蛛丝马迹,推演阵法运转的玄机,寻找阵眼所在位置。 每当他就要触及那隐秘的阵眼之处时,阵中的神级封禁符便会骤然亮起,一道强悍的反击力将他的探查力猛然弹开,甚至反噬到了他的邪灵。 他被越桓泽伤得不轻,为了将对手全部送入阵中阵,连一颗邪灵石也未能留下。 如果尚留有一颗,他便可驱动其与神级封禁符共爆。 他不由暗骂,怎生偏偏来了五人! 此阵不仅封困他,还在不断剥离着他的邪力,他心中焦灼,额间冷汗涔涔。 此时,阵中的神级封禁符忽明忽暗持续闪烁。 在轩辕沧澜意图破阵的同时,阵外有人竟在尝试强行入阵。 # 越桓泽已洞悉破解赤焰地狱阵的玄奥。 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数十条改良后的霆澜索掷向空中。 每一条灵索迅速衍化出数十个分身,数百条灵索同时凌空挥击,将呼啸而来的火球一一抽得粉碎。 越桓泽从容站定,从空间戒指中又取出一张灵弓。 他将吸收水系凶兽丹药所得的玄水之力与自身灵力融合,又将水灵力激出,实体化为一根根泛着湛蓝波光的箭矢,每一根皆承载着浩荡洪流的威势。 越桓泽周身辉漪涌动,如天神降世,挽弓如满月,箭出如流星,射击空中迅疾飞掠的光球。 每一箭精准击中一只光球,被击中的光球瞬间炸裂,火光与水光在空中绚烂交融后同时消散。 他射箭的速度极快,一息之间便可射出数十支灵箭,天上的光球数目迅速减少。 最后,上空仅余一只庞大的光球。 随着箭矢的轰击,光球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灵箭持续不断地射向光球,光球微微颤动着,已不再射出火球,却始终未爆裂。 越桓泽担心若耽搁久了,轩辕沧澜恐会破阵。 他抬眸凝思,目光落在上方那些已经停止挥动的霆澜索上。 # 巨浪接踵而至,沐宁已几乎寻不着停留蓄力的时机,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的识海中,白珠珠在沉睡的澈影蓝梦旁抖成一团,哭诉道:“我自己飘一会儿还要躺下歇歇,可驮不动宁宁啊。想不到,我白珠珠没能与泽子死在一处,倒是和宁宁同葬于这片渊海。泽子,我终不悔此生遇见你!” 沐宁的体能耗尽,向下坠去,下一刻,她便要被这片无边怒海彻底吞噬。 # 越桓泽将所有灵索缠绕在一起,化作锋锐箭矢,搭在灵弓上,单腿后撤一步,凝神蓄力后猛然拉弓,蕴含巨大能量的雷水箭疾射而出,命中光球。 “砰!”,光球炸裂,炽焰贯天而出。 他心中微叹,着实可惜了这些霆澜索,回宗后,定要与白珠珠再锻造一批。 转念之间,他已突破阵中阵,重返荒原。 越桓泽看见轩辕沧澜盘坐于地,眸光一沉,召出紫煌帝剑,挥手将一道剑气斩出。 轩辕沧澜陡然睁眼,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焚命爆血术,开!” 他消耗十年阳寿,施展秘术,将能力短期内提升数倍,与越桓泽斗得难分上下。 # 沐宁在坠落中忽然被一个柔软的身体托起。 原来是雪宝感知到主人处于生死边缘,主动现身。 它的身形变大了许多,及时将快要触及浪尖的主人驮起,飞在空中。 沐宁紧搂雪宝,感受着它温暖的气息。 就在雪宝身形微沉的刹那,它那蓬松如云的雪尾忽地向下一拍,“呼——呼——” 激起一股强劲的反推气流,将它的身子稳稳送向更高处。 沐宁眸中闪过一抹讶异,她方才未召唤雪宝,只因未曾料到这小家伙竟无需落地蓄力,便可翱翔不息。 果然是当之无愧的逃生小能手! 白珠珠在沐宁的识海中破涕为笑,沐宁骑着雪宝飞翔在怒海上空。 她凝视着下方汹涌澎湃的波涛,尽管每一处皆有所不同,却又似乎处处雷同。 她绞尽脑汁,依然想不出破解此阵的机要所在。 # 段元真看向几道急速逼近的沙漠龙卷,一振左腕的阵石手串,一张金色光阵闪电般铺陈开来。 阵图上,复杂的运动轨迹纵横交错,每条轨迹旁标注着不同方向和不同长短的引导线。 当光阵展至每道龙卷下方时,该龙卷的运动轨迹瞬间发生改变,不再袭向段元真,而是沿着阵图上的预定轨道运行。 最后,所有龙卷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这些强大的沙暴力量在剧烈的碰撞中彼此相抵,同时消亡。 段元真立在原地,再次轻振阵石手串,金色的灵轨阵转为银色的窥地阵。 银光渗入黄沙之中,沙下地形清晰显影,所有裂隙与流沙的位置一目了然。 窥地阵窥出了死亡沙漠阵的真容,段元真身为顶级阵法宗师,扫视阵图,凝神推演,准确找出了阵眼位置。 这片沙漠极大,他小心行走,避开众多黄沙下隐藏着的裂隙与流沙区,抵达阵眼。 他向阵眼打出一道破阵阵,妖阵瞬间崩解,他毫发无损地回到荒原。 段元真望见越桓泽正与实力暴涨的轩辕沧澜交手,竟比他更早破阵,眼底掠过赞许与欣慰之色,随即纵身杀入战局。 # 袭向星炼的枝条愈发狡猾,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他,根根毒刺宛若毒蛇之齿,准备着随时噬咬猎物。 星炼断定,只要除掉这株巨木,便可破解此阵。 金与火皆可克木,可无论是挥剑砍斩,还是使用炎焰珠焚烧,均收效甚微。 那些被金器砍断的枝条,以及被火器灼烧的枝干,皆迅速再生,这棵巨树的生命力似乎永不枯竭。 星炼一个腾跃的落点偏了半分,四周的枝条迅速交织成一张牢笼,将他罩在正中。 如同捕猎的毒蛇已用尾巴缠住了猎物,此牢笼开始收缩,迫不及待将他囫囵吞下。 星炼持剑挥劈,金光四溅,密集的枝条应声断裂,牢笼的收缩速度放缓。 很快,更多的枝条如潮水般涌来,缠绕着加固牢笼,越来越厚的笼壁势不可挡地收紧着,壁上每一根毒刺的逼近都令星炼感知到死亡的降临。 # 佘无咎将一张焚天符掷向前方的亡灵军团,远处顿时火光冲天。紧接着的一幕令他心头一沉,那些骷髅兵竟带着熊熊烈焰踏火线而出,气势骇人得如同魔鬼临世。 他迅速射出一张泰山压顶符,巨量的土石从天而降,轰然压在燃着烈焰的骷髅军团之上。 他刚松了半口气,骷髅兵便纷纷破土而出。 幸运的是,他们身上的烈焰已被熄灭,不幸的是,在各自抖了几下骨架上的黄土后,骷髅兵重整旗鼓,浩浩荡荡地向他进发。 佘无咎眼看骷髅兵逐渐逼近,急忙射出一张怒海狂涛符,符文闪烁,滔天巨浪瞬间形成,向着骷髅军团奔涌而去。 他心道,这下总该将这些骨头架子统统冲散了吧。 果不其然,巨浪过后,前方干干净净,似乎什么也没留下。 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幕便让佘无咎骇得呼吸一顿。 成群的骷髅从地下同时钻出。原来,在巨浪袭来之前,它们已迅速潜入地下,避开了冲击。 佘无咎平复呼吸后总结出,唯有飓风符效果最佳。 他取出数张飓风符,同时撒向前方,瞬间形成几道凶猛的龙卷。 意外的是,这些骷髅兵这次竟两两成对,紧握彼此的一只骨手,将另一只骨手中的武器深深插入地下。 依靠着彼此相扶,并将风力传导至地下,它们竟没有被风卷走,反而站得笔直,毫骨无损。 风停后,原本步行前进的骷髅兵忽然加快了步伐,转而开始奔跑行军,地面被它们的脚步震得发抖。 更糟的是,几名骷髅将军骑着白骨战马冲向佘无咎。 马蹄声逼近,卷带而来的尘土将周围的空气染得混沌一片,佘无咎的面色愕到煞白。 # 雪宝驮着沐宁飞翔,沐宁服用丹药调息后体能迅速恢复。 此刻,她望着下方汹涌的波涛,眉心紧锁,一筹莫展。 识海中,白珠珠热心安慰道:“宁宁,这阵破不了就不破了。泽子不会抛下咱俩不管,等他料理了轩辕沧澜,定会来救我们出阵。” 沐宁叹了口气:“阿泽必定早已破阵,如今正在迎战轩辕沧澜。我不能一直困在这里,既帮不上忙,又令他担心。况且,若有同伴受伤,我早点出去也能救治伤员。” 白珠珠语气轻快:“你多往好处想想嘛,未必会有咱们的人受伤呢。你别老盯着渊海看了,越看越烦,对不对?你瞧这月色,多美!不如我们暂且忘了烦恼,一起赏月吧。” 沐宁心中一动,抬头望向那轮满月:“珠珠,谢谢你!我知道如何破阵了!” 第77章 “破阵的关键,正是此月!” “宁宁,我不明白。” “正是这满月的引力,激发了渊海的狂澜。除去此阵中月,巨浪便会平息,即可破阵。” 白珠珠恍然大悟:“对!” 沐宁轻轻拍了拍大狐狸的背,温声吩咐道:“雪宝,靠近月亮。” 雪宝:“嗷——” 它拍打尾巴,越飞越高,很快接近了高挂的冷月,悬停在其附近。 沐宁抽出云梦翎,从雪宝背上腾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刺破夜幕。 她看准时机,持剑的手臂高扬后重重一落,云梦翎剑气如虹,斩向那轮圆月。 升级后的云梦翎蕴有巨大威能,剑气直中月心,空中响起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一瞬间,沐宁回到荒原,雪宝化为玉兽环回到她的左腕。 越桓泽正与段元真迎战轩辕沧澜,沐宁出阵后,与他目光深情一触。 尚有两位同伴未出阵,沐宁心头一紧,当即取出了自己炼成的最强疗愈圣品,仙灵疗愈圣丹。 不久后,奄奄一息的星炼自虚*空中出现,跌落在地。 沐宁见他伤势极重,立刻喂其服下一枚疗愈圣丹,以灵力助其吸收。 命悬一线的星炼在沐宁的治疗下转危为安。 原来,星炼在被囚笼绞杀前终于想出消灭巨木的关键,摧毁它的树根! 他迅速从空间玉中取出烈焰狂弩,垂直向下射出弩箭。 火焰弩箭瞬间击穿牢笼底部,钻入地下,猛烈焚烧巨木的根部。 与此同时,剧烈的痛楚袭来,数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血肉。 幸而树根很快焚烧殆尽,他在生死边缘回到荒原,第一时间接受到沐宁的救治。 沐宁见越桓泽和段元真已对轩辕沧澜呈压制之势,便未入战局,继续助星炼疗伤。 段元真见佘无咎仍未出阵,示意越桓泽自己需撤出战局,前去救助。 越桓泽点头,他顶得住。 此时,荒原中忽然凭空出现新的一人。 看清楚来人之后,段元真继续战斗。 # 佘无咎尚在阵中阵。 他脚下散落着一地符箓,虽又拖延了片刻,但此时一名骷髅将军骑乘战马已至,大刀寒光一闪,他闭上了眼睛。 在这最后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一切变得寂静无声。 无数记忆碎片在他心头闪过,他的妻子在婚礼上冲他笑,他握着新生儿子胖乎乎的小脚丫,他们一家三口给彼此画定身符…… 他虽爱过二表妹,可生死一线时,他心中唯有自己的家庭。 他意识到,自己最珍视的原来是妻儿。 爱,也包括珍惜眼前人。 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时,又一次晚了。 佘无咎心中默叹,自己名字取得不好,其中那“咎”字,成了命运的写照,一切悲剧,皆是“咎”由自取。 又过了一会儿,他心道:不对劲儿,时间好像真凝固了,周围亦是真寂静无声。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前方,他夫人那张宽宽的脸庞占满了他的全部视线。 佘夫人与他对视一瞬,将目光扫向掉落满地的符箓,疑惑地问道:“夫君,何故如此慌乱?用万里冰封符不就解决了吗?” 他侧头避开夫人,向前望去,只见所有骷髅皆已被封入坚冰,一动不动。 他依稀记得,颈上的灵瞳符器先前闪耀良久。只是当时自己过于慌乱,未曾料想夫人会寻到此地。 “柳儿,你怎么来了?” “前日,你从家中悄悄拿走了一张神级封禁符,我便料想此事不小。今日步入喜堂,纵使段阁主的阵法精妙绝伦,我却不会感知不到自己亲手所制的神符。我本想留下守着你,却也不能不先安置好咱家儿子,你说是吧?” 佘无咎赶紧点头。 “没想到段阁主的阵法如此难解,而你竟还进了阵中阵,我险些就来晚了。”佘夫人边说边擦眼泪,“若你出了事,让我和儿子往后可怎么活?” 佘无咎红了眼眶,沉默良久,低声说道:“柳儿,对不起。” “对不起?”佘夫人止住泪水,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是说你制了几张瘦月的显像符之事吧?前阵子你还在段府芍药园里用过一张。” 佘无咎也愣了一下,随后满怀愧疚地说道:“我先前一直辜负你的深情,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惦记旁人,我一心一意对你好!” “过去的事不提了,夫君对我和儿子最好了!” 佘夫人说罢,“啪嗒”一口亲在佘无咎脸上。 佘无咎满心欢喜,暗道自己的名字果然取得好,其中的“咎”字,可不正说明了既往不“咎”。 佘夫人温柔地说道:“夫君,要不咱俩先出了此阵吧,方才我见段阁主显得极为担心你。” 佘无咎点了点头,拭目以待。 佘夫人挥手将一张金色符箓掷于脚下,瞬间化为一只巨狮。 大狮子用两只厚厚的前爪轻轻捂住佘无咎的双耳,随后冲着四周发出雄浑的狮吼。 所有坚冰连同封入其中的骷髅在震天动地的狮吼中统统化为齑粉,此阵随之崩碎。 佘无咎与夫人回到荒原,段元真和其他同伴放下心来。 本就勉强支撑的轩辕沧澜见局势对自己愈发不利,露出孤注一掷的狠戾之色,不再犹豫,使出了杀手锏。 他再次献祭十年阳寿,凝为血煞之障,挡住接踵而至的攻击。 随后,他诵读邪咒,周身气息巨变,肌肉猛然膨胀,瞬间撕裂衣裳,露出胸膛上一条狰狞的黑龙纹身。 他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孤卜算出三日后方是启动圣阵的黄道吉日,届时,本应由芸芸众生跪贺孤成为九州至尊。”他目光阴鸷,“如今看来,不得不提前至今日,在此肮脏污秽之地启阵!这一切,皆因你等蝼蚁破坏所致!孤定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狞笑声回荡在荒原上,他忽然高举双手,掌心冲天,血煞之力如同无数条赤红的锁链向上空直贯而去。 他口中念着繁复的咒语,随着音调渐渐升高,他胸前的黑龙纹身开始颤动。 一双猩红的龙眼骤然大亮,龙爪猛地伸展,似乎要破肤而出。 “九州封天阵,启阵!” 轩辕沧澜的吼声如万鬼同嚎,令人毛骨悚然。 声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前的黑龙纹身剧烈一震,一个巨大的黑龙虚影从他的身体中腾脱而出。 那龙影盘踞于他身后,高昂龙首,张开龙口,发出刺耳的龙啸,冲天而去。 外界,龙脉能量被此邪阵强行抽取,不断自上空的边界层渗入,将阵内的天空染成血海。 这些能量在空中翻涌咆哮,随后向下倾泻,被龙影之口贪婪地吞入。 随着能量的持续注入,龙影的头部被染为猩红色,紧接着,血色向龙身漫延。 轩辕沧澜胸前的黑龙纹身与龙影同步变化,自头部率先变色,很快,龙身上的龙鳞燃烧起了血火。 摄取自龙脉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轩辕沧澜的体内,他已背生虚翼,气息非人。 轩辕沧澜仰天狂笑,笑声裂帛碎玉,充满了极致的疯狂与暴戾。 忽然,他察觉到对面的几人也在笑,段元真还不停振动着左腕上的阵石手串。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涌入体内的强悍能量毫无章法,横冲直撞,无法压制。 随着这种无序的能量从最初的刻意收敛到撕去伪装后的肆意奔虐,一道道剧烈的扭曲与致命的抽搐袭来,爆裂般的剧痛令他无法承受,跪倒在地。 轩辕沧澜心道不好,想要立即停止吸收能量,却在绝望中发现根本停不下来。 能量仍在持续涌进他的体内,直到上空的最后一丝红光纳入龙口。 他目眦尽裂,死死盯着段元真,咬牙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自然是做了好事。” 段元真已将此阵玄机与自己的同盟互通,此刻,他极有耐心地单独向轩辕沧澜解释道,“当年,褚弟与我利用最后的时间共同修改了褚家阵法图册中天地吞灵阵的阵图,令该阵专门吸收各种能量中的异动。基于此阵而成的九州封天阵,吸收的能量自然是龙脉中的湍流。经你此次全力摄取,龙脉中的异常波动已被去除,可保九州未来数百年中风调雨顺。实乃一件福泽苍生的大好事!” 轩辕沧澜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此阵为何无法中止?吸收了龙脉中的湍流,孤会怎样?” 段元真微笑着说道:“若你在外启动九州封天阵,尚有机会中止,而你身陷我的虚空囚禁夺灵阵,我自然早有安排,令你一旦启阵,必奔终结。你可知,我先前最担心的便是引不来你,或引来了你,你却不在此启阵。” “至于你会怎样,自然是爆体而亡。而那些湍流,多亏了有你这个上佳的容器,会在爆炸中彼此消抵。对了,再提醒你一声,你亡于我的阵中,魂魄将被湮灭,永无重生之机!” 轩辕沧澜愤怒地咆哮着,咆哮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嘶哑。 少顷,一声巨响,他消失在一片浓烈的血雾中。 第78章 段元真与轩辕景曜暗中结盟多年,出阵后,他托佘无咎收拾府中残局,自己立刻赶往东宫。 轩辕景曜韬光养晦,政治手腕高超,早已为今日之局做了周密准备。 他以雷霆手段剪除轩辕沧澜的主要党羽,平稳接管下王朝的权柄。 当晚,沐宁与越桓泽肩并肩坐在段府荷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越桓泽望着月亮,明月轮番化作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父亲,母亲,张嬷嬷,赵叔,柳姨,马婶、邹大哥…… 一个个冲着他笑。 越桓泽也笑了,不知笑了多久,忽觉温热的液体淌过脸颊,终于哑声道:“你们可以安息了!” 沐宁抬手为他拭泪,越桓泽握住柔荑,低声问道,“宁宁,我出了阵中阵后便迎战轩辕沧澜,未去助你,你可怨我?” 沐宁浅笑:“那是你对我有信心,知晓我定能破阵。” 越桓泽轻吻她的手,“我家宁宁最了不得!不仅破了阵,还救了我师父,让我如何谢你才好?” 沐宁思索片刻,“若要谢我,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越桓泽正色道:“你说。” 沐宁:“今日你以大局为重,做得极好。往后,若有一日临万难抉择,你当以我、以家为轻,以苍生、以大义为重!” 越桓泽:“宁宁……” 沐宁从他掌心抽出手,“阿泽,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越桓泽喉头滚动,伸手欲再握她的手:“我答应你……可若失了你,我必随你而去!” 沐宁抬手抚上他的脸:“若失了你……我却不会随你而去。” 越桓泽心中一叹,正应如此,如若自己有一日不在了,惟愿沐宁能好好活着。 他将那柔柔的身子搂进怀里:“若我身陨道消,陆师兄可以照顾你……” 沐宁本有话要接着说,因他这样煞风景,便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伸手拧他。 越桓泽擒住她做乱的小手,低头吻了下去。 “我怎舍得,” 他吮着她的唇瓣,“让别人替我照顾你。” # 次日,星炼飞剑传书,将京中之事呈禀元澄,祈准与越桓泽、沐宁多驻留旬日,以协善后。 元澄当即应允星炼所请。 越桓泽随沐宁住进大学士府,沐父沐母提出要为一对小儿女操办婚事。 二人婉拒,言说回宗门后愿请星炼真人与容焰真人主持他俩缔结道侣之典。 沐大学士夫妇点头应允,携沐昭送上祝福。 当日,雪宝未现身。 在阵中阵,它不用降落蓄力便可持续飞翔,竟是以耗燃兽识为能量。 沐宁探查方知小狐狸将休眠数载,心中充满了对它的感激与怜爱。 # 同一日,段元真与星炼联手剿灭了数名追随轩辕沧澜的邪修,于黄昏时分返回段府。 途中,段元真告知星炼自己要外出寻女,请他代为统领清剿邪修的行动。 星炼当即应允。 二人回到段府后,得知段甜儿已归,正与一家人聚于花厅。 段元真怒气冲冲赶去,见段甜儿与母亲和哥嫂笑语盈盈,云澈气度从容地陪伴在一旁。 星炼上前向云澈行礼,心中暗自惊讶。 此前,他听越桓泽说起沐宁与段甜儿互换身份一事,并未深究段甜儿的去向。 此刻,听众人交谈,方知段甜儿是被云澈师尊接走的,而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 段元真命下人退去,对云澈恶语相向:“真没想到,堂堂天剑宗副宗主,德高望重的云澈前辈,竟做出拐带我段家幼女这等令人不齿的行径!我夫人担心女儿,昨晚彻夜垂泪,本公正要找你算账,你既然自己送上门,今日若不给个交代,休想出段府!” 云澈神色不动,平和地说道:“段荣公,你有所误会。这段时日,本座携甜儿造访了蓬莱岛岛主广成子,期间并无不妥之举,还望明察。” 段甜儿见父亲对云澈发难,顿时火冒三丈。 她对着段元真毫不示弱地说道:“父亲,你不讲道理!当初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才央求云轩带我离开。他护我周全,对我照顾有加。你非但不感谢他,反要为难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段元真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段甜儿怒道:“听听……听听……你个臭丫头,对我失望?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敢不敢当着一家人的面,把你和云澈的关系说清楚!” 段甜儿挺直了腰:“说清楚就说清楚!云轩乃我的心上人,我乃他的爱人。我们之间的感情光明磊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星炼刚才已猜到了三分,听段甜儿不惧父亲威压,果决承认,不禁为她的率真与勇气动容。 段夫人看向云澈的目光顿时又热络了几分。 “你还真有脸说出口!” 段元真气得发抖,瞬移到云澈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我女儿年纪轻,任性不懂事,你这么大岁数还欺骗一个小姑娘的感情,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云澈默叹,自己早已被天雷劈了多少次了。 他心平气和地说道:“你的确误会了,本座从未欺骗过甜儿的感情。” 段甜儿冲过去,愤怒地向下拽父亲抓着云澈前襟的手,“云轩何时欺骗我感情了?我们是两情相悦!你再不松手,我这就随他离开,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星炼惊叹,居然还能看见云澈师尊被人揪住衣襟质问的场面。 他将此事视为云澈与段家的家事,便没有上前干涉。 段夫人走上前去,一把拍开了段元真抓着云澈的手。 或者说,段元真看见夫人出面,不得不赶紧松手。 段夫人埋怨道:“家主,你这是发的哪门子无名火?有话好好说。云轩虽比甜儿大了那么一丁点,但我看他俩挺登对的。” 段元真一惊,想不到自己的夫人竟也开始称呼云澈为云轩,听口气是要接受甜儿与此人的关系。 他内心几近崩溃,“我担心傻丫头知晓自己遭受如此卑劣的伤害后内心留下阴影,从此再不敢相信情爱,本不欲道出真相。如今看来,是不得不说了!” 众人看向他,不明就里。 段元真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道出了一年多前的一桩旧事。 彼时,他发现女儿与一位先祖奶奶越长越像,便起了兴趣,翻看了先祖奶奶的遗物,竟发现了其与云澈的隐秘情事。 此事毕竟已过去五百年,他先前并未想要计较什么。 没曾想,云澈竟找上了甜儿。他绝不允许! 段元真心疼地看着女儿,“甜儿,你现在明白了吧?云澈曾是咱家先祖奶奶的枕边人,不论先祖奶奶婚后是否仍与其有私,依人伦,你都不能和祖宗共侍同一男子。更何况,云澈接近你,显然是因你与他曾经的情人容貌相似。他拿你当替身,借着你重温旧梦!” 段甜儿忽然明白了,为何那册子上的阵法与父亲的风格如此相似,原来正是父亲看过之后,重新封印的手笔。 她终于知晓了父亲阻止她和云轩在一起的原因,也理解了父亲先前逼她入绮罗居的苦衷。 她感受到如山般深沉的父爱。 段甜儿猛地扑向段元真,紧紧地搂住了父亲的脖颈。 松开手后,她含泪低语:“父亲,您这样保护我……可您真误会了,事情是这样的……” 听女儿讲完,段元真愣了半响。 回过神来后,他看向云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眯着眼细细听其答复。 之后,他要云澈召出命剑。细观之下,此剑虽与画中相似,却有差异,非亲见之人,难以画出。 一番思量后,心思缜密的段元真已有定论。 他爽朗地对着云澈笑道:“我就将宝贝女儿交给你了,待你娶了她,凡是跪拜父母的场合,就叫她一个人磕头。到时候,你喊我岳丈,我喊你前辈,咱们两人各论各的!” 云澈颔首。 段少夫人嘴角抽搐,忍不住问道:“阿翁,这样也可以吗?” 段元真大手一挥:“这有什么,我们段家人一向不拘泥于世俗礼法。你既是段家的媳妇,理应见怪不怪。” 段北辰凑近云澈说道:“到时候,你喊我大舅哥,我喊你前辈,咱们两人也各论各的!” 云澈颔首。 段夫人笑道:“云轩,不用待到你和甜儿成婚后,你现在就可改口,奴家小字海棠。” 云澈一笑:“海棠。” 段甜儿:“……” 段元真:“……” # 三日后,褚家冤案昭雪天下,沐宁着素衣麻服,随越桓泽至褚氏宗祠祭祀,青烟中恍若见公婆含笑受拜。 当晚,沐宁回房后,白珠珠窜出她的识海,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宁宁,你就这样跟了泽子!” 沐宁点了点头:“入京这段时间风云变幻,一些事情就像做梦一样。” 白珠珠:“我问你,姓陆的小子对你那样好,你为何不动心?泽子多次惹你生气,你却一直给他机会,你为何对他如此偏爱?” 沐宁:“珩宸师兄再好,我却从未生过旁的心意。对于阿泽,我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过往之事。” 白珠珠:“你被泽子迷了心窍,有些事情你知不知道也不会有多大差别,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答应过泽子,不能主动说……这样吧,关于他,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问我答。” 在沐宁的询问下,白珠珠抖出了不少事。 沐宁这才知晓,白家那场悲剧中,越桓泽所说该死的两人是白千仞与白昊,而他在噬蚕幽域,因为陆珩宸的一席话险些道心崩溃,在滂沱大雨中独自悲泣了整夜,却不愿与她说个明白! 沐宁的泪珠掉了下来。 白珠珠煽风点火:“看看,泽子又把你惹哭了,找他算账去!” 沐宁闯进越桓泽的房间,二话不说将他按在墙上。 越桓泽见沐宁像是来兴师问罪,有些莫名其妙。 她娇小玲珑,踮起脚尖也不过将将够到他下巴,像只小奶猫,一副炸了毛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脑袋。 越桓泽抓住沐宁的手腕,一个转身就将她反压在墙上,“宁宁,找我有事吗?” 沐宁尝试挣脱未果,有些郁闷地命令道:“低头……再低一些……偏一点……再过来一点……对了!” 她一口咬住他送来的唇,牙齿骤然收紧,刺破他的唇瓣,嫣红瞬间渗出。 她轻噬他的伤口,舌尖辗转,细细吮吸着不断渗出的血珠。 越桓泽微微喘息着问道:“宁宁,你饿了吗?” 有嘴不会用,要嘴干什么?咬掉算了! 沐宁又咬了他一口,“嗯,我来找找有没有大猪蹄子可吃。” 越桓泽明白了,她这是真饿了。 “我给你做些宵夜吧?” 沐宁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被他牵着小手去了沐府后厨。 越桓泽挽起袖子,娴熟地洗菜、切菜、烧菜,一会儿功夫做好了一荤一素,热气腾腾地摆上了桌。 沐宁对识海中的白珠珠悄声说道:“我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过往之事。” 白珠珠笑道:“我可算搞明白了,你是看上了泽子的人夫感!你就好这口,对不对?” 沐宁赞道:“珠珠,你这一万年没白活!” # 同一时间,云澈与段家人相处得甚是融洽。海棠一日三次为他煲汤,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段甜儿与家人达成一致,她将入天剑宗修仙,拜星炼真人为师。 段夫人虽已应允,却与女儿难分难舍。 段甜儿主动提出再陪伴家人一段时日,约定半载后,由云澈与星炼一同前来接她入宗。 十日后,沐宁、越桓泽、云澈和星炼同返天剑宗。 目送四人的身影消失于云端,段夫人携子女回了内堂,段元真独自立于庭院中。 上空白鹤飞掠,鸣于九天,他心中甚是惘然。 佘无咎于此时步入,行至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举目苍穹,共看云卷云舒。 第79章 返回宗门的次日,沐宁前去拜见容焰真人,讲述了京中发生的诸事,恳请师父同星炼真人主持她与越桓泽缔结道侣之仪。 容焰一向粗枝大叶,曾想过与珏玉亲上加亲,却未料到自己的爱徒竟会与星炼的弟子搅在一起。 他连忙问道:“宁儿,你是否购买了越桓泽锻造的昂贵法器,支付不起账单,故而以身抵债?若当真如此,为师与你珏玉师叔这三百余年的积蓄共有一万两灵金,可为你赎身!” 沐宁莞尔一笑,“师父明鉴,弟子哪里会欠阿泽的钱,是他欠了我的情债,将自己赔给了我。星炼真人已卜过天机,下月十六正是吉日!” 容焰一叹,他再怎么讨厌星炼,沐宁可是自己的宝贝徒儿,既然越桓泽是爱徒相中的男子,还管他是谁的弟子呢! 容焰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下月十六,为师便与星炼老儿为你二人主持典礼!” 沐宁走后,容焰钻进小厨房,锅铲在铁锅中一阵噼里啪啦,之后,他胡吃海喝一通,郁闷的心情得到了舒缓。 # 当日晚间,宋梨和赵景来到静宁殿,沐宁与越桓泽共同下厨,已备好了一桌酒菜。 四人围坐,品味佳肴。 赵景笑言自己错点鸳鸯,未曾识出这对真正的伉俪。 宋梨感慨万千,一路走来,她见证了沐宁与越桓泽的情路,其间的种种波折使二人的感情更加坚定,也更加成熟。 沐宁这次没有邀请陆珩宸,她不知其为何要对阿泽说那些话,害得阿泽误会她,更害得阿泽那样伤心。 可毕竟陆珩宸对她呵护备至,更有救命之恩,她对他难生怨怼,只心道一句“往后只作寻常师兄妹”。 越桓泽报了家仇,得了朝思暮想的女子,心中快意,对赵景说道:“下月十六,我与宁儿将缔结道侣之契,你和宋师妹的事同我和宁儿的事一并办了吧!” 赵景动心,看向宋梨。 “阿景,咱们还是先为越师兄和宁儿筹备道侣契典吧,”宋梨眼中漾着暖暖的笑,“待他们礼成之后,咱们便开始卜算吉日。” 赵景乐得合不拢嘴。 搬回越桓泽识海的白珠珠突然窜出,兴奋地在空中蹦跳:“赵景、宋梨,你俩这么决定就对了!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要不是有我帮着出主意,泽子恐怕就被阿紫带上了终身无妻之路!” 越桓泽识海中,紫煌帝剑翻了个面,不屑搭理它。 越桓泽和沐宁倒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它一番。 白珠珠被赞得心花怒放,蹦得更高了,一脸欢快地对越桓泽说道:“阿泽,是时候把咱俩制作的好东西拿出来了!让宁宁看看你的心意!也让赵景和宋梨开开眼!” 越桓泽点了点头,带众人出了静宁殿,寻了一片开阔的空地。 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只半人高的金筒,放在空地中央。 这筒中装的应是焰火吧? 沐宁看着金筒,忆起落星峰星落林中那如梦似幻的一夜,心中满溢着期待。 越桓泽布置好场地后走到了沐宁身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拢握她柔软的小手,“宁宁,看好了。” 话音一落,一道道璀璨的光流自金筒中源源不断地冲上夜空,伴随着阵阵轻响,一簇簇花火在空中接连绽放。 这些绽射的辉彩并非等闲灵焰,而是朵朵粉蓝色的莲花灵影,每一朵花皆带有亭亭的茎秆与轻漾的莲叶,瑰丽无双。 有的花瓣完全舒展,绽放得美轮美奂,有的半开半合,如美人欲语还休,有些还是娇嫩的菡萏,蕴着勃勃生机。 中央更有一只并蒂莲两心相依,交颈缠绵,诉不尽温柔缱绻。 待筒中的光流停止后,这些莲影并未像寻常焰花般转瞬即逝,而是轻盈地飘浮在夜空中,交相辉映,汇作一片绮丽的莲海。 夜风中,每一朵莲花都在轻轻摇曳着,微微旋转着,呈现出灵动之美。 天幕上,高悬的皓月与璀璨的银河宛若浸入了莲海,月华与星辉轻柔地晕染着每一朵莲瓣和每一片莲叶。 此情此景令人恍惚,究竟是天在水,还是水在天? 沐宁满目沉醉,轻轻倚靠在越桓泽肩头,她发间簪戴的蓝莲发簪与夜空中的莲海奇景相得益彰。 宋梨和赵景也牵起了手,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白珠珠分外懂事,未去打扰这两对恋人,它安静地浮在一旁,独自绽放自己的美丽。 这一夜,静宁峰上空的莲海足足维持了一个时辰,方才缓缓散入夜幕。 天剑宗众人观赏到了这宛若瑶池的胜景。 近两日,两位新晋长老即将结为道侣的消息已在宗内传开,众人心下了然,这漫天莲海,正是越桓泽对沐宁情感的宣言。 同一片苍穹下,青辰殿的庭院中,陆珩宸面色苍白,静静伫立着,身形如同被夜风吹动的孤枝。 猛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轰然碎裂,一阵剧痛自心脏蔓延开来,痛得几乎令他失去了全部力气。 他捂住心口,弯下腰来。 在这场焰火开始时,天剑群山一座无名山的天池中,夜宸正若有所思地泡汤。 待焰火散去,原本接近沸腾的天池水已被冻成坚冰,冰块中还冻入了一只魔君。 倏然间,夜宸破冰而出,一池冰块随之崩碎,整个天池也在一声轰鸣中被彻底炸毁。 表情凛冽的魔君站在乱石之上,冷笑一声,心中暗想:泡热水毫无趣味,还是泡岩浆更适合本君! # 数日后,沐宁于午前步出静宁殿,一眼望见了小山。 这几日她忙于炼制丹药,今日出门正是要拜访青玄真人,商讨收小山为徒之事。 沐宁告诉小山自己的打算,却见小山表情严肃。 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家中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由我执行,我必须离开一段时日。这次来,是与你道别。” 沐宁听说是小山家中安排的重任,自然不便阻拦,忙问道:“待你归来,可否马上来寻我?” 小山点头:“等我办妥了事情,以后不会让你离开我。” 沐宁觉得这话怪怪的,不过听意思他是诚心追随自己,便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夜宸抬眸看向沐宁,目光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沐宁见他眼中有话,温柔地问道:“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小山闷闷地说道:“我饿了,你给我做些吃的吧。” 沐宁笑道:“你这般年纪的孩子,就像是天天都吃不饱。随我来吧。” 她牵着小山的手走进小厨房。 “想吃些什么呢?” 小山声音微凉:“有什么是你没有为越桓泽做过的?” 沐宁微微一愣,心中暗道:这孩子称呼阿泽未免有些不够客气。待他日后拜入自己门下,还是要提醒他注意礼节。 她回忆与越桓泽同住沐府的时光,他俩每日一起下厨,变着花样为家人们烹饪,几乎做遍了所有的拿手菜肴。她还与阿泽一同包饺子,做包子。 想了一会儿,被她想到了,“我尚未给你师公蒸过馒头,你可愿第一个尝尝?” 夜宸听到“师公”一词,皱起了眉头,听到“第一个”时,眉心舒展了些。 他点了点头:“那就蒸馒头吧。” 沐宁决定多做一些,让小山带着归家途中食用,便揉了一大盆面。 她心道小山有重要任务,不能让他久等,便用灵力将面团快速醒发。 她熟练地揉出了一只馒头,示意小山也照着做一只。 夜宸取了一团面,一瞬间便揉好了放在面板上。 沐宁看去,面团被揉成了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模样。 龙头、鹿角、凤翅、马身、牛尾,身上披覆着鳞片,周身带火纹。 尽管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灵兽与妖兽,这种神秘的生物却别具一格,其鳞片与火纹的样式极为独特,仿佛来自于另外一届。 她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小山淡淡答道:“这是赤焰麒麟,战斗时,以它作为先锋,其火焰足以摧毁一座城池。” 沐宁心中暗道,这孩子倒是蛮擅长幻想。 就在她思索间,夜宸又揉好了三只馒头。 他指向一只形状像雄狮,身上长出一对鹰翅,头上伸出许多尖锐骨刺的动物馒头,“这是炼魂狮,骑上它,光速飞驰亦如履平地。” 他指向一只形状像披着鳞片的犀牛,头上有一根扭曲长角的动物馒头,“这是骨角犀兽,骑着多少会有点晃,但它的防御力和耐力还不错。” 他指向一只形状像蜘蛛,却有着二十只脚、八只眼睛、五张嘴,还带有三条蝎尾的动物馒头,“这是毒蛛皇。它喷出的毒液可以瞬间溶解铠甲,将整支军队化为脓血。此外,可用魔蛛丝制做悬榻,躺进去冬日寒、夏日热,更带有淬了巨毒的粘黏感,极为舒适。” 沐宁:“……” 小山:“喜欢吗?” 沐宁:“……要不还是我来揉吧。” 蒸好馒头后,沐宁*默默将四只丑丑的动物推到小山面前。 夜宸没有多言,一口一个吃进肚里,心中尤自惦记着,沐宁尚未答复。 她究竟喜不喜欢? 第80章 送走闷闷不乐的小山后,沐宁在房中翻了半日书。 目光尚在书上,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一件事。 自从出了绮罗居后,越桓泽似乎就没表现出过想要继续尝试的意思。 图上诸式,两人远未一一践行。 七日前,观赏灵焰后,宋梨和赵景体贴地早早离开。 她想着气氛烘托到了那种程度,接下来总该顺理成章做些什么。 那日,越桓泽确实打算再做点什么,“宁宁,我还不想走,我想与你……” 她娇羞地打断道:“想做什么就做吧。” 越桓泽点了点头,召出紫煌帝剑,搂着她踏上剑身,飞上夜空。 那一夜,他们在渺渺星河间互诉绵绵爱意,她在越桓泽怀中悄然入睡,次日衣衫周正地在自己的云榻上醒来。 前日,沐宁又去了天桓峰,侍者说越道君住进玄匠堂通宵炼器,她没有进入打扰。 此刻,她越发看不进去书,索性起身散步。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夜幕降临,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天桓峰。 当她悠游到天桓殿前时,恰巧遇上越桓泽自玄匠堂归来。 越桓泽刚结束数日的锻造,身上带着一股铁火气息。 他牵起沐宁的手,温柔地问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沐宁随口说道:“来找你下棋。” 越桓泽握着她的手,“好。我为你做了件东西,先送给你。” 沐宁眼睛一亮,“今夜还有焰火看吗?” “这次是实用一些的,一会儿就知道了。” 越桓泽牵着沐宁的手入了天桓殿,吩咐侍从备膳,自己则快速沐浴更衣后复出。 他递上一只锦盒,沐宁打开,里面是一双浅紫色罗袜。 “在京城时,我在家中老宅取到了一块祖传的九天云罗,此罗看似普通,却是无上仙品。其材质绝缘,可抵御一切伤害。虽然只有一小块,为你做双袜子还是够的。” 他请沐宁坐下,俯身为纤纤玉足脱靴除袜,换上新袜,“上次你在阵中阵伤了双足,”他隔着罗袜揉捏了起来,“是我未护好你。” 玉足在他掌心轻颤,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沐宁只觉一道道酥麻感到了腿心,身子软得险些从扶手椅中滑下。 她脸上浮起了化不开的胭脂红,暗道,他还挺会的。 越桓泽心无旁骛地专心捏脚,伺候一番后,将纤足送入云靴。 沐宁本以为他会摘了亲手为她穿的袜,没想到却是为她重穿了靴,穿着靴又如何上榻? 若不是见识过他的能耐,她还真当他不会! 膳毕,两人一同前往棋室,室中窗敞,窗外山峦连绵起伏,晚风送入松涛的低吟。 第一局,越桓泽胜五目,第二局,他胜了十五目。 见沐宁神色渐显不耐,他关切问道:“宁宁,累了吧?要不咱们先到这里吧?” 沐宁不甘心只到这里,示意继续。 越桓泽精神为之振奋,第三局,他以二十目获胜。 他的识海中,白珠珠相当无语,本有心提醒,可一想到这二人若是换种方式下棋,又要拿雾蒙它眼睛,索性自己玩自己的。 沐宁打了个哈欠,越桓泽又关切问道:“要不咱们先到这里吧?” 沐宁瞪了他一眼,示意再来一局,越桓泽神采飞扬,第四局胜了二十五目。 这一次,他福至心灵地没有再提“先到这里”,而是从善如流地表了决心:“我陪你下到天亮!” 沐宁忍无可忍,一推棋子,站起身来,“先到这里吧。” 越桓泽随之起身,目光中透着关切,“宁宁,尽兴了吗?” 沐宁“嗯”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忽然,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正是越桓泽快步跟上,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我怕你嫌弃我满脑子都是那种事,这段日子一直忍着,这几日更是每早需捏清心诀,”越桓泽有些赧然,“今日捏诀都要压不住了……总要先陪你下棋,你尽兴了,可轮到我了吗?” 沐宁想到他早起捏诀是发生了何事,压不住的又是什么,脸瞬间红透了,轻轻点了点头,探臂环住他的脖颈。 越桓泽软玉温香抱满怀,大步流星走向卧房。 # 棋室外的一座山丘上,陆珩宸与夜宸并肩而立,目睹了棋室中方才发生之事。 至于越桓泽的卧房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俩皆无兴趣继续观看。 他们之所以碰到一处,倒不是事先约好的,说起来算是巧遇。 黄昏十分,夜宸再次化作小山的模样前往静宁峰,意在追问沐宁是否会喜爱他的魔兽宠物。 陆珩宸则是因为过于思念心上人,故而到了她的驻峰,想远远望她一眼。 发现沐宁不在静宁殿,他俩不约而同寻上了天桓峰。 心痛与心碎之词不足以形容陆珩宸此刻的样子。 准确的说法是,他的心已死,思维也已停滞。 他对任何人和任何事皆已不再关注,他认为自己已不再是活人。 此时,从他口中传出的声音,竟替他答应了夜宸提出的合体要求。 他应该算是行尸走肉了吧? 否则,怎又能迈开腿,随着夜宸去了无名山,配合完成一套复杂的合体契约。 很快,他的意识昏沉,行将入睡。 死去之人不正是应当长眠吗? 于是,他安心地闭上眼睛,任由一切沉寂。 合体后的夜宸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棵古木干枯的大树杈上。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真相:自己未曾告诉珩宸神君和陆珩宸,合体后他们的记忆将被封存,可他俩在合体前,亦从未问及此般细节。 以他们深沉的心思,断不会犯下此等疏漏。 如此看来,他俩最后皆是陷入了深深的厌世情绪,所行之举,实为自戕! 而其最后的要求,皆是要他不得伤害宁儿。 回想上一回执行纪元大劫时,他对宁妃并无感情,可他最初也想做个守信之魔。 在七日神魔大战中,被他亲手杀死并湮灭神魂的神族将领不在少数,他却未对宁妃下死手。 魔族与神族战至最后,只剩下他、天帝天泽和宁妃,而他与天帝战得难分上下。 他虽不是阴险狡诈之魔,但在非常时刻,需用非常手段。 于是,他擒住宁妃,以她的性命威胁天帝,并在天帝面前对她施刑,一节一节捏断了她的指骨。 他尤记得,宁妃在受刑时冷汗涔涔,生生忍住,未有一声呼痛,更无一声求饶。 天帝为了留存实力以保护人界,咬碎牙齿,眼睁睁看着宁妃受刑。 当他行将以魔力爆掉宁妃的双目时,天帝心神大乱,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营救,被他重创。 天帝散尽神力救回宁妃,又以神魂破碎为代价将他困入一只封魔坛。 当他被塞进坛口的瞬间,珩宸神君的神魂带着他统御魔军的魔哨从他的魔魂中分离,这一刻,封魔坛口生成了一个哨形印记。 随即,珩宸神君的神魂破碎,消散于天际。 天帝神魂破碎后,夜宸本欲破坛而出,不曾想宁妃生祭周身蓝血,为封魔坛加上了永恒的圣血封印。 宁妃滴尽最后一滴蓝血,神魂破碎,飘散于四海。 夜宸无法破圣血封印,只好无奈地在坛中定居下来。 除夜宸外,神魔皆殒,封魔坛坠落人界。 之后,他在坛中感知到天剑宗的崛起。第一代剑修在魔域岭修建封魔殿,存放封魔坛。 千载后,第一代剑修飞升前得闻天谕,隐匿封魔坛的存在,严令后世徒子徒孙不得踏入魔域岭半步。 沧海桑田,岁月如梭,夜宸在坛中思考魔生,又睡了几场,便来到了万载之后。 这次执行纪元大劫,夜宸断然不会再做折磨沐宁之事。 回想当年,他不禁叹息自己那时还真是年轻,做事竟那样莽撞。 要是沐宁留有前世记忆,他少不得捏碎自己的指骨求她原谅。 他不由得想要看看沐宁。 合体后无比强大的魔识瞬间进入了天桓殿越桓泽的卧房。 云榻上纱幔轻摇,幔帐中隐约透出交叠的人影,居于上方的竟是长发垂腰的女子。 堂堂魔君,岂会有听墙角的趣味? 夜宸立刻收回魔识,转而凝视高悬于夜空的明月。 魔族非滥交之族,夜宸更是洁身自好。他视为未来魔后的女子正与别人鏖战,他心中极不痛快。 不过,他很快安慰自己,越桓泽中看不中用,后半段还要辛苦女人……自己的体力定然超越他。 若沐宁不喜……地点也不一定要在魔蛛网织就的悬榻上。 天色渐明,夜宸感知到亲力亲为、劳累不已的沐宁回了静宁殿补眠。 他召来沈雪凝。 沈雪凝得知陆珩宸已与夜宸合体,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自觉心神恍若被忽然抽离,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任由夜宸将澎湃的魔力灌注进她的体内。 强大的魔力汹涌而入,几乎将她的身体撕裂。她的意识一片混沌,唯有剧烈的抽搐现出她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抽搐停止的刹那,她的发色骤然化作与夜宸发色无异的月光银,漆黑如夜的魔袍赫然披覆于身。 夜宸冷冽地说道:“动手!” 第81章 沐宁抱着一只钱匣子喜滋滋地回了静宁殿,匣子是特制的,不过一只手炉的大小与重量,却存放有三万多两灵金。 越桓泽的脸是他的江山,而他不止有脸,还有钱。 整整一夜后,两人告一段落,他已给了沐宁许多,还嫌不够,要上交这些年来经营法器生意所得的大部头。 沐宁揉着下腹抱怨道:“管钱很累的!” 越桓泽担心她接下来说不要,立刻堵她的嘴。 沐宁本就累得够呛,这下子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行吧,我替你管账,但你不许再折腾我,现在就放我回去休息。” 越桓泽舍不得放人,“在我房中休息也是一样。” 沐宁视线下移,怎么又那般! 信他个鬼,赶紧逃也似地走了。 沐宁揽着钱匣子坐在自己的云榻上,本想尽执掌中馈之责,将灵金倒出清点一番,忽觉两只眼皮打架。 她将匣子放在枕边,倒头便睡。 # 苍穹峰之巅,沈雪凝见夜宸目光投向静宁峰许久,表情晦涩不明。 夜宸挥手送出一道静眠魔咒,他望了一会儿沐宁的睡颜,又将一股魔力化作护罩,罩住整个静宁殿。 他收回视线,低头吹响魔哨。 一道令人无法锁定方位,却能穿透天地的神秘哨音,宛如来自异界的鹰啸,激荡四方,震撼了天剑群山。 天脉圣阵顷刻崩塌,天剑山脉下的灵脉剧烈震荡,强度是上一回灵脉波动事件的万倍。 试炼山上的每一只高阶凶兽同一时间感应到无法抗拒的召唤力,倾巢而出,扑进由灵脉震荡形成的漩涡,被精准传送至主山。 兽群奔袭弟子居而去。 除了在静宁殿内沉睡的沐宁和她的几名侍从,天剑宗内的其余人等皆听到魔哨之音,感知到脚下山脉的剧烈震荡。 众人无不心头一凛:出大事了! 一众弟子从弟子居内涌出,迎面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凶兽潮。 这些凶兽咆哮着扑向人群,冲入弟子居,肆意屠戮活人。 弟子居中所驻弟子的修为在金丹境之下,面对高阶凶兽的疯狂袭击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部分弟子被凶兽一口吞入腹中,一部分被兽爪撕成碎片,一部分被焚于猛烈的兽火之中,一部分被兽雷劈成灰烬,亦有一部分被寒气冻成冰雕,瞬间碎裂,还有一部分被毒兽释放的毒雾、毒液、毒针等侵蚀成一滩血水…… 片刻后,鲜血浸透地面,断肢残骸四布,弟子居内外宛若人间炼狱! 元澄宗主与两位师尊,以及除沐宁和陆珩宸之外的元婴长老们,率领金丹修士火速赶赴弟子居救援。 待营救的弟子们已被兽群冲散,高阶凶兽的数量多达数万只,魔音大幅提高了这些凶兽的战力,它们不仅个体异常凶悍,还展现出惊人的协作能力,打起了配合战。 一些凶兽负责正面攻击,一些负责防御,另有一些悄无声息地绕到目标侧翼偷袭。 剿灭凶兽,救出被分散围猎的弟子,无疑是异常艰巨的任务。 元澄宗主、两位师尊以及越桓泽等元婴长老,虽能接连斩杀高阶凶兽,但面对这些凶兽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难以同时保护众多弟子。 随着这场人兽大战的推进,凶兽被斩杀了七成,金丹修士折损了三成,金丹境以下弟子十不存五。 卢玥、岳恒、白灵、彭妮、丁蓓、裴晶、姜妍、余子墨等人不幸丧生。 一些较早得到救援、个人实力较强、坚持时间较长的弟子得以生还,其中包括宋梨、赵景、白皎皎、白芷、裴佩等人。 金丹境的萧昊有法器加持,本应无虞,可他奔驰而来时余子墨已被毒蛛网缠住。 余子墨说不出话来,用眼中衰弱的光劝阻萧昊来救。 可他劝不住,萧昊不管不顾地砍蛛网,更多的蛛丝缚来,将他二人缠在一起。 萧昊看着余子墨说道:“我不会让毒蛛啃噬你,放心,我们走得没有痛苦。” 余子墨用眼神回应他,萧昊触发玄爆珠,“砰”,二人化为一团交缠的血雾。 白皎皎出弟子居后被一条火蟒追杀,凭着过硬的本事和白家法宝以区区筑基修为杀死了火蟒。 她本已安全,却不能撇下两名堂妹,又折返弟子居救援,惊见丢了一臂的白芷被一群影裂狼包围,而白灵的衣衫带着残肢正被头狼叼在口中。 白皎皎一声嘶吼,跃进包围圈将白芷挡在身后,“芷妹,我们为灵妹报仇,死也要多拉几只畜生垫背!” 爱哭的白芷止了泪水,忍住剧痛,与白皎皎背靠背迎敌,“我们能杀几只就杀几只,来生三人还要做姐妹!” 白氏姐妹奋力搏杀,斩下几只狼首,终究难敌群狼。就在她俩险要丧命狼口之际,青玄真人解决掉与其缠斗许久的洪荒巨蜥,赶了过来。 她对战悍蜥时损耗严重,来不及调息又冲入狼圈,为同时救下两人,一个疏漏,被影裂狼皇生生扯下一条手臂。 她独臂斩杀群狼,保下了白皎皎与白芷,可怜三人只余四条手臂。 宋梨、赵景、裴佩和裴晶被一群幻音蝠包围。 幻音蝠发出的超声杀波远非他们四人的修为可以抵御,好在宋梨看到妖蝠后立即取出沐宁炼制的清心镇魂丹与队员服下,赵景则取出越桓泽所赠法器幻音铃,反向干扰蝙蝠的声波。 丹药与法器的加持令他们可与妖蝠一战,但妖蝠除音波攻击被破外,还可煽动冥煞风,四人仍是一番苦战。 宋梨与赵景配合默契,双剑合璧,裴佩与裴晶守望相助,以裴家透骨钉助战。 一番浴血后,四人被冥煞风割出一道道伤口,却也将妖蝠斩杀到只剩一只蝠王。 蝠王伤痕累累,以同归于尽之势向裴佩飞撞而去,裴晶以肉身相护,被蝠王撞断了心脉。 裴佩搂着裴晶泣不成声:“为何拿命救我,难道……我比谁更值得活着吗……” 裴晶用血手轻抚她的脸:“傻瓜……我救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家主之女……我是救我的姐姐啊……” 宋梨与赵景将蝠王剁成碎片,看着刚刚咽气的裴晶和哀嚎的裴佩,红了眼圈。 …… 弟子居的救援战结束后,获救弟子及重伤之人被转移至宗主阁内进行保护。 宗主阁布有顶级护堂阵,凶兽难以突破。 元澄宗主、两位师尊、众元婴长老,以及仍具备战力的金丹修士,在宗主阁外联手歼灭了一路追击而来的凶兽。 就在此时,苍穹峰整座山体于一息之间漆黑如墨,浓重的魔气从山中爆发而出,天色随之骤然变暗。 众人凝神望去,苍穹峰顶立着两人,赫然是陆珩宸与沈雪凝。 不知为何,二人发色如银,周身弥漫着森然的魔气。 珏玉真人震惊至极,未及向元澄宗主禀报,便踏上命剑直冲苍穹峰而去。 众人正在判断异变的可能原因,珏玉已飞至半途,被夜宸掌中射出的一道黑红色魔力生生扼住身形,停滞在空中,动弹不得。 容焰等人当即便要驰援,夜宸冷冷一笑,挥出另一掌,射出一股魔气,瞬间在主山上空形成魔罩。 众人被笼罩其内,激射灵力攻击魔罩,却一时难以突破。 上空传来珏玉的质问声:“你不是珩宸,你是谁?你将珩宸怎么样了?……雪凝,是你吗?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你们意欲何为?” 冰冷的笑声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穿透了整个空间:“珏玉,没想到你认人倒是认得甚准。本君乃魔君夜宸,此次现身,是为了执行纪元大劫,湮灭人世。陆珩宸已融入本君体内,顺便一提,他乃是自愿助本君灭世。而沈雪凝亦是自愿追随本君。他们二人,不要你们了。” 夜宸的目光扫过珏玉,又扫向主山上众人,对着一众难以置信的表情,冷冷说道:“刚才趁着你们与凶兽厮杀之际,本君已用魔气贯通了苍穹峰,直通山底灵脉主干,灵脉中的灵气现已被本君悉数魔化,成为魔气。这一步最为耗时,为避免你们干扰,本君方才不得不使用了一些隐匿手段。” “如今,已无需再遮掩。灵脉中已有充足的魔气,接下来,本君将贯通苍穹峰与另外八座山峰。届时,灭世之力将倾泻而下,彻底抹去九州大陆上的人族!” 正在轰击魔罩的元澄宗主与两位师尊对视一眼,心头的震惊无以言表,纪元大劫竟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其他人同时明了,眼前的异变乃是魔君夜宸策划的灭世之举! 珏玉浑身骨骼几乎被魔力握到碎裂,他望着沈雪凝,眼中满是心痛:“雪凝,你告诉我,你是自愿追随魔头灭世吗?珩宸也是自愿与魔头合体吗?” 沈雪凝攥紧了拳头,避开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珏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夜宸手掌一翻,扼住珏玉的魔力急剧收缩,珏玉的身体在空中瞬间崩解成一团血雾,四散开来。 夜宸对从血雾中飘出的一缕魂光毫不在意。 如果有人问起,为何上一次灭世时,夜宸每杀一神皆会同时湮灭其神魂,而这次却少了诛魂这一步。 夜宸不会承认,宁妃以断指滴尽蓝血封印他时,似乎令他的心软了那么一点。 他只会说,自己懒了那么一些罢了。 珏玉的死令沈雪凝冰冷的心颤抖了一瞬,之前,看着多年来始终疼爱她的卢玥师姐和岳恒师兄被极地冰熊撕裂时,她有过同样的颤抖。 很快,她的目光转向被魔力保护起来的静宁殿,表情再度变得阴狠。 她不明白,为什么即便换成了夜宸,沐宁依然要同她抢! 此时,众人合力打破了魔罩,元澄宗主命金丹境修士留守,他与两位师尊、众元婴长老踏上命剑,朝苍穹峰飞驰而去。 夜宸与陆珩宸合体后,拥有了与曾经的天帝之力不相上下的至尊魔力,对天剑宗众人不屑一顾。 他一挥掌,一股霸烈的魔力将飞来之人统统击落命剑,齐齐向主山坠去。 他抬起双手,两道魔力同时射出,轻而易举地将两名坠落之人分别缚住。 他翻动双手,瞬间将两名元婴长老爆成两团血雾。 之后,他暂时停止了屠戮,射出一道强劲的魔罩,笼罩在已跌回主山的众人上空。 “本君慷慨,给你等机会亲眼目睹灭世之局的开启。你等将见证本君贯穿九座山脉,届时,湮灭之力将从你等上空倾泻,将你等化为渣滓后漫延至九州,将人族化为灰烬。一旦灭世之局开启,便再无逆转的可能!” 凛冽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夜宸举起双臂,向两侧展开,主山和其他七座山峰开始一明一暗地闪烁,成为他选中的目标。 随后,夜宸左掌向下一压,澎湃的魔气从山底灵脉中被抽取而起,涌入他的掌心。与此同时,他的右掌朝向落星峰,将魔气持续注入山体。 一会儿工夫,落星峰停止闪烁,整座山峰漆黑如墨,被彻底魔化,与苍穹峰之间随之架起一道暗红色的光柱。 此时,天剑群山上空已被浓烈的乌云覆盖。 元澄宗主和两位师尊意识到,任何一人皆远远无法与魔头抗衡,唯有布阵,将众人的力量汇聚于一处,方有可能抵御眼前的灭顶之灾。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 夜宸的右掌朝向寒岚峰,不久后,寒岚峰陷入漆黑,魔气四溢,与苍穹峰之间亦随之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光柱。 此时,天剑群山上空乌云翻涌,雷霆乍现。 夜宸瞧见主山上的一众剑修忙忙碌碌在布阵,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当他统帅魔族大战神族时,他从未见过神族有何集体阵法。因此,他轻视了人族协作的力量。 接下来,又有数座山峰相继沦陷,逐一与苍穹峰贯通。 此时,天剑群山上空雷鸣震耳,电闪惊魂。 当碧泉山也黑了一半时,主山上的剑修们布好了阵。 元澄宗主稳坐阵眼,云澈师尊和天玄师尊盘坐在他两侧,众位元婴长老围绕三人依特定位置分散打坐。 青玄真人重伤未愈,依然挺直了腰背坐于阵中。 金丹修士们在外围结阵而坐,眼中皆现出视死如归的决然。 阵中凡有命剑者,命剑皆悬浮于身前。众多阵石与阵器亦已被精准置于阵中的对应位置。 元澄宗主一声低喝,阵法启动。 金丹修士们将灵力持续输送给诸位元婴长老,元婴长老们将接收到的灵力与自身灵力汇聚后传递给云澈师尊与天玄师尊,两位师尊将传来的灵力与自身灵力融合后灌注给元澄宗主。 剑阵中命剑闪烁如星,阵石与阵器发出炫目光芒。 元澄宗主双手朝向苍穹峰顶,射出一道耀着神光的法力。 在碧泉山被彻底魔化的同一时间,这道法力击碎了魔罩,直指夜宸而去。 夜宸随意地单手一挡,却险些未能稳住身形。 他立刻双手激发魔力,将这股法力挡在身前一丈远处。他想将其彻底推开,竟再推不动。而在他的抵御下,剑阵之力亦无法更进一步。 双方形成了僵持之势。 而今,仅剩玉芝峰和主山尚未与苍穹峰贯通。 天空中的黑云如海啸般涌动,伴随着狂暴的电闪雷鸣,湮灭之力已在高空形成了一个漏斗形状。 夜宸对沈雪凝一个点头。 沈雪凝的魔力可比肩巅峰境元婴修士,她领命后隐匿身形,疾速凌空而下,几乎是眨眼间便出现在主山上的剑阵中。 骤然现身的她有的放矢,一掌击穿青玄真人的胸膛,瞬间捏爆其心脏。 青玄真人瞪大双眼,倒地身亡,命剑随之破碎。 沈雪凝之所以拿青玄真人开刀,一方面因为其在元婴长老中是目前最为虚弱的,容易一击致胜。另一方面,她一直看不惯白氏在天剑宗眼高于顶的做派,白家女修趾高气扬,就像是欺负她孤身一人在此。 众人目睹青玄真人的死亡,无不动容,可为了不破坏阵法运行,皆不能擅动。 沈雪凝又选中容焰真人为目标,两人瞬间交手。 沈雪凝略占上风,却一时拿不下持命剑死战的容焰。 容焰喷火的目光直直刺向沈雪凝,怒斥道:“真没看出来,你竟这般蛇蝎心肠!你师父对你万般疼爱,你竟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他死!” 沈雪凝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随即轻笑着说道:“家师与你的关系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你如何舍得让他孤身一人前往幽冥殿,你难道不愿陪他同往吗?” 珏玉死后,容焰本就失了大半生存意志,为了阻止魔君灭世才勉力支撑着。沈雪凝的话扰乱了他的心神,令他的动作迟缓了片刻。 沈雪凝看准时机,凝聚魔力,狠狠一掌拍向容焰的天灵盖。 容焰的颅骨瞬间碎裂,气绝倒地,其命剑于刹那间破碎。 苍穹峰顶,夜宸将面前的法力推远了不少,却仍无法将之彻底击溃。 他看向沈雪凝,沈雪凝也正望向他。 夜宸一个眼神,沈雪凝再次杀入剑阵。 这次,她锁定的目标是凌霜真人。一番生死搏斗之后,她用魔力缚住了凌霜。 她并未立刻将凌霜置于死地,而是冷酷地一脚踹断其一条腿。见凌霜咬牙忍耐,沈雪凝毫不手软,又踹断其另一条腿。凌霜半跪在地上,断骨扎入地面,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第82章 夜宸眸底涌出一股暗火,向着静宁殿挥出一道魔力。随后,他不再轰击主山,左手掌心向下,从魔化的灵脉中汲取魔气,以右手注入玉芝峰。 玉芝峰灵气浓郁,魔化过程较其他山峰缓慢。 主山上,元澄神色平静地对云澈和天璇交代道:“我离开后,你等要坚持住,为了天剑宗,更是为了九州百姓。今日之后,若我宗尚存,请扶风前辈归来后主持大局。” 云澈和天璇知晓他将做出何种牺牲,哽咽着回应道:“掌门师兄放心。” 元澄不再看已相伴五百多载的两位师弟,盘腿坐下,抚摸着那把亦陪伴了自己五百余年的命剑。 剑体微微震动,轻轻回应于他。 元澄眸光一凝,毫不犹豫地将命剑深深插入地面,双手结印后紧紧按住剑柄。 灵力与神识如潮水般自他体内涌出,注入剑柄,沿着剑身奔涌,通过剑尖贯入大地。 竟是,以身祭灵脉! 云澈轻阖双目,这一战若不成功,所有人在劫难逃。 他撤去宗主阁的护堂阵,里面那些不断哭求参加战斗的弟子奔出。片刻后,宗主阁内仅留有因伤重无法动弹之人。 许多弟子刚刚目睹自己的师父殒身,而今共同看到元澄宗主以身殉道。 众人围着元澄跪了下来,“尊上”,低泣声哀哀回荡。 宋梨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举剑高呼:“保卫天剑宗!” 赵景紧跟着起身,振臂呼喊:“守护九州!” 弟子们纷纷站起,不屈而顽强的呐喊声汇聚为江海:“护佑苍生!护佑苍生!护佑苍生!” 众志激昂,每一名天剑宗的剑修,皆愿为宗门,为九州,为苍生,倾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云澈和天璇迅速组织众人重新列阵,越桓泽不在其中。 他与沈雪凝在主山的一处矮丘上已经激斗了数百个回合。 沈雪凝渐显颓势,忽然笑道:“越桓泽,我还当你有多爱沐宁。想不到,你竟将她抛于脑后这般久。你知道她为何没有参战吗?哈哈,作为今日的第一个殉道者,她已经在静宁殿中死于非命。你不打算去瞧瞧她的尸身吗?数一数,她是被剁成了一百块儿,还是一千块儿?” 越桓泽在战斗之初未见沐宁,当即用神识探查静宁殿,发现了一道极为坚固的屏障,一时无法突破。 他判断,若沐宁已遭不测,加害她之人无须设下如此森严的防护。 她应是被困住了,性命无虞。 尽管心中牵挂不已,但认定她暂无危险,越桓泽便绝不能抛下舍生忘死的战友们,擅离阵地去往静宁峰。 他始终坚守主山,奋力迎战。 沈雪凝的话语如利刃般刺入他心头。 他又一次未能护好她! 越桓泽的目光滞于前方,身形忽顿。 沈雪凝一喜,腾跃而起,挥掌劈向那貌似失神之人。 噗—— 一具身体被钉在半空中,黑*血汩汩而下。 沈雪凝心口一凉,低头看去,紫煌帝剑自她的胸膛穿心而过。 越桓泽仍一眼万年地望向前方,眸光中带上了温柔之色。 被挑在半空中的沈雪凝艰难地转过头,勉力向后望去。 一名女子带着满身血迹奔来,身形摇晃,却又似无视生死般步履坚定。 正是沐宁! 越桓泽收剑,沈雪凝的身躯重重坠落在地。 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眼望向苍穹峰顶,夜宸似乎也在注视着她,冷冽的目光中竟带上了一抹心疼。 她已经碎裂的心脏似乎又欢欣地跳动了起来。 倏然,她发现那目光并不是在看她,而是追随着沐宁的身影。 她的胸腔一阵巨痛,逼她记起,她碎了心,再也活不了了。 “沐宁,为何即使是你不要的男子,你也要与我争抢。我沈雪凝在此立誓,以永世不入轮回为代价诅咒你,定要你尝到痛失所爱的滋味!” 她此时的恨意达到了巅峰,怨毒的眼神牢牢锁在沐宁身上,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发下怨咒。 她闭上双眼,九岁那年的记忆浮现,她初入师门,紫云峰上积雪未融,她怯生生去牵那男孩的手,他甩开后转身而去。 袖风掠过她指尖,她只觉一片冷。 她的眼角滑落一滴冰泪,身体化为一团黑色烟雾,转瞬被风吹散。 沐宁扑入越桓泽怀中,他连忙探查她的周身。 她竟受损不轻! 越桓泽心疼落泪,沐宁捧着他的脸,用柔软的唇一边吻去他的泪,一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大约一个时辰前,她从梦中惊醒,发现静宁殿中的侍从均陷于昏睡,而静宁殿外设有一道异常强大的屏障,令她看不到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事情。 她意识到发生了重大变故,担心越桓泽与众人的安危,急于出去。 她施展出种种术法,始终无法突破屏障,她心急如焚,将灵力与神识交织成冲击波,猛烈撞击屏障。 一次次的撞击皆被弹回,她的识海剧震,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 她咬牙聚力,决然一撞,屏障轰然碎裂,她立刻赶来主山。 越桓泽简要叙述了主山发生之事。 纪元大劫降临,弟子居惨烈的人兽斗,陆珩宸与魔君合体,沈雪凝背叛,容焰真人及众多宗门中人陨落,诸峰魔化,灭世之力行将倾泻而下…… 沐宁捂住心口,泪水不断涌出。 她望向苍穹峰之巅的大魔头。 夜宸也正望着沐宁。 他只恨自己忽略了沐宁常年服用灵丹,对沉睡咒等咒法有一定抗性。 他留下了静宁殿一众侍从的性命,正是担心沐宁初醒时看到死人会害怕,可没想到她还是一副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的固执模样。 她不断自伤,夜宸不得已撤去了护罩。 此刻,玉芝峰已被魔化,与苍穹峰贯通。 天剑群山的上空,黑云、紫电与红雷在空中激烈交织,形成了汹涌翻滚的湮灭之力。 这行将倾覆人世的力量,已清晰地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形状,底部指向主山山顶。 待到主山与苍穹峰贯通的那一刻,湮灭之力便会倾泻而下,屠尽九州人族。 忽然,主山迸发出圣洁的白光。 沐宁收回望向苍穹峰顶的目光,与越桓泽迅速赶往宗主阁。 二人赶到时,元澄宗主仅余一抹淡淡的虚影。随着他将最后一缕光亮注入大地,残影消失。 一道魂光在宗主阁顶徘徊了数圈,似离人回首,最终飞向远山。 夜宸的目光随沐宁到了宗主阁前,决定完成魔化主山这最后一步,开启灭世之局。 当然,他会在湮灭之力倾泻前将沐宁捞走。 他手掌对地吸取魔气,掌心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吸入的竟不是魔气,而是纯净的灵气! 被魔化的地下灵脉已然复原。 还好,这一变化未影响到已被魔化并贯通起来的诸山。 夜宸可将灵气转化为魔气,但此过程需要时间,尚不能大规模实时转化。 他决定先重新魔化地下灵脉,恢复魔气供应,之后再魔化主山。 此刻,散发着圣光的主山上,一道璀璨光柱喷薄而出,射向夜宸。 刚才,就在夜宸的目光追随着沐宁时,主山上的剑修们已列阵完毕。 众人分立于特定方位,将手中命剑或佩剑高高举起,剑尖指向夜宸。 射向夜宸的法力,正是法阵加持下一道道力量的汇聚。 夜宸不再小觑剑阵威能,双掌激发魔力去挡。 “砰”,竟是不敌!法力瞬间缚住他周身,令堂堂魔君动弹不得。 夜宸挑了挑眉,望向剑阵。 白光自每一名剑修的脚底涌入,顺着他们的身体上升,通过剑锋释放,最终凝成这道攻向他的光柱。 此次剑阵的力量来源是灵脉之力! 天剑群山下灵脉丰盈,此阵纳灵脉之力为己用,更以玄妙之法将其催发倍增,故而形成了一道可封锁神魔的势能枷锁。 夜宸冷笑,并不着急,他的身体异常强悍。虽被由剑阵放大后的灵脉能量束缚,却未受实质性伤害。 灵脉之力终有穷尽之时,夜宸魔化诸山时已用去了一半被魔化的灵气,一旦剩余的能量也被耗尽,他便能一举收拾了下方这些人。 天剑宗众人见大魔头虽动不了身子,却左歪歪脖子,右歪歪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感受到灵脉能量的减弱,心中焦急万分,却无应对之策。 越桓泽抬头望向主山上空的湮灭之力,心中凛然。 若任这灭世之力倾泻而下,天剑宗万年基业将毁于一旦,九州山河亦将化作焦土。 生灵涂炭,魔夜无明! 他轻阖双目,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他对识海中今日始终沉默的大饭团说道:“白珠珠,我与你解契,你去宁宁的识海里住下吧。” 白珠珠奇迹般地发现,自己竟也没有多么贪生怕死。 它故作生气地说道:“臭泽子,休想撵老娘,呸,老子走。” 越桓泽用神识驱逐它,白珠珠在他辽阔的识海里上窜下跳,跟他捉迷藏。 脚下山体的光芒逐渐减弱,而苍穹峰顶的夜宸虽仍被缚着,身体已能晃动。 越桓泽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叹了口气:“白珠珠,你想好了,真不走?” 白珠珠斩钉截铁道:“说什么也不会走!” 越桓泽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紫煌帝剑,帝剑微微震动,坚定地回应主人。 他看向剑阵,一众剑修已知晓自己身在死局,仍无惧无畏,投向苍穹峰顶的目光视死如归。 他又看回沐宁,她眼中满是焦急,想要加入剑阵,可阵法一旦启动,不仅阵中之人不可轻易退出,阵外之人也无法随时加入。 越桓泽眸光沉静。 他将揽大厦于将倾,他心爱的女子将与剑宗、与九州苍生一道安然无恙。 他死得其所! 他将沐宁搂进怀里,轻吻她的发顶,“宁宁,我走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第83章 阿泽要做什么? 沐宁心念一动,却被越桓泽施法定了身,眼睁睁地看着他驾驭命剑飞向苍穹峰。 苍穹峰巅,夜宸看向越桓泽,仿佛再见一万年前的天帝天泽。 他心中暗道,如果自己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天帝天泽面前,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过,仅仅是元婴之身的越桓泽,亦或是云澈和天璇,其力量远远不足以威胁到他。 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慵懒:“越桓泽,你不会以为,本君被缚着,你就有机会杀了本君吧。” 越桓泽沉声说道:“杀不杀得了你,我不敢断言,但此后千载,你休想再启灭世之局。” 夜宸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看着他。 区区人族,如何伤得了堂堂魔族之君? 越桓泽将紫煌帝剑收回识海。 白珠珠迎上前去:“阿紫。” 紫煌温声回应:“小白。” 越桓泽看向主山剑阵,阵中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云澈、天璇、星炼、赵景、宋梨、裴佩、白皎皎、白芷……无人知晓他意欲何为,那一道道视线交织,充满了问询与关切。 他看向沐宁。 沐宁在冲击静宁殿外的屏障时识海受到强烈震荡,一时难以解开定身术。 阿泽,是不会回来了…… 她的双目蕴满了泪,泪光中,朦胧看到八岁的自己望着父亲肃穆的面容,听他谆谆教诲:“若有一日临万难抉择,宁儿,当以己、以家为轻,以黎民、以大义为重!” 越桓泽在同一时间忆及挚爱曾目光盈盈地望着他:“若有一日临万难抉择,你当以我、以家为轻,以苍生、以大义为重……阿泽,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他用唇语向她诉以衷情:宁宁,因你,我此生无憾! 她嘶声呼喊他,从她的口型中,他读出的是:阿泽,我与你生死相随! 怎会如此? 那日她分明说过:“若失了你……我却不会随你而去。” 傻姑娘…… 悲伤总有尽头,而仙途漫漫,日月恒之,天地亘古。 终有一日,她将得道飞升。 愿她再次邂逅志同道合的男子,共赴长生。 越桓泽带着无限的缱绻与眷恋,用唇语叮嘱她:“宁宁,活下去,要好好活着。” 一颗泪珠滚落,他终究背向主山。 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了上百条与白珠珠升级打造的霆澜索。 灵索悬浮在空中,他握住其中一条,凌空甩出,缠向夜宸的腰间。 如他所料,灵索被夜宸轻而易举地弹开了。 他微微一笑,将这条灵索牢牢捆扎在自己腰间,以灵力催动,瞬间令其长度暴涨百倍。 他驱动灵力,将灵索一根接一根地延展,依次首尾对接。 长索如同一条雷霆之龙,直冲天穹而去。 当所有霆澜索对接完毕后,其最顶端已到达灭世之力形成的漏斗形的下缘。 此时,众人已看出他的意图,主山上传出一片焦急而悲切的呼唤声,他并未回首,而是注视着夜宸。 夜宸眸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没想到眼前这张面孔,跨越万载,历经两世,始终是他最大的对手。 上一世,这张面孔以天帝之尊,散尽神魂将他塞入封魔坛。 这一世,这张面孔以区区凡人之躯,竟也能桎梏他灭世的脚步,实在令魔惊叹! 他低沉的声音裹挟着压迫感:“知道这样做,你的下场会如何吗?” 越桓泽风轻云淡:“我将是此湮灭之力的第一个承载者,不仅仅是肉身的死亡,更是魂魄的分崩离析。离散的魂丝需经万载方可聚齐,亦可能就此散失,永无重生之机。”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仿佛并非在陈述自己的末路。 他带着几分洒脱继续说道:“你是湮灭之力的第二个承载者,纵得不死,千年之内再难有灭世之力。待我的身躯化为灰烬后,霆澜索将自行断开,湮灭之力会随之消散,你终是白忙活了一场。” 夜宸听后,不由一笑。 胜败乃魔君常事,留得青山在,千载后再来搞事情。 越桓泽骤然激发周身力量,伸出双臂,将夜宸紧紧箍住。 霆澜索的顶端探入“漏斗”底部,主山上众人收起阵式,肃然望去。 灭世之力顺着雷水长链以光速传导而下,越桓泽与被他紧紧扼住的夜宸瞬间被耀光吞噬,化作一团刺目的光球。 光球内,全然分不清身形,光球上,红光与紫光炽烈爆闪,犹如乌金坠地,扎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湮灭之力自越桓泽和夜宸的脚底导入苍穹峰,将峰中魔气消解得干干净净。 随后,这股夷灭力被红色光柱传导,将与苍穹峰连通的七座山峰中的魔气尽数荡灭,七根光柱在震天的轰鸣声中同时崩碎。 倏地,夜宸被炸飞出去,身躯划破长空,凌空留下一道长长的残影,坠向远山。 想来越桓泽已形神俱灭。 众人默然垂泪。 刹那间,一道湛蓝剑芒横扫雷水长链,伴随着一声巨响,长链断落,天上翻涌咆哮的灭世之力迅速消散。 一个身影从苍穹峰上空坠落。 云澈、天璇、星炼等人踏上命剑奔赴苍穹峰顶。 地上躺着越桓泽的尸身。 那般俊美无俦的男子,最后留在地面的仅是一具残骸,残缺焦黑到无法区分躯干与四肢。 在身体死亡后,他凭借强大的精神力与惊人的意志,又将魔君死死箍住许久,直至魂魄彻底崩碎。 他在魂飞魄散前承受的痛苦难以言喻,而他竟在那样的酷刑中坚持到了最后,为剑宗,更为九州苍生! 众人哽咽难语。 此时,有一人爬至越桓泽的尸身旁,正是方才从空中坠落的沐宁。 正是她在冲破定身术后驾驭命剑奔来,用尽全力斩断了正承载着灭世之力的雷水长链。 这一击的巨大反噬令她的命剑当场崩毁,她体内元婴瞬间破碎,而她尚能存活,有赖于所穿九天云罗袜可隔绝大半反噬之力。 此刻,沐宁面若金纸,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却似全然不觉。她面无表情,双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心爱之人的残躯。 众人上前想要扶起她,却被她微微抬手谢绝。 她颤抖着取出一粒通体散发着紫光的丹药,用满是血污的手指轻轻送入越桓泽焦黑的唇中。 一道温润的紫光自尸身中透射而出。 紫光中,烧焦的肌肤全部蜕去,露出细腻如初的肌理,残损的血肉、器官、骨骼与经脉重获生长,修复无痕。 片刻后,紫光散去,越桓泽的身躯已完全复原。 他的眉眼平静而温和,仿佛只是安然入眠一般,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痕迹。 云澈和天璇知晓,沐宁给越桓泽所用的乃是玄冥丹。 二人默默地摇了摇头。 玄冥丹能够复原与保存尸体,可尸体终究是尸体,人死不能复生。 沐宁曾说不会随越桓泽而去,那时她笃定,若他走了,她便上穷碧落下黄泉,为他逆天改命。 可如今没有一丝魂魄留存,纵然炼成逆天生魂丹,亦是回天乏术! 沐宁的眸底泛起死志。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煤球从越桓泽的体内分离而出,用微弱的声音对神情麻木的沐宁说道:“宁宁,我将泽子的几缕魂魄吃进了肚子里……我太累了,你可别嫌我脏,让我去你的识海里睡一觉吧……你唤醒泽子时,亦是我苏醒之际……我爱玩,你别让我睡太久……” 沐宁的表情瞬间变得鲜活,泪水如决堤的江水般奔涌而出。 她双手捧住了那只曾经似大白饭团,如今被烧得只剩下小小一坨的黑煤球,轻声唤道:“珠珠。” 她小心翼翼地将已无法睁开眼睛的黑煤球贴在自己的前额上。 白珠珠用最后的一丝力气进入了她的识海,瞬间陷入深眠。 沐宁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方才吃下一颗仙灵疗愈圣丹。 她的修为已跌落至筑基初期。 还好,她的灵根无损,识海广阔,莲花丹炉熠熠生辉,而在一个宁静的角落,白珠珠安然地沉睡着。 # 大战后,云澈暂代宗主一职,他宣布一旦扶风山主出关,将按照元澄的遗愿迎其成为继任宗主。 受伤的弟子们得到了妥善的救治。 沐宁拿出自己先前炼制的所有疗伤和解毒丹药。 尽管她的修为跌落后无法再炼制高阶丹药,但她依然拥有莲花丹炉。凭借这强大的炼丹神器,她短时间内炼制出数量充足的天霖回气丹和灵泽净毒丸,对伤者的康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云澈代宗主与天璇师尊亲自率队四处搜捕夜宸。 却不知这只魔头究竟被炸飞了多远,始终未能找到他的踪迹。 最终,他们在一处山涧发现了一把碎裂的魔哨。 从哨体受损程度来看,夜宸所受损伤极为严重,需要千载时间方能恢复。 尽管未能找到魔君,众人亦不再过于担忧。 随着元澄以身祭灵脉,灵脉震荡彻底平息。 现存元婴长老们迅速带领金丹修士,逐一击杀了在试炼山外游荡的凶兽。 他们悲痛地发现,大魔头在众人驰援主山的那段时间,令中低阶凶兽袭击了两位师尊及除沐宁外其他长老的驻峰,将留守侍从一一杀害。 原本的十五位元婴长老中,越桓泽陨落,沐宁修为跌落,陆珩宸与魔君合体,另有七人以身殉道,他们的弟子被分配到余下五位长老的座下。 星炼真人被拔擢为新任执法长老,他承担起天剑宗的基建任务,领导了被损毁建筑与设施的修复和重建工作。 云澈传令,沐宁仍享有长老地位,居于静宁峰,可自行修炼。 沐宁没有推辞这一安排,她需要一间宽敞的卧房,正如她在静宁殿中拥有的。 而今,她的卧房中摆放着一具星炼真人连续七夜未眠打造而成的水晶棺,越桓泽在棺内长眠。 宋梨、白皎皎和白芷痛失恩师,被并入怀远真人座下,与赵景、裴佩成了嫡系师兄妹。 星炼为白芷和其他伤残弟子制作了义肢,日常看来与常人无异。 沐宁常至玉芝洞天与天落山等地纳化天地灵气,通宵达旦不过是她的修炼常事。 唯有早日重踏元婴境,方有能力炼制逆天生魂丹。 届时,她将前往极北荒原搜集金色天穹雷,至幽冥之界向幽冥王求取一瓶幽冥玄液,再回天落山潭下秘境采摘回魂莲。 备齐了这些丹材,便可以着手炼丹,复活挚爱。 # 半载后,云澈和星炼前往京城段荣公府,迎回了段甜儿。 段甜儿按照天剑宗的仪式行了拜师礼,正式成为星炼的亲传弟子。 天剑宗百废待兴,云澈事忙,陪伴她的时间不多。 段甜儿通情达理,平日里将心思专注于修炼,从不打扰云澈。 她精通阵法,在星渊峰的炼器师们锻造法器时,屡次提供了重要助力,很快成了受众人欢迎的小太阳。 金子没有跟来。 它不喜修仙,最终从灵宠教习院肄业。 段甜儿与它做了沟通,将它留给了母亲。 段甜儿离家后,段夫人每每思念女儿时,便抱起狐狸儿子,心中得到了不小的慰藉。 又过了半载,宋梨和赵景结为道侣。 第84章 大战结束后的第六年,沐宁重破金丹境已满三载。 裴佩和白芷分别在裴家和白家的安排下仙门联姻,作了另外两大世家的少主夫人。 天剑宗内,宋梨、赵景、白皎皎和段甜儿常与沐宁聚会。 一次相聚,沐宁小酌了几杯,回房后躺进水晶棺,与越桓泽说了半宿话。 次日醒来,她仍惦记着修炼,轻抚越桓泽的睡颜后出棺,很快收拾妥当,动身出门。 走出静宁殿时,她看见庭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小山,是你吗?” 小山微微颔首,风仪姿态与六年前无异,却长高了不少。 沐宁看清楚他的脸后,不由得怔住了。 十七岁小山的身上有十一岁小山的影子,却更像与她初遇时二十岁的陆珩宸。 这些年来,沐宁始终想不通陆珩宸为何自愿与魔君合体,而他与那日苍穹峰巅魔君的相貌竟迷一般的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可实际上她很难恨他,只是尽量不去想他。 注视着肖似陆珩宸的小山,沐宁理性地将二人加以区分,不禁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份感触令她更加珍惜如今仍能把握的一切,包括眼前之人。 她走上前去,温声说道:“小山,好久不见,家中之事办好了吗?” “没办成。” “可曾受责罚?” “未曾,毕竟大体上尽力了。” 沐宁失笑:“何为大体上尽力?难道还有没尽力的地方?” “小觑了对手,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却也未曾消极怠工,目前正在重整旗鼓。” 小山说话的风格与他小时候如出一辙。 沐宁问道:“天剑宗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巨变。你这次回来,是来看看故人故地,还是打算留下来?” 小山叹了口气:“本是回来看看,见着后不想走了。” “可曾拜了师父?” “幼年时曾随族中长辈修炼,不算拜师。” 沐宁心喜,却又微微皱眉:“依门规,破元婴境后方能招收亲传弟子。我先前修为跌落,如今尚在金丹境……” 小山的眼波晃了晃:“如此说来,我如今的力量相当于元婴,倒是可以收你。” 这小子,竟说大话! 沐宁笑道:“待你入了化神境,我便拜你为师。” 小山双眼一亮:“真的?” “假的!” 沐宁将表情有些郁闷的小山安置在静宁殿,独自前去面见云澈。 大战之后,天剑宗人手紧缺,沐宁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侍从。 而今,她执礼请示,欲将白氏一族的白小山收为新侍从,云澈点头应允。 沐宁返回静宁殿,发现小山竟自行进了她的卧房,正看着水晶棺内的越桓泽。 她心中不悦,严肃地说道:“越道君乃我的爱侣,我的卧房乃他的安寝之地。往后未经我允许,你不可擅入!记住了吗?” 屋内四壁骤然凝结出霜凌。 小山未答话,径直走了出去。 这小子,脾气真大! 沐宁平复了情绪,觉得自己处理得有些不当。小山大老远跑来投奔,误入她的卧房,她不该对他如此严厉。 小山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院内的花花草草已全部凋敝。 “本事不小啊。”沐宁踢了踢脚边的枯藤,“正好,从今日起你便是静宁殿的侍从,先负责把这些都种活回来。” 小山皱起眉头,园中草木死得更透了些。 沐宁摇头笑了笑:“收你当侍从,不过是找个由头把你留下罢了。这些年来,我都自己打理一切,往后也不需要你做什么。相反,我会照顾好你。” 小山舒展了眉头,往廊柱上一靠,“宁娘,我饿了。” 宁娘? 沐宁一怔,这般称呼,可以是夫君唤发妻,亦可是晚辈唤慈亲……自然是后者。 她笑了笑,领着小山去往小厨房。 半路上,小山停下脚步。 沐宁看向他。 小山:“为何不牵我的手了?” 沐宁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指尖:“你已成年,男女有大防,往后相处,需守着分寸。” 小山一叹,“倒不如仍作十一岁模样,或索性再小些,你或许还肯抱我一抱。” 那是,他若在襁褓中,还能替他换尿片呢。 沐宁失笑:“你若能随心所欲变小,非神,即魔。” 小山:“……” 入了小厨房,沐宁做了两道新学的菜肴。 小山主动打下手,两人配合得颇为默契。 # 入夜后,小山独卧静宁殿厢房的昆仑玉榻上,魔光乍现,银发如月华流泻,铺开一枕霜雪。 六年前,夜宸被炸飞至天剑群山的一处山涧,心知很快便有铺天盖地的搜索。 他虽重伤在身,力量十不存一,魔躯依然保留着堪比人族金丹大圆满的战力,化作黑狮遁出群山,在九百里外寻得另一处山脉栖身。 很快,他察觉到不对劲,自己竟多出了二十二载的记忆。 前二十载的记忆平淡如水,皆是修炼与历练的往复。最后两载的记忆却刻骨铭心,而那刻在心口的名字,正是沐宁。 夜宸明悟,灭世之力彻底融合了他与陆珩宸的魂魄,随之唤醒了陆珩宸的记忆。 而今,夜宸拥有了陆珩宸的记忆。 至于为何不说是陆珩宸拥有夜宸的记忆,乃是因为夜宸已有两万岁,而陆珩宸仅有的二十二载记忆,如同溪流汇入浩瀚沧海,自然是以夜宸两万年的记忆为主导。 两段记忆交融后,意识的权柄,毫无悬念地握于夜宸掌中。 陆珩宸的一世,可以看作是夜宸在人界经历的一场劫,一场情劫。 所以说,并非只有神君渡情劫。 魔君亦会渡情劫。 神君渡情劫是去往人界,魔君渡情劫,不仅可以到人界,还可至神界。 珩宸神君的一世,应被视为夜宸经历的第一场情劫。 夜宸寻思着,当年三千二百岁的珩宸神君,只因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舍弃了贵为神的一生。 二十二岁的陆珩宸,因心上人不爱他,亦选择了与世长辞。 既然他俩与他本为一体,这是否意味着,若他在二十二岁或三千二百岁时遇上同一女子,她却爱上了别人,自己也会做出如此极端的选择呢? 夜宸自我剖析,堂堂魔君,若非拥有极端与偏执的品格,怎会荣耀地当选纪元大劫的执行者? 然而,而今他爱上了沐宁,沐宁似乎没有爱他的打算,但他亦无寻死觅活的想法。 究竟是何原因? 夜宸得出结论,一位极端之魔,活了几十岁糊涂着,活了几千岁还没活明白,活了几万岁被时光磨通透了。 在如今的他看来,他爱沐宁是一码事,沐宁爱不爱他是另一码事。 将爱与被爱分开看待,极端之魔未必会行极端之举。 毕竟,情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 第一次执行纪元大劫失败,他被塞进坛中一万载,将此视为一种小胜。 第二次执行任务失败,他仅仅是魔力受损并被炸飞而已,将此视为一种进步。 极端之魔亦可为乐观之魔,此乃岁月沉淀后赋予他的独到之处。 夜宸重整旗鼓,毕竟,日后还要继续搞事情。 他可将灵气转化为魔气纳化,便没有返回魔界,而是就地淬炼。 六年后,他的力量已堪比人族元婴巅峰境修士。 之所以来看沐宁,只因对她的思念愈发强烈,见到她后,他便不舍得离开了。 他可将黑红色魔力掩饰成白色灵力,小心行事,留下未尝不可。 今日踏入沐宁的卧房,不过是看了看那个死人。 从来对他温言软语的女子,竟对他冷声斥责。 他心情不悦,却很快释然。 那是沐宁的坚守,他理解她。 # 次日,恰是越桓泽的忌辰。 沐宁素来在这一日闭门谢客,众人知晓这个规矩,无人打扰。 她对小山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抱着几坛醉花酿倚栏廊下,从早喝到晚,口中迷迷糊糊唤着“阿泽。” 夜宸化作一只玄色蝙蝠,倒挂在檐角阴影里,看着沐宁从微醺到大醉。待到暮色四合,只见她脸颊是胭脂般的酡红,耳尖是醺然的粉色,只听她呢喃低语:“阿泽,让我抱抱你。” 夜宸忽然烦躁地用单爪挠了挠耳后,扑棱一声,振开双翼,飞进了沐宁的卧房。 一炷香的时间后,沐宁摇摇晃晃回了房,换上一身白色素衣,躺进了水晶棺。 她趴在越桓泽的胸前,指尖轻轻摩挲他的面庞,从眉骨到下颌,片刻后,她仰起脸,柔唇落于他的面颊,一路吻到他的耳根。 这些年来,沐宁对越桓泽的亲近始终不过这般浅尝辄止。 既然得不到回应,她自然不会对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做出更进一步的事。 可今日却透着古怪,他的身子未动,却仿佛在回应她,沐宁被硌到了。 她醉眼朦胧地垂下视线。 咦,阿泽身上怎么长出了灵蘑? 她凭着炼丹采药之技,熟稔地朝那撑起的伞盖摘去。 指尖将将触及的刹那,酒意轰然上涌,整个人软软伏倒在越桓泽身上,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大亮,沐宁从宿醉中醒来,揉了揉眼睛,蘑菇不见了。 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沐宁俯身忙活了一个时辰,终是不成。 她摇了摇头,许是思念成疾,教她平白生出了那般荒唐的幻觉,竟对他做了这般举动。 她红着脸为越桓泽重新穿好衣衫。 # 天剑群山一座无名山上,夜宸一阵狂轰乱炸。 气死个魔! 他原想替了那具尸身,令沐宁抱抱自己。不曾想,自己的魔躯竟有一处不受控制。 更可气的是,最后竟是便宜了那死人。 这种事,堂堂魔君,往后再不会做! 第85章 又过了一日,沐宁正式授课,她带着小山到了天落山。 首先进行测试,小山根骨不凡,根基扎实,修为已达筑基中期。 沐宁满意地点头,果然没看走眼。 她赠予小山一把佩剑,传授他剑式与步法,小山学得飞快。 沐宁推崇循序渐进的教学原则,尽管小山的学习能力极强,她依然要确保每一步都扎实,不急于求成。 完成当日的教授目标后,她便与小山分开修炼。 夜宸找了个隐蔽之处,将灵气转化为魔气,淬炼自己那一套独特的法门。 沐宁则盘坐在一块巨石上领悟心法,忽然,她左腕上的玉兽环一闪而逝,随之,面前出现了一名十五岁模样的少女。 少女赤着身躯,黑发如瀑垂落肩头,肌肤胜雪,娇嫩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稚气。 她的眼睛呈杏仁状,眼尾微微上扬,蓝色的瞳仁闪烁着熠熠的光彩。 沐宁眼中一亮:“雪宝,是你吗?” 少女扑进她怀中,亲昵地说道:“宁姐姐,是我。” 沐宁惊喜不已,雪宝不仅醒了,而且化形了! 她立刻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套衣裙为少女穿上。 交谈中,沐宁得知雪宝在扶*风山食用十二枚灵果后就几近化形,但在段府的阵中阵耗损了不少兽识,需经长睡疗养。 这六载,她高强度的修炼令小狐狸在休眠状态中得到了丰盈的灵气滋养,醒来后已拥有了化形能力。 少女向沐宁展示了自己的诸般技能,其速度极快,防御力极强,攻击力相对弱一些,攻击方式是冰凌术和冰封术等冰系法术。 综合来看,可达人族金丹修士的境界。 其实,雪宝的御敌能力并不弱。 她有一项绝技,可令对手瞬间失去反抗能力,从而大幅提升攻击效果。 她犹豫了一下,未对沐宁展示。 小狐狸拥有了人族的外形,沐宁为她取了新名字“雪儿”。 沐宁介绍雪儿与小山相识。 小山持有见怪不怪、不以为意的态度。 雪儿的两颊泛起桃红,眸光一片潋滟,身子微微颤动。 沐宁笑着摇了摇头,这小狐狸,对小山竟是一见钟情。 也难怪,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觉得这对少男少女甚是般配,笑容中不禁透出一股慈爱。 小山瞪了她一眼。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眨着眼睛看小山,又被瞪了一眼。 静宁殿添了新人,沐宁向宗门做了报备。 # 是夜,榻上的夜宸忽然化作小山的模样。 片刻后,他的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又被轻轻关上。 夜宸心中思索,身为筑基修士,如何合理应对金丹修士来犯? 尚未得出答案,雪儿便跃然而上,欲将他一举压于身下。 夜宸弹指,将狐女弹飞。 雪儿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后脑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榻前,小山仍在熟睡,她仔细探查了一番,榻上并没有法阵或符箓。 她眉心微蹙,忽而俯身贴近,对着小山的睡颜轻轻一吹。 一股极淡的粉雾笼罩小山的头部,被他均匀的鼻息缓缓吸入。 雪儿耐心等了许久,直到烟雾消失,小山却仿佛睡得更沉了。 她心中暗道:此术的效果怎么与预想中不大一样? 她摇了摇头,看样子会缺少互动,不过没关系。小山不动,自己动就好。 她动手脱衣裳。 刚解开一粒盘扣,小山突然睁开了眼睛。 雪儿首次魅术实战,心中充满好奇,凑近去观察男子动情后的眼神是什么模样。 小山的眸光冷若寒霜,声音裹着冰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雪儿见他未中魅术,怔了一下,随即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什么叫不要脸?我们狐族素来这般行事。对我族来说,睡不到心仪之人,才叫丢脸!” 夜宸心道,原来自己也很丢脸。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才多大年纪,就做这种事,你父母不管教你吗?” 雪儿的眸色瞬间黯淡:“我父母在我二百岁时被山中的雪狼王杀死。后来,我独自生活了一百余年,直到与宁姐姐结契。” 她的眼中又闪烁出星光:“现在我已三百岁有余,按人族的年龄,也该有二十余岁了。我化形后看起来年轻了些,是为了更配你。” 夜宸冷冷说道:“配我做什么?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雪儿轻轻抽泣:“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六年前,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倾心于你。虽然你与珩宸哥哥的相貌是一样的,但你俩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我喜欢珩宸哥哥,喜欢桓泽哥哥,喜欢金子,可我爱你。” 夜宸暗道,果然是敏锐的狐族,能够跨越不同年龄识别出同样的面容。 他担心狐狸的哭声扰到沐宁,沉声道:“不准哭!我未对你一见钟情,为何要喜欢你?感情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你如今知晓我不喜欢你,以后不许再来找我。” 雪儿想了想,小山之言有理有据。 她止住了哭声:“你真是筑基修为吗?” 夜宸直言道:“非也。” 雪儿又要哭了,“宁姐姐是我的家人,你不会对她不利吧?” 夜宸不耐地说道:“我不会伤害宁娘,我的事你少管!今晚之事不许说出去,否则剥了你的狐皮做大氅。”他甩了甩手,“滚!” 雪儿听他口气,心知宁姐姐定然无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沐宁带小山和雪儿一同修炼。 数日勤修后,她安排了一日修沐,三人同往碧泉山采灵桃。 碧泉山中,沐宁望着小山,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曾与陆珩宸同游此山,陆珩宸赠小狐狸灵果“九天”,更救她性命,为她受伤。 夜宸忆及同一段往事,看向沐宁,见她眸色氤氲地看着自己,几欲掉泪。 “宁娘,你怎么了?” “我忆起了一位与你肖似的故人。” “哦,可是他惹你生气了?” 沐宁轻轻摇头,“此刻,我只是念着他。” 山风吹动夜宸的发,他只在记忆中到过此山,亲临此地,只觉自己虽纵横魔神人三界,此山却美得令他心颤。 “知你仍念着他,他很欢喜。” “可他不会知道。”沐宁说罢,向前走去。 三人到达碧泉灵谷,沐宁立于溪畔,素衣映水,静看小山与雪儿采灵桃。 雪儿不敢靠近小山,偷眼瞧他,见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采桃时比山中灵猿还轻快。 夜宸摘下谷中最大最红的一枚仙桃,用溪水细细洗去桃毛,托着带着水珠的鲜果送到沐宁眼前。 现实与记忆在这一刻重叠,沐宁恍惚间又见陆珩宸立于溪畔,手捧灵桃含笑望她。 她接过桃子轻咬一口,甘甜的汁水溢满唇齿,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夜宸忙了手脚,“宁娘莫哭,你念着的那人,他此刻心下欢喜,你信我。” 这小子还挺会安慰人! 沐宁止了泪,忽然有些想不起,何时曾对小山提过,自己沾不得桃毛? 那日,小山与雪儿采了许多灵桃,洗净后同沐宁带回静宁峰的小厨房。 沐宁教他俩制作桃脯与桃膏,之后,他们更用剩下的桃泥包起了汤圆。 不多时,厨房里便闹开了。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小山和雪儿竟没大没小,抓了糯米粉往沐宁脸上抹。 沐宁反击,抓不住小狐狸,小山却老老实实站着。她踮起脚尖,把两手粉细细涂在已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子的俊脸上。 夜宸笑了,沐宁也笑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许久未曾这般开怀了。 # 又过了一些日子,沐宁邀请宋梨、赵景、段甜儿和白皎皎前来相聚。 她为大厨,与二厨小山、帮厨雪儿备了一大桌酒菜。 段甜儿未曾见过陆珩宸和夜宸,初见小山,惊叹道:“俊得惨绝人寰!” 她终究还是更吃云澈那款,转而又夸赞了雪儿几句,为金子感到遗憾。 宋梨和赵景一眼看出小山像谁,二人对夜宸憎恶,对陆珩宸感情复杂,便没有过多置评。 关于雪宝化形雪儿一事,他俩听说后便想来看,但二人近日被选拔为宗门执事,事务繁忙,今日方得闲暇。 一见之下,宋梨拉起雪儿的手,亲热地问个不停。 大战后,向来飒爽的白皎皎不知哭红了多少回眼眶。 白芷只道她为青玄真人、为紫越真人、为白灵垂泪,却不知那泪雨中,藏着对陆珩宸入骨的思念。 与沐宁相同的是,她很难去恨他,与沐宁不同的是,她始终深深地恋慕着他,那份爱恋,至今未有半分褪色。 白皎皎见到小山后便怔住了,她不明白,上天若真要再给她一次机会,为何要让小山比她年幼许多? 听闻小山六年前曾是青玄山上的侍从,准确说,是没见过青玄真人面的厨房杂役,她只道暴殄天物。 她小小年纪便入了剑山,一副眼高于顶的性子,她祖姑奶奶的气派更是从来不小,那时白家来人络绎不绝,有一些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旁系,她们并不予以重视。 她倒是找到了由头,与小山说个不停。 夜宸曾读取过两名白氏族人的记忆,对他们的家乡和族内之事了如指掌,与白皎皎对谈时,言语间滴水不漏。 雪儿见白皎皎一直缠着小山说话,不由撅起了嘴。 小狐狸和白女皆是颇为自我的性子,本就气场相冲,如今又看中同一男子,三言两语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不知雪儿哪句话刺了白皎皎,她竟脱口而出:“你不过是一只骚臭的狐狸而已,我乃白氏家主之女,你休想与我抢陆师兄!”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了,包括白皎皎自己。 聚会草草结束。 # 当晚,沐宁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 小山的容貌和陆珩宸、魔君夜宸相似,随着他年纪的增长,很可能越来越像他俩。 她深知,天剑宗内众多女弟子依然对陆珩宸心怀眷恋,而每个人皆对那大魔头怀有极大的仇恨。 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小山与他们如此相像的容貌,能像自己这般理性看待,加以区分的,屈指可数。像宋梨和赵景那样冷处理的,想来也不过半数。 这次,白皎皎将小山视为陆珩宸之事只是个小麻烦,可如果让小山继续留在这里,以后便可能会有大麻烦。 第二日清晨,沐宁前往宋梨与赵景的居所,三人聊了许久。 之后,她拜见了云澈。 午前,她回到静宁殿,单独找到小山,语气凝重地说道:“小山,实不相瞒,你的容貌与我们一位很特别的故人极为相似,正是之前在碧泉山我提到过的那位。由于一些特殊原因,让你继续留在此地,恐是不妥。” 夜宸眸色一黯,看来是要被撵走了。 沐宁语气决然:“明日便离开,去收拾东西吧。” 夜宸自嘲,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如此迅速地打发走,宁娘仿佛恨不得立刻将他扫地出门。 夜宸返回卧房打包时,发现自己的东西竟然不少。 短短月余,沐宁送了他五身衣裳、一把剑、十几瓶丹药、几张阵图、几件法器,还有一堆糕点。 虽然这些东西以后没有任何用处,他还是准备带走留念。 他坐在房中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到,不如再让宁娘给自己做些吃食,他马上要被赶走了,宁娘定会答应。 他在小厨房找到了沐宁,她正在打包食材。 沐宁对小山展颜一笑,温柔说道:“你和雪儿各自打包自己的东西就好,其余的交给我。” 夜宸魔心一振,原来是一起走! # 第二日一早,沐宁带着小山、雪宝和躺在水晶棺里的越桓泽前往扶风山。 到达后,泉林和羽昊为他们安排好了住所。 大战后,沐宁一心扑在修炼上,本就没有承担宗内事务。 昨日,她提出想要前往扶风山修炼数载,立刻得到了云澈的首肯。 她走得匆忙,没有和众人逐一道别,宋梨和赵景妥帖地代她向其他人做了解释。 第86章 夜宸不再认为雪儿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雪儿凭借高超的话术,逐步让夜宸吐露了许多心事。 如今,她成功成为了夜宸的,一只魔宠。 夜宸这四载来与沐宁朝夕相伴,可谓求仁得仁。 白日里分开修炼,入夜后,他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她。 当然,沐宁并不知晓。 大多数时候,沐宁独卧云榻,夜宸化为月白色床幔上的一朵宝相花纹,伴她入眠。 有那么几夜,在沐宁均匀的眠声里,一缕黑雾从花心渗出,浮掠至那柔唇前。 他的记忆中留有亲吻她的滋味,雾气浸向她樱色的唇,将将触碰又堪堪止住,终未落下。 一些特别的日子,沐宁躺进水晶棺里,抚着越桓泽的睡颜与他说一会儿话,之后搂着他沉沉入梦。 沐宁未再于棺中采灵蘑,夜宸便觉得自己无需回避,他化作灵烛台下的一团暗影,于灯下黑中竖起耳朵听沐宁说了些什么。 毕竟,那死人听不到,总不能让宁娘的话白讲了。 夜宸悄然倾听过沐宁的许多痴心话,天命靡常,她要为越桓泽与天争命,更要为所爱逆天改命。 每每听着沐宁将种种情话倾诉给一万载前将他塞进坛中,这一世又将他炸飞的那张脸,夜宸有种感觉,珩宸神君和陆珩宸一人架住他的一只胳膊,一左一右对他说道:“咱们不活了。” 夜宸眸光左右一掠,示意他俩噤声,随后又专心倾听。 他渐渐发现,自己不仅爱上了沐宁,还爱上了沐宁的痴心。 她不爱他,他能伴着她,仍甘之如饴。 雪儿见夜宸眉目舒展,似是忆起什么称心快意之事,向他口中送入一颗葡萄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尊上,先前您提及可通过繁衍魔族后代淘汰人族……我们狐族的繁殖能力最强,一胎可生三至五只。” 夜宸冷然道:“大胆。” 雪儿立刻将果盘置于一旁,熟练地双膝一跪,拜伏在地。 夜宸瞪了她一眼:“你是讽刺本君平日不读书吗?明明是雪兔一族繁育能力最强,一胎可达十几只,甚至二十几只。” 雪儿:“……” # 次日一早,沐宁召出重生的澈影蓝梦,带着小山与雪儿到达极北荒原的边缘。 此原无昼夜之分,广袤无垠。外围地带,红色闪电从天空中狂乱地击下,每一道都将地面劈得滋滋作响。 向内望去,闪电的颜色由红色依次变为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和紫色。随着颜色的变化,电纹越来越粗,数量亦愈发密集。 古籍记载,金色天穹雷正在这片闪电荒原的中心地带。 若要取得,需穿越各色闪电区,向荒原深处进发。 三人身法高强,但闪电速度惊人,击打位置无序,难以凭身法持续躲避。 沐宁凝神思索。 这些闪电的颜色应与五行属性相关,可运用五行相克的法则抵御。 最外围区域的闪电为红色,应为火属性,而雪儿擅长的冰系法术克火。 沐宁对雪儿一番安排。 雪儿稍事准备后,以快节奏施展冰封术,一边释放法术,一边步入荒原。 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冰冻空间,落入此空间的闪电被冻结在半空中,化作一根根不规则的分叉状红色冰柱。 雪儿释放着冰封术继续前行,前方的闪电被冻结,而后方法术一释,先前被冻住的闪电便急坠落地,摔碎成无数冰屑四散开来。 亲测此方法有效后,雪儿折返来接沐宁与小山,三人沿着逐步冻结出的安全路径,稳步向荒原内部前进。 雪儿调整出与其法术释放频率匹配的最佳行进速度,在此节奏下,三人用了半个时辰成功穿越红色闪电区。 行进中,雪儿的灵力消耗速度很快。沐宁取出灵兽丹亲自喂她服下,助她及时恢复灵能。 不同颜色的闪电区域之间皆有一条狭窄的缓冲带,内无闪电落下,提供了休整之所。 前方是橙色闪电区域,沐宁判断应是土火双重属性,对雪儿又做了一番安排。 稍事休息后,雪儿单手释放冰封术,迈入橙色闪电区。在她法术覆及的范围内,橙色闪电被冻成冰柱,与红色闪电不同,橙色冰柱没有悬停在空中,而是直接砸向地面。 雪儿按照沐宁的吩咐,另一只手迅速施展冰凌术,一道道冰凌精准地击向正在坠落的冰柱,撞击之下,这些冰柱在空中炸裂成一团团橙色冰雾。 雪儿生成的冰凌强度高,数量多,击碎了每一条下坠的冰柱。 她双手配合,打开一条安全通道。 这一次,雪儿的灵力消耗速度是在上一个区域时的两倍,吸收补给丹药的速度险些赶不上灵力消耗的速度。 经过一个时辰的行进,三人穿越了橙色闪电区。 下一个区域内皆是黄色闪电,沐宁判断应为土属性。 这次换她打头阵,小山和雪儿紧随其后。 沐宁为灵力附加了吸收木系兽丹得到的木属性,一边前行,一边展开双手,将灵力注入两侧的地面,地上瞬间生出密密麻麻的藤蔓。 这些藤蔓迅速攀升,交错缠绕,在她头顶形成一道绿色拱桥状的防护罩。 随着她缓步向前,两侧的藤蔓不断破土而出,绿色拱桥延伸为一条绿色长廊。 一道道黄色闪电从天而降,重重劈向绿廊,被藤蔓抓住,其力量在藤枝的缠绕下被分解后吸收殆尽。 队伍在这条绿廊中行走,沐宁中途服用丹药补充灵力。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穿过黄色闪电区,抵达缓冲带。 前方的绿色闪电为木属性。 沐宁激活了自金系兽丹获得的金力,将金系灵力凝聚于三人头顶,形成了一面金光闪耀的护盾。 绿色闪电劈落在护盾上,崩裂成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三人继续前行,沐宁持续施加灵力维持金盾的强度与稳定性。在施法的间隙,她服用丹药以维持高强度的灵力输出。经过半个时辰的行进,他们将绿色闪电区抛在了身后。 下一片区域中的闪电为青色,沐宁判断应是木水双重属性。 有了穿越橙色闪电区的经验,沐宁将补充灵能的丹药化成药雾伴随,以便在行进中随时吸收。 她为灵力附加了金土双重属性,单手释放金盾,另一只手释放出沙幕浮于金盾之上。 踏入青色闪电区域后,落下的青色闪电穿过沙幕时,其中蕴含的水力被流沙消耗,闪电的颜色转为绿色,随后,绿色闪电撞击金盾,破碎为点点星芒。 走了半个时辰,三人走出了青色闪电区,前方是蓝色闪电区。 这些闪电粗壮而密集,沐宁提高药雾的浓度,撤去灵力中的金属性。 她凝神释放出土系灵力,双手撑起一面厚厚的土盾悬浮于头顶上空,护着三人步入闪电区域。 行进中,她将土系灵力由双足注入地底,改变了附近的重力场,使上方劈下的闪电速度减缓,方向发生偏转,大幅降低了轰击土盾的闪电数量与强度。 半个时辰后,前方区域充满了紫色闪电,这些闪电异常粗壮且极为稠密,宛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沐宁眉头紧锁,小山主动请缨。 小山从未服用过五行丹药,沐宁疑惑,不知他打算如何应对。 只见小山右手一展,两把黑伞倏然凭空出现。 这些年来,他总能在瞬间取出各种物品,看起来像是将空间折叠取物。沐宁猜测,这或许是他家传的独门秘术。 小山将一把伞掷给雪儿,抬手打开另一把,撑在自己与沐宁之间。 他单手持伞,另一只手释放法力,沐宁感知到一股奇异的黑红色,细看之下却又只见白色。 这股法力迅速侵入紫色闪电区,粗壮的电纹纷纷化作绵细的雨丝,前方于顷刻间化为一片紫色雨幕,雨势轻柔。 小山撑着伞带沐宁踏入这片紫雨中,雪儿持伞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紫雨轻轻飘零在两把伞上,沙沙作响。 夜宸的步伐悠然,于细雨中漫步,享受着这段他与所爱之人的温柔时光。 他看向沐宁:“宁娘,你曾与谁共过一把伞吗?” 沐宁想了想,“及笄之后,未曾。” 夜宸唇角上扬,“伞小,靠近些,别淋湿了。” 伞盖不是挺大的吗?沐宁抬眸看去,伞面不知何时小了一圈。 她面带诧色向内靠了靠,夜宸也向内靠了靠,唇角笑意愈深。 半个时辰后,三人步出雨幕,小山收起黑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紫色余韵。 沐宁未参透小山破解紫色闪电的法门,她无暇探究,眼下最关键的,是找到金色天穹雷究竟藏于何处。 她凝神远眺,前方是一片空旷寂寥的荒芜之地,既无雷光,亦无雷声。荒芜之地的深处笼罩着一团浓雾,如同一层纱幔遮住了某种秘密。 沐宁还在思索,雪儿已按捺不住好奇,纤足轻点,越过了缓冲带。 沐宁忙唤她回来,雪儿却继续往里走,“宁姐姐,这里什么也没有,咱们不如去那雾里看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忽然,她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第87章 雪儿背后的衣衫被烧出一个大洞,裸露的皮肤被灼得焦黑,汩汩鲜血自伤口淌出。 四下寂静如初,除了她那一声惨叫,再无其他异样。 紧接着,雪儿又是一声惨叫,已维持不住人形,化回了一只小狐狸。 狐狸背上的皮毛被烧了两处,焦裂得触目惊心。 沐宁奔至雪儿身旁,将小狐狸抱进怀中。 与此同时,她被拥入一个怀抱,只觉那怀抱初时寒意刺骨,转瞬又有炽意侵肤。 只在刹那之间,她被带回了缓冲带。 夜宸将沐宁轻轻放下,沐宁连忙检查怀中的雪儿。 雪儿承受了两道诡异袭击后已气若游丝。若非沐宁与夜宸及时救援,第三道袭击定会将她当场击杀。 沐宁立刻取出为灵兽疗伤的丹药喂入雪儿口中。 雪儿侥幸捡回一条命,却无力再化为人形。为了加速恢复,她化为玉兽环,扣上了沐宁的左腕。 沐宁轻抚着玉兽环,目光微凝,陷入沉思。雪儿身上的伤为雷击伤,前方这片看似平静之地,应是传说中虚寂雷的落雷区。 此雷既无颜色,亦无声息,完美地隐匿于虚空之中。 从雪儿短时间内连遭两次击打的情况来看,虚寂雷一旦锁定目标,便会穷追不舍,连续轰击,直至目标死亡。 忽然,沐宁将目光投向了小山。 他带她返回时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以前,她从未见他施展如此惊人的身法。 她回想起自己刚入小山怀抱的刹那,他的身体有一瞬的微微震颤。难道…… 沐宁连忙查看小山的后背,果然,他的衣裳被烧出了一个大洞,露出的皮肤却未焦黑,而是泛着一层嫩色,仿佛是新生出的一般。 沐宁取出疗愈丹药递给小山。 小山望着前方,摇头道:“不用。” 沐宁对他的风格早已熟稔,并不强劝,收了丹药,顺其目光看去。 远眺荒原的心脏位置,雾气已散,一座形若祭坛的平台矗立着。 平台上,金色雷光闪现,时而凝聚成束,时而散开为雾。 那里,正是金色天穹雷的取雷地! 沐宁一阵激动,随即陷入沉思。 从此地到达平台,需要穿过虚寂雷的落雷区。 从雪儿所受之伤来看,此雷力量极为恐怖,打击路径又无迹可寻,如何才能平安地往返于两地? 夜宸亦在沉思,身为魔君,天地间能够伤及他的力量并不多见。就如前面经历的七色闪电,纵然宁娘严阵以待,而他却能轻易将其化为绵绵细雨。 可这虚寂雷却不同,它与十年前纪元大劫的湮灭之力一样,可对他造成严重伤害。 从单位能量来看,虚寂雷对他的伤害性甚至远远超过了湮灭之力。 根据他刚才受伤的情况,以他当前的境界,若在短时间内遭遇二十道以上虚寂雷的连续击打,便可能陨身。 时至今日,夜宸并非不想帮沐宁取雷。 若是在大战前,取回金色天穹雷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可大战中他的伤损极重,经过十载的淬炼,虽然与人族修士相比,他已是巅峰般的存在。但实际上,他的力量恢复得尚不到昔日的一成。 他判断,今日即便自己可到达远处的平台,也是断然回不来的。 沉默许久后,他回望来时路,挥洒出一道横贯四方的魔力,片刻后,七色闪电化作七色微雨,轻柔洒落。 他对沐宁说道:“咱们回去吧。” 沐宁摇了摇头:“小山,你自己回去吧。取不到金色天穹雷,我不会离开!” 夜宸沉声说道:“我可为你死,亦可为救你所爱而死。如果今日能用我的命换得此雷,我愿意交换。” 他的声音有了哑意:“可即便我现在死,亦无法得到此雷……你先随我回去,我答应你,一百年后,我会再来此地为你取雷!” 沐宁忽然泪流满面:“我等不了一百年,一年也等不了。有件事情我一直压在心底……珠珠的情况非常不好,它一直在持续萎缩。这样下去,不过一年时间,它便会带着阿泽的魂魄彻底消失。至于此雷,我从未想过要你代取。今日,我便亲手去取!” “我不会让你做傻事,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夜宸握住沐宁的手臂。 沐宁感到一股自己根本无法挣脱的力量,她没有时间去诧异小山隐藏的惊人实力,她心中唯有焦虑,担心小山的阻止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见小山欲强行将她带离,沐宁收了泪水,轻声说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跟你走。” 夜宸松手。 沐宁背过身去,似乎在整理衣裳。 片刻后,她回过身,缓步走到小山面前,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目光盈盈地看向他。 夜宸的整个身子一僵,难道宁娘因救那死人无望,今后心甘情愿跟他好? 他的魔心狂跳,来不及思考合理性,双臂已环上了她的纤腰。 沐宁并未推开他。 夜宸受到莫大的鼓舞,低头便要吻她。沐宁仰面相迎,夜宸启唇去含她的唇。 “呼——”唇瓣将触未触之际,沐宁将一股白烟送入夜宸口鼻,夜宸在意乱情迷中尽数吸取。 猛然间,他意识到了沐宁送入的是什么,倏地,他瞳孔骤缩。 堂堂魔君,历经两万载岁月,破天荒地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恐惧。 沐宁望着他,声音和缓:“今日一行,我方才发现,你身上竟藏着如此多秘密……十倍剂量的顶级麻痹丹雾,即便是化神境的强者,一次性服下,一个时辰内也是动弹不得的。” 她摘下玉兽环放入他的衣襟,“如果我还能活着,麻烦你将一切解释给我听。如果我死了,你务必尽快离开此地,将越道君之躯交给星炼真人。我的尸骨,不用收敛。” 沐宁炼制的绝大多数丹药对夜宸无效,但此丹雾中恰巧含有魔焰草,使得此药对魔族亦可产生效果。 夜宸一次性吸入了极高剂量,使得药效迅速发挥。此刻,他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口。 沐宁面向取雷台,拆散发髻,柔顺如云的长发散落而下。 她朝虚寂雷的落雷区走去,随着接近其边缘,长发随之飞舞,受静电牵引飘向空中。 悬浮在空中的发梢以一种奇异的节奏不断改变朝向,所有发丝时而分散,时而聚集。 沐宁通过散发与空气中的电荷建立感应,进行信息交互,从而与自然力量对话,感知虚寂雷的打击路径。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落雷区,身形轻盈敏捷,不断弹跳,逐渐接近了远处的取雷台。 她已是一身薄汗,心中知晓自己是如何行走在死亡的边缘,又已躲过了多少道虚寂雷的致命打击。 接近取雷台后,她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定制的储雷瓶。 这只由星炼真人花了半*年时间打造的瓶子晶莹剔透,瓶身上有段甜儿附加的顶级阵法,能够引导雷光进入瓶内。 无论是何种雷,一旦被纳入此瓶,其威力与破坏力便会被完全抑制,其结构也将保持稳定,不会衰竭、失控或泄漏。 此时,沐宁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愈接近取雷台,她的发丝愈受台上金色天穹雷电荷的吸引,干扰了她对虚寂雷的感知。 如果说先前她是在与死亡周旋,那么敢于接近取雷台,便是在挑战死亡。 而死亡,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胆敢挑战它的人。 第88章 沐宁飞身跃向取雷台,将储雷瓶放置于台上。甫一松手,一道虚寂雷骤然落下,击中了她的背部。 沐宁反应极快,忍着剧痛,反借这道雷霆的冲击力顺势跃离平台,又接连几次弹跳,躲过了这一轮的连环打击。 背部灼伤的痛感超越当年被扶风山主剖灵根时的痛苦。 伤口周围的经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狠狠拧搅。被烧焦的皮肉在失去痛觉后,被剥夺的感知带着千百倍的痛楚,钉入她的骨骼深处。 好在远离平台后,她又能清晰捕捉到虚寂雷的打击路径。 只要此刻回头,她尚有能力安全返回缓冲带。 沐宁的识海中,白珠珠睡容安详。它周身恢复了洁白,但体型仅有核桃般大小,呈半透明状。 当年,它为了拦下几缕魂光,以独特的方式将其与自身融合,若要分离,唯有待它醒来。 如若它湮灭了,便会带着越桓泽的一部分魂魄彻底消失。 沐宁苦涩地想着,如果在永恒的岁月长河中,再无复活阿泽的可能,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回去呢? 她想起了弟弟,想起了爹,想起了娘。三人目光殷殷,对她呼唤:“归家……归家……” 她泪如雨下,低声呢喃:“对不起……” 沐宁没有回望来时路,收了泪水,看向取雷台。储雷瓶中金光跃动,一道金色天穹雷已被收入瓶中。 忽然,越桓泽的虚影出现在她眼前,就像那天他最后一次回望她,带着无限的缱绻与眷恋,叮嘱她:“宁宁,活下去,要好好活着。” 她笑着对他说:“阿泽,我与你生死相随!” 沐宁极速跃向取雷台,一把握住储雷瓶。 与此同时,一道虚寂雷击中了她,储雷瓶从她手中滑落。 沐宁半跪在地,目光紧随落在不远处的瓶子,咬紧牙关扑了过去,刚将储雷瓶收入空间戒指,另一道虚寂雷击中了她,她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力起身。 接着,又一道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沐宁渐渐苏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炙热的怀抱中,身处虚寂雷落雷区外的缓冲带。 沐宁伏在坚实的胸膛上,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她闭目凝神,确认空间戒指中储雷瓶完好无损,识海中白珠珠安安静静地悬浮着。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勉强支撑起身体,低头一看,周身血液瞬间凝固。 此刻仰躺在地,紧闭双目,失去意识的,依然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可那铺散开来的长发,赫然是银色! 沐宁忆起那日所见立于苍穹山颠的魔君,又回想起小山曾用面团捏成的那些奇怪的动物,还有他曾说过的那些不寻常的话,以及今日他展现出的强大力量。 沐宁终于意识到,小山,是大魔头夜宸! 在此之前,沐宁多次察觉到小山的独特,心中生疑,可从未将其与魔君想到一处。 她这般心思玲珑的女子,之所以未做此想,归根结底在于夜宸实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一出手便是执行纪元大劫的魔君,为何要做小伏低,跟随她修炼那些对其毫无意义的人族道修之法? 一个暴虐的大魔头怎可能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待了四载,既没有搞事情,也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没有毁掉阿泽的尸身,还要陪她救阿泽。 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她不信。 趁着大魔头仍在昏迷中,沐宁立即服下仙灵疗愈圣丹,打坐调息。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决定亲手斩杀魔头,为元澄宗主、容焰真人和所有被他残杀之人报仇。 她将澈影蓝梦化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夜宸的心口。 沐宁的目光缓缓扫过夜宸残破的衣袍,探查出他周身有近二十处雷击伤。 她推测,大魔头定是照着她的法子散发感知雷电,前去营救。 她倒在取雷台旁,若要救她,便难以感知到虚寂雷,抱起她又会影响速度,难以避开连续雷击。 这一路回来,他的创伤不断累积,最终重伤昏迷。 沐宁探知自己身上留有最初的四道伤,可见大魔头抵达后将她护得有多好。 她深知每一次承受虚寂雷轰击的滋味,可想而知,夜宸周身接近二十道伤痕,乃是承受了何等剧烈的痛楚。 若他未去救她,她已是一堆焦骨,阿泽亦无转生之机,他又怎会落到引颈待屠的地步? 沐宁忆起了过去四载她与“小山”、雪儿彼此陪伴的日子,他将洗净的灵桃捧于她面前,她用糯米粉涂了他一脸,他们在除夕夜一同包饺子,守岁迎新,在元宵节一起做花灯,猜灯谜…… 沐宁将澈影蓝梦收回识海。 夜宸见沐宁不杀他了,睁开了双目。 沐宁看他眼神,知他不是刚刚苏醒,沉声问道:“为什么?” 夜宸望着她,声音沙哑:“血洗天剑宗,只为执行纪元大劫,完成上苍交予我的使命。留在你身边,因为爱你,想要每日见到你。苏醒后装作昏迷,是希望被你亲手杀死,让你报仇出气。” 沐宁移开目光,不再看他:“你走吧。今后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夜宸的嗓音沙哑得厉害:“让我陪你去往幽冥之界取幽冥玄液,待你炼成逆天生魂丹复活他后,我自会离开。” 沐宁瞪向他:“我不要你陪,你马上走!” 夜宸咬牙道:“若你执意此刻赶我走,待你回到扶风山时,会发现那死人连渣滓也不剩。我堂堂魔君,言出必行!” 沐宁眼中燃起怒火:“你竟敢威胁我,我真该杀了你!” 夜宸看着她,声音平静:“你现在仍可随时杀我。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陪着你直到他复生。我别无他求,仅此而已。” 沐宁眼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召出澈影蓝梦,将其化为匕首后,对准夜宸的心口缓缓刺入。 夜宸不做抵御,强行松弛自己极为强韧的身躯,让刀尖得以刺入。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刀锋淌落,血色映入沐宁的眸中。 她继续推匕首,夜宸静静地看着她。 刀尖触及到跳动的魔心,夜宸的眼睛眨也不眨,准备好了目睹自己的死亡。 沐宁猛地抽出匕首,夜宸胸前的伤口瞬间愈合。 大魔头叹息道:“我不值得你手下留情。” 沐宁冷冷说道:“你我有深仇大恨,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岂会对你手下留情。只是我从未到过幽冥之界,留下你或许有些用处。” 夜宸将玉兽环递给她,“口硬心软。” 第89章 沐宁与夜宸返回扶风山,休养月余。 期间,雪儿化回小狐狸接受了主人两次疗愈,其余时间在玉兽环中养伤。 沐宁不同夜宸讲话,夜宸却没少听她说话。 入夜后,他仍悄悄潜入沐宁的卧房。 这段时间,沐宁多次躺入水晶棺,搂着越桓泽求他原谅自己没能亲手杀死大魔头。 她对夜宸的感情复杂难言。 多年来彼此相伴,又承他舍命相救,杀他,她狠不下心。可若说原谅他,眼下显然是不可能的。 沐宁对越桓泽说,按照她与大魔头的约定,只相处这最后一段时间,往后不复相见。 夜宸想,就算亲耳听她说着这般绝情的话,也好过日后真见不到她。 即便是刀子捅心之言,他也舍不得不听,毕竟已是听一次,少一次。 三十日后,他们动身前往幽冥之界。 将夜宸留在身边的好处在此时显露。 过去的一年里,沐宁翻阅了大量书籍,推测出忘川的大致方位。 真到了出发这日,夜宸不过挥了挥衣袖,便带她到了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前。 沐宁回望,群山如墨画,一条狭窄的栈道在嶙峋峭壁间蜿蜒隐现。 无数亡灵正沿着栈道穿越重山,向河边走来。他们身影模糊,神情茫然,沉默不语,因某种力量的牵引而无法停下脚步,更无法转身折返。 河岸边有一座码头,上面忙碌着不少身穿黑袍或白袍、头戴高帽的鬼差。 鬼差们面色惨白,面容严肃,有条不紊地将陆续到达的亡灵逐一引上停靠于码头的一艘大船。 大船满载后,缓缓驶向对岸一片迷雾笼罩之地。 发船后,码头上的鬼差指挥新到达的亡灵列队,等待大船卸鬼后折返来接。 沐宁见此井然有序的调度,不禁对幽冥之界的严密管理肃然起敬。 她难得对夜宸说了句:“走,去排队。” 宁娘主动跟他说话,夜宸受宠若惊,他哪里舍得让心上人与鬼挤在一处,忙道:“不用排队。” 沐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自创世以来,幽冥之界便是永久的中立之地,超然于神界、魔界和人界之外,从不参与三界纷争,亦不受诸次纪元大劫波及。 当然,每次大劫后,判官们和鬼差们忙到冒烟。 无论是人族、神族,还是魔族,只要灵魂未被湮灭,死后皆需遵循幽冥之界的规则,接受裁决,之后进入轮回。 幽冥界维护着天地间的生死秩序,幽冥之律,万灵皆遵。 在这样的地方,夜宸竟想插队? 见沐宁面露诧色,夜宸连忙补充道:“可以包船,在那边。” 沐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望见一叶扁舟停靠在不远处的岸边,艄公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你曾来过这里?” “并未,我曾读过《幽冥博物志》。我喜好读书,我的极夜魔宫里有座书库……日后,你随我去看看吧?” 这话说得跟谁不读书似的,谁稀罕去看他的书库? 沐宁扁了扁嘴,就不该搭理他。 他们走向小舟,夜宸支付了不菲的渡币,艄公欢喜地开船。 艄公撑船驶向对岸,途中,他奇声问道:“这次怎么才三十来年就回来了?还有一位俊俏郎君呢,没有跟你们一起来吗?这位公子,青丝怎生换了颜色?可是用了什么秘制膏方?” 沐宁听得一头雾水。 夜宸推测,三十余年前,应是天帝天泽、珩宸神君和宁妃,经过万载岁月重聚了魂魄,同一时刻抵达幽冥之界。 三位上神碰头后,共同包了这艘船。 夜宸想到自己最近数载确实频繁改变发色,便点了点头。 艄公见他不欲多言,便不再问。 上岸后,他俩向艄公道谢。 艄公已看出他们并非亡灵,指向一处悬铃,“这位公子,这位小姐,返程时请拉此铃,小老儿顷刻便到。” 沐宁和夜宸走在白骨路上,四周雾霭沉沉,路边处处盛开着幽艳的彼岸花。 他们沿着主路行了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座狭窄的石桥,桥上一次仅可容一个身影通行。 桥的对面,数十条小路呈伞状分布,分别通往数十座雄伟的大殿,位于正中央的殿宇最为巍峨华丽。 石桥另一端下的两侧分别站着牛头与马面,他俩交替将炯炯目光注视向下桥的亡灵,进行初步审查。 根据初审结果,每一名亡灵皆被遣上一条小路,待其到达这条小路连通的大殿后,驻殿判官会对其进行严格的审判。 极少有亡灵被遣往正中央的大殿,幽冥殿。 那里是幽冥王亲审的圣殿,普通亡灵远远达不到由他审判的级别。 夜宸走下石桥,牛头审视他,见是一界之主驾临,淡定又不失礼节地遥指幽冥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夜宸向前走出两步,停下来等候沐宁,牛头和马面均未催促他。 沐宁走下石桥,马面审视她,亦请她去往正中央的大殿。 沐宁与夜宸走进幽冥殿,高大魁梧,青黑色皮肤的幽冥王正端坐于殿中。 他剑眉高挑,目若铜铃,嘴角下垂,看起来情绪不佳。 他的两侧各立着一名文书,分别是面容凶狠的左判官和容貌和善的右判官。 幽冥王很自然地招呼他俩:“来了。” 沐宁与夜宸说明来意。 幽冥王听后,暗自思索:珩宸神君此番终于彻底回归魔君,倒是了结了一万三千五百载前的那宗旧事。但两位主神尚未归位……帮这么一点小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幽冥玄液就取自大殿后面的一口泉眼,要多少有多少。不过…… 思定后,他紧皱眉头:“不是本王不愿帮忙,而是幽冥玄液太过珍贵……” 左右判官的嘴角微微抽动。 夜宸沉声道:“幽冥王,有任何要求尽管开口,但凡本君能办到的,定当竭力满足。” 幽冥王并不欲为难魔君与待归位的神女,只是他今日确实遇到了一件棘手事:他的判官笔,冥墨墨,竟然罢工了。 虽有左右判官协助,但他一向习惯于亲令冥墨墨在生死簿上落下手笔。 就像三十余年前,三位上神的魂魄到此,他便令冥墨墨写下他们对投胎转世的要求,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绝无差池。 幽冥王将烦心事说与夜宸和沐宁,表示只要他俩能劝冥墨墨复工,他便立刻奉上幽冥玄液。 沐宁看向幽冥王面前的案台,台面中央那支名为冥墨墨的御用判官笔气质不凡。 它有着手臂粗细的笔身,通体漆黑,笔尖微微泛出幽蓝色的光芒。 笔身上部三分之一处,两只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笔身中央,一张大嘴巴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冥墨墨与它的老大幽冥王之间有一套独特的交流方式,老大心念一转,这支判官笔便能精准捕捉他的意图,迅速在生死簿上做出记录。 凡是被冥墨墨书写下的内容,无论是转世的命途还是轮回的业契,皆成铁律,绝无更改的可能。 今晨方醒,冥墨墨忽生惘然,自忖为判官笔万载,注写轮回,周而复始,意义何在? 此问题想不通,它便活儿也不想干了。 当值之后,第一名踏入殿中的亡灵,是一位于耄耋之年寿终正寝的国学大师。 幽冥王允许他提出一个转世投胎的要求,老者沉吟须臾,低诵道“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1]”,而后躬身一礼道:“老朽此生,尽付典籍文章。若得来世,但求为女子。” 幽冥王命冥墨墨写下转世契文:一载后,投生于相国府,嫡次女。 冥墨墨懒洋洋地躺在案台上,迟迟未有动作。幽冥王与它沟通了几句,它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声,便继续沉浸于自己的笔生困惑中。 幽冥王无奈,只得让右判官代为记录。 第二名踏入殿中的亡灵,是昨夜驾崩的轩辕胤。 轩辕胤曾遭他已被诛魂的皇叔轩辕沧澜算计,痴痴呆呆了数十年。 太子仁孝,重掌权柄后请来一位段姓阵法大能和一位佘姓符箓大能,花了不少功夫将他的痴症彻底治愈。 轩辕胤清明之后,并未感慨劫后余生当励精图治,而是遗憾冷落后宫太久。 他将监国之权交托太子,自己则一心网罗天下美色,填充后宫,为太子添弟添妹。 纵使帝王圣体,也难敌多年来纵情声色之耗,昨夜,他在徐贵妃宫内马上疯,撒手人寰。 幽冥王对之前轩辕氏前来求渡的帝王魂魄,皆允其提两个转世投胎的请求。 但对于轩辕胤,他是看不上的,只让其提一个请求。 轩辕胤的魂魄朗声说道:“下一世,孤仍要有一生不止不休的爱情绝唱。” 幽冥王略一思索,这好办呀,命冥墨墨写下转世契文:半载后,投入京城梨园班主之妾室腹中,五岁起展露戏曲天赋,日后为一代名伶,擅演那情天恨海、缠绵悱恻的戏文。 冥墨墨继续罢工,最后还是右判官代为记录。 紧接着,一位沈姓巨贾的魂魄进入殿中,他早逝的原配妻子之魂在候胎区已等了他十数载。 见冥墨墨仍不愿动,幽冥王令右判官为这对夫妻写下转世契文:一生一世一双人。 冥墨墨已懒得关注第四名踏入殿中的亡灵,一盏茶的时间后,只是隐约听老大让左判官记录下了畜生道。 第90章 之后踏入殿中的,正是来找幽冥王办事的沐宁与夜宸。 冥墨墨感到有目光在打量自己,睁眼便看到了一位大美人和一位英俊男子。 那双幽蓝色的眸子一亮,透出了浓浓的兴趣。 它想起了与他俩有关的三位上神之魂,曾在此地提出的甚是有趣的投胎要求。 当年,三位上神之魂前后脚踏入幽冥殿。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男子神姿高彻,幽冥王拱手相迎,称他天帝天泽。 随后进来了另一位俊美的神族男子,幽冥王称其珩宸神君。 后面跟着的神女风华绝代,被唤为宁妃。 两位神君之间暗流涌动,看来皆因那位眸光流眄的神女。 宁妃立于珩宸神君身侧,却屡屡去看天帝天泽,珩宸神君黑着脸,天帝强自目不斜视。 幽冥王搓了搓手,“万载前神魔大战,众神悉数陨落。除了被魔君诛魂的神将,其他神君与神女的魂魄已进入候胎区……放心,神魂候胎区和魔魂候胎区是分开的。”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位上神之魂,“诸位贵为神格,但依天谕,此次轮回本王将使诸位化凡入世,之后,诸位需凭各自机缘归位。待归位完毕,本王将令所有神魂与魔魂转世。” 三位听闻此乃天谕,皆点了点头,表情却略带疑惑,似乎是不解为何他们的归位亦会关系到魔族的轮回。 幽冥王未多做解释,继续走流程:“每位上神可提出三个转世要求,只要不太出格,本王会尽量满足。请天帝、珩宸神君、宁妃依次各提一个,轮流三次。天帝,请先讲。” 天帝看起来有些紧张:“他们下一世……还是我的长兄和长嫂吗?” 幽冥王:“轮回有道,一世一缘。今生为手足,来世或陌路。” 天帝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宁妃,耳根红了,“我希望下一世与宁宁有婚约的是我。” 宁妃一怔,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随后面带桃花,低头浅笑。 幽冥王与冥墨墨以只有彼此能解的秘法沟通,冥墨墨将婚约写入转世簿。 珩宸神君冷冷地扫了天帝一眼,道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我希望下一世第一个与宁儿相吻的是我,且是宁儿主动吻我。” 宁妃原本泛着红晕的脸立刻变得苍白。 幽冥王犹豫了一下,令冥墨墨给安排上。 轮到宁妃时,她坚定地说道:“下一世,我要掌控自己的情感!” 幽冥王赞同地点了点头,准确拿捏到她的心意:拒绝包办婚姻。 他命冥墨墨写下,天帝要求订立的婚约,数载后出了意外。 冥墨墨不确定宁妃的意思是否正是如此,但它认为老大是不会错的,于是遵照执行。 又轮到了天帝,他深情地看向宁妃,“这一世,我身负至尊之名,却不能与所爱之人执手。下一世,我情愿舍弃此名,惟愿与心爱之人成双。” 宁妃的脸颊瞬间又被红云所染。 幽冥王见此要求如此简单,马上吩咐冥墨墨写下:年少时改名换姓。 珩宸神君说出第二个要求:“我希望宁儿在我面前,展现出唯有夫君方能见到的妻子模样。” 宁妃大惊失色,对幽冥王急声说道:“不可!” 幽冥王安慰道:“此要求不算过分,安排时可以掌握的尺度相当大。” 他令冥墨墨写下:仅一次,半身,无后续。 轮到宁妃时,她赌气似地说道:“下一世,我要阿泽在我面前展现出唯有妻子方能见到的夫君模样。” 天帝的耳根红透了,珩宸神君的脸色黑透了。 幽冥王命冥墨墨写下:无底线。 天帝意气风发地提出第三个要求:“下一世,我要凭借自己的双手,打下属于我的天下,与宁宁共享!” 冥墨墨奉幽冥王之命写下:天才炼器师,手艺独步天下,爱给他的宁宁造法器。 珩宸神君提出第三个要求:“我要宁儿……” 宁妃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幽冥王打断道:“珩宸神君,别太为难本王,还是从其他方面提要求吧。” 珩宸神君这一世为先天帝与先天后的长子,可他们归隐太虚前,却将天帝之位传给了小儿子,令天泽君临九霄之巅,实在偏心。 他心中有气,遂开口道:“下一世,我不要父母。” 幽冥王摇了摇头,令冥墨墨写下:出生三日内,克死双亲。 宁妃提出第三个要求:“我这一世乃是诞生于神界莲池的一朵蓝莲,无父无母,下一世,我盼能体会父母亲情。” 幽冥王点了点头,命冥墨墨为她安排了椿庭萱室,并额外赠送一名胞弟。 幽冥王精准拿捏三位上神的投胎要求,敲定了种种细节,设定了投胎时日,最后亲自将他们送往高级候胎区。 冥墨墨自沉浸式回忆回到现实,发现自己正被夜宸握在手中。 夜宸神色冷然:“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若还不老实,折了它,再换一只笔便是。” 冥墨墨心中骂道:你在别处摆大魔头的架子可能没人治得了你,可在这里,你怕是忘了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它猛地张开嘴,将一股浓墨毫不留情地喷向夜宸,瞬间将那张俊脸染得漆黑如墨池。 夜宸将冥墨墨高高举起,正要狠狠摔下,却被幽冥王拉住了衣袖,“魔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夜宸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沐宁,见她翘着嘴角笑。 一见到她的笑容,夜宸的怒火瞬间消散。 “倒是支妙笔。”夜宸客客气气地将逗乐了他心爱之人的冥墨墨递给幽冥王。 夜宸抬袖准备拭去脸上的墨渍,幽冥王连忙递上一只绣着彼岸花纹的蓝色锦帕,体贴说道:“魔君,只有用此帕方能除去此墨。” 夜宸擦脸时,幽冥王将冥墨墨托在手中叹着气说道:“墨墨它打不得,摔不得,折不得,也换不得。本王对它乃是故笔情深,只望二位能劝一劝它,让它重新履职便好。” 冥墨墨闻言,笔尖微微一动。 它想,身为判官笔一生的意义,正是襄助眼前这位对自己无限疼爱的幽冥界之主,维持好天地间的生死秩序。 只是,作为一支打工笔,它有时也渴望偷得浮生半日闲。毕竟,凡人尚有过年这种休憩的日子,偏偏上苍却没有在一年里选中某一日,令这一日成为没有死亡的日子。 冥墨墨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若要立刻返工,它仍觉得心有不甘。 沐宁思索片刻,向幽冥王问道:“冥墨墨肚子里墨水不少,嘴巴也不小,平日里吃东西吗?” 幽冥王点了点头:“它以前多多少少吃一些彼岸花丸、孟婆汤圆、奈何桥头酥、马面包、牛头饺、判官糕、黑白无常双色卷,有时还喝两口魂灯酒,可近日来它胃口不佳,一日只吃两块勾魂糖。” 沐宁心中了然,这些幽冥界的食物听名字就像是黑暗料理。 打工不易,若是没有合胃口的美食,闹点小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她请幽冥王将冥墨墨放置在案台上。她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数十瓶不同口味的灵饴丹,在冥墨墨面前摆成一排,将盖子逐一打开,请它来闻。 夜宸想起自己以小山之身初遇宁娘的时候,宁娘也是这般吸引他,他那时还不上道地说着要返家的话。 冥墨墨可比夜宸上道得多。香味一飘出来,它立刻从原本懒散的躺姿变成了立姿,兴奋地扑向这些瓶子,逐一去闻,每闻一瓶,它的心情便好上一分。最后,它在案台上兴奋地蹦来蹦去。 沐宁倒出一颗丹丸喂给冥墨墨,提醒道:“一日一粒,吃多了可能会漏墨。” 冥墨墨吃下香丹后,整只笔瞬间被治愈,迫不及待地要求返岗。 沐宁将随身携带的灵饴丹统统送给了冥墨墨,由幽冥王代为保管。 幽冥王满意地搓了搓手,对左右判官交代了一声,不多时,两位判官抬出了一口大缸,缸中盛满了黄澄澄的液体。 幽冥王介绍,这便是幽冥玄液。 沐宁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没想到此等“太过珍贵”的资源,在幽冥界竟是以缸为容器提供的。 她瞥了夜宸一眼,是谁说自己喜好读书,谁家有书库来着? 不知幽冥玄液底细的读书爱好者夜宸的脸微微有些红。 沐宁表示自己只需带走一小瓶。 幽冥王颇为神秘地将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介绍道:“幽冥玄液又名焕颜冥泉,你留出丹材用量后,余液注于温泉中沐浴,可复双十年华。” 沐宁修为跌落后苦修十载,如今的她,看起来的确比沉睡中的越桓泽年长不少。 这些年来,她将唤醒爱侣视为鼎鼎重要之事,未曾过多关注自己的容颜。 听幽冥王道出幽冥玄液的妙用,她的眸子倏地亮了。 世间女子孰不重颜? 沐宁和夜宸与幽冥王、冥墨墨以及左右判官道别,离开幽冥界,回到了扶风山。 当晚,沐宁享用了焕颜冥泉浴。 次日晨起,她的容颜果然比大战前还要娇嫩三分。 第91章 自幽冥之界归来的次日清晨,沐宁驾驭澈影蓝梦独自飞往天剑群山,降落在天落山。 抵达曾经坠崖的谷底后,她取出向星炼定制的潜水舟,进入了潭下秘境。 她小心翼翼地采摘下一朵回魂莲,装入星炼打造的一只绿玉宝盒,收入空间戒指。 正欲离去,忽闻一阵缥缈的歌声,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秘境中高山的方位。 那里有一座她与越桓泽曾到达却未能进入的山洞。 沐宁向歌而行,行至洞前时,歌声消失了,而她不禁怔住了。 洞门之上的三只掌印较她上次看到的样子起了变化。 她的掌印发着温和的白光,越桓泽的掌印暗着,而最后出现的第三只掌印,正发出一丝丝黑红色的魔气……竟是夜宸的掌印! 当日晚间,沐宁返回扶风山。 夜宸尚未离去,她既未赶他走,亦未向他提及秘境之事。 十日后的一早,逆天生魂丹丹成。 沐宁于卧房中闭目凝神,自识海中释出白珠珠,将生魂丹贴在它的樱桃小嘴上。 丹药倏然化作一道流光涌入白珠珠口中,顺着它半透明的身体向下,汇聚于它的腹中。 白珠珠周身骤然迸发出九彩神光,光芒中,它的身体逐渐变大,透明感也在一点点褪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白珠珠恢复了昔日的样子,双目紧闭,静静漂浮在神光中。 此时,一些极细极碎的魂丝穿墙透壁飞入房中,钻进了白珠珠膨大而柔软的腹部。 魂丝飞入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当最后一缕魂丝急急钻入白珠珠体内时,绚丽的九彩神光随之消散。 白珠珠的身子“唰”的一声立了起来,它一下子睁开了双目,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 “宁宁,你成功了!” 白珠珠试着蹦跳了几下,身子在空中一转,看见了躺在水晶棺里的越桓泽,急急问道:“泽子怎么还没醒?” 忽然,它感到一阵反胃,有一股强烈的呕意。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腩,又震惊地看向沐宁,声音颤抖:“宁宁,你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对我做了什么?我肚子里……该不会有了吧?” 沐宁满是欢喜地瞧着眼前这只时而不着调,大多数时候却是无比可靠的大白饭团。 “可被你说着了,”她笑盈盈地说道:“珠珠,你肚子里确实是有了。” 白珠珠双眼瞪成铜铃,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已是再也忍不住,猛地张开嘴,吐出了一道金色的魂魄。 那魂魄瞬间穿入水晶棺,进入越桓泽的体内。 白珠珠这下明白了方才自己肚子*里有什么,它与沐宁第一时间打开了水晶棺的盖子。 他俩屏住呼吸,目光一刻也不移地注视着越桓泽。 越桓泽的面容逐渐被暖意点亮,浓密的眼睫一颤,双目缓缓睁开,星眸中浮动着恍惚之色。 “宁宁。”他望向沐宁。 “珠珠。”他看了看大饭团,随后缓缓坐起,单手扶住额头,蹙眉凝思。 沐宁再也忍不住,纵身跃入棺中,一把搂住他,就像这十年来她无数次地拥抱他。 可这一次,她感受到了他的温度,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望进了他的眼眸,与他目光交缠。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们一直待在房中,沐宁细细讲述了大战后发生的诸事。 一番商议后,白珠珠眨着大眼睛问道:“泽子,你和宁宁当真要与大魔头同去开启那神秘的山洞门吗?” 越桓泽点了点头:“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和宁宁的想法是一致的。珠珠,你怎么想?” 白珠珠蹦跳了两下,“我自然也想去探秘。大不了咱俩再睡一觉,让宁宁再救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嘛。” 越桓泽:“……” 沐宁:“……” # 沐宁、越桓泽和白珠珠出大殿时,已到了落日黄昏。 远处,夜宸独自伫立在一座山头上,遥遥望向沐宁。 此刻,若沐宁朝他摆一摆手,他便会默然转身,走向血色残阳,返回如今仅剩他一魔的荒凉魔界,留给人界一个孤独落寞的背影。 出魔预料,沐宁竟对他招了招手。 下一刻,夜宸脚步如风,瞬间到了殿前。 夜宸到达后立在靠近沐宁的一侧,与越桓泽和白珠珠默契地保持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沐宁将在天落山潭底秘境的发现说与他听,末了问他:“你可愿同启洞门?” 夜宸忙不迭地点头应允。 沐宁与他约好明日辰时启程,随后摆了摆手,他转身没入夜色。 白珠珠惊叹道:“宁宁,你竟把残暴的大魔头驯得如同兽宠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你是神我都信!” 伴随越桓泽复生的紫煌帝剑在识海中吐槽道:“人家是不是神,你我又不是不知道。” 逆天生魂丹效果逆天,越桓泽的各项状态均恢复到大战前的水准。 他在沐宁面前展现出唯有妻子方能见到的夫君模样,整整一夜。 在大树杈上躺了一夜的夜宸未听墙角,否则,他定要再嘲越桓泽体力不支,后半场又被女人压在了身下。 这一夜,白珠珠在越桓泽识海的雾障中难得没有抱怨,它与紫宸帝剑聊得开怀。 次日,夜宸掩了气息,与沐宁和越桓泽一同抵达天剑群山,进入了天落山中的潭底秘境。 为防难测凶险,越桓泽叮嘱白珠珠不可擅自出识海。 他们来到山洞前,共同看向门上的三只掌印。而今,两只掌印发着白光,一只掌印散着魔气。 此时,一个缥缈的声音从洞中传出:“诸位已准备好了去观一段前尘往事吗?” 沐宁问道:“你的声音与我如出一辙,你是曾经的我吗?” 那声音空灵:“非也。我乃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力量之一,乃是你所属蓝血圣女一脉之源。遵循天谕,我已记录下一段旧日故事,待诸位明悟前缘,便可各自归位,等待下一次天谕的到来。” 沐宁心中疑惑,她想,此洞中定有一切未明之事的答案。 她向越桓泽与夜宸示意,他们齐步上前,三只手掌同时贴进对应的印痕中,洞门在一道光闪后消失。 第92章 他们三个步入洞中,只见一组组栩栩如生的青石雕像群从洞口延伸至洞内深处。 最近的一处场景乃是一方莲池。 倏然间,眼前景象骤然鲜活,浓墨重彩的流光如巨浪腾起,将他们卷了进去。 时光回溯至一万三千五百年前,时年六千五百岁的魔君夜宸敛了气息,偷偷潜入神界游玩,他来到了清风鉴水的十里莲池,被池中唯一一朵蓝色莲花深深吸引。 他伫立池岸,目光紧锁蓝莲,所爱之深,竟引得几缕魔魂离体而出,萦绕着那株蓝莲,如醉如痴地轻嗅每一片花瓣的芬芳。 忽然,他脊背一凉,有浩瀚威压正破云而至。探查之下,竟是天帝携天后同游莲池而来。 神魔两族向来不睦,时年不满一万岁的夜宸此番擅入神界已是冒险,一旦交手,显然难敌三万岁的神族帝后。 夜宸匆匆离开神界,竟将出窍的魔魂遗忘在了莲池中。 由于遗失了一部分魂魄,他回到极夜魔宫后便昏睡不醒。 被他遗落的那部分魔魂,在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下,竟悄无声息地潜入天后的腹中,化作了神胎。 此时,第一处场景暗淡下去,重新化为石雕,他们随即被吸入第二处场景中。 时光流转至三百年后,在天帝与天后居住的九重天阙内,伴随着骤起九天的滚滚黑云,帝后的长子降生。 神族占卜官未央推演天象,密奏帝后:“此子与魔族渊源甚深,似为魔魂所化神胎。若任其成长,恐将招致大劫。为破此劫,需即刻诛灭此子形神,断绝其与魔族的业果。” 帝后托襁褓垂泪。三万年方得麟儿,怎忍亲手诛之? “未央神官,此事切不可外传……可还有其他破解之法?”天后颤声询问。 未央思虑良久,沉声道:“五百年后,天池中的蓝莲将化形,其所化神女便是五千年前已隐世的蓝血圣女一脉的后裔。若能令此子与蓝血圣女缔结情缘,或许能够化解大劫。” 天帝与天后闻言大喜过望,激动之下竟未能分清缔结情缘与缔结姻缘之间的差别。 未央泄露天机,当夜骤然陨落。 数日后,不谙世事的蓝莲之魂被迎入九重天阙,众神女撒花献舞,诸神官诵读祝词,那懵懂灵体在一片祥云瑞霭间,与襁褓中的天家嫡长子结下姻缘契。 天帝与天后宣告,此乃神族的天命佳偶。 第三处场景与第二处场景发生在同一时期,地点在魔界。 夜宸于极夜魔宫中苏醒。 他丢失了在神界莲池的所有记忆,浑然不觉自己魂魄已缺,更未察觉伴随魂魄遗失而失去了部分魔力,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曾拥有怎样的力量。 夜宸苏醒后便接到执行纪元大劫的天谕。 任务指出,三千二百年后,他需与天家嫡长子合体,获得执行大劫所需的力量。 彼时,现任天帝与天后将归隐太虚,他的对手是初掌天权的年轻新帝,胜算可期。 夜宸受命后叹道,执行纪元大劫,非他本愿,可好歹也是得此殊荣。 此后,有一些零散片段,诸如美艳魔娘褪尽罗衫横陈玉案,夜宸却连眼风都未动一分,反将手中的《三界博物志》又翻过一页。 他的确喜好读书。 第四处场景发生在五百年后,地点与第一处场景相同。 这日,三百岁的帝后次子小天泽神君随他五百岁的哥哥小珩宸神君在莲池岸边玩耍。 按人族的年纪,他俩看起来一个不过六七岁,一个不过八九岁。 小珩宸神君经常来看自己未来的妃子,小天泽神君也时不时来看自己未来的嫂子,那即将化形的蓝血圣女,如今的蓝莲花。 两位小帝子玩了一会儿,小珩宸神君尚有课业未完成,先回了九重天阙。 小天泽神君正在独自玩耍,忽觉肩头被轻轻一拍,他回头一看,身后立着一位穿着粉蓝色裙子的小神女,年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一些。 乍见之下,小天泽神君便对这位漂亮的小神女生出了十二分的好感,邀她一起玩耍。 玩了一会儿捉迷藏,小天泽神君看了看天色,依依不舍地对小神女说道:“我该回家了……我还想同你一起玩……我哥哥早已定亲,想来我也该定亲,你可愿与我缔结婚契?这样咱俩就能天天一起追仙鹤、数莲花啦!” 小神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五百年前曾有一众神女和神官来接她,说着要她定亲的话,她那时还在思索定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的她,以莲魂之灵立于一座华丽的大殿上,她记得自己只是配合着站了一会儿,周围已是一片欢呼声,之后她便被送回了莲池。 如今看来,原来定亲就是可以天天一起玩。 自打两百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帝子,她就很想同他一起玩。 一向随性修炼的她这些年来拼命吸收日月精华,正是为了早日在他面前化形,今日终于成功了。 “我愿意,咱俩现在就定亲了。”她甜甜地说道。 “定亲这种大事,口说无凭。”小天泽神君有些发愁,“我父帝有一枚大印,重要的事情是需要钤印的。” 小神女:“可我没有印,怎么与你钤印呢?” 小天泽神君想了想,忽然伸出双手,捧起小神女的脸蛋,低下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得意地说道:“这就算是钤印了,咱俩谁也别想反悔!” 小神女眨着明亮的眼睛说道:“谁要是反悔,谁就从这天上掉到地上去,掉下去一万年!” “好!”小天泽神君点了点头,扬起眉毛接着说道:“刚才只顾着玩了,还没自报家门呢。我是天帝与天后的小儿子,天泽神君。我还有位哥哥,你嫁给我,做不了未来的天后。不过做这九重天最恣意的王妃,也挺不错的,对吧?” 小神女一脸认真:“只要能嫁给你,别说是做王妃,做天后我也愿意。” 小天泽神君挠了挠头,接着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家的神女?” 他的话音刚落,天后便寻他寻了过来。 看见小神女后,天后喜道:“蓝血圣女,你化形了!” 小天泽神君震惊地看向莲池,蓝莲果然消失了。 这处场景暗了下去,重新化为石雕,沐宁、越桓泽和夜宸又被依次吸入多处场景。 在这些场景中,已被天帝赐名为宁君的蓝血圣女被帝后接入九重天阙居住,与小天泽神君、小珩宸神君一同接受天族帝师的教导。 岁月流转,又有不少故事发生在这三位神族少男少女之间。 时光荏苒,天泽神君和珩宸神君深深爱上了宁君,而宁君仅将珩宸神君视为兄长,一颗芳心尽系于天泽神君。 场景流转至蓝莲化形后的两千五百年,地点在九重天阙。 大殿上,众神齐聚。 天帝与天后宣布将归隐太虚,天帝之位交由天泽神君继承。权柄交接的次日,九重天将迎来另一桩盛事,为珩宸神君与宁君举行大婚之典。 珩宸神君心中有气,他并不看重天帝之位,可身为长子,理应由他继承。 父神与母神未给出理由,便将继承权交予小儿子,有失公允。 况且,他本希望能让心上人成为天后,做这九重天最尊贵的女子。如今看来,只能委屈她居于王妃之位。 诸神散去后,天泽神君于帝座前长跪不起:“儿臣斗胆不受此命!兄长德才兼备,由他继任帝位,乃是名正言顺!” 天帝与天后心中同样疼爱两个好儿子,可长子与魔族渊源甚深,实难令其继任天族帝位。 此事本是绝密,而今二圣不得不将真相告知小儿子,叮嘱道:“唯有保守此秘密,方能长久保护宸儿!” 天泽神君叩首,“父帝母后安心,儿臣定护兄长周全!” 帝后接着叮嘱道:“为破纪元大劫,宸儿与宁君必须成婚,需保二人琴瑟和鸣,万年同心。” 天泽神君的眼尾红了,数千年来深藏心底的情愫,因伦常之碍不得昭彰。 而今更牵系纪元大劫,关乎神族与人族的存亡。 他的指尖嵌入掌心,神血自指缝渗落,又一叩首:“儿臣领命!” 此刻,宁君芳心大乱。 第93章 宁君伏在云榻上痛哭,她不愿嫁与珩宸神君,她心中所爱乃天泽神君。 可在天后道出她的身份后,天泽神君便始终与她保持距离。 她是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女,身上背着莫名其妙的婚契,她思慕的男子心意未明,要她如何坦露自己的心事? 她曾以为在等待中会有转机,却没曾想,天帝与天后竟以雷霆手段直接安排下她与珩宸神君的婚期。 她鼓起勇气去找珩宸神君。 珩宸神君欢喜地迎上前去,她却猛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求神君解除婚约……我心匪石,早许阿泽。” 珩宸神君震惊至极,这位他恨不得日日拜倒其裙下的神女,此刻竟双膝跪地,求他退婚,只因她心属他的弟弟! 他痛苦难当,阖目不语,恨不得当场化作飞灰消散。 他的意中人泪流满面,为了他的弟弟声声哀求,不愿与他成婚,他的心仿佛被寸寸凌尺。 良久,他垂眸看她,声音嘶哑:“你让阿泽亲自来同我说。” 宁君径直闯入天泽神君的寝殿,见他正坐于龙髓玉榻,双手扶膝,双眸轻阖。 天泽神君听到声音,睁开双眼,还未起身,一个软玉温香的身子已扑进他怀中。 他呼吸一滞,顺势将她压在榻上,炽热的唇覆上了她的柔唇。 他吻得又深又狠,仿佛要夺去她的全部呼吸。 宁君的丁香小舌顶出他的舌尖,微微偏了头,喘息着说道:“阿泽,你先随我去见珩宸神君,待退了婚……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天泽神君的身子猛地僵住了,竟是真的她! 千年来,这般旖旎梦境他已历过太多回,在梦中,她与他耳鬓厮磨,缱绻温存。 可梦醒后,他不该肖想她,她将是他的长嫂,与他长兄琴瑟和鸣,万年同心。 他松开她的身子,声音沙哑:“怎么是你?” 宁君方才被他吻得情热,以为与他两心相许,颊染胭脂,眸含春水。忽闻此问,如遭凛魂冰泉浸身,朱唇褪尽血色,“你以为是谁?” “母后将她宫中的执事女史青蘅神女赐予了我。”他目光轻扫玉案,“此刻,原是该由她侍奉笔墨的时辰。” 宁君霍然起身,用颤抖的指理好衣衫,一双水眸中燃了火光,“究竟是侍奉笔墨,还是侍寝?竟令你这般兽|欲难耐!” 他红了眼尾,“嫂嫂,请自重!” “我不是你的嫂嫂,我要与珩宸神君解除婚约!” 她不愿与他兄长成婚,她竟入他怀中任他亲吻……千年来的绮梦成了真,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倾心于他! 他却尤自记得身上的责任,保兄长周全,守护神族,庇佑信仰与崇拜神族的人族! 他的喉头几番滚动,终是哑声说道:“你与我兄长的婚事兹事体大,绝无转圜。” 此时,青蘅神女托文房四宝施施然入殿。 他朝她一招手:“蘅儿,来。” 宁君掩面奔出。 青蘅神女激动得声音颤抖:“殿下……您这般称呼婢子,是要婢子伺候了吗?” 天泽神君疲惫地一摆手:“东西放下,退下。” 宁君复见珩宸神君,红肿着双眼,却挺直了脊背,“若你执意要娶,我将如你们天家所愿,但婚后恕我不与你行夫妻之礼。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珩宸神君对她执念成痴,明知她的心半点不在自己身上,亦不愿放手。 最终,婚典如期举行,宁君成了宁妃。 大婚之夜,宁妃自始至终不曾抬眼看过珩宸神君。 珩宸神君不是强要女子之人,他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在玉案上趴了一夜。 接下来的场景发生在先天帝与先天后归隐太虚一年后。 子夜,夜宸潜入神界,化作一名小神兵,找到了独坐寝殿外玉阶上伤心醉饮的珩宸神君,提议合体,讲述一番诛灭天族与人族的大计。 珩宸神君淡然听完夜宸的计划,念及自己被所爱拒绝,被父母抛弃,被弟弟背刺,被族人嘲笑……他低笑出声:“甚好。” 可他仍守着那点可笑妄念,盼宁妃回心转意,看他一眼。 他忽然砸了酒坛,撵走了夜宸。 又一处场景流转到宁妃与珩宸神君婚后的两百年。 宁妃一次次的拒绝,终于磨灭了珩宸神君所有的期待。 他心如死灰,主动找到夜宸,要求合体。 紧接着的场景是一万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 夜宸折磨宁妃,天帝天泽为救宁妃身负重伤,以神魂崩碎为代价将夜宸塞进封魔坛,宁妃生祭蓝血为封魔坛加上了圣血封印。 最后的场景便是三位上神之魂在幽冥殿中的故事。 看完所有故事后,他们三个来到了山洞的最深处。 洞底石壁上雕刻着一朵蓝色莲花,乃天族蓝血圣女一脉的图腾。 夜宸此时方知,珩宸神君和陆珩宸竟是自己遗失的魂魄。 这部分魂魄一丢便是一万余年,十年前,由湮灭之力融合,他的魂魄方得完整。 原来,他第一次见到宁娘并不是在神魔大战的战场上。 早于神魔大战的三千五百年前,当她尚是神界莲池中的一朵蓝莲时,他便对她倾心到了魔魂出窍的地步。 他没曾想自己出窍的魂魄那样偏执,珩宸神君明知她不愿嫁,仍要强娶,陆珩宸竟然拿她的清白打击情敌。 办的都叫什么破事! 在夜宸看来,宁娘和珩宸神君亦或陆珩宸相处时,并没有她与小山相处时那般轻松自在。 这一世,若宁娘未曾遇上越桓泽,她可能亦不会倾心于陆珩宸。 那么,她可会选择他? 夜宸看向沐宁。 沐宁看了珩宸神君的故事,想通了这一世陆珩宸自愿与夜宸合体的原因。 想来,陆珩宸正如珩宸神君,爱而未果,方才做出那般决绝的选择。 沐宁心中有憾,却并无愧疚。 不爱,便是不爱,她无法将感动与同情化为情爱。 思及与阿泽两世纠缠的痴恋,她眸中漾起星河,脉脉望向越桓泽。 越桓泽心中充满了自责。 上一世的他不仅让挚爱受尽委屈,亦未能护好兄长。 父帝和母后疼爱长子,却令其以为被父母抛弃,他敬重兄长,亦让其误会被弟弟背刺。 怪他未曾察觉到兄长所承受的痛苦,故而未能及时开解。 兄长本就情路坎坷,又缺亲人慰藉,最终心灰意冷,甘愿舍弃一切。 这一世,他还了欠宁宁的累世情债,却是夺了陆珩宸的心头血。 夜宸神、人、魔三世皆爱而不得,此刻的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越桓泽的目光投向夜宸。 此时,夜宸看向沐宁,沐宁看向越桓泽,而越桓泽看向夜宸。 石壁上的蓝莲骤然亮起,空灵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你们归位的时刻到了!” 洞中所有石雕瞬间化为琉璃神光涌入他们的体内。 神光散去,原地站着这一世的天帝天泽、宁君,和魔力完整后的魔君夜宸。 空灵的声音再度响起:“天帝、天后,归返神界的时刻已至,你们的神族子民将陆续转世。魔君,返回魔界吧,你的魔族子民已被允许重入轮回。” 天帝天泽、宁君与夜宸走出山洞。 夜宸望向宁君,踟躇着开口道:“宁娘,我可以去神界看你吗?我保证,不会去得太勤。” 宁君看向天帝天泽,见他微微颔首。 “行吧。”宁君答得勉强。 夜宸眸中狂喜难掩,紫黑色披风在身后猎猎展开,一道黑色星流破空而去。 白珠珠窜出天帝天泽的识海,一脸担心地看向他:“你是泽子,还是上一世的天泽?” 天帝天泽弹了一下它的脑袋瓜:“想什么呢?我与宁宁重返神格,以神为名,我们却仍是我们自己。” 白珠珠看向蓝血圣女,仍不放心地问道:“你是宁宁,还是上一世的宁君?” 宁君取出一瓶清心丹,笑着说道:“珠珠,吃一颗提神醒脑,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白珠珠终于放下心来,又好奇地问道:“咱们该怎么去神界啊?” 天帝天泽将宁君轻揽入怀,一手凌空一挥,前方出现一道霞光万丈的金色天门,“这便启程。” 白珠珠:“走咧!” # 当晚,宋梨、赵景、白皎皎、段甜儿、云澈、天璇、星炼、扶风山主、沐大学士夫妇、沐昭、段元真、佘无咎、杨天齐等人,于梦中得见越桓泽与沐宁。 天帝天泽与宁君立于九霄之巅,神光萦绕,与众人郑重道别:“吾等为神,化凡入世,而今神格已归,成天帝天后之位。而后,吾等将护佑人族,愿天地长宁。” 数日后,扶风山主带着一名圆圆脸的七岁小男孩回了天剑宗,云澈将其迎上宗主之位。 已破元婴境的段甜儿与云澈结为道侣,二人迁居扶风山,当起了逍遥的山主与山主夫人。 他俩依然热衷于咬来咬去。 每回双修后,段甜儿的耳珠留有淡淡的齿痕,云澈的脖颈却是处处桃花开。 每次红痕稍褪,云澈又迫不及待要与段甜儿继续修炼,二人勤修不缀。 十载后,宋梨、赵景与白皎皎先后破元婴境,成为宗门长老。 又过了十载,星炼擢升为副宗主,赵景接任执法长老之位,宗门风采如日方升。 一千年后,夜宸在极夜魔宫的书库中翻阅典籍,昨夜在天谕中得见,他未来儿子的眉眼,分明与宁娘如出一辙。 他遍翻典籍,试图寻得男生子的方法。亦或是……